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的玛利亚[VII---SINBREAKER MAXPAIN][作者:十文字 青][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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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的玛利亚VII SINBREAKER MAXPAIN

作者:十文字

插图:BUNB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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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tents


the past day 罪孽

chapter 1 不想承认

chapter 2 相信的事物

chapter 3 做好觉悟了吗?

chapter 4 朋友

chapter 5 第四位父亲

chapter 6 无聊到笑不出来

chapter 7 某位救世主的肖像

chapter 8 填轮

chapter 9 即使变得像人类

chapter 10 无法成为小石子

chapter 11 无法传达的证明

chapter 12 随便你吧

chapter 13 为了明天

chapter 14 亨利与猫

chapter 15 破罪之人呀、剧烈的伤痛呀

a denouement 你在这里喔

a digression 温暖的世界

a sequel 继续前进吧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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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Past Day
罪孽

我跟妈妈两人搬到位在吉连比地区租下的房子里,这是一间长年荒废的空屋。不假他人之手,我们两人慢慢将房子的各个角落打扫得一尘不染。虽然头痛会偶尔袭来,但我会忍住不让妈妈发现,妈妈已经够痛苦了,我不想再增加妈妈的精神负担。这阵子,妈妈没来由哭泣的次数减少了许多,有时候也会对我露出微笑。她原本只肯喝汤,但在拿不到薪水也坚决不辞职的帮佣长乔丝琳,因为老家出状况而不得不返乡后,这个情形便改变了。妈妈开始一点一点地,将我依样画葫芦做出的食物送入口中。若是我用笨拙手艺做的食物,妈妈说不定就肯吃,我原本就这么期待着,而这份期待也成真了。我并不幸福,我跟妈妈应该是不幸的,但是当妈妈吃下我做的料理之后,对我说「真好吃」时,我便会为此乐不可支。使我疼得几乎叫喊出声的头痛依然会不时袭来,但忍受本身并不痛苦。只是,倘若我因为这份痛苦而死,便没人能守护妈妈了。我所担心的只有这一点。

不,还有一件事需要担心。

我跟妈妈已经身无分文了。

除了可供生活的必要经费,爸爸将所有的钱全数捐给国内的慈善机构或奉献给神。此外,由于爸爸是自行交还骑士一职,因此也拿不到半点退休金。一开始,我跟妈妈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不单是因为没有那种余力,也是由于我们从未意识过钱的问题。事实上,最清楚我家经济情况的人就是帮佣长乔丝琳,她会说不需要薪水,大概也是因为知道我们没有钱的缘故。我跟妈妈如今已经快跟穷人没两样了,现在的住处也是透过乔丝琳介绍,才能找到几乎免钱的废屋。而眼下,已经得把乔丝琳在返乡前一晚流着泪说「这是老爷预放在我这儿的」一边塞给我的钱拿出来周转不可了。事实上,我完全无法想像那笔钱有多少价值,足够我们生活多长一段时间,妈妈似乎也没什么实际的感觉。光是失去爸爸就令人感到不安,如今连乔丝琳也不在身边,没有钱、也不懂人间险恶。我们并不幸福。我的头仍会不时疼痛。至少,我希望妈妈能露出笑容。我需要钱。

过一阵子之后,我收到乔丝琳寄来的信。信上写着因她年迈的父亲身体不适,暂时是回不来了。我回信告诉她,我们都很好,请她不用担心。那笔钱已经少了一半,我下定决心向爸爸的双亲求助,却被直截了当地拒绝。妈妈开始做起了家庭手工,而我也去协助回收垃圾以赚取微薄的酬劳。

某一天,我的头痛得比以往更加厉害。这天乔丝琳的老家捎来一封信件,是讣报。死去的不是她年迈的爸爸,而是乔丝琳本人。她似乎是突然暴毙的,信上写着可能是因为过度劳累的关系。我与妈妈一起抱头痛哭后,回信请她的家人节哀顺变。手头上的钱已经几乎用尽了,于是妈妈开始挨家挨户地向曾是爸爸同僚的骑士家求助,她要到了些许的金钱,也哭了一整晚。我疼痛

欲裂的脑中不断想着,我想要钱,该怎么做才能够赚到钱?此时我头一次憎恨起了爸爸,也立刻就后悔了。

爸爸没有错。爸爸是高傲的骑士,是侍奉神的圣洁骑士。

爸爸经常告诉我许多有关神的事迹,阐述着神所给予的救赎,并且露出灿烂的笑容教导我神的真理。

但是,爸爸战败了。『无论是何种理由』,败北对骑士而言都是种耻辱,爸爸因为这个理由而自行辞去骑士职位。虽然我并未求饶,却被世人说我靠哀求捡回一命,这是令人难以忍受的痛苦。被众人指责自己从未犯下的过错是一种屈辱;诽谤我无可取代的心爱儿子为不义之子更是令人愤慨。每个人都是罪人,却不懂得反省自身罪过,只是一味责怪他人的罪恶,我对如此浊世感到绝望。

爸爸发疯了。他打破戒律,彷佛想将烈酒淋遍全身般牛饮着。他并未大声怒吼、也并未激烈爆发,只是让沉静的疯狂气息浸淫全身。他一面寻求制裁般喝着酒,一面向神祈祷。因此,有人在背地里说他是在向邪神祈祷,圣教会打算将他当成异端分子进行审判的消息也传了开来。爸爸用心爱的剑剖开白己的腹部、砍下头颅,浑身染血地死去。

妈妈在怜悯、嘲讽、侮蔑的声音中依然四处奔走,向爸爸昔目的同僚、朋友与他们的夫人借钱。她刻意穿着褴褛。这么一来,他们就会给自己很多钱喔,妈妈笑着这么说道。小事一桩啦,她故意用稀松平常的口吻说。我的头好痛。我还只是个孩子,无法赚得大笔金钱,该怎么做才好?我想要钱。我思考着,整天都在思考着这件事。结果我也学着妈妈前往拜访曾是爸爸同僚的骑士。约翰毛萨卿很高兴地欢迎我。爸爸在生前曾经说过,做为一个侍奉神的圣堂骑士如何暂且不提,但做为习武之人,约翰毛萨可说是一名令人尊敬的优秀骑士。我认真地向他询问,我必须供养妈妈,但我只是个孩子,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有没有什么办法呢?难道我没有办法帮上妈妈的忙吗?

令尊的事实在令人感到遗憾,约翰﹒毛萨这么说道。他露出沉痛的表情。其实我也非常担心}诺曼卿的家人,曾经数度打算动身前往拜访,很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但我至今仍将令尊当作朋友看待,若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当然乐意协助,请让我略尽棉薄之力吧。是吗?令堂吗?原来如此。身为人子,这是理所当然的义务,真是令人感动。办法是吗,对了,有一个好办法,就是成为骑士。当然不可能立刻就让你取得资格,你就来我身边当见习骑士吧,我会付给你薪水,用来供养令堂绰绰有余的薪水。成为骑士吧,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成为一名像令尊一样的圣堂骑士。

回到家后,我告诉妈妈。我想成为骑士,我或许能成为骑士,也能拿到薪水喔。我想成为像爸爸一样高傲正直的圣堂骑士。我做得到吗?

我原本以为妈妈一定会替我感到高兴的,但她的表情却僵住了。我的心也因此凉了半截,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这是件坏事吗?原本兴奋的心情瞬间沉了下来。我原本以为这是个好办法,但若是因此让妈妈痛苦的话就没有意义了。但妈妈立刻紧紧地抱住我,是吗?说得也是,她如此说道。她放开我,双手托着我的脸颊,笑吧,她露出笑容。笑吧,亚隆兹。拜托你,不要露出那种悲伤的表情。笑吧,亚隆兹。你要成为骑士对吧,说得也是,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骑士,成为一名像爸爸一样优秀的骑士。不对,一定是比他更优秀的骑士。你爸爸也是这么希望的,希望你能成为一名骑士。你爸爸曾经说过,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确实听见神的声音,依照神的旨意来拯救世界的。或许他说得有些夸大其词了,但他确实曾经好几次、好几次这么说过喔。

我立刻破涕为笑,用力对妈妈点头。太好了,我要成为骑士,我一定会成为优秀的骑士给您看。约翰﹒毛萨先生答应我,要让我待在他身边成为见习骑士喔。

妈妈喃喃低语。

——你说『约翰·毛萨』……?

我侧着头,没什么,妈妈摇摇头这么说。那天夜里,我因为剧烈难耐的头痛醒了过来。因为实在痛得令人难以忍受,我走向妈妈的房间,在门外唤了她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妈妈上吊自缢了。

约翰﹒毛萨安慰着沉浸在悲伤之中的我。笑吧,妈妈只留下这句话给我便死去了。既然如此,我非得笑一个不可。我成为约翰毛萨身边的见习骑士,最终成为了骑士。剧烈的头痛仍会不时袭来,未曾停止。我不知道。直到我再度听见那许久未闻的声音为止,我什么也不晓得,只是忍耐着痛苦,保持着微笑而已。



Omenage 897 11th revolution 9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杰德里·亚斯帕地区

「回转海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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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不想承认

为什么今天整个世界会如此昏暗?

胸膛宛如被针头戳刺般,一阵一阵地刺痛着。

但那份痛楚并未穿破轻薄的皮肤直达心脏。

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很痛而已。我抗拒去面对、认真地正视这份痛苦。不断找寻藉口。不是为任何人,而是持续给自己开脱的理由。

既然如此,只要哭泣不就好了?我想着。

若是能终日以泪洗面——

究竟能办到什么?

无能为力。

无可奈何。

我微不足道的痛苦只是在自我辩护;我的口中只是一再重复着相同的台词;我的双眼是充满

欺瞒的瑕疵镜片,只映出我想看的事物;我的耳膜是濒临破裂的太鼓,不断回荡着谎言;我的手是恶心的触手,仅掬起肮脏伪善的黏腻水滴,并用来装饰自身;我的双脚是无用之物,不过是为了让厚颜无耻的我站起来移动的粗糙车轮。我确实有呼吸,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呼吸,为什么非得呼吸不可?如此一来,我又会想装出受了伤的姿态来安慰自己。啊啊,我这家伙真是无药可救了。无药可救。

天空真是昏暗呀。

明明是晴天。

明明是如此蔚蓝的天空。

明明是彷佛能一眼看穿般的蔚蓝天空。

却如此昏暗。

世界就是这样运转的吗?无论谁失去了重要的事物,世界仍会前进。纵使那般残酷的现实摊在我们眼前,世界仍朝着同一方向前进,决不回头。既然如此,我想被丢下来。把我留下来也无所谓,我希望被留下来。因为我很害怕。害怕,我好害怕,害怕得不得了。因为我知道,我很清楚。什么?害怕,什么……?答案不是明摆着吗?我明明知道的。没错,我很清楚。

我。

就是我。是我不好,是我害的,全部、这一切全是我的错。

即使受到责备也是无可厚非,被非难是应得的,我打从心里这么认为。所以,我希望被责骂,大家尽管对我发怒吧。都是你害的,都是你不好,你给我消失,滚蛋,去死吧,我希望能被辱骂的声浪淹没。如此一来,我就会乖乖离开这里。消失踪影,不再给任何人添麻烦。独自行动,那样一定比较好。应该说,我希望如此。真的吗?真的。

骗人。

一派胡言,撒谎也要懂得适可而止。

我不是很害怕吗?不是这么恐惧变成孤单一人吗?证据就是,最后我还是待在这里。待在杰_德里,亚斯帕地区,「回转海豚」飞海豚房。我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昏暗、昏暗异常、虽然晴空万里却又昏暗的天空。愣在那儿,只是一个劲儿地眺望着天空。装出这副模样。

最后,我那或许比天空更加阴郁的双眼终于将视线移开窗边。飞海豚房中有两张床铺,一张睡着莎菲妮亚,另一张睡着克罗蒂亚。不对,是躺着。她们从那天起便没有睁开过双眼。克罗蒂亚因为使用那把巨大且诡谲的格林镰刀,莎菲妮亚发动了屠龙狱灭改,两人都耗尽所有气力,陷入了昏睡状态。

她们都尽了最大努力去做自己办得到的事,跟我不同。我不禁这么想,于是我察觉了。虽然拖了很久,但我总算是察觉了。

好暗。

没错,昏暗的并不是天空,而是我。是我本身。我如此阴郁,如此肮脏。

因此,我所见的天空才会如此昏暗。

「玛利亚。」

门打开了。个子娇小的由莉卡走进来,手上端着的托盘摆满脸盆、毛巾与水壶。由莉卡将托盘放到边桌上,走到玛利亚面前弯下腰,专注地端详着他的脸。他紧张地拭去冷汗移开视线。

「嗯……」

她别过头去点点头,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没斥吧?」

「啊、嗯,没什么……」

「真的吗?看起来不像没斥。」

「我真的没事,因为我……没什么。而且身上的伤,由莉卡也帮我治好了。」

「斥吗?不过——」

由莉卡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说出口。

玛利亚罗斯瞄着由莉卡的脸。她的脸部表情微微扭曲。

是我的错。

「有些伤斥医术士能够治愈的,但有些却没办法。内心与嗔体都斥……」

玛利亚罗斯无法回答,他不晓得该如何回应。只能默不作声地扬起嘴角,露出笑容。我是怎么回事?竟然还笑得出来。

好像笨蛋似的。

不,我是真正的笨蛋,因为不晓得该怎么做,只好用笑容蒙混过去。没想到这种时候,我竟然还笑得出来,在发生那种事之后还笑得出来,真是太可笑了,太诡异了。

由莉卡叹了口气。是轻是重,他不清楚。玛利亚罗斯不再看向由莉卡,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合握着放在膝上的双手。从刚才开始,他就用左手的食指与中指使劲地夹住右手食指。由莉卡似乎开始确认莎菲妮亚与克罗蒂亚的情况,一直都是这样。那时也是,那之后也是,现在也是,由莉卡总是不遗余力地尽其所能。不像玛利亚罗斯什么也不做地虚度光阴,不会逃跑,接受一切,勇往直前,甚至还在担心玛利亚罗斯。

真厉害。

他只想在心中暗想,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但是却不小心脱口而出。

「真厉害。」

他感觉到自己的脸部抽搐着。紧握的双手加重了力道。额头的发线边缘微微渗出汗水。嘴唇颤抖着。喉咙深处微微痉挛,牙齿喀哒作响。

由莉卡恐怕正停下手边的工作看着自己吧。视线刺痛着他,疼得令人难以忍受。呼吸紊乱,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却又不能这样下去,玛利亚罗斯又重复了一次。真厉害。由莉卡真厉害。

「由莉卡真了不起,我一点也学不来,怎么可能学得来呢?毕竟我又不是医术士。不过,我不是指这个——不是指这个,由莉卡真厉害。不但冷静,又了解自己该做什么。无论何时何地,总能做到最好,彷佛那是理所当然的。我觉得你很厉害。我……办不到。我是办不到的,我这么不中用,一无是处。与由莉卡相比,我——」

「怎么会呢——才不斥这样,玛利亚,我也斥——」

「不是的。」

玛利亚罗斯垂下的头左右甩动。

「不是的。由莉卡与我不同,差得可远了。」

「就算不同,那又怎么样?不同斥理所当然的。就算你这么说——」

「说得也是,这就是能力的差距吧。」

「玛利亚……」

「难道不是吗?」

玛利亚罗斯露出有些自嘲的讪笑。对谁?对由莉卡吗?怎么可能。那就是对自己罗?或许是如此。总觉得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

「所谓的不同,就是这么一回事呀。由莉卡,你想说『只是不一样而已,并没有优劣之分』吧?不过,那只是漂亮话罢了。由莉卡能办到许多事,而我不能,我连一丁点儿的小事都办不到。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仅如此——」

「才不斥这样!」

双肩被用力按住。由莉卡冲上前,双手抓着玛利亚罗斯的肩膀。即使如此,玛利亚罗斯还是没有看向由莉卡的脸。

「——若斥像这样贬低自己,虐待自己,就能让自己好过一些,没关系,就随你高兴戳个够吧!我也好,你自己也好,想昌害就尽管昌害吧!用不着客气!我一点也不害怕!」

「我……」

由莉卡。啊啊,由莉卡。结果还是如此。不懂。像我这样渺小、弱不禁风、一无是处、无足轻重、愚蠢且毫无价值的废物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你是不可能懂的。

「我……很害怕!非常害怕!我不想伤害别人,也不想受到伤害!我很害怕!即使如此,我却这样迁怒于你,我……讨厌自己,非常讨厌,讨厌得不得了。」

所以——

「请你别这样。」

玛利亚罗斯将手放在由莉卡的手上。好小,多么娇小的手。事到如今才对此感到吃惊,他品尝到宛如一把利刃刺入肋骨深处般冰冷的情绪。要是能就这样将我解体就好了。让那把刀加重力道,将我的身体唰地劈开、取出内脏后曝尸荒野。悲惨的尸体才是最适合我的下场。

「请别对我这么温柔。」

玛利亚罗斯粗暴地甩开由莉卡的手,站起身来。好痛苦,喘不过气。这里不行,这里的空气不适合我。玛利亚罗斯逃跑了,他跑了起来,捂住耳朵挡住由莉卡叫唤玛利亚罗斯名字的声音,闭紧可能会冒出不知所云内容的嘴,跑出房间。他用力关上门。头晕目眩,头昏眼花,但是,得尽快离开这里才行,逃吧,得逃跑才行。跑吧,跑呀,我的双脚。原本打算前进,却撞到了什

么。墙壁,不对,是人。他被抱住,柔软的双臂,柔软的酥胸。

抬头一看,那是一双纯粹、澄澈,却又深邃的翡翠绿眼眸。

「……萝姆·法。」

「你没事吧?」

原本想摇头,但他忍了下来。由于好不容易才忍住,因此也不可能说出不要紧、我没事这样的话来。

连逞强的话语也说不出口,自己的软弱令他作恶。

「……我、没——」

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玛利亚罗斯甩开萝姆﹒法的手,打算再次跑开。此时,彷佛在抗议似的,站在萝姆﹒法身后的阿尔发「汪!」地吠了一声。「——咿!」玛利亚罗斯惊吓之余一个跄踉,差点没有撞到墙壁。好不容易才稳住脚步,但实在是太丢脸了,真是难看到无以复加。他不想继续在萝姆﹒法面前出丑了,难以忍受。玛利亚罗斯一咬牙,头也不回地在走廊上跑了起来。

但是,我该往哪里去才好?

我到底该怎么做?

我不知道。

总之就是讨厌。讨厌,讨厌得不得了。不想待在这里。

但是无论逃到哪里,结果都是一样的,不会有任何改变。即使再怎么拚命逃跑,也无法逃离自己。他明明了解,脑子里明明很清楚,却还是无法不逃。穿过走廊,冲下楼梯,穿过大厅,他只想逃出回转海豚。

什么也不愿想起。

什么也不愿思考。

什么也不愿感受。

蔚蓝却昏暗的天空;坚硬的石子地;通往大海的坡道;彷佛要将一切吞没的蓝黑色大海;使人不快、闪耀着金色光芒、令人憎恨的太阳;伪善的微风;表现出「是我们让你们得以生存的」态度的空气;讨厌,这一切都令人讨厌,讨厌极了。比起这些,我更讨厌自己的存在。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已经不下数次,反覆到令人生厌,不得不一再重复的疑问如同免罪符般脱口而出后,他愣在原地。他只是试着发出声音而已,并不是真的在思考,反正思考也没有用。理由?原因?那又有什么意义?一点用处也没有。在难以推翻的结果面前,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无力,而且无益。

玛丽亚坐在路旁。

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话说回来,莎菲妮亚之前似乎曾经说过,她的父母是被陨石击中而死的。我能不能也一样

呢?现在要是有颗陨石掉下来砸中我的头就好了。但我能r解这件事对莎菲妮中造成多人的伤害吗?我知道的,知道得非常清楚。即使如此,却还是有这种想法,真差劲,是呀,差劲透顶。那又怎样?我知道的,我早就已经非常了解了,我「果然」还是不行。简单的说,我又过于乐观了,就是这么回事。得到了伙伴,我很喜欢大家,非常喜欢。发生过许多事,创造了许多回忆,重要的回忆。我不禁得意忘形,满足于降临身上的幸运,沉浸于幸福之中,却没有心存感谢之意,更没有为了守护他们而出力。不,原本是有这个打算的,但还是不够,根本一点也不够。我无法推卸责任,结果化为事实摆在眼前。

然而,最无药可救的一点,是我其实并未由衷地、确切地、认真地感到遗憾、感到后悔、并加以反省。

我一次也没有踏入他的遗体所在的房间。

没有为他掉过半滴眼泪。

当他死去时,我正按着自己的右脚,疼痛使表情扭曲。

彷佛在寻找藉口似的,「都是这只脚的错,因为脚痛才会变成这样,所以不是我的错。」像是在强调着这一点。

「我真是垃圾。」

他笑了出来。这种时候除了笑,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玛利亚罗斯扯着自己的头发。当然很痛,更用力拉扯,扯下了好几根头发。他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也不想去理解。再来,他只是这么想着。一次,又一次,他用力拉扯头发,使劲扯下一根又一根的发丝。他愈来愈焦躁,右手用力握紧拳头,揍向自己的右脸颊,对于下意识手下留情的自己感到生气,这次又揍了自己的下颚。发出很棒的声音,但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我真是没用,即使用力揍向自己,也无法破坏自己。他愈发火大,焦躁到极点,双手握拳叩叩叩地敲打着自己的头部。我真是垃圾,垃圾,垃圾,比垃圾还不如的垃圾。垃圾,垃圾,垃圾。差劲至极,我这个差劲透顶的家伙!我究竟还有什么脸悠哉地活下去……!

「住手。」

低沉的嗓音突然从头顶上方传了下来。双手的行动被人封住。抓住玛利亚罗斯手腕的双手大而有力。

玛利亚罗斯喘着气,抬起头,却又立刻将视线落到地面。我无法与人四目相交,要我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我根本办不到。

「……放开我。」

「不行。」

「放开。」

「你还打不够吗?」

「我不打了,我不会再打了……」

「是吗?」

玛利亚罗斯用恢复自由的双手抱住头部,紧闭双眼。你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来?快点消失啦!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别待在我身边啦!但既然更急切的愿望都没能实现,像这样称心、无谓、渺小的愿望就更不可能实现了。他并未离去,在一旁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最后在玛利亚罗斯身旁坐了下来。他打算做什么?即使他这么做,我也不会开口的,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不会再做任何事了。

就这样一直待在这里。直到最后,直到死去。

所以,拜托你离开吧!否则我——

「……是我的错。」

会忍不住的。

已经无法忍耐下去了。

早已超过忍耐的极限了。

「是我的错。全都是……我、我的!我的……!」

好奇怪,我呐喊着。我感觉到什么不对劲,虽然无法形容,但一定有地方不对劲,内心浮躁,感觉轻飘飘地、彷佛双脚离开地面一般,就像外出旅行的心情,原本就是旅行呀,像个笨蛋似的,真是笨蛋——

我本来很期待的。

一定会有许多愉快的事,我这么深信不疑,但期待的心情却遭到了背叛。该说是满腔怨气呢?还是说虎头蛇尾?我曾想过这是不行的喔?这不是说谎喔?但事情却无可奈何地一件件发生。他有种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虽然不太清楚,但他真的这么想。

是不是应该回去比较好?

他想回艾尔甸。

或许这确实是结果论,但那时如果回去就好了。难道不是吗?是这样吧?是这样没错吧?因为当时如果回去了——事情就不会演变到这种地步。

不对,不对喔,不是那样,不是那样,是我,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轻忽大意,当时立刻请由莉卡治好受伤的右脚就好了,明明有机会的,一定有的,即使如此,我却——

「不对。」

「哪里不对了!我没说错!」

「不,不对。」

「没错!」

「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因为是我给的暗号!莎莉亚﹒贝尔是因为听见我的声音……!才会注意到我这儿——〡」

「即使如此,你也没有半点过错。」

否定的话语是如此沉着,口吻彷佛像在教诲冥顽不灵的小孩一般。多说无益,再谈下去也不

会有结果,真受不了。玛利亚罗斯站起身。

「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都无所谓吧。」

「有所谓。」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我受够了,这一切,全部,所有的一切。我想要独自一人,别管我,不要再管我了……!」

「我不能置之不理。」

手臂被抓住。就算乱来也要揍他一拳趁机挣脱,他原本是这么打算而回过头去。

办不到,手动弹不得。他已经站起了身,俯视着玛利亚罗斯。眉间刻画着深深的皱纹,黄玉般的双眼眯起,熠熠生辉,脸颊微微抽搐着。不晓得是不是错觉,他的头发看起来似乎是竖立着的。

「……多玛德、君……」

「你是伙伴。」

多玛德君紧咬臼齿,发出骇人的声响。仔细一看,他双眼充血,虽然浅得看不太出来,但眼睛下方似乎也多了黑眼圈,明显地憔悴不少。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多玛德君。

「而我是ZOO的园长。」

是我。

是我的错。

是我决定的,一切都是我下的决断,责任在于我。

所以,玛利亚,这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

多玛德君用平板的声调,却像是要呕出血一般不断重复着。抓住玛利亚罗斯手臂的双手逐渐加重力道。即使穿着特殊材质的服装,也能感受到手指几乎嵌入手臂的疼痛。好痛。啊啊,好痛,好痛呀。痛得眼眶四周都热了起来。鼻子深处一股刺痛。横膈膜一阵抽搐,像是要打嗝的感觉。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

「好……痛、喔。」

「不是你的错。」

「我——我、知道……了。」

「是我的错。」

「好……痛。」

「是我……」

多玛德君的脸部突然极度扭曲。抽搐得更严重了。好痛,好像快炸开了。手臂,要裂开了,胸口。救命,喂,谁都好,救命呀,我快撑不住了。不行了,谁来帮我压抑下去?我好像快崩溃了,好像快坏掉了。


不对。

不是那样,是满溢而出了。「呜、呜、呜」声音溢出,是呜咽声。多玛德君的脸会变得如此扭曲,是因为眼泪的缘故。我正在哭泣,我哭了出来。「啊、啊、啊啊……!」玛莉亚罗斯终于放声大哭。痛苦,不知如何是好,无可奈何。多玛德君的手臂扶住玛利亚罗斯的肩膀与后背,撑住了几乎要四分五裂的玛利亚罗斯。玛利亚罗斯的体内彷佛有什么炸开来似的,啪地断裂。不行了,已经不行了,我已经无法站立了,支撑着我的某种事物消失无踪。我不想承认,我试着别开视线。甚至连将这件事实说出口的勇气也没有。

玛利亚罗斯将脸埋入多玛德君胸口,在对方紧紧抱住自己后,终于像是挤出最后一丝力气般,叫唤他的名字。

卡塔力。

啊啊,卡塔力。

怎么办?

卡塔力他……

死了。

他死了。

我不要。

卡塔力。

Omenage 897 11th revolution 9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杰德里·赤足地区

「裸足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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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相信的事物

还活着。

里克他,还活着。

卡尔罗博西是这么说的。

不晓得他有什么根据,无论怎么问他也不肯透露。但我认为那并不是随口说说的。一定有什么理由。一定有什么理由使他确信里克仍活在世上。

低垂的夜幕逐渐笼罩裸足海岸。璐卡掬起冰冷的沙,朝着打上岸边的浪花撒去。里克,里克,里克,满脑子都是里克的事。你在哪里?你真的还活着吗?你还活着吧?既然如此,快出来呀,快来见我。不只是我,大家都在等你,都在担心着你。虽然担心,却没有人感到绝望。用不着卡尔罗﹒博西说,我也一直相信里克还活着,他已经回来了。不仅如此,现在也在这里,就在附近,近在眼前。你看,就在那儿——

她转过头。

叹了一口气。

那里确实有人在,但并不是里克。

她与璐卡一度眼神交会,随即低下头。就这样立起外套衣领快步走近。

璐卡静静等着。不是里克,但我明明感觉到了,感觉到里克就在这里。但是不对,那不是里克。总觉得全身无力,头昏脑胀,海浪的声音异常清晰。里克,我好想见你,里克。

「你那傻呼呼的表情,好像还没睡醒似的。」

史黛拉在璐卡面前停下脚步,蹙着眉摇摇头。

「你应该比我们还清楚情况才对。现在这么危险,你却一个人四处乱晃,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对不起。」

「明明就不是这么想,你道歉也没用。」

「对不起。」

「所以说,只是嘴上说说的话就免了,别这样。」

「嗯,对不起。」

「你呀……」

史黛拉的声音略显动摇,但在那之前,她忍了下来仰望天空。一秒,二秒,三秒。只要那样就能压抑住自己,璐卡觉得这样的史黛拉很厉害。

「—,——虽然我也不是不懂你的心情。不过,你并不是一个人喔。」

「说得……也是呢。」

「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想嘛,拉恰与泰德还在忙着帮忙整理名人街,老是不在家里,不过老爷爷最近时常会过来照顾咪咪,因此安娜也会帮忙了,家里已经没事了。所以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也得做些什么才行呢。」

「我不是说不是那个意思吗?你能不能好好听别人说话?」

「……我没什么自信。」

「所以说,你这一点最让我……」

「我这一点……?

「是、是、是:└

不晓得为什么,史黛拉满脸通红。虽然她指着璐卡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说出口。史黛拉疲惫地垂下肩膀,转过身去。

「——总之,回家吧。不能保证晚上就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即使没有,两个年轻女孩到处乱晃还是很危险的。」

「嗯,说得也是。」

「就是呀。」

「但是……」

璐卡将手贴在自己胸前。

虽然非常痛,但不要紧。我还没认输,我深信着。

里克他一定、绝对会回来。

「我会保护的。」

史黛拉回过头来,蹙眉。

「你吗?」

「走吧。」

璐卡先行迈开步伐。虽然并非没有迷惘,但一个人踌躇迟疑,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而且如果我不振作一点,不仅是史黛拉与其他人,就连萝拉也会替我担心。当她在世时,我就老是受到她的照顾,却无法有任何回报,所以至少不能再让她担心。与其想起萝拉而哭泣,我希望能回忆起萝拉而笑。现在或许还没办法,但希望总有一天,大家能够笑着聊起她。到时身边有史黛拉,有拉恰,有泰德,有安娜,也有咪咪,此外——

璐卡停下脚步。

颈部后方有一种像是微微发痒、彷佛一股暖流渗出般、又像是有人触摸着自己一般,不可思议的奇特感觉。

璐卡抚住后颈,转过身去。

「……里克?」

不自觉地脱口而出。说出后她才意识到。

对了,里克,是里克。是里克的视线,是里克看着我的感觉,里克正在看着我。

璐卡将视线转向大海,落到散落在沙滩各处的船只上。但什么也没有,找不到他的身影,或许是躲起来了。找找看,得找到他才行。璐卡正要跨出脚步,却被史黛拉抓住手臂。

「等等,你要去哪——」

「我不知道。」

「什、什么叫不知道。」

「虽然不知道,但里克他……!」

「你冷静一点,璐卡。如果他在附近,应该会出来才对,为什么要躲起来?没有道理吧?」

「可是……」

璐卡原本想甩掉史黛拉的手,却停下了动作。

消失了。

那种感觉消失了。已经没有人在看着自己,里克已经不在附近了。

璐卡垂下头,点了点头,几乎要瘫坐在地上。才刚下定决心要振作而已,却这么快就感到沮丧了,我真是软弱,真是丢脸。不行了,明知道不能这样,却全身无力。我已经够弱了,却又愈来愈弱。恐怕连旁人都看得出来,所以史黛拉才会想替我打气。

她抱住我,轻抚着我的头。

别这样,我轻声说道。史黛拉又不是我的母亲,又不是萝拉,你用不着这么努力,不用做到这种地步啦。若是你对我这么温柔,会让我想哭的。

「你就哭吧。」

史黛拉的声音泫然欲泣。

「相对的,我也会一起哭。」

两人相拥而泣。大哭一场,直到天色完全变暗后,才手牵着手踏上归途。她再次确信里克仍然活着。

你会回来吧,里克。

Omenage 897 11th revolution 9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杰德里·人鱼地区

「火焚谷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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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

做好觉悟了吗?

「锵少锵少锵锵~锵~锵~锵锵~~」

哎呀呀,真愉快,状况奇佳无比。无论用什么词汇,都无法贴切描述我现在的绝佳状态。让人不禁引吭高歌。当然罗,是原创曲。作词·我。作曲·我。编曲·我。编曲?编曲是啥呀?虽然不知道,不过算了。总之,全部都是我。吾方之星(注:原文取自「南方之星」的谐音)。我的脑子异常清醒,身体也轻盈得很。干劲十足,饱满得彷佛可以挤出奇怪的液体似的。很快就要让你发出嗡嗡的低吼啦!我的情人,不对,伙伴,应该说是心爱的武器铁鎚之拳第一号。你们这群畜生,把脖子啦脸啦肮脏腥臭的胯下都洗得干干净净亮晶晶地等着吧。

「锵~锵锵锵锵锵锵锵~锵·锵·锵锵锵~~」

「……奇罗少爷,请安静一点。」

「啊?为什么?」

「会被察觉的。」

「没差啦,就算被找到也无所谓。反正还不是要大干一场,都一样吧。」

「我——还是反对。」

「铿——!卡尔罗你是那个吧!所谓的慎重派?这就是所谓成熟的态度吗?」

「要怎么说都随您高兴。」

「不过,不行。」奇罗用舌尖轻舔嘴角。「下决定的人是我,说我是潘卡罗家头头的人是谁呀?不就是你吗?卡尔罗。」

「您说得没错。但您才刚刚清醒,身体也——」

「说到这个,我完全没有问题。为什么呢?该不会是累积已久的缘故吧?哇哈哈,精神百倍。还有,卡尔罗,你对我的称呼方式。」

「是?」

「别再叫我少爷了,算是给底下一个示范吗?你还是别再用了。我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叫卡尔罗『大哥』了,我决定不那么称呼了。」

不知为何,我改变了。从老爸、臭哥哥们、乔瑟夫等人舍命保护我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有好一阵子,我的灵魂深处甚至是下意识地了解到必须这么做才行。我不能再是潘卡罗家那个空有魁梧身躯却不够聪明、总是长不大又爱撒娇的老三了。漫长的孩提时代结束,我必须踏上通往成人的阶梯才行。

因为我是安佐潘卡罗的儿子,乌果潘卡罗的弟弟,尼诺潘卡罗的弟弟。

而老爸与兄长们都已经不在了。

他们死了。

我也曾一度在鬼门关前徘徊,即使如此,我还是清楚了解到这个事实。在时尚城区中新的藏身之处醒来时,我冷静得令卡尔罗、伊比兹、波波﹒法丘跟其他伙伴都惊讶万分。卡尔罗将这几天发生的事告诉我时,我一点也没有显出慌乱的态度。嗯、嗯、原来如此,只有这样。好,既然把事情经过全都弄清楚了,那么就该上工了,毕竟有许多不处理不行的工作摆在眼前呀。我一边用左手抚摸着几乎光秃的头顶,一边说道。卡尔罗看着我,疑惑地蹙眉,您是说上工吗?看到这样的他,令我感到有些愉快。没错,上工呀,上工上工。你白痴呀!连这一点也不懂吗?

