幻兽少年6之如来变[梦枕貘](台/简)


本帖最后由 fujibayashi 于 2010-8-27 22:41 编辑


作者:梦枕貘
译者:高詹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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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推荐序】梦枕貘与幻兽キマイラ 菊地秀行 003
【幻兽キマイラ系列推荐】
与幻兽共舞 银色快手 005
序章 011
第一章 乱云 020
第二章 摩诃 068
第三章 暗龙 130
第四章 邂逅 157
后记 171
【精装本·后记】两个月一次的“现在之旅” 174



【推荐序】
梦枕貘与幻兽キマイラ
菊地秀行
  梦枕貘的《幻兽キマイラ》系列即将加入中国的奇幻小说行列,在下对此甚感欣喜。
  作者梦枕貘先生,是在日本小说界引发传奇小说风潮的奇才,他的作品理应在日本以外的国家广为出版才是。
  在他的众多作品中,《幻兽キマイラ》系列更是一套与众不同、佳评如潮的杰作。
  书中以华丽的文笔,描写了年轻人都会有的青春烦恼和喜悦。体内存在着一头幻兽的主角,他内心的痛苦,是每位年轻人的痛苦;他的喜悦,同时也是每位年轻人的喜悦。读者们应该能从中了解到,所谓的奇幻小说并非只有超乎自然的恐怖和战栗的描写。
  此外,里头有精彩的打斗场景。这是素有格斗技小说鬼才之称的梦枕貘,让全世界的格斗技清楚呈现在众人面前的一部动作巨作。
  正因为它独特的速度、力量、激烈,才使得《幻兽キマイラ》系列得以从众多类似的作品当中脱颖而出。唯有梦枕貘才写得出来的格斗世界,就在这里。
  梦枕貘与《幻兽キマイラ》系列——一位足以夸耀全球的日本作家与他的作品,中国的读者即将得以大饱眼福,实在是好福气。
  




  【幻兽キマイラ系列推荐】
  与幻兽共舞
  银色快手
  
  在日本,奇幻/传奇小说的创作以趋近成熟,琳琅满目的分野,呈现出一片枝繁叶茂的胜景。有鉴于大量引进翻译文学,汲取西方小说的精髓,并融入东洋问话特有的风格,使得奇幻/传奇小说不仅具有消费性(好看、容易消化),更具有文化导向(延伸阅读、典故溯源)的功能,这类的大众读物,满足了许多渴求刺激的读者疯狂的胃纳,更无限延展想像空间的视野。
  族繁不及备载的作家之中,堪称:“日本奇幻文学大师”的梦枕貘,其作品最具有代表性。许多人是因为读了《阴阳师》小说,才有机会认识这位满脑子不知道装了多少稀奇古怪想法的欧吉桑;由于对他的生平背景感到陌生,反而能够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他的亲切与幽默。透过他的生花妙笔,开启了日本古典文学的视窗;从那些曲折离奇的故事情节中,体察人性的幽微之光。擅长角色刻画与心理分析的梦枕貘,总是不经意的经由登场人物的对话,流露出他对于人生的观察心得,然而却在你不注意的地方埋下伏笔,让人咀嚼再三、回味无穷,这种深厚的涵养与功力自是长年经验累积所得,如果没有那么多山岳体验,小说中的打斗场面、秘境探险也不会描绘得那样逼真,犹如身临其境一般。
  更令人称羡的是,他完全符合孔子心目中理想知识分子的形象——将精神美学提升至“游于艺”的最高境界。他热中泛舟、登山等户外活动,对于日本境内的山岳可说是如数家珍(从《幻兽キマイラ1幻兽少年》后半部的文字描述便可得知),喜欢钓鱼,特别是钓香鱼,四国境内的海部川以及箱根的芦之湖等地经常有他的足迹。此外,还喜欢看格斗竞技赛、喜爱摄影、制作陶艺。举办过“陶素人”联展并结集成书,对于传统艺能汝歌舞伎、能剧的鉴赏也有独到的见解。正因为他涉猎多方面的领域,灵感才会源源不断,提供读者质量均丰的文字飨宴。
  文艺评论家大仓贵之曾说过,对于传奇小说的类型创作而言,梦枕貘可以说是一个相当自觉的作家,他知道读者想要的是什么?并且能够开拓广泛的领域,借由故事的主角带领读者进入他心中的想像边域。比方说,像是成为佛陀前的印度王子悉达多的故事《涅槃之王》系列、被暴力胁迫而诱发潜藏于体内的幻兽《幻兽キマイラ》系列,以及被稗官野史里取材,重塑平安朝灵魂人物的《阴阳师》系列,取材之广泛,令人咋舌。文字优美而流畅,充满速度感、画面感,从《魔兽猎人》的浓郁耽美,到《腐朽的天使》的变幻自在,梦枕貘的小说不断融入新的素材,持续保有其独特的趣味性,即使是访问其他同类型的作家也无法轻易模仿复制,也因此他的作品始终能在书市屹立不摇,成为出版商的定心丸。
  梦枕貘接受杂志采访时,曾坦言自己从小就是一个活跃好动、喜欢阅读和户外活动的少年。他的故乡小田原市,有农田也有小河,从来不缺玩耍的地方,偶尔带有鱼篓就跳进河里捕鱼,或是挖山芋烤来吃;在另一方面,由于阅读引发的兴趣,他也特别喜欢神话、民间传说故事。从高中开始,他的行程安排得充实而紧凑,不但参加了许多文艺杂志的执笔和编辑,也加入了合唱团和学生委员会成为干部。每逢假日,就往丹泽和中部山岳跑,那时候他曾想过要成为作家、摄影家、山中小屋的管理员。大学毕业那年,唯一去报考的那家出版社没有录取他,连续换过几个兼职的工作,最后他决定为目标,展开艰难的爬格子之路。
  得知自己没有被出版社录取,只好在上高地的山中小屋谋得一份管理员的工作。每天早上五点半醒来,启动发电机之后,就开始一天的劳动,因为要洗碗还有打扫客房,所以相当忙碌。后来也在滑雪场和温泉区工作过,也做过废纸回收和防旱羽毛衣的编辑,这段期间的工作经验对于他创作小说而言,确实有着相当于的帮助。二十多岁时,为了下定决心写小说,他辞去兼职,把他视如珍宝的相机器材全部卖掉,一个人关在家中专心写作,度过了数个月和稿子搏斗的岁月。
  刚开始写,写出来的故事情节往往偏离了原先构思好的方向,感觉自己就像是待产的孕妇一般,深刻地体验到故事自脑海中酝酿乃至于诞生的过程,虽然内心怀抱着不安与期待,但对于梦枕貘来说,那是一段教人难忘的幸福时光。
  他认为,走上专业写作这条不归路,就必须意识到出版一本畅销作品,就好比那些经过无数次淘汰在历史中流传下来的名著一样,优胜劣败完全取决于读者的筛选。这是相当严格的考验,他自己也常想自己的优秀作品不晓得能不能传世?不过呢,他心中秉持着“只有继续写下去,此外无他”的信念,这就是他维持常年创作原动力的秘诀。
  顺带一提,影响梦枕貘甚巨,促使他步上创作之路的多产作家西村寿行,也写过许多架空背景的小说,例如《原色之蛾》、《毁灭之笛》、《苍茫的大地》、《癌病船》等,他的小说行文流畅,追求快节奏,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场景,吧暴力与仇恨,从心理的变态和胜利的变态中解放出来,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野兽,于是乎原本善良的人遭受到误解,从此走上黑暗之路,可以说道尽人生的苍凉与悲哀。
  《幻兽キマイラ》是一部充满学园风味的格斗冒险小说,初看觉得自己好像在看动画似的,学生时代的回忆一幕幕随着作家笔下的人物刻画而浮现,我也曾经像大凤吼一样在学校饱受同学欺负,因此特别感同身受。读完本书,我认为最有感觉的一句话是“你的体内也有这么一头幻兽!”这是久鬼丽一在完全变身前,对主人翁大凤吼说过的一段话。但是这句话在读者的心里,仿佛像对自己叩问一般。所有经历过青春期的男男女女,都会认同主人翁的遭遇。面对陌生的环境,不善于处理自己的人际关系,强者欺凌的危机意识,压抑心中对肉体的渴求,对爱情萌生的憧憬或者是潜藏的暴力,如幻兽自体内窜出!故事情节随着少年成长必经的种种过程发展,愈挫愈勇的斗志和男人征服世界的野心,充斥着向未知领域探索的好奇心,让人迫不及待想一口气看完,欲罢不能。
  我觉得整部小说就是在描写主角与幻兽共舞的过程,若不能征服心中的野兽,不如想办法去了解它、驾驭它,基于这样的想法,主角“想要让自己变强”的愿望,就在漫长旅程之中逐渐实现。谁不曾有过狂狷的年少?谁不曾有过想要追逐的梦想?梦枕貘打造了一个真正属于年轻人的幻想世界,大凤吼的心声仿佛早年流行歌手王杰,呐喊的歌声犹在耳畔:跑过昨天的我/跑过心中的山与河/击败所有的错/击败命运这个对手/当我对自己许下承诺/狂风和暴雨都在笑我/超越每一个山峰/我不让眼泪流/我要向太阳怒吼/人间有没有英雄/把所有的梦打破/把黑暗丢开/让阳光照进来……(向太阳怒吼,陈乐融作词)
  银色快手
  生于一九七三年,东吴日文系毕业,巨蟹男。诗人、日文译者、喜欢一边吃牛肉面,一边看恐怖片。东方的妖魔鬼怪业余研究者,以推广奇怪类型阅读为职志。目前在家从事译述工作,豢养一只长得像外星人的长毛波斯猫。
  曾在时报悦读网策画“悦读日本”单元,在中时电子报主持过“中时艺文村”,现为自由撰稿人。在《幼狮文艺》刊载“日本妖怪志”专栏。译有《日本恐怖小说选Ⅱ》、《图解老庄思想》、《图解圣经入门》、《吸血鬼猎人D5梦中的D》、《吸血鬼猎人D6D——圣魔遍历》、目前计划出版《日本妖怪话》、《中国妖怪志》等妖怪百科入门书。

由于看到变身为幻兽的大粪使出了圆空拳,因此埴轮道灌来到风祭,与真壁云斋会面,这两人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为了拯救大凤,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菊地良二在典善的调教下,成了一头不择手段的凶兽,彻底打败空手道社的阿久津之后,他的下一个目标是找九十九复仇,不打到一方死亡绝不罢手。
奇怪的外国人柏克早上了久鬼玄造,揭露了大凤吼也不是大凤夫妇亲生儿子的秘密,柏克的目的与久鬼玄造一样,也跟亚室健之相同,都想要掌握久鬼丽一、大凤吼这两颗棋子,这场幻兽之争中究竟谁能胜出?胜出的人能得到什么?
失控变成幻兽的大凤吼,这次再也无法变回原形,无路可走的他,来到了“沃洛波罗斯”,终于与决心做个了断的久鬼丽一面对面。
这场游戏的主角都各就各位了,逐渐被幻兽吞噬的人不止大凤吼跟久鬼丽一,菊地良二跟龙王院弘也登上属于他们的舞台,迈向嗜血的不归路……


本帖最后由 fujibayashi 于 2010-8-27 15:08 编辑


序章
浓郁的海风,吹打着木岛修平的脸颊。
风中满含湿气,虽然不带有白天的热气,但是湿热的海风让他的肌肤一片湿粘。入夜之后,依旧没有降温的真切感受。
夜里,海水的表层将白天说囤积的热气散向空气中。尽管已迈入九月,但南方的大海仍旧犹如盛夏。
然而,纵使吹着湿热的海风,却仍比待在密不通风的船内要好得多。
木岛从短袖衬衣的袖口中,露出一双晒得极其黝黑的臂膀。
这是一双结实的臂膀,虽然没有夸张的肌肉,但却潜藏着鞭子般的弹力。
他曾经练过空手道,他所学的并非是点到为止,拳头完全没有碰触对方身体的空手道,而是讲究实战的空手道。就算在对打时,同样可以任意向对手拳打脚踢。
他有空手道五段的实力,从升上国中的那一年开始。至今已修习十八年之久。
木岛站在靠近船头的船舷处,手抓着扶手,望着前方这一片黑暗。
只见黑暗中闪耀着一道红光,正朝着和这艘船同样的移动方向前进。
正确来说,是木岛乘坐的这艘船,正追逐着前方那艘发出红光的渔船。
“石垣”,这是木岛这艘船的船名。
是一艘海上保安厅的巡逻艇,全场三十公尺,速度可高达三十节(时速五十四公里)现在已将速度加快到极限,他正在追捕从事非法勾当的渔船。
“石垣”这艘船的巡逻范围,遍及冲绳到南方海域第十一管区的海域,是位于石垣岛的海上保安部所属的船艇。
就在十分钟前,西表岛稀饭二十公里附近的海域,发现可疑的船只行踪。似乎是一艘渔船。
不是日本的渔船,比较像是台湾的渔船。
虽然已发出讯号命令对方停船,但对方似乎没有要停船的意思,反而还加快色度逃逸。
于是“石垣”才会紧追在后。
尽管最近已比较少看到台湾的船只,但他们还是经常会潜入日本的领海,其中大半是非法捕鱼,以盗采珊瑚居多。
他们会趁着黑夜潜入日本领海,盗采珊瑚。
不过,这艘船已进入日本领海深处,纵使想逃,也绝对抵不过巡逻艇的速度。它必然无法全身而退。
探照灯照出渔船的船影,一艘漆面剥落,布满红锈的船影,浮现在黑暗中。
果然是台湾的船只。
巡逻船与它并列而行,他们拿着扩音器,用广东话叫对方直接停船。
在告知对方再不停船便要喷洒水柱后,那艘渔船终于放慢了速度。
月亮已升上中天。
月光洒落海面,银白色的光芒在幽暗的波浪起伏中摇曳。
这两艘船在月光中停了下来。
“石垣”缓缓将左舷靠向渔船的右舷。
“果然是台湾的渔船。”站在一旁的川本低声说道。
“嗯。”木岛颔首应道。将绳索抛向船边相连的渔船上。甲板上走出几个人,一脸不安地望着这边。
“用绳索绑好。”木岛说道。
男子们心不甘情不愿地握着绳索,开始绑在船身上。
木岛、川本以及几名保安官,一同登上对方的船只。
木岛和川本的工作是进行船内搜查,为的是确认有无携带违禁物品。若是有携带兴奋剂、麻药之类的药品或是枪械,那可就是件大事了。
再来就是船上的人,有时也会私载偷渡客。
偷渡客到日本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钱,同样是工作赚钱,日本企业所给的收入特别多,学生打工的收入,抵得上这些偷渡客全家一个月的生活费。
里头有男有女,以女人居多。她们来到日本,在酒店和俱乐部里当女服务生,甚至在这些地方出卖灵肉、从事性交易。
有人特地出钱,专门找这些人到日本来,将他们送往各个工作场所,以赚取他们收入的佣金。
这当然是违法的行径,一旦被查获,将被强制遣返。然而,明知这样,想偷渡日本的人还是有如过江之鲫。
无法采取此种途径的人,便会以仅有的钱财,或是出卖身体,搭乘渔船偷渡入境。
还有其他人也会选择偷渡。因某种理由而无法待在台湾,以及虽然有钱,却无法循正当途径取得护照的人们,也会选择偷渡一涂。他们是罪犯。
尽管最近偷渡的人数已大幅锐减,但是想用这种方法入境的还是大有人在。
木岛和川本手里握着手电筒,在船舱内展开搜寻。到目前为止,还未查获可疑的物品和人士。
船上所有人已聚集在甲板上,除了他们之外,要是船舱内还有其他人在,肯定便是偷渡者了。
船舱内漆黑一片,明明就吊着一颗灯泡,但打开开关,灯泡却不会亮。
里头凌乱不堪,房内弥漫着一股强烈的腐臭味。
是海水的腐臭气味。
检查过船员的寝室和船长室后,就只剩下这里了。
只要看过这间仓库,便已完成大致的搜查。
就在这个时候——
“嘎!”
背后响起一声低沉的呻吟,很相似打嗝的声音。
木岛转头望向身后。
川本弓着背,向前低着头。
从木岛的位置,只能看见川本后脑接近头顶的部分。
川本两手垂放,握在他右手中的手电筒,灯光直直地射向地面。
只见光线中,有某个物体正往下滴落。
是血。
“你怎么了?”
正当木岛低声呼唤时,川本的身体骤然往前倾倒。
“川本?!”木岛举起手电筒朝他照去。
唔?!木岛发出几不成声的惊呼,往后退了一布。
因为前方的阴暗处站着一名犹如亡灵般的男子,外形看似乞丐。
这名男子穿着一身褴褛不堪的衬衫和长裤,一头长发,首如飞蓬,直盖至眼睛上方,鼻子下方也满是散乱的胡须。
看不出他的年纪,从他那一头黑发来看,此人绝非是一名老者。
他的身材清瘦,熠熠生辉的双眸盯视着木岛。
在他的眼神的瞪视下,仿佛会令人无法活动。
他的眼睛周围沾有血红之物,是川本的鲜血。
在他的双眼凝视下,身体顿时无法行动。
那是散发昏暗光芒的眼珠。
一阵浓烈的野兽臭味,混在黑暗之中,朝木岛扑鼻而来。
他无法发声呼喊,只是一直望着眼前这名男子。
男子缓缓踏步而前,木岛依然动惮不得。
男子朝出口走去,但视线一直紧盯着木岛。
木岛想叫出声,但喉咙感到极度干涸,声音就这样卡在喉头。
这时他才想到了空手道。
木岛数度调均呼吸,气凝丹田。
喝!
一股气自口中呼出。
刹那间,笼罩全身的咒缚解除了。
“站住!”木岛放声叱喝,他压低身子。
那名男子以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木岛,眼中略带诧异之色。
然而,他仍然无视于这一切,神色自若地朝出口走去。
不过,离出口较近的人是木岛。
木岛快步向前,欲挡住男子的去路。
同一时间,男子也展开了行动,速度之快,令人无法相信他比木岛早一步抵达出口。
两人的身体在出口处撞在一起,木岛撞向了男子右侧。
先施展攻击的人是木岛。
他趁着奔跑的劲道,向男子使出一记右回旋踢。
这一脚挥了个空,男子消失了身影。
“嘎……”
木岛听见野兽咬牙低吼的声音,声音从头顶传来。
有某个东西轻触着木岛的头顶。
他抬头又一看,只见那名男子正吸附在他头顶的天花板上。
男子的手指和脚趾插进天花板块间的缝隙处,整个人倒悬着攀附其上。
他仰头望着木岛,他的脸就位在木岛的正上方,长发往下吹落。
刚才碰触木岛头顶之物,便是男子的长发。
男子露出牙齿,是长长的一队白牙。
咻……
在他吐气的同时,从牙齿间伸出一条将近二十公分长的舌头。
“嘎——”
男子再度发出一声嚎叫。
他满是鲜血的前额开始蠕动,仿佛里头依附着某个生物,正不住地扭动。
不,那不是生物。
他前额的肌肉正狰狞蠢动着,倏然间,某个东西自他的前额冒出。
它散发着黄光,紧紧瞪视着木岛。
是一颗眼珠,男子的脸上长出第三只眼。
“啊——”
木岛发出哀嚎,旋即戛然而止。
这声哀嚎甚至传到了甲板,当几名男子来到楼梯上时,一股黑暗、不祥的瘴气。从下方的幽暗深处朝他们的脸上直扑而来。
“这么回事?!”
那头也受以充满魔性的速度,从黑暗中飞窜而出。
站在入口处的男子们,弹指之间便已被低下冲出的那头野兽给扫落在地。
他的速度丝毫没有减缓。
这头野兽一口气奔向甲板,跃向明月高挂的夜空。
哗啦!
海浪发出一声巨响,黑暗的海面扬起雪白的飞沫。
漆黑的波浪吞没雪白的飞沫,转眼将他卷向黑暗之中。
“怎么了?!”
“怎么回事啊?”
男子们集结在楼梯以及刚才那头野兽跃过的舷侧处,昏暗的海面上,不见半个人影,只有青色的月光在波浪上蜿蜓闪耀。
半响过后,从晦暗的远方传来一声野兽的长啸,声音之凄美,仿佛会夺走听者的魂魄。
啊——呜——咿
啊——呜——咿
那是众人从未听闻过的野兽长啸。
透明的音质,宛如会顺着月光而升,直抵高空的明月。
是从无限的绝望中发出的长啸。
呜——咿
呜——咿
有如一把冰刃,贯穿听者的心脏。
耳内传入这美绝的魔性之声,令人浑身寒毛耸立。