击溃他们。

复仇。

他们以为我们是谁?是什么人?

是闻名天下、伟大的潘卡罗家族!伟大!很伟大吧?

你了吧?

血债血偿。

弟兄们,要是听懂了,就快点穿上大衣、戴上帽子、拿起剑、打起精神。有多少人?什么?

即使现在立刻拚命召集,最多也只有四十七人?只有这些人喔?算了,总会有办法的。即使没

有,潘卡罗家族的首领也要拚命想出办法,也就是我啦。这是我的责任、我的义务、我的工作吧?既然如此,也只能做了吧?我说要做,你们就得跟上才对吧?毕竟我可是安佐·潘卡罗的继承人呀。

总而言之,奇罗率领着卡尔罗、伊比兹、波波.法丘等四十七名潘卡罗家族的人,来到前大海王神奥斯特罗斯神殿前方的坡道,只差一点了。将人们引导至神殿的表参道两侧,古老的石造建筑栉比鳞次。奇罗等人隐身在夜晚的黑暗与建筑物当中抵达这里,不过已经够了吧,他心想。我快按捺不住了,这种心情大概没人能理解吧?我想就连卡尔罗也一样,即使如此也没有办法。



不得不继承的重担几乎将我压溃,愤怒与憎恨此时也几乎要冲破脑门,将夜空染成鲜红一片,但不知为何,我却感到非常充实、志得意满。

我冷静、意气风发、几乎要爆发、却又冷酷异常。

那感觉令人不舒服,我希望能做些什么,想做些什么。

因此,实际上,我非得杀光他们不可。

「好。那就给他们来一发迎头痛击吧。」

「等——请等一下,奇罗少爷。」

「所——以——说——!我叫你别那样叫我,卡尔罗!今后要叫我首领!首领!听见没有!」

「真、真是不太适合。」

「吵死了胖猪肥丘,我杀了你喔——!」

「咿,对不起!不过我不叫胖猪﹒肥丘,是波波﹒法Π……」

「话虽如此,首领,您说要来一发迎头痛击,但我们也没有那么周全的准备——」

「笨——蛋,伊比兹,准备不是已经完美坚固无懈可击了吗?」

「咦?」

「我是说心理准备已经非常完美啦!」

奇罗用铁鎚之拳第一号重重地揍了自己脑门一下。痛死了!虽然痛到快流出眼泪来,但我是首领,可不能在手下面前出丑。没错吧,老爸、臭哥哥们、乔瑟夫。看着我吧,我会做的,会好好做给你们看的。我绝对不哭。

「在我说过来之前,所有人在这里等着。」

丢下这句话,我从建筑物的阴影中冲出来。奇罗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偷偷摸摸,一边发出怒吼,飞奔上山坡。

看着我的身影!

听着我的声音!

我是什么人?

「奇罗潘卡罗大爷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敌人是谁?

「该死的染血血血血血血圣堂堂堂堂骑士团团团团团团团团……!」

敌人要拿我怎么办?

「想杀了我的家伙——就滚出来呀!放马过来来来来来来……!」

奇罗在坡道中段停下脚步,将铁鎚之拳第一号使劲朝地上的石板捶下去。好棒的声音,好棒的触感。半径五十公分左右范围的石板全化做粉尘,爽快地陷落。自信转为确信,虽然不晓得原因,但我的力量真的升级了。就像是那个吧,当生命面临危险时,就会突破障壁的感觉。看来我真的突破障壁了呀。搞不好现在的我是无敌的了?

往前奥斯特罗斯神殿、如今的火焚谷圣堂方向看去,入口处似乎有了动静。原本就有十名左右的卫兵站在外面,但他们仍待在原地不动,反而是其他人从里面跑了出来,但未免也太安静了。我奇罗﹒潘卡罗大爷特地来到这里,他们不仅没有半点骚动,连一点杀气也没有,真是诡异。脑中的一个角落闪过不安的影子,但很快便消退了。

来了,来了。一个接一个跑出来了。

话虽如此,二十人,不,三十人左右吧?这人数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小看了无敌的奇罗大爷吗?而且,这些人个个都比卫兵来得瘦弱,服装也没有半点一致性。基本上还是穿戴了必要的武器或防具,颈部绑着红底黑十字的布条,身穿无袖上衣,但怎么看都像冒牌货。若要比喻,就像是山贼或海盗之流打扮成染血圣堂骑士团的感觉吧。

但他们却很有秩序。光是看到那群粗鄙的家伙整齐划一地前进,就令人感到不舒服。放眼望去,最前面的家伙很明显地与他人不同,该不会是她发挥了完美的领导能力吧?

那个女人。

女人吗?

「嗯——杀害女人不是我的兴趣,不过没办法。」

敌人就是敌人。奇罗舔舔嘴唇,缓缓向前走去,目不转睛地盯着敌人。好显眼的金发,十分奢华。身穿铠甲却露东露西的,有意义吗?真是性感。不过她的刺青有够夸张,那张脸也很有冲击性。篝火照亮的左半脸,那是烧伤吗?不是有医术士在吗?是刻意不治好的吗?虽然我听说时间拖得愈久,就愈难治好。右半脸倒是个美人。若问我有没有胆上了她,那当然没问题了。至于狠不狠得下心杀她,那也是易如反掌。即使是女人,我也不会轻易放水的。

「我要打得你们哭着求饶。」



奇罗举起左手挥下。

「——来吧!弟兄们!跟着我吧!喽罗们……!」

无须回头确认卡尔罗等人是否确实跟在身后。纵使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仍是兄弟。虽然没有正式宣告,但对成为潘卡罗家族新首领的奇罗而言,经由「认亲仪式」成为安佐﹒潘卡罗之子的他们,无分年龄,全都是自己的弟弟。若是不相信自己的弟弟们,就不配称为人了。

奇罗向前奔驰。包括那个女人在内,大约三十人左右的冒牌士兵仍缓缓移动着。不晓得是迟钝呢,还是沉着以对。女人将手伸向系在腰际左右的某种物品,绳子状的物体一圈圈地缠绕着。她伸手拿起,将其松开。是鞭子吗?从粗细、扭曲方向、质感来看,是铁鞭。女人双手各执一条铁鞭,静静下令:

「为了罗榭,将那些家伙碾碎吧。」

冒牌士兵也静静回应。或者应该说,未免也太过安静了。一般而言,应该要有所回应吧?像是「是℉「喔喔℉「遵命」或是「好耶」之类的,至少也该回应一声才对。但他们却只是默默举起剑或斧头,或是无言地将长枪架在前方,没有人带头发难,所有人同时冲过来,有这种军队吗?这绝对有问题。对了,果然不太对劲,是哪里不对劲?表情?动作?气氛?或者是全部?

无论如何,冒牌士兵已经扑上来了。他们一个个超越独自在后方悠然漫步的女人,每分每秒都在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颈部后方麻麻的、心脏怦怦地狂跳、全身肌肉紧绷。奇罗加快脚步挥舞着铁鎚之拳第一号。距离跟仿冒士兵的第一排正面冲突还有三秒左右,就在此时。该说是总算吗?冒牌士兵突然狂吼出声:

「为为为为为了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榭……!」

为了罗榭。他们全都如此呐喊,无一例外。不妙,他心想。虽然不晓得是什么事不妙,但奇罗的身体反而加快了速度。将原本需要三秒的距离缩短为二秒。

「上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奇罗跳了起来,他在半空中如陀螺一般高速旋转,用铁鎚之拳第一号将冒牌士兵手上的剑或长枪悉数打飞。顺势踹向他们的头部后着地,再用并非情人的右手铁拳更粗暴地攻击。打断他们的脚、击碎肋骨、敲裂头盖骨。遭到铁鎚之拳第一号痛殴的下颚被撞个粉碎。

即使如此。

这些家伙是怎样?

究竟是怎么回事?

「喝啊啊啊!」

无论再怎么揍、再怎么打。

「——真是该死!」

无论再怎么踹飞、怎么打倒。

「有完没完呀……!」

冒牌士兵仍会再次爬起来。

鲜血汨汨流出,骨头确实是断裂了,有些人的断骨甚至穿破皮肤在说哈罗了,所以不会有错。尽管如此,那些家伙仍不停地罗榭罗榭罗榭罗榭地叫着,即使被打倒在地仍会爬起来,即使脚步踉跄仍立刻重整态势,络绎不绝地扑上来。而且,他们的攻击完美得诡异。时而锐利、时而柔软,出手没有半点迟疑。彷佛高手一般洗链的技巧,一刀一剑都带有明确的杀意,瞬间也不容大意。若是被找到空隙,一定会被杀掉。我吗?我奇罗.潘卡罗?看起来状况奇佳又强劲的我?没错,不妙,这些敌人不好应付。即使外表不起眼,却是不容小觑的对手。或许应该说,这些家伙「并不普通J

「快掩护奇罗少爷……!」「上呀!帮助首领!」「——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听见卡尔罗等人的声音,奇罗差点回过头去,但忍了下来。

现在没有这种余裕。奇罗必须不断应付自己眼前,不,右方、左方、甚至连后方也有的敌人。此外,他也很在意一件事,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似乎打算跟着冒牌部队的队伍,她已经追了上来。

「把路空出来。」

女人用两条铁鞭敲击地面,沉静下令,冒牌士兵立刻遵从了。

不只是那瞬间,在奇罗脑子一隅,一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此刻他终于明白了。不仅是那个女人,连军队也是,所有的敌人。

额头上都有伤痕。

圆形的伤口。

尚未痊愈的新伤痕。

他并未思考那是什么,只是直觉地领悟到那就是原因。明知道危险,奇罗还是看向身后。虽然卡尔罗以爱刀莲华压制住敌人,但其他人很明显地陷入了苦战。即使是身手不凡的伊比兹,似乎也因身受重伤却仍不断涌上来的敌人而感到困惑。胖猪肥丘早就夹起尾巴逃之夭夭了。那个混帐,待会一定得好好教训教训他才行。不过,看见肥丘逃跑的身影,内心倒也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一定受不了的。肩膀受到敌人的刺击,加尔希亚被压倒在地。右手臂被斩断的韩夫利,仍与敌人扭打着。喂喂喂,快住手啦,别逞强了,那很痛的耶。我也有过这样的经验,所以知道。别勉强了。用不着那么努力也无所谓。

不过,仔细回想起来,这一切都是我害的,是我做的决定,是我带人家来的。若要说是谁的错,当然是我了。除了我之外,没有半个人有错。

——好沉重……

老爸,好沉重呀。怎么会这么沉重?这该不会就是那个吧?生命?因为大家的生命都掌握在我手中的缘故吗?不妙,老爸,太过沉重了。老爸一直背负着这样的重量吗?不仅如此,还是更多的生命。我办不到,帮帮我吧,求求你。卡尔罗,对了,卡尔罗,果然还是应该由卡尔罗大哥来担任才对,拜托啦。我不够聪明,所以不晓得,我完全无法想像这份负担竟然如此沉重。话说回来,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要救我?

『父母保护自己的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不,虽然是这么说没错啦……

『虽然你脑袋不好,但你终究还是弟弟,而我是哥哥啊。』

哥、哥哥……

『原谅我身为长男却只能这样做。』

我原谅你。别说原不原谅,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恨过乌果大哥呀……

『多保重。』

我很好喔。托大家的福,我还活着,非常有精神喔……

『奇罗,接下来拜托你了。』

呜哇!竟然拜托我耶!而且还直接点名。对喔,嘿嘿,我真是的。

「——卡尔罗罗罗……!」

奇罗踢飞朝他正面冲过来的冒牌士兵,给左边的士兵一记扫堂腿,让右边的家伙吃了一记铁鎚之拳第一号的攻击后,用左手袖子抹了抹脸。

「撤退退退!大家快逃!不准死掉!给我活着逃走……!」

抱歉,我是个这么笨的首领,真是抱歉。我是个不成材的首领,真是抱歉。我并不打算说「我还不成气候,原谅我吧」这样的话。若是有空说话,不如拚命移动双脚,挥动双手。挥舞铁鎚之拳第一号,尽可能地多打倒一两个敌人,让我重要的、珍惜的潘卡罗家族的弟弟们,在逃跑时能轻松一些。卡尔罗也同时砍杀着冒牌士兵,总算是确保了退路。伊比兹也努力唤着周遭的兄弟们。这时,胖猪﹒肥丘折了回来。不,不用了,你就不用回来了。不过,胖猪,不,波波干得好。他一边哭喊着一边飞身扑上去,阻止了正要往其他兄弟身后砍下去的敌人。

「——伊比兹!带波波走……!」「是!首领!」

「托马索!你负责背韩夫利!」

「包在我身上,首领!」

「听好了!不准回来!快点逃走!头也不回地逃走……!」

奇罗声嘶力竭地大吼,一边闪过扑过来的冒牌十兵,躲开、并且反击。虽然﹍点﹍点地后退,但他还不打算逃。奇罗是最后一个,既然自己没用到无法当一个称职的首领,那么至少也该负责殿后。他打算自己挡住所有冒牌士兵。他原本是这么想,但却发现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是卡尔罗。

不知何时,浑身是敌人鲜血的卡尔罗来到身旁,面不改色地挥舞着莲华。

怎么样,在这种情况下,仍然如此冷静。不仅没有为之丧胆,他强悍,懂得随机应变。对于老爸在内心希望由卡尔罗当继承人,而非自己儿子的这种心情,他再清楚不过了。不过,他们拜托我了。那是老爸的声音,也是兄长们的声音。既然如此,我不做不行了吧。

「卡尔罗,看来光靠我一个人是挡不住的。助我一臂之力吧,抱歉啦。」

「理当如此。」

卡尔罗用莲华唰地将冒牌士兵一分为二,露出微笑。

「即使少爷不喜欢,我也打算这么做。」

「是吗?」

「是的。」

「别再叫我少爷了。」

「我会注意的。」

拜托你一定要注意呀,当少爷果然不够帅气,我一定会早日成为与潘卡罗家族首领之名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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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男人。虽然或许无法像老爸那样,但我会尽我所能努力去做的。

酊﹉ 卡尔罗在我身边,就相当是有一百人之力的感觉。事实上,别说是殿后,或许还能靠我们两WFE
人将敌人击溃也说不定?已经接近到五美迪尔远的那个女人,毕竟还是女人,应该可以简单对付做﹉ 吧?或许可以轻松解决?他乐观的想法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女人缓缓地举起双手,猛烈挥下,发出惊人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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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睛一看,脚边的石板全被破坏得不成样子。那当然是女人手上的两条铁鞭造成的,但重点

是奇罗的双眼根本跟不上她的速度。他自认眼力相当不错,但这是什么速度呀。马赫吗?那种速

度、加上那种威力,这根本就是犯规了。

「该怎么说呢,我想也该打够了……我们也逃吧。」

「……说得也是。」

奇罗与卡尔罗数着「一、二、三」的同时转身。两人倏地回身,铁鎚之拳第一号与莲华同时

使敌人血肉飞散,接着便全速逃跑。虽然心想着「结果我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但也同时再次

做好比醒来时更坚定的觉悟。

老爸、乌果大哥、哥哥、乔瑟夫,其他死去的弟兄们,还有老妈,请你们看着吧。

我会努力的,一定会做给你们看。

借用许多人的力量,我奇罗﹒潘卡罗,一定会守护这里给你们看。

守护我们的潘卡罗家族。

Omenage 897 11th revolution 9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杰德里˙亚斯帕地区

「回转海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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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

朋友

将使劲握紧的拳头贴在胸前深呼吸。

使吸进的气息几乎胀满胸腔,再吐出直到感觉疼痛为止。

无论反覆多少次仍无法下定决心。

明明就近在眼前,明明只要打开这扇门踏进房里就行了。灰海豚房,他就在这里长眠。而且,现在应该是静静横躺在床铺上吧。不过那根本就不适合你,你不是不懂得什么叫安静吗?叫你安静一点,你反而会更加聒噪,这才是你的个性不是吗?还是说,正是因为如此?正因为大家现在都希望你能像平常一样不安分的动来动去,希望你能够聒噪到让人想捂住耳朵、或是大声怒骂。所以,你才故意安静不动的吗?我有这种感觉,也知道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但是,一想到再也无法见到活蹦乱跳的你,我就不愿相信,也无法相信。

——哎呀,别这么说嘛,玛利亚罗斯。老子自己也觉得很意外呀,老子明明是个好死狂呀。不对,正是因为是个好死狂、是习惯死亡的专家,会变成这样才扯呀。明明知道这次死了就万事

休矣了,但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嘛,回过神来时,已经啪啪啪地自己动了起来。没办法,这是老子自作自受啦,你就别太沮丧了。

「……当然会沮丧啦。」

一定会感到沮丧的呀,你在说什么蠢话,别说那种自私的话行不行啊。虽然应该无法听见你的声音,但我却清楚听见了。别让我产生这种妄想啦,总觉得连我的脑子都变得不太正常了。我不一样,我跟你不一样,我这个人可是很正常的。真的很困扰耶。你这家伙啊,尽给人添麻烦。

别死呀。

别自顾自地死掉啦。

笨蛋。

该怎么做才好?都是我害的。多玛德君也说是他的错,非常自责。我想大家也都是这么想的。那时若是这么做、若是那么做,结果就会有所不同。这件事做错了、那件事也做错了。每个选择都沉重地压上来,虽然明知毫无意义,却无法停止。究竟世上有多少人能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最好的选择,从不会感到悔恨呢?至少我就不是。我老是犯错,即使再次回想,也无法确认哪一个才是正确的决定。

你是我的朋友。

是我无可取代的伙伴,也是朋友。

我好想见你,卡塔力。我想见你。

玛利亚杂斯打开门。

灰海豚房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显得有些昏暗。

皮巴涅鲁坐在两张床之中靠内侧的床上。

胡子盘腿坐在地板上,是在冥想吗?他睁开紧闭的双眼,看向玛利亚罗斯O

「稍微冷静一点了吗?」

「……我也不确定。」

玛利亚罗斯勉强挤出一个苦笑。移动视线,与皮巴涅鲁四目交会。皮巴涅鲁的眼神有些空洞,与平时稳重的他有些不同,安静、有点失去生气,不是令人难以捉摸的表情,而是衰弱、疲惫。见到皮巴涅鲁这样的表情,就连苦笑也瞬间消散了。

我想回头。

不行,都已经来到这里了,得前进才行。

玛利亚罗斯硬着头皮向前走去。感觉每走一步,双脚就更加沉重,头也是、肩膀也是,呼吸紊乱。我真是胆小。但是,还是得走,不走不行。

他在外侧的床铺前停下脚步。

将脸转向床铺。

卡塔力正睡在上面。

他的表情平静而满足。全身没有半点伤口,非常干净,但并不会让人觉得他下一秒就会坐起

身来。明显地不同。并不是指没有呼吸或是不会动,而是已经不是活着的,已经死去了。只需瞧一眼,就能够清楚明白。那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否定的事实,他很清楚。即使如此,玛利亚罗斯还是无法不亲眼确认。

他在床边蹲下,向卡塔力的脸颊伸出手。

在几乎要碰触到的那瞬间,他将手缩了回来。

「现在是以低温保存着。」

胡子有些难以启齿似地这么说道。

「再怎么说,也不能就那样放着不管。」

「……是吗?说得也是。」

玛利亚罗斯用自己的左手紧紧握住右手,然后看向卡塔力的身体。卡塔力身上穿着类似棉袄的服装,里面塞的大概不是棉絮,而是冷却剂吧,头部下方也放着冰枕。身上盖着的不是棉被,而是类似保温质料的毯子。只要仔细一看就能发现,但他却完全没有察觉。

再次伸出手,这次确实地碰触到了。

好冷。

非常冰冷。

没想到竟然如此冰冷。

「祭坛……」

胡子彷佛再也按捺不住似地大声叹了一口气。他跟皮巴涅鲁两人一直在这里独处,两人之间大概没什么话好说吧。对原本就不算沉默寡言的胡子而言,或许已经快到忍耐的极限了。

「非常昂贵。此外,祭坛的制造完全都得由M.T.D.一手包办,因此不是任何人都能轻易买得到的。举例来说,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虽是个大国,过去他们的皇帝曾计划创设国立苏生式机关,却无法获得M.T.D.的首肯,因此直到最近为止都还是个没有祭坛存在的国家。即使到了现在,祭坛仍不能算达到普及的程度。虽说艾尔甸因为有第十二区的高层寺院,人们比较不会意识到这一点——」

关于这件事,玛利亚罗斯已经听由莉卡说明过,也立刻理解到如今的状况了,但他依然不打算制止胡子继续说下去。即使是侍奉神明的胡子,遇到这种情况也无法保持冷静,从他刻意加重力道的口吻与话语当中,可以明显感受到这一点。既然如此,他又怎么可能去制止胡子继续说下去呢。

「对世界上大部分的地方而言,苏生式仍是『神之恩惠带来的奇迹』。而大海王神奥斯特罗斯神殿,则是杰德里及这附近一带,唯一能创造奇迹的地方。」

而且,只要能够以平民也有办法支付的价格来进行高素质的仪式,就不容易出现第二个或第三个竞争者。用做生意的角度来看,若是市场上没有竞争对手时,就有机会可以抬高价格以牟取暴利,但奥斯特罗斯神殿却没有这么做。他们仍旧维持着任何人都能前往奥斯特罗斯神殿请求施行苏生式的状况。之所以能在沙蓝德如此毫无防备,也是因为有奥斯特罗斯神殿的关系吧。此

外,他们就连防身用的武器都不配带,或许也是为了表示奥斯特罗斯神殿是为了大海王神与众人而存在吧。

染血圣堂骑士团破坏了这一切。

「人在死去之后大约一小时,阿尼玛,也就是所谓的灵魂会离开肉体。我们称这个阶段为第一次丧失;超过一个小时之后,阿尼玛会抵达他界之渊的第1表层,开始浸透。到突破第13表层(surface)抵达他界之渊的遮罩层为止,每个人会有些微差异,但平均而言大约是四十八小时左右,拙僧等人称这阶段为第二次丧失(Second lost)。一般而言,所谓的死亡指的是第一次丧失,但你可以认为,苏生式能够确实介入的部分,其实是到第二次丧失为止。但此时仍有希望,只是那也得在阿尼玛抵达他界之渊的深层之前。若是坠入深层的话便为时已晚,现今的苏生式无论使用任何手段,都再也无法拯救阿尼玛了。这种状态拙僧等人称之为完全丧失,而理论上的永久死亡(Permanent Death)也就此来临。然而这部分仍有个人差异,一般而言是九十六小时到一百二十小时,也就是说,苏生式的时间限制,确切来说是死亡四天之内。而从杰德里出发,能够四天内抵达的范围内并没有任何祭坛,至少拙僧并没有听说过。」

玛利亚罗斯漫不经心地听着胡子的话,他的手一直贴在卡塔力脸颊上。好冰,太冰了,真可怜。这么做有没有办法使他温暖一点呢?明知道这么做也没有用,也无法自我满足,怎么可能有办法满足呢?

无论怎么做,卡塔力都无法生还了。

我失去了朋友。

失去了重要的朋友。

这种现实。

好像是骗人的。

「我——」

没有感受到半点气息,皮巴涅鲁彷佛像是从几个小时前就在这里似的,站在玛利亚罗斯身旁。接着,彷佛在累积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总算吐露出来似的,非常温柔的话语:

「很十暑欢、他。」

玛利亚罗斯并没有对此感到意外。绝对称不上长舌的皮巴涅鲁,在面对卡塔力时却经常开口。光是这一点,就不难想像皮巴涅鲁多么喜欢跟卡塔力亲近。

「我很、羡慕他。」

但他还是有些吃惊。

玛利亚罗斯原本该移开的视线迟疑了,最后,他还是那样仰望着皮巴涅鲁。

「我很、悲伤。」

从皮巴涅鲁的双眼,缓缓流下一丝眼泪。

泪水在地板上留下小小的水痕。

倘若泪水能够冲淡我们的悲伤就好了。

Omenage 897 11th revolution 10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杰德里·时尚区域

「拉尔蒙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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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5

第四位父亲

我决定衣服、眼镜、鞋子甚至连内衣全都依照妻子的建议挑选,无论如何,在秘书之间的评价也还不错。我自己也认为,与其说是外表改变,倒不如归因于精神上得到放松,甚至是多了一份沉着吧。

因为我已经没有必要逞强了。当然有时还是得冒点风险去跟人较劲,但我必须时时认清自己有几两重才行。我跟父亲不同,他老是吹嘘着梦想,只会随意堆叠空有广度却不切实际的计划、藉此表现大人物的风范罢了。将那不负责任之人的背影作为负面教材长大的凯文﹒巴尔摩亚,原本就是极为现实之人。他将脚踏实地的经营方式奉为圭臬,不好高骛远,只看自己脚下,赚进一达拉的同时,也省下一达拉的浪费,实质上便是赚了二达拉。无论被人在背后说我是吝啬鬼,嗤笑我土里土气,或者以「谨慎和胆小同义」诽谤我,我还是坚信这对巴尔摩亚商会的长久繁荣将会有所帮助。

啊啊,但是卡特莉娜,我亲爱的妻子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呀?

我虽然冷静,同时却也有些混乱,因为我看见了那个,从总社大楼董事长室的窗户目击到了那个。看样子,是那个折磨之莎莉亚.贝尔做的好事,据说她是奴隶园还是什么地方的居民。总之,那是异界生物,是怪物。就连艾尔甸也没出现过,为什么我们杰德里会出现那种怪物?虽然令人难以置信,但我是现实的人,眼见为凭。

不过,强﹒杰克顿裘克使那个莎莉亚﹒贝尔化为大量白砂了。虽然不清楚详情,但他的部下当中似乎有力量强大的魔术士,那个人遵从他的命令解决了莎莉亚.贝尔。同时,我们巴尔摩亚商会的私兵队也为了不让莎莉亚贝尔接近总社大楼而奋战。他们非常勇敢地战斗了,虽然思考如何补偿死伤者与遗族是件令人头痛的事,但这也没有办法。此外,我不得不承认顿﹒裘克事先提供私兵队许多情报,并针对部队的配置提供建议的功绩,当然也很感谢他。因此,当他主动要求会面时,我无法拒绝,当他邀我共进午餐时,我也只能回答「是,我知道了」而已。说实话,该说是不擅长应付呢?还是他几乎要把我搞疯了呢?只要在这男人面前,感觉自己就彷佛像个乳臭未干的小鬼一般,事实上,他的确是这么看待我的,如果可以的话,我根本不想再见到他第二次,但事已至此,我也没办法这么做。即便如此,我仍不禁疑惑现在的情况是怎么一回事,卡特莉娜。

「怎么了?该不会不合你的胃口吧?」



「……不,不是,没有这回事。」

这不是谎言,无论是这道羔羊肉佐橘子酱,或是前一道麦年比目鱼,都只是不足为奇的简单料理,却出奇地美味。前菜也相当特别,毫无腥臭的烩鹅肝、培根、生火腿与数种青菜柔和的搭配,刺激着味蕾。酱汁一定有什么秘密才是。可惜凯文并非美食家,无法找出酱汁的秘密,擅长作菜的卡特莉娜不晓得有没有办法。不,我只是也想让卡特莉娜尝尝这些料理,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带她来。虽然料理的味道使他兴起这种念头,但这间店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小,倒不如说,只比普通的屋舍稍微好一些而已。

其实相当舒适。

凯文讨厌奢侈,看到杂乱无章的家具或摆饰,便会让他感到头皮发痒。卡特莉娜也是一样,因此现在巴尔摩亚商会董事长夫妻俩的住处,仍是两人从新婚时期住到现在的二层楼建筑。虽然身边的人总是希望他们可以住在符合身分地位的住所,但既然现状并没有任何不便,因此他们也是莫可奈何。

这个家,不,这间店与我家有些相似。

也因为如此,像这样与顿﹒裘克面对面同桌,感觉就像是邀他来我家作客似的,令人感到非常不快。

「我觉得非常美味。这么说有些失礼,但甚至和这间店的气氛不太相配。」

「哼,好吃是理所当然的。这可是我特别推荐的店家哩。」

「说实话……我有点意外。顿﹒裘克,我还以为您是更——」

「注重外观吗?你这话还真是愚蠢。睁大眼仔细瞧瞧,这里虽然只是将一般住家稍作改建,但

干净的程度堪称完美。家具的品味既不华丽也不低俗,每样摆饰都是经过仔细挑选的骨董。没有多余矫饰,下工夫仔细挑选的食材,远远凌驾特殊风格带来的浅薄新鲜感,这绝妙的调味与食材的原味没有半点矛盾。也就是补足需要的部分、削除不必要的部分,藉由一再错误尝试获得的结果,这才是现在最棒的。连这一点都不懂,你还真是个蠢蛋。」

凯文无法反驳,事实上他也认为确实如此。不,即便是如此,那又怎样呢?这里的料理很美味,这间店与这里的料理非常相配,仅此而已,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能随着顿﹒裘克起舞。凯文用餐巾擦拭嘴边,清了清喉咙。

「话说回来,我们是不是该开始进入正题了呢?您总不会真的只是为了想邀我共进午餐,就特地找我过来吧?」

「若是你真的笨到那么想,那你父亲可就犯了无法挽回的过错罗。」

「幸好我没有那么想。虽然我并不觉得高兴,但看来父亲选择我当继承人似乎不是个错误的决定。」

「还没有,凯文巴尔摩亚。你还尚未有任何成果,要小心欲速则不达喔。先发制人,也可以说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吧。无论如何,前十年的首要之务是认真尽好你的职责,世人对你的评价则是那之后的事。」

「我原本就是谨慎为上的人。与父亲不同,就算您不说我也知道。」

「是吗?我不这么认为。」

顿﹒裘克那黑中带蓝的眼眸闪过恶作剧似的光彩,他以流畅优雅的动作将最后一块羊肉放入口中:

「嗯,所谓的过错就像是死缠着人生无法摆脱的业障吧。凯文巴尔摩亚,遇上失败时绝对不能逃避,而是要加以学习。出乎意料地,所谓平庸与非凡的差别其实就在这里。你想将自己的名字刻在历史悠久的巴尔摩亚商会历史上吧?身为一个男子汉,就应该要有这种程度的野心才行。」

「……您究竟想说什么?」

「你想不想成为杰德里的救世主?」

「啊?」

「杰德里有三位父亲,坊间不是这么流传的吗?」

「那又……如何?」

「一位是被称作杰德里之祖的马歇尔鲁欧、一位是建设新码头的艾德恩﹒巴尔摩亚、最后一位则是统一红线地区的安佐﹒潘卡罗,如今这些人都已经入了鬼籍。所谓的英雄死后也只是个普通的死人,即使能够名垂千古,对本人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但世人似乎不是这么想的。名誉吗?无趣。但对此汲汲追求之人仍多得不可计数。你又如何呢?凯文巴尔摩亚。你想不想成为第四位父亲?」

当我正在揣测顿﹒裘克言外之意的这段时间里,餐具被收了下去,随后送上了咖啡与甜点。凯文啜饮了一口咖啡,不禁出声赞叹。这个地方就连咖啡也是极品,卡特莉娜,下次我一定要带

你来这间店。

「——这个嘛……我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半点野心。」

「哼。那么,你认为在现在的杰德里,要做些什么才能成为英雄?」

我立刻察觉到了。简单来说,顿﹒裘克又想让凯文做些什么了。若是能顺利完成,凯文就能获得名声。既然是为了自己,就算我不拜托,你也还是会做给我看吧。他一定是想这么说。

话虽如此,结果就是得以成为英雄、成为第四位父亲,想必不是能轻松完成的工作,不能轻易答应。就某方面而言,他或许的确很有才能,若要说他完全不能相信,又有些不同,总之这个男人是需要注意的对象。

「英雄吗?」

「你还不知道吗?那可是件为了整个杰德里居民而去做的大事,我想市民们一定无不为此欢欣鼓舞喔。」

「市民们——」

凯文以右手食指与中指慎重地调整眼镜的位置,微微侧头。

「好比说,复兴神殿之类的。」

自己说出口后,不禁心想,原来如此。这真是不错。

奥斯特罗斯神殿是由建造港都杰德里的马歇尔·鲁欧所兴建的,如今将由杰德里中兴之祖艾

德恩·巴尔摩亚的子孙凯文﹒巴尔摩亚重建。不仅是市民,想必就连住在杰德里周边的居民也会

大大赞扬这项丰功伟业吧。光是如此就能使已经开始走下坡的鲁欧之名完全被掩没,巴尔摩亚之名将会光辉灿烂,而凯文会被称做第四位父亲。听起来不坏,虽然说成为英雄并不符合我的个性,但只要能宣传名号,机会也会随之增加。至于善用知名度扩张商业市场的方法,可说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凯文耸耸肩摇头。

「不,虽然这话是我自己说出口的,但这应该是不可能办到的吧。那些家伙如今仍盘据在神殿中,那个染血圣堂骑士团。即使在其他地方兴建寺院之类的,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悠哉的进行工程吧,就连我们公司的新大楼工程或许也不得不延期了。」

「是呀,是该干脆的延期,以重建神殿更为优先吧。」

「所以说,现在这种情况……」

「只要改变情况就行了吧。」

顿.裘克那黑中带蓝的瞳孔闪过某种不明的诡异光芒。

「是这个吧?」凯文心想。是这么一回事呀,这个男人的希望,打从一开始就是这个。

凯文蹙眉,视线落在桌面上。

的确,若是现在的局势能朝更好的方向转变,而且是藉由巴尔摩亚商会之手,市民不但会鼓掌喝采,下了这个决定的凯文也会被当成英雄看待吧?但若要真的去做,就非有付出相对代价的觉悟不可。不仅是金钱上,还有人员的伤害。

会出现许多牺牲者。

人会死去。

你以为前几天的战斗死了多少人?

若是奥斯特罗斯神殿依然健在,他们当中的几成就有机会可以复活吧?不,正是因为神殿变成现在这样,死伤才会变得这么严重。而这一切都是染血圣堂骑士团的错,他们才是万恶的渊薮。我知道,若是能够将他们加以排除,我也很想这么做,不然他们一定还会继续破坏杰德里吧?会杀害市民吧?就连公司的职员,以及他们的家人也会死去吧?

或许就连卡特莉娜也会有生命危险。

喔喔,卡特莉娜!我无法忍受这种事!别开玩笑了!

应该逃跑吗?干脆舍弃杰德里算了?

不可能。

我不可能舍弃公司,也没办法立刻将公司迁移到别处去。我必须待在这里,待在杰德里,守护公司,守护卡特莉娜才行。因此,若是办得到,我想将那些野蛮且残忍无情的染血圣堂骑士团全部杀光。

若是办得到的话。

「……您是说有胜算吗?能赢过他们吗?」

「能赢。

「我不想听意志力取胜这类的话。」

「巴尔摩亚商会私兵队的所有人,加上潘卡罗家族的残党,我跟我的手下也会帮忙。若是这样还无法获胜,就没有其他可能了。」

「那……或许是如此——等等,您说潘卡罗家族?」

「他们之中有几个家伙还能用。应该说在这种时候,没有不利用的道理吧?能用的棋子是愈多愈好。等到获得胜利之后,你再藉由提供复兴红线地区的资金这种方式,获得对『崭新干净的欢乐街』的影响力,同时,利用与潘卡罗家族之间的联系,你也能够大量取得赤足地区的便宜劳力。」

顿裘克将手肘放在桌上,双手交叉,露出微笑。

那是毫无顾忌到令人感觉不可思议、相当愉快的笑容。

「你也差不多该舍弃新市镇或旧市镇这种陈腐到发霉的差别意识了。现在正是舍弃不合理的事物,取得利益的最佳时刻。由你率先表态,甚至带动流行。你将成为英雄,被称作父亲,被视为神明。你将获得大多数市民的支持与协助,进行对杰德里各个地区——包括那些被暴虐无道之徒烧毁的名人街等地——大规模的再开发。当然,也必须重建神殿才行。正好我手下有个技术不错的僧侣,他原本是奥斯特罗斯神殿的僧正,只要让他也来帮忙就行了。主题嘛,这样如何?杰德里重获新生。没错,藉由巴尔摩亚商会、藉由凯文﹒巴尔摩亚之手,杰德里重获新生。怎样,听

起来还不坏吧?」

Omenage 897 11th revolution 10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杰德里·亚斯帕地区

「回转海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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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6

无聊到笑不出来

——我一点也不厉害,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

在那之后过了一段时间,面对前来道歉的玛利亚罗斯,由莉卡回答他说「没关系]「不用在意,我也不会放在心唱的。毕竟斥这种持候嘛,没关系的。我们斥伙伴对吧?我不要紧的。比起这个,你不要紧吗?眼睛看起来很红呢。要记得好好冰敷喔,不然的话,等一下可斥会肿起来的。正因为斥这种持候,才更应该好好地爱惜自己才行。不可以太过昌害自己,别做那种令人难过的斥。」

你以为你是谁呀?说得这么了不起。啊啊,我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却摆出一副了不起的姿态,只是装出来的罢了。

因为我说谎了。虽然我对他说「若是能让自己好过一点,想伤害我就尽管伤害,用不着客气,我一点也不害怕℉但我其实是很害怕的。虽然害怕,却还是希望他伤害我,希望自己遍体鳞伤,残破不堪,甚至无法站立。

我是刻意挑衅玛利亚的。

此外,也对他感到愤怒。玛利亚实在是太狡猾了。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害的,自己什么也办不到,什么也做不了。他明明知道那样责备自己没有任何的意义,却还是这么做了。藉此逃避,不去正视现实,也不敢去见卡塔力一面。只会说些毫无意义的话,拖拖拉拉的浪费时间。

我好羡慕这样的玛利亚。

我就做不到,无法说丧气话,无法迁怒于人。倘若这么做,我彷佛就会崩溃,就会变得不再是自己。

但是,干脆坏掉也好,我希望被破坏掉。

因此,我企图利用玛利亚。

我很奸诈。

「……对不起,玛利亚,对不起。」

我只能这样独自低语。

我很狡猾。

在别人面前尽可能扮演永远挂着笑容、不紧张、不慌乱、坚强的由莉卡﹒白雪。

总是尽可能不让人察觉我在想些什么。

我不想被人察觉。憎恶、怨恨、嫌恶、肮脏的事物,我想把它封印起来,我不要再伤心难过了。我不是×××。

————你的名字是?

当多瓦宁古这么问我时,我答不出来。我不晓得自己是谁。我是×××,道份记忆毫无疑问是×××的。但我真的是×××吗?这个身体呢?我是谁?应该是×××。不对,那么是谁?这个身体是属于谁的?

刚才,稍微呼吸了外面的空气后,在回到莎菲妮亚与克罗蒂亚昏睡的飞海豚房之前,我绕去了灰海豚房。

我只有去看了卡塔力的脸一眼,没有跟皮巴涅鲁或多瓦宁古说话。

走出灰海豚房时,多瓦宁古追了出来。

多瓦宁古一句话也没说。他的脸色憔悴,跟那时一样。

真是爽快。

你知道自己是如何深深伤害了我,大概也已经察觉我并非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冷静。所以,你相当困惑,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真是爽快。

每次只要见到我,你就会受到罪恶感的苛责。但是,你却没有逃避。因为你很聪明,知道最佳的解决之道就是面对这股罪恶感,并且正面承受。但是你并不懂人类的情感。虽然脑子可以理解,但其实并不清楚。你甚至无法掌握自己的心情,所以总是立刻陷入混乱,再勉强将这份心情给压抑住。

你知道吗?

千言万语也无法完全阐述的这份恨意,我一句也没向你吐露。

这是惩罚。

你会继续思考,一辈子烦恼,继续对自己所做的事感到后悔。

我请你教我鹌流古式战斗术时,你当时的表情更是一绝。

你感到胆怯,一阵狼狈,你害怕着我。

真是爽快。

你一再反覆确认。自己是否做到与罪咎相应的补偿了?是否正在进行补偿?你一定很想问我对吧?你还恨我吗?已经足够了吗?不够,还差得远呢,我应该会这么回答吧。不会结束,不可能结束。但你并没有开口,自己去思考吧,继续思考到死吧。你让×××活了下来,×××应该已经死了,我不应该以×××的身分活下去,这不是×××的身体。虽然应该是无法如愿的事,虽然我已经不抱任何期望,但如果能再次见到父亲,我该怎么告诉他?要告诉他那孩子死了,而我活下来了?用这个身体,这张脸?我办不到,这种事我办不到。我就是那孩子,至少我想将这个人生全部献给那孩子。但是我好痛苦。我是谁?我非常痛苦,我想让你也尝尝这份痛苦。因为这是你害的,因为这是你做的。你很聪明,所以你正面承受了,你相信这是最好的。你很痛苦。为了我,你一直感到痛苦。

我怎么可能讨厌这样的你呢?

没事的。

由莉卡只说了这句话,便彷佛要逃离多瓦宁古伸出的手般,冲回飞海豚房。确认过莎菲妮中与克罗蒂亚的状况,在窗边的椅子坐下后,忍不住意识到自己娇小的身体。总觉得一切都令人生厌。

我一点也不厉害。

根本没什么了不起。

——我帮不了他。

只能判断已经来不及了。

『没、没用的……哈、哈哈哈……!』

假如不是没用呢?

『……这、这种事,由、莉卡、你、应该是、最清楚、的吧?哈哈……!』伤得非常重,出血的量也不寻常,怎么看都是致命伤。

但是,是真的吗?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真的什么也做不了吗?或许的确是来不及了,但若是冷静下来仔细想想的话,应该不至于到束手无策的地步。我不敢说自己已经尽力了,因为明明就还有可以办得到的事,我却没去努力而直接放弃了。我放弃了,明明或许还有千分之一或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说不定。

『由莉卡真厉害。』

所以说,我一点也不厉害。

『不但冷静——』

我只是害怕如果不这么做,自己就会坏掉而已。

『又了解自己该做什么。』

那是因为若是能善尽本分,就会感到放心。

『无论何时何地,总能做到最好,彷佛那是理所当然的。』

『怎么会呢——才不斥这样,玛利亚,我也斥——』

我也做不到。若是能做到,或许就不会演变成这种情况了。

不行。

静静坐着不动,就会忍不住钻牛角尖,还是动一动身体比较轻松。

「……这就斥我的真面目。」

由莉卡自嘲似地喃喃自语,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实话,她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或许根本没事可做。擦拭昏睡中的两人的脸或身体、替她们更衣、打扫房间,一两次也就罢了,但没必要重复下去吧?

简单的说,这并不是为了别人。

而是为了自己。

膝盖失去力量。

由莉卡跌坐在地。

不晓得是不是这个声音使她醒了过来。

「……啊……」

与其说是声音,倒不如称之为气息。由莉卡爬了起来,冲到莎菲妮亚床边。莎菲妮亚睁大双眼,双唇微微颤抖。叫唤她的名字,一次,二次,没有任何回应。是没有听见吗?试着轻轻摇晃她的肩膀,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虽然有脉搏,却没有呼吸。

终于,莎菲妮亚缓缓阖上眼睑。

传来静静的呼吸声。

「沙菲妮亚……?」

「……的……」

虽然晓得声音几乎听不见,但似乎是在回答「是的」

由莉卡叹了一口气,轻抚着莎菲妮亚的额头。她的体温还是很低,维持生命的机能也相当低落,处于极度衰弱的状态。据裘克说,在克罗蒂亚恢复之前,只能让她一直睡而已。与她相比,甚至不晓得谁的情况比较严重。注射营养剂、使用鹤流古式战斗术的内气功等,都没有什么显着的效果。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在恢复意识之前,一切都还无法预测。想到这一点,由莉卡松了一口气。

「你醒了吧?太好了。要不要喝点水?啊,不过不要太勉强,现在最重要的斥让嗔体好好休息

「……身……体……」

「没错,你不用担心,这里很安全喔。所以好好休息,嗯?」

「……是……」

「咦?」

「……可是……」

莎菲妮亚表情扭曲,微微摇头。该不会……啊啊,但是可能性很高。莎菲妮亚并不是普通的魔术士,即使正在发动强大的魔术,或是用尽力量昏厥之际,都有可能看到那个场面。或许她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说不定。

怎么办?

我该怎么做?

由莉卡愣在原地。就连轻抚莎菲妮亚的身体让她冷静下来——这种最低限度、在这情况下几乎可算是义务的、理所当然的事都办不到。怎么可能办得到?因为我知道。

现在不管说出任何话都是谎言。无论用怎样的语调说话,听起来都不是真心的。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安慰任何人。

「……卡塔力、他……」

没错。

「……果然……已经……了、吧……」

没有错。

「……为、什么……」

就算问为什么也没有用。

「……如果、我……能够……快一点……完成、魔术……的话……」

这不是你的错,莎菲妮亚一点错也没有,你已经尽了全力不是吗?你甚至还精疲力竭地倒下了不是吗?不会有人责怪莎菲妮亚的,就算是卡塔力也不可能会责怪你的。他一定会笑着这么说。哎呀,这还真是个不得了的大魔术呀,能够在死前看到这么棒的东西,真是大饱眼福啊,谢啦!卡塔力他是笑着死去的喔。真是个笨蛋。他说他从以前就下定决心,死的时候要笑着死去,表情非常满足喔。

「真是个笨蛋。」

我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但声音颤抖得厉害。

眼前倏地一片模糊。

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时,我想起卡塔力的脸。

「他真斥个笨蛋……!」

胸口发热,彷佛有什么要一涌而出。

「死、死掉的话,一切就结处了!竟、竟然还、笑着……!他、他一个人、笑就够了!他总斥这样!一点也不有趣!卡塔力的笑话有够无聊!才、才没有人、会笑呢!笑不出来啦!根本不可能笑得出来!」

「……由莉卡……」

「怎、怎、怎么可能笑——」

没错,笑不出来。我办不到,怎么可能笑得出来?没错吧,莎菲妮亚。所以呀。

不知为何眼前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我用袖子抹了抹眼角,莎菲妮亚也开始啜泣了起来。不只眼泪,就连鼻水、口水都跟着一起流了出来c她用尽全身的力量哭泣着,好夸张的哭法。我原本打算帮她擦一擦脸,但却发现有液体滴落在她脸上,像是大量的水。莎菲妮亚微微睁开双眼,伸出双手。我又变得什么也看不见了,全身无力,当我发出声音的时候,我终于发现了。我一直以来都在忍耐着,或许已经不行了,或许已经到极限了。我紧抱住莎菲妮亚,打从懂事以来,第一次像个婴儿般地放声大哭。莎菲妮亚也一边哭着,一边轻抚着我的头。我似乎稍微能够了解玛利亚罗斯的心情了。

请别对我这么温柔。

否则泪水会止不住的。

Omenage 897 11th revolution 10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杰德里﹒人鱼地区

「火焚谷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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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7

某位救世主的肖像

「总觉得现在这样,令人有些怀念呀——」

亨利环顾大祈祷亭。除了其中一隅铺着稻草,犹大爵士的爱马亚巴顿在那儿歇息之外,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有犹大爵士、我跟利利安三人坐在地上举行作战会议。究竟有几年没有这样了?虽然不太记得了,但一开始应该是在那场跟地狱没两样的托洛克山岳之役吧。当时真是恐怖,就连现在,我偶尔都还会梦见。那根本称不上是战线,浑身是血地与法﹒赛吉纳那些狡猾的狐狸混帐相互抢夺补给物资,如何吃到饭、如何调度武器、如何活下来。仅仅是这样的每一天,人类就会有趣地碰碰碰倒下死去,无关身分、阶级或人格。真要说的话,软弱的家伙、运气不好的家伙比较容易死去。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称得上士官的只剩下我们三人,其他人都分散了,分散开来战斗的家伙只有死路一条。聪明的士兵就会跟着我们,我们几乎算是一支独立部队。只有我们持续获胜。

「呐,犹大爵士。不,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我一直很想问你,你从那时起就开始计划这次战斗了吗?」

就算不用再在意他人的眼光,利利安伊努泰罗这家伙还是非常执着于纪律。或许是对我的说话方式感到不快而蹙眉,但仍然不发一语。其实他也很有兴趣吧?但亚隆兹仍盘坐在地,闭着眼没有回应。算了,他原本就不是个话多的男人,亨利与利利安静静等待着。过了整整十秒时,亚隆兹嘴角微微牵动。

「你觉得呢?」

没错,就是那个笑容。无论是多么艰难的时刻,他总是这样笑着。但最近有些不同,不太像他。现在已经恢复成平时的他了吗?亨利搔搔乱翘的头发,哼了一声。

「怎么能用问题回答问题呀?」

「我只是倾听罗榭之声,遵循祂的指示前进罢了。」

「也就是说,这并不是你自己的想法罗?」

「我是人之子。」

「这就不得而知了,我还在怀疑你究竟是不是神的孩子哩。虽然我不知道神明会不会有小孩。」

「我的父亲是诺曼,母亲是艾玛,双亲都不是神。」

「诺曼尼德鲁斯比亚吗……」

亨利知道某个传闻。原本是佣兵,出身特殊的前圣堂骑士利利安或许没有听说过,但这是相

当有名的传闻。

诺曼尼德鲁斯比亚,前托连公国圣堂骑士团东骑士馆长,废骑士 也就是将骑士之位交还的男人。

当时的卡拉姆盆地呈现法赛吉纳王国、哈兹佛独立军领地与托连公国三国相互牵制的状态,诺曼成功地将其镇压,立下大功而被推举为副团长,但他拒绝受封而继续担任东骑士馆长一职,有关诺曼的这件逸事相当出名。除此之外,他也是名悲惨的男人。在那之后不久,他就败在法赛吉纳的野蛮将军札加尔德手下,遭到俘虏,最后虽然因交换战俘得以回国,却无法忍受屈辱而选择自尽。

而据说他的养子亚隆兹,其实是他的私生子。在罗榭圣教极有权势的托连公国里,奸淫也是一种犯罪。死前的诺曼,似乎便是饱受这类无聊的诽谤中伤,甚至还因此被斥为国耻。当然,原本应是一名耿直刚毅的骑士,但诺曼卿却甘心成为俘虏,人们对此的失望与责难或许才是造成批判的主因。但是只要仔细分析战史,就可发现诺曼败给札加尔德的艾克达拉斯会战中,托连军的动向有若干可疑之处,只能推测那场败战应该是故意放水的。毕竟在阳光下假扮成圣人,在夜晚的黑暗中一边掠取金钱、权力与女人,一边批评对手的圣堂骑士大人可是占了绝大多数。

诺曼·尼德鲁斯比亚不追随他人,正直廉洁又优秀,是理想中的圣堂骑士,过于完美的典范。也因此,反而容易遭到那些不足以做为典范的低劣骑士们妒忌、愤恨。结果,因为他们策动的阴谋,不仅是名誉,就连个人的幸福也被夺走。若要提下场悲凉的骑士,可说是除了他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虽然那样的传闻甚嚣尘上,但诺曼之子亚罗兹﹒尼德鲁斯比亚仍不为所动,冷静地完成各项任务,不仅与金钱绝缘,也不与女性有所牵扯,成为一名专心侍奉国家与神明、特立独行的圣堂骑士。也曾有过上级想要杀掉那个男人的传闻。当时的团长约翰毛萨,从前与诺曼﹒尼德鲁斯比亚是同期出身,是个与其说是靠在军中建功,不如说是靠政治能力往上爬的男人。若是诺曼健在,毛萨的升迁大概就会在副团长止步了。设下陷阱暗算诺曼的人,或许就是毛萨也说不定。

传闻,毕竟只是传闻。但亚隆兹总是待在最前线也是事实。他也被称为同伴杀手。毕竟他待在最多死伤的前线战斗的时间比其他人来得长,除了敌人之外,当然也会杀害同伴。作为一名战士、一名指挥官,他的能力十分卓越,但却没有什么人愿意待在他麾下,或是与他并肩作战。他是个对一般人喜好没有兴趣的男人,别说是与人处不好了,他甚至没有主动与任何人往来。他对地位似乎也没什么兴趣,将各种职位悉数推辞,只继续以一等骑士的身分担任现场指挥官。他显得比父亲更加严谨禁欲,一般人难以理解,他也不打算寻求他人的理解,就这样持续承受周遭赞赏、怀疑、困惑、尊敬或侮蔑的眼光。

托洛克山岳是个为了将来路不明的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因为油嘴滑舌招致怨恨的亨利﹒布莱克摩尔,虽然认真但却是黑皮肤、佣兵出身的异端骑士利利安﹒伊努泰罗扔进去,与法﹒赛吉纳的那群狐狸混帐一起煮成大锅菜的锅子。无论别人怎么说,亨利都是如此确信的。那是为了将碍事的人、麻烦的人、多余的人与讨厌的人用合理的方法解决掉而设下的焰阱。这场愚蠢的战

争只会让人有这种感觉。

仔细想想就知道,夺得一座很久以前兴建在那座险峻山岳上的破烂要塞,能有什么用处?

事实上,要塞在主权由法﹒赛吉纳移转至托连,再由法﹒赛吉纳夺回的过程中,早已变得残破不堪,连遮风避雨都办不到。那群头脑有问题的山岳民族伊利特族,总是见人就袭击,真受不了。成群的鬼人也是令人头痛的原因之一,他们所饲养的狗群时常毫不在乎地冲进有人在的野营地,毫不留情地大啖肉乾或乾饭。士兵们饿着肚子,偶而就会传来谈和的流言,但又立刻被否定。每当期望遭受背叛而大受打击时,除了将那群法赛吉纳的家伙给杀个精光之外,没有其他办法能使人重新振作。憎恨又衍生出憎恨,最后已经到了因为想睡而睡这种程度的理由,而去杀死那些狡黠的狐狸混帐。肚子饿就杀、不爽就杀、累了就杀。要打赌也行,我猜对方也是一样的。如此一来,大量的人类被丢进锅中翻煮,想也知道一定很难吃,因此也没有被食用,而是直接丢弃。

真是开心的回忆。

真的很开心,非常愉快,每当回想起来,彷佛混着血的胃液都要逆流了一般。

知道那座山的人,已经只剩下我们三人了。其他人都已经在截至今日为止的战役中死光了。托洛克山岳战结束后,有些人曾向亚隆兹宣誓效忠,并参与残杀圣堂骑士团团长约翰﹒毛萨及麾下超过二百人的「血之水曜日℉及烧毁大圣堂的「火之日曜日」。但他们全死了,只剩下我们三人。那又如何。

「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利利安缓缓说道。他突然开口使我有些讶异。

「我有一个哥哥,但小时候就失散了,我不晓得他现在在哪里做些什么。若是有机会,我想见见他。」

「哥哥呀。」

亨利是九个孩子当中的老八。他有五个哥哥,其中一个被小混混打死,也有下落不明的,也有入狱的。不仅是哥哥,托父母的福,他从来没遇过半点好事,别说是想见他们,他死也不想再看到那些家伙的脸。不过,亨利也认为那样的家庭环境并不正常,若要有兄弟,比起那些不值一提的家伙,还是正常一点的家伙比较好。利利安又如何?至少在记忆中,他的哥哥是不是没那么糟呢?

「如何呀,亚隆兹大人。这可是只为了你抛头颅洒热血的心腹部下的请托,帮忙问问神明,这家伙有没有可能见到哥哥吧?还是说,神不可能连那种小事都知道?」

「我并没有拜托,只是说若有机会,我会想见他而已。」

「吵死了,利利安,你别计较这么多啦,话题会中断耶。」

「若是希望能聊得热络,谈你自己可笑又有趣的身世好了。」

「很遗憾,我并没有值得拿出来炫耀的上半生。」

「我想也是。我对不懂得反省的男人无趣的上半身也没有兴趣。」

「……不,你为什么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一点也不好笑喔。一般来说不会有人因这种笑话而笑吧?」

「搞笑的感受力必须时时锻链才会变得敏锐。自甘堕落的你,那种感受力早已退化而且变得迟钝了。」

「会因为你的谐音笑话捧腹大笑的人,人生也差不多走到终点了。」

「我认为那才是起跑点。」

「我还是免了。就算一辈子都没有起跑点也无所谓,请让我自顾自地奔向死亡吧。」

「用不着你说,我已经在你视野所及、遥远地平线的另一端了。」

「我也这么认为,怪不得你明明就在我旁边,却有种遥不可及的感觉。」

亨利蹙眉搔了搔头,看向亚隆兹。

「——如何?神明会不会回答这种问题呢?」

亚隆兹没有作出回应,而是看向圆柱另一端的天空。他的眼神彷佛在询问着什么似的。这样真的能看见什么吗?过了一会儿,亚隆兹转向利利安,有好几秒,他彷佛要看穿对方的眼睛般直视着。

「若是能见到就好了。」

令人意外的说法。但亨利隐约察觉到了,恐怕连利利安也是。亚隆兹应该已经找到答案了,但他却没有说出来。没有明白表示能否见到面,也就是说,应该是见不到了。利利安的兄长已经

不在这个世上了吗?或是说,兄弟俩的命运再度交集的可能性是零呢?虽然不晓得,但两人已经不会再见面了。亚隆兹知道这一点,却没有说出口。无论他听到的神论正确与否,做选择的还是他自己。

我也是人之子,吗?

我知道的。

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你并不是神,也不是神的眷属,而是人类。所以才会复仇。虽然只是养父,但约翰毛萨陷害你伟大的父亲诺曼﹒尼德鲁斯比亚的罪过,你让他用命偿还了。对于以神之名犯下许多愚蠢行径的白痴们,你也一一向他们挥下铁鎚。或许你会静静否定,但我是这么认为的。你是人类,正因为是人才会憎恨污秽,是个因为想成为一个正直的人,而渐渐遭人疏远的可悲人类。

每次一见到你,就会不禁觉得人类或许还是能够相信的。这应该就是所谓的自净作用吧?只要能找出自己本身的罪恶,弄脏自己的双手制裁恶人的话,总有一天,这个世界或许就能变得干净也说不定。

像我这样无可救药的战斗狂,每天没有人死在自己眼前就无法感受到活着的真实感,或许很难在那个世界生存吧。反正我是不行的,我知道自己无法获得幸福。像我这样的人类是垃圾,我想战斗,我想要刺激。我希望能永远过着荒唐胡闹的生活,然后在某天悲惨的死去。我的生命是如此渺小。我认为这样就可以了,没有办法。

但其实我也很希望能获得救赎。爱人、被爱、被慈爱与温柔包围、一辈子平淡稳定、父母总是带着微笑、兄弟和睦相处,有个有气质的老婆、看得顺眼的孩子、可爱的孙子、最后在睡梦中死去。若是有这种人生倒也不坏,如果有我也很乐意。但是我的运气不好,没能够有这样的人生。我不会说这是谁害的这种狡猾的话。这是因为整个世界都是肮脏的,都是污秽的。但每个人却都当作没有看见,容忍、放弃、甚至积极地污染自己。这样不行,这样会完蛋,这样世界总有一天会灭亡,会缓缓地腐烂崩坏。即使不是神也能明白,即使是头脑不好的我也能明白。大家应该都察觉到了,虽然隐约察觉到了,却没有人主动伸出手,不鼓起勇气,没有骨气,没有觉悟,只懂得逃避。

除了这家伙以外。

只有一人,只有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不别开视线,伸出了手。

这个男人将所有的罪过一肩挑起,努力拯救所有毁灭的事物。



就连我这样的蝼蚁之辈他也想拯救。

「我有话必须告诉你们两位。」

亚隆兹轮流看向亨利与利利安。

那声音与在被黑暗包围的托洛克山中,为了提防敌人听见而压低声音,讨论如何击溃法·赛吉纳那些狐狸混帐时的语调有些相似。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请两位务必保密。务必——」

Omenage 897 11th revolution l0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杰德里﹒赤足地区

「集会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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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8

埴轮

与周遭简陋的房子比起来,虽然老旧且伤痕累累,但这栋建筑显得大而坚固。

再次与手上的地图对照,看来似乎没有错,就是这里。这里并没有上锁,门很轻易地就打开了。里面是能容纳相当多人的圆形大厅,比想像中还干净。虽然现在没有任何人,但若是长时间弃置的话,应该会更加荒废才对。很明显是被使用过,或许直到最近都还有人为了某种目的使用这里。

也就是说,这里也「落空了」

不,现在下结论还太早,或许是藏在什么地方也说不定。若是只看一眼就轻易放弃,一开始就不用做这种事了。玛利亚罗斯重振精神仔细环顾大厅。里头有一扇拉门。靠近一看,果然一拉就打开了。或许是仓库之类的,充满霉味与灰尘,这里没在使用吗?

不对,定睛一看,积在地板的尘埃上有脚印。地板。不太对劲。没错,地板。那块地板似乎有些歪斜。或者应该说,是曾经歪斜过,又被摆正的痕迹。为了什么?不知道,谁会知道呢?与

其待在原地慢慢思考,直接上前确认就行了。

该不会是……也不能说没有半点期待。但连玛利亚都能轻松抬起的地板,充其量只有一美迪尔见方。太小了,不可能,不可能搬得进去。地板下方有一个四角形的洞穴,架着梯子。来到底下,那里有一间地下室,但还是太狭小了。比上头的房间还要狭窄。就算做为置物室也太窄了。到底是谁建了这间房间?或者是说,被命令建造的。是没经过思考的笨蛋、不懂得计算的白痴、还是头脑有问题的家伙?无论如何,搞不清楚这到底有什么意义。过于诡异的情况令他十分不爽。玛利亚罗斯火大到不行,已经按捺不住,也找不到继续忍耐的理由,他踹了墙壁一脚。空洞的声音传来。

「——这面墙……」

另一边有着什么。玛利亚罗斯咽了咽口水,将耳朵贴近墙面,用手上的防具敲了几声。果然。感觉像是铿、铿的声音,说是轻嘛,倒不如说是尖锐的声响。他继续调查其他面墙,是有点闷闷的声音,只有他一开始踢下去的那面墙声音不同。他思考着这其中代表的意义,以极快的速度做了许多假设。对了,建造这间地下室的并不是笨蛋、白痴或疯子。而是基于某种理由、目的而建造的,是为了隐藏。那家伙恐怕是将那个藏在地底下,再设置了出入口。所以才会这么狭窄,因为狭窄也无所谓。

怎么办,我找到了,虽然原本认为没有半点希望的。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或许很厉害、很了不起也说不定,太好了。不行,等等,冷静下来,首先要想办法处理这面墙才行。敲碎?破

坏它?撞裂?都一样啦。重点是根本不可能。我又没有像胡子那样的力量。那该怎么办?总之先摸摸看,调查整面墙。推,用力推推看。若是不能用推的,就改用拉的。拉不开,没有地方可以拉开。旋转门,对了,或许是旋转门也说不定。他将双手贴到墙上,朝右边用力推,没有半点动静。这次换另一边,他改变姿势,朝左边的墙用力一推。

有某种感觉。

不是错觉,墙壁动了。虽然只有一点点,但确实动了。

玛利亚罗斯加重力道,使尽力气。像胡子那样用尽全身的力气。

喀、喀、喀,墙壁一点一点地移动。

打开了。

果然是隐藏门。

光源只有来自上方的微弱光线所以看不太清楚,但墙壁另一头是一间房间。有了,找到了。你看,找到了吧。太棒了。这是秘密的隐藏房间,一定是为了隐藏什么而建的房间,不会有错。若非如此,应该没有必要藏得这么隐密,又不容易进入才对。

而且,这里原本是座寺院。

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曾经有一个名叫根源光教团的宗教团体兴建了这座寺院,进行传教活动,但最后没有多少教徒加入。教团撤退,只留下空无一物的寺院。杰德里中有好几个类似的寺院遗迹,这里也是其中之一。

这里原本是寺院。

提到在寺院中最昂贵、最贵重、最重要的物品,大概就是「那个」了。撤退的同时,一般来说应该会将「那个」一起带到别的地方去,但有时也会有无法这么做的情况。毕竟这里是沙蓝德,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奇怪的无政府王国。就算不是这样,人们所背负的事物或遇到的状况千差万别。即使认为异常、不可能发生的事,也没人能断定绝不会有。无论可能性有多小,都不会是零。事实上,你看,这不就是了吗?

玛利亚罗斯穿过打开一半左右的墙壁到另一头。虽然眼睛已经习惯黑暗了,但这里还是伸手不见五指。他颤抖着双手从腰带的袋子中取出火柴,在地板上划过点燃后,才稍微明亮了一些。找到了好东西,是油灯,倒在脚边。似乎还有一些灯油。他捡起油灯,用火柴点火时,心脏开始剧烈跳动着。嘴唇干涩,喉咙也干渴得要命,无法分泌唾液。玛利亚罗斯先闭上眼、睁开,吸气、吐气。

油灯点燃。

「……这是什么?」

那是间由混凝土砌成的房间。

到处散落着沾染黑色脏污的布块,连铺在地板上的布也是。虽然没有拾起仔细确认之前无法断定,但那应该不是太久以前的东西。曾经有人在这里过。是几年前?几巡月前?或许是最近也说不定。而且不只是一、二人,恐怕有很多人。

除了几个油灯倾倒在地之外,没有别的了。

仅此而已。

仅是几乎空无一物的房间而已。

到处都看不到祭坛。

不可能会有的。

其实他很清楚,这种事即便是玛利亚罗斯也明白。胡子曾经说过,祭坛非常昂贵,并不是只要有钱就能买得到的物品。况且也不可能将如此贵重的物品丢下不管。虽然不容易搬运,但只要带到没有祭坛所在的地方,就能靠苏生式大赚一笔。一定会带走的,就算拚了老命也要带走。而且,就算三生有幸发现了祭坛,人手也不够。胡子虽然能独自一人施行苏生式,但那也必须使用自己专用的祭坛才行。为了能一个人单独施行,胡子似乎大半年都耗在祭坛那儿,不晓得在做些什么工作。

关于苏生式或祭坛,对玛利亚罗斯而言是似懂非懂的话题,总而言之,如今只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卡塔力无法复活了。

已经没有办法可想了。

我所做的一切、全部、所有事都是没有意义、毫无用处、白费力气的。

玛利亚罗斯松开手,油灯在地板上碎裂,喷洒出来的灯油开始燃烧。他凝视着火焰好一会

儿﹒觉得白TJ真是愚蠢,他离开房间爬上梯子。正打算将地板移回原位置,却又觉得很麻烦而作罢。他走到大厅中央,光是这样也觉得疲倦。叹了一口气,仰望天花板。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到,直到这时他才察觉。

整个天花板用黑色涂料画了一个巨大的十字。

黑色十字。

是他们的徽章。

为什么那种东西会出现在这里。

他的眼前倏地一片白。

什么呀,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怎么回事?是谁?是谁做的?是谁在恶作剧?还是真的是他们?都是他们害的,都是他们,不仅如此,就连这里也是,他们为什么——他们,都是因为他们害的,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别开玩笑了。」

玛利亚罗斯用力往地板踹了下去。别小看我!他大吼。给我适可而止,别笑,不准笑我。你们正在远方看着我对吧?正在嘲笑着我对吧?追根究柢,全都是你们害的,都是你们的错。若是没有你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竟敢把人当白痴,竟敢小看人。你们以为自己是谁呀?我要杀了你们,杀光你们,将所有人杀个精光。我不原谅你们,绝不原谅。玛利亚罗斯猛踹地板,虽然脚很痛还是不停踢踹着,一边踹着一边大吼。发出几乎扯破喉咙的怒吼。我知道,这么做也没有意义,不仅毫无用处,而且白费力气。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克制自己,只能一直持续到筋疲力尽为止。

全是这种事,我所做的全都是这种事。

昨晚见过卡塔力后,我想睡却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时,想出了寻找祭坛这个方法。焦躁不安地等到天一亮,就四处向旅馆老板和附近的人们打听,收集情报。旅馆老板知道很多事,像是何时何地建了寺院却很快就荒废、或是什么教团以哪里为据点活动却失败等等。上午我请他画了五处寺院遗迹的地图给我,只要找到大略位置后,再向周遭居民打听,就能锁定地点了。萝姆.法也愿意帮忙,于是我请她去确认其中两处。其余三处当中的两处已经连建筑物都不复存在了。第三处就是这里,这里是最后一个。

萝姆·法一定也是白跑了一趟,现在或许已经回到旅馆了。自己一个人慢慢寻找也就罢了,竟然还把其他人卷进来,我还真是会给别人添麻烦。不,其实我并不希望她来帮忙,反正八成也是白费工夫。否则我也可以拜托多玛德君、皮巴涅鲁、胡子或由莉卡一起帮忙。只是我正要踏出旅馆时被萝姆.法叫住,因为怕她担心而说了出来。而萝姆.法既然听到了,当然不可能只说句「喔喔,是吗?加油」就作罢。玛莉亚罗斯也是,既然说了出口,就不好意思拒绝她的好意。因为想也知道,比起一个人,两个人的效率一定比较高。如果拒绝她的协助,或许就会被拆穿我内心真正的想法。

其实我并没有抱着任何期待。

我只是无法静静待着罢了。无论什么都好,总之我想要做点事。我不想什么也不做地静待时间流逝,最后迎接时限的来临,无论愿不愿意都只能放弃而已。即使痛苦、即使艰辛、即使悲伤、即使寂寞、即使放声大哭,到那时真的就全部结束了。纵使是最坏的结果,仍旧是盖棺论定了。之后就只能选择接受。遗忘、偶而想起、哭泣、或者笑一笑,也许得花上不少时间,但终究还是会习惯。

简单的说,我正在逃避。从这份痛苦、这份伤痛、从你死去、以及你已经死去的现实当中逃跑,却又祈祷着已经无法挽回的事。

玛利亚罗斯走出大厅,坐在路旁。天空还是一样晴朗无云却阴暗。总觉得全身都好沉重、使不上力,他将背包放到地上,抱膝盯着地板看。若是觉得无聊,就看向有些凹凸不平的石板与石板之间的接缝。即使做这种事也能打发时间,没有必要刻意让白己忙得团团转。按捺不住时,只要整理背包就好了。他原本就是习惯将东西收得整整齐齐的类型,若是时间允许,他会不断整顿到自己满意为止。现在不正是个好机会吗?