本帖最后由 fujibayashi 于 2010-8-27 15:09 编辑


第一章
乱云
1
岩石就是岩石,完全拿它没办法,无论你左看右看,它都还是一块岩石,任凭再怎么抚摸,一样是岩石的触感。
——一块厚实的玄武岩。
九十九三藏对这块令人没辙的岩石,有着一股无法言喻的亲近感。
圆空山的小屋北侧——
这里紧连着山壁的斜坡,斜坡处有石墙,石墙上是一片杂树林,橡树和柞树的树梢覆盖着小屋的屋顶,枝头随风上下摇曳。
那块岩石倚墙而立,九十九盘腿面对着它,望着岩石出神。
岩石就只是岩石。
不知不觉间,想劈开岩石的念头已从九十九心中消失。
尽管心里以无想劈开岩石的意念,但有时还是会望着岩石度过一天。
无法将岩石劈成两半是理所当然的——九十九心里这么想。
过去当他想击碎岩石时,它看起来仿佛是顽强地紧闭着双门;而如今看来,却只是一块普通的岩石,如此地自然。
岩石展现出岩石的样貌,矗立原地。
岩石就只是岩石,如此单纯而又理所当然之事,令九十九深感不可思议。
明亮的日照,射入斜坡和小屋之间,头顶的树萌落在岩石上,婆娑摇曳。
虽说是石墙,但却堆叠得不够平整。
这面墙是真壁云斋和九十九的哥哥乱藏所堆砌而成。石块和石块间留有空隙,泥土外露,从这里长出各种的杂草。
在那块立起的玄武岩上方,有一株龙胆,从石墙的缝隙处娉婷而生。
鲜艳的紫色花朵,在微风中轻颤。
那是一阵又一阵的干风。
不久前,同样的风也才吹得胡枝子花摇曳生姿。
不知不觉间,季节正逐渐推移。
抬头仰望才发觉,原本盈千累万群居天空的红蜻蜓,如今以消失无踪,唯有在地面的荒草上,以及包围圆空山的杂树林周围得以惊鸿一瞥。
只有九十九身上的服装没有任何改变。
一双赤脚踩着木屐,下半身咬着一条牛仔裤,上半身穿着T恤。
他正脱去木屐,盘腿而坐,但他并没有坐得像莲花座那样端正,而是采取更为潇洒随意的坐姿。
感觉就像是云斋坐在这里,眼前摆着烧酒。
九十九将目光移向那朵花和岩石上。
岩石是岩石,同样的,花就是花。
这不是歪理。
眼前的景物映入眼中,心里自然会有这样的感想。
岩石是岩石,同样的,野花就是野花。
如果岩石是岩石,野花是野花,那么,我不也就是我吗?
我就是我——
这股思绪,静静地盈满九十九全身。
正当他的身体很自然地接受这样的想法时,脑中突然产生逆向思考,觉得野花、岩石还有自己,仿佛都是同样的事物。
九十九从验尸中观看宇宙。
他甚至觉得,只要现在轻拍岩石一掌,岩石似乎便会应声而裂。不过,他现在并不想尝试。
“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变化”,九十九正享受着这样的念头。
静静凝视岩石和花朵,就像一面明镜,可以映照出自己的内心。
如今,岩石就是岩石,之所以会认为这是如此理所当然,乃是由于自己内心平静的缘故。
思绪甫一至此,这份思绪也逐渐溶于微风之中。
一个甜美的触感突然至唇边苏醒。
是深雪的柔唇所带来的触感。
臂膀仍留有深雪在他怀里哭泣轻颤的感觉。
深雪纤细的身躯,紧搂在九十九壮硕的臂膀中,几欲为之弯折。当时深雪紧抱着自己,她手中的力道透露出哀伤,九十九至今仍然感觉得到。
那晚,深雪首次以自己的力量回应九十九,两人手上的力道清楚地传达了彼此的想法,胜过再多言辞的堆砌。
他们只留下浅浅的一吻。
除了甜美的陶醉外,也伴随着些微的心伤。
大凤的事,在九十九心里激起一阵涟漪。
“大凤对由魅做过的事,我也对深雪做了。”久鬼的这番话再次浮现脑海。
原本像针刺的痛楚,随着这样的痛楚,随着这样的念头一转,顿时转为向棍棒袭身般的剧痛。
就在这个时候——
倚在石墙的岩石下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白色物体,微微地蠢动。
“嗯……”
九十九移动目光。
因为那白色的物体,看来像是个小人的形体,而且还是裸女的样貌。
既像深雪,也像凉子,不过,那也是一瞬间的感觉罢了。
那道倚在岩石上的人影,在风的吹拂下飘然起舞。
他在舞动时,化为一张白纸。
他飘向空中,被风吹的不住翻滚,最后是勾住了绽放于杂草中的绿萝,这才停了下来。
那是一张剪成人形不到十公分长的纸张。
此时,九十九察觉到左手方有人,他赶紧将目光移向哪个方向。
只见小屋一脚的草地上,站着一名身材矮小的老者。
那里是小屋的墙壁与石墙之间所形成的小路,相当于出口的位置,从哪里走出,便可来到小屋正面荒草丛生的庭院。
这名老者就位在小路与庭院的分界处。
他身上所穿的服饰,很像是白色的道服。头顶童山濯濯。从鼻子下方到下巴一带,蓄着白髯。背光而立。
这名老者背对着身后这片耀眼的杂树林,阳光照在她的头顶,犹如是在替他镶边。他这一袭白服,在双肩发出炫目的白光。
“嗨,大个子。”
九十九还没来得及打招呼,这名老者以先开口。
“你在哪里做什么?”
这名老者给人的第一印象,会让人联想到猿猴。
“你问我在这里做什么是吧?”九十九以不知所措的语气说道。
“没错。你在做什么?”
“我在看石头。”九十九回答。
“看石头?”
“是的。”
老者迅速走来。
他朝九十九端详了半晌,接着望向九十九面前的那块岩石。
“哦。”
老者的双眼眯成一道细缝。
看来,他已看到九十九面前的这块岩石旁边,还躺着另一块差不多大小,但已被一分为二的岩石。
“这是你做的吗?”老者问道。
“不。”
“是谁做的?”
“云斋老师。”
“原来是云斋哪老小子干的。”
老者频频点头。
他称云斋为老小子,可见两人交情匪浅。
“是的。”
“那么,这块岩石又是怎么回事?”老者如此问道,望着九十九。“云斋叫你试着劈开这块岩石是吗?”
“是的。”
“嘿。”老者发出一声轻笑。“很像是云斋哪老小子会干的事。”
“嗯。”
“赶快停手吧。做这种蠢事,只会让人饿肚子罢了。”
“老师叫我劈开这块岩石,但我现在并不想这么做。”
“什么?”
“我实在没那个能力。”
九十九面对着岩石,一吐心里的想法。
“哦。”
“所以我想就这样望着这块岩石。”
“你喜欢看着石头是吧?”
“是的。”九十九如此回答,转头望着老者。
“一边看着石头,一边想着没穿衣服的女人是吗?”
老人莞尔一笑。
“没穿衣服的女人?”
“别装蒜了,刚才那个你不是看到了吗?”
“刚才那个?”
“就是没穿衣服的女人啊。”老者直截了当地说道。
“你指的是那个吗?”
九十九这才想起刚才看到的奇景。看来,那并非是眼镜的错觉。
“没错。”
“那是你做的吗?”
“没错,是我做的。”
老者的唇际倏然上杨。
虽然不清楚他是用何种方法办到,但这名老者似乎使用了一种奇妙的术法。
“你没有吓一跳啊?”
老者对于神色自若的九十九似乎颇感兴趣。
不过,尽管外表看来气定神闲,但这并不表示他没有感到吃惊。这名老者的术法,利用九十九内心的漏洞乘虚而入,手法相当高明。
“我大吃一惊呢。”九十九坦率地回答道。
他这种说话方式,可说是一根肠子通到底。
就是这样的坦率,九十九才会给人神色自若之感。
“嗯——”
老者频频点头,仿佛已明白些什么。
“大个子,你可真是个怪人。”老者如此说道。
他伸出右手,滑顺地摸抚自己的秃头。
“石头、花朵、没穿衣服的女人,全部都一样是吧……”他望着九十九喃喃自语道。
九十九霍然起身。
夏天过去,他的身材似乎又壮硕了一圈。
他的肉体,感觉具有足以和眼前这块岩石匹敌的质量,一如甫一从地底掘出的岩石。
从他粗壮的颈顶到肩膀一带的肌肉,也平添了几分充满男子气概的豪迈。成熟男人的气质,已渗入楼梯之中。
九十九转身面对那名老者。
“小子,你是不是叫九十九?”老者上下来回打量着九十九,如此问道。
“是……”
“前不久,我才遇见一位和你长的很像的男子。”
“和我长的很像?”
“嗯,不论是身材还是那张国字脸,全部长得一个样。”
“在哪儿遇见的?”
“就在一易啊。”
“离这里很近呢。”
“那名男子好像叫九十九乱藏。”
“是我大哥。”
“哦,原来是你大哥啊。”
“是的。”
语毕,九十九向老者说出自己的姓名。
“我叫埴轮道灌。”这名老者值轮道灌如此说道。
“值轮道灌是吗?”
“没错。”
“不知您找云斋老师有何贵干?”
“也没什么贵干啦,只是想见他一面。”
他眼中充满无限怀念的神色。
“云斋不在家吗?”
“是的。”
“去哪儿啦?”
“钓鱼。”
“钓鱼?”
“他到山下的早川去钓香鱼。”
“嘿嘿……”
“你要在这里等他吗?”
“好啊,我就在这里等吧。”道灌回道,他转身迈步而行。
九十九穿着木屐,跟在他身后。
两人来到了庭院。这座荒草丛生的庭院,如今也已满含秋色,时值十月,知风草和野菊到处繁茂群聚,迎风婆娑。
道灌在草丛中穿梭而过,宛如飘然悠游其中。
“我就在这里等吧。”
从道灌的语气中,九十九感觉到这名老者今日至此,并非只是为了见云斋一面。
“我去叫老师回来吧。”九十九对着老者身后说道。
“没关系。”
道灌如此回答,停下了脚步,转头望向九十九。
“对了,你有听过大凤这个人的名字吗?”道灌抬头凝视着九十九的双眼,如此问道。
这一次,九十九脸上清楚地闪过惊异的神色。
“你认识大凤?”
“他果然跟着你有关。”
“你见过大凤了?”九十九急切地问道。
“见过了。”道灌冷冷地回道,恍如是在试探什么似的,不发一语地望着九十九。
而九十九的态度,则像是在期待道灌口中说出关于大凤的消息。
不过,先开口的人是道灌。
“那小子是个好人。”道灌独自咕哝着,仿佛是刻意要将话题扯远。
“你是在哪里遇见他的?”
“东京。”
“是在新宿吗?”
“不,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上野。有位名叫岩村的男子,听说是在在新宿和大凤相遇的。”
“现在他人呢?”
“半个月前,他一直都在涩谷。”
“半个月前?”
“现在就不知道他的行踪了。”
道灌微微叹了口气。
他望着九十九的双眼,宛如正从九十九的目光读取他的心思。
“你喜欢那小子是吗?”
九十九顿了顿他宽大的下巴。
“我问你,哪东西究竟是什么?”
道灌开始展开刺探,两眼露出光芒。
九十九感到背脊一阵寒意。
因为道灌所说的“哪东西”,如果是知情的人,势必都会有这样的反应。
那东西——指的正是身为幻兽的大风。道灌一定已亲眼见过大凤变身后的摸样。
“你见过那东西了?”九十九问道。
道灌将下巴往内收,缄口不语。
此时,杂树林的方向感觉有人靠近。
是真壁云斋与手里拎着鱼篓的斑孟,两人出现在杂树林通往圆空山庭院的路上。
“嗨,云斋。”道灌打了声招呼。
“这不是那位老不死的道术士道灌吗?!”
“好久不见了。”
“没想到你还活着。”
“我被你喝了那么多酒,在我喝回来之前,哪能就这样闭眼啊。”
“我还以为你早已死在路旁,每天早上都还替你少相邻佛呢。”
“少鬼扯了!”
“笨蛋!”
两人笑吟吟地走进彼此。
道灌右手伸入怀里,接着,他伸出手,手里握着一个白色的物体,将它伸向云斋。
“是给你的礼物。”
话才刚说完,只见那白色物体发出振翅的声响,从道灌手里费翔风中。是只鸽子,不,比鸽子还略微大一点。
一直白鸟向蓝天展开美丽的双翼,从道灌手中飞向云斋。
“很好。”
云斋应了一声,右手探出,在空中捉住那只白鸟。
他凑上左手,将白鸟撕成两半,接着将裂成两半的白鸟抛向风中。
只见白鸟的两半,化身为两只硕大的白蝶,这两只白蝶在风中翩翩起舞。
当它们翩然成风,往杂树林的方向飞去时,定眼一看,已化为两张纸片。
“云斋。”
“道灌。”
两人面对面紧握彼此的手。
“你还是这副肮脏的摸样,一点儿也没变。”
“为了来你这里,我也低挑了件最脏的。因为就算我穿着鞋子走进你家。弄脏的也不会是你家,反倒是我脚上的鞋子。”
道灌一面回答,一面望着斑孟。
“他是猩猩的爱徒,斑孟。”云斋看出道灌这道目光的含义,如此说道。
“奥——”
道灌频频点头,斑孟向他鞠了个躬。
斑孟望向道灌,眼中燃烧着立刻熄灭的黑暗烈火。
他双手的长度异于常人,尽管身材不如九十九高大,但臂力似乎足以与其匹敌。他左手拎着的鱼篓抵着地面。
“乱藏已经去过台湾了吧?”
“嗯。”
“我不久前才遇到他。”
“哦。”
“在离此不远的三岛。”
“这样啊。”
“你这里老是莫名其妙地聚集了一些有趣的男子。”
“那是因为我德高望重。”
道灌自顾自地说着,对云斋的回答宛若充耳未闻。“乱藏、九十九、斑孟,还有……”
道灌莞尔一笑。
“怎么啦?”
“刚才我提到了礼物,你不知道我这句话的意思对吧?”
“什么?”
“还有那位叫大凤的小鬼,也曾经在这里呆过吧。”
“唔?!”云斋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老是,道灌先生说他曾经在涩谷见过大凤。”九十九向云斋解释道。
2
依旧翠绿的芒草,整片如同波浪般起伏。
穗子在杨光的照射下,油亮地闪着朦胧的银光。
这里是酒句川的河滩。
箱根外轮山就位在这群丛生的芒草上方数尺之遥,站在这个文字眺望,最醒目的当属明神岳,其他箱根外轮山的山貌,看起来就如同是在明神岳的斜坡背后探头一般。
面对着明神岳,在它右侧斜坡的中间地带可以望见富士山。
芒草遍布的河滩一隅,伫立着两名男子。
一位是身着空手道服,身材矮小的男子,另一位则是个披头散发的老人。
两人保持约两公尺的距离对峙。
是菊地良二与宇明月典善。
菊地以薄刃般的眼神望着典善。他的皮肤一如粗糙的黄纸,鼻头扁塌,有条粗大的血痕,从他右边的鼻孔连向唇边。
菊地以锋利的目光,紧紧地瞪视着典善,眼神凌厉。
如果是神经正常的普通人与他四目对望,肯定撑不过几秒,势必会将目光撇开,侧过头去。
而典善现在正笑吟吟地承受着这样的目光,不过,他的笑容也仅止于跟和口的形状罢了。
那是爬虫类的笑容。
微风横渡桥面,吹得芒草层层起伏,也吹得典善披肩的散发摇曳飞扬。
典善的眼中洋溢着诧异的笑意,目不转睛地望着菊地,仿佛有一头形如镰刀的毒蛇,正昂首吐信,欲从他的双眸中飞窜而出。
菊地承受这样的视线,一样没有将目光撇开的意思。
“就像刚才那样。”典善冷冷地说道。
鲜血开始从菊地的唇边绕至下巴,再从下巴前端滴落河滩的石头上。
“那是什么样的技巧,就用你刚才中招的身体去学会它吧。顺便也了解一下,我刚才是何等手下留情。”
菊地嘟起嘴唇,额首示意。
他撅起的嘴唇内侧,露出了诧异的肉色,是粉红色的牙龈,不见上下排的门牙。
“你喜欢我吗?”典善问道。
菊地没有回答,他瞪视着典善,以此代替答复。
“老师回答我。你喜欢我吗?”
菊地摇摇头。
“讨厌我是吗?”
菊地点了点头,有如要将下巴埋入他哪短短的脖子内。
“恨我是吧?”
菊地再度点头。
“很好。”
典善脸上浮现出骇人的笑颜。
“就是得这样,这样才对。”
在几番吐息后,典善再次开启双唇。
“我问你一件事。”
他的蛇眼绽放出寒光,宛如会看穿菊地的心底。
“你练拳是为了什么?”
典善将目光移向菊地仍然紧缠绷带的双拳。菊地没有回答。
碰地一声,典善突然一拳朝菊地的脸部挥来。
菊地按着左眼蹲在地上。
典善的右脚还不留情地朝他脸上招呼。菊地往后仰倒。
典善以右脚踩在他脸上,加上全身的体重,不住地往左右扭拧。
菊地的后脑,传来岩石嘎吱嘎吱的摩擦声响。
菊地左手按着左眼,右眼从典善脚下狠狠地瞪视着他。
“刚才这样,你明白了吗?”典善说道。
“唔……唔……”菊地在他的脚底下发出呻吟。
“你的脑袋不灵光,所以我才对你的身体进行教导,而不是对你的脑袋。你听仔细了!”
典善仍旧一脚踩在菊地脸上,如此说道。
“人不是砖瓦,也不是石头。”
他脚下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就算打不破砖瓦和石头,一样能够杀人。”
他喃喃自语地说道。
“你要锻炼拳头,随你高兴。不过,这个道理你一定要牢记脑中。”
典善高高在上地俯瞰着菊地。
“我再教你一件事。听好了,没有所谓的卑鄙招术。招式越是卑鄙下流,威力也就越强。厉害的招术,才是有用的招术。我日后教你的,我将教会你许多下流的招术。举例来说,想要刺对方的双眼,有个比拥有砖瓦断石的力量还更重要的要素,你知道是什么吗?”
“唔……唔……”菊地咬牙低吼。
“这是技巧。还有这里。”
典善伸手拍着自己的胸脯。
“也就是你的心。不管是胆识、憎恨、还是冷血无情,怎样都行。要有能够伸指戳进别人眼中而面不改色的觉悟。如果你认为讲觉悟过于夸张,那你一定学不来,很想风和流水一样的自然,下起手来脸不红气不喘。”
他将脚从菊地脸上移开。
“你尽管朝我攻过来吧。哪里会感到疼痛,哪里会觉得难过,得先用你自己的身体去牢记。”
菊地霍然起身。左眼依旧紧闭。
“嘎!”他发出一声怪鸟的叫声。
在发出怪声的同时,左券猛力一挥,朝典善飞去。
典善将这拳扫向一旁。
一块黝黑之物从菊地的右手脱出,凌空而去,落在河滩的乱石上,发出一声清响。从菊地手上飞出的物体,是一颗拳头大的石块。
“嘿嘿……”
典善伸舌舔唇。
“你就是这样,我才会那么欣赏你。没错,与其锻炼拳头,不如思考怎样用石头砸破对方的脑袋。
典善脸上浮现乐不可支的笑颜。
3
真壁云斋和值轮道灌围着围炉面向而坐。
两人皆盘着腿,直接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
云斋身上的装扮,依旧维持他通才返家时的摸样。洗之褪色的牛仔裤、棉质衬衫,外面罩着一件苔绿色的背心,这是一件质地厚实的棉质背心,有不少口袋,全面有纽扣可以扣上,但云斋却完全敞开。
云斋的左手处亦即道灌右手边的前部,有一扇敞开的玻璃窗,满含秋意的清风,从窗外带有红彩的云朵,缓缓地向东飘去。
日落桑榆。
箱根外轮山的暗影笼罩,阳光已无法泽披大帝,但高空仍留有一丝晚照。
清澈的苍穹略显昏黄,白云随着吹拂而过的微风徐徐流动。
起身从南面的窗口向外望,相模湾的景致可以经手眼底。
微风轻送,甘甜、浓郁的芳香溶于风中,那是小屋后的金桂花香。
云斋和道灌的前方,是围炉的框缘。框缘是由厚实的方形木材所制成,木制的框缘散发着黑色的光泽。
九十九和斑孟也各自盘腿坐在维护的另外两边。
云斋的右首坐着九十九,左首坐着斑孟。
斑孟身穿机器松垮的长裤和衬衫。九十九首次和斑孟相遇时,他便是这身打扮。
衬衫和长裤上都绣有一个”乱“字,这是九十九的大哥乱藏昔日贯穿的服装。
斑孟似乎很中意这身打扮,当这套服装需要清洗时,不得已他会穿上九十九在街上买回来的牛仔裤和衬衫,但只要清洗完毕,他便立刻穿回这样长裤和衬衫。
这件衬衫和长裤都是特大号尺寸,即使是身材比常人还要壮硕的斑孟,穿起来仍显得宽松。
尽管卷起了袖口和裤管,斑孟的身材还是显得较小许多,不过,露在袖口外的双臂却极其粗壮。
云斋身后有个书柜。
书柜里的书,从最新一期的《science》。乃至于小说、非小说类文学。最近新出的少女漫画杂志,应有尽有,不但有粗俗的色情小说,甚至还有跟宗教有关的外语原文书。
从书柜里的摆设来看,完全看不出此人的嗜好。
书柜后方有另一个房间,里头摆有一台电脑。
大凤吼初次造访圆空山时,云斋就曾带着他和九十九一起走进这个房间,大凤和九十九便是在这间房里望着云斋所做的游戏软件。
云斋和道灌的膝前各放着一个茶碗,置于围炉的木造相缘上。
不久前,这两个茶碗里都装满了烧酒,但现在已空空如也。
茶碗旁摆着盘子,上面装着吃了半尾的盐烧香鱼。
云斋的右肘抵在盘着腿的右膝上,手掌撑着下巴。
道灌也摆出同样的姿势。
两人的目光停在自己的茶碗上,目光不时地扬起,望向对手的脸庞。
“快点倒酒,云斋。”道灌紧盯着云斋说道。
“什么话,你才应该倒酒呢。”云斋也紧瞪着道灌回嘴道。
“来者是客耶,在你这里,难道客人得自己倒酒?”
“只带两串蕉来的人,称不上客人。”
九十九对他们的对话,听得目瞪口呆。
他手里捧着一升装的酒瓶,里头还剩半支的烧酒。
云斋和道灌都想要对方亲手为自己斟酒,然而,彼此也都还未曾替对方倒酒。
“哼!”
“哼!”
两人各自望向不同的方向。
“我来倒酒。”
九十九从一旁伸过手来,依序在道灌和云斋的茶碗里倒入烧酒。
“再多一点。”云斋沉声说道。他的眼神告诉了九十九“对方的明明比我还多。”
倒入的烧酒在云斋的茶碗边缘喂喂隆起,道灌一直注视着九十九粗犷的大手,完成这项灵巧的工作。
“好好诈。”道灌说。
“我哪里奸诈了?”
“我就到得刚刚好,你却到得快要满出来。”
“那是我运气好。”
“喂,九十九,还不快替我斟满。”道灌说道。
之所以会隆起,是因为表面张力的作用,使得烧酒的表面从茶碗的边缘微微隆起。
“是。”
九十九很客气地为道灌的茶碗斟满酒。
两人看了碗里的酒一眼,不约而同地向茶碗缓缓伸出右手。
信手将茶碗送入口中一饮而尽。
几欲满出的烧酒,一滴也没有溢出。
咚的一声,几乎在同一时间,见底的茶碗双双回到原来摆放的位置。
从刚才起,这种类似的场景便一直不断地反复。
九十九觉得有趣,同时也感到诧异。
“九十九我告诉你,这个老头啊!”云斋开口说道。“一旦要人替他倒酒,第一杯和最后一杯,一定都会进了他的杯子,姑且不论他是不是施了什么法术,但的确可说是神乎其技……”
“少鬼扯了,你才是呢!好在是请了这位大个子替我斟酒。”
“我个人向来讲究公平。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这是运气。我刚好运气好。”
“有人运气一直都那么好吗?”
“呻!要请你倒酒时,一定得先倒满我的空杯才行。九十九你听好了,千万别被他给骗了,因为这家伙为了多喝一杯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哎,云斋,枉费你这一身年轻打扮,却有着一副别扭的个性,若是不让自己的心胸开阔一点,恐怕来日不多啊。”
“你才是呢,瞧你这是什么摸样啊,现在可不流行你这种打扮,更别说会受年轻女孩的欢迎了。”
云斋此话一出,道灌便朗声呵呵大笑。
“我可是很有女人缘呢。”
“什么?”
“喂,云斋,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有爱人吗?”
“爱人?”
“没错,爱人。”
道灌将下巴高高地扬起。
“你就有吗?”
“我当然有。”
“什么?!”
“而且很年轻,可不是老太婆喔。”
“怎么可能?”
“她就住在三岛,我正要前去看她,所以顺道来你这里坐坐。”
“是菩萨眼的工藤喜代美是吗?”
“什么!想不到这消息已经传到你这里了?”
“你忘啦?哪项工作就是我指派乱藏去做的。”
“真糟糕,我竟然给忘了。”
“我从乱藏哪里听闻了一些会令你脸红的事。”
“令你脸红的事?”
“没错。”
云斋频频额首。
“工藤喜代美是我一位老友的女儿。”
一说到这里,道灌的气势顿时骤减很多。
云斋所说的“哪项工作”,指的是从小田原越过箱根,来到三岛的一处名为“北条”的汽车旅馆,调查在这里所发生的“妖怪”事件。
有只“妖怪”每天晚上都会现身惊吓那些住汽车旅馆的男女,工藤喜代美为了加以收伏,只身前往这间汽车旅馆,却反被这只“要孤傲”所骗,云斋耳闻此事,便派乱藏千万三岛去一探究竟。
操控那只“妖怪”的人,正是道灌(请参考德间书店出版的《合狩·师Ⅱ阴阳师》)。
“乱藏那小子,亏他块头这么大,嘴巴却这么不牢靠。”道灌嘀咕个不停。
这次换云斋嘻嘻而笑了。
“讲到爱人嘛,我也有。”
“什么?”
“我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年轻女孩哦,是个年仅十六的好姑娘,我现在正因自己太有女人缘而伤脑筋呢。你说是吧,九十九。”