他打开背包。

粉红色包装纸与装饰着红色缎带的物品映入眼帘。

他将它取出,解开缎带,小心翼翼地避免摔破,撕开了包装纸。

是埴轮。

是卡塔力买给自己的。

身体虽然是人,但头部却是鱼。这是龙州生产的鱼人埴轮。

『临阵脱逃有啥不对的?』

若是卡塔力在这里,应该还是会这么告诉自己吧。

『每个人都会有想逃跑的时候吧?』

就像那时一样。

『你也随便做做就够啦。』



——但是,我做不到。

『不是独自一人,就是这么回事啦!开朗、愉快,即使是无聊的小事也有人陪你一起边笑边聊。』

那个人就是卡塔力你呀。

不行了,我已经笑不出来了,根本不可能笑得出来。虽然说在你还活着时,我就已经笑不太出来了,事到如今当然更不可能笑得出来 一让我笑吧。呐,拜托。一下子就好,只要一会儿就好了。我想要笑,我不想哭泣。我也已经不想再见到别人哭泣了,我受够这种感觉了。我想要有人来安慰我,能不能来个人抱住我,对我说,好可怜呀,没事了,已经不要紧了。是谁都好。莫莉、佩儿多莉琪、啊啊,这种时候,即使是那家伙也好,因为那家伙对我很温柔,他喜欢我,很重视我。如果是那家伙,即使知道我并不是一时心软接受他,一样会对我很温柔吧?在我说足够了之前,他会一直紧抱着我吧?即使知道这么做会深深伤害到自己,他也一样会安慰我吧?





所以我才讨厌这样,因为我畏惧着不怕伤害自己的你。因为我很卑鄙,我很奸诈,一定会为了自己伤害到你,深深地伤害你,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我已经受够了,我害怕即便如此仍蛮不在乎,至少装出了一副蛮不在乎态度的你。不对,我害怕的是自己。软弱、卑鄙、贪财、没用、总是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将过错推给别人、失败、只会形式上地自责、想那样蒙混过去,我讨厌、畏惧这样的自己。

『你不要努力过头喔。』

「……我一点也不努力,只是装出一副努力的样子而已……」

若是真的努力的人,才不可能对着不会说话的鱼人埴轮喃喃自语。要是有时间做这种蠢事,就应该要动动脑跟身体才是。

玛利亚罗斯低下头将埴轮紧抱在胸前。

他对于必须靠这种感触确认自身仍活着的自己感到厌烦。

他试着屏住呼吸。

总觉得若是就这样停止呼吸,似乎会变得轻松一些。

虽然很快就会感到痛苦而受不了,但他还是这么做。

「请问。」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倒吸了一口气。

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他慌张地抬起头来。

「……啊。

是他认识的女孩子。长相端整,但亚麻色的头发与服装看起来却显得随便且土气。虽然不知道名字,但她是跟奇罗潘卡罗等人一同藏身在潘卡罗家地下室的女孩。从破晓饭店逃离时,她也在一起。

「你是……」

「我正好路过——想说你看起来似乎不太舒服。没事……吧?」

「啊、不……我并没有、不舒服……」

「是吗?那就好。」

女孩子的视线从玛利亚罗斯脸上移开,虽然似乎仍不太能接受,但还是轻轻点点头。似乎是个相当怕生的人。那时他也有这种感觉,她总是有些怯生生地,搞得自己也不自在起来。不过她并不是一个人,她有同伴。而且现在也牵着对方。

「啊……不过,该说真是凑巧——吗……」

女孩子喃喃说着,瞄了身旁的人一眼。不过,他们是什么关系呢?似乎不是朋友,是家人吗?正确的说,对方比较像年老的长辈。她牵着的人是一名拄着拐杖,全身布满皱纹,背驼得不得了,甚至无法判断多大年纪的老人。

「我们现在正要过去你们那儿。」

「……找我吗?」

「不是。」

「咦、那……是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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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杰德里﹒亚斯帕地区

「回转海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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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hapter. 9

即使变得像人类

回过神来,只剩下我一个人。

胡子去哪儿了?皮巴涅鲁呢?刚才应该还在这间房里的,话说回来,刚才又是何时?我记得自己跟萝姆.法说过话,也曾经和玛利亚罗斯在某处擦身而过。对了,由莉卡好像进来说过莎菲妮亚醒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感觉好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又像没多久前的事。得去看看她才行,我也记得自己曾这么想过。

曾几何时,已经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不对,不是一个人。

「还有你在呀。」

我试着笑出来,但笑得还自然吗?比起这个,现在是笑的时候吗?

我似乎还是什么也不懂。

卡塔力睡在床上。不对,卡塔力已经没有了呼吸,心脏已经停止跳动。是尸体,卡塔力已经死了。对于原因,我思考过许多次。卡塔力为什么会死?为什么非死不可?将情势演变与每个人的判断一个个加起来,相互交错,得到的就是这个结果。无论如何,最后的责任不在别人,而在身为ZOO的园长、也就是自己身上,这是理所当然的。那时应该那么做,如此一来就能防止这种情况发生,我想过许多可能性,也对此感到后悔,但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没有,什么也没有,没有一丁点儿的意义。

你要是太得意忘形,总有一天会真的死掉,要懂得适可而止呀。

我曾好几次向你提出忠告。

不死掉就无法明白吗?不对,就算死了也不会明白。你就是这样的人。

不知何时,也曾经这么说过。

虽然不是蛮不在乎,但卡塔力会因为觉得自己的生命很廉价而草率看待。这并不是轻率,而是何者较为重要的问题吧。对卡塔力而言,比起自身安全,同伴或心爱的人来得更加重要。正是如此才更应该注意,不要认为只有自己的生命很廉价。我曾经这么说过,甚至感情用事地揍过他。我不晓得那么做是不是正确,如今也已经无所谓了,反正无论怎样,卡塔力都不会改变。他打算贯彻自己的生活方式到最后,他确实贯彻了,贯彻到底。

「你变得还真像个人类。」

我听见声音。从身旁传来。

我并未感到惊讶,也没有思考他是何时出现的。

「真凄惨的脸。」

「有那么惨吗?」

「是呀,好像连你也是个死人似的。」

我没有回应,只是缓缓将脸转向右侧。灰海豚房中放置着两张床,其中一张躺着卡塔力,那个男人则是坐在另一张床上翘着腿。直到确认男人的身影后才察觉,我一直站在两张床中间俯视着卡塔力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一点印象也没有。至于那家伙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无所谓了。

「你有什么事?」

「先坐下来吧。」

男人用「右手」拍拍自己的「左侧」虽然是奇特的景象,但他早已知道男人就是「那样J即使不知道,只要一看就能明白。一开始任何人都会怀疑起自己的双眼,但也只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如果无法置信,想确认多少次都无妨。男人的双眼被身上纯白的布掩住,只穿着一件无袖上衣,所以双臂都裸露在外。那「看似左臂的右臂」与「看似右臂的左臂」。

在手臂相反的男人身旁坐下,他不禁叹了口气。

男人用那看似右手的左手轻抚他的脸颊。

那是与一般人几乎无异的手指触感与温度。

「你似乎有点累了。」

「是吗?」

「好久不见了,还好吗?」

「谁知道呢。」

「至少现在似乎不太好。」

「或许吧。」

「你变得还真像个人类。」

男人重复了刚才的话,手离开脸颊。

「那一定很棒,你应该也是这么期望的吧?」

「我是这么认为。」

「立于大量死亡之人呀,你应该随时如此殷切盼望。因为存在并不是恒久不变,而是会在天地与其间不断变动的事物。若非有人祈祷,祈愿之事便无法达成。这个世界是由想法与认知构筑而成的。」

「我没有兴趣听你那无聊的说教。」

「那么,就来谈谈你也会有兴趣的话题吧。」

男子随后彷佛沉浸于寂静似地,好一阵子都不发一语,接着突然站起身缓步走向窗边。由于

有卡塔力在里面的关系,即使是白天,灰海豚房的窗帘仍是拉上的。男人拉开一点窗廉,转头望

向白己

「或许你已经感觉到些什么了。」

「你指的是什么?」

「我的同族。」

「你的……?『基本原则』不是不会介入这一边吗?」

「是的,但也有其他像我一样的人。」

「你不是被放逐的吗?」

「那是位于遥远大海尽头,米利亚尔达的传说。」

「要说故事了吗?」

「从前,我的同族之中曾经有人想成为人类。我随后追着她降临到地上,但她将自己关在她创造的乐园雷安达利斯当中,不愿与我见面,那真是令人悲伤、令人非常寂寞的一件事。而后米利亚尔达的吟游诗人们将我们的故事谱写成歌曲。我也想让你听听,那是很美的故事,我非常喜欢呢。」

「……你有什么企图?」

「真是意外。有企图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们吧?」

「与我无关。」

「即使你这么打算,但命运之轮早已开始转动了。」

「你也会谈命运吗?」

「命运并不是自古以来便决定好的,而是由世间万物的宿命交织而成。会开始转动,也是因为有将其转动的人在。」

「我并不抱期望。」

「话虽如此,你也无法逃避吧?」

「有人跟你说过类似的话。」

「有很多邀请者呢。」

「我很困扰。」

「你们所想的事真是有趣。」

男人放下窗帘,又再度回到身旁坐下。

「身为人类却化为龙,再利用其力量试图侵入他界之渊。我们怎么也无法想像,竟然有人可以用这种方法打破基本原则。出生,并在尽头迎接死亡,如此虚无飘渺的生命,却打算舍弃脆弱成为别种存在。这种脆弱正是生命的尊贵、高傲与强悍的根源吧。」

「那是你自己的理论吧。」

「与其说是我,不如说是『我们』的理论。对于你们的变化,我们不但感到『惊讶』,更是『倍感威胁』。至少对其中一部分人而言是如此。他们正在盘算要如何应对。」

「从这里与刚才的内容串在一起吗?」

「没铅。当然,这是相当严重的事态。你们已经获得设置入口的技术,那足叫谜语之环吧。右是祈祷者与被祈祷者的利害关系一致,对你们来说也会造成严重的情况。」

「这不是我能得知的。」

「我说了,命运之轮已经开始转动了。」

「别再说了。」

「没想到会从你口中听到这样的话,看来你真的相当像个人类了。」

「这是讽刺吗?」

「不是的,我认为这是值得高兴的事。以身为『朋友』的立场。」

「真是有趣的玩笑。」

「你讨厌玩笑吗?」

「不……我不讨厌。」

抓住自己的头发,仰望天花板。

唉地,发出不像声音也不似气息的词汇。

「我喜欢无聊的玩笑。虽然不晓得是玩笑或是什么,总之只要笑就好,只要傻眼就好。我特别喜欢令人困惑的——空有气势却没有一丝笑点的无聊笑话。」

「现在很流行这种笑话吗?」

「谁知道。」

「不过,那真的称得上是笑话吗?」

「当然。」

摇摇头。或许是想甩掉些什么吧,但没有用。

「——那叫做难笑的笑话。」

「看来人类世界有许多难解之事。」

「是啊。」

但我不想认为那段时间的一切,只是为了让他们理解这个道理而已。

我现在很想说出愚蠢至极的话。我知道的,这比你那难笑的笑话更加无聊。你若是听见,一定会笑我吧。

你一定会笑着说,这一点也不适合你,你在说什么呀,你是这种白痴吗?你笑我也无所谓。

尽管笑吧。

或者应该说,我希望你捧腹大笑。

「索尔。」

「什么事?」

「帮我让那家伙复活吧。」

「……你是认真的吗?」

「没错。

「我办不到。」

「我想也是。」

「抱歉,他界之渊是古代龙族的领域,我无法插手。」

「是呀。」

「既然你都开口了,我也希望能尽可能为你做些什么。但很遗憾,办不到的事我也只能说办不到而已。」

「我知道。够了,抱歉。」

「帮不上忙——」

「够了。」

我没有理由责怪你。

毕竟这对我来说也是极限了。

「开玩笑的。」

无聊的笑话。

只能用玩笑话蒙混过去的,我真正的想法。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敲门声传来。

睁开眼,环顾房间内部,那个手臂相反的男人已经消失无踪了。

门打开来。

「……咦?你一个人?」

进来的人是玛利亚罗斯,他狐疑地皱起眉头四处张望。说话声传到外面了吗?我应该没有说得很大声,墙壁与门板应该也没那么薄才对。

「是呀,怎么了?」

「咦……啊、嗯,有客人来了,听说是胡子的师父。我想说你是不是应该要去打个招呼比较好。或许是我多管闲事了——刚才真的只有多玛德君一个人吗?」

「除了我以外还有别人在吗?我倒是没看见。」

「说得……也是。的确没有,或许是我听错了。」

玛利亚罗斯别开视线微微一笑,然后有些胆怯地走到床边来。当他手捂着胸口,瞄了卡塔力一眼时,虽然只有一刹那脸色大变,但现在也是随时会崩溃似的表情。

「——搞不好是卡塔力也说不定。像是幽灵之类的,有没有呀?没有吗?不过若是卡塔力,就算变成幽灵出现也不奇怪,他原本就像是某种东西变成的嘛。」

我没能回应,玛利亚罗斯欲言又止,然后转身。

「……走吧。」

「……好。」

只能点头的白己,令人感到无比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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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杰德里·亚斯帕地区

「回转海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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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0

无法成为小石子

我猜他应该超过一百岁了。

没有半根毛发,纯白的胡须长而稀疏。双眼被白色眉毛遮住,与其说是整张脸满布皱纹,不如说除了皱纹之外,很难看出构成脸部的器官。牙齿全掉光了,因此皱纹似乎特别密集的嘴发出啧啧的声音。粗陋的白色布料包裹全身,背驼得厉害,若是没有拄着、应该说紧抓住拐杖,或许连走路都会成难事。

「喔喔,多玛德,容拙僧介绍。这位大人是拙僧的恩师,前大海王神奥斯特罗斯神殿岱达兰.索诺格﹒姆索大僧主。」

然而这位前大僧主老爷爷,与他不知何时会寿终正寝都不奇怪的外表及伟大头衔相反,该说是亲切吗?相当和蔼。他现在也将身子埋在大海豚房的沙发中,像是和老朋友打招呼一般举起手。

「俺是姆索。喔喔,你也不输给多瓦宁,真是高大呀,多多指教啦。」

就是这种感觉,怎么也看不出他是多么伟人的人。顺带一提,虽然不用说也知道,他说的多瓦宁指的就是多瓦宁古。既然要省略就省略得彻底一点嘛,这种叫法有种虎头蛇尾的随便感。话虽如此,在这位老爷爷面前,那个胡子就像是只小猫咪般乖巧,又像被驯养的狗一般温顺,真是搞不懂。

或许只是玛利亚罗斯有眼不识泰山而已?

「初次见面,我叫多玛德君。我常听胡子——『多瓦宁』提起您。」

「是吗是吗?你叫多玛德君呀。那就叫多玛君好了。多瓦宁那家伙,是不是常说俺是臭老头呀,啊哈哈哈。」

「不,没有这种事。」

多玛德君弯下腰伸出右手,握住姆索那与木乃伊没两样的右手。就在此时。

姆索突然瞪大眼凝视着多玛德君。

但那是老人的双眼吗?眼白的部分与其说是白色,不如以苍白形容比较贴切。然而他的瞳孔没有半点混浊,简直像是婴儿的眼睛似的。

被如此澄澈的双眼凝视,恐怕没有几个人不会感到胆怯吧。

如同会映照出一切的镜子般残酷。

能将人们隐藏在内心的事物全都暴露出来。

就连多玛德君也有些畏缩。

即使如此,他仍没有移开视线。

姆索的脸皱成一团,挤出类似笑容的表情,左手碰碰地拍着多玛德君握住自己右手的大手。

「很好,很好。俺在死前看到了好东西呀。多玛君呀,多瓦宁就拜托你了。虽然是个不肖的弟子,但俺可是非常疼他的,因为他很像俺。虽然大概看不出来,不过真的跟俺很像,比如说是脑筋特别好之类的。但他却不晓得真正重要的事物为何,因为没有意识到呀。人呀,在出生时就算塞给他许多好东西,他也没办法通通接住,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到时就得把它捡起来。有很多东西看起来是好东西,其实也有许多地方是不好的。多瓦宁他呀,若是继续待在神殿也无法捡起自己重要的事物,就无法遇见你们了吧?所以俺认为这样就好。」

「……不,我才是受到胡子许多照顾。」

「这就是所谓的互相帮助呀,彼此彼此。有许多事,俺也是看到多瓦宁才会意过来。虽然俺已经活了一百二千四年,不知道的事仍是堆积如山呀。呐,俺没说错吧?」



「是……您说的对。」

多玛德君用左手轻轻覆在姆索的双手上握住,微笑着点头。

总觉得这真是不可思议的景象。是因为多玛德君使用敬语的缘故吗?抑或是因为姆索老爷爷不着痕迹地告知自己是一百二十四岁的人瑞呢?

遗憾的是我没有认识其他老人,无从比较起,但一百二十四岁竟然如此硬朗。姑且不论外表或是有些奇怪的口音,他所说的话相当有深度,此外,可从眉毛间窥见的美丽眼眸带有炫目的知

性光辉。不只是因为他是胡子的师父,或是长寿的老爷爷而已。不仅如此,他一定不是简单人物。

不过,一边啜饮由莉卡泡的哈雅特茶,不断盯着萝姆﹒法瞧、或是捉弄阿尔发而被狂吠的模样,与其说是老人,不如说是天真的孩子还比较正确。

姆索老爷爷似乎相当喜欢省略别人的名字,这部分也有几分孩子气。顺带一提,由莉卡是莉卡妹妹,萝姆﹒法是小法,阿尔发是阿尔,皮巴涅鲁是巴涅,而玛利亚罗斯则是「小玛利℉当然,他已经比平常克制了,但还是做了相对的强烈抗议,因此最后终于同意只叫他「玛利]

「——不过……」

玛利亚罗斯将视线落到在姆索身旁坐立不安的女孩子身上。刚才问过她的名字,好像是叫璐卡吧。

「为什么,那个,你会……认识姆索先生?」

「啊、呃:└

璐卡瞄了姆索一眼,与玛利亚罗斯四目相对,又慌张地低下头。与姆索老爷爷正好相反,看起来相当不自在。

「在附近。我们、与老爷爷的家。在赤足地区那里的。之前就认识了。在萝拉——该怎么说呢,虽然、不是我的、母亲,但却像是母亲一样的存在,这阵子、发生许多事……她过世了。从那之后,老爷爷就经常过来。我们家有很小的小孩,他、他会帮忙照顾。然后……我正好跟他提起、那次的事,那听起来很像是自己的弟子,很想见见他,老爷爷这么说。所以——」

璐卡很紧张地环顾玛利亚罗斯等人。

「……听得懂吗?对不起——我不太会表达。」

「不,没关系,我大致听得懂。也就是说,姆索先生跟你是邻居,你告诉他我们的事时,才发现姆索先生正好认识胡子,为了让他们见面才会带他过来,对吧。」

「嗯……啊,是的。」

「没关系,你用不着勉强自己这么有礼貌也无所谓。而且你不太擅长说吧。」

「……我、我不太习惯,真是抱歉。」

「不用为了这种事道歉啦。」

之前在破晓饭店时,有稍微提过玛利亚罗斯等人下榻的旅馆。记得是在卡尔罗博西询问时,多玛德君提到回转海豚的。之后对方也有提到是否需要帮忙准备一间饭店的豪华套房,而多玛德君回答没有必要等等的对话,因此当时在那间房里的璐卡知道这里也不奇怪。此外,由于胡子总是穿着奥斯特罗斯的僧服——虽然上半身偶而,不对,是经常脱掉,但下半身还是穿着,外表与行为都相当特异,因此听到璐卡的话,姆索老爷爷会认为「喔喔,那一定是我的弟子多瓦宁!」也是很正常的。总而言之,似乎没有什么可疑之处——竟然会这么想,是因为玛利亚罗斯的个性不好吗?或许是如此,但大概不仅于此。

无聊也好,无用也罢,什么都好,他希望脑子能够不停运转。如此一来,就能忘记那一瞬间了。只要一发起呆来,就会不断想起卡塔力。会不自觉得去想,那太过痛苦了。

「喔,你怎么啦,『小玛利』。」

「——喂,胡子,因为他是你师父,所以我还是先取得你的许可比较好。我可以揍这老头子一拳吗?」

「不、不,师父年事已高,还是请你别太粗暴对待他吧。他从以前就是如此天真烂漫,一点恶意也没有——大概吧。」

「嘿哟呵呵。」

「总觉得不太能相信……」

「虽然他有偶而会以揶揄他人为乐的坏习惯,不太像一名高僧,但那也顶多是恶作剧的程度罢了——」

「俺可不想让自恋肌肉白痴多瓦宁来袒护俺呀。嘻嘻嘿嘿。」

「唔、唔唔唔!」

胡子满脸通红、翻着白眼。原本应该是很逗趣的场面,但现在光是让嘴唇模拟笑容的形状就已经是极限了。胡子其实有些勉强自己吧,虽然其他人原本就不多话,但自己主动开口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使得气氛有些阴沉,空气沉重。

或许是感觉到这一点,她才会想要试着找话题吧。

「对了。」

璐卡环顾整间房,微微侧头。

「怎么没有看见那位拿着类似拐杖的棍子的银发女孩,与那个眼睛距离有点远的——那个黑发男人……」

声音愈来愈小,彷佛要消失一般中断。不过,看到玛利亚罗斯等人的头愈来愈低,会这样也不奇怪吧。话虽如此,璐卡并没有任何责任,反而令人同情。因为璐卡什么也不知道。

「银发的——莎菲妮亚她……」

由莉卡主动了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斥一位魔处斥,因为尺用了强大的魔处,还没有办法起床。她之前一直昏炊着,刚才终于醒过来了,不过似乎还没有办法下床。」

「啊……是、是这样呀。」

璐卡似乎松了一口气,慌张地皱起眉头,咬住嘴唇。我了解她的心情。璐卡一定也从气氛中预测到「最糟的情况」了。但幸好没那么严重,她放下心来。不过很可惜,现在要放心还过早了。

「而、黑发的、男人……卡塔力、他——」

由莉卡的声音动摇了。玛利亚罗斯有股冲动想将耳朵捂起来。我不想听,我不想听到那个字。但即使这么做,事实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战斗、战斗非常激烈。虽然没有半个人牺称斥最好的,但没有办法……」

由莉k 样.就像我不想听兄,由莉J]Z-也不想说出来,非常痛苦﹒难过得连表情都扭曲起来。即使如此,我还是做了过分的事。我拒绝想要安慰我的由莉卡。对于说出「我也是」的由莉卡,用「你跟我是不同的」将之否定。明明就相同,但由莉卡却比我更努力忍耐着。由莉卡把卡塔力当成自己的弟弟,总是非常担心卡塔力,而卡塔力也不敢反抗由莉卡。

「他死了。」

除了那个时候之外。

不要出声,别笑了,听我的话。虽然由莉卡这样斥责,但卡塔力却没有照做。巧的是在同一天,卡塔力才告诉过玛利亚自己的信念,为了贯彻自己的信念到最后,卡塔力选择了反抗由莉卡。

「卡塔力他死了,为了掩护我而死。我捡回一条命,托卡塔力的福,我现在才会活着。」

我不认为这么做算得上补偿。只是,至少要接受事实。即使最后会被击溃,也不要移开视线,不要选择逃跑,至少要正视现实。我不可能装出一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态度,或许也会说丧气话,或许会一直无法入睡,但总不能一直消沉下去。即使被泪水遮蔽视线,什么也看不见,还是必须一步、二步地向前迈进,否则就没有意义了,被卡塔力救了的这条命就会失去价值。而且,我不想再让忍耐悲伤而痛苦的由莉卡继续替我操心了。

但是,太大了。

这个坑洞非常大,大到不行,根本不可能填补得了。

才刚下定决心要向前迈进,就几乎要被挫折打败了。

「……对不起——我……」

璐卡抱住自己的肩膀蹙眉。

「好像说了、不应该说的话……」

「没关系的。」

由莉卡的微笑看来令人心痛。啃食她笑容的悲伤,是否能逐渐被冲淡呢?我现在还无法想像,由莉卡一定也一样。

「——没关系,不用在意。你刚才不斥戳过,相当是你母亲的人最近也过斥了吗?或许无法带给你扯么安慰,虽然寂寞或痛苦会因人而异,但我想大家应该都一样难臭的。」

「说得……也是。」

「虽然斥理所当然的斥。」

由莉卡将视线移向窗边,叹了一口气。

「人死不能复称,其持斥理所当然的斥。但曾几何持变得不再斥这样了呢?为扯么我到现在,还认为卡塔力很快就会醒来呢?」

璐卡紧咬牙关,拚命忍住眼泪。萝姆﹒法轻抚突然低吼的阿尔发的头。皮巴涅鲁静悄悄地,宛如一具装饰品般毫无存在感。与由莉卡一样眺望着窗外的多玛德君,或许也梦想着卡塔力会突然醒来,像平常一样笑着吧。

「——若是神殿还存在……」

胡子呻吟似地这么说后摇摇头。

「不,这正是人类的傲慢吧。他界之渊身为阿尼玛出生之处、同时也是阿尼玛最后的归处,原本就不是我们人类能够触及的领域。拙僧等人将苏生式称为神明赐予协助的奇迹,虽然如此相信,但事实上我们却连祭坛的构造都一无所知。拙僧所侍奉的大海王神奥斯特罗斯仅是其中一尊,但人们所侍奉的神明总数,包含邪神、恶神,据说甚至有上万尊存在。毕竟,是否所有的神都是赐与人类苏生恩惠的存在呢?拙僧原本就认为众生过于无知,难以渡化。连桥的另一头有什么都不晓得,只因看起来能渡过就走了过去。尽管那座桥不是自己能够碰触的。」

「喔喔,你也成熟了不少嘛,多瓦宁。」

姆索皱起脸笑着,拍了拍膝盖。

「的确如你所说,俺也认为不能断定将苏生式带到人世间的存在究竟是善抑或是恶。因此,为了尽可能地接近咱们所相信的善,必须谨言慎行才行。侍奉神明其实也只不过是其中一种权宜之计罢了。至于祭坛嘛,那是不一样的。跟神的力量一点关系也没有。」

「……师父,那是指……」

「你应该已经隐约察觉了吧,你不可能没有发现的,你的头脑那么好。你说对吧?多玛君呀。」

多玛德君仅仅迎向姆索的视线,一句话也没说。

但这是什么意思呢?祭坛跟神的力量无关?玛利亚罗斯毕竟和胡子不同,是个无神论者,他并不相信神会帮助自己或是向神祈祷有何用处。话虽如此,也有所谓「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这句谚语。虽然现实,但危急时想寻求神明庇佑也是人之常情,苏生式便是如此。玛利亚罗斯是这么想的,有类似想法的人应该也相当多。但姆索老爷爷果决地否定了这一点。

「俺十分确定喔,那并不是神的作为,神不会做出那么恶劣的事。生命是轮回、循环、一再反覆的事物。活得久一点后,常会有初次见面的对象说俺很像之前见过的某个人。可不是老年痴呆喔,好几十年前就已经死掉的那些老头子老太婆,常说俺的长相啦、身材啦、或是说话语气很像某个人,就像是灵魂色彩之类的,某些部份十分相似。虽然也不是没有除此之外的证据啦。总而言之,完全沉入他界之渊深层的阿尼玛,会被『再利用』,这是俺的假设。倘若那就是世界的常理,神还是其他的什么是不会认同苏生式的。你不这么认为吗?」

「但……如果是这样,拙僧等人的祈祷不就——」

「不会没有意义的,多瓦宁。若是认为没有意义,就真的会变得没有意义。生杀大权操之在己,因此俺并不否定苏生式。俺虽然是名僧侣,但也是人。是人就有欲望,人不可能完全泯灭欲望而活。若是消灭了欲望,就只剩下对无的希冀了。然而就连这也是欲望吧。若是不追求无而成为无的存在,那就与小石子无异啦。俺认为人类是无法成为小石子的。即使活了上百年,你看,人还是人。若是活上一千年,又会变得如何呢?即使如此,人还是只能是个人,不是吗?祭坛呀。」

姆索咂咂嘴﹒将头往左右转了转。

「神殿的左右仪式殿已经完全不行了吗?」

见到多玛德君朝自己瞄了一眼,皮巴涅鲁摇了摇头。

「无法进入、仪式殿。入口、已经被破坏。」

「他们所拿的黑十字是罗榭的印记。在罗榭圣教的教义中,苏生式是违背神之旨意的存在,因此一概不承认。祭坛一定是第一个被破坏的。」

「真是浪费,那可是新的祭坛呢。话虽如此,也已经用了好长一段时间啦。因为大家说旧的已经太难使用,才会在设置新祭坛的同时增建了新的仪式殿——哎呀,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多瓦宁你不知道吗?」

「拙僧不晓得,毕竟拙僧升为下级僧侣,位居僧籍末座时,仪式殿已经——」

胡子瞠目结舌地凝视着恩师。

「您说旧的已经太难使用?还有增建……?那难道是说——」

胸口狂跳,不对,不,没有错。玛利亚罗斯捂住自己的胸口。你看,心脏呐喊得如此激动,悸动如此激烈,渗出汗水。胡子咕嘟地咽了一口唾液,用颤抖的声音询问了在场所有人都很想知道的问题。

「除了仪式殿之外,还有祭坛吗?」

「呼嘿嘿。」

「有吗?」

虽然对于以毫无紧张感的笑声做回应的姆索萌生些微杀意,玛利亚罗斯仍再次询问。「没有吗?有吗?到底有没有,这非常重要,请告诉我们究竟有没有——」

「一祠日

姆索轻抚自己的白胡子,有些刻意地歪了歪头。

「——俺是这么认为的啦,只要活了一百二十四年的俺没有痴呆的话。」

Omenage 897 11th revolution 1O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杰德里˙赤足地区

a former buccaneer's d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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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1

无法传达的证明

我想要证据,想要证明我是自己的证据。但我是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意识摊开的双手。好骇人的爪子,又长又锐利,能够轻易刺穿猎物、轻松将其撕裂吧?若要撕成正好送入口中的大小,这双爪子非常方便,这正是为此而存在的。如铠甲般坚硬的皮肤似乎愈来愈坚硬。这副身体想活下去,想继续活着,无论如何也想让寄宿在这身体上的丑陋生命存续下去。

如同紫色太阳般不可思议、恶心、强烈且骇人的生存本能。

还是说,这才是我的真面目?或许是如此,一定是这样的。璐卡,啊,璐卡。我变得完全不同了,虽然只有脸部还勉强伪装成人类的模样,还在模仿那个人。

但这张脸也被我用这双爪子抓得不成人形,我讨厌虚假的长相。当时我是不是认为我有属于自己的长相呢?若是这样,我就是无可救药的白痴了,但我想当时的自己大概什么也没想,这就是真相。我原本就不理性,拥有的只有冲动。一直以来,只是不想让人察觉而戴着面具。借用那个人的姿态、瞒骗自己,欺瞒周遭的人们。璐卡,我是个天生的诈欺师。

我昨天在裸足海岸梦见了你。

我藏身在一艘大船后方,从远处偷窥着你。

那是梦吧,不是现实吧,如果不是现实就好了。因为当我凝视着你时,是这么想的。

我想要你。

我想吃你。

我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只是装出不知道的样子。我总是隐藏着一切,想要蒙骗过去。明明就办不到,明知道没有用。

璐卡,现在如果说出我喜欢你,有谁会相信呢?

连我自己都无法置信。让这副身体隐隐作痛的食欲还比较有真实感,比较有说服力。

我喜欢你喜欢你想吃掉你。

躺在充满充满美味尸臭的洞窟中,我就会回想起自己跟贴附着地面爬行的虫没两样的那段日子。无论是不是同胞,只要能入口就全都吃光的那段时光令人感到怀念。我在以该型态降生的生物之中是压倒性的赢家。在吃人或被吃的生存竞争中没有所谓的善恶或伦理。在强烈刺激感中啃食,这件事对我来说是无上的快乐。是从何时开始的?对了,是从见到那个人开始。

『只有活着才能「证明」我是我。』

证明,证明那个人是他。那么,也能证明我是我吗?那个人非常美丽,与其他人截然不同。

真是笑话,那个人光是作为他自身待在那里,就已经是特别的了﹒已经是证明了 我憧憬旨l.;;'人,我也想像那个人一样。若是可以,我想成为他,我想接近他。我也希望被需要、希望被爱。我想成为那个人,想在这个城市作为人类活下去。我恨那个人。那个人终究不会明白的,是不会懂像我这样的家伙的。我的一切都因那个人而疯狂。我应该被那个人践踏而死的。如此一来,我的尸骸就会被跟我相同的生物啃食,成为他们的血肉。又或者,倘若那个人能拥抱我就好了。如此一来,我就能成为那个人忠实的仆人,获得为了守护那个人而活、属于我的证明了。

那个人只有这么说。

『你也想活下去吗?那么,就活下去吧。』

我的确想活下去。我的身体渴望活着。但若只是为了想活而活,这条命就没有任何价值了。我渴望些什么,渴望得不得了。我不是想活下去,是希望有人让我活着,有某个人事物希望我活下去。那才是对我而言必要的、属于我的证明。

璐卡。

我说我喜欢你,这一定是谎言。

我是希望能被你喜欢,希望你需要我。为了我,只为了我。

如此利己主义的生命,不应该有任何存在价值。

但是,那么,我只是想吃掉你而已吗?

即便如此,这份思念也太过痛苦了。

我的胸口像人类一样疼痛。

我明明只是个怪物,但这份疼痛却无法消退我想消除这份痛苦。

为此,我又该如何是好?

Omenage 897 11th revolution 10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杰德里˙亚斯帕地区

「回转海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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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2

随便你吧

「对了,那位像发霉鱼乾一样的木乃伊老头,究竟是打哪儿来的残骸呀?」

再怎么说,把人家比喻为鱼乾或木乃伊、来历不明,而且还说是残骸,未免也太过失礼了。但既然当事人前奥斯特罗斯神殿大僧主岱达兰索诺格﹒姆索很愉快地嘿嘿嘿笑着,那就算了。

不过视老爷爷为恩师的破戒僧胡子可就气炸了。

「裘克,这一次拙僧原谅你。但下次你要是敢再说那种无礼至极的话,你那如同破抹布一般肮脏可笑低劣的小命小心不保。」

「怎么,先天性脑残的臭和尚,他是你认识的人呀?哼,也就是说他是奥斯特罗斯神殿的退隐和尚之类的人吧,虽然看样子他只差一步就要立地成佛啦。啊啊,像你这样愚昧无知之辈,恐怕不晓得何谓立地成佛吧?」

「呼嘿嘿嘿。」

「虽然我不晓得这有什么好笑的。但既然还笑得出来,就代表您起码还活得好好的。这是值得高兴的事。」

「——裘克!你敢再继续侮辱对拙僧有恩的师父,拙僧决不饶你!」

「别那么怒不可遏,白痴。你自己看看你的恩师,他一点也不介意我的玩笑话,仍悠然地笑着不是吗?所谓的得道高僧便是如此。你的修行还差得远哩。」

「哟呵呵呵呵,还真是有趣呀。」

「不敢当,能受到僧主大人这般德高望重之人的赞赏,实感光荣。虽然区区小名不足挂齿,但不报上名字又显得不逊且愚昧,因此还望您原谅我无礼的报上名来。我名为强﹒杰克顿﹒裘克。今后还请您多多指教。」

「嘻嘻嘻。俺是姆索,多多指教啦,『强克』先生。」

即使名字被省略得很诡异,他不仅面不改色,甚至特地走到姆索老爷爷面前,恭敬地握住他的手慎重行礼,这正是裘克这男人令人讨厌之处。他这么做,就算是胡子也无法对他出手,只能满脸胀红地拚命压抑自己的满腔怒火而已。真是令人讨厌的家伙。

话说回来,他的同伴克罗蒂亚至今仍在飞海豚房里昏睡不醒,裘克却直到刚才为止都行踪不明。虽然似乎有跟由莉卡打过一声招呼,但这种时候未免也太随便了。他不但正巧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回转海豚,甚至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而他带回来的人当中,偏偏还有那个男人在。

这只会让人认为他根本是故意的。

在被包下来的回转海豚餐厅中,除了仍无法下床的莎菲妮亚、仍未有苏进迹象的克罗蒂

以及———无法醒来的卡塔力之外,ZOO的其他人,姆索老爷爷,潘卡罗家族那乖僻又冷漠的卜尔罗﹒博西,此外再加上身材异常魁梧、几近光头的奇罗﹒潘卡罗,所有人聚在一起,坦白说真是诡异。或者应该说,真是莫名其妙。这究竟是怎样的组合呀?

「那么,是关于今天为何会邀请包含僧主大人在内的各位,在这样寒酸的场所与我不成材的部下们共同坐在这穷酸的餐桌前。总不可能是为了要让你们跟我联谊吧。」

「……不,在这之前,应该先说说你是什么意思吧?突然把那些家伙带过来,一般而言,至少也该说明一下吧?话说回来,谁是你的手下了?玩笑开得太过头,我可要想像把你的头发编成发辫再绑上粉红色缎带将脸涂白并涂上红色的口红和腮红还要把胡须剃成八字胡让你变成一点威严也没有的蠢样子来取乐喔?这样无所谓吗?我已经开始想像罗。」

「住手,这样一来连我都会忍不住开始想像了呀。」

「不只是你喔,你看,大家都已经开始想像罗。」

「你说什么?」

裘克环顾四周,与他四目相对的人都不忍不住「噗」或「嘻」的轻笑出声。

「……你这家伙。」

「哼哼,像你们这样将一切诉诸腕力不是我的专长,我不想也办不到。既然如此,我也有我的作法。」

「这就是低级的小聪明吗?无聊——但总比以软弱无力为藉口只会袖手旁观懒惰且卑劣比垃圾还不如损人不利己的蠢蛋还来得有前途上万倍不是吗?」

「就算被你说有前途,我也不会感到高兴的。而且你的比较对象太过糟糕,就算比那种人好上一万倍,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还真有精神呀。哼。是这么回事吗?」

裘克抵住下颚,瞄了多玛德君、胡子与姆索老爷爷一眼。

「——算了,无妨。我当然是因为有事才会将这些人带过来,我可不像你们一样悠闲。我没有兴趣白费时间,我汲汲追求的各种事物也不允许我这么做。话虽如此,像我这般高尚、高雅、高贵且极为稀有的存在只要活着,对全世界而言便不会毫无意义。」

「总而言之,老是用又臭又长的话语无意义地浪费时间,任谁看了都会毫无疑问地认为这是个差劲的兴趣,能不能适可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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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克坐在椅子上翘着腿,瞥了站在餐厅入口处的奇罗﹒潘卡罗一眼。奇罗有好一阵子将嘴嘟成ㄟ的形状,一边用左手叩叩地敲着头,不晓得在想些什么。接着突然「哈哈」地大笑两声,当场就跪了下来。



「感谢啦——!」

不,因为太过突然,令人完全摸不着头绪。

所有人全都愣在原地,奇罗倏地抬起头来,脸上堆着虽然有些凶恶,却不讨人厌,反倒会有

些好感的笑容。

「———总而言之,该怎么说哩,这是我为了答谢各位的救命之恩,属于我个人的一种表现方式啦,如何?嗯,总之就是那样啦。以灵魂对灵魂,这就是潘卡罗流的作风。啊,顺带一提,我说的灵魂指的不是卵蛋(注 日文中此五四与「灵魂」同音丫而是生命喔。所以说,呃叫什么来着?对了,叫ZOO是吧?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份恩情如果不啪地还给你们就会无法释怀,就像是总有一天要碰地好好清算一下,你们给我记住的感觉吧,请多指教!哈哈哈哈!」

「……非常抱歉,他才大病初愈。」

虽然有点迟了,卡尔罗﹒博西随后补上这一句,但真是慢得为时已晚了。

「什么呀,卡尔罗,如你所见,我可是好得不得了哩!就连下面也是,无论何时何地都蓄势待发,精神饱满的哩!啊哈哈哈!」

「少爷……」

「所!以!说!不准再叫我少爷了!叫我首!领!」

「——首领,在对您有恩的人面前,能否稍微注意一下礼仪呢?」

「嗯嗯嗯亡?我可是打算要很有礼貌的没错呀!该不会不太够吧?」

「不,并不是程度的问题,而是内容方向……」

「什么呀有够麻烦的!我知道啦!那换成这样如何?」

奇罗站起身,「咳嗯!」地用力清了清喉咙,双脚一张,将右手的义肢高举向天花板,左手的食指唰地指向这边。

「锵锵!感谢的姿姿姿姿姿姿————势!」

「……这样反而更失礼,首领。」

「不会吧!」

「可以了,接下来由我来说,请首领您闭上嘴。」

「卡、卡尔罗,你这家伙!竟然一副了不起的样子。什么嘛!首领可是我耶!」

「这种话请您的行为能够合乎礼仪时再说。若是您不适可而止,我也不会客气的。」

直到刚才为止还对奇罗非常有礼貌的卡尔罗突然变了口气。他原本就是眼神凶恶的男人,当他的双眼透出如研磨光亮的剃刀般的眼神时,软弱的家伙一对上他的视线,恐怕都会动弹不得吧。即使是相当胡来的奇罗﹒潘卡罗似乎也被慑住了。

「……别、别生气啦,我、我只是开个小玩笑而已嘛。」

「开玩笑也该注意时间场合。」

「我、我知道了啦,我会注意的。」

「拜托您了。」

卡尔罗与默默退下的奇罗擦身而过,走上前来,与ZOO的成员一个个眼神交会,虽然不像刚才那种令人差点叫喊「你想杀了我吗?」的眼神,但果然还是非常恐怖。而他低下头去那瞬间的表情,却又真挚地使观者的胸口发热。

「托各位的福,三代首领如各位所见非常健康。原本应该要让全家族的人都来向各位磕头道谢才是,但情况并不允许。现在只能这样致意,还请各位见谅。非常感谢您们,这份恩情总有一天我们一定会回报的。」

说实话,这种情况下有点不晓得该如何反应。由玛利亚罗斯来说「不会不会,用不着在意」有些不妥,第一印象接近差劲透顶的卡尔罗摆出这种态度,也让人有些尴尬。能不能由谁来开口呢?尤其是园长或者是园长还是园长好呢。

话虽如此,我从一开始就没抱什么期待,瞥了一眼,那位园长正一面抚着下颚一面心不在焉地看着卡尔罗,完全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的打算,这时就要那么做了吧。最后还是得由我来想办法吗?这么想的同时,由莉卡突然拍起手来,啊,由莉卡,非常感谢,说得也是,由莉卡非常能干嘛——但是只有拍手实在有点……

话说回来,立刻跟着由莉卡拍起手来的痴呆园长更是令人无言。

这么一来,胡子也「嗯」地点点头加入,皮巴涅鲁也跟进,不晓得为什么连萝姆﹒法也开始啪啪地拍起手来。不,若是那样也就算了。姆索老爷爷嘿嘿地笑着拍手倒还无所谓。裘克那将左手掌心朝上,用右手轻拍的高雅鼓掌姿势,以及一面拍手一面浮现邪恶的微笑,都只是他擅长的刻意惹人嫌而已。

但就连奇罗也用左手啪啪地拍着右手的义肢,这怎么想都错得太离谱了,你跟着鼓掌做什么

呀?

终于抬起头来的卡尔罗﹒博西满脸通红。

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但很难得看到这么有趣的事,让我不禁笑了出来。

没错,我捧腹大笑。明明是这种时候,我却笑了,以我的精神状态竟然笑得出来。由莉卡会鼓掌,或许也是因为相同的理由吧。我们现在一定有些不太对劲,就算有些不对劲也是没办法的,毕竟「现在是这种时候」嘛。

「嗯,我应该说过,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记得要你们报答的了。」

多玛德君扬起单边眉毛,用下颚指了指空着的座位。

「虽然我不太懂,不过总之先坐下吧,一直站着也有些奇怪。」

奇罗与卡尔罗敬了个礼后便照他说的坐了下来,这时发生了非常罕见的情况。虽然我自己也很讶异这是值得惊讶的事吗?但我还是觉得很意外,甚至感到不可思议。多玛德君竟然开始自己主导话题,并转向裘克。

「——那么,我问你。你不只是为了让他们道谢才带他们过来的吧?」

「若是你这么想,我就要为了纪念你从以前起就濒临绝种危机的脑细胞终于全数灭绝,举杯庆祝了。」

「很遗憾,看来还是得缓缓了。」

「哼,就算我现在不庆祝你的脑死纪念日,你们似乎也相当兴高采烈呀。虽然并非无法想像,但这就像是将设计低级且拙劣的魔术秀给你们看一样,令人不爽。所以还是先告诉我你的理由

吧,我的事就晚点再说。」

「是吗?」

多玛德君仰望天花板,搔搔头叹了口气。

餐厅被静默包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多玛德君身上。

这气氛搞得连我都有点紧张,但多玛德君还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卡塔力或许有机会复活。」

「我想也是。」

裘克的反应也相当平淡。

「你们找到祭坛了吗?也就是说这跟胡子和尚的师父大人有关吧。在哪里?神殿吗?」



「你还真清楚。」

「别说蠢话,就算你们再怎么愚蠢迟钝,若是祭坛在神殿之外的地方,你们一定不会浪费时间,早就采取行动了,会猜到也是正常的。但我听说奥斯特罗斯神殿的左右仪式殿当中各四座、共计八座祭坛早已被染血圣堂骑士团给破坏了。除了那些之外还有吗?原来如此,祭坛也会汰旧换新呀。也就是说旧祭坛没被拿去折抵吗?」

「嘿嘿嘿。的确有人这么建议过,将旧的拿去折抵,这样在买新祭坛时也会比较便宜,但其中有很多原因。不过,那祭坛设定的程式是俺的心血结晶,俺也是反对的。因为想要一个人进行苏生式,俺也是历经千辛万苦才完成的,卖掉未免太可惜罗。」

「一个人……?」

那是胡子所擅长的,难道说姆索老爷爷连这部分都是他的师父吗?感受到玛利亚罗斯的视线后,胡子点点头。

「拙僧的戴亚摩斯召唤程式『T-Dummies』是继承师父的想法而成的。」

「不,你突然说那个什么戴达米的我也听不懂呀。」

「简单的说,就是在施行仪式时,创造出虽跟拙僧完全不同,却负担部分工作的戴亚摩斯——就是类似分身的事物,师父将之称为狄蒙。师父是第一位能够驱使十七位狄蒙独力完成苏生式的人。」

「好……好厉害呀,虽然从外表看不太出来。」

「哩小哩小。」

「哼,有什么厉害的,再怎么浪费宝贵时间或燃烧热情在创意上下工夫,最后你们仍不过是在那条假龙的手上跳着舞。无论再怎么挣扎,仍会受到他们的嘲笑与愚弄。为什么还是不懂呢?」

「呼呵呵,俺倒是无所谓。即使受到他人嘲笑,俺仍只是相信自己认为值得相信的事物,做自己想做的事罢了。对俺而言,那就是侍奉奥斯特罗斯神,以及提升自己苏生式的技术。」

「也就是说,每个人选择走上的道路不同吧。」

「即使不同,偶而也能擦身而过,或是在远处挥挥手吧。」

「姜果然是老的辣。无论如何攻击都没有任何反应,真是恶心。我就暂时先不违逆您了。没什么,反正顶多再数年至数十年,您就已经在棺材里了,不战而胜才是兵法的上策。时辰一到就会结束,这就是生命的定律。过于愚蠢、无趣、梦幻,这就是所谓的人类。但这并非毫无价值。」

裘克突然换上认真的表情,用食指叩叩地敲着桌子。

「我们能够自己决定自己的价值,这才是身为人类所拥有的理性。也能够为自己坚信的事物、心爱的事物殉道。我们拥有能够决定这一点的自由。那家伙是因自己的希望而死去的吧?他藉此贯彻了自己的道路吧?你们对此嘲笑也是一种自私。不经大脑、愚蠢、大白痴,要怎么说都无妨。但我不会嘲笑他。尽管只是出生然后迎接死亡的人生,要以自己的意志做决定是多么的困难?对于突然降临的死亡,一面发出惨叫却不得不承受,回过神来便已经死了。大部分的结束都是如此。但那家伙不是吧?真是太棒了!」

刚才是故作高雅,而这次则是短而有力的掌声。

玛利亚罗斯愣在原地,回想起那时的事。

接着,想起卡塔力死去时的表情。

「换作是我。」

裘克环顾所有人,摊开双手。

「绝不希望自己的意志、在自己期望下结束的人生遭到他人践踏。若是自己失足而死也就罢了,若是在有所觉悟的前提下作出的选择与结果,他人勉强改变究竟是不是好事呢?换作是我,一定会说别开玩笑了,并严正拒绝吧。」

那是非常满足的表情。

卡塔力是为了自己坚信的事物努力而活,最后笑着死去的。

「……但是。」

玛利亚罗斯定定地看着裘克的双眼,不对,是瞪着他。

「或许是错误,或许是傲慢,或许卡塔力并不希望如此,即便如此——若是有可能、若是办得到,我还是希望能再次见到卡塔力,我希望见到活着的卡塔力。与其说是希望他复活,不如说是我想让他复活。虽然我很清楚,有非常多人死去,有许多人失去自己重要的人,大家都一样痛苦、一样悲伤,我也只是其中之一,我知道或许非得忍受不可——但只要有些微的可能性存在,我就不想放弃。不对,我不会放弃的。无论谁怎么说,我都绝对不放弃。」

说实话,我很害怕。究竟是害怕什么,一开始连自己也不太清楚,在与裘克四目相对时,我渐渐地看清了。

总之,至少我害怕的并非裘克。这个爱耍帅、个性执拗、只会耍嘴皮子的大叔管他去死。也不是因为在意自己或许是在无视卡塔力的意志,正确地说,我很想彻底无视。想让他复活,然后跟他说你活该,真遗憾。这样自顾自地死去,或许你对此感到满足,但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我不允许,谁要允许呀。

我很愤怒。对卡塔力感到非常火大。

你为什么那么想死?还真是多谢了。我很高兴你保护我,我觉得你很厉害。虽然我不知道什

么好汉之道,但这可不是想做就做得到的事,你一定下了很大的决心吧。虽然我认同这样的行为,但别死嘛。不要死呀。如果必须一死才救得了我,就别救我了。我也很痛苦呀,很悲伤呀。你的死对我而言打击太大了啦。

既然如此,死的是我还比较好,我打从心里这么想。

就像你如此选择一般,我也想选择。

太随便了啦。

你为什么要死?

所以说,卡塔力的事我一点也不怕。

不是那样,我害怕的是——

不放弃,期望,心愿,实际为了实现愿望而做的某些事。因为如果一切能顺利自然不在话下。那是最棒的,是种幸福。但我不知道。粉身碎骨,即使牺牲自己也无所谓,纵使得拚命也一定要做给你看。因为即使鼓足干劲去做,也无法知道。事情并不一定能尽如人意,没有任何保证,或许会失败也说不定。毕竟原本认为存在的各种可能性,或许打从一开始就是零也说不定。

若是失败该怎么办?

那会是多大的打击?

到时我还有办法重新振作吗?若是大为沮丧,还有办法重新站起来吗?为了重新振作,又得跨越多少痛苦才行?

因为我是胆小鬼,所以才会害怕。

我没有勇气。

我也曾想过早点放弃希望,让自己整个脑袋都沉浸在绝望中,即使无法呼吸、纵然因此溺水,那样的日子或许还比较轻松。若是想到的尽是不好的结果,不如连碰都别碰还比较好。反正也不可能办到,还是放弃吧。如此一来,我便能免去许多伤害,同时也只能目送着原本或许能获得的事物离去,只能露出贪婪的表情,羡慕地遥望着离去的背影。

不要。

我受够了。

我不要这样。

「……我还有许多话想跟他说,还有许多事想一起去做。或许卡塔力能够接受,但我不能。即使会遇到许多困难,也要为了明天大家能够一同欢笑而努力,卡塔力曾这么说过。但这样是笑不出来的。」

我还想跟你聊些没营养的话题,还想在你说出愚蠢笑话时吐槽回去。虽然非常愚蠢、总是令人傻眼,但是非常愉快。我非常珍惜那些无谓的小事。

「卡塔力不在的话,就笑不出来了。」

由莉卡点头,皮巴涅鲁也是。

多玛德君定定地看着玛利亚罗斯,闭着眼双手抱胸的胡子应该也正静静地听着。没有坐在椅

子上,而是坐在地板上的萝姆法似乎正一面轻抚着阿尔发的头,一面想着什么事情。

裘克双手抱胸,哼了一声。

「为了明天大家能够一同欢笑吗?很像那家伙会说的天真蠢话。算了,也好,我了解你的想法了。那么,那个祭坛究竟在哪里?」

「在大祈祷亭。」

胡子重重叹了口气,缓缓睁开双眼。

「正确的说,是在那正下方,已经有好几十年没有使用过的旧仪式殿中。也就是说,师父他们从前使用过的祭坛并没有被撤除、也没有被移动过。在左右仪式殿完成后,旧仪式殿就被封锁,之后只有内殿的大僧主、第二僧主、第三僧主会定期进入,就连仪式殿本身的存在也成为秘密。因此在这次师父说出来之前,即便是拙僧也不晓得。」

「为什么必须保密?这是僧主大人做的决定吗?」

「不,俺当时还是大僧正,并不在内殿中。虽然有参加会议,但做决定的人并不是俺。」

「是狄蒙。」

胡子的表情有些扭曲,代替师父回答。

「这虽然只是拙僧的推测,但当时的内殿或许是想要将纪录了师父狄蒙召唤程式的祭坛作为秘传保管下来。而只有爬上僧主之位的人能有机会接触到秘传,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即使拙僧的戴亚摩斯是从师父的狄蒙演变而来,但实际的设计也只是拙僧自创的。对于在内殿之下的僧侣们

而言,狄蒙可说是传说一般的存在。」

姆索老爷爷仅是咂了咂嘴,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虽然不清楚,但胡子的推测或许是对的。

胡子喘了口气后继续说了下去。

「无论如何,只要能排除万难进入旧仪式殿,就有机会施行苏生式。但理所当然地,我们必须带着卡塔力的遗体。此外,还必须让师父同行才行。」

「要带僧主大人同行?」

「没错。无论再怎么优秀的程式,无法灵活运用就无法派上用场。」

「不能由你来操作吗?」

「拙僧从未见过实物,即使现在祭坛就在眼前,光是了解构造与确认使用方法,就会过了时限。但如果有师父的指导就不一定了。」

「期限是到何时?」

「只要在第十二日零时之前结束仪式,就有可能复活。」

「也就是没有时间犹豫了吗?」

「现在可说是分秒必争,愈快进行成功率就愈高。」

「那么,只要快点前往那个大祈祷亭不就好了。」

「现在还有几个问题。」

胡子蹙眉闭上嘴,从鼻子吐气。

「——不,与其说是几个,正确的说是有许多问题。」

「哼,我想也是,光是听你的蠢话就有许多疑点。重点是神殿并非无人之地,而是被那群渴望鲜血的野蛮信徒占领着。若是想抵达大祈祷亭,只能躲过他们的监视侵入,或是将其排除强行进入。无论是哪一种都相当麻烦,而且还得带着尸体,背着垂垂老矣的老人,光是讨论排除困难的成功性都近乎天马行空。只有夸大不实的妄想狂人才会认为有可能成功。」

「……还不只如此。」

玛利亚罗斯不敢直视裘克的双眼。

「照姆索先生的说法,进入旧仪式殿的门位于内殿,所以至少得有一人前往内殿才行。就连皮巴涅鲁也无法确认内殿的情况,也不能保证门仍然平安无事。」

没错。

握在我们掌心的,是非常小、小到可能会弄丢、只要轻轻一吹就会飞得远远的、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但总比零来得好,无法与之相比。或许只是我们想如此相信,虽然连相信都会感到害怕,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我想紧握这微小的希望直到最后一刻。

我绝不会主动放开手。

虽然并不是认为只要不死心,就能够有办法。

「可以插一下话吗?」

至少,像这样连意料之外的人也提供了情报,只要将其一点一滴累积起来,或许就能够开辟出一条道路也说不定。

「虽然不晓得有没有帮助。」

开口的人是卡尔罗﹒博西。

「虽然大家都说奥斯特罗斯神殿的僧侣全被杀害了,但事实上并非如此。至少,我知道其中一位从当时的神殿当中成功脱逃的僧侣。」

「……什么?」

胡子低喃,姆索老爷爷原本咂着的嘴也停了下来。

卡尔罗瞥了两人一眼,表情有些悲恸。或许是有什么痛苦的回忆吧。

「是名为卡克旺的第三僧主。」

「——卡克旺……是那位卡克旺大人吗?当拙僧仍在神殿时,他是当时的大僧正。那么,卡克旺大人如今?」

卡尔罗摇了摇头,胡子说句「是吗?」闭上了眼,姆索老爷爷看起来也相当沮丧。

「如果我没有记错。」

「我记得他说自己是从『内殿的密道』逃出来的。既然有办法出来,或许也有办法从那里进去也说不定。」

「你说……密道?」

玛利亚罗斯重复了一遍,看向姆索老爷爷。不仅是玛利亚罗斯,就连由莉卡、多玛德君、皮巴涅鲁、萝姆﹒法,甚至连阿尔发都将视线集中在姆索老爷爷身上。胡子则瞪大双眼,用压抑着的声音唤着恩师。

「师父……!」

「嗯哼。」

姆索老爷爷双手抱胸抱着拐杖,缓缓点头。

「俺完全忘记了。」

对方是长辈,随着年龄增长,记忆力衰退也是没有办法的,为此责怪他也太可怜了,而且责怪他也于事无补。总之,现在相当火大,也不是责怪他的时候,现在先深呼吸冷静下来。来,一次、二次二二次。

「——这叫人怎么冷静嘛……!」

「等、等一下,玛利亚罗斯!住手!冷静下来!师父他并没有恶意——虽然我也不这么认为—└

「吵死了给我闭嘴你这个臭胡子!他忘记的东西绝对不只这些!我要趁这个机会让他全部想起来!」

「这么做反而会忘光光喔,嘿嘿嘿。」

「那么你就已经没有半点用处了,我会把你埋到坟墓里!慎重地!」

「多瓦宁会帮我诵经吗?那倒也不坏。」

「谁会让你死得那么轻松呀!接下来还得要你努力工作才行!」

「呼呼呼。那俺该怎么做呢?」

「总之先让你头脑清醒一点仔细想想还有没有忘记其他重要事情接着全部给我说出来,然后就随便你爱活多久就活多久!」

「好了,冷静一点,玛利亚。」

多玛德君与其说是冷静,不如说是不晓得何时已经换上了认真的神情。

「密道吗?内殿只有僧主才能进入是吗?胡子。」

「嗯,因此拙僧也没有听过那条通道的存在,但师父应该知道吧。」

「俺知道呀,啊,想起来了。内殿底下好像跟洞窟还是地下水道相通。俺进入内殿后就得知了。杰德里的地底下就像是迷宫一样,若是不好好记住路线就会迷路,因此曾经实际学着走过一两次。」

「那么。」

玛利亚罗斯握紧双拳。

「只要使用那条通道,就能直接抵达内殿对吧。」

「这俺也不确定。」

「咦?」

「出来很简单,但进去很困难。」

「……那是什么意思?」

不,仔细想想,这是理所当然的。既然跟洞窟地下水道相通,若是太过容易进出,或许会有迷路的外人闯进神殿的内殿也说不定。若是不设置成出来容易进去难,就太粗心大意了。

「也有东西会阻止外人进去。」

「是守门人吗?」

「类似那样的存在,虽然不是人类。有一种叫做地狱莲的香,从内殿出来时必须焚烧那种香,如此一来那个就会乖乖地让咱们通过了。」

「地狱、莲……」

大家面面相觑。原本对在奇怪的地方见识多广的多玛德君、或是个性讨厌却博学的裘克有些期待,但看来两人也都没有听过。既然是植物名称,那么萝姆法或许知道,但很遗憾地,她似乎也不清楚。

「话虽如此。」

姆索转向自己的弟子。

「俺的长处只有头脑,但多瓦宁连臂力都相当强。虽然就僧侣而言或许不太恰当,不过这种时候就能派上用场了。若是多瓦宁,或许能够打倒那个也说不定。」

「……您的意思是说,这会比跟染血圣堂骑士团正面冲突来的容易吗?」

「俺不懂打架或是战斗,毕竟俺是僧侣嘛,虽然不久前退隐了。只是单纯这么想而已。」

玛利亚罗斯看向多玛德君。

多玛德君也回看他,点点头。

决定了。

胡子帮忙背卡塔力,玛利亚罗斯与由莉卡照顾姆索老爷爷。多玛德君、皮巴涅鲁与萝姆.法为主要战力,若是有任何情况,就改由玛利亚罗斯与由莉卡保护卡塔力,让胡子也上前战斗就行了。莎菲妮亚无能为力,她现在仍无法行动自如,虽然莎菲妮亚一定很难受,但还是只能请她好好休息。阿尔发怎么办呢?由它自己决定吗?克罗蒂亚仍未清醒,最后就是裘克了。虽然是令人讨厌的家伙,但他若是能一起行动,无疑是一剂强心针。

「愚蠢至极。」

但他顽固、厚脸皮、自以为是,真的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

「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蠢材不作天才之梦。笨蛋无论到哪里还是笨蛋,即使在梦中也不会变聪明。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愚蠢之人描绘的聪明人并不是真正的聪明人。假使了解聪明人的某些事,那么那个人一开始就不是愚蠢之人。算了,虽然我不认为自己没有插嘴的余地,但无论如何,你们都是蠢蛋。再继续扯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愚蠢至极。差不多该谈谈我的事了。」

这个男人究竟有何目的,为何总是要泼别人冷水?虽然全身的血液滚烫,但总算是在沸腾之

前停了下来,是某个原因使我停下来的。我并不是不了解那是什么,只要思考便能立刻得知。我不去思考,只是因为我不想了解而已。

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之火是如此柔弱,仅消吹一小口气便会熄灭。

而我却打算不去正视这一点。

时间有限,若还打算深究确实性就没完没了了。

不,正确地说,只要眼前的目标能够达成,之后变成怎样都无所谓,抱着这样的想法前进还比较轻松。

裘克彷佛看穿了一切似的,他对着玛利亚罗斯用鼻子嗤笑了一声,优雅地交换翘着的双脚。

「简单来说,结论就是我要将那些不识趣、自大又不懂得秤秤自己斤两的信徒们彻底击溃,使他们败得体无完肤,从这个地上消失。」

「……这种事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巴尔摩亚商会的私兵队,以及在这里的奇罗.潘卡罗与潘卡罗家族的各位已经同意协助我了。若是所有人倾力攻击神殿,就有十足把握获胜。这都是托吾等ZOO最强的魔术士大人击毙了那个怪物。无论聚集了再多人,一般的战斗力是很难对抗那种超乎常理的怪物的。从这角度来看,可说一切终于准备妥当了。」

还以为他丢下克罗蒂亚不管跑去哪儿躲起来了,原来是在策画这种事呀。玛利亚罗斯虽然傻眼,但也立刻回过神来。倘若能够击溃染血圣堂骑士团,从他们手中夺回神殿,就能使用旧仪式

殿的祭坛了。而且如此一来就暂时不用考虑密道的守门人、卡塔力或姆索老爷爷的安全,以及侵入内殿之后的情况了。而且,即使能够抵达内殿,又是否能顺利抵挡躲在神殿当中的敌人的妨碍,平安抵达旧仪式殿呢?玛利亚罗斯原本打算将这疑惑从脑中甩除,但就常理来思考,这是相当需要担心,不应无视的部分。而如此一来这一点也解决了。

「我认为此时正是歼灭他们的绝佳机会。」

裘克以保养得宜的手指扶住尖细的下颚。

「据报,他们最近从海路获得不少增援。随着时间流逝,状况也会改变。不,是每分每秒都在变化。事实上,前天夜里,潘卡罗家族袭击神殿时,感觉他们的士兵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关于这一点之后再详细说明,但可以认为,随着沙漏的沙落下,不确定因素确实在增加。既然人类之力无法阻挡时间的流逝,那么就只能由我们尽快行动才行。话虽如此,这也与去那里散步完全不同。」

「……这是什么意思?」

「潘卡罗家族暂且不提,要动员私兵队得耗费一定的时间与心力。」

「这是……」

这的确是理所当然。虽然不清楚详细情况,但我并没有根据认定他这么说只是为了否决我们。

「正巧我也是预设在第十二目的零时,请他们以这个期限为目标做准备。」

「但这么一来就来不及了。」

「对方一开始是说第十二目的十二时,再快就没办法了。我已经请他们提早半天了。」

「但是——」

「再提早半天再怎么说都太困难了,这并不是光靠交涉便能决定的事,而是就实质上而言可能或不可能的问题。」

裘克蹙眉,彷佛像是要挥散烟雾似的挥了挥手。

「算了。无论如何,我都会攻打神殿。本来是打算把你们一起赶过去的,但你们终究只是我的拖油瓶罢了。就随你们的便吧。」

Omenage 897 11th revolution 10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E国杰德取﹒亚斯帕地旺

「回转海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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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3

为了明天

1

虽然我原本就认为他并非坦率的男人,但他之所以刻意用这种说法,恐怕是因为他很中意玛利亚罗斯吧。

「那男人真是爱闹别扭。」

她这么低语,阿尔发微微扬起头低吼。哼,人类真是麻烦。

「也不是,单纯只是爱惹麻烦的人选择麻烦的路走罢了。」

你们真是奇怪的生物。

「我也曾这么想过。」

你不一样吗?

「谁知道呢。」

你不一样吧。

「是吗?」

是呀。

「……若是这样就好了。」

萝姆﹒法将脸埋入阿尔发的腹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要闻到野兽的味道,就能够让自己像现在一般冷静下来。在回转海豚庭院的草坪上,像这样以阿尔发的腹部为枕躺着的自己,果然还是跟其他人有些许的不同。如果在草木繁生的季节里躲进建筑物当中,就会使人变得非常忧郁。我最喜欢在盛夏时裸身在河中游泳。至于在像现在这种秋天已经接近尾声、皮肤感受得到寒意的漫漫长夜中,感觉着泥土些微的温度与野兽的体温,就会让自己回想起关于父亲的温暖记忆。


a
大陆出身的母亲,似乎因为在黑暗大陆的港都翁普奇斯卡尽力救济贫民的关系,被称为拉修那罗的圣女。但萝姆法所认识的她,只是一位打从心底深爱着丈夫与女儿的普通女性罢了。虽然自己也深爱着总是那么温柔的母亲,但不晓得为何,对于父亲的回忆却来得更多。一定是因为很相似,我与父亲或许很像吧。爱、恨、生、死,人生就只是如此,曾经如此说过的父亲与自然共生,将爱上的母亲以近乎夺走的方式带往山中,爱着女儿,憎恨危害家人的仇敌,勇敢战斗后死去。我也会像那样生存,然后死去吧。不会想一些无聊的琐事,也不打算去想。我恐怕跟父亲是相同的吧?

「我喜欢那个人。」

无一意间脱口而出。

阿尔发低声呜咽。

喔喔,原来如此,我心想。

我喜欢那个人,非常喜欢。所以那个称不上灵巧的人一点一滴、慢慢构筑起来的ZOO对我而言,就像家人一般重要。因卡塔力死去而大为动摇的那个人非常可怜,我很想为他做些什么。但无论用任何话语、甚至是紧紧抱住他,我想都没有办法安慰得了他。因为那个人希望的并不是如此。

「你就别参与了,阿尔发。你没有必要牵连进人类的争斗。」

轮不到你来命令我。

「是吗?」

我会随我高兴决定怎么做。

「因为你是天生的王者嘛。」

我只会遵从我自己。

「嗯,我也一样。你跟我很像呢。」

萝姆法加重力道抚摸着阿尔发,闭上眼。不会冷吗?阿尔发问,于是我抱着它入睡。真是拿你没办法,我似乎听见它这么说。


2

「那么,要上了。」

「是。」

打平的极限九手棍前方站着多瓦宁古。

看似到处都是漏洞,却又找不到半点空隙的站姿。

而且,非常的庞大。多么高大坚韧的身体呀,还是是自己太过于矮小呢?然而鹌流古式战斗术的极致便是以柔克刚、以旋崩柔、以突刺止旋、以流动化解突刺。也就是说,无论是怎样的对象,只要没有搞错方法,就一定有办法对应。这就是鹅流的教诲。体格上的差距不能作为无法对抗的理由。

真正的敌人其实是自己内心的恐惧与迷惑。

若是不战胜自己,就不可能打倒敌人。

「怎么了?放马过来呀。」

代替回应,我跑了起来。

周围的声音消失了。

天空、月亮、星星、道路,多余的色彩也消失了。

彷佛除了自己之外的一切事物都停止r

「——破……!」

用极限九手棍突击。

并不是朝着多瓦宁古,而是突然将极限九手棍直立刺向地面。以极限九手棍作为轴心旋转身体,瞄准多瓦宁古的脚踝踢去,但却被躲开了。多瓦宁古轻松跳了起来,着地的同时便开始反击。在那之前将持棍的手放开,利用离心力向前飞去,舍弃极限九手棍。虽是当下的判断,却不会感到不安。踢击地面转换方向,朝背对自己的多瓦宁古突击。不,多瓦宁古已经转过身来了,动作身轻如燕。

「破汰汰汰!破汰!破汰汰汰汰……!」

无论是连续出拳、扫堂腿与后回旋踢、甚至是强力连击,全被对方轻松地躲开、闪避,或是被弹开来。即使如此,我还是能趁多瓦宁古稍微退后的空档,将滚落地面的极限九手棍踢起来。

「疾!疾疾疾……!」

我以再次握在手中的极限九手棍展开突刺。刺击、攻击、总之就是不断地攻击,等待时机成熟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到身心的焦点都逐渐集中。多瓦宁古的呼吸与自己呼吸的时间点变得几乎一致。

就是现在。

爆发吧!