“十六?!”
“是啊。”云斋望着九十九。他说的人是深雪。
九十九只能苦笑。
“你的徒弟说你骗人。”
“我才没骗人呢。”
这两人的插科打诨当真是没完没了。
一走进小屋,围着围炉在碗里倒酒,两人便马上变成这副德行。
九十九望着云斋和道灌,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
“别担心,九十九。”
云斋看着九十九的脸,如此说道。“我没忘了大凤的事。”
“没错,我也没忘。”
“毕竟我们这么些年没见了,所以一不小心便把开场白给拉长了。”
“是啊,是开场白。”
云斋和道灌已回复他们两人在饮酒前的严肃神情。
4
“我一报出你的名号,大凤便突然停止了动作。”道灌说道。
道灌一五一十地陈述了大凤变身为幻兽,把那群流氓打得落花流水,然后爬上施工中的大厦壁面,在屋顶与自己交手的整个来弄去脉。
“你在哪里学会这招功夫的?”道灌在空中向大凤问道,并紧接着问他:“这是圆空拳吧?你认识真壁云斋吗?”
道灌飘浮在离地一百数十公尺的高空,大凤原本要朝他飞扑而去,但此话一出,大凤顿时停止动作。
“然后呢?”云斋追问道。
“他维持野兽的姿态,消失了踪影……”
“你没随后跟上吗?”
“喂,我差一点老命就没了耶。虽说我当时是飘浮在空中,但最多也只要撑个十秒,全身的真气差点就耗尽了。”
“嗯。”
“后来我急忙攀附在屋顶的外缘,等我满身狼狈地爬上屋顶时,大凤人已不在了。”
道灌将茶碗里的烧酒送入口中。
云斋不发一语地凝视着他。
“不过,那东西还真是骇人。”道灌望着天花板说道,仿佛回想起当时的光景。
“你看到大凤变身后的摸样了吧?”
“嗯。浑身长满了兽毛,怪角穿破他的额头和脸颊的皮肉冒出,那摸样已经无法称之为人了。”
“不过,他还听得懂人话对吧?”
我一报出你的名号,他立刻停止动作,从这点来看,有充分的证据可以做这样的判断。
大凤在变身为幻兽的状态下,一听到自己的名字,便停止了杀戮。
一股无法言喻的感觉贯穿云斋全身。
不知这是否就是所谓的师徒情谊,但可以确定的是,两人之间的情谊未断。
今年的夏天,大凤曾在圆空山上现身,九十九与大凤在此聚首。
就是就说过,大凤当时在地板上留下了泪珠。
久鬼也曾在夜深人静时,悄悄在小屋外暗自哭泣。就云斋来说,大凤与久鬼都是他的弟子。
但他却无法拯救他们其中任何一人。
云斋感到羞愧难当。
这两人身上所流的血,拥有惊世骇俗的宿命。云斋隐约感觉得到,久鬼与大凤在小田原的相遇绝非偶然。
久鬼丽一。
大凤吼。
不知他们两人现在怎样?
八月三十一日那天,九十九在南叮与久鬼碰面。根据九十九所述,久鬼当时已学会控制幻兽的方法。
然而,大凤应该还不的其法。
他到底人在那里?
“大凤啊……”云斋低声沉吟。
“喂,云斋。“道灌一脸正经地向云斋问道。”哪东西到底是什么?
“……”
“人的外貌有办法在短时间内产生如此大的变化吗?”
道灌眼中所蕴含的精光,从他满布的皱纹中朝云斋投影而去。
“是鬼骨。”
云斋正视着道灌的双眸,冷冷地道出这句。
道灌的脸部表情为之一僵。
“鬼骨?!”
“嗯。”
“你是指那个鬼骨川。”
“应该是。”云斋低声回应。
先前道灌与大凤碰面时,云斋正深入自己封闭在肉体深处的幽暗深渊,展开探索鬼骨之旅。
当时他的肉体和精神所受的创伤,直到最近好不容易恢复原状。
他让自己的肉体达到饥饿的极限,带着这股饥饿同行,展开旅程。
对于云斋这番话,道灌一直脸色凝重地倾听,沉默不语。
“你试过了对吧?”道灌拉长声音说道。
“试过什么?!”
“八位外法啊。”
“不,我用的不是八位外法。”
“我知道,不过这样讲比较方便。我也不认为八位外法如此轻易就能办到,第一,连鬼骨和八位外法是否真有其事都还不知道呢。你应该已经试过了吧?”
“你看得出来?”
“看你的面相就知道了,那是亲眼目睹过地狱的死者,好不容易爬回地面所持有的面相,这面相会跟着你一辈子。别再玩这种危险游戏了,那会让你折寿的。”
“啐,我真想让你也见识一下那个东西。”
“你是怎么做到的?”道灌问道。
云斋便向他提起半个月前自己的亲身体验。
“利用饥饿是吧。”
“真亏你想得到这种方法。这么说来,真的有鬼骨存在咯。”道灌问。
“也许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
“就算有人要称那个东西为鬼骨,我也不会反对。”
“原来如此。”
位在人体最底层的部位,名为“尾闾”的脉轮——此脉轮膨胀变大,喷出爆炸般的火焰。他开始转动,化为火焰的螺旋之蛇(亦即灵量)。从烈焰的漩涡中扑向载有云斋个人意识的阳气。
当时所有目睹之物——
便是“魔性的渊薮。”
他看到野兽的下颚,正确来说,那并非是野兽的下颚,也许是某种拥有强的力量之物,况且,云斋所见也仅止于表面。
在深不可测的深海,聚集了数万、数亿的野兽,万头钻动地啃咬着彼此。
云斋竭尽他最大的能力,才得以窥见一斑,若是真有能解放这股力量的方法,他势必是邪门歪道——亦即符合“外法”之名的方法。
暌违数千年之久,命中注定要运用此八位外法来解放人们体内魔性之人,已存在与现在的时空。
不过,此人究竟是谁,真壁云斋、值轮道灌、九十九三藏以及斑孟,他们都尚未解开这个谜团。
“这么说来,大凤知道这个方法咯?”
“不。”云斋摇摇头。
“难道这股力量,大凤天生便以得到解放?”
“似乎是如此。还有另一人也和他一样,不,应该说,还有另外两个人,身上也留着这种血液。”
“什么?!”
“以为是名叫久鬼丽一,另一位则是……”
云斋像是刻意隐藏什么似的低声说道。
“台湾的巫炎。”
当云斋如此低语时,四周的天色已是一片昏暗。
黑暗中,树丛窸窣作响,嘹亮的虫鸣声骤然大作。
5
灰岛站在最近的位置目睹了那一幕。
鬼道馆内练习已大致结束,正是开始展开对打的时候。
之前一直呆在鬼道馆某个角落默默练习的菊地,此时移动了身子。
现在已没人愿意和菊地对打。
与它对打非挂彩不可,而且就算主将阿久津出声喝止,菊地也不会停手。
他会用指甲抓伤对手的肌肤,甚至张口咬人。
不论对手向他身体加诸何等的攻击,他都毫不在意,他只想让对手受伤。
就算是野兽也懂得避免无益的争斗,所遇的对手若是自己的猎物,野兽的基本模式是选择逃跑。
就这层意义来看,菊地着实有点异常。
从菊地现在表现出来的动作,看得出他想加入对打的行列。
自今年春天以来,灰岛和菊地之间的关系渐行渐远。
如今,菊地不仅在空手道社内,就连在学校里,也是离群孤立。他一直是独来独往,连灰岛也鲜少有机会和他寒暄。
灰岛正站在与阿久津进行对打的位置。
“开始”的信号已下达,好几组人马便会同时展开对打。灰岛有时恰巧站在阿久津身旁。
阿久津也完全做好和灰岛对打的准备。
灰岛并无刻意挑选位置,他想顺其自然,但其他人都有了对打的搭档,当他察觉时,就只剩下自己与阿久津的组合了。
阿久津稳若磐石地矗立,注视着灰岛。正当灰岛做好心理准备时,菊地突然插了进来。
他站在阿久津面前,有如要将灰岛摒退一般。
“菊地……”灰岛小声地说道。
菊地并没答腔,也只是冷冷地瞪了灰岛一眼。
“阿久津……”
菊地站在阿久津面前,怒目而视。
无需置疑,这充满了挑战的意味。
阿久津望着菊地,沉默不语,两人皆文风不动,他们已认定彼此是展开对打的对手。
道场内顿时一阵哗然。
正展开对打的这群人们,已注意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氛。原本忙着对打的男子们,相继停止了动作。
鸦雀无声的道场中央,只见阿久津和菊地对峙而立。
“你是认真的吗?”阿久津低声问了一句。
菊地不语,他以刀片般的细眼凝视着阿久津。
菊地的薄唇仿佛喊着什么,正微微地蠢动着。不过,他嘴里并没有任何东西。
他正低声喃喃自语着,将口里的喃喃低语挤向唇外。
“阿久津……你在由魅面前……揍过我。一再地……摸我。上次也一样。在久鬼面前……饶我。我恨你。今天……我要和你……做个了结。”
有如念咒似的,一再反复。
菊地矮短的身材,不动如山,只有嘴唇不住地颤动。他的身材看起来只有阿久津的一半高。
菊地的身高不满一六零公分;相反地,阿久津高达一八零公分有余。
尽管相差不到一倍,但体重却有近乎这样的差距。
菊地停止了喃喃自语,微微低头俯首。
在他地下头的脸庞下,有一道目光朝阿久津激射而出,宛如会擦过他的前额。
噶的一声,菊地双唇外露,露出他没有半颗门牙的牙龈,一如牙齿尚未长齐的幼儿、
这张脸充满了诡异的玩笑。
少了门牙的粉红色牙龈中,还留有白色的牙齿残骸,这幅景象只能用诡异来形容。
菊地口中发出一声怪异的尖叫,滑向寂静无声的道场内。
“嘎——”菊地呐喊着,脸色也随之逐渐涨红。
突然间,叫声戛然而止。
在声音中止的瞬间,菊地同时也展开了行动。
菊地的身形蓦然朝阿久津直奔而去。正当菊地的身体快要撞向阿久津的瞬间,阿久津的右脚猛然从地上扬起。
他壮硕的右脚从旁扫向菊地的左腹,菊地整个人横飞而去,右肩先撞向地面,滚了两三圈才停止住。
菊地霍然起身,眼神凌厉已极,耀眼的烈焰在他眼中跃动。
阿久津保持不动,他的右脚回归扬起前的姿势,矗立原地,昂然睥睨着菊地。
嘶……嘶
菊地吐气如蛇,再次展开行动,他直直地从正面冲向阿久津。
呼——阿久津扬起发出一声呼啸。
然而,他这脚却挥空了。
菊地整个人腾空,他身处的位置,比阿久津这一脚扫向的空间还要高。
“喝!”菊地的右脚从空中向阿久津的脸部。
阿久津迅速出拳,一记右拳击向菊地的胸口。
这一圈刚猛有如岩石,他手臂的长度更胜菊地的脚长。
菊地这一踢未能建功,反倒是挨了阿久津一拳,他的身体后仰倒落在地面。
阿久津的左脚脚跟由上而下,朝菊地的腹部呼啸而去。
“唔!”菊地舌头外吐,发出一声呻吟,后脑整个从地上扬起。
阿久津这脚还没来得及收回,已被菊地一把抱住。
阿久津欲扬起左脚挣脱,但菊地紧抱不放,身体随着悬空。
菊地就这样维持悬空的状态,张口朝阿久津裸露在外的小腿咬去。
他没有门牙,所以是用牙龈在啃咬。
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阿久津的小腿传来一种湿润温热的触感。
他将扬起的左脚再次往下猛力一蹬,直接踩向菊地。
菊地发出一声闷哼,放手松口。
只见阿久津的小腿上,浮现一道可怕的血痕。
他的皮肤沿着这道血痕隆起,是菊地用指甲所刨出的伤痕。
阿久津不发一语,往后退开数步。
此时的菊地,以蜘蛛般的速度从地上弹跳而起,朝不住往后退的阿久津扑去。
但菊地的脸部却扎实地挨了阿久津一拳,一拳同时击中鼻头和嘴巴,菊地再次落地。
他旋即起身,四肢匍匐在地,露出牙龈,发出一抹邪笑。
他已经没有可让人折断的门牙,但牙龈却沾着鲜血。
阿久津的右手多了一道粉红色的血痕,血痕上的皮肤隆起,是他在落地的瞬间,用指甲说划出的。
这次菊地不在双脚站立了,他维持匍匐的姿势在地上移动。
他一头朝阿久津的胯下撞去。
阿久津扬起左脚,这脚钻入菊地的腹部与地面之间的空间。
挨了这一脚的菊地,整个人被抽离地面,浮现空中。
在浮起的同时,菊地倏然探出右手,阿久津空手道服的左领被菊地握在手中。
在极不自然的下坠姿势下,菊地击出左拳,没入阿久津的肚皮中。
然而,由于是身处于悬在半空的不自然姿势下,所以丝毫没给对手带来任何伤害。
但菊地依然没有松开右手,他紧握着阿久津的衣领,以左脚和右膝抵地,旋即起身。
菊地正欲起身之际,阿久津的左肘便以朝他的头部笔直而下。
只见菊地一个扭身,避开了这一击。
阿久津的手肘偏过菊地的头部,从上方击向菊地的左耳,撞中他的肩头。
“唔!”菊地发出一声闷哼,左耳上方连接头部的位置断裂,不久,鲜血便从耳朵流向颈顶。
这不是比试过招,当然更不是对打练习,说它是打架,似乎有更多了点异常的味道。
不管被击倒几次,菊地还是会重新站起。
阿久津对菊地展开的攻击,虽然有拿捏分寸,不至于令他丧命,但为了见他彻底击溃,下手可说是毫不留情。
尽管一再承受这样的攻击,但菊地依然能毫不留情。
面对菊地,阿久津能不发一语一再地将他击倒,可见他也拥有异于常人的神经。
阿久津的空手道服上沾着点点鲜血的飞沫,是菊地每一次承受他攻击时,从身上所飞溅而出而血花。
——飞的杀了他才行吗?
阿久津的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谁略胜一筹,以显得意见,即使菊地的实力已高出过去许多,但仍旧不是阿久津的敌手。
可是……
菊地还未俯首认输。它既没有叫阿久津停手,也没讨饶。既然这样,便无法停止这场战斗。
只要菊地还能与自己对峙,就非得站至他失去意识或是丧命方能罢休。
当然了,阿久津并没有要取菊地性命的念头,他认为只要能狠狠地把它打趴在地便以足够。
然而,只要对手还冷起身,便得继续战斗下去,就算告诉菊地“到此为止”,他也不可能会停手。一旦自己转过身去,菊地势必会直扑而来。
就算精神再怎么强韧得人,遇上菊地这中令人毛骨悚然的打斗方式,也会耗损不少神经。
——如果是久鬼,不知他会怎么做?
阿久津甚至在心里这么想着。
久鬼也许会面不改色地折断菊地的隔胳膊吧?不,他肯定会这么做。
——我能恨得下这个心吗?
阿久津自问。
当阿久津在心里自问自答之际,身体露出了破绽。
菊地并未错失良机。
“喝!”
他发出一声厉吼,同时钻入阿久津怀中。
“呀!”
菊地吐出一道强劲的呼气,同一时间,右拳也猛力朝阿久津挥出。
不,正确来说,他出的并不是拳头,他从进握的拳头中,伸出了食指,这一指正朝着阿久津的脸部而去。
阿久津急忙后仰,欲避开这一击。因为他心里料想,菊地这一指势必会戳向他的眼珠。
然而,这一指下手的目标,并不是阿久津的眼珠。
比眼珠更接近地面的位置——这真是菊地手指伸向处。
当阿久津断定菊地的攻击是朝他的眼珠而来时,胜负一判。
一阵凄厉的哀吼声冲向鬼道馆内的墙壁,是从阿久津的双唇所泄出。
道场内从未有人听过阿久津发出这样的叫声。
声音听来令人骨寒毛竖,不禁让人怀疑是否真的出自阿久津之口。这种凄厉之声,没有人会想再听。
那是带有沉闷鼻音的哀吼。
回到目睹了那令人寒毛惊呆的光景,不,看见那一幕的人,并非只有灰岛,当时道场内的每一个人都目睹了那一幕。
菊地指向阿久津的食指,整个钻进阿久津左边的鼻孔,直没至根。
这便是菊地在河滩上以自己作为实验对象,想宇明月典善习得的绝招。
他无法用于任何一种武术比赛,是黑暗世界专用的绝招。
菊地眯起双眼,使得原本的细眼变得更细了,同时缓缓将食指拨出。
粘稠的暗红色黏液,沾满了他整个手指。他的指尖蓄着尖锐的指甲。
“嘻嘻……”菊地露出牙龈,满脸是血地微笑着,犹如冷血的蛇在微笑。
他缓缓将沾满血迹的食指伸入自己口中,闭上双唇。
传来舌头舔舐的声音。
菊地哪短的几乎看不见的脖子,只见喉咙微微上下震动,仿佛正在吞咽。
他慢慢抽出手指,上面的血迹已一干二净。
阿久津弓着背,掩面跪地。
一道又一道的血流,从他掩面的指缝中汨汨流出,宛如不断爬出的生物,滴落在地板上。
“嘻嘻嘻嘻……”
乐不开支的朗声大笑,在鬼道馆内扩散开来。
菊地笑容满面,纵声长啸。
鸦雀无声的道场内,只有菊地的笑声所引起的回音。
阿久津发出强忍呻吟的声音。
菊地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不急不徐地走到阿久津面前,扬脚踢向阿久津头部。
踢!
踢!
踢!
他使劲浑身的力量梦踢。
没人出面制止。
灰岛双唇发颤,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别再打了,菊地!”灰岛终于开口了。“快点住手啊,菊地!”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菊地总算停了下来,不再出脚踢阿久津的脸部。
“是我赢了。”
菊地简短地说了这么一句。
听他的语气,并非是向任何人说,而是对自己喃喃低语。
“今天起……我退出……空手道社。”
留下这句话后,菊地转身离去。
一直到菊地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才有人奔向阿久津。
6
幽暗的小巷。
一处位于大楼与大楼之间,散发臭水沟气味的小巷。
沉闷的空气中,充塞着醉汉呕吐的臭气以及尿骚味,昏暗而又狭窄。
这并非是供人行走的小巷。有的塑料倒落地面,里头东西散落一地。闻得到馊水的腐败味,以及垃圾特有的烟屁股臭味。
夜阑更深。
在此小巷的一隅,蹲踞着一道黑影。
是名穿着一条残破肮脏的牛仔裤,身上衬衫直扣直颈部的男子。
不,说是一名男子,不如称他为少年还更为贴切。
他脸上罩着一顶滑雪用的头套,只能看见他的一对眼睛和眼睛周围,但很明显,这名男子流露出少年的眼神。
他背倚着大楼的墙壁,双手环保膝盖,下巴抵在两膝中间,静静凝望着眼前这栋大楼的墙壁,
少年前生污秽不堪,露在衣服外的肌肤极为白净,令人意外,但还是有一层油污包覆着他的肌肤。
他有如是一头惧怕暗夜气氛的野兽,秀美的乌黑双眸内,栖宿着嫉妒的畏怯。
有野猫几次从小巷里经过,少年连野猫的动静也感到畏惧,全身缩成一团。
远处传来的街道嘈杂声,也随着更深人静而缓缓远去。
此时,少年突然全身肌肉紧绷
少年背倚的这面墙上,传来了细微的开门声。少年豁然站起,迅速展开行动。
窗门打开时,他就站在门所形成的阴影处,背部紧贴墙壁,少年的胸口剧烈起伏。
这名戴着头套的少年,他嘴巴的部位往前突出,显得有点不太自然。门缓缓开启,从里头走出一名男子。
他手里拎着一个黑色塑料袋,里头似乎装着馊水。
他拎着塑料袋走到附近的一个塑胶桶前,将塑胶袋置于地上。
此时他正背对着这名少年。
男子蹲下身来,手放在塑胶桶的盖子上。
这时候,少年身形移动。
少年从男子背后一把环住他的脖子,以一把带有金属寒意之物抵住男子的喉咙。
是一把小刀。
“别做声!”少年如此说道,不,应该说听起来像是这个意思,他讲话含糊不清。
少年在说话时,仿佛有大量的空气从齿缝中流出,很像是摩擦声。
若是口腔构造与人类不同的生物,勉强学说人话,也许便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我是大凤吼……”少年向男子简短地低声说道,他的声音在发抖。
从男子背后稳住他的手臂,青筋浮凸,骨瘦如柴。
“原来是大凤吼啊……”男子低声说道。
此人是名年约三十五岁,身材普通的男子。
“你知道我的名字是吧。”大凤说。
大凤此时的说话语气与过去相比,显得不客气许多。
大凤过去也曾用过这样的语气说话。
就是在真壁云斋门下修习圆空拳,自信心倍增的那段时光。当时大凤和深雪一起被坂口带至西城学院后门的森林里,就是那个时候,大凤发狂似的将坂口和他的同伴们全部撂倒在地。
当时,不论是对坂口还是久鬼,大凤都以对等的口气和他们说话。
现在的大凤,声音中带有刚硬、骇人的味道。
虽然大多是奇妙的摩擦声,但大凤的说话声当中,却给人极力压抑怯意之感。
在大凤的询问下,男子微微点了点头。
反倒是男子看来比较没怯意。
“这么说来,你认识久鬼丽一咯?”大凤靠在男子耳边说道。
男子又点了点头。
“久鬼人在哪里?”
“在某个地方。”
“某个地方?”
“他叫我带你去他那里。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他在那里?”
大凤环住男子颈部的手,力道加重了几分。冰冷的刀尖从他手臂间的空隙处钻入,抵触着男子的喉咙。
“把手拿开吧。我知道你是不可能拿刀子伤人的。我们到店里谈吧。”
“沃洛波罗斯”的老板忍着疼痛如此说道,语气相当冷静。
“不行!”大凤说道,同时伴随着一阵“嘶!”的摩擦声,那声音令人听了毛骨悚然。犹如舌头与口腔的构造与人类截然不同的生物,勉强要说人话一般。
“刚才那声音是怎么回事?”男子问道。
此话甫一出口,紧贴着男子身体的大凤,顿时全身一阵战栗游走。
大凤环住男子颈部的手臂,传来了惊人的纤瘦触感。瘦骨夹晌的肩膀,令人替他感到同情。
他枯瘦的手臂又加重了力道,金属的前端微微刺伤了男子的喉咙。
“我要自己去。你只要告诉我久鬼的藏身之所就行了。”大凤嘶嘶作响地说道,头套下传来他浑浊不清的说话声。
“你一定会去吧?”由于喉咙受到压迫,所以男子说话的声音略带沙哑。
大凤闭口未言。“在哪里?”他又问了一次。
“在新宿的sks palza饭店。”男子低声说道。
“几号房?”
“四十楼的4009号房。”男子低声说道。
“我知道了。”
“亚室由魅也在哦。”
当男子说完这句话时,大凤手上的劲道微微松脱。
就在这一瞬间,男子的身体仿佛在大风环抱的手臂中缩小了一般。
他的身体整个往下沉,他的下巴已从大风的手臂中挣脱而出。
男子身体甫一下沉,手指便以勾住他身后大凤的头套。
这顶羊毛制的头套,只有眼睛的部分露出一个开口,而男子就伸指这个开口的下缘。
开口被整个往下拉,大凤的鼻子道下巴的部位,整个暴露在外。
男子尚未离开,大凤便以抢先一步远远向后跃开。
男子膝盖抵地,转身望向身后,大凤就站在他的面前。
不,站在他面前的人虽然是大凤,但他已不是大凤,而是另外一个人。
大凤眼睛到下巴的部分,整个暴露在头套外。那不是大凤的脸,甚至称不上是人类的脸。
大凤的鼻端整个向前隆起,就像狗一样,虽然不像狗那般突出,但这副长相也已经够骇人了。
从鬓角到脸颊、下巴这一带,长满了黝黑的兽毛,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的脸。他的嘴唇向两旁裂开,从嘴唇两端露出里头的臼齿。
惟独双眼依旧保有大凤原本的摸样。只有眼睛像人类,这样反而显得格格不入,甚至可说是怪异之至。
大凤乌黑明亮的双眸,带着无穷的绝望,凝视着眼前这名男子。
“大凤……”
男子仍旧跪在地上,在幽暗小巷的灯光下,静静地望着大凤。
男子的下巴到颈项,有一道红色的血痕,鲜血沿着这道血痕,钻入男子衬衫的衣领中。
握在大凤右手中的小刀,上面沾着血迹。男子在身下下沉时,刀尖略微划伤了皮肉。
大凤没有遮掩他暴露在外的脸庞,只是望着男子和手上的小刀。
显而易见,大凤的北极严重弯曲,并非是弓着背的缘故,他的背脊似乎已严重歪斜扭曲。
大凤身上穿的长袖衬衫,袖口放至他紧握小刀的右手手腕处,袖扣紧扣。左手腕也一样。
从紧扣的袖口到手背一带,长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长毛。就连颈部紧扣的领口,也露出了兽毛。
大凤仍旧伫立原地,一动也不动。
他正望着小刀与那名男子——不,正确来说,应该是从男子下巴流出的鲜血,以及沾在小刀前端的血迹。
大凤似乎无法将视线移开。
他全身微微地颤抖,仿佛他体内有一段可怕的强大力量正孕育而生,看来有如大凤正使尽全身之力在压制这股力量。
他脸颊的兽毛,像尖针般纷纷冒出。
大凤张开嘴,似乎有某样东西正要从喉咙深处滑出。
他的脸部表情挤压变形,仿佛正在忍耐。
既像是在强忍痛楚,也像是极力压抑即将射精时的那种亢奋感,一年几欲呕血般的神情。
最后,大凤强忍了下来,他使劲将握在右手中的刀子抛向大楼的墙壁。
墙壁发出一声金色的清响,刀子落地。
“大凤……”
当男子张口呼唤时,大凤已高高地跃起,他轻盈地越过这名跪在地上的男子头顶,消失了踪影。
犹如锋利的刀光一闪,在空间里留下瞬间的金属光芒,复又溶于深沉的幽暗之中。