「——罗啊啊啊啊啊啊……!」

使尽浑身解数旋转极限九手棍向前冲去。

鹅流古式战斗术奥义「冲天气J

面对攻击,多瓦宁古竟然闭上了眼。

动作看来相当缓慢。

多瓦宁古仅将身体挪动一半左右便躲开了攻击。

并伸出手接住由莉卡因用力过猛差点往前倾倒的身子。

「刚才若是拙僧没有闭上眼屏除杂念,或许就无法回避了。」

「……谢谢。」

「嗯,你成长了不少,由莉卡。」

「如果斥那样就好了。」

「你是不是有长高一些?」

由莉卡离开多瓦宁古的手臂,轻咬着下唇。虽然知道自己必须说些什么才可以,但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抱歉。」

多瓦宁古歉疚地低下头,紧握双拳。

「拙僧——问了蠢事。」

「……不用、在意。」

虽然想试着挤出笑容,但笑得是否自然呢?我没有自信。

「我还不晓得。或许……嗔体还没有完全习惯也戳不定,也或许斥我太过勉强了。」

所以,这不是你的错。

没有说得这么明白的自己,是不是很奸诈呢?

很怀念不用在背后嘲讽别人的从前。

觉得无须面对自己内心的憎恶或愤怒、年幼时的自己相当可爱。

话虽如此,我也无法说出哪一种才是好的。虽然失去了许多事物,但同时也学习了许多事、认识了许多人、获得许多重要的东西,如今也因此感到悲伤。虽然不是没有想过希望回到那个时候,但若是要我将现在手上的事物全部舍弃,我也会感到非常痛苦。

若是没有与你相遇,我就不用品尝这样的苦涩了。

但我也认为,能够与你或其他伙伴们相遇,真是太好了。

「谢谢你陪我练习。总觉得畅快多了。」

「……是吗?那样就好。不过还是早点睡比较好。明天还有得忙呢。」

「嗯,戳得也斥。」

所以,至少我想在心中暗暗说着。这不是你的错。

并相信自己能够说出口的日子总有一天会来临。

3

什么也不做,静静待着并不会非常痛苦。已经习惯了。原本应该是如此,但现在逐渐流逝的时间却彷佛逐渐堆积,并一点一点地压在肩上。

沉重得几乎把他击垮。

「你在吗?」

门开了,某个人走进房里。

那个男人是他的恩人、同时也是主人。

男人走到他坐着的床边,视线落在隔壁的另一张床上。

他日不转睛地仰望着男人。

「真是奇怪。」

终于,男人眯起眼,溢出如吐气一般的细微声音。

「我杀过的人不计其数。有人在我眼前死去时并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或许死去的人当中也有我曾称为朋友的存在。我习惯了吗?我也不晓得。丹尼斯死时,我也没有这种感觉。或许是因为那家伙贯彻了自己的道路吧。虽然他中了那个该死的家伙肮脏的陷阱而死,令人相当不愉快。不——」

他从男人身上移开视线,看向躺在床上的k塔力。

男人弯下身伸出手,轻抚卡塔力的头。

「这家伙也是活得像自己,然后死去的。正如裘克所说。并不是活得够长就好。他死得太早、未来还有很长的路,会这么想的并不是死去的本人,而是被留下来的人。是我们自私,我们只顾及自己,只在乎自己怎么想。卡塔力,你——你们对我而言似乎『不太一样=t '虽然我不太会表达,但至少你们的死对我而言是特别的。」

男人站直身子,用右手的食指与拇指轻拭眼角。

「虽然花了很多时间,但我终于明白了。这种时候该做些什么。不对,不是那样。无须思考该如何做,而是自然而然会那么做。」

「是

「这堂课还真贵。」

「要让他们、偿还。一次、算清楚。」

男人有好一阵子仰望着上方。

「——说得也是。」

接着轻拍他的肩膀,在走出房间前,男人一度停下脚步。

男人似乎微微的笑了。

「要连利息也一并清算才行。若是对方不打算偿还,就用蛮力把它抢回来。」


4

得快点睡才行。非让身体好好休息,为明天备战不可。虽然心里明白,但即使躺在床上用毛毯裹住身体、闭上双眼,许多事仍会一件接着一件地浮现在脑海里,忍不住思考起一些有的没的,根本无法入眠。

并不是说明天非得一大早起床不可。所以虽然左翻右翻依然无法入睡,但也用不着因此焦躁。即便玛利亚罗斯在内心这样告诉自己,想藉此消除紧张,但结果却是没什么效果,反而是愈来愈疲劳,而睡魔仍旧没有造访,总觉得无法再沉默下去了。虽然没有任何目的,总之只是不想再静静待着,他披着毛毯走出房间。在客房房门整齐排列的走廊上乱晃也没有意义,于是他走到一楼,在餐厅窗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这是多久以前的事呢?三十分钟左右?或是更久之前?

透过餐厅的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的庭院,阿尔发与萝姆﹒法正在那儿睡着。不,阿尔发似乎还醒着。它刚才瞪着这里,送出「打扰者死」的恐怖视线。不过他们不会冷吗?一般人都会觉得冷吧?就连玛利亚罗斯自己也是,幸好在睡衣外还披了一件毛毯,否则说不定会冷得直发抖。也罢,萝姆﹒法似乎已经习惯野外的生活了,感觉或许有些不同吧。

在月光映照下,阿尔发纯白的毛皮显得非常漂亮。简直就像是月光的粒子笼罩了全身似的。而萝姆法贴在这样的阿尔发身上入睡,这样的景色看起来有种悖离现实的感觉,却令人百看不

腻。

他突然认为自己或许睡得着了。

昏昏欲睡。

眼睛已经睁不开来了。

在椅子上环抱膝盖 一褁着毛毯入睡似乎也不坏。

意识逐渐飘远,为什么不坏?他也搞不太清楚。

总觉得就像是在阳光底下一样温暖。

身体轻盈。

似乎就要往旁边倒去。

「玛利亚。」

「————啊!」

不妙,差一点就要从椅子上摔下来了。感觉到自己连口水都流了出来,他连忙用袖子擦拭嘴边,幸好没有。气息紊乱,心脏狂跳。吓了一跳。

「莎、莎菲妮亚。」

「……抱歉……你睡着了……?」

「啊,嗯,或许快睡着了——不过在这种地方睡着也不太好,所以没关系的。莎菲妮亚已经没事了吗?」

「……总算是能下床走动了……」

「是吗?太好了。」

话虽如此,她看起来还是相当的衰弱,睡衣外披上一件大衣的身体,看起来彷佛只要稍微一碰就会消失般单薄。其实她应该连下床都还很吃力吧。玛利亚罗斯将旁边的椅子拉过来让莎菲妮亚坐下休息。

「睡不着吗?」

「……或许是、睡太多了。一点睡意、也没有……」

「因为睡太多反而会累积疲劳吧。」

「玛利亚呢……?」

「我呀——该怎么说呢。不晓得是因为紧张还是兴奋,当然也有不安,或许是全部吧。即使思考也没有用,仍会忍不住思考。」

「……跟我……一样。」

「嗯,这也是没办法的。」

「我……还是、没办法一起去。就算跟去、也只会碍手碍脚……但就因为这样反而会在脑中、想着许多……」

「——是吗?」

我知道,虽然想这么说。但考虑到莎菲妮亚的心情,就没办法轻率说出口。并不是他感到自

卑,冷静想想,无论有没有玛利亚罗斯,状况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但莎菲妮亚不同。莎菲妮亚的魔术有着能够一口气打破艰困局面的可能。说得难听一点,莎菲妮亚是派得上用场的人才,玛利亚罗斯完全无法与她相比。莎菲妮亚无法参与明天的作战一事,虽然是一开始就已经确定的,但仍是非常大的损失。莎菲妮亚也了解到这一点,才会如此难受吧。

我会连莎菲妮亚的份一起努力的。

话是这么说,又该努力到何种程度呢?

但若是不切实际的话语,也无法达到安慰的效果。

因此他无法说半句话,只能一直沉默着。

「请将手……」

直到莎菲妮亚将手伸过来为止,都无法动弹。

「请将手、给我。」

「……手?我的吗?」

「没错……玛利亚的。」

「嗯

玛利亚罗斯将右手伸向莎菲妮亚。

而莎菲妮亚伸出双手将他的手轻轻覆住。

「……这是咒语。

莎菲妮亚闭上眼。她并没有咏唱咒语,只是轻轻握着,直到彼此的手温度相同为止,两人都一直沉默不语。最后莎菲妮亚终于睁开眼,静静地微笑,但并没有要放开手的意思。玛利亚罗斯也不希望她放开。

「魔术?」

「……不是。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咒语罢了。虽然说由我来使用、或许会造成……反效果也说不定。」

「不会那样的。」

「若是这样……就好了。」

「不用担心。」

玛利亚罗斯的左手放上莎菲妮亚的双手,加重力道。

「因为你给了我力量,我现在觉得自己一定能够好好完成自己做得到的事。」

「……嗯

「谢谢。」

莎菲妮亚微微摇头。她仍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但她并没有哭。对了,已经不需要眼泪了。为了否决一度被决定的明天,哭是不能解决任何事的,得前进才行。将莎菲妮亚的咒语放在心中,我、我们会前进。为了明天,大家能够一同欢笑。



5

会造访飞海豚房,纯粹只是一时兴起。他原本只是打算看那个躺在床上、甚至不晓得有无呼吸的女性一眼,就要立刻离开的。但不知为何,莎菲妮亚与由莉卡都不在房里,因此虽然称不上久留,也花费了一些时间。即使看着她也不会有任何作用。正准备转身,他叹了一口气。

「……主……人……?」

气若游丝的声音。若是女性没有微微睁开双眼,装作没有听见直接离开也无妨。但事实上究竟有没有呢?

「……主、人……」

「嗯。」

无可奈何,轻抚了女性的脸颊。相当冰凉,虽然没有他在冻结森林的洛克.拉拉威城找到她时那般冰冷。

「……对……不……起……」

「笨蛋。」

梳着女性的发丝,手指轻轻划过额头与下颚。

女性缓缓闭上眼。

「你没有必要道歉。我几时责怪过你了?」

「……是……」

「不要道歉,克罗蒂亚。」

将自己的嘴唇覆上女性的嘴唇。「睡吧。」

女性点头。

亲吻只要一次就足够了。

两次就稍嫌过多了。




本帖最后由 泡泡霏霏 于 2010-9-27 21:30 编辑


Omenage 897 l1th revolution 11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杰德里˙人鱼地区

「火焚谷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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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4

亨利与猫



令人心情愉快的早晨。有多久没有睡得这么熟了?是因为昨天咱们的大将说了奇怪的话﹒所以我喝了一些从街上采购的蒸馏酒当睡前酒的缘故吗?

洗把脸,仔细剃掉胡子,刷牙,用咖啡将乾面包与鱼乾冲进肚里后,我休息了一会儿,走到晴空下稍微活动活动筋骨。当我还是托连公国的圣堂骑士时,我与众不同的剑术常被人在背后说是邪门歪道或是卑鄙的招式,但我亨利并没有打算胡来,也认为那合乎常理。一让人误以为是右,其实是左;让人误以为是左,其实是右。这种小事是基本中的基本,而故意喊着右却踹向对手双腿之间;故意看向左边吸引对手的注意力后再趁隙解决对方,这不该称为应用篇,应该说是小聪明了。

无法理解。

所以那些家伙才会这么弱,只要稍微使点策略便会立刻轻忽大意,轻易地被砍下头来。在挥落的剑前求饶也是无济于事。已经太迟了,你们应该更早发现才对。

所谓的死亡,是当你察觉时近在眼前、而且最恶劣的旁人。他们虎视眈眈地盯着你,只要你一疏忽便会向你袭来。我们从一出生的瞬间起就被迫与死神共舞,一直到死为止。若是不想死,只能努力跳得更好,一不小心踩到脚试试,那时一切就结束了。不要失败、尽可能华丽地、愉快地、有朝气地跳舞。一边跳舞一边歌唱也无妨,但请唱得好听一些,否则要是你那拙劣的歌声使死神感到不快,就会有悲剧一般,或者该说喜剧一般的结果正等着你。话虽如此,尽量不做额外的事,仅是小心翼翼地、慎重地、不断踏着毫无乐趣的单调舞步,这样的人生又是否是你所期望的?

我可不要。

去吃屎吧。

即使在充满尸臭的山中一边眺望着同僚腐败的尸体,一边吃着快要臭掉的饭,我还是一次也没有动过寻死的念头。不过倒是有想过或许会死。但一次也没有想要停止跳舞这种自暴自弃的想法。我敢断言,即使遇到多么糟糕的情况,我也绝不会认为自己就到此为止了。那也是没办法的,毕竟就算我这么想,身体仍会自顾自地动起来。别开玩笑了,谁想死呀。你懂吗?亨利﹒布莱克摩尔。想想那些腐臭的尸体,想想自己小时候曾捏扁的蚂蚁或苍蝇有多么没价值。若是死了就会变成那样喔。快想想,仔细思考。你不想死了吧?

「这是很单纯的事吧。」

亨利来到左祀奉殿与参访房之间的草地坐下,拿出布巾擦拭汗水。在这里虽然能看到正在站

哨的士兵,以及在仅由圆柱支撑天顶的走廊上擦身而过的士兵身影,但没有任何人会主动打招呼。他们已经不会再做多余的事了,他们只会照着以神之名所下的命令去做,化身为在战场上不顾一切,只为了将神的敌人赶尽杀绝的狂战士。但抱着好玩的念头做了许多尝试后,可以发现跟他们说话,他们仍会正常应答,起床、吃饭、排泄等,一切行为仍与一般人类无异。个性各自不同,也晓得自己是什么人。话虽如此,他们每个人感觉都十分相像的原因,是因为所有人都不会将情感表露在外吗?

无论如何,他们于名于实都成了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的棋子了。罗伊.邱吉尔发出惨叫的瞬间,所有人都忍不住颤抖,但过了一会儿,他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开口向神宣誓效忠之后,当时的情况就像雪崩一般。讨厌的家伙遭到谴责,被强行推到队伍前头,但最后那些人仍会强力宣告着神之光荣及将己身奉献给神的话语。亨利跟利利安为了整理队伍忙得不可开交,真受不了。不过还真厉害呀,亚隆兹,你可真行,竟然还藏了这一手。当「原罪」被打败时,他原本还觉得有些不妙。嗯,先不提血之水曜日,当听到火之日曜目的计划时,说实话我认为那未免也太勉强了,而感到有些胆怯。正是因为能将其彻底实行,你才会成为「真正的预言家」吧。

超乎想像的家伙。

真是太愉快了。

「呐,你也是这么想的——咦……」

目瞪口呆。

因为那家伙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便坐在我身旁。

我下意识伸手握住剑柄。因为那太诡异了,太可疑了。我并不是记性很好的人,但那不过是几天前的事,所以我还记得很清楚。这不是我的错觉,你确实是我当时看见的家伙,不会有错。

带着红色项圈的灰猫。

「你是从哪儿跑进来的?」

不,不久前为止还是神殿的高大建筑物,除了给伟大人士专用的内殿与放置祭坛的仪式殿之外,到处都是空隙。而且,对方不是人类,而是猫,只是只畜生,不会被任何人盘查。虽然不晓得原因,总之它就这样溜进来了。这并非不可能的。也可以这么想,这是偶然。真的吗?你能接受这种解释吗?

「——怎么可能嘛。」

亨利一面笑着,单膝跪地挥剑。虽然让名刀匠达库拉斯﹒多斯的「庸明」吸取野兽、而且还是小动物的鲜血,令人有些难以忍受,但这家伙并不是普通的猫。

亨利的直觉告诉自己。凑巧的是,那天的罗伊邱吉尔其实是正确的。

「呿……!」

彷佛是要证明这一点,猫以令人怀疑起自己眼睛的速度从亨利的剑下溜走,一点也没有胆怯的模样,也没有被吓到的样子。它在亨利的攻击范围外悠哉地摇着尾巴‵竟敢小看我。但若不是自己眼花的话,它的动作确实让自己无论如何都砍不到。迅速地踏出去,以比它还快的速度挥

剑。办得到吗?回想刚才的情况,检讨一下。怎么样?办得到吗……?

不可能。

别开玩笑了。

我根本不可能杀得了那只猫。

「你究竟是什么呀……?」

喵。

彷佛在回答「我只是只普通的猫」似地叫了一声后,猫就这样跑走了。逃跑的时机也是绝佳,在我正打算扑过去的前一秒跑走,想追赶也已经来不及了。这只臭猫,那真的是猫吗?怎么可能嘛。不是吧?那只猫已经冲进参访房的地板下失去踪影。不过,仔细想想,人类只是会使用一些耍小聪明的道具,与其他动物相比,不仅力量未必较强,速度也不够快,更没有卓越的持久力。我当然不认为与猫对决时会被杀害,但要抓住到处窜逃的猫可是相当累人的。会认为那只是区区一只猫,看来是我太自大了。

或许是如此也说不定。

人类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生物。

是只会遗臭万年,比害虫还不如的蠢蛋。

虽然我并不讨厌。

「不过,该怎么说呢。」

亨利搔搔自己卷翘的头发,叹了一口气。

「白古就有黑猫从眼前跑过去是不吉利的说法,那灰猫又是如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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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杰德里˙人鱼地区

「火梵谷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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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nter. 15

破罪之人呀、剧烈的伤痛呀

1

旧市镇赤足地区西北部有一带被称为卡拉纳克。赤足地区原本就是贫穷人家居住的地区,而卡拉纳克尤甚。彷佛风一吹就会飞走的木造房子层层堆叠,密密麻麻地延伸到崩毁城墙的另一边。虽然这么评论有点奇怪,但这幅景象还挺壮观的。这里是与在艾尔甸第六区的废物区有些类似的贫民窟,但那边看起来更加杂乱无章、没有统一感,因此景观又有些不同。

话虽如此,饿着肚子的孩子四处徘徊、穿着花俏的女人缓缓走着、看起来快要死掉的男人蹲坐在路旁,则是相当熟悉的景象。玛利亚罗斯从前的境遇跟他们相差无几,现在每次前往莫莉那儿时也会经过这样的街道。就某方面而言,这已经是司空见惯的街景了。

玛利亚罗斯等人穿过卡拉纳克来到海岸。多玛德君、胡子、皮巴涅鲁、由莉卡、萝姆﹒法与阿尔发,以及玛利亚罗斯与姆索老爷爷,一共七人一只组成的队伍,果然还是有些引人注目,直

到刚才为l—;都还有许多孩子们跟在后头 一一道附近并不是舒适的沙滩、而是有些寂寥的料石区﹒地面窒碍难行。因此,终于看不见原本追过来的孩子们的身影了——这样虽然不错,但继续让姆索老爷爷自己走下去就太辛苦了。好,既然如此,就让人来背他吧。会这么决定也是没有办法的。

但身为弟子的胡子已经背着密封在保温袋中的卡塔力了,不可能再将这任务交给他。而为了以防万一,多玛德君与皮巴涅鲁最好要空出手来,这是所谓的危机处理。那么,剩下的成员中,就体格来说,让由莉卡来实在是太勉强了。虽然也能让他坐在阿尔发背上,但若是被甩下来,性命堪虑。既然如此,就只剩下两个人了。但玛利亚罗斯也不可能对立刻举手说「那就由我来吧」的萝姆法说出「啊,是吗?那就拜托你了」的话来。

「不,还是交给我吧。不用担心,如果累了,到时再请你接手。」

「两位都是美人,俺给谁背都无所谓喔。」

「嗯。总之您能不能先闭上嘴?下次您要是再说出美人之类的莫名其妙话语来,虽然我不会真的让您停止呼吸,但可是会将您的嘴唇缝起来的,听懂了吗?」

「嘻呵呵。虽然从外表看不出来,但你还真是恐怖呀。」

不过或许是活了一百二十四年的肉体已经流失许多东西,其实他相当轻盈,背着走并不会特别辛苦。虽然他老是在耳边咂嘴有些吵,但只要想到他已经没了牙齿,这也是没办法的,所以也就忍了下来。只是不晓得他是不是非常中意玛利亚罗斯的背上,或是晃动感觉很舒适,过了不久竟然发出吁吁的呼声打起瞌睡来,喂喂喂这是怎样?再怎么说,你全身一放松还是重得不得了

呀。饶了我吧。

「是这里吧?」

以实际面来说,姆索老爷爷睡着了也是很困扰的。

「……老爷爷,醒醒啦,还得靠您的记忆找路才行耶。」

「喔?哎呀哎呀,还真是抱歉。喔喔,是这里是这里——或许吧。」

「如果搞错了,不好意思,您搞不好就没有第一百二十五年罗?」

「俺会记住的。」

这种说法似乎比先前还来得认真许多,听起来相当可靠,令人不禁信服。

不,还早得很。现在只抵达了与密道相连的洞窟入口,之后还长得很哩。虽然未必真的很长。

ㄗ——或者应该说,我们现在只能仰赖老爷爷的记忆……说实话,这才是最令人感到不安的。」

「没有办法,杰德里地底下有许多洞窟和地下水道,这是相当有名的,拙僧虽然也知道,但却几乎不清楚实际情形。此外,按照师父的说法,密道的走法是由僧主以口耳相传的方式告知另一位僧主的。」

「嗯,这我也知道。但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想再确认一次。您真的记得吗?前往密道的走法。」

「……大概吧。」

「听起来怎么不太有自信的感觉?」

「那、那是你的错觉啦。嘿嘿咳咳咳咳!」

「师、师父!您还好吧?」

「玛利亚,让我看看!」

「不,由莉卡,你别上当了。这个老爷爷可比外表看起来健康多了。而且他刚才咳得超假的。你看,他已经没事了。」

「嘿嘿嘿。」

「——真是的。如果这么健康,我想记忆力应该也不会有问题……」

但还是无法放心。怎么可能放得下心呢?毕竟这原本就是听天由命的赌注,在一切结束之前都不能松懈。即使如此,也绝不能自暴自弃,必须一件件地、慎重完成自己办得到的事才行。只要是为了提高成功率,什么都愿意做,只要还有可能就绝不轻言放弃。

为了再次听到你无聊的笑话,我们必须前进。

我将那个埴轮寄放在莎菲妮亚那儿。

虽然不否认那长得有一点可爱,但埴轮的话我家里已经有一个了。

而且,我才不要跟你长得如出一辙的埴轮哩。

我一定要直接还给你。

最后,裘克等人开始攻击神殿的时间订在十八时。

现在的时刻是十二时。玛利亚罗斯等人最多有六小时的时间能从洞窟进入密道、侵入内殿。计划便是当染血圣堂骑士团为了防卫神殿而忙得不可开交时,趁机取得位于内殿地下室的旧仪式殿的钥匙,一口气冲进大祈祷亭。如此一来,便能让负责施行仪式的姆索老爷爷与负责辅佐的胡子,带着卡塔力进入旧仪式殿后躲在里面。旧仪式殿打造得十分牢固,但如果所有人全都进去里面,就无法得知敌人会如何从外面攻击了。其他人在姆索老爷爷与胡子进行苏生式的期间,会从内部扰乱神殿,藉以支援从外部攻击的裘克等人。从死后经过的时间推测,难度应该会接近最高等级,因此至少需要四个小时左右的时间进行仪式。也就是说,玛利亚罗斯等人必须在二千时前让姆索老爷爷等人进入旧仪式殿才行。裘克部队开始攻击的时间已经不能再提早,也无法透过连络调整时间,因此十八时之后突击内殿是无法改变的。所以十八时到二十时为止的二小时就是最紧要的关头。只能说是最紧要的,但在那之前还有许多困难要克服。

「要进去罗?」

多玛德君环顾所有人后,便踏入位于海岸峭壁上的洞窟入口。

领头的是多玛德君,接着依序是皮巴涅鲁、胡子、背着姆索老爷爷的玛利亚罗斯、由莉卡、萝姆·法与阿尔发。这是个狭窄的洞窟,无法两人并肩而行,只能排成一列前进。

由于每个人都随身携带着小型灯,能够看得见脚边,但前方的黑暗彷佛会将光芒吸尽一般,暗得令人感到焦躁。

其实原本也有准备夜视镜的提案,但是毕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包括玛利亚罗斯在内,没有半个人带来。虽然也可以购买,但或许是这里与拥有地下区的艾尔甸不同,没有那种需求,也无法立刻凑齐。此外,姆索老爷爷也是靠着灯火的光芒通过密道与洞窟的。从记忆重现的观点、以及推测应该不会在黑暗中战斗等考量,大概没有勉强使用夜视镜的必要吧。但这判断究竟是否正确呢?

还不晓得。

现在才开始。

不确定的未来隐藏在无法触及的黑暗彼端。

洞窟还是一样只有狭窄细长的一条路。

大家的脚步声与阿尔发的呼吸声听起来格外清晰。

没有半个人开口。

这时要是有卡塔力在,或许就会开始闲扯一些无聊的话题吧。

因为太吵了,玛利亚罗斯会忍不住发怒。接着由莉卡跟着责备他。皮巴涅鲁也会短短回应几个字。

哈哈哈,你们大家别那么正经嘛!我甚至觉得自己似乎听得见他这么说。

「差不多该换人了吧?玛利亚。」

「……嗯。

萝姆法在背后说,他坦率地点点头。自己的内心或许变得有些软弱了,不过接近极限也是事实。话说回来,轻松跃下玛利亚的背,再迅速跳上萝姆﹒法背上的那个老头子,真的衰弱到必须有人背他吗?在岩岸走得颤颤巍巍的模样,或许根本是演技也说不定。

玛利亚罗斯从皮巴涅鲁手中接过请他帮忙拿着的背包,叹了一口气。虽然难以释怀,但老爷爷是这次作战最关键的人物。虽然在了解这样的情况下,他似乎非常享受被人捧得高高的感觉,但毕竟我们的立场压倒性地薄弱,也没有办法。更何况人家还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协助我们。

「坐在小法背上还真是舒服。嘿嘿。极乐、极乐。」

「嗯。不过如果他对你毛手毛脚的,就立刻把他摔下来无所谓,萝姆法。」

「我会的。」

唔喔!

「什、什么意思!再怎么说俺还是一位僧侣哩。」

「是前僧侣吧。」

「是这样没错。喔喔,也就是说俺爱做什么都行罗。」

「若是你想下来自己走的话就无所谓。」

「饶了俺吧。昨天跟今天都走了许多路,俺的脚跟腰部都痛得不得了哩。」

「那就给我安静一点。」

「呼——」

「不准睡!」

「什么嘛!你还真是罗嗦。」

「如果您能稳重一些,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哎呀,别那么生气嘛。什么都还没开始哩。放轻松,放轻松。」

该不会是为了这个缘故吧?

一瞬间有这种想法的玛利亚罗斯真是愚蠢。

「俺累啦。」

「……我才累呢。」

「哩小哩小。」

真不愧是胡子的恩师,完全赢不了他。不过既然连那个裘克也觉得他相当棘手,也就是说他并不是玛利亚罗斯能够应付的对手吧。

即使如此,说实话,能与老爷爷一直说些愚蠢的对话还比较轻松。

对于换萝姆.法来背他这件事,自己也感到有些后悔。

好重,可恶,重死了,好累,好痛苦——若是脑子里可以一直充斥着这些蠢话,就不用思考多余的事了。

「来唱歌吧。」

相当唐突。

领头的多玛德君这么说。

啊啊,这种话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究竟是在哪儿呢?何时听过的?

是谁说过类似的话呢?

「……你说——唱歌。多玛德君,你知道什么歌吗?」「嗯,这个嘛。」

多玛德君沉思了一阵子。

接着也是突然就开始唱了起来。

生锈 即将崩毁 遍体鳞伤的心

失去生气 即将干涸 隐隐作痛

感受到什么 与谁说话 都是一种痛苦

报以微笑 爱上别人 全都无法做到

但很快就不要紧了、不要紧、不要紧

总有一天会喜欢上你、喜欢你、喜欢你

我会不停地说 直到你厌烦为止

出乎意料地,其实还不难听。由于身材魁梧,声音相当有厚度,再加上这个地方的回音效果,即使没有伴奏也听得相当清楚。

来唱歌吧。

究竟是谁说过这句话?

「……好怪的歌。」

「是吗?」

多玛德君回过头来,挑起单边眉毛。

「应该还有第二段,不过我不记得了。」

「这种歌我不会唱啦。听起来……有点难。」

「我觉得还好呀。」

多玛德君转向前方,搔了搔后脑杓。就在此时。一瞬间还没意识到是谁,不会吧。有人在哼着歌,哼着多玛德君刚才唱过的旋律。

是皮巴涅鲁。

「看,很简单吧。」

多玛德君轻笑着说。

来唱歌吧。

是何时呢?

由莉卡吸了吸鼻子。

我终于想起来了。

『既然这样,唱首歌来热闹热闹吧?大家一起唱!』

那是前往D13上层太多鲁亚普时的事。

玛利亚罗斯、皮巴涅鲁、由莉卡,以及卡塔力四个人。

那是当时卡塔力说过的话。

「呐,多玛德君。」

「嗯?」

「再唱一次。」

多玛德君没有回头,「啊啊」的应了一声,又开始唱了起来。


2

说实话,我现在非常后悔。

早上醒来后一直想着那件事,几乎没有跟别人说过半句话。

时尚城区的根据地是已故的安佐潘卡罗的至交、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的企业家克罗德梅西安借给他们的豪宅。身为克罗德的左右手,一位名叫菲力普梅西安的家伙,年纪捶捶却相当

能干,眨眼就将普通的宅邸变成兄弟们的据点。话虽如此,其实也只是指派人手送来大量1双层床、日常用品、食材等物品罢了,但要能够迅速地完成这项工作并没有想像中简单——他是这么认为的,总觉得是这样,虽然不太确定。不,因为卡尔罗那么说了,他是怎么说来着?记得好像是「那家伙很能干」之类的。虽然外表看起来不过是名普通的金发青年而已。总觉得他个性有些沉默且乖戾,给人的印象甚至有点幼稚感。这种事无所谓啦。比起这个,就是那样啦。

我现在很后悔。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件事。

周围的人也没来跟我说话,也对啦,我看起来这么严肃。毕竟这是重要的大事,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大概。

「——早知道昨天睡前应该打个几枪才对……」

奇罗喃喃地这么说,在沙发旁挺胸站立的卡尔罗身体微微晃动,站在他身旁的伊比兹也差点跌倒,而正坐在对面沙发狂吃着披萨的波波.法丘连忙捂住嘴,但嘴里咀嚼到一半的食物还是喷出了不少。

「嗯?做什么啦,脏死了,混帐肥丘。别浪费食物啦!」

「……对、对务起。」

「蠢蛋要是以为说声对不起就能解决的话就不需要潘卡罗啦!你是白痴呀?」

「那、那个,首领,你从早上一直思考到现在的,该不会就是这件事吧?」

「那当然啦!你在说什么蠢话呀伊比兹,这可是很重要的大事耶?身为一个男人就应该这样。」

「咦、不,毕竟现在是这种情况,我还以为你在思考的可能是其他事……」

「才没有别的事哩,笨蛋。还有什么事?没有吧?没!有!」

「我……」

卡尔罗的眼神之锐利,绝对不输给自己的爱刀莲华。

「关于您同意协助顿裘克的计划这项决定,有些部分我还是不太能接受。」

「啊?那都已经是决定好的事了吧?既然已经决定了,接下来就是冲了。全力以赴!」

「但对方相当强悍。您不也实际跟他们对战过,很清楚这一点吗?」

「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放着那些家伙不管吧。该说是世俗的眼光?还是面子?都好啦,当然也有这层考量。不过就心情上来说,不将那些家伙全部杀光不甘心,大家都是这样吧?」

「您说得没错。」

「知道啦,卡尔罗,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奇罗伸了伸懒腰,舔舔嘴唇。

「别老是把我当成小孩,我还是有身为潘卡罗家族首领的自觉,虽然可能不太够,这部分就要靠你们帮忙补足啦,毕竟不可能马上就足够的。不过我很清楚,这就是现实呀,我得用这双眼仔

细看清楚现实,努力思考才行。要上罗!要大干一场罗!听到没!不能只以这种气势努力往前冲

而已,没错吧?」

「是。

「不过,从现实面上来说,我还是要帮老爸跟哥哥们报仇。」

「现实面上、吗?」

「虽然这不太适合我。」

奇罗用左手食指敲了敲太阳穴附近。

「得用点『这里』才行。老爸也是这样吧?」

他从未思考过,为了守护重要的事物,究竟该付出多大的代价。为了将牺牲减到最低,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心爱的女人与家族,若是遇到必须二择一的情况时,我会怎么做?不行!我两个都要!这也是一种方法,如果有可能的话。但若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呢?我非做选择不可。即使会肝肠寸断,我还是得牺牲女人,选择家族。

因为我是首领。

虽然我是无可救药的笨蛋,还是得做出以笨蛋来说最聪明的行动才行。

因为我是首领。

很久以前,曾经有一名叫路易﹒埃可拉尼的男人。他是家族的老成员,也曾被视为安佐﹒潘卡罗的左右手。当时与家族对立的曼夫雷德家族是一群混帐家伙,经常使用绑架女人小孩的手段。当时,运气很不好的,埃可拉尼的妻子被当成目标。曼夫雷德家族的条件,是要埃可拉尼用

自己去换回妻子,虽然相当乱来,埃可拉尼还是打算接受,但安佐﹒潘卡罗并不同意。这是理所当然的,恶毒的曼夫雷德家族怎么可能会遵守约定?若是埃可拉尼蛮不在乎地前往,也只会落得和妻子一同遭到杀害的下场而已。但也有不少同情埃可拉尼的人认为应该让他前去。奇罗虽然年幼却也有同感。他一定很想去的,我懂,嗯。

但安佐﹒潘卡罗,老爸他下了残忍的决定。

他派全家族的人冲进曼夫雷德家族指定的地点。

结果,当时在现场的曼夫雷德家族数十人全被杀害,作为代价,埃可拉尼的妻子被杀,相当鲁莽地想要救妻子的埃可拉尼也死了。他还记得埃可拉尼夫妻的葬礼非常不像卡雷那人的葬礼,沉重且阴郁。或许也有人在背后责怪安佐潘卡罗。若是不久前的奇罗,应该会觉得没有那回事,不可能有半个人责怪老爸,但现在不同了。那并不是件简单的事。孰轻孰重一日了然,冷静思考后就会知道这个判断是正确的,但有时对某些人而言,这样的理由仍不足以服人。

而且,有人能断言老爸的决定绝对是最恰当的吗?

或许还有更好的办法也说不定,至少总会有个办法能让埃可拉尼夫妻俩都活下来吧?

话说回来,老爸选择向染血圣堂骑士团复仇的决定,真的正确吗?

或许就连老爸也很难断言一定是正确的吧。

即使如此,身为首领还是必须做出决定。

必须靠自己思考、负起责任并做出决定。

既然如此,虽然不太灵光,但至少还是得让这颗蠢脑袋努力运转、做出自己以及大部分人都能接受的选择才行。

「坦白说,光靠我们是办不到的,是杀不了他们的。若是认真应战,反而会是我们全灭。你想想嘛。不晓得对方是下了什么奇怪的药之类的老方法,还是在额头开个洞将脑浆搅一搅让他们等级提升,虽然我不太清楚,我跟卡尔罗应该还可以一对一打倒他们,但其他人就不行了。顶多是三个人卯足全力才能干掉一个敌人吧。这样根本就不用谈了。」

「既然如此——」

「所以呀,卡尔罗。所以,我们要趁这次机会将那些家伙彻底击溃。听好了,仔细想想。你的头脑比我好多了,应该明白吧,那些家伙不太妙。脑子不对劲。就算我们举白旗投降也没有用。只有干掉他们、或被他们干掉而已。如果没有人来杀掉他们,杰德里就完了。所以这一次,我们要『利用裘克他们』。」

「您是说……利用吗?」

「对

奇罗用右手的铁鎚之拳第一号叩地敲击左手掌。

「我们的主题很简单!就是活下来,也就是存活。在这个前提下替老爸他们报仇,顺便也稍微对我们的城市伸出援手。虽然只要我或卡尔罗到前面唰唰地大干一场就够了,但也得向他们强调我们有出手才行。所以,剩下的人就适当地应付应付,别被干掉就行了。如何?很现实吧?」

3

今天天气很晴朗,早上虽然有些凉意,但过中午后气温就升高了,一点也不会冷。

只是因为我坐在家门前很长一段时间,臀部坐得有点疼。

萝拉就是在这里死去的。

那件事偶而会在脑海中苏醒。

我是在这里杀掉哈维的。

用那份我一直很憎恶、厌恶到极点的力量,我杀了人。

我并不感到后悔。无论有任何理由,我都绝对无法原谅哈维夺走萝拉的生命。即使没有力量,我也想杀了他。虽然如果没有力量,或许就办不到了。但差异仅在于此。的确,偶而回想起当时的感觉时,会有一股恶心感袭来,夜晚有时会因为作恶梦而吓醒,但我并不后悔。

虽然我会想,若是没有演变成那种情况就好了。

只要哈维不做出那种过分的事。

只要萝拉还活着。

只要里克在这里。

但那才是一场梦。



我一直在作梦,虽然我很清楚。

「……老爷爷不晓得怎么样了。」

她喃喃自语。前往回转海豚的老爷爷一直没有回来。璐卡因为先回来了,所以不晓得详细状况,总之他似乎是被卷入某种严重的情况中了。话说回来,虽然她知道老爷爷以前曾是奥斯特罗斯神殿的僧侣,但没想到他竟然是大僧主。那个身材魁梧、长着胡子的男人似乎是老爷爷的弟子。人与人因为这样子产生联系,总让人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虽然肉眼看不见,但将人与人连结在一起的事物确实存在着。

那是因为时间即使流逝也不会中断,使人得以与别人相遇。

我也跟某个人紧系在一起。

里克。

我们是紧系着的。

一定是的。

为什么呢?自从见不到里克之后,我更加喜欢他了。我想见里克,想碰触里克,想要里克,胸口彷佛快撕裂了。我想见你,我好想见你,里克。我想感觉你。在裸足海岸感受到的视线是属于里克的,我确实感觉到他了。他还活着,里克还活着。我们仍紧紧相系。我感觉到了,里克。但是,你在哪里……?

「你在做什么?」

声音与开门声几乎同时传来。

回过头去,乔治带着一脸无趣的神情站在那里。

「……咦?你指的是什么?」

「咦什么咦呀?你一直坐在这里,不会冷吗?」

「嗯,并没有那么冷……喔,大概。」

「大概什么呀。」

「我并不觉得冷,但换作别人就不晓得了。」

「我只是在问璐卡你冷不冷而已。」

「那么,我不会冷,不用担心。」

「是吗?」

乔治关上门,在璐卡身边坐下。接着便一直沉默不语,令人逐渐感到不自在起来。「……我还是回去屋里比较好吧?也还有该做的事。」

「也是。」

「抱歉,我真是自私。」

「你有自觉呀。」

「有、呀。因为我很任性……我也觉得,对大家感到很抱歉。」

「既然知道不就够了?」

「是、吗?」

「如果不知道,就无法改正了吧。」

「也对。」

「你在等里克对吧?」

用非常温柔的声音这么说着的乔治,或许比自己更加成熟也说不定。所以她才能直率地点头吧。

「嗯。」

不仅如此,也能将内心所想的事说出口。

「不过……我也觉得不能只是一味等待下去。等待这件事,该怎么说呢,是属于被动的吧。只是想要些什么而已,认为那样就足够了。但不是这样,必须自己主动做些什么才行吧?」

「雏鸟呀,若是没有母鸟带食物回来喂它就会死掉。」

乔治没有转向她,只是看着前方,紧紧抓住自己的肩膀。

「我们已经不再是雏鸟了。能继续当雏鸟的,只剩下安娜跟咪咪了。」

「……说得、也是。」

「我们已经能够飞翔了。总有一天不飞不行。」

「总觉得、有点寂寞呢……」

「是吗?」

「因为这么一来,就得各奔东西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毕竟我们每一个人原本就是不同的个体呀。」

「但是——」

「即使如此。」

乔治叹了一口气,看向璐卡。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他露出了笑容。

「我们还是家人呀。」

有种只要回应,就会有什么满溢出来的感觉,所以她只能默默听着。

「即使大家都各奔东西、无论离得多远,但大家都是萝拉的孩子呀。所以,我并不会感到那有多么寂寞。萝拉一定也知道大家不会永远都在这个家生活吧?但萝拉是我们的——母亲,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只要有这个事实,无论分隔多远,我们也不会感到寂寞的。」

她感觉到乔治拍了拍自己的背后。

璐卡吸了吸鼻子,轻轻将乔治那牛奶糖色、看起来非常柔顺的头发抱在怀中。乔治虽然露出有点不快的表情,但紧抱住他时,他并没有反抗。好温暖,璐卡这时才终于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多冰冷。

4

「——我想应该不是我的错觉。」

玛利亚罗斯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睨着萝姆﹒法背在背上的姆索老爷爷。

「刚才有经过这里吧?」

「……是这样吗?」

「是呀,毫无疑问地,绝对,百分之三万。您看,前方的岔路上方,有长长的,类似钟乳石的石头不是吗?那个形状我记得非常清楚。」

「经你这么一戳,好像斥呢……」

「是

「我刚才在想,同一个地方有必要经过二次吗?」

「嗯?我倒是什么都没想。」

「身为弟子,不能对师父所说的话存有疑虑——」

「这些人没救了……」

玛利亚罗斯摇摇头,紧抱着后脑杓。但光是哀叹也无法抵达密道。也不晓得该不该继续依赖姆索老爷爷。

「总而言之。」

应该先确定这一点才行。


「老爷爷,接下来的岔路,应该走哪一边才好?」


「这个嘛……右边……吧。」


「那就是跟刚才一样对吧?也就是说,我想一定会再次回到这里来,您有根据断言我的预测会出错吗?」


「啊啊,要不然就往左——」


「『要不然』?」


「哎呀,刚才是俺搞错了,没错没错,俺想起来了。是俺搞错了,俺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可是如果说出来,你一定会发火吧,你很恐怖哩,所以俺才不敢说啦。」



「因为怕挨骂才不敢说,都已经年纪一大把了,能不能不要再这样了?您已经一百二十四岁了喔?又不是小孩子了。」


「俺的修行还不够呀。」


「您打算修行到什么时候才罢休呀?」


「只要还活着就要继续修行呀,嘿嘿嘿。」


「我知道了,够了。之后的路还是会参考老爷爷的意见,但要往哪边走由我来决定。可以吧?多玛德君,还有大家。就这样。」


没有半个人反对,就算是有,如果不提出适当的替代方案,我是不打算接受的。我或许是在焦虑吧?时间还很充裕,没有必要从现在就如此紧绷。所以多玛德君、胡子跟萝姆.法他们才会


有些松懈也一说不定。像这样神经紧绷的人,或许只有我而已。


但是,这么看来,这些人出乎意料地不可靠。战斗能力上已经无可挑剔,又有像胡子这样头脑清楚的人在,但在拟定计划、同时注意各种情势谨慎行事的时候,却又相当靠不住。虽然只要在后面推一把还是会去做,所以其实也有「总会有办法的」的想法吧。虽说从以前就有这种感觉,但即使是如此,至少玛利亚罗斯也不能随波逐流。因为他跟大家不一样。玛利亚罗斯没有办法像多玛德君一样挥使大剑、也不是前杀手、没有像胡子那样的怪力,更不是武术专家,因此也没办法像由莉卡一样轻松打倒那种身材魁梧的男人。说实话,玛利亚罗斯甚至怀疑萝姆﹒法真的跟自己一样是人类吗?就像这样。即使是明显不是人类的阿尔发,只要它想,也能轻松咬断玛利亚罗斯的咽喉,所以这并不是种族的问题罗?


玛利亚罗斯微微侧着头,看着正打算朝左边前进的多玛德君后脑杓。


你也有长久以来,属于自己的作法。


多玛德君是在什么时候,曾这么对自己说过的呢?


感觉上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其实只过了半年而已。


从那之后,我究竟变了多少呢?有没有任何改变呢?


但正如多玛德君所说,我也有不该舍弃的事物。


因为我确实也有怎么也不会改变、也不想改变的部分。


我无法成为自己之外的别人。





即使跟大家在一起,我还是我。


虽然不算太敏捷,比其他人还弱,即便拚命使用头脑想办法补足,自己顶多也只能做到跟普通人差不多,甚至还要再差一点。当侵入者时的我是这样,现在也差不多。这并不是我特别贬低自己。虽然我也想稍微像样一些,但只要冷静、客观地观察自己,便无论如何都无法再下更好的评语了。正因为如此。仍是独自一人行动时,正因为非常清楚这一点,为了尽可能减少风险、为了多赚一达拉,所以每天都必须不停思考自己究竟做得到什么、应该做些什么。严以律己,这个习惯甚至严格过了头。我对其他人也是一样。因为对他人没有一丁点儿的期待,才会独自行动。


我变得有点天真了。


并不是好或不好的问题,而是必须承认这个事实。


现在的我太天真了。


这时若是有卡塔力在就好了,我竟然这么想。卡塔力天生拥有绝佳的方向感,即使路径错综复杂,总是有办法抵达目的地,记忆力也非常好。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不可能借用卡塔力的力量。我不禁思考起这种无可奈何的事来,这就是天真。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无论发生任何事,周遭的人都会一起战斗、都会保护着我,我打从内心这么相信。这也是天真。


我已经不是独自一人了,我可以依靠伙伴,愿意信赖的部分就交给对方。


卡塔力也这么说过,真的是这样吗?虽然我的内心还有一点抗拒,却也同时感到一种舒适感。住长了手也构不着的地方,只要站在别人肩膀上,或许就能够碰得着了。一个人办不到的事


情或许就能办到了。不,并不是或许,有许多事是确实办得到的。


但我还是必须了解自己究竟有几两重。


我只是能够站在别人肩膀上,并不代表我长高了。


而且,并不只是我而已。


大家都是一样的。


对玛利亚罗斯而言,每个人都像是超人,只要他们同心协力,彷佛任何事都有办法做到,但其实并非如此。他们每个人都各自拥有卓越的长处,对玛利亚罗斯而言就像是云端上的存在,虽然只从下方仰望是不会知道的,但他们当然也有办不到的事,而且还相当的多。


他们究竟哪里厉害、哪里不厉害,必须用这对普通人的双眼仔细确认、并且把握住。如此一来,或许就能找出他们的不足。或许也会有玛利亚罗斯帮得上忙的地方。听起来或许有些小家子气,但他原本就是小气鬼。小气有什么不好,没有不好,一点坏处也没有,这不是别人、而是玛利亚罗斯自己这么决定的。


虽然就现状而言,想都不用想也知道有什么不足就是了。



「呃,接下来——」


玛利亚罗斯回过头去瞄了姆索老爷爷一眼。在刚才的岔路选了左边之后,已经走了五分钟左右吧,路渐渐变宽虽然是好事,但现在又遇到岔路了。


「右、右边……吧。」





「还真是没自信呀。」


「右边。不……还是左边哩?」


「到底是哪边?」


「应该是左边。」


「喔。」


「……可是、又有点像右边……」


「嗯哼。」


这样下去没救了。


玛利亚罗斯做好觉悟,从背包中拿出铅笔、方眼纸以及白色粉笔。再来还有这个,小型的圆形指南针。虽然在艾尔甸的地下区派不上用场,但在这里则准确地指向南北方。从洞窟与神殿的位置来看,前进方向应该是南南东吧。算了,与其依靠今年一百二十四岁、随时往生都不奇怪的老人——不,现在应该是他靠在我们身上才对,总而言之,过于仰赖原本应该体恤并悉心照顾的老年人,原本就是一个错误。除了苏生式无论如何都要请他好好施行之外,其他部分还是应该由年轻人们尽可能出力才对。


「接下来由我走在最前面,若是发生任何事,多玛德君,就拜托你掩护了。」


「嗯。


「啊,还有皮巴涅鲁也是。」



「是。」


「抱歉,萝姆法,将老爷爷丢给你照顾。」


「不用担心我,一点也不重的。」


「幸好俺很轻,对你们是一大帮助吧,嘿嘿嘿。」


「啊,是呀。您说得没错,如果可以顺便闭上您的嘴就更是帮了大忙了。应该说,能不能请您安静一点?如果有事想要请问老爷爷您时,我会很有礼貌地请教您的。」


站在队伍最前面的玛利亚罗斯,先将刚才的岔路与眼前的岔路简单画在方眼纸上,再用白色粉笔在附近的岩石上做记号。奇怪?他心想。这里的岩壁虽然称不上光滑,却相当平滑。仔细想想,地面也没有那么凹凸不平,走起来相当轻松。乍看之下是天然洞穴,但事实上该不会是有人凿出来的吧?不过截至目前为止,完全看不出有人迹。是我多虑了吗?


「怎么了吗?玛利亚罗斯。」


「咦?嗯。」


胡子博学多闻、知道许多有的没的,再加上他以前曾经待过杰德里,如果是他或许知道些什么。


「——总觉得这里……不太像天然形成的洞窟。虽然并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嗯。大多数的自然洞窟都是钟乳石洞,而这里的岩石看起来虽然像钟乳石,却又不是。这种深度也不可能是海蚀洞——不,或许是原本因为各种原因形成的洞窟群,因为某种现象而打通。




若非如此,是不太可能形成像这样宽广得像是地下迷宫的洞窟的。」


「所谓的宽广——大概是多宽广呢?」


「详细大小不得而知。其中有好几个洞窟曾被当成海盗的根据地,但因为不像地下区拥有异界之门,也没有人积极进行过探索。倒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流传着许多与洞窟有关的怪谈奇闻就是了。」


「……怪谈是指?」


「比如说,某群探险者在洞窟深处遇见从未见过的怪物而被啃食,一个人也没有回来——之类—的,这只是大概,但简直是无稽之谈。」


「的确是无稽之谈,明明没有半个人生还,却留下这种传闻。」


「还有其他的喔。很久以前,曾经有一个小孩子在洞窟中迷路——」


「不,可以了。你只要一打开话匣子就会没完没了。」


玛利亚罗斯确认了指南针。右边的道路往西,左边的道路则是往南。西方是海岸的方向,总之选择左边应该不会有问题。


「那就往左。」


仔细凝视前方的黑暗,不时确认指南针,一边确认道路弯曲情况一边前进。每走十步就在方眼纸上点一点,虽然与完美相距甚远,但还是能完成大致的地图。严格地说,我并不讨厌这样的作业,若是这么说,卡塔力应该会笑着说「还真仔细呀」吧。并不是我特别仔细,只是你太过随


便罢了,ZOO的大家都差不多。托你们的福,连我都受到感染,变得有些敷衍了事了。这并不是好事,因为我是在扼杀自己的特色。


我能做到些什么呢?


我被赋予什么而生,至今为止掌握到了些什么呢?


我接下来该以什么为目标继续前进呢?


我现在有知道的事,也有不懂的事,明天或许会忘掉些什么,也或许会了解新的事物。


一次能拿起的量有限,若是贪婪地想要将能拿的东西都拿到手,有时反而会落掉重要的事物。


我还是一样渺小,或许会一直都这么渺小,虽然想到这件事就会有点忧郁,却还是不能停下脚步。


「等等。」


现在不是停下来的时候,但皮巴涅鲁发出有些尖锐的声音,多玛德君也低声「嗯」了一声,使我不得不停了下来。


背脊发冷。


很想就此打住。


回过头去,皮巴涅鲁正闭上眼仔细倾听。


「……怎、怎么了?」





「听见、声音。」



「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呀……」


「不、听得见。」


他很清楚。玛利亚罗斯的听觉完全无法跟皮巴涅鲁相比。他只是想试着否定而已,可以的

话,他很想否定。


总之,只要不迷路的话,应该就能平安无事地抵达密道吧?问题是在那之后。会这样想的自

己或许有些独断。如同要证明自己的错误一般,很快地,玛利亚罗斯也听见了。是声音,的确听

得见声音。啊啊,我真的是太独断了,得好好反省。但这是什么声音呢?听起来似乎还很远,但

正在逐渐接近,而且还是以相当快的速度。好像是彼此摩擦、又像是滑过什么似的——总之,是

相当嘈杂的声音,玛利亚罗斯不由自主地蹙眉。总觉得之前好像听过类似的声音,又好像没有。


不对,有。


绝对听过。


「……脚步声?」


不仅如此。


还混杂了类似翅膀振动的声音。


就算要惩罚自己太独断,也用不着这样吧?


「好快。」



多玛德君咂2嘴,将手放在人剑剑柄上。从前面,从我们的行进方向冲了过来,以极快的速度朝这里过来了。阿尔发恐怖的低吼声似乎已经被盖掉一大半了。骗人。已经到了?这会不会太快了一点?


「——护住脸部!」


多玛德君大概是这么吼的吧,虽然我听不太清楚。


拉起外套盖住脸部的那瞬间,可以的话虽然不想,但我还是不小心看见了。


是虫。好大。那是什么?苍蝇?蚊子?不对。唔哇!糟透了,竟然偏偏是「那个℉比在艾尔甸看过的还要大上许多,话虽如此,又没有地下区的那么大,形体有点不同,但恐怕是「那个」没错。为什么?为什么在这种地方会有?不,的确有可能。除了寒冷地区外,随处都可见「那个一 拥有强悍生命力与惊人的繁殖能力。所以才糟糕,太过糟糕了。因为有些「那个」是啪沙啪沙啪沙啪沙地飞过来,有些则是喀沙喀沙喀沙喀沙地爬过来。飞的、跳的、跑的,什么都有。别这样,拜托快住手。数量无法确认,虽然不可能确认,但多得不计其数。玛利亚罗斯几乎要惨叫出声。或者应该说,他一定已经下意识叫出来了。


救命呀。


拜托,快来人救命呀。


彷佛要被脚步声、翅膀摩擦声的洪流击溃,一边等着与他们接触,这段时间宛如永恒,又像是一瞬间的事。




接着,那些家伙来了。

来了,冲过来了,排山倒海而来。

大脂羽虫群。

「啊啊啊啊哇呀啊哇啊啊啊啊啊不要呀讨厌讨厌不不不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只擦过右脚,另一只掠过脸部,还有一只撞上腹部,在自己一个踉跄时从协下穿过,还有的撞上了肩膀。好想蹲下来,应该说,想趴下来。但那也很恐怖,会被在地面上冲过的家伙给踩扁。不仅如此,它们还会哗哗哗哗哗哗地一大群涌上来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地将你吃掉。不要,别开玩笑了。被大脂羽虫吃掉而结束的人生未免也太悲惨了。但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大脂羽虫喀嚓喀嚓地扑过来时,他能感觉到最糟的结果逐渐逼近,相对的,意识却逐渐飘远,甚至觉得「已经够了℉难以忍受,不可能撑下去的,这太痛苦了。因为这也是没办法的呀。并不是忍耐或熬过去的问题,而是生理上已经不行了。如果只有一、二只就还好,不,虽然一点也不好,至少还能强打精神维持意识,但这种数量已经无能为力了。


唰地,令人憎恨的大脂羽虫扫过脚边,使身体向前倾倒。


啊啊——


虽然依依不舍,但是我呀,再见了。


接下来,我就要跃入大脂羽虫之海,化作一堆白骨了也说不定。


「这样————」



这样好吗?


真的好吗?


根本连想都不用想。


「一点也不好……!」


玛利亚罗斯倏地缩起身子,虽然称之为前滚翻似乎不太恰当,但总算是以弯下腰的姿势着地。而大脂羽虫仍是不断地扑过来。它们那或许很难称得上干净的坚硬身体,啪啪啪地撞上自己。玛利亚罗斯撑着身子避免倒下,可恶!虽然非常讨厌,但没有办法。他拔出了伪劫火。


「真是的……!去死去死去死去死死死死……!」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砍下去,因为实在是太恶心了。为了自身安全,他很想闪开,希望它们尽量不要靠近自己。



他挥舞着伪劫火,很遗憾地,他真挚的愿望没能实现。喀唰!喀叽!叽唰!啊啊,真爽快的感觉。超棒却也差劲透顶。至今为止,他从未这么讨厌过挥剑的自己。这里是沙蓝德无政府王国,如果无法保护自己的家伙大概都会死得很早,抱持与其杀人不如被杀这种想法的家伙,这个国家一点也不适合你,还是快点离开比较好。话虽如此,总是将一切诉诸于暴力,果然还是不太好。不好,还是不要做无谓的杀生比较好。真的。


「呼……呼……吁……呼……呜呜……」


不过,看样子总算是活下来了。





——大概是。


他刻意将散落在自己周遭的前生物残骸排除在意识之外。虽然要无视确实在眼前散落一地的东西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要是不这么做,先不说肉体,至少内心会这么死去。


「……大、大家……没、没事吧……?」


「嗯。」


「是。


「我也不要紧,谢谢你掩护我,多瓦宁古。」


「小事不足挂齿。」


「这里的脂羽虫还真大呢。阿尔发,你一直嗅,该不会是想吃掉吧?」


汪!


玛利亚罗斯与萝姆﹒法不同,并不清楚狗的心情,但阿尔发应该是在回答「不,我才不吃哩」没有错,他希望是如此。但他又没胆亲眼确认阿尔发正在做什么。或者应该说,不只是阿尔发,其他人他也只能大致上看过而已。光是瞄了一眼,就能清楚确认大家都是不忍目睹的悲惨模样,自己也是一样吧。啊啊,好想洗衣服好想泡澡。


「可恶……为什么会有这么多……」


「嘿嘿,腌渍起来好像会挺好吃的。」


「你如果想吃就自己吃吧。别开玩笑了,真是的,唔唔唔,鸡皮疙瘩……」




总而言之,至少得擦擦脸,他将伪劫火收进鞘中,正打算从背包中取出毛巾时,手停了下来。


多玛德君仍紧紧握住大剑。


皮巴涅鲁握着雌雄短剑,紧盯着前方。


「……怎、怎么了?还有什么——」


「似乎是这样。」


多玛德君扬起单边眉毛,微微侧头。


「下一个好像更大。」


我昏倒算了。


可以吗?我可以昏倒一会儿吗?


「……不,想也知道不行。」


我差点就要发下许可,让自己想像身长三美迪尔的巨大大脂羽虫英姿后不省人事了。不行,不能这么做,振作一点。虫又怎么样,不过就是虫子嘛!没错,对虫子而言,人类才是恐怖的对手呀,不要害怕,坚强一点,加油,拜托,加油呀我。


「由我跟皮普、胡子对付,其他人保护卡塔力与老先生。」


「旦肚。


「嗯,玛利亚罗斯、由莉卡,卡塔力拜托你们。」





「包在我嗔上。」


「嗯。


玛利亚罗斯与由莉卡两人从胡子手中接过卡塔力,退到背着姆索老爷爷的萝姆.法跟阿尔发身旁。前方,多玛德君站在正中央,胡子站在右边稍后的地方,皮巴涅鲁则跟在左边。道路逐渐拓宽,现在这里大约是五美迪尔左右宽,高度则是四美迪尔左右,就连三美迪尔的大脂羽虫也能轻松通过——不不,别想了,不可以想,而且大脂羽虫这种生物,不知为何扁得非常恶心,所以只要够宽——等等,明明才说不可以想的,为什么讲不听呀我。


就算思考也没有用。


无论如何,那家伙还是会朝着这里过来。


唰唰、滋滋、唰唰、滋滋、唰唰,发出某种沉重且令人感到不快的恐怖声响,那家伙从黑暗中逐渐现身。


好强烈的压迫感。


这是什么压力?而且黏不溜丢、散发腥臭味,这是—〡


「不是……大脂羽虫。」


太好了。


不,一点也不好。


该怎么说呢,总之就是那家伙的「嘴]



压倒性的嘴。


好大。


究竟有多大呢?高度不到四美迪尔,宽度不足五美迪尔,感觉比洞窟稍微小一点,但那毫无疑问是张得大大的嘴。


也就是说,那是呼吸。


这种充满腥臭味的暖风,是那家伙吐出的气息。


「……那群大脂羽虫,该不会是在躲这家伙吧……?」


「看起来似乎的确很能吃……」


「它该不会打算吃掉我们吧?」


咕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全身毛发竖立摆出威吓姿势的阿尔发,在野兽当中也算相当庞大的,但在那家伙面前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没想到在地下区之外的地方也会出现这种怪物,就某方面而言,这比能用魔术来解释的莎莉亚﹒贝尔还要令人惊异。


「原来这里真的有怪物啊……」


「这就叫做无风不起浪吗?」


脱下上衣赤裸着上半身的胡子正打算前进时,却停下脚步。


「——唔嗯嗯。该打哪里好呢?」





「白痴呀……?」


「要来了。」


多玛德君这么说着将重心放低,就在这瞬间。


从口中。


满嘴黏膜的其中一部分,以惊人的速度快速膨胀伸长。那是舌头吗?如果是的话,紧贴在口腔上方,平常可以收在某处,必要时再唰地伸出来,真是奇特且便利的舌头呀。而且这舌头虽然令人头大,多玛德君仍漂亮地做出反应。


「——唔喔喔喔……!」


迅速挥下的大剑直接砍中舌头,某种令人猛烈地感到不快的液体飞散,果然十分令人头大。被砍断的舌头落到地上啪叽啪叽地跳动着,为了精神卫生好,还是不要看比较好。更重要的是,现在并没有余裕悠哉地观察那种东西。


是风。


不对,这应该称为风吗?
˙


并不是朝我们吹过来,而是被吸进去。身体逐渐被拖向前方。


咦?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一瞬间陷入慌乱,但我立刻就明白了。


是那家伙,是那个大嘴的家伙干的好事。



那家伙用力吸了一口气。

因为舌头被砍掉了,所以打算将玛利亚罗斯等人跟空气一起吸进去吗?

「哇、哇哇哇哇哇哇……!」


「玛利亚!快抓住我!」


「不,由莉卡才应该抓住我才对!不对,应该是卡塔力……!」


虽然前面的三人蹲下来宛如紧抓住地面般苦撑着,但玛利亚罗斯与由莉卡的体重比较轻,很快就撑不住了。现在两人虽然用双臂紧抱住卡塔力,好不容易稳住了,但这种状态究竟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话说回来,这真是惊人的吸力。虽然不想理解,但他似乎能稍微了解大脂羽虫的心情了,怪不得它们要拚命逃跑。若是不逃,与其说是被吃掉,不如说是被吞掉。虽然以他的立场而言,很希望它们早日灭绝,但它们也是活着的,也不想死吧。玛利亚罗斯也是,萝姆﹒法呢?阿尔发呢?老爷爷呢?


「阿尔发!抓住老爷爷……!」


从眼角余光瞄过去,萝姆﹒法将姆索老爷爷从背上放下来,举起弓、架上箭。姆索老爷爷紧紧趴在地上,而阿尔发则是紧咬住他的衣角。箭射了出去。一支、二支、三支,与其说是飞出去,说是被吸进去还比较正确。看起来就像那样,即使箭矢消失在大嘴深处,那个大嘴怪物仍是没有半点动摇。不行吗?说得也是。即使萝姆法再会射箭,但对手不仅巨大,除了嘴之外也没

有其他地方可以瞄准。就算有要害,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命中未免也太困难了。而且普通的箭矢对它而言,或许只是稍微被荆棘刺中的感觉罢了。


那么,除了箭之外的东西呢……?


「——大家,听我的信号趴下!」


啊啊,我真是大笨蛋。


为什么没有立刻想到呢。


我并不是装傻,那就是迟钝罗。我要做我自己,确实做到自己做得到的事。既然如此,为什么没有在一开始就想到这家伙哩?虽然我一点也不想感谢设计出这东西制作法的混帐家伙,也不会感谢,但事实上,这东西已经救过我无数次了。如今已经是我不可或缺的装备之一,说得夸张一点,甚至可以称之为搭档。没错,就是这家伙。


玛利亚罗斯从腰带上的封盒上取下两只小瓶子。


距离大概要多远呢?比最前面的多玛德君再远七、八美迪尔左右吗?没有必要尽全力投掷,大致上瞄准就已足够。只要轻轻抛出去,接下来应该会自动被那家伙的嘴给吸进去才对。


将装有液体爆弹哈蕾慕﹒戈登的小瓶子丢出去后数了一、二。


「趴下……!」


就在玛利亚罗斯发出信号的同时,多玛德君将大剑唰地刺向地面,用外套护住身躯、皮巴涅鲁跳到墙上、胡子打算用他膨胀得吓人的肌肉铠甲保护自己。玛利亚罗斯跟由莉卡紧紧抱住彼此

并压在卡塔力身上、萝姆﹒法跟阿尔发则护住姆索老爷爷,趴在地板上。就在那之后——


只有一瞬间的闪光,并没有感觉到类似爆炸产生的风。


就连爆炸声听起来也异常地远且闷。


那家伙还是一样张着大嘴。


虽然爆炸看起来令人不禁泄气,但吸进去的气息却嘎然而止。


相对地,从大嘴深处飘出淡淡的烟雾。


好机会。


——说实话,他并没有这么想。因为那家伙虽然没有动弹,看起来却也不像死掉了。若是贸然接近,搞不好会被一口吃掉也说不定。或者应该说,铁定会被干掉。


「皮普!胡子……!」


所以他由衷地认为多玛德君等人真的非常厉害,即使再怎么鲁莽,有时若是不勇敢前进,就无法斩裂挡在前方的敌人、突破重围了。


话虽如此,他也没办法建议别人模仿他们的行为,因为即使建议了,大部分的普通人也是办不到的。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多玛德君跳起,挥舞大剑朝大嘴怪物敲下去。正因为是那把有着波浪状剑身的琥珀色大剑、正因为是身材高大的多玛德君才可能做得到的,强烈至极的一击。玛利亚罗斯几乎愣在原地。大

嘴怪物被从正中央砍了下去,话虽如此,也只有上下唇的部分砍得较深,喷出奇怪的液体而已,但这种招数,整个地面上有多少人能办得到呢?


嗯,抓住裂成两半的下唇其中一边,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地扯开来,这种事除了胡子之外大概也没有人能办得到吧。


或许是受不了这样的攻击,大嘴怪物也一边激动地扭动身躯(?丫一边唰唰地开始倒退了。它似乎是想闭上嘴,但因为嘴唇被砍裂的缘故没办法紧闭。话虽如此,与它张开大嘴时相比,也已经缩小许多。现在的高度与宽度大概都只剩三美迪尔左右了。此时向前冲去的是前杀手。


皮巴涅鲁斜切着跑过洞窟的岩壁,跃上大嘴怪物的背部。之后的情况,从玛利亚罗斯的位置虽然看不见,但过了一会儿大嘴怪物激烈翻腾的情况并不寻常。是皮巴涅鲁正用雄剑库雷亚达与雌剑莉蕾札在攻击它的弱点吗?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那与其说是惨叫,不如说是轰然巨响。大嘴怪物一边叫着,一边拚命用身子撞击上面、下面、侧面。洞窟摇动着。皮巴涅鲁没事吧?话说回来,再这样下去洞窟会先塌掉吧?


但多玛德君毫不犹豫地冲上前,挥舞大剑。那家伙一倒退,他就更上前去,拚命挥砍,不停挥砍。


那家伙已经被砍得像竹帘一样,只能痛苦地拚命后退。不,竹帘的其中一端被胡子用力扯住,它也没办法如愿后退。虽然这么说,但他也不可能知道那怪物究竟在想些什么,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家伙现在已经只想着逃跑了。它逐渐变得衰弱,跟刚才相比,动作变得迟钝了一些,

因此也终于知道那家伙的长相了。那家伙的身体像是圆筒状,而侧面有许多短短的突起物,看样子应该是类似手脚的东西。可以说它是巨大的大嘴蜈蚣吧,现在已经是半死不活的大嘴蜈蚣了。拜托请你就这样死掉吧。虽然那家伙或许并没有恶意,也没有任何罪过,但对玛利亚罗斯等人而言是很大的困扰。断气吧,拜托。


这是近乎祈祷的心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大嘴蜈蚣总算逐渐一动也不动了。


总而言之,太好了。


现在要轻抚胸口还太早了。


「——皮巴涅鲁!」


玛利亚罗斯往大嘴蜈蚣冲去。虽然它全身散发出厨余腐烂一般的臭味,但只要掩住鼻子就行了。由于吊在腰带上的灯没有砸坏,可以清楚看见怪物的肉片以及诡异的褐色黏稠液体,将多玛德君跟胡子淋得满身,那副惨烈的模样有些骇人,但现在最重要的是皮巴涅鲁。皮巴涅鲁在哪里?玛利亚罗斯环顾大嘴蜈蚣的尸体。呼吸仍有些紊乱的多玛德君与胡子也同样在寻找着。但是——奇怪……?