本帖最后由 fujibayashi 于 2010-8-27 20:45 编辑


第二章
摩诃(译著:梵语,伟大之意。)
1
靠近涩谷车站的天桥下——
自由人岩村将这里当做是自己的住处。
此时已是过午时分,穿着大衣的岩村盘腿坐在纸箱上。头顶的帽缘下,垂着一头长发。
鼻梁上挂着眼镜,是一副厚厚的圆形眼镜。左眼的镜片,有一半因破裂而遗失,剩下的半边镜片上,也有两道裂痕。
他脸上满布青斑。一开始的红斑逐渐变青,色泽变浓,到了第三天,则完全变成青斑。尤其是左眼周围的颜色特别浓,青得发黑。
岩村的目光朝向人行道,但那并非是凝望某物的眼神。
络绎不绝的行人,忽而向右,忽而向左,有男有女。
小男孩、小女孩、老男人、老女人、胖男人、胖女人、瘦男人、瘦女人、胖男孩、胖女孩、又老又胖的男人、又老又胖的男人的女人、又老又瘦的男人、又老又瘦的女人。
上班族。
粉领族。
家庭主妇。
学生。
有红、蓝、黄、白、黑等颜色、中间色,以及斑驳的色彩。
形形色色的人和色彩,分向左右两边流动。
岩村之事望着眼前晃眼而过的人群。这群人的存在,原本便已离他相当遥远,而如今,彼此似乎更显疏远。
这五天来,岩村一年失魂落魄的神情,就这样一直坐着。巡回采食劳动都是由美莎和踩着三轮车的仙代劳。
美莎和仙两人一同外出前往某处,他们会在傍晚时分返回。至于阿义,从五天前的那一晚起,便一直不见踪影。
阿义也目睹了当时大凤的摸样。
“好痛、好痛啊!”
岩村在倒卧的姿势下,看着阿义一面嚎唧大哭,一面赤着脚逃跑的摸样。
阿义就这样一去不返。
他目睹了极具震撼性的一幕,目睹了大凤变身为狰狞野兽的摸样。
才一转眼的工夫,大凤便将那班流氓全部打趴在地,这一幕也全瞧在岩村眼里。
那是一场杀戮。
犹如欣赏了一场弱肉强食的演出,强而有力的野兽痛宰软弱无力的野兽。
他看到血花飞溅,流氓们发出痛苦的呻吟,在地上不住地翻滚。
那就是过去他所认识的大凤?
这才是大凤的真面目吗?
——不是这样。
岩村努力说服自己。
他很了解哪对温柔、令人心疼的乌黑双眸。哪张脸庞,与大凤变身为狰狞野兽后的脸相互重叠。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大凤?
不,两者都是大凤,岩村心想。
扶起岩村,将他送往天桥下,对他腹部的伤口进行紧急疗伤的人,是值轮道灌。
那是大凤造成的伤口。
只是小伤,山口并不深,不过,伤口附近的衣服已被严重划破。
当时,一名流氓真正想拿岩村当挡箭牌时,背部挨了大凤一击。
大凤的利爪划过流氓的背后,接着扫向一旁,击中了岩村的腹部。
之后,岩村望见大凤跃上了大楼的墙壁。
接着,他看到阿一逃跑的背影,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在他昏厥时,耳中仿佛传来了一阵玻璃音乐般的美妙旋律,感觉有如悲切已极的野兽长吼,缭绕的余音至今仍残存在体内某处,挥之不去。
当他醒来时,道灌正摇晃着他的身子。
道灌正俯瞰着岩村,一脸哀伤的神色。
“你看到大凤那个模样了吗?”道灌问道。
岩村默默地点了点头。
“现在就算我叫你把这件事给忘了,你恐怕也忘不了。”道灌平静地说道,以无限哀戚的眼神望着岩村。
岩村又点了点头。
道灌沉默不语,抱起了岩村,将他送往天桥下。
之后的两天,道灌一直在岩村身边,寸步不离地陪着他。到了第二天晚上,他才告诉岩村,他明天要前往小田原。
“现在就算我不在,你的伤也已经不碍事了。”道灌如此说道。
“你要到小田原……”
“嗯。”道灌回道。“我认识一位名叫真壁云斋的邋遢老头,就住在小田原的风祭。我想去见那老头子一面。”
“和小吼的事有关吧?”
“没错。”道灌回答道。
“有什么样的关系呢?”
“关于这点,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去确认此事。”
“住在风祭的真壁云斋是吧……”
“没错。”
“你会回来吗?”
“我也不知道。”
“你要是得知有关小吼的消息,可以告诉我吗?”
在岩村的询问下,道灌复又以哀伤的眼神望着他。
“岩村,我跟你说……”
道灌布满皱纹的右掌搭在岩村的肩上。
“你这个人就是太善良了,在这方面,你跟大凤两人可说是一个样,不过你们两人所属的星宿各有不用,我知道你喜欢大凤一如爱己,当我奉劝你,还是把他给忘了吧。”
“为什么?”
“因为我有这样的感觉。”
道灌的声音,有着平时所没有的温柔。
“岩村,我也曾经告诉大凤同样的话。你不能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仙、阿义、美莎,他们可以,因为他们只能在这个世界里讨生活,不管再怎么孤单寂寞,也还是得在地上睡觉,在地上醒来,即使是死,也得死在地上。
“你并不适合这样的生活。你不妨试着再继续过两三年这样的生活,这种生活方式将会渗进你的骨子里,到时候你就没救了。就算你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最后还是会灰岛这个天桥下。”
“道灌先生……”
“傻瓜!别逼我向人说教好不好,那不和我的本性。我是喜欢你、仙、美莎还有阿义,才会这么说。你应该也很清楚,没有人真正心甘情愿当一个自由人。就连他们也希望你能过正常的生活,不过,正因为他们喜欢你,所以他们担心要是对你说这番话,你也许真的会就此离开,因此才说不出口。”
“我明白。”岩村微微额首。
“所以咯,不管我在小田原打听出什么消息,我也不打算告诉你。”
岩村点了点头。
就在他点头时,眼泪也随之夺眶而出。
“傻瓜……”道灌已满是慈爱的语气柔声说道。
隔天一早,当岩村醒来时,道灌人已不在。
这天中午。拖着三轮车的仙鹤美莎来到了岩村的住处。
“听说小吼到别的地方去了是吧?”
“是道灌先生叫我们来看你的。”
两人一脸腼腆地向岩村说道。
从那天以后,已过了三天,岩村只是茫然地将目光投向川流不息的人群。
身穿黄衣的人、身着红服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年轻人,一一从他眼前经过。
岩村的目光焦点,没有摆在任何一位行人身上,他只是木然地望着前方。
在岩村的视线中,身穿黄衣的人、身着红服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年轻人,一概不存在。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岩村的眼里只有人。
虽然眼前没有任何人驻足,但始终有人接踵而至。尽管人们一一走过,却还是会有其他人随后递补。时间也同样一分一秒地流逝。
当九十九凝望着岩石,想发现石头背后的宇宙时;岩村也正凝望着人群,看着时间流逝。
时间、宇宙、都是相同之物。不论是由岩石到宇宙,或是从人类到时间,都是相同之物。宇宙和时间归结的终点,一样有人的存在。
“小吼……”岩村喃喃自语道。
强烈、鲜明的景象,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
鲜血。
“忘了吧。”道灌曾经想他这样说道。
然而,如此深刻鲜明的景象,如何能忘?
“你不能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道灌还说过这么一句。
我真的办的到吗?!
岩村心知肚明,潜藏在大凤体内深处的那头野兽,也同样窝藏在自己的肉体中。
每个人的意识和肉体深处,都有一道连自己也无法窥见的黑暗深渊,里头所栖息的野兽,与大凤无异。
也许任何人都能变身为大凤那副模样,这份可能性就存在于我们的肉体中。大凤之事呈现的方式过于强烈罢了。
岩村脑中一片凌乱。
那名过去他所心仪的女人,脸庞浮现在他脑中,但印象都没有大凤那般鲜明,他只感到胸口微微的刺痛。
初次和大凤相遇,也是因那名女子的缘故。
为了见那名女子——不,只为了看她一眼,他专程前往新宿,还在新宿遭人洗劫。
当时岩村就倒卧在地下道,上前向他询问状况的人,真是大凤。
感伤零落
从背后疾驰而去的青色异兽
岩村脑中浮现他所写的新诗当中的第一段文字。
“我得去见他才行。”岩村低声喃喃自语。
我要见大凤一面。
就算是要脱离这样的生活。洗心革面,也得在见过那头令人影印象鲜明。深感不祥之气的凄美野兽后再说。
岩村打定了主意。
2
新宿——
在接近sky plaza饭店顶楼附近,有一间以厚实的硬质玻璃与外界空气阻隔的房间,房内宽阔舒适。
巴基斯坦制的毛毯上,摆设着风格沉稳的沙发组,是用意大利产的大理石做成的餐桌,以及黑色的皮沙发。
大理石餐桌上,摆着一个小花盆,里头所种的植物,绽放着可爱的淡紫色花朵。
房内的角落处,甚至还设有家庭式吧台,墙上挂着莫迪利亚尼的画作。似乎是原画,而非复制品。
另一边的真面墙壁都是玻璃窗,窗外可以望见蓝天,是晴空万里的日子。
东京的街道景致在眼前无限延伸,连对面层峰相连的丹则山地也尽收眼底。越过青翠的山脉,往更远处望去,隐约可见富士山的轮廓。
空调带来凉爽宜人的温度,亮冷刚硬的空气,与窗户玻璃极其相似,充塞整个屋内,空气中溶有某种淡淡的花香。
有三个人坐在沙发上,围着中间的大理石桌。
他们分别是——
久鬼丽一。
亚室由魅。
亚室健之。
亚室健之与由魅并肩坐在同一张沙发,与久鬼迎面而对。
久鬼的左手边是窗户。日正当中的艳阳,已开是朝西而降,窗外照进的眼光浅浅地落在地上。
由魅身穿一袭宽松的连身洋装,是一件剪裁大胆的黑色连身洋装,前胸大咧咧地敞开,微微露出的乳沟白皙如雪,令人感到炫目。
她长发披肩,发尾触碰着胸部的肌肤,一头水亮的秀发,完美无瑕。
他只花了淡淡的妆,采用重点部位的彩妆。仔细欣赏后,很难相信她还只是个二八年华的女孩,这女人蕴含着无比神秘的魅力,曼妙修长的玉腿,交叉盘在膝前。
从久鬼的位置来看,亚室健之就坐在由魅的左侧,亦即靠窗这一侧。
是一名年约四十岁上下的高大男子,有着修长的身材,虽然不若九十九那般高大,但看起来似乎有一八零公分高。他穿着长袖衬衫袖口上卷至手肘的位置。
路过真壁云斋能年轻几岁,也许就跟这名男子给人的印象一样吧。
他眼角有岁月留下的皱纹,微笑时候加深,放到给人一股亲近感。
“大凤来了是吧?”久鬼低声说道。
他和由魅一样,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蛇衬衫,长裤和鞋子也同样是一袭黑色,与久鬼的瞳孔同样漆黑。
由魅的脸腮和饱满的双唇,带有微微的朱红;相较之下,久鬼白皙的身体出了黑色以外,不到半点色彩。
头发、瞳孔、衬衫、长裤、袜子、鞋子,一律都是黑色。这一身黑,凸现出它肌肤亮眼的白。
只有嘴唇带有朱红。
不过,他的红唇并非是涂抹口红之故,而是与生俱来的红唇。
当他轻启朱唇,说出大凤的名字时,唇际微微上扬。
“就在昨天晚上。”由魅回答道。“他好像是拿刀抵着沃洛波罗斯的高领,问出了这里的地址。”
“真没想到他会用刀子。”由魅低声说道。
“这就表示,大凤已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听说他的长相有很大的改变。”由魅沉声说道,凝望着久鬼。
久鬼以冷冷的神情承受她的目光。
久鬼也听说了大凤外秒改变一事,据说深夜时现身于沃洛波罗斯后门的大凤,有部分的脸已变成幻兽的摸样,不仅是脸,就连体态也有了一些不太像人类所应有的改变。
可能是大凤在某个地方变身为幻兽后,便一直维持原状,无法完全恢复原本的体型。
自己的肉体正逐渐被另一个物体所侵蚀——这种不安非得亲身体验才能明白。
酒鬼心想,或许就连由魅和云斋也感受不出那份不安,只有自己和大凤才能真正了解彼此。
与幻兽的对抗——
那是将自己的精神和肉体所拥有的力量,榨干到连最后一滴都不剩的死斗。是与自己的战斗。
一场与孤独的搏斗,超乎人们的想象。
——可悲啊。
久鬼心里兴起这样的念头。
搞不好他喜欢大凤呢,不,久鬼很清楚自己对大凤存有好感。
他甚至感觉得到,自己与大凤之间有着很深的共鸣。虽然各自有不同的肉体,但只要脱出这身皮囊,也许大凤与自己之间,有着更亲近的关系。
久鬼拥有无与伦比的自制力,大凤一样也有,而大凤所具有的危险,不也同样存在于自己体内吗?不,答案是肯定的。
不过,久鬼强韧的自制力抑制了这份危险,甚至将这份自制力转为独特的美学。
一如采集自大自然,装饰于水盘中的菖蒲,他在周遭所营造出的紧绷空间一般,久鬼本身也非得如此不可。
过去,他一路走来始终如此,拥有这样的自负,一股强烈的自信。
即便如此,有时还是会冷不防地将自己的危险和内心的脆弱显露在脸上。
一切都发生在大凤吼出现在他面前之后。
大凤与自己越是相似,沉睡在久鬼体内的野兽越是无法平静。这些对大凤的那股奇妙的好感截然不同。
他对大凤满是憎恨。
是因为大凤与由魅上床的关系吗?
是因为大凤从他身边夺走了云斋和九十九吗?
还是……深雪的脸庞浮现在他的脑中。
因为自己知道深雪对大凤的情愫吗?
巫山云雨后,深雪凝望他的双眸,久鬼永远无法忘怀。她眼中很清楚地带有怜悯之色。
过去从未有人对她投以这样的眼神。
有畏惧他的眼神。
憎恶的眼神。
怨恨的眼神。
充满爱意的眼神、满怀敌意的眼神。
久鬼尝过各种目光,但惟独深雪对她所投射的怜悯之情,是他从任何一种目光所感受不到的。
眼前的由魅,对自己是否如同深雪对大凤一样,有如此的深情呢?
对久鬼来说,由魅和亚室健之一样,满是不解之谜。
脑中蓦然浮现九十九的脸庞。
是他与深雪发生关系的那晚,自己站在围墙上,九十九从西海地大路的柏油路上仰望他的神情。
一如目皆欲裂的怒目金刚。
吹过九十九体内的憎恨,朝自己排山倒海而来。
九十九对深雪的爱慕,久鬼并非全然不知,但他没想到这个男人会对一名女子如此执着。
个性温厚的九十九,竟然会任凭怒火将自己烧成灰烬,这也是久鬼前所未见。
他甚至对九十九产生一股羡慕之情。若是能像他一样面对自己的人生,不知该有多好。
九十九但是朝自己冲击而来的力道,甚至凌家宅幻兽的力量之上。
与九十九搏斗的当时,久鬼对这名巨汉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好感,甚至可称之为爱情。
当久鬼离开小田原时,他对于大凤能与九十九、云斋以及深雪和睦共处一室,心里感到羡慕不已。
稍微能让他解除戒心的人,就只有阿久津了。
然而……
久鬼不再让这些念头盘踞脑中,他将这一切全部投注在他对大凤的恨意之中。
不对,自己对大凤所抱持的情感,是否真实憎恨,久鬼心里也弄不明白。不过,两人之间势必得有个了断。
虽然不知道该如何了结,但势在必行。
“再过不久,他就会到这里来找我。”
久鬼在数天前,曾经在这个房间俯瞰夜景,说着同样的话,如今又再次重述。
“他一定会来。”为了做个了断。
大凤与自己之间,有着这样的命运,甚至可以称之为宿命。
“若是大凤前来这里,你打算怎么做?”之前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亚室健之,此时突然开口问道。
“怎么做?”
“你会和他动手吗?”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不过……”久鬼注视着亚室健之。“我跟他之间势必得做个了断。”
“怎样个了断法?”
“我不知道。”久鬼毫不犹豫地回答。
“哦。”
“就算结果是我们其中一人丧命,都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久鬼斩钉截铁地说道。
“即使你所想要的了断,与我们的目的背道而驰,你也执意这么做吗?”
“目的?”
久鬼以冷淡的视线望向亚室健之。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说得也是。”
“你只告诉我,那位过去我一直尊称为父亲的人,其实是我的仇敌。讲的更明白一点,我现在之所以人在这里,并不是为了你的目的,而是为了由魅,以及那个东西……”
久鬼望向大理石桌上的花盆,以目光示意
花盆里有一朵绽放的淡紫色鲜花。
正确来说,这算是尚未完全盛开的花蕾,高约三十公分,花茎纤细娇弱,仿佛一阵微风便会将它吹倒。
与纤细的花茎相较之下,这朵花蕾似乎大的有点异常。
好一株奇妙的植物。只有一片叶子从花茎低端冒出,色泽柔淡,除此之外,别无他叶。
叶子有如卷缩的手掌,斜斜地向上伸长,犹如从颈部伸出一只芊芊玉手,欲托住他上方的花蕾。
蛮室弥漫的香气,便是由花蕾说飘散而出,香气人鼻,令人心旷神怡。
这到底是什么呢?竟然具有这种刺激人类感官的作用。
由鼻孔钻入的气味,渗入楼梯的最深层,引入进入微醺的状态。似乎只要嗅闻这朵花的香气,便会很自然地陷入沉睡。
这股气味对久鬼的作用特别强烈,远胜于对由魅和健之。
“苏摩是吧。”
“没错。”久鬼回道,两眼注视着亚室健之。
那不是一名少年望着比自己年长的大人所应有的眼神,而是两人站在平等地位,探寻着彼此心思的一种眼神,充满了挑战的意味。
“再过不久,等某位人物来访后,他就能亲口告诉你我们的目的……”
“你所说的目的究竟为何,我也不是全然不感兴趣。不过,你现在能对我说的事,不妨先说来听听吧。”
“我能对你说的事?”
“就是北海道的事,你应该打听了不少关于大凤的事吧?”
“那件事我倒是能透露你一点消息。”亚室健之说道。他脸上的神情,仿佛在这一瞬间忆起了某事。
“你怎么了?”
“我想起我在哪里遇到一名奇怪的外国人。”
“外国人?”
“没错。对方也正四处打听大凤的消息。”
“他是什么人?”
“不知道。不过,我有拍下它的照片,今天傍晚应该就能冲好。”
“是吗,不过我现在比较想知道的是大凤的事。”
“……”
“为什么和我拥有同样体质的人会出现在北海道?他又为何千里迢迢地来到小田原?你可以告诉我个中的原委吗?”
“我知道了。我在北海道所调查的,是关于大凤吼是怎样的一个人,以及他的人际关系等等,我就想从你感兴趣的方面谈起吧。”
亚室健之改变姿势,靠着沙发椅背,重新端详着久鬼。
“先来谈大凤的父母,他们两人现在人在美国,他父亲秀一郎是电脑方面的技术人员。他的技术收到赏识,现在在一家总公司位于纽约的电脑相关知名企业中任职。是被挖角过去的。好像先前就有传出挖角的消息,但他们讲好要等大凤初中毕业,所以当大凤国中一毕业,他们夫妇俩便一起搬到了美国。”
“……”
“那么,为什么大凤会搬到小田原呢?!”
亚室健之将目光投向久鬼身上,宛如要看出他的心思。
“这是为什么?”久鬼正面引向他的目光,向他问道。
“如同你不是久鬼玄造的儿子一样,大凤吼也不是大凤夫妇的亲生孩子。”
亚室健之的目光就已停在久鬼身上。久鬼凝视着他,表情没有丝毫改变。
“关于这个秘密,似乎就在小田原。”
“小田原?”
“是的。”
“你说‘似乎’是什么意思?”
“就像字面的意思一样。虽然我得到了情报,但详情却依旧未名。虽然做了可能的推测,不过……”
“什么样的推测?”
“这就不应该由我来说了,我并没有决定权。日后回来这里的那位人物,应该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日后?”
“是的。”亚室健之额首示意。
“什么时候?”
“也许再过几天吧,也有可能得再等上半年。”
“你的意思是,在他来之前,我得一直在这里呆着是吗?”
“至少得等到你将大凤带来这儿的那天。”
“这话真不中听。”久鬼如此回道,霍然起身。“这种别有含义的做法,我不喜欢。”
“哦。”
“如果你有意隐瞒的话,我也许会用我自己的方法去调查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
“随你高兴吧。不过,没有我们的帮助,你是得不到苏摩酒的,这点希望你能牢记在心。”
“我知道。”
久鬼转身背对由魅和健之,走向窗边。
他放眼朝脚下辽阔的东京街道望去,目光投向绵延数里之遥的丹则山脉上空
“不过,我有事觉得自由还比苏摩酒跟吸引人,即使会彻底变身为幻兽……”
久鬼的语气平静得令人背脊发凉。
他陷入了一阵沉默。
不久,久鬼背对着健之和由魅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久鬼站在原地,力量注满全身,屋内弥漫着一股令人喘不过起来的紧张感。
“久鬼……”
正当由魅低声轻唤之际——
嘎。
一阵可怕的野兽叫声在屋内响起。
久鬼包覆在衬衫下的背脊,顿时整个向前弯曲。
抵着背脊的衬衫布面,从中间整个隆起,紧接着,布面沿着脊椎逐渐隆起,有如里头塞了石头一般。
久鬼的背脊猛然又弯曲许多。
由魅正欲起身,就在这个时候——
嘎!
那声音再度响起。
可怕的野兽叫声。
久鬼缓缓回归头来,由魅和亚室倒抽了一口冷气。
久鬼的五官严重变形。
他的脸颊有如碎裂一般,长出了鳞片;从发沿——亦即常有头发的部分与前额的交界处,冒出了幻兽。
野兽的下颚往上方的空间撑出约十几公分的长度,没有眼和鼻,只有一张野兽的下颚,像根粗大的棒子似的往上直冒。
棒子上长出了兽毛,一如剑拔弩张的男性阳具,正不断地抽搐颤动。
在这根毛茸茸的棒子前端,长着一张嘴,是有着森森白牙的血盆大口。
噶。
它张嘴呼嚎。
它扭动着身躯,齿牙交鸣,吐出一道湿热的呼气,在呼气的同时,唾液喷向空中,拉出长长的一道细线。
在目睹这幕奇景时,幻兽的身体倏然又向外伸出许多,宛如一条畸形的怪蛇,正欲从久鬼的前额爬出。
嘎。
噶。
久鬼的红唇咧成V字形,露出诡异的笑容,是令人观之色变的微笑。
“我能办到这点,全是拜苏摩所赐,但变身为幻兽的快感,同样令我无法招架……”久鬼柔声说道。
嘎!
那条畸形的怪蛇,一面呼嚎,一面猛力甩动着它那没有眼鼻的蛇头。
嘎!
嘎!
嘎!
嘎!
嘎!
在这阵嚎叫声中,掺杂着久鬼低沉的笑声,充斥着整个屋内。
嘎!

3

——鬼道馆。
道场里的空气,微微融入了男子们的汗臭。
寒蝉的鸣唱声,从敞开的窗户钻入了道场内。虽然其中掺杂着一只秋蝉的叫声,但已不像先前那样,带有任何一丝暑意,从秋蝉的鸣唱声中,甚至能感觉到淡淡的哀愁。
湿气和热气已从风中消失,一如神奇的戏法。入夜后,会骤然吹起阵阵凉风。
夏天的尾声与秋天的序幕,各有一半在这个季节里重叠,不,如今秋意已浓,时节即将迈入十月。
日照从西边的窗口射入鬼道馆内,阳光斜斜地照在地板上。
空手道社、剑道社以及柔道社,各自分别在木板地面和榻榻米地面上进行练习。
空手道社展开练习的地方,只有木板地面一半的空间,剩下的另一半,则由剑道社使用。
木板地面上坐着一名身形奇伟的男子,专注地看着空手道社的练习。
男子正襟危坐,直接以双膝跪坐在地板上,双手摆放腿上。
他的坐姿稳重内敛,不全然是因为身材魁梧的缘故,主要是他已习惯这样的坐姿。
他环顾四周的眼神,绽放着沉稳的光芒,身上穿着道服。
男子的脸上伤痕累累,有些地方还带有紫色的淤青,两颊到鼻子一带,紧绷着绷带,绷带隐隐透着血迹。
此人是阿久津。
这是数天前,菊地所造成的伤痕。
凝视社员练习的阿久津,突然移动了视线。
在鬼道馆的入口处,缓缓出现两道人影。
一位是身材和阿久津不相上下的男子,另一位则是身材足足比阿久津大上两圈的高大男子。
他们分别是九十九和坂口。
九十九缓缓步入道场内,犹如一头巨熊。他由道场的外侧走向阿久津,为的是避免妨碍练习。
坂口跟在他身后。
九十九站在阿久津面前。
身高超过一八0公分的阿久津,他魁梧的身躯在九十九面前显得矮小许多。
“嗨。”九十九打了声招呼。
“原来是九十九。”阿久津抬头望着九十九。
由于鼻子缠绕着绷带,所以略微带有鼻音。
“你怎么了?”九十九一面说,一面径自往阿久津身旁坐下。
阿久津滑动双膝,将身体转向九十九的方向,改为迎面而坐的姿态。
“你指的是什么?”阿久津反问道。
“就是你脸上的绷带啊,听说你被人打败了。”
“是啊。”
“真不敢相信你会败在菊地手下。”
“我败给了他,是不争的事实。”阿久津坦率地说道。
“你的伤不要紧吧?”
“鼻孔内侧的黏膜破裂,被对方的指甲刨伤……”阿久津淡淡地说道。
“下手真狠。”九十九剑眉微蹙。
阿久津脸上的肿胀还未完全消退,浑身有着数不清的伤痕。
“身体其他地方也都是伤。”
“拜托,你这样还到道场里来啊!”
“我不会和人做对打练习的。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是菊地的话,像我这样的伤,他也许毫不在意……”
接着,阿久津抬起头,看着仍旧站在九十九身后的坂口。
“你不坐吗?”他向坂口问道。
坂口伫立原地,一脸不知如何是好,外加***此评别扭的神情。
他过去曾和阿久津有过一场龙争虎斗。
先前坂口向久鬼下战贴,现身在鬼道馆时,首先迎战坂口的人,便是阿久津。
比斗的结果平分秋色。就空手道的实力而言,阿久津在坂口之上,但是就打斗的胆识来说,则是坂口略胜一筹。
虽然有过几次在校内碰面的经验,但是像这样面对面接触,自从那次事件后,这还是第一次。
“真伤脑筋。”坂口猛搔着头。
“你怎么了?”九十九开口问道。
“你应该也知道。我一遇到不知如何是好的情况,就忍不住会先出手。”
看来,他对于之前和阿久津打斗一事,还无法释怀。
和先前大打出手的对手如此迎面而立,坂口感到如坐针毡,他以自己的方式表达心里的难为情。
“之前那件事,你还耿耿于怀吗?”
“***呻!”坂口回应道。“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
“因为你也在那次事件中,充分了解到久鬼先生的厉害之处。”
阿久津所言,指的似乎是坂口与阿久津打完后,接着与久鬼动手,在见识到双方相差悬殊的实力后,以令人啧啧称奇的绝妙之姿转身逃跑一事。
“是啊,有一阵子,我还认真考虑要转学呢。”
“我也曾经被久鬼先生打得落花流水。”
阿久津如此说道,望着九十九。
“在我进入这所学校就读的那一年,也曾被九十九给撂倒过。”
阿久津说完这句话时,九十九脸上露出苦笑。
“有过这么一回事啊?”
“没错。”阿久津以豪迈的语气回答道。
“哦——”
坂口嘴里说着,一面径自往九十九身边坐下。
“好在你还算正常。”坂口说。
“正常?”
“能和这种怪物打得平分秋色的人,根本就不是正常人。”坂口瞄了九十九一眼,向阿久津如此说道。
“你这是在说我吗?”九十九说。
“我说的是你、大凤还有久鬼,像我们这种手下败将,才算是正常人。”
“一点儿也没错。”
阿久津的厚唇首次绽放出笑容。
“我就说吧。”
坂口与阿久津互望了一眼,露齿而笑。
道场内的对打练习还在持续着,赤脚踩踏地面的声音、男子们的呼吸声以及蝉鸣声,盈满了整个道场。
对着众人练习的姿态凝望半晌之久,阿久津突然开口说道:
“我最近……”
他望着九十九。
“愈来愈迷糊了。”
阿久津低声说道。
“迷糊?”九十九询问道。
“分不清什么才是强。所谓的强,究竟是什么?”
阿久津将原本注视九十九的目光撇开,视线重回道场中的对打练习。
“这话怎么说?”
“就是菊地那件事。我并不是输不起才说这种话,但单就空手道的技术来说,我在他之上,我的力道也比他强。不论是踢腿出拳的速度,还是出招的时机,我都略胜一筹。如果那是一场比赛,很明显,赢的人是我……”
“……”
“然而在现实中,我却败在他手下。不管是怎样输给了他,我的落败都是不争的事实。”
阿久津再次看着九十九。
“九十九,我问你。”
“什么事?”
“面对一个豁出性命朝你直扑而来的人,你赢得了吗?”阿久津如此问道。
“你要问的就是这个吗?”
“没错。想要赢他,就非得杀了他不可。我没办法杀人,对方看准了我不敢杀人的弱点,所以我才会败在他手上。不过,落败是不争的事实。”
“嗯。”
“当时尽管我将他打倒在地,他还是会重新站起,朝我冲过来。即使身体残缺、眼睛被刨出,他还是会朝我直冲而来。今天不行改明天,明天不行换后天,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阿久津脑中浮现菊地一再地倒地而又站起,满脸是血的模样。
若不杀了他,这场战斗将永无终止。
一想到这点,阿久津首度对菊地感到一股战栗。
“好在是我输了。”阿久津说。
这似乎是他的肺腑之言。
“也许吧。”九十九附和道。
“下一个将会是你,九十九。”
“我?”
“菊地深深憎恨着你、大凤以及久鬼,你势必得和他展开一场厮杀。这样的战斗你办得到吗?”阿久津问道。
“我或许会逃吧。”九十九沉声道。
“你以为自己逃得过今天、明天以及往后的每一天吗?”
“免不了一战是吧。”
“没错,到时候,你能动手杀了菊地吗?”
“也许不行吧。”
“那么,你会败在菊地手下吗?”阿久津问。
他望着九十九,眼神诉说着,九十九与菊地一旦动手,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是落败,二是杀了对方。
“我不知道。”九十九回答道。
立在圆空山后院石墙上的那块岩石,此时骤然浮现在九十九脑中。
那块岩石的对面站着大凤。
久鬼。
以及深雪。
他们的背后,是湛蓝、沉默的苍穹。
“我不知道……”九十九再次对着自己喃喃自语。

4

再也没有什么会比这名男子的微笑更令人毛骨悚然了。
一点儿也不讨喜,光看就令人感到不舒服。若是继续看下去,似乎便会开始微微感到反胃。
——菊地良二。
是这名男子的姓名。
他的个头不高,身高不满一六0公分。矮短的身材,配上短小的四肢,一个有如岩石般的男子。
身躯如同岩石般坚硬,筋骨粗壮,全身散发着一股常人所没有的气息。
犹如一头拆下了锁链,不知何时会张口咬人的恶犬,完全掌握不住他咬人的时机。
是一旦与人眼神交会,便会飞扑而来;还是将手伸出去,便一口咬住不放;抑或是什么也不做,光从他面前走过,便会展开袭击。完全无从得知。
即使离他再远,但只要一有目光接触,他似乎便会直扑而来,将人们伸出的手指一口咬断。不过,他也有可能保持不动。
猜不透。就是因为猜不透,所以更令人骨寒毛竖。
这股疯狂,以及从常人身上感觉不到的诡异气息,笼罩着菊地周身。
只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
就算菊地猛然张口咬人,他也绝对不会发出吼叫。
吼叫是对对手的一种恫吓,恫吓的根本来自于畏怯。
从菊地身上,想必找不到一丝的畏怯。
菊地不会吼叫,但却会尖叫,发出有如怪鸟般的叫声。
与久鬼打斗时是如此,与阿久津打斗时更是如此。
他的脖子既短且粗,粗细与头部相当,而且短得可怜,仿佛头部直接就长在他的肩膀上。
唯一长得比较纤细的,就只有他的眼和口。
皮肤一如干瘪的橘子皮。
双眼宛如是拿着锋利的刀片在皮肤上所划出,黑眼珠的部分,比常人还要小上两圈。
鼻子塌扁。天生的扁鼻,再加上多次与人打斗,鼻子受创,造成鼻内的软骨变得松软。
菊地昂然而立,面露微笑,嘴唇内侧露出粉红色的牙龈。
他微笑时所露出的部位,并没有牙齿,门牙几乎都已被折断。
他曾被弗列德利希·柏克折断过。
被久鬼丽一折断过。
被宇名月典善折断过。
也曾被阿久津折断过。
所以菊地的门牙早已一颗不剩。
菊地现在愉悦地笑着,露出他那没有牙齿的粉红色牙龈。
他人在久鬼玄造住处的会客室里。
这是个清一色采黑色调的房间,家具、沙发一律都是黑色。尽管没有华丽的家具,但里头所用的物品,皆是一流的高级品,每一样家具都散发着沉稳的气息。
玄造身穿黑色和服,坐在黑色的皮沙发上。
宇名月典善则是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
典善穿着一袭藏青色的作务衣。
所谓的作务衣,既是僧侣所穿的工作服。与其说是一般的衣服,不如说是空手道或是柔道的道服,感觉还较为贴切。
菊地站在典善身后,脸上泛着微笑。
每天菊地都会来找典善,就连玄造也开始对他感兴趣,平时菊地都是在庭院里和典善过招,而今天则被玄造叫进了屋里。
玄造向走进屋内的菊地说:“听说你打赢了阿久津。”
话才刚说完,菊地立刻咧嘴露出牙龈,脸上堆满了笑。
“接着是九十九……”菊地对着玄造说道。“再来是久鬼……”
菊地的声音好似煮沸冒泡的泥浆,一字一句地吐出。
那是不知恐惧为何的狂妄口气。
菊地当着久鬼玄造的面,指出他会像对付阿久津那样,先解决九十九,然后再料理他的儿子久鬼丽一。
典善的右手倏然扫向身后,他的手背击中了菊地的右颊,这一拳的力道不轻。
菊地没动,也没发出声音,惟独笑意已从他土黄的脸上消失。
“少得意。”典善说道。“你到庭院里去等着。我和玄造先生讲完话,马上就出去。”
“知道了。”
菊地简短地回了一句,便径自往外头走去。
“真是奇特的男人。”玄造说道。
“我就是欣赏他这种毫不掩饰的态度。今后,他还会变得更强。”
典善那酷似爬虫类的双唇微微扬起。
“会吗?”
“会的。”典善回答道,充满自信地以眼神示意。
典善全身渗出一股不像是老人所该有的精气,白发从他两旁的耳际垂至双肩。
不,与其说是白发,不如说是灰发还较为贴切。他还留有几缕黑发。凌乱蓬生的长发,未经任何修整。
想他刚到小田原时,身上发出熏人的恶臭,几乎没人敢靠近,如今已不再臭不可闻,因为他现在勤于入浴。但似乎还是未曾拿梳子梳理自己的头发。
“对了……”典善开口道。“差不多是时候了吧。”
“差不多?”
“不知道那个叫柏克的外国人会不会来。”
“说得也是。”玄造颔首道。
这位自称弗列德利希·柏克的男子第一次打电话来时,正是宇名月典善和菊地良二这两头凶恶的野兽初次相遇之日。
正确来说,是那天的中午。
已是十天前的事了。
接电话的人并不是玄造。接听的男子告诉柏克玄造不在,于是柏克说他明天还会再打电话来,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久鬼玄造家的电话号码,是从龙王院弘那里问出的。
当天晚上,菊地与典善相遇。
隔天,柏克再次来电,这次是由玄造接听。
柏克以怪腔怪调的日语告诉玄造,说他想当面跟玄造谈久鬼丽一和大凤吼的事。
听说柏克前些日子曾在小田原遇过大凤吼,也曾在鬼道馆露脸。
他甚至还知道龙王院弘曾与九十九三藏在东京有过一番生死斗。这些都是玄造未曾听闻之事,看来柏克还知道不少情报。
“见个面吧。”
当玄造提议时,柏克回答他现在不行,因为他人在远处。
“你在哪里?”玄造询问道。
“札幌。”柏克回道。
他在调查关于大凤的事。
柏克还提到,他在回程时会顺道搭机飞往大阪,先绕至高野山后,才会回到小田原。
两人约好见面的时间,便是今天下午。

5

在玄造家的庭院里,菊地双手抱着松树的树干,以前额猛撞松树坚硬的树皮,他铆足了全力。
如果顾忌额头是否会受伤,绝对不会像他这般用力。
叩、叩……
一声声令人发毛的声响,若是靠近去听,势必会鸡皮疙瘩直冒。他所用的力道就是这么强。
是骨头与树木相撞的坚硬声响。
只消撞上几回,马上便会头破血流。
尽管如此,菊地仍旧不肯停手,他一再地以额头同样的部位去碰撞树干。
并非是典善叫他这么做,而是他自己决定要展开的练习。
鲜血流出,流经前额。
并不是今天才这样,菊地前额撞击树干的部分已变成了粉红色。
若是以前额撞击树干,前额便会渗血,形成水泡,水泡不久便会破裂。
不过只要休养一天,伤口马上便会结痂,上面覆上一层薄薄的表皮,变成好看的粉红色。
伤口还未完全复原,菊地便又展开碰撞前额的动作。水泡破裂,脓和血水混合的液体滴落额际。即使如此,他一样不肯停手。
在一再的反复之下,前额的这个部位会变得异常地坚硬。
这项令人不敢领教的练习,菊地丝毫不以为苦。
不过关于这点,过去菊地曾遭到典善的训斥。
“人的拳头,只要能够杀人就够了。”
这是典善的基本想法。
能劈碎几片砖瓦,能否用手刀劈断岩石,典善对此毫无兴趣。充其量,也只是认为能够劈断比不能劈断还要好一些罢了。
典善曾滔滔不绝地说过,伸指刺人双眼,并不需足以劈断岩石的力量。
这是典善的现实主义论。
他并没有否定力量,他只是叫人别沉溺于力量之中。
技术胜于力量。
相较于技术,典善似乎更将重心放在不择手段以战胜对手的意志上——依照典善个人的解释,也就是卑鄙下流的作风。
不过菊地已在不知不觉中沉溺于这项练习中。
愈是疼痛,他撞击拳头和额头的力道也就愈强。
才半个月不到的时间,菊地的心里已产生了某种变化。
这与拳头和额头变硬一事不同,那是一股狂妄的自信。
与大凤先前学习圆空拳时,内心所抱持的想法一样。
当时大凤自认不管与谁动手也绝不会输,即使对手是久鬼或九十九也一样,就算赢不了,也不见得会落败,他很清楚自己的实力与日俱增。
于是大凤与九十九交手,败在九十九手下。
如果打倒坂口一事,是给大凤带来自信的关键,那么,以菊地的情况来说,他的关键则是打败了阿久津。
在技术和力量方面,阿久津都胜过菊地,但打斗讲究的是综合战力。
综合战力包含了意志的强弱,正确来说,不惜使用各种卑鄙手段的决心,比意志力更为重要。在这种决心方面,阿久津远不及菊地。
假使阿久津有所觉悟,不惜伸指戳进菊地眼中的话,最后应该是由阿久津赢得胜利才对。
然而,不管用什么手段获胜,胜利都是不争的事实。
这样的胜利,给菊地本人带来了自信。
这股自信,有时具有惊人的效果,会让人的实力水准一口气提升许多。
“接着是九十九……再来是久鬼……”
菊地所言不虚,就算对手是九十九或久鬼,他也不会有丝毫畏惧。
只要能将手指戳进九十九或是久鬼的眼里,胜负立判。纵使九十九和久鬼的本领再强,也无法锻炼自己的眼珠。这是菊地的想法。
一想到此,他以前额碰撞树干的训练便不自觉地多了几分力道,鲜血在他的前额拉出一条血丝。
当菊地抬起头时,他细长的双眼,顿时发出凄厉的寒光,看来如同是有一条细蛇从他眼中吐出鲜红的舌信。
菊地的双眼朝松树的对面望去。
那里有一道门,在一袭黑色西装的清水带领下,一名男子走进了庭院。
这名男子身穿白色的长裤和T恤,外面潇洒地披着一件夏天穿的白色外衣。
是名清瘦高挑的男子,一头金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是一名外国人。
此人正是弗列德利希·柏克。
在看清楚他长相的瞬间,菊地发出一声狂啸。
“嘎——”
他从喉咙发出怒吼。
“喝——”
紧接着下一瞬间,他已大叫着从草地上飞奔而去!
菊地矮小的身躯,顷刻便已缩短了与柏克之间的距离。
柏克和清水站着不动,只是望着菊地。清水迎面看着菊地双眼上吊,直扑而来的模样。
“菊地!”清水喝斥道。
“哦——”柏克则是微微吐了口气,注视着菊地。
清水本想挡在柏克和菊地中间,但柏克却伸出左手加以制止。
“没关系。”柏克低声说道。
就在他说这句话的同时,已直逼他面前的菊地,双脚用力往地上一蹬。
完全没有任何假动作,菊地看准了柏克的胯下,正面展开袭击,一头撞了过去。
柏克伫立原地,左膝微微抬起,膝头给了菊地迎面一击。
只听见一声闷响。
菊地往后便仰。
但他旋即又重新站起,以四肢撑地的姿势恶狠狠地瞪着柏克。
柏克维持左脚抬起的姿势,单脚而立,纹风不动。
虽然是个彪形大汉,但却拥有过人的平衡感。
柏克的左膝一带,染有一片红印,是菊地的额头流出的鲜血所沾染而成。
菊地以匍匐的姿态展开行动,宛如青蛙的动作般,从地面一跃而起。
在他跃起的同时,菊地倏然伸出右手,朝柏克的脸部探去。从拳头中陡然伸出食指和中指,形成了V字形。
他的目标是对方的眼珠。
柏克之前一直蜷缩的左膝,此时猛然伸直,朝浮在半空中的菊地腹部袭来。左脚在这股劲道的带动下,迅速往上弹。
他的左脚脚尖利落地钻入浮向半空的菊地下腹。
往上跃起的菊地,他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头下脚上地跌落地面。
他又再次站起,在草地上瞪视着柏克。
这次他没有贸然出手,只是狠狠地瞪着柏克。
“你是当时的那小鬼对吧。”柏克低声说道,依然是单脚站立的姿势。
暑假时,菊地与柏克曾在鬼道馆内碰头。
柏克是为了见大凤一面才来到西城学园。当时菊地冲向柏克,被柏克双手包住脸庞,当场昏厥,而且还被折断门牙。
“我……饶不了你……”菊地沉声低吼。
“菊地,快住手。”清水大声斥喝,挡在他们两人中间。
一道黏稠、鲜红的黏液,从菊地的鼻孔流出,滴落在草地上。
“九十九、久鬼,然后换你……”菊地从清水双脚间的空隙瞪着柏克,如此说道。
“怎么了?”
此时,从旁边的玄关方向传来了一个声音。
典善就站在那里,视线停在柏克身上。
“菊地突然对这位客人展开袭击。”
“哦——”典善不经意地发出一声沉吟,朝他们走去。
他看了柏克一眼,然后又看了菊地一眼。
菊地全身正扬起一股强烈的杀气。
“真受不了这小子。”
此话说完,典善已站在清水身旁。
“住手吧,菊地。”
典善此话一出,菊地这才缓缓地站起。
才刚站起,他便闭上了眼睛,碰的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倒,一动也不动。
原本一直抬起左脚,光靠右脚站立的柏克,此时也缓缓放下了左脚。
“身手很不错喔。”典善对柏克说道。
他并不是正面对着柏克。
典善右肩微微向前,若有似无地压低着身子。
他不是以身体正面朝向柏克,而是以光秃的前额。脸部笔直朝着前方,惟有视线上扬面对着柏克。
那是束缚对手的目光,欲从中看穿对手心思的眼神。
一种黏住就无法脱身的目光。
爬虫类动物在捕获猎物前,也许就会露出这种眼神吧。
“我原本打算他下次再朝我扑过来时,就不再手下留情了。”柏克说道。
“嗯。”典善回道。
柏克左脚的裤脚内侧露出的白袜,正微微地渗血。
从袜子到膝盖的这一整条线上,正从内侧渗出点点的鲜红。
是血。
柏克长裤的左膝处破裂,露出里面的肌肤,鲜血正不断地渗出。
鲜血行经柏克的左脚,在长裤与袜子之间形成一道血痕。
“如果因为手下留情而送命,那就太不值了。”
典善低声说完这番话后,柏克咧嘴而笑。
好怪异的面相。
鼻子异常地硕大。鼻梁高挺,极度向前突出,鼻梁中间的部位成钩状朝下弯曲,也就是俗称的鹰钩鼻。
略带湛蓝的灰色眼珠,冷冷地望着典善。尽管嘴巴微笑,但眼神却不带半点笑意。
他身长约一九0公分,与九十九相当。
这时候,典善体内陡然杀气大盛。
这股杀气像一条绵延的长蛇,从典善的身体游出,缠绕住柏克全身。
不,就在它即将缠绕住的瞬间,那条邪蛇便猛然被柏克的肉体所吞没。
柏克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承受了典善所放出的试探之气。
“哦——”
典善眼睛为之一亮。
“想不到洋人里头,也有人能将真气操控得如此纯熟。”典善咕哝道。
“我认识一名男子,他所发出的气和你非常相似。”
“哦。”
“他叫龙王院弘。”
“阿弘?!你认识阿弘吗?”
“我就是从他身上问出这里的。”
“阿弘他现在怎样了?”
“不知道。”柏克回答道。
“你不知道?”
“那只目中无人的猴子,被我好好地教训了一番。”
“什么?!”
“我不知他后来怎样了,应该没死吧。”
“你撂倒了阿弘?”
“撂倒?”
“就是打败他的意思。”
“没错。”
柏克才刚一回答,典善便突然放声大叫。
“原来阿弘被人撂倒了……”
此话言毕,又再度仰天大笑,一脸乐不可支的模样。
“被幻兽吓得浑身发抖,落荒而逃,后来又被一名外国人给撂倒是吧。阿弘啊……”
典善呵呵而笑。
不久,他收起了笑,望向柏克。
“你打败他的时候,应该没有手下留情吧?”他向柏克问道。
柏克点了点头。
“那个男人的容貌变了。”
“变了?”
“变成一张中年男子的脸。”
典善一听到这句话,顿时朗声大笑,喜不自禁。
“变成中年男子是吧,那可真是有意思啊,我现在眼中已经浮现他那张脸了。如果他还活着就好了,要是还活着,应该就能彻底化身为恶鬼。我得向你道谢才行,这么一来,他就能改头换面了;要是这样还无法改变,那他也就只有这么点能耐,不如死在路旁的臭水沟里算了。”
典善变得聒噪了起来。
“好久没遇到这么有意思的对手了,没想到是个洋人。”
典善收起笑容,说了这番话。
同一时间,清水全身为之一缩,急忙向后方跃开。因为典善体内紧绷着一股钢铁般的杀气。
刚才他所散发的杀气,就像微风一样无声无息,几乎感觉不出,令人惊骇。
这股内压,仿佛瞬间让典善的身体膨胀了将近一倍。
然而,典善仍旧矗立原地,保持原本的姿势。
“我来代替阿弘向你道谢吧。”他沉声低语道。
“道谢?”柏克的双眼眯成一道细线。
“我不会手下留情的。”典善此话一出,两人之间便布满了钢铁之气。
刹那间,空气发出了压挤的声响,两人之间只有大约一公尺的距离。
柏克双脚微张,昂然而立。
典善迎面而立,右肩微微向前挺出。
两人都像雕像一般,纹风不动,仿佛空气也为之破裂,发出嘎吱的声响。
清水站在一旁,无法出声。
眼前的典善曾经三两下就把菊水组那班人打得落花流水,这是清水亲眼所见。当时他便觉得这名老者异于常人,但现在他知道,这对典善还是过于低估了。
没想到他的境界如此之高。
真气的相互冲击和挤压,能清楚地化为声音而感受得到,此乃生平所未见,甚至连做梦也没有想到;而如今,他清楚地亲耳所闻,亲眼目睹。
他已经可以算是个怪物了。
而与典善正面对峙,不动如山的柏克,也算是个奇人。
经过了好长的一段时间,宛如空气也即将冻结,化为铁锈的颜色。
“喂——”
此时,清水背后响起了一声吆喝。
是久鬼玄造的声音。
这一声打破了典善与柏克之间的平衡。
“喝!”
“喝!”
一道利刃般的呼气,纷纷从两人的唇际迸射而出。两人之间的空气,瞬间弹射出一阵白光。
典善的身子猛然跃向空中。
不是纵身向前,而是跃向后方。
他的头发就像是受到强风的吹拂,整个横向由左扫向右方,表情凌厉之至。
柏克则是维持不动,只有姿势略微改变。
他左掌探出,仿佛要将什么给推出似的,右脚则是向前跨出一步。
右手握拳,置于胸前,拳头里握着一只乌黑的金属。
是V字形的铁皮——一种名为“隐剑”的暗器。
隐剑的前端已浅浅地刺入他胸前的衬衫布面中,约有一厘米深。
咚的一声,典善轻盈地落在草地上,扫向一旁的头发也已恢复原状。
典善凌厉的脸庞,现在浮现出欢悦已极的神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典善并不清楚。
他只知道,在自己即将发动攻击的瞬间,有一道令人毛发倒竖的寒气从他背后滑过,他以原本向前冲出的力量,直接转为向身后跃开。
看来如同是柏克的左手朝他直伸而来一般。
就在那一瞬间,有某个力量从左方朝典善袭来,若有片刻的迟疑,肯定会被这股力量给狠狠击中。
犹如一道地狱吹来的暗黑腥风,化为一团硬块,仿佛要削去典善的鼻子般,从他面前横扫而过。同时蕴含了热气与冷气,一股惊人的力道。
原本应该是从前方袭来的攻击,为何会转为从旁而来呢?
之所以能勉强躲过这道攻击,是因为典善从柏克身上看出与他自己相同之物。
典善所持的隐剑——是一种藏在拳头里,不让对手看出的武器,以它出其不意地攻击对手,混淆对手的判断。
而柏克所采用的攻击方式,尽管形式不同,但在这层含意上,可说是与隐剑完全相同的一种武器。
鬼劲这就是柏克所用的绝招。
然而,典善并不知道这项绝招的名称。虽然未曾听闻,但典善与生俱来的兽性,让他看出这项绝招的本质。
在典善向后跃开的瞬间,同时也将隐剑射向柏克,为了不让他乘胜追击。
柏克也在隐剑即将刺进体内之际,在空中硬生生地接下了它。
“难怪阿弘会败在你的手下……”典善眉开眼笑地咕哝道。
柏克猛然将握在右手里的隐剑朝典善掷出。
剑尖凌空而来,直刺典善的前额。
典善定睛看着飞来的隐剑,双目未曾稍瞬,就在剑尖即将刺中脸面之际,右手迅速探出,往眼前一挥。
隐剑就这样消失在典善面前。
“玄造先生,客人来罗。”他低声如此说道,迈步离去。
此时,他已张开右手,摆动手臂而行。理应握在右手中的隐剑,已不知去向。手法利落至极。
“菊地呢?”清水问道。
“别管他。”典善只是如此淡淡地回了一句。

6

久鬼玄造与弗列德利希·柏克迎面而坐,中间隔着一张大理石桌。
玄造双手盘胸,整个人沉坐在沙发中。
柏克则是坐在沙发上,上身略微前弯。他修长的双脚,轻抵着大理石桌,左膝沾染了一片血渍。
此处的布面破裂,露出受伤的肌肤。他从庭院走进屋内,没有进行任何治疗。
桌上甚至连一杯咖啡杯也没有,玄造与柏克就只是迎面对峙。
典善背倚着窗边的墙壁,直接盘腿坐在地面上。
他打算在一旁观看两人的对谈,所以一进屋内,便径自找了地方坐下。
典善头顶的窗帘,忽而微微鼓起,忽而紧收,一如房间正在吐纳外头的空气一般。
进入屋内后,还没有人开口。玄造与柏克面对面坐下后,已维持了将近一分钟的沉默。
玄造正面注视着柏克。
面对柏克,他既无畏怯的神色,也不显轻蔑之意。他只是迎面沉稳地端坐,交由柏克去开启话匣。
声称有事要来拜访的人是柏克,玄造似乎正在等待柏克会如何表明他的来意。
“令郎在吗?”
柏克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我儿子是吗?”
“没错,久鬼丽一。”
“丽一怎么了?”
“我想见他一面,同时也想见丽一的朋友大凤吼……”
“有什么事吗?”
玄造反问了一句,但柏克只是笑而不答,完全无视玄造的发问。
“你知道他们两人现在人在哪里吗?”
“不知道。”
“他不是你儿子吗?”
“你为什么想见丽一和大凤?”
与刚才同样的问题,玄造又问了一遍。
然而,柏克还是没有回答。
“我大略知道大凤现在人在哪里。”
“哦,在哪儿?”
“东京。”
“那丽一呢?”
“我不知道。本以为你一定会知道,但没想到……”
“没想到?”
“我到北海道做了一番调查,知道了一些关于大凤的事。”
“你知道了哪些事?”
“比如说——大凤不是他父母的亲生儿子。”
“这可有意思了。”
“是啊。”
柏克露出一抹浅笑。
“我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你可以再多告诉我一点吗?”
“总不能都由我这边提供情报吧。我就再告诉你另一项有趣的消息吧。”
“是什么呢?”
“我在那里,遇到一名诡异的男子。”
“哦。”
“他和我一样,也在打听大凤的事。我就是在大凤以前就读的那所国中和他碰面的。”
“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我有照片。”
“可以让我看吗?”
“好啊。”
语毕,柏克右手伸入外衣内的口袋,取出了一张名片大小的照片。
玄造取过这张照片,仔细端详。
照片中是一名年约四十岁的男子。
这是一张从旁侧拍的照片。
照片中被照的男子在大凤过去就读的初中操场上,凝望着校舍。这名男子的部分似乎有经过特别的修整放大,所以画面的颗粒略显粗大,但焦距相当准确。
他穿着牛仔裤,上身搭着白色衬衫。
此人是亚室健之。
“嗯……”玄造微微咽了口气。
“你认得这名男子吗?”
“认得。”玄造颔首说道。
“此人和大凤有什么样的关系?”
“这个我不能说。毕竟我到现在还不清楚你是何方神圣。”
玄造将那张照片放在桌上。
“这个就送给你吧。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那我就收下了……”
玄造低声说道。
“我想问你一件事……”
玄造正色说道。
“什么事?”
“你在这个舞台上,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你的身份是什么?听你的日语说得相当流利呢。”
“刚才你对我说的那番话,我要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在我知道你对我是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之前,我不会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告诉你。我来这个国家后才明了,有某个游戏,正以超乎我预期的速度在进行着。”
“游戏?”
“是个与大凤吼和久鬼丽一息息相关的游戏。为了战胜这个游戏,得先将大凤吼和久鬼丽一,这两颗棋子弄到手不可。这是怎样的一个游戏,又与什么人有关,关于这些问题,我得再掌握些源索之后才能告诉你。”
“原来如此。不过,你能否告诉我,你是在何种契机参与这个游戏的呢?”
玄造如此说道,柏克脸上浮现浅浅的笑意。
“在偶然的机会下,我曾与大凤秀一郎先生在纽约一晤。是因为工作上的关系。我从事的是电脑相关工作,在电脑业界的某个派对中,与大凤秀一郎先生会面。我就是在那个场合下,听说了他儿子所罹患的怪病。”
“什么样的怪病?”
“你是丽一的父亲,你应该也知道才对。”
“知道什么?”
“每年一定会发生一次的高烧。连续三天超过四十度的高烧,之后却奇迹似的退烧。”
“你就为了这个,专程来到日本是吗?”
“不,还有其他原因,你应该也很清楚才对。”
柏克刻意将他那怪异的说话音调压低。
“你指的是什么?”
“令郎小时候,是不是长有尾巴呢?”
柏克这句话,如同是摸了玄造的脸一把。
“虽说是尾巴,但并不长,只是在刚出生时,尾椎骨比其他孩子稍微来得长一点罢了。大约只有半截小指的长度,不过,还是明显看得出它的长度。到了两岁左右,那条尾巴就变短了,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当然了,如果父母不提及这件事的话,当事人也无从得知……”
柏克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望着玄造,仿佛不想错过玄造脸上任何一丝变化。
然而,玄造的神情依旧没有丝毫的改变,不动如山。
“大凤就是像你说的那样吗?”
“没错。”
柏克点了点头。
“你就只从大凤秀一郎那里听到这些?”
柏克没有回答,只是嘴里浅藏着笑意。
“接下来该换你了。”柏克说道。
“你的意思是,要我透露一些情报给你是吧?”
“刚才那些是我向你示好的证明。不过关于尾巴的事,就算我没说,你应该也很清楚才是。接下来,我们就逐步交换彼此的情报吧,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可以透露你一项情报。”
“在下洗耳恭听。”
“那位名叫久鬼丽一的男子,并不是我儿子。”
“哦。”
柏克的眼睛为之一亮。
“我猜也是。不过,既然他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又为何辛苦养育了他十几年呢?”
“这次换你回答了。”
经玄造这么一说,柏克搔着头咧嘴而笑。
“真拿你没办法。那么,我就来聊聊你感兴趣的事吧,就当作送你的特别礼物。我觉得你和我挺气味相投的。”
“说来听听吧。”
玄造说完这句话后,柏克瞄了典善一眼,开始侃侃而谈。

7

“你知道《圣经》吧。”柏克说。
“嗯。”
“《圣经》又分为《旧约圣经》与《新约圣经》,犹太教人口中的《圣经》,只限于《旧约圣经》。一般来说,将号称‘福音书’的《新约》与《旧约》统称《圣经》的人,惟有基督教徒。其实《圣经》不只包含了《新约》与《旧约》,它是由多种不同的部分所构成,这你应该也知道吧。”
玄造点头示意。
“那么,你知道‘圣经外典’吗?”
玄造又点了点头。
柏克所说的“外典”,是当初犹太教徒在编纂今日俗称的《圣经》时,所没有采纳的经典也就是“书”。
“这些‘外典’不计其数。这些‘外典’当中,有提到所谓的七大天使,你知道吗?”柏克说。
“如果是米迦勒、加百列……这几个人的名字,我倒还知道。”
“《圣经》中,没有全部提到这七大天使的《书》,但《外典》里头却有这样的《书》。”
玄造和典善互望了一眼,接着柏克念出了这七大天使的名字。
米迦勒(Michael)。
加百列(Gabriel)。
拉斐尔(Raphael)。
沙利叶(Sariel)。
乌列(Uriel)。
雷米尔(Remie)。
拉贵尔(Raguel)。
这便是七大天使的名称。
米迦勒是天使长,每位天使都有其不同的特性,例如拉斐尔,她是代表艺术的天使。
在“外典”研究者以及神智学者中,有人认为这七位天使是将一位天神区分成多种特性,对每一种特性赋予不同的名称,才有这七种称号。
神即是光,光主要是由七种要素所构成。
红。
橙。
黄。
绿。
蓝。
靛。
紫。
就是这七种颜色。
若是以分光镜来分解光线,将它区分为光谱来观察,便可一目了然。是彩虹的七种颜色。
柏克谈到了这些,再次停顿。
“关于刚才提到的那七大天使的名称,并非只套用在光线的七种原色上。”
“哦。”玄造眼中首次露出好奇的神色。
“它同样可以套用在仙道和密教中。”
“嗯——”典善在一旁应声道。
虽然他双手盘胸,背倚着墙壁,嘴角露出浅笑,但无庸置疑地,他对柏克这番话深感兴趣。
“它同样存在于人体内,我曾经到高野山亲自确认过。沿着我们人的背脊,依序有七个部位的名称。”
柏克依序由上而下道出这七个名称。
泥丸。
印堂。
玉枕。
膑中。
夹脊。
丹田。
尾闾。
“此外,在密教中也有相对的部位,他们统称为脉轮。”
顶轮。
眉心轮。
喉轮。
心轮。
脐轮。
生殖轮。
海底轮。
分别是这七种。
约莫半个月前,真壁云斋吸纳阳气,借由阳气的运行转动了脉轮。
仙道的七个部位与脉轮的七个部位,基本上是相同的,只是名称不同罢了。转动体内的脉轮,可以导引出沉睡在人体内的潜在力量。
“有人除了这七个部位外,还具有一个过去人们从未接触过的部位,里头潜藏惊人的能量。”柏克说道。
“这些事你从何得知?”玄造问道。
“我刚才没有提到,除了方才所说的那七大天使外,事实上,还有第八位天使。”
“哦。”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一位天使。”
“是谁?”玄造问道。
“路西法。”柏克停顿了一会儿,接着清楚地说出这个名字。
“路西法是吧。”玄造颔首说道。
“堕天使路西法。”
“……”
“……”
玄造和典善皆沉默无语。
两人双手盘在胸前,等着这名长相怪异的男子接话。
“他原本也是一名天使,但因为忤逆天神,而被贬入尘界,被天界封印于地狱中,而成了恶魔之王路西法。”
“原来如此。你的意思是说,仙道和密教所说的脉轮中,也有对应于路西法的部位是吧。”玄造说道。
“那不是一般的部位,而是封印在人体深处的部位。远古时,曾有人予以命名。”
“哦。”
“称它作‘路西法之座’。”柏克说道。
“嗯。”
“我之所以来到日本,为的就是寻求解放路西法之座的方法。”
“……”
面对定睛望着自己双眼的玄造,柏克微微一笑。
“今天我只能告诉你这些。”
柏克以略带湛蓝的灰色眼珠凝视着玄造。
“就这样是吗。”
“是的。”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有趣的事。”玄造说道。“你现在人住哪里?”玄造接着又向柏克问道。
“四处落脚。日本要是有不错的仙道导师,我想当面向他请教一些问题。”
“小田原的风祭,有一位名叫真壁云斋的人。你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和他一晤。”
“我曾经去找过他,但很遗憾,云斋老师父不在。不过,如同我刚才提过的,我在那里遇见了大凤。”
当时柏克与九十九三藏展开打斗,他用鬼劲击败了九十九。
“近日还有机会和你见面吗?”玄造说。
“大概有吧。”
“嗯。”
“相信我们有很多地方可以合作。这场游戏其中一边的关键,似乎就在你身上。”
“那另一边呢?”
“会是在哪呢?也许就在大凤吼、久鬼丽一身上吧,也有可能是照片中这名男子。关于这名男子,你应该比我还清楚才对。”
柏克转身,缓缓迈步离去。
玄造和典善坐着不动,目送柏克远去的背影。

8

“典善,你有什么看法?”玄造沉坐在沙发中,对着盘坐在地的典善如此说道。
“很耐人寻味的一番话。”
“嗯。”
“我还一度听得背脊发凉呢。”
“……”
“不过,这终究跟我感兴趣的事有段差距。”
“差距?”
“我真正感兴趣的,是如何打败这名男子,如何挖出他那对蓝眼珠……”
“你讲得真可怕。”
“我天性如此……”
“依你看,这名男子有何目的?”
“他来这里的用意,应该是为了打探大凤和久鬼的藏身之处,以及你在他们两人之间所扮演的角色。还有……”
“还有什么?”
“可能是来和你谈生意吧。”
“谈生意?”
“不过,他的目的不是钱财。”
“那么,是大凤和丽一罗?”
“依我看,在找到他们两人之前,那男人是可以合作的对象。”
“嗯。”
“之后嘛……”
“之后?”
在玄造这声询问下,典善脸上露出阴森的笑意。
他松开盘在胸前的双手,右拳微微向前伸出,从右拳里露出一把黑色金属的刀尖,微微透着寒光。
“之后,就不再需要那家伙了。”
语毕,典善发出桀桀怪笑,不过,眼神不带一丝笑意。
他双眼绽放出炯炯有神的光芒,凝望天际。
“对了,典善。”玄造说道。
“什么事?”
“你大显身手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哦。”
“就在你刚才出去时,菊水组的人打了通电话给我。”
“谈了些什么?”
“不知道是大凤还是丽一,曾经在东京现身。”
“东京?”
“在东京的涩谷。”
“......”
“好像是混在一群流浪汉当中。不知是大凤还是丽一,与在那里的地痞流氓起了争执,双方动手的结果,那群流氓被打得半死不活。”
“呵呵。”
“听说是名十几岁的少年。在打斗时,鲜血洒落在他身上,他便突然变身为野兽。”
“是幻兽吗?”
“嗯。”
“打斗时要是鲜血洒在身上,我也会变身野兽。”
“你愿意去一趟吗?”
“去涩谷是吧?”
“没错。可以挑你中意的人选与你同行,看是要清水还是其他人都行。”
“你以前说过,只要把那个半人半兽的怪物抓回来给你就行了,对吧?”
玄造颔首。
典善缓缓起身,望向窗外,菊地仍旧躺在地上。
“真是个有趣的男人。”
典善喃喃自语着,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靥。
不过,此时典善还不知道,躺在草地上的这名其貌不扬的男子,日后会在这场游戏中扮演何种角色。


本帖最后由 fujibayashi 于 2010-8-27 15:14 编辑


第三章
暗龙
1
辽阔的苍穹,无边无际,幽暗的乌云,正缓缓飘流于天际,疾风吹拂过一望无垠的草原。
西边耸立着美原高原,更远的西边,有北阿尔卑斯山峦横向相连。
云层从山峦的另一头涌出,飘向东方。从穗高连峰经南岳,一直到连接北岳的山脉前方,可望见峰峰相连的蝶岳及常念岳,乘鞍和御岳的山峦也都尽收眼底。
左手边南方的位置,有南阿尔卑斯山。
后防有起伏不大的雾峰以及八岳,但是在山毛泽原始林的遮蔽下,无缘望见。
草原上已带有秋天的样貌。
芒草的穗禾如波浪般起伏,尚未凋谢的淡紫色松虫草也随之上下摆动。每当骤然一阵风起,地榆便会大幅度地倾斜摇曳。
草原上疾驰而去的风,并没有固定的方向。
当你以为它是从右边吹过来时,接着他又会从左边吹来一阵同样强劲的风。风儿从你面前逐一将一旁的芒草往前吹倒。就在倾倒的芒草挺直前,又会有一阵风紧接在后,风至草偃。
宛如波浪般,从你面前向草原无边的散去,越过草原的起伏,吹向翱翔天际的风中。
接下来,理应顺势歇息的天际,会吹回一阵满含湿气的风,夹带着几颗粗大的雨滴。
这样的风就像是数不清的无形野兽,群聚在草原中。从云层间露出的天空,颜色出奇地湛蓝。连草原上仅存的最后一抹夏意,也被风儿卷至这片湛蓝之中。
天地瞬息万变。
一名男子正伫立于巨大无边的天地之中。
是一名身穿黑色长裤和T恤的男子。
从T恤中露出的肌肤,显得异常地白皙。那不是人类肌肤的白,而是长年栖息在黑暗洞窟里不见天日的软体动物,其身上皮肤特有的白。
是名娃娃脸的青年?!
男子乍看像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直顺的头发,在风中飘散摇曳。此人是龙王院弘。
尽管俊秀仍在,但龙王院弘昔日的身影已不复见。他那不带丝毫阴暗的脸庞,明显带着憔悴之色。两颊凹陷,眼神异常地锐利。
不过,眼神虽然锐利,但他的目光已无那份慑人的气势。
他的神情宛如凶神恶煞,但却与当时他咬牙切齿地走在新宿街头的那份凶神恶煞截然不同。
这是一个了无生气的凶神恶煞。
不,说得更明白一点,他的神情有如一头饥肠交饿的野狗,双眼因饥饿而露出凶光。眼前的龙王院弘,是一头受尽饥饿,肋骨浮凸的野狗。
若是问到他憔悴的容颜,有哪一点仍旧一如往昔的话,大概就只有他那有如涂抹了鲜血般的红唇。
龙王院弘从刚才到现在,已经站了长达一小时之久。
他先前在此伫立时,头顶原本还是一片蓝天,但现在大半已是乌云密布。好几道粗大的阳光洒落在草原上,一如一把一把的大刀,唯有阳光照射的部分呈现出耀眼的碧绿。
阳光在草原上造出光线的斑斓,这道斑斓随风一同在草原上奔驰,似乎台风即将来临。
在狂风的吹拂下,龙王院弘身后高大的山毛泽也为之平平扭动弯曲,无数的叶子吹离了树梢,朝天际扶摇直上。
若是云层往下降,则现在还能望见北阿尔卑斯山峦,转眼便会从眼界消失。
纵使无法望见,那也无妨。
因风摇曳的野蓟,不断拍打着龙王院弘的膝盖。
他背后这片茂密的山毛泽原始林,正扭动着树干,朝天际延伸而去。
在山毛泽原始林与草原的分界处,有一座小屋。
不,与其说是小屋,不如说是临时搭建的屋舍。这是由砍下来的山毛泽天然木直接搭建而成的建筑。
屋顶和墙壁装有杉板,还有一扇克难的窗户。屋顶的杉板还加装了铁皮,但照这样看来,还是免不了漏雨。
里头有八张榻榻米的大小。有一半是泥土地面,一半是木板地。
这间长期没有涂抹防水剂的小屋,任凭风吹雨淋,已有明显的歪斜之态,木头也有多处腐烂。
龙王院弘站在小屋前,凝望着这片草原。
蓝天的部分又减少了几分,不时会有倾盆大雨洒落。即使全身被大雨湿透,龙王院弘仍然不肯移动半步。
仔细一看,他身上所穿的衣服,并不用担心会被雨淋湿。这身黑色的T恤和长裤,早已因污垢和泥泞而污秽不堪,皱成一团。
他的下巴和上唇,长满了浓密而又凌乱的胡须。
与阳光一同在草原上朝他急驰而来的骤雨,再次倾盆而下,拍打在龙王院弘身上。他的头发湿透,紧贴前额。
龙王院弘这才将目光从这片草原移开,转身面向身后的小屋,迈步走入屋内。小屋里满是腐臭味,各种日用品散落一地。
里头有些物品,至今仍残留在龙王院弘的记忆中。有凹陷的茶壶、葫芦形的暖炉以及锅子。
虽然是一间小屋,但里头的地面已长满了和外头一样的植物,到处都是干瘪的橘子皮。
在将近四张榻榻米大小的木板地面上,只铺着两张榻榻米。表面已起了毛边,严重磨损。
登上木板地面,一脚踩在榻榻米上,便会渗出黄色的汁液。似乎是因为吸满了漏雨,而变得湿泞不堪。
与其说充满怀念,倒不如说这是个聚满了怨念的房间。怨念和鲜血,渗进了柱子、壁面、地板以及泥地之中。
龙王院弘曾经与那匹世所罕有凶恶的野兽————宇名月典善,在这里共度了数年的光景。
那是一段饮泥水、啃树根、嚼野草的日子。采食山野间自然生长的植物,啖食捕获而来的昆虫和野兽的生肉。猎不到野兽时,便下山到街上去,杀狗而食。
就在三年前,他离开了这里。
在某月的夜里,龙王院弘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氛,让他从睡梦中惊醒。
他睁开眼睛,只见宇名月典善的脸就贴在面前。在那一瞬间,他甚至还以为自己见鬼了,当时典善一脸凄厉骇人的神情。
龙王院弘原本以为那是先前那场噩梦的延续。
那是活生生被厉鬼啃食的一场噩梦,那只厉鬼一头埋入自己的腹中,大口啃食着他的血肉。牙齿嵌入内脏的触感、齿牙交鸣的声响,甚至是舌头舔舐骨头的触感,至今记忆犹新。
龙王院弘醒来后,只看典善咧嘴而笑,脸上依旧是厉鬼的神情。
“阿弘,你总算发现了。”
典善说道。
“你要是再不发现,我恐怕早就勒死你,开始啃食你的肉了。”
他低声说道。
龙王院弘无法动弹。
他不认为典善此话有假,也不认为他在开玩笑。
“因为我好饿啊......”典善接着说道。
“老师——”
“你离开这里吧,阿弘。”
“......”
“你已经变强了。要是你变得更强,就会想杀了我。到时候,我也非得杀了你不可。”
正因如此,典善才会叫龙王院弘离开。
隔天早上,龙王院弘便离开了这间小屋。既没有开口道别,也没有鞠躬辞行,只是默默离去。
睽违多年后再次与典善相遇,是今年的事。当时他正要从川崎动身前往小田原,两人在川崎相遇。
当时龙王院弘走在街上,突然感到背后传来一阵杀气,感觉如同有人冷不防地将一把锋利的刀子刺进自己的颈后。
他回过头去,只见一身邋遢模样的典善就站在面前,定睛看着自己。
“老师......”龙王院弘出声唤道。
不过,他并没有迈步向前。因为典善所释放的杀气未有稍减。那不像是人类所发出的气息,反倒像是野兽之气。
“你的功夫又更上一层楼了吧......”典善如此说道,嘴角向上扬起,身上的杀气缓缓退去。
“您下山来啦。”
尽管如此,龙王院弘在说话时,全身依旧保持紧绷。
“嗯。这将近两年的时光,我都四处流浪。对了,你现在在做什么?”
“呃......”
“还在扮那些流氓的保镖是吗?”
“您说的一点都没错。”
龙王院弘回答时,典善一脚向前踏出,右手猛然探出。
咻!
锋利的金属尖端从龙王院弘的眼珠前方扫过,若非龙王院弘向后退开半步,双眼恐怕就此被划破。
当典善恢复原来的姿态时,原本握在手中的金属片已消失无踪。
“改天请我吃顿饭吧,阿弘......”
典善一面说,一面发出桀桀怪笑。
“我将会到小田原的菊水组待上一阵子。”
龙王院弘说完后,典善发出“哦。”的一声,脸上露出微笑。
“请您到那里找我。”
“等我吃腻了狗肉,我再去找你。”典善说道。
他在说这句话时,已转过身子。
用言语和身体展开的这场对话,就是睽违两年半未见的这对师徒之间的邂逅。
从那之后,龙王院弘就再也没和典善碰面了。
大雨开始剧烈地打着铁皮屋顶,激烈的声响嘎然而止,接着又拍打了起来,雨声在空无一人的小屋里回荡。
——我为什么又回到这里?
龙王院弘思索着。
他自己也不明白,不,他心知肚明,他是为了见典善而来,为了重新锻炼自己的技艺。
然而,典善已不可能再重回这间小屋。
他们原本就不是因为情义而结合的师徒,两人单纯只是为了想要变强,才建立了师徒的关系。
龙王院弘的自信已被连根拔除,是接连的挫败造成的。
起初是败给了大凤吼。
正确来说,那并不算是落败。在丹泽山中遇到变身成幻兽的大凤,令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恐惧,落荒而逃。
与落败无异。甚至比落败还惨。
他无法原谅自己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甚至想撕裂自己的肚肠。
接下来是败在九十九手下。那也是因为自己的怯懦。
在那场对决中,本以为自己居于上风,但来到途中,九十九却与自己打得不分轩轾,最后自己竟是不自觉地想挟持胁田凉子当人质。
这不是强者会做的行径,胜负可说是决定于那一瞬间。
紧接着又败给了弗列德利希.柏克。
先前他被九十九打败,失去了意识,醒来时,柏克就在他身边。
虽然他使出毕生最精湛的一踢,但却被对手躲过,自己反而还中了奇妙的绝招而倒地。
一记重击,从后方打中了他的后脑。
2
那是穷其毕生所学的一脚。
右脚伸出,脚尖利落地刺向柏克的鼻头。
他这一脚朝着高空的明月延伸而去,仿佛能滑向无边无际的天际,是名副其实的升龙。
龙王院弘为之陶醉。在那一刹那,他感到目眩神移,背颈鸡皮疙瘩直冒。
应该会有脚尖踢陷柏克那鹰钩鼻的触感才对。
就在化为升龙凌空而去的感觉转为欢喜之际,后脑突然挨了某个硬块重重地一击。
龙王院弘踢出的这一脚,飞向虚无的夜空。
脸部、胸部、腹部,同时遭到撞击,他知道追是身体向前扑倒的结果。朝脸部冲撞而来的,是地面。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双眼依旧保持圆睁,他当自己还在战斗,亟欲摆动手脚。然而,手脚一动也不动,只有微微的痉挛行遍全身。
那名外国人先前躲在樱树背后,朝位在树干另一侧的自己猛然使出的那项绝招——刚才击中了自己的后脑。
起初他闪过了那一招,但不知为何,第二次却无法躲过。
他在逐渐昏迷的意识中反问自己是,有某个东西伸入他的腹部。是柏克的脚。
他整个人被翻了过来,仰躺在地,这是极其侮辱的行为。
他看到柏克正望着自己。
在柏克这张脸的后面,有一株樱花散尽的樱树,正随风摇曳。
再往后望去,可以看见天上的明月。
他原本想奔向明月,但终究未能如愿。他是一条奔月未成,落入尘土的龙。
“猴子,回答我。”柏克说道。
在一片朦胧的意识中,脑中响起这个声音。
一对略带湛蓝的灰色眼珠,正从上俯瞰着龙王院弘的双眼。那是一对仿佛会摄人魂魄的双眸。
“大凤人在哪里?”
龙王院弘以一句“不知道。”做回应。他想早点失去意识,在黑暗的深渊中沉睡,他已精疲力竭。
然而,在柏克双眼的胶视下,他实在无法入眠。
接着柏克又问他是从何得知大风的消息。
“久鬼......玄造......”龙王院弘回答道。
“久鬼玄造?”
柏克几欲垂至上唇的鹰钩鼻,贴近龙王院弘的面前。
“是住在小田原的久鬼玄造......”
柏克又问了有关大凤的事,龙王院弘似乎在依稀之中回答了他的问题。
不知何时,柏克已消失了身影,龙王院弘背倚着大地,仰望明月。
在凝望明月的同时,意识也逐渐陷入黑暗之中。
3
当龙王院弘发现脚底传来异样的触感时,他即刻回过神来。
仔细一看,原来有一只狗正用鼻尖在他脚下磨蹭。是一只浑身脏污的灰色杂种狗。
这只狗抬头望着龙王院弘,发出一声低鸣,似乎是在乞讨食物。
看来他是躲进小屋里避雨,身体又湿又冷。
龙王院弘心想,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呢?
换句话说,他不就像是一只在外头被大雨淋湿,特地来这里舔典善脚底的野狗吗?
面对幻兽这样的兽人,人类的功夫对付得了吗?
还有柏克那神秘莫测的绝招,那已是超出武术范围的另一种境界了。
有办法可以战胜他们吗?
如果是典善师父,他会怎么说?
会如何和他们战斗?
龙王院弘很想知道答案。
然而他也意识到,这种行为终究和眼前这头舔着他脚底的野狗没有两样。
他已经变成一头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捕获猎物的野兽。
龙王院弘蹲下身子,轻抚着野狗的头。野狗舔舐着他的手。
这不可思议。
若是以前,狗绝对不可能主动靠近他。
面对一位从体内释放出利刃之气的人类,避之唯恐不及,怎么可能还会靠近?有可能会对着他猛吠,但绝不可能会舔他的手。
狗会本能的分辨敌人,他们绝对不会靠近啃食自己的同伴、身上染涌同伴尸臭的男人。
理应不敢靠近他的狗,如今正伸舌舔着龙王院弘的手。
温热的舌头。
龙王院弘茫然无措,倾听着开始不断拍打屋顶的雨声。
4
上谢访——
一家位于车行后面的小酒店。
在这家外观细长,最多仅能容纳十人的店里,设有一座吧台,一旁摆满了椅子。
吧台内站着一位秃头的中年男子,他是店里的老板,还有一位头发散乱的女子,像是老板娘。
如果想喝便宜的酒,再配上内脏串烧或关东煮当下酒菜,这会是一家物美价廉的店。
外面霪雨霏霏,客人并没有回去的意愿,每张椅子都坐满了人。龙王院弘就坐在吧台最里面的位子,低头喝着酒。
傍晚时,他与野狗一同下山,走进了这家店。
那只野狗下山来到街上后,便失去了踪影。
街上的雨势虽然不像山上那般强劲,但也开始有增强的趋势。
尚未起风。
龙王院弘并没有目的地。他只是来到店面的招牌前,临时想入内饮酒,接下来的事完全不去考虑。
他原本已湿透的T恤已干了一半,足见他在这家店里已待了很长的时间。
不过,长裤就不想T恤干的那么快了。他的鞋内湿洒黏腻,走起路来发出湿答答的声响。
尽管再多的黄汤下肚,还是一醉难求。酒不停地从喉咙滑进胃里,他应该已经喝了将近一升的酒。
“喂。”
当他朝吧台里的老板伸出手里的空杯时,一旁的男子开口向他唤道,
“你应该还未成年吧?”
一阵酒臭朝龙王院弘的左颊扑来。
龙王院弘很清楚,这名男子打从刚才起便一直在偷瞄着他。
那是一种黏人的目光,就像是盯着女人打量一样。
对方曾多次向他叫唤,龙王院弘都恍若未闻。
“不。”龙王院弘如此回答,连正眼也不瞧。
当他说出这句“不。”时,他口中呼出的气息,和这名男子呼气应该同样满是熏人的酒臭,但他却没有自觉。
老板面无表情地替他斟满酒。是冷酒。冷酒满至了杯缘,从旁边溢出,贮积在下面的方形量器中。
他一手端着量器,将酒杯凑向红唇,啜饮冷酒。
“喝得挺有模有样的嘛。”旁边那名男子再次开口说道,声音充满了醉意。
他们有三人同行,这名男子坐在最外缘。
从不时传入耳中的对话片段来看,他们似乎是公司里的同时。下班时间,这三名酒友一同来到这家店里。
就算他们是上班族,但看来也不像是在那种要穿西装打领带的公司上班。三人的体格都相当壮硕,从外表看来,约莫是三十五、六岁。
虽然只是简短的一句话,但龙王院弘的回答,使得身旁的男子变得聒噪了起来。
“喂,小哥,你还没参加过成人礼吧?”男子问道。
龙王院弘不予理睬。
“长得还挺可爱的嘛。”男子在一旁纠缠着不放。“我并不是说小鬼就不能喝酒。像我,我从初中就开始喝了。”
男子说的这番话,和当时九十九在宫小路的“红狐”喝酒时,向他搭讪的那名男子所说的话大同小异。
“不过岛本,女人你就不行了。”
“因为你没有女人缘。”
另外两名男子也加入了谈话。
“笨蛋。”先前向龙王院弘搭讪的男子,对着同伴如此说道。
这三人当中,位置离龙王院弘最远的男子,突然目光停在龙王院弘身上。
他端详了龙王院弘半晌后,伸出右肘撞了中间那名男子一下。
不过,从刚才便一直向龙王院弘搭话的岛本,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动作。
“皮肤好白喔。”
他探出右手,手指向龙王院弘的颈项摸去。
他的手由上而下,摸了龙王院弘的颈项一把。
岛本似乎是搞错了,不,也许不是搞错,他可能原本就有这个癖好。
龙王院弘向岛本投以犀利的目光。
“不要摆出这么可怕的脸嘛。'
岛本的右手,这次改为伸向龙王院弘的臀部,他又摸了一把。
岛本不安分的右手,手腕整个被扣在龙王院弘的左手中。
他用力拧扭。
”好痛!“
岛本随着手腕被扭转的方向转动上半身,整个人霍然起身。
龙王院弘将手松开。
”臭小子!你干什么?“
岛本按着手腕处。
龙王院弘也站起身子,无视于岛本的咆哮。
”结账。“
他将钱放在吧台上,是张一万圆大钞。
他直接从这三名男子的后背与墙壁之间的狭窄空间穿梭而过。
”要找钱给您啊,先生。“
龙王院弘不理会老板的叫唤,径自走出门外。
”别拦我,川地、木山——”
背后传来岛本的叫嚷声,似乎是岛本有意追上前来,但同行的两名男子——川地与木山将他给拦住了。
川地付钱给老板,木山制止了岛本。
刚才在看过龙王院弘的容貌后,以右肘撞击中间那名男子的人是川地。
“我们走。”
付完钱后,川地走出店门外。岛本和木山紧随其后。
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
5
豆大的雨滴拍打着龙王院弘全身,顷刻便已淋成了落汤鸡。冰冷的雨水逐渐夺走他的体温。
当他迈出步伐才发现自己醉得不轻。
这是条没有行人往来的柏油路上,那种感觉宛如这不是自己的双脚。胃部变得沉重。
才走没几步,就听到背后传来了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猜得出来者为何。
“等一下,小哥。”传来了岛本的声音。
龙王院弘在滂沱大雨中缓缓转过身来,岛本、川地、木山就站在面前。
川地和木山手中各拿着一把伞,只有岛本没有撑伞。他不是没带雨伞,而是将折叠伞握在手中。
“有什么事?”龙王院弘说道,声音低沉、平和。
“臭小鬼,竟敢冷不防地动手扭人手臂......”岛本说道。
“有什么事?”
龙王院弘以同样的语调又重复了一次。
岛本顿时涨红了脸,原本红通通的脸庞变得更红了。
眼看着岛本也全身湿透了,和龙王院弘一样。
“我要你像我磕头谢罪。”岛本说。
他已有几分醉意,所以声音混沌不清,这根本就是存心刁难。
“我现在心情不好,你们再不赶快回去,小心受伤。”
“什么?!”
岛本说出这句话时,川地已向前跨出一步。
“你以前是不是曾经和一位怪老头住在这一带的山上?”川地问道。
“都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果然没错。”川地说。“你曾经吃过我家养的狗,对吧?”川地如此说道,目露凶光。
“吃你家的狗!”
“别装蒜了。有人亲眼目睹你和那个老头杀了我家的狗,还把我家的山姆给吃了。你们杀狗为食的事,在地方上可是人尽皆知呢。”
“山姆?”
“是狗的名字。”
“我不知道。因为我们吃了很多。”
龙王院弘在说话时,川地正收起雨伞折好。
“原来就是这小子....”岛本接话道。
看来不只是川地,到处都可听说那对吃狗肉的老人和少年的事迹。
”那么,你无论如何都得道歉才行。“
龙王院弘朱唇轻启,露出一抹浅笑。
“我真搞不懂,那么可口的狗肉干吗不吃呢。”
龙王院弘听着自己口中说出这句充满挑衅的言辞。
“你说什么?”
“真是麻烦。”龙王院弘说道。
“什么?”
“要打架吗?”
他那略带憔悴的俊美容颜,燃起了熊熊的青色烈焰。
这三名男子真是烦人,他突然很想将眼前这三个男人狠狠地同构一顿。
“臭小子!”
岛本将雨伞丢了过来。
龙王院弘头部微微一沉,闪过了迎面飞来的雨伞。
不,他以为自己闪过了,然而,他并没有完全闪过,雨伞擦过龙王院弘的头顶,落向后方。
——这怎么可能!
龙王院弘发出一声低吼。
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判断都会出错,是因为喝酒的关系吗?
他脸上显出诧异之色。
“唔?!”他的嘴角倏然上扬。
“臭小鬼!”岛本朝他飞扑而来。
“喝!”龙王院弘猛然一跃。
在他跃起的同时,于空中笔直的伸出右脚,朝岛本呼啸而去。
他的右脚维持男子脸部的高度水平伸出。直奔而来的岛本,脸部整个撞向他的鞋底,传来强烈的触感。
岛本倒头后仰,脸朝天际鼻血狂涌,雨水瞬间抽打在他脸上。
龙王院弘着地,与岛本往前倾倒,都发生在同一时间。
他在着地时,正巧被倒卧在他身上的岛本给紧紧抱住。
“呻!”
他对岛本的脸颊使出一记肘击。
几乎在同一时间,背后有人由上而下踢出一脚,击中了他的胯下。
“大笨蛋!”川地大叫着。
龙王院弘膝盖跪地。
就在他膝盖落地的那一瞬间,后脑遭到一记重击。他闷哼一声,倒在岛本身旁。
胯下一阵剧痛游走,被踢中了要害。
此时又有一脚朝他脸部飞来。
他强忍着胯下的剧痛,以左肘挡住这一击。
就在他挡住的瞬间,另一名男子又从他身旁踢出一脚,击中了他的太阳穴,不过力道不重。
如果着这脚是由九十九踢出,光这一击便可将龙王院弘撂倒。
然而,这一脚只带来了疼痛。
他以双肘护住头部,欲重新站起。
平时瞬间便可完成的动作,如今却花了一倍以上的时间。因为他腹中抱着一颗怪异的肿瘤,沉重不堪。
而且手脚里的血管如同是被扎入温热的铁丝一般,他削弱了龙王院弘原本身手所应有的速度和流畅。
男子们所使出的踢击,有一半都被他躲过。他一面闪避袭向要害的攻击,一面起身。
地面变得歪斜,眼前景致呈现歪斜,街灯横向斜斜地立着,连这群男人的身影也显得歪斜。
怎么回事?!
他摆好架式。
问题不在于眼前的景致,而是自己的身体变得歪斜,龙王院弘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从一开始展开跳跃的那一刻起,醉意便急速在他全身游走。动作愈剧烈,醉意就愈浓。
浮龙脚——
他想用这招一口气解决对方,所以他摆好了架式。
为了摆出架势,他将原本应该摆在身后的右腿缓缓向后滑开。
右手边有个东西逐渐隆起,朝他直逼而来,是湿泞、黝黑的柏油路面。
“喝!”
他发出一声吆喝,纵身一跃。
原本应该跃离地面才对,但身体却一肩撞向路面,跌落地上。
他四肢匍匐在地,双膝双手摸地,腹部和路面形成了一个空间,宛如这个空间里塞满了东西。
此时,有个物体从他右手边闯进了这个空间。
是人的脚。
他腹部重重地挨了一脚。
就在他被踢中的瞬间,腹中鼓起的那块肿瘤也随之爆炸。有个粗大的凝块,摩擦着他喉咙的黏膜,从口中狂涌而出,洒落在柏油路上。大雨马上无情的打在上头。
龙王院弘腹部又挨了一脚。
舒服多了。他希望再多被踢几脚,好让他胃里的肿瘤全部倾吐一空。
又吐出来了。
他弓着背扭动着,不住的痉挛。
一吐。
再吐。
不断地张口大呕。
不管吐得再多,还是觉得不够。他想将所有的内脏和肉体全部吐个精光。
腹部一带遭到踢击,是外行人的踢法。
不是那里!龙王院弘在心里暗叫着。再往旁边移几公分就是肝脏。
又踢偏了。要是能踢中肝脏,即使是像你们这样三流的踢法,也能让我昏迷。
他数着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伤害,仿佛是别人的身体似的。
为什么我非得承受这种拙劣的踢击不可?
他感到颜面尽失、懊悔不已。
不知何时,他的腹部已整个贴在柏油路上。
接下来是脸部着地,落在一滩湿滑的物体上。
他滚向一旁,为了将脸撇离这团秽物。整个人平贴在柏油路上,脸颊抵在柏油路上的触感无限舒畅。
对方的脚从未停过。
“笨蛋!”
现在只剩一个人还兀自踢个不停。是那位名叫川地的男子。
“别打了,他会没命的。”木山的声音响起。
你才是笨蛋,这种踢法哪踢得死人呢。龙王院弘在心里这么想着。
但他不仅又想,难道我快死了?
身体动弹不得,脖子被人一把抓住。
“这个臭小子......”
他整个人被翻了过来,后脑受到一记撞击。
将他翻仰过来的男子把手松开,所以他的后脑才会撞向柏油路面。
龙王院弘仰躺着,大雨从上方打向他全身。
“吓!”
有人大吃一惊。
龙王院弘仰躺着任凭雨淋的脸庞,开始产生了变化。
那张像是十几岁年轻小伙子的漂亮娃娃脸,已从他脸上消失,变成了一个约莫三十岁的中年男子。
“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家伙......”
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呼,纷纷向后退开数步。
他们将直挺挺躺在地上的岛本抱了起来。
“你不要紧吧?”
“喂.......”
那群男人的感觉逐渐远去。
龙王院弘凝望着天际,双眼圆睁,豆大的雨粒直接由上而下打向他的眼珠。流入口中的雨水,带有微微的血腥味。
龙王院弘发出浅笑。
因为之前他反问自己的问题,此时突然豁然开朗。
——为什么我会败给柏克?
——为什么一度躲开他的绝招,后来却会被击中呢?
那是因为当时自己醉了。
沉醉于自己的怒火、陶醉于自己的技艺,所以才会躲不开他的攻击。
此刻的他一样醉了。
当时让他沉醉的事物本质,与此刻有所不同。当时是沉醉于自己独特的美学,此刻则是因酒而醉。
他败给了自己。
有个温热之物正舔舐着他的脸颊。是狗。
“原来是你。”龙王院弘说道,那只野狗兴奋地直摇尾巴。
它轻声呜咽,舔着龙王院弘的脸颊。
难道我就这样结束吗?
龙王院弘在心底反问。
“小猴子!”
柏克的声音再次于耳边响起。
可恶!
一把冷冽的利刃在他空无一物的胃中跳跃。
可恶!
可恶!
他咬牙切齿。
一张从皮肤下涌现的恶鬼面相,浮现在龙王院弘的脸庞。
野狗为之一震,全身体毛倒竖,频频往后倒退。
龙王院弘的右手从底下探出,握住野狗的脖子。
呜......
野狗发出低沉的喉音。龙王院弘将力量贯注于手指中。
呼的一声,野狗吐出肺部内仅存的空气,狗头开始猛烈的摇晃。
龙王院弘缓缓起身。
野狗以前脚搔抓龙王院弘的右臂。被它前脚搔中的地方,皮肤被抓破,露出一道道的血痕。
呜......
呜......
野狗不住地呜咽,因为喉咙被掐住,所以声音细不可闻。
龙王院弘伸出左手帮忙右手勒紧野狗的脖子。他让野狗仰躺在地,整个人压在它上头。
他浑身的肌肉,有无数条小蛇在翻腾。这些小蛇正挣扎着想要咬破皮肉,破体而出。这般挣扎的样貌。直接显现在龙王院弘的脸上。
那只仰躺的野狗,喉咙发出嘶嘶的声响,它极力挣扎想从龙王院弘手中逃脱。
龙王院弘将全身的重量施加于右膝,朝野狗的胸口重重地击落。
啪咛!
野狗的肋骨应声而断。
他的膝盖再次击落。
鲜血从野狗的嘴角溢出
大雨马上打向这滩鲜血,从野狗口中冲刷至柏油路面。
——要从吃狗肉重新开始。
他心里这么想着。
化为厉鬼的龙王院弘,脸上浮现出强烈的笑意。
他放声呐喊,咬牙切齿地呼嚎。一面纵声狂吼,一面紧勒着野狗的脖子。
龙王院弘要再次站在柏克面前,势必得先和另一个人会面不可。
关于此事,这时候的龙王院弘尚不知情。


本帖最后由 fujibayashi 于 2010-8-27 22:40 编辑


第四章
邂逅
1那头野兽在他体内挤压的嘎吱作响。
那股力量正欲扭曲他的背脊。
啪咛、啪咛,他很清楚全身每个细胞正缓缓地迸裂。
在体内阴暗的深处,那头野兽正晃动着它那对透着寒光的双眸。卡咛、卡咛,齿牙交鸣的声响不断。
这股无法压抑的力量即将觉醒。他心知肚明。
一闭上双眼,那头野兽的模样便出现眼前。
是一头漆黑、阴森的野兽,全身笼罩着幽暗的荆棘。
不论是脸、背、手、脚,全身各处都长出缠绕血肉的怪角,一头浑身都长满下颌的野兽。
那头野兽在臀部底端咬着他的筋骨。
这里是一处阴暗的小巷,他位于小巷的深处,一处深得不能再深的巷弄。在大楼的壁面之间所形成的角落里,蹲踞着一头野兽,将全身潜藏在暗影之中。
他全身湿源。
一个半人半兽的生物。
——大凤吼。
那便是这个生物的名字。
大凤弓着背,双手抱膝,脸埋在膝盖间。
他已无处可去,这条巷弄的一隅,是他最后的歇脚处。要是有人追到这里,他就再也没有安身之所了。
他无法再重回圆空山学园和西城学院。先前他将自己禁锢在丹泽山中,但结果竟然是对九十九和深雪展开攻击。
自从丹泽一别后,就再也没见过深雪了。
那次造访圆空山,与九十九一晤后,两人也就此失去了联系。
在新宿认识了岩村这群自由人同伴,虽然相聚的时间短暂,但那确实是能让他感到心安的所在。如今失去了才有这样的体悟。一切全都是因为他自己。
九十九三藏。
真壁云斋。
织部深雪。
岩村贤治。
阿义、美纱、仙、道灌,他们的面容一一浮现。
到目前为止,我已背离了多少我所珍惜的人呢。
一再地背离,最后回归的地方,就只是这条小巷里的一处角落。
如今能让我喘息的地方,我只剩这里了。
风雨正逐渐增强。
我伤了岩村,他甚至有可能已被我杀害。大凤在脑中如此不断的思索。
昨天中午,他看到岩村平安无事,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前往涩谷的天桥下探视,站在远处看着岩村。
岩村沉默不语,呆滞的目光,漫无目的的看着过往的行人。
自己那骇人的模样,全被岩村瞧在眼里。而且当时他变身后的外貌,始终无法完全恢复原状。
他对岩村有一股锥心刺骨的想念,他很想开口叫唤岩村。
大凤很了解岩村,一想到岩村,就令他心如刀割。他自己究竟带给了岩村多大的打击呢?
“阿岩他正感到踌躇。”
道灌的这番话,一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道灌告诉大凤,岩村很想将他留在身边,但这么做,反而是害了他,所以岩村不知如何是好。
过去自己一直依赖岩村的体贴。要是没有得到这股力量,当初一开始被流氓缠上时,只要挨几下拳打脚踢就没事了。
也许正是学会了圆空拳,却又学艺不精,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你为什么想变强?”
大凤在九十九的带领下,初次上圆空山拜访云斋时,云斋曾向他如此问道。
“只要我能变强,便能照着自己的意思去生活。”
当时大凤是这样回答。
照着自己的意思生活,难道就是和流氓打斗?就是顺从自己内心涌现的情绪去行动吗?
可以将这一切完全怪罪于体内沉睡的那头野兽吗?
“事实上,我虽然看起来温和,但那只是因为我懦弱罢了,我甚至觉得,其实自己是应该马上被抓去处死的那种坏蛋。”
在上野公园,岩村让大凤欣赏那具名为“青黑的异兽”的新诗时,曾经这样说道。
他担心沉睡在自己体内的野兽,总有一天会做出无法饶恕的罪行,为了压抑这头内心的野兽,所以他写成诗句来抒发。
岩村也在和自己内心的野兽搏斗。
如今,自己也非得和岩村道别不可。
雨水淋湿全身,令他思慕起女人的肉体,过去他曾亲身尝过女人肉体的滋味,当时的那种香甜,此刻再度疯狂地苏醒。
于是,他体内的野兽开始挤压得嘎吱作响。已裂成一张大嘴的双唇,仍残留着他初次轻触深雪柔唇时的触感。
大凤将脸埋在膝盖间,一动也不动。
蒙住脸的头套已经拆下,就在短短的三十分钟前,他深夜走在街道上,遇见了两名巡逻的员警,两名员警身穿雨衣走在路上。
就在街角处转弯时,大凤看见了这两名员警的身影。他才刚一转身,便被对方给叫住。
深夜时分,大凤没撑伞走在路上,而且头上罩着头套,遮住了五官,这是一条只有计程车才会经过的小路,员警会叫住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正当大凤犹豫着是否要逃走之际,两名员警已从他身后逼近。
突然间,一道手电筒的光芒从身后射来。
“你怎么了?”大凤将脸撇开,员警出声向他问道,语气中明显充满了怀疑。
“不好意思,可否请你面向我们。”另一名员警也接着说道,伸手搭在大份额肩上。
这名员警手仍搭在他肩上,但人已绕至前方。
只有逃跑一途了。大凤知道接下来他们会要他把头套脱掉,并询问他问什么这么晚了还在这里游荡,于是他拔腿就跑。
“站住!”员警大叫。
就在大凤正欲逃走时,员警搭在大凤肩上的手指勾住了他的头套,头套随之脱落。
刹那间,大凤的侧脸暴露在手电筒的照明下。
向前突出的鼻子和下巴。
兽毛。
眼睛。
利牙。
这一切都在这短暂的片刻里一览无遗。
“唔。”
大凤成功逃离,留下为之一怔的员警呆立原地。
员警随后紧追,但跟不上大凤的脚程,他转眼间便甩掉那两名员警,躲进这条小巷。
大凤蹲踞在地,一动也不动。
“来吧,大凤。”
久鬼的声音在耳边萦绕。
此时,他感觉到小巷的入口处有人走近。
“找到了。”
对方刻意压低声音,手电筒刺眼的光芒射进小巷里,照出了大凤的身影。
是刚才那两名员警。
他们一定是从大凤消失的那一带,逐一清查每一条巷弄,才循线追到了这里。
大凤仍旧将脸埋在膝盖间。
脚步声缓缓靠近。
他知道有人来了,非逃不可,但是已无路可逃。大风希望对方放过他,他已厌倦了逃亡。
为什么你们就不能放过我?为何不让我就这样静静地在此巷弄的角落里待上一晚呢?
一股难忍的怒火狂涌而出。
并不是针对任何人,而是一股无处宣泄的愤怒。怒意的凝块贯穿他的背脊。
“咕!”
大凤的喉头发出声音。他背对着那两名员警,缓缓地站起,背脊歪斜扭曲。
嘎!
一道怪声自大凤唇际逸出,声音散至骤雨中。
就在声音迸散的瞬间,最初的声音也同时将残留在喉头的东西整个带出。
噜噜噜噜噜噜噜!
大凤弹动舌头,从喉头发出一声长啸,声音由唇际弹向小巷的墙壁。
他昂首面向骤雨直落的幽暗天际,喉咙与天垂直。
咿——
呜——
他昂首长嗥,这声音令听者为之沉醉。
只剩一条路可走了。
呜——
他转身面向这两名员警,双眸放出冷冽的寒光。
他的双瞳蕴含了强烈的美与哀愁。
大凤发足狂奔,速度未有稍减,在两名员警面前加快了速度。
“吓!”
两名员警想避向两旁,但大凤的动作比他们快上许多。
眼见即将撞向这两人的一刹那,大凤整个人凌空跃上漆黑的夜空。
他的身体轻盈地越过这两名员警的头顶,伸手比猫更利落。
咿呜——
当这两名员警转身向后望时,大凤已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
呜——
呜——
呜——
呜——
一头凄美的野兽所发出的长嗥,在黑暗中急速的远去。
2
风雨拍打在黑暗的玻璃窗上,力道益发地强劲。
这里离地两百公尺高。
灯光昏暗的室内,完全不受外头狂风暴雨的影响,只看得见剧烈拍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滴。
久鬼丽一将单人座的沙发摆在窗户正面,静静凝望着窗外。
置于窗缘的立灯,光线照射在久鬼脸上。由于调成了昏暗的亮度,所以柔和的光线在他那仿若少女般的脸庞上,形成一道不可思议的阴影。
这是室内惟一的一盏灯光。
莫扎特的钢琴曲,宛如低声细语,在室内静静的飘荡。这首曲子是莫扎特的“安魂曲”。
钢琴的乐音不停地轻触自己的肉体,令久鬼为之沉醉。
他两腿交叉,右脚搭在左脚上方。双肘放在沙发的扶手上,两手的手指在腰部上方缠绕。没想到在如此疾风骤雨下,时间仍是过的如此悠闲。
漆黑一片的大楼底端,可望见点点的街灯。
闪耀的灯光好似宝石,犹如一颗湿润的宝石,更显光艳。
远方的灯火因风雨而变得迷蒙,模糊不清。
久鬼现在所凝视的这片灯光中,住着岩村、阿义、美纱还有仙。
他们身处的场所,是来自天际的雨水最后才会接触到的地方。借用道灌说过的的一句话,那是泥泞的地面。
而久鬼的所在处,则是来自天际的雨滴在这个城市里最早接触的地方。
久鬼所注视的黑暗,是他自己的内心。
他在黑暗中端详着自己,他的心中有着黑暗与暴风。
然而,内心的疾风暴雨丝毫未显露在久鬼的脸上。
只有一份静谧紧紧包裹着他的肉体,仿佛时间为之停止。
亚室健之和由魅睡在另一个房间,现在应该已经沉睡。
只有久鬼仍旧醒着。
他独自一人,省视着自身的黑暗。
在他体内有个幽暗、喧闹之物,正发出齿牙交鸣的声响。
这时,久鬼突然眉头一挑。
似乎从某处传来了一声细微的野兽叫声。
在这瞬间,他体内那喧闹之物几欲与这阵叫声相应和。
久鬼竖耳倾听,不过屋内只有柔和的钢琴乐音。
久鬼明白自己为何无法入眠。
白天时,曾经来过一通电话。屋内的电话铃声响起,久鬼拿起了话筒。
他并没有报上姓名,外头打来的电话,他一律是以这种方式对应。
久鬼在等对方报出姓名开口说话后,他再出声。
然而,电话的另一头始终不发一话,沉默了将近一分钟之久。
先开口的人是久鬼。
“你是大凤吧。”久鬼语气平静地说道。
当他口中说出“大凤”这两个字时,背脊的体毛骤然悚立。
对方没有答话。
又僵持了近一分钟的沉默,耳边传来无言的呼气声,似乎透露着对方的痛苦。
“大凤,你来吧。”久鬼说道。“你能去的地方,应该就只剩这里了。”
尽管久鬼如此说道,但对方依旧缄口不言。
又一分钟过去了。
说来漫长,但又极其短暂。
不过,在这一分钟的沉默当中,他与大凤之间应该有比过去还要多的话题可以交流才对。
“我静候你的到来,大凤。”
久鬼此话甫毕,对方便不发一语地挂断电话,如同是对他这番话所做的回应。
——一定是大凤没错。
久鬼心想。
最了解大凤的人,并不是云斋。
不是九十九、不是深雪、更不是由魅。
谁都不是。
久鬼认为,最了解大凤的人非他莫属。
当他在凝望眼前这片幽暗时,有样东西从他臀部底下沸腾狂涌而出,呈现出犹如滚烫的溶岩从体内深处蹿升的一种感觉。
它缓缓形成一道漩涡,浑身的体毛从尾椎骨一直沿着脊椎,一根一根地竖起,胸口引起一阵诡谲的悸动。
感觉有某个东西正从黑暗的某处朝自己步步逼近。
唔?!
久鬼的唇际微微上扬。
来吧。
久举心想。
莫扎特的乐音依旧在室内回响。坚硬的玻璃窗外,有着风雨和黑暗。
有一头野兽,终于要从黑暗的低下来到久鬼的所在之处。
3
久鬼从昏暗的屋内看着哪东西。
起初是一只手。
从面向窗户的左侧墙壁伸向玻璃窗的一只手。
这只手在空中一阵摆动后,接着伸向玻璃窗,露出更大一截的手臂。
紧接着是手肘、肩膀、胸膛。
有人正从外头逐步接近这个位在两百尺高空,接近饭店顶楼的房间。
饭店的外壁,嵌入玻璃窗,宽约五十公分的框架,此人正要将重心移向这里。
他缓缓露出脸庞。
是大凤吼。
一脸野兽的容貌。
他双手放在玻璃窗上,往久鬼的正面移动。
久鬼默然不语。
一直到大凤来到自己面前为止,他都一直紧紧注视着大凤。
在昏暗灯光照射下,大凤的身躯浮现在暗夜的黑暗中。
大凤脚下两百公尺深的黑暗地下,是岩村说沉睡的街道,亮着盏盏灯光。
久鬼和大凤两人互望了半晌。
大凤湿透的黑发,在朔朔强风下不住地飘扬,衬衫几欲被吹得四分五裂。
久鬼站起身,缓缓走向大凤。
那日,在凄风苦雨的丹则山上,两人消失于黑暗之中,如今隔着这厚约三公分的硬质玻璃窗,两人终于又再次聚首。
同样消失在黑暗中的这两个人,如今又在黑暗中重逢。
可悲的大凤就在面前。
可叹的久鬼就在眼前。
久鬼和大凤保持十几公分的距离,注视着彼此。
如此接近的距离,有着屋内屋外之隔,犹如相隔光年之遥的两颗星球。
只是一面硬质的玻璃窗,外面有无垠的黑暗和狂风骤雨,里头有寂静的与莫扎特乐曲。
然而,两人的体内同样豢养着一头漆黑的野兽。
两人之间弥漫着强烈的气。
就在这一瞬间,发出一声尖锐的声响,久鬼与大凤脸上出现裂缝。
三公分厚的硬质玻璃窗承受不住这两头野兽交会所产生的负荷,发出了悲鸣。
风雨和莫扎特的乐音,融合在这三公分宽的厚度中。
——全书完——
敬请期待《幻兽少年7涅盘塞》


本帖最后由 fujibayashi 于 2010-8-27 23:05 编辑


后记

我要去一睹鹤的风采。
明天我就要动身前往尼泊尔,就在这一天,我写下了这篇后记。
越过海波八千尺以上,终年雪白的喜马拉雅高峰,从西伯利亚飞往印度,横渡苍穹的鹤群。
我现在脑中正浮现着这幕景象。
我一面在脑中描绘着这副光景,一面在百忙之中,对许多人欠下了恩情,埋首于工作中。就这样,夏去秋来,入夜后,传来了金木屑的花香。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叹为观止的一年半。
今年夏天,我学完了《幻兽少年》,如今则是在即将出游之际,为这本书写后记。
请各位见谅。
有许多想写的内容,但是要如何呈现,我还未整理出个头绪,就在还没理出头绪的情况下,我整个人即将前往喜马拉雅山。我打算攀登至六千五百尺高的里程碑,但是否有这样的体力,连我自己也半信半疑,此外还有高山症的问题。
也许在身体方面还得再多做准备,但我不知道日后是否还会有这样的机会,我希望委身与这一生恐怕只有一次机会当中。
我要一睹鹤的风采。
我要攀登喜马拉雅。
也许《幻兽少年》最后场景就是在喜马拉雅,所以我要到喜马拉雅一睹鹤的风采。
我要欣赏于蓝天中飞舞,有如丝绸般的白鹤。
这是我十年来朝思慕想,好不容易才盼到的机会。
就我而言,这是相隔十年的海外之旅,暌违十年的尼泊尔,十年未见的喜马拉雅。
当我回归祖国时,这本书应该早已陈列在书店的店面上。
他同样是饶富趣味的故事。
我觉得,他之所以还能维持某个水准,已经不是因为我梦枕貘的写作实力。
我只是被这套故事选中的人罢了。
这套故事选中了梦枕貘这位作家,让他写下这部故事。
我在十一月二十一日发行的《幻兽少年》第二张录音带中也曾经写道,对于这套故事,身为作家所能够做的事,也许就只是动手写下最初的一行文字。
如果可以,我希望在我身为作家的最后一刻,仍旧可以从事《幻兽少年》这套故事的创作。
然而,他的决定权掌握在故事本身。
问题在于梦枕貘这位作家的水准,是否能随着这套故事一起提升。现在我所担心的,是面对这部不听使唤的故事所呈现出的水准,我这位作家能紧紧跟随到什么程度。
就算是用爬的,我也会紧跟着这个故事不放。
我要去一睹鹤的风采。
为了开启下个故事的门扉,我会在重回小田原,重新面对孕育下一个故事的原稿。既然是故事,就应该永远不停地讲下去。
只要故事能维持地说下去,就能一直延续它的生命。
换言之,这个故事绝对会让人回味无穷。

一九八五年九月二十七日
梦枕貘执笔于小田原


本帖最后由 fujibayashi 于 2010-8-27 23:09 编辑


嗯嗯,这本大概是这个系列可以录的最后一本书了
虽说很多人都很质疑这本书
可是老实说哦,这本小说是离现在起码20年的作品
肯定不合现代人的口味
但是就题材来说,真的不会太差,是值得一看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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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namei 平民
辛苦您了,时间虽久但故事还蛮有意思的

14 年前 0 回復

fujibayashi 王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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