是我的错觉吗?刚才好像听见了声音。


听起来像是在说,是。


对了。


那是皮巴涅鲁的声音,不会有错。


皮巴涅鲁回应了。


「……不过,是从哪里?」


「在、这里。」


变得惨不忍睹的大嘴蜈蚣嘴边突然动了起来,害我一瞬间以为它还活着,紧张得手足无措。不过在这世界上无奇不有,就算遇到大嘴蜈蚣用皮巴涅鲁的声音说话这种怪事也不足为奇。


不,还是很奇怪。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玛利亚罗斯在心中吐槽愚蠢的自己,让自己恢复冷静后,感觉到一丝寂寞,伸出手碰触了大嘴蜈蚣的嘴。哇,好诡异的触感,真恶心——他忍不住这么说。也要多玛德君跟胡子过来帮忙,得把他救出来才行。一直待在那种地方未免太可怜了,在怪物的嘴里。但为什么会跑到嘴里去呢?


后来几乎完全是靠自己慢慢爬出来的皮巴涅鲁,从头到脚都被那种奇怪液体淋成褐色,腋下还抱着一个球形物体。


「……幸好你——平安无事,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这个、取下后它就安静、下来。」


「取下来?是从哪里?」


「头、上。小小的。那里、有这个、从那里、进到嘴里。」


「喔——啊,不用了,不用拿给我,我也不太想看……」


「旦疋


「嗯上让拙僧看看。」


皮巴涅鲁将球形物体递给胡子后,便将原本是砂色的外衣脱了下来。即便是前杀手,一直穿着也会觉得不舒服吧。里面还有一件黑色紧身衣,所以他似乎打算直接把外衣丢弃。玛利亚罗斯虽然也很想这么做,但那是他下定决心花钱购买的,质地相当不错的服装,就这样丢掉也太可惜了,而且也不可能在这里脱下来,之后得拚命洗拚命洗拚命地洗才行……


「喔喔,这是——」


上半身赤裸的胡子,只需要担心自己的下半身,或许比较轻松吧。话说回来,既然你那么爱脱,干脆脱光全裸走来走去不就得了。


「这是龙玉,或者可以称之为龙盖骨。」


「……龙?」


「正是。与头盖骨不同,龙还有保护脑部的坚硬骨头。有没有龙玉,也是用来判断那种生物是不是龙的一种方法。」


「咦?这么说——」


「这个怪物是龙。应该是下级龙的一种。据说黑暗大陆有通往龙界的门,事实上也的确有各式

各样的龙。它恐怕是渡过海栖息在这里的吧。」


「可是,它的食物是大脂羽虫……」


「龙是杂食性的,没什么好惊讶的。」


「与其说是惊讶……」


只是觉得很讨厌而已。


假如这家伙的主食真的是大脂羽虫,代表这家伙的身体全是由大脂羽虫构成的。这家伙的肉、体液、所有的一切。也就是说,被这些东西淋了满身、全身变得黏呼呼的玛利亚罗斯等人,就是全身都是大脂羽虫了。竟然有这种事。


玛利亚罗斯看向由莉卡小心翼翼地抱着的保温袋。


卡塔力,臭卡塔力,你这只臭半鱼人。如果遭遇到这种事后还是不能再见到你,别开玩笑了,别开玩笑了。真的。既然如此,无论再怎么困难、再怎么痛苦,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一定一定一定要让你复活。你可要好好感谢我们。要你拚命道歉,要你对大家下跪,要你好一阵子在大家面前抬不起头来。接着还要你发誓一定要为了奉还好死狂这个称号拚命努力。你要是死掉会让人很困扰的,你不在对大家来说都非常困扰。我想将这件事传达给你知道。想告诉你,你不在竟然是这么令人感到寂寞的事。


正当我打算出声催促大家继续前进时,看见多玛德君将大剑收回背后,看着前方。多玛德君应该也有相同的想法,我这么想。


5

「大佐,这样好吗?」


我与戴夫﹒马格涅兹中队长辅佐官已经认识很久了。虽然称不上言听计从,却对我相当忠诚,无论做什么都能迅速确实地完成,是个相当有用的男人,不过他在法.赛吉纳王国军中担任佣兵时的坏习惯直到现在仍改不过来,真伤脑筋。


「别叫我大佐。」


「非常抱歉,中队长。」


「你是指什么?」


「我是指那个男人,我想您应该知道的。」


「强·杰克·顿·裘克吗……」


亨德利克﹒卡尔曼叼着香烟用火柴点火,让心爱的烟盈满整个肺部后缓缓吐出。


「我不喜欢他。」


「那当然了,让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负责指挥,做起事来绑手绑脚的。我们也有我们自己的做法。」


「你喝惯这里的水了吗?马格涅兹,我们并没有什么做法。」


辞去被法.赛吉纳聘任的大佐一职,接受巴尔摩亚商会的挖角,至今已经三年了O从十七岁记住战场的气味以后,经历二十余年杀人或者被杀的生活,在年近四十时认为时机差不多成熟,转换为可赚取大笔金钱的轻松工作后,每天却仍交替作着战败的恶梦与胜战的美梦。


他并没有「不应该是这样」的想法。反而是觉得「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所以,当比自己年轻的马格涅兹说出「我可以继续跟着大佐吗?」的时候,他只有说句「算了吧℉若是还抱着在前线死去的希望,就不会自愿离开战场。毕竟佣兵是无法离开那里的。无论是厌烦了、想要逃避,终究还是会回来。为了换取不合乎投资报酬率的微薄金钱,不得已冒着生命危险将血肉投注在滚烫的大锅上,虽然一边嚷着好恐怖、要死了、不妙,但还是开心得不得了。对卡尔曼而言,佣兵就是这样的存在。这样的佣兵生涯在拿到与生命等值的金钱就结束了,因为会开始恐惧死亡。珍惜生命的佣兵比垃圾还不如,因为他们一点用处也没有。


被称为大佐,获得比一般佣兵多上十倍薪水的那一瞬间,身为佣兵的亨德利克卡尔曼或许就已经死了。


不再是个佣兵,只是个普通的社会人士。


比起身为佣兵的天性,若是为了金钱而工作,会想前往能拿到更多钱的职场也是说得过去的。


但马格涅兹,你还是个佣兵,你不想作为佣兵而生、身为佣兵而死吗?


虽然这么想,即使在工作场所的待遇与阶级都有差异,但辞职后就是对等的了。卡尔曼没有

制止马格涅兹的权利,也没有义务这么做。简单来说,不过是原本身为佣兵的两个男人,背对原本已经熟悉的战场,虽然或许有点早,但已经开始度过余生了。总有一天,两人会喝着酒闲聊往事吧。虽然令人作恶,可以死去的机会明明这么多,但却苟活下来,只能说是运气用尽了吧。毕竟这也是自己选择的道路,没有办法,放弃吧,前佣兵。即使每天对自己这么复诵到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想想看,这与死在战场上被野兽啃食得只剩一堆白骨相比较,哪一种比较好?答案显而易见。


当然是白白死在战场上好过一千倍了。


连想都不用想。


「只要有上级的命令,就算是地狱,我们也得去,而且还是用远足的心情前去。不过那也要去得成才行。即使脑袋空空的大将随意将我们呼来唤去,这也是我们的特殊技能、兴趣,也是工作,而且还是边哼着歌边工作。你已经忘了吗?马格涅兹。」


「我并没忘记。」


「强杰克﹒顿﹒裘克,向社长进言,雇用那名男子作为临时作战参谋的人是我。」


「……啊?是大佐吗?」


「别叫我大佐。」


卡尔曼仰望低矮的天花板吐出紫色的烟。


岩鸟中队屯驻所位于巴尔摩亚商会本社大楼附近,一栋外型还算漂亮、却有点像玩具箱的三

层建筑。位于一楼角落、充满臭油味的这问中队司令室,就像是类似摇篮的猪圈。


躺在这样的猪圈中意外气派的皮制座椅上,他总觉得一切都像是恶劣的玩笑,令人不快。


「你知道我之前曾待过拉夫雷西亚的外国人部队吧?」


「是的,您之前曾说过,您在十七岁入队后,在那里待了将近十年。」


「以那里作为第一份工作场所是再棒不过了。毕竟全都是艰困的任务。特别是东南国境地带,令人开心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一般差劲透顶。欧克利德的凯纳族、罗洛族,那些家伙虽然是最差劲的游击战士,对我而言却是最棒的老师。我能在托洛克山岳之役中存活,也是因为之前有过跟他们在丛林中战斗的经验。」


「那座山的事我已经忘了,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回忆。」


「是吗?我就算想忘也忘不掉。托洛克山岳之役与尤纳树海战线。若要说这两场战役改变了我的人生也不为过。因为在那座森林中存活下来而愈陷愈深,明明只是个佣兵,却因为从那座山中生还而出人头地。那两场战斗都是错误的根源,都是使我重生、使我疯狂的战斗。」


我非但不感到后悔,反而感到怀念。我跟马格涅兹正好相反,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苦痛已经完全不复记忆,想得起来的只有美好的回忆。


「——我曾在一位名叫顿拉斯培德的年轻指挥官麾下工作。」


「是?」


「我指的是尤纳树海战线的事,别露出那种表情,听我说一下吧,我不是想讲自己的光荣事

迹。听名字就知道,他是个贵族,很遗憾的是我不记得他的全名,好像是……某某某某卡利耶尔﹒顿﹒拉斯培德的样子,就是这样的名字。」


「那个叫拉斯培德的男人怎么了?」


「他被称作魔术师。」


「他是位好指挥官吗?」


「并不是那种等级。顿﹒拉斯培德不但没有被游击队袭击,反而歼灭了好几个位丛林深处的游击队基地。告诉俘虏假情报,再故意让他脱逃,也十分擅长声东击西之类的谋略。」


「那还真是厉害,对佣兵而言是相当值得景仰的长官吧。」


「他相当受到崇拜喔,其中最令人称道的是,虽然只有一段时间,却能让欧克利德五十七族之一的犹基族倒戈,与我们站在同一阵线的母豹作战。从前欧克利德曾经有一位被称为战场母豹的公主,因为她是犹基族出身,才会用这个作为作战名称。」


「我知道喔,她不是很有名吗?背叛祖国、遭到拉夫雷西亚逮捕后逃跑,四处援助全世界的反政府组织的那个母豹对吧?听说她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经退隐了。」


「没错。顿.拉斯培德模仿母豹,故意让自己被欧克利德抓到,靠自己的力量逃出后袭击睡梦中的敌将。犹基族呼应他从内部扰乱敌阵,我们从外侧进攻,结果获得近乎愚蠢的空前胜利。」


「但是,那……不像是正规军会做的事呢,简直就像盗贼似的。」


「总比输掉而死去一大堆士兵来得好吧。」


╮若是上面那些尾巴举得高高的伟人人士会这么想就好了。」


「他并不是会在做事前先观察他人脸色的男人,对上对下都是。无论眼前死去多少士兵都无动于衷,却不是只会躲在安全的地方指挥士兵的指挥官。我看过的军人多得不计其数,却从没见过那种指挥官。」


那时,还年轻的亨德利克﹒卡尔曼在丛林中躲在大树阴影后方,隐藏气息。大约一百美迪尔前方,罗洛族游击队以木头与皮革筑起的巨大堡垒耸立。罗洛族人全都非常擅长射箭,只要一被察觉就会遭到狙击。眼珠部分突出箭矢一动也不动的伙伴,他已经不晓得见过多少了。光靠五百人有办法攻陷那座堡垒吗?头壳坏去了,别开玩笑了,我不想死,竟然故意派我们去那种必死无疑的作战,因为是外国人部队,用过就丢吗?别开玩笑了,谁要干呀?干脆逃走算了。


怎么,害怕了吗?身旁突然传来声音。


吓了一跳。为什么指挥官会在我身旁?而且,指挥官还将拔开瓶栓的酒瓶递了过来。要喝吗?怎么?不要吗?这可是葡萄酒喔,虽然是难喝得要命的便宜货。卡尔曼当时是回答不需要吗?虽然不记得了,但他并没有喝葡萄酒,只有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强﹒杰克﹒顿裘克,那个男人……」


昨天见面时,他有种奇妙的感觉。


我是不是见过这个男人?


之后才回想起来。


在那座森林中的事。


「某些地方有些相似。」


「跟那个……叫做拉斯培德的男人吗?」


「或许是我的错觉吧。但是他说的话意外地有条理。那个男人应该有指挥过部队,而且还是规模很大的部队。」


「既然大佐都这么说了,就应该是这样吧。」


「你要我说多少次,不要叫我大佐。」


「但比起中队长,果然还是大佐比较适合您。之后我会试着拜托董事长的,这个私兵队还是要有阶级分别比较好,虽然或许是半玩票性质的,但基本上还是个军队呀。」


「那个董事长也是。听说那位顿﹒裘克先生似乎是会长的朋友,所以董事长在他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会长的吗?那还真是厉害的关系呀。」


「关于之前的怪物那件事,他似乎也随自己高兴大闹了一场呀。」


「那天晚上被他搞得团团转的蛇鸟中队与瓢虫中队的队员抱怨个没完哩。」


「这次应该也一样吧,反正都要让他插手,不如请他在我们准备好的框架中行动。」


「原来如此,我了解了。」


玛格涅兹点点头,看了手表。


「差不多是工作时间了,『大佐』。」


「是呀。」


卡尔曼苦笑着在桌上的文件签名,在烟灰缸中捻熄香烟,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腰有些僵硬,是年纪大了吗?这或许也是原因之一,但或许是太安逸了吧。不知何时,连小腹都微凸了,身体也有些迟钝。他看着正要走出房间的马格涅兹的背影,心想,我今天能活下来吗?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全身颤抖。我能活下来吗?谁知道呀,这里是战场,那个战场正在等着我。那种预感比抱女人还要好上许多。结果所谓的佣兵,果然到死都还是佣兵吗?


6

在不知道是第几个、已经连数都懒得数的岔路往右,向南前进了三十美迪尔左右,发现道路往西转了个大弯而折回:这次朝左前进,因为是死路而折回:退回前一个岔路,往相反的道路前进,才想说顺利往南前进时又遇到了死路。虽然对此感到非常火大,冷静,静下心来,冷静,发怒也不能解决任何事,也不会有任何好处,所以深呼吸,吸气、吐气、吸气、吐气,这时萝姆.法背着的老爷爷泄气地说道:


「俺觉得有点累了……」


「嗯,真抱歉,非常抱歉,要道歉多少次都行,请您原谅我好吗?」


「嘿嘿嘿,俺的心可是像大海一样宽广哩。」


如果你确实记住走法,就不用演变成现在这种情况了。


——他无法说出口。对方已经一百二十四岁了,打算依赖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他一开始就明白,也已经想过好几次,彻彻底底的觉悟了,现在就算再提出来省思也只是浪费时间罢了。但我们在洞窟中没头没脑地徘徊就不是浪费时间吗?


「别那么沮丧,这不斥玛利亚的错。」


「……谢谢你,由莉卡。」


在我沮丧地垂下肩膀时,由莉卡从身后出声安慰,虽然非常感谢她,但我们进入洞窟已经经过三个小时以上了。就算不确认方眼纸,应该也没有倒退太多,但我们究竟有没有朝着神殿接近呢?我不禁焦虑起来,在无论走到哪里景色都差不多的洞窟中,反覆做着同样的事,这样子真的可以吗?连我自己都忍不住怀疑起来。


干脆退回入口处或许还比较好吧?


虽然这也是选项之一,但已经经过这么多时间,或许已经来不及这么做了。


不,其实在很久以前,我的脑中就已经数度浮现这个想法了。但我害怕去做决定。因为以距离估算,现在就算抵达了神殿正下方也不奇怪。搞不好在决定折返的地点前方就是终点也说不定,或许会因为折返而来不及也说不定。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就实在难以启齿。

简单说,就是优柔寡断。我没有对结果负责任的觉悟。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吧?毕竟太过沉重了.我所背负的口J是伙伴的性命。必须将这种听天由命的赌注降到最低。还是说,这种时候才更应该毫不犹豫地赌一把呢?我该怎么做才好……?


总而言之,在死路前休息也没有任何意义,只好一步步走回前一个岔路。


踏进从未走过的道路那一瞬间,些许的期待与庞大的不安使得内心骚乱不已,几乎要窒息。


「不用担心。」


正后方的多玛德君突然喃喃地这么说。


「我们正确实地朝着目的地前进。」


「……你有什么根据吗?」


「嗯。


在他回答之前有一段沉默。


我有不好的预感。


或者应该说是预测。


「这是我的直觉。」


「嗯,我想也是!」


「这是称赞吗?」


「才不是!至少这并不是称赞!虽然也不到贬抑的程度!倒是非常厌烦!相当厌烦!」


「怎么,你挺有精神的嘛?」


「这叫做强振精神!」


「是吗?」


「不,现在虽然莫名其妙地有精神了!但与其说是托你的福,不如说都是你害的!」


「那就好了。」


「这只是结果论罢了!」


那样也好,现在并不是沮丧的时候。迷惑也好、犹豫也好,但不能停止前进。不是停下来思考,而是一边前进一边动着脑子。只要一边走着,一边无计可施、感到后悔、反省就好了。


在略为下坡的道路上走了一会儿,阿尔发突然「唔喔」地吠了一声,萝姆.法帮忙翻译。


「它说有水的气味。」


「喔,水吗?嗯哼。」


很好,火也好水也好都尽管放马过来吧。玛利亚罗斯毫不在意地继续向前走。很快地就知道阿尔发所说的水是什么了。水,确实是水。前方的路浸在水中。由于是下坡路,水位逐渐加深,从这里看起来没有深及天花板,但似乎有很长一段水路。那又如何?一点问题也没有,反而该说来得正好。因为大脂羽虫跟大嘴蚯蚓蜈蚣下级龙的缘故,现在全身脏臭得令人受不了。只要边洗衣服边游泳就行了。


「阿尔发也会游泳吧,毕竟是狗。老爷爷浮得起来吧,反正您乾瘪瘪地似乎很轻。虽然会湿掉,不过就请您忍耐一下吧。有没有人不会游泳?没有吧。∟


玛利亚罗斯迅速扫视所有人一眼,很快地将方眼纸、铅笔与粉笔收进背包,也检查了腰带上的封盒。这些物品的品质都很好,只要紧紧盖住盖子,便有一定的防水性。准备完成,当然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那就出发罗。」


不容分说。玛利亚罗斯哒哒地,不对,是唰唰地向前走去。一开始仅是水洼的程度,但每走一步就逐渐加深,走到第十步已经及膝、二十步已经淹过大腿的一半左右、三十步便水深及腰了。


「大家都有跟上吗?有吧。」


「……包括拙僧,并没有半个人回应喔。」


「是……」


「不,就算没有听见回答,只要看就知道了。」


「那一开始别问不就好了?」


「吵死了,你明明知道一大堆有的没的怪知识,却老是只有一肌肉二胡子三四五六七都是肌肉有够随便的。如果你还有时间勉强自己在意那种小事,就用水好好洗一洗你那被大脂羽虫体液搞得黏答答的身体如何?」


「唔、唔嗯……」


虽然没有回头确认,但除了涉水的声音之外,也听得见唰唰唰的声音。该不会是胡子真的汲

水开始清洗身体了吧?玛利亚罗斯虽然也想这么做,但看来或许没有那个必要。走到第五十步时,水已经深达玛利亚罗斯的胸口了。这种深度,与其用走的,或许用游的还比较轻松。他有些在意由莉卡,回头瞄了一眼,她正端坐在宛如指定席一般的胡子肩膀上。右肩背着卡塔力,左肩坐着由莉卡的胡子远比玛利亚罗斯、也比多玛德君高出许多,看来似乎还绰绰有余。竟然有这种事,当他这么想时,多玛德君扬起单边眉毛。


「嗯?你也想坐在我的肩膀上吗?」


「我才不要!为什么我得坐在你肩膀上不可?你又不是我爸爸!」


「啊,这么一提,我以前也经常坐在爸爸肩膀上呢。」


「斥呀,戳到父亲,果然一定会想到坐肩膀呢。」


「俺以前也很想呀,嘿嘿嘿。或者应该说现在还是很想哩。小法,能不能拜托你呀?」


「给我住手!那里的老头子!你趁乱做什么奇怪的要求呀?」


「玛、玛利亚罗斯!怎么可以称师父为老头子?」


「肮脏变态性骚扰老爷爷!这样行了吧!话说回来——」


玛利亚罗斯突然张开手抓住在水中猛冲、来历不明的生物,用护腕的箭射进它的头部。没有仔细确认那家伙究竟是什么,他将由于涂在箭上的神经毒P9多乌塔十生效而开始痉挛的家伙丢下去,依序看着所有人。


「暂时禁止私下交谈!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不能保证不会再出现像刚才那种下级龙之类的生

物!就算是水中,或许也栖息着什么奇怪的生物也说不定!」


「……刚才的、生物、奇怪。」


「至少……外表看起来并不像鱼……」


汪!


「的确是没有见过的生物,阿尔发也很有兴趣。」


「嘻嘻,烤起来似乎很好吃。」


「师父……小心吃坏肚子呀……」


「用来当做咖哩的食材,应该可以吃吧。」


「啊啊,我说吵死了,你们这些家伙真是……!」


一股怒气涌上,他将气出在正好从水中跳出向他袭来的生物。虽然那家伙吃了护腕射出的一箭,仍朝着玛利亚罗斯扑过来,但这算不了什么。顶多跟蚊子停下来的速度差不多。只要侧一下头轻松闪过,一切就结束了。


「听见没?不准多说废话!给我安静地前进!只有在有事时才准说话!发言要言简意赅!听懂没?OK?」


「……是。


「唔嗯……」


「是


「嗯。


汪。


「嗯?」


「喔。」


虽然觉得可爱地缩起脖子,似乎感到歉疚的由莉卡跟低下头认真反省的皮巴涅鲁有点可怜,不过无论是谁都不能享有特殊待遇。现在是紧急情况,不能让大家的气氛过于轻松愉快。之后要怎么轻松都无所谓,不,能否办得到就取决于接下来的情况了。


玛利亚罗斯再次开始前进。水已经淹到颈部下方了,或许很快就会踩不到地面,但水深从这之后就没有什么改变。没有流动,也没有味道,是地下水吗?灯火只剩下坐在胡子肩上的由莉卡、萝姆﹒法跟玛利亚罗斯手上的,一共三盏。仅能仰赖这些光源拨开黑暗,玛利亚罗斯等人朝着看不见终点的地下水路前进。


现在已经确定路线与姆索老人记忆中的并不一致。毕竟也无法确定他的记忆本身是否还存在,依赖他也没有用。但由于杰德里的地下洞窟相当复杂,姆索老爷爷从前记下来的、前往内殿密道的路线,或许只是多数路线当中的其中一条也说不定——这也是姆索老爷爷的说词,但真的可信吗?与其说是充满不安因素,不如说只存在不安因素,但也没有间暇感到害怕或绝望。


前进。


彷佛要推挤着水一般前进。


甩开、击落偶而会从水中或跳起来袭击的谜样生物,继续前进。


「……是光线。」


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并不是。


在遥远的前方,到底有多远呢?说实话,他无法确认,但前方除了黑暗之外,还有别种事物存在,这是毋庸置疑的。这个事实代表着什么呢?他忍不住乐观起来,但还不能松懈。疏忽大意是致命伤。大家或许也有相同的想法。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但感觉所有人都加快了速度,这也是无可厚非。光线,那是希望之光?还是引诱我们走向失望深渊的灯火呢?


想知道。


想确认。


想快点确定,玛利亚罗斯等人加快速度。


水逐渐变浅。


从颈部、胸口、腰部、膝盖,水已经相当浅了。


半路上有一条向右转去的道路,但他们无视这一点,笔直前进。


回过神来时,已经几乎是用跑的了。


还管得着吗?


已经离开水路了,是不是继续画地图比较好呢?


算了。


现在就先免了。


比起这个,我想知道。


气息紊乱,但并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内心的悸动。


光线。


大约在二十美迪尔的前方。


现在似乎已经转为有些难走的上坡了。


在另一端。


「……风?」


是谁的声音呢?他不清楚。玛利亚罗斯已经紧攀住岩壁爬了上去。凹凸不平的冰冷岩石。上方有光线,多么耀眼呀。风,的确是风。啊啊,真是舒爽,这是新鲜空气。还有,那是——


天空。


不是蓝色的。


而是被夕阳染得绯红的天空。


玛利亚罗斯彷佛要抓住那片天空一般走出外面。


没错,那里是外面。


「——咦?」


海面在前方拓展开来。


往上一看,岩壁几乎是垂直竖立着的。


距离下方的岩岸顶多只有三美迪尔左右。


就算不小心失足也不致于摔死的高度。即使掉下去,应该也不用太辛苦就能再次爬上来吧。


「不,话说回来,这里是……」


「嗯。」


从身旁探出头来的多玛德君,朝右边看了一眼后不禁呻吟。


「真是遗憾。」


确实如此。


因为将视线转向右方,也就是西方的话,就能清楚看见目的地。


耸立在人鱼岬上的建筑物,毫无疑问是奥斯特罗斯神殿。


玛利亚罗斯好不容易让晕眩的脑子恢复运作,回想起杰德里的地图。人鱼地区是面海延展的,与其说是前端,不如说是突出的部分有两个。其中一个是人鱼岬,另一个虽然不晓得名字,但简单地说就是这里。玛利亚罗斯等人现在的所在地正是那里。


「……总觉得,我已经很累了……」


「嗯?为什么?」


「为什么呢……连说明我也觉得很麻烦……该说是徒劳无功的感觉吗……这里从下面也爬得上

来吧……能够不用从那么远的地方一路迷路还被大脂羽虫袭击,就能抵达地底下……会让人不禁觉得不晓得在搞什么,白痴呀……」


「嗯。但是。」


多玛德君伸出手轻抚他的头部。


头发会被弄得乱七八糟的,拜托你住手啦。


算了,反正今天都已经弄脏了,也无妨啦。算了。


「已经很接近了不是吗?就在那里了。」


「……是——」


我知道。我很清楚现在并不是因徒劳无功而悔恨、沮丧的时候。


「是没错。」


「都是托你的福喔。」


「……我的?」


「是呀,我在这时候其实派不上什么用场,真是不可靠的园长。」


「没有——」


自己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差点就要哭出来了。


在千钧一发之际忍住了,好险。


「没有这回事。」


「要是这样就好了。」


「回去吧。只要转进刚才那条路,好像就能朝西前进了。」


「是呀。」


「之后还得请你努力工作呢。」


「也对。」


多玛德君微微一笑,先爬了下去。因为是非常陡峭的坡面,必须用爬上去的姿势,像爬下梯子般的方法回到底下才行。因为是个狭窄的洞穴,其他人似乎都留在底下等着。时间已经来到十六时。太阳正逐渐西沉,很快就到日落时分了。

7

每当走在从大祈祷亭贯穿参拜殿,抵达正门的大柱廊时,他就会回想起那些遥远的日子。


停下脚步,看着太阳日渐西沉的大海彼端,遥想起故乡。


黑暗大陆。在那里作为神圣的黑暗人类成长,总是在通向传说古代曾有龙栖息的山顶的长阶梯上游玩的年幼兄弟,因命运的恶作剧失去血亲、遭养育的亲人舍弃,渡过大海,最终分开。


哥哥呀。


你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即使活着,我俩应该也没有机会重逢了。


自从跟你分离之后,我为了生存,只是一个劲儿地想活下来,因此犯下许多罪过,即使悔改皈依罗榭,我还是作为在战场上的杀人鬼而活。


哥哥呀。


我无法忘怀你那毫无污秽的双眼。


利利安,那是坏事。绝对不能做坏事。


你的声音至今仍在耳畔回响。


即使饥饿也不能偷盗。


不能只因憎恨而攻击别人。


即使痛苦也不能哭泣。


哥哥呀。


我能够遵守的话语,到最后,只剩下最后一个。


即使不能再次相见,我也不会哭泣。


罪恶深重的我,没有流泪的资格。


我的身上或许就连眼泪都已不复存在。


「——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直到生命尽头死去的那一天为止,若能贯彻正确的事,或许……」


即使我的喃喃自语传到在大柱廊两侧,每隔一定的距离便设置的哨兵们耳中,他们也不会再对这些话有任何感觉,

也不会思考了吧。犹大爵士对他们做了些什么、会发挥怎样的作用、会变得如何呢?利利安不知道,他也认为没有必要知道。总而言之,现在的他们是神的战士,只会听从神的代言者犹大爵士的命令行动,绝不会违背神的旨意。被犹大爵士任命为神之使徒的利利安及亨利,只要不违背神的旨意,就能向他们请求协助。而他们应该也会遵从,因为那是神的想法。因为犹大爵士的「制裁」是听从神的想法,当制裁完成时,这个世界就能够被拯救。


哥哥呀。


没能像你那般纯洁的弟弟终于找到了,这就是正义。


但已经受到许多污染的我,甚至对这份正义抱持疑虑。


总觉得犹大爵士就连我的猜疑都能看透,我感到恐惧。


我隐藏怀疑而假装盲从,想诅咒打算藉着相信而得救的自身。


亨利﹒布莱克摩尔,结果,利利安伊努泰罗十分羡慕这个男人。


只要靠着持续战斗便能证明自己,那个男人的愚蠢与强悍,是利利安怎么渴望也无法获得的事物。


虽然自己想要获救而仰赖神,但也无法像犹大爵士那般全心将一切托付给神。


「我是不完全的。」


半途而废。


「『不安全』的喔。」


只是试着说说看而已。


刚才那个笑话讲得实在不太好,幸好亨利不在这里。


「……总觉得提不起劲呀。」


冷笑话也是,若是没有人听就会逐渐退步。只是增加无谓的自言自语罢了。亨利恐怕也是一样的。没有改变的只有犹大爵士吗?不——


那位大人也跟从前不同了。


人是会逐渐改变的,不得不改变。从那场托洛克山岳之役以来已经过了好几年的时光。当时的战友们全都已经死去。还活着的只剩下利利安、亨利及犹大爵士而已。我们所走的以救济为名的修罗之道,是由洗涤己身背负之罪而倒下的同志们、以及连罪恶为何都不晓得,可怜无知的罪人们的血肉所铺成。因此,犹大爵士才会刻意将这不祥之名赐予自己的军团。


染血圣堂骑士团。


无法逃离罪行的人之子应藉由死亡洗去污秽。


我们为此给予协助。


赌上性命将救赎带给人之子。


啊啊,愿罗榭与犹大爵士获得光荣圣洁的胜利。


「因为我也想被拯救,哥哥。」


因为想要获得救赎,而去拯救他人。这是难以拯救的罪恶连锁。为了斩断连锁,除了使人之

子全灭之外别无他法。虽然单纯明快,却是极为困难的道路,现在仍只是在半路上而已。


一名士兵跑上大柱廊。


利利安缓缓走下大柱廊,自己走向那名士兵。


士兵在利利安面前停下,带着如死人般空虚的眼神淡淡地报告异状。


「——我知道了,你回到自己负责的区域去,团长那边由我来禀报。」


8


我在寻找什么呢?


若是不持续思考,彷佛连这一点都会忘记。


好可怕。


因为我知道只要放着不管,自己就会随波逐流。


只会吃得饱饱的,想睡就睡,醒来肚子饿了,所以要吃,只是那样有什么不可以吗?


无所谓吧?


又不是什么坏事?


别抱太高的期望,别错看自己了。反正你只是个不起眼的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是除了吃之外没有别种能力的生物。只是你自己希望并非如此而已。都是那家伙害的。亚济安,亚济安,

亚亚亚亚亚亚济安安安安安安安安,都是那个被诅咒的王子害的。是他的诅咒,当初如果没有遇见他就好了,我就不会作梦了,我已经无法获得满足了。干脆吃了他好了,只要能将那位塞丽的王子殿下吃个精光,或许这个诅咒就会解除,甚至觉得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如此一来,就能恢复原状了,我就能变回原本的我,变回那个丑陋、除了吃只会吃还是吃的生物。


在太阳西沉的大海上载浮载沉,我想要大吼,无法抑制。


救命呀,救救我。


就像漂流到裸足海岸的那一天一样,将我捡起,给我温暖。


不可能。


我很清楚,那只是痴人说梦。如果那天的我是今天这副模样,恐怕会被大家杀掉吧。又或者,假设我自己先醒来,就会成为为了寻求猎物在杰德里四处徘徊的食人怪物吧。在杰德里认识的这个人、那个人,或许都会被我抓住,啃食殆尽。或许会在夜晚袭击萝拉将她吃掉、将史黛拉嘶咬得只剩骨头、大啖拉恰或泰德的骨头、安娜或咪咪可能会被我一口吞掉。我无法断言没有这种可能性,因为我是办得到的,或许会这么做也说不定。现在光是思考那种可能性就几乎要让我疯狂,但明天会怎样又不得而知了。到了后天,或许我会妄想着要吃掉她们和他们而笑出来也说不定。不仅如此,或许正在计划将他们吃掉也说不定。搞不好已经吃掉他们了也说不定。



那就是习性。


我就是那样的生命体。




干脆点承认吧。


别再想着要回去了。


想回去?还是省省吧。


我想吃。


我想吃掉所有人。


没错。


那才适合我。


「……不、要……」


好痛,痛得不得了。胸口,我想起来了,我原本应该是在思考要如何消除这份疼痛才对。不做些什么不行,但不晓得这是什么,该如何是好?我找不到答案。我跳入海中,想要沉下去,但我不知道,我竟然在水中也能呼吸,无论多深都潜得下去。我这家伙真是不折不扣的怪物,怪物。即使如此,却还是希望有人能救我,到了这种地步,还是希望有人需要我。


璐卡。


这真是自私。


我非常憎恨,在去过那座神殿之后就不断回荡的声音。要拯救我?我吗?你能够拯救我?别开玩笑了。我一点也不期望你的救赎,我不需要。我想要的那个人不是你。啊啊,对了,这才是我真正的想法。我无耻地寻求着需要我的人。我开始游向岸边。那个声音吵得令人难以忍受。


9


不久前,期待感逐渐膨胀。而且那是在掌握大概的距离及方位后,让有所依据的期待,差不多可以转为确信了。


这一带虽然也是天然形成的洞窟,但很明显地有人为开发过的痕迹。若是有高低落差,就有削掉岩石打造出的简单阶梯;也有挖凿岩壁,类似设置灯火台的痕迹。没有必要叫在萝姆﹒法背上发出规律打呼声的姆索老爷爷起来确认。大约再过三十美迪尔,洞窟之旅就要结束了。前方似乎有某个映照着绿色光线的空间入口。前方就是通往内殿的密道了吧?如果不是我就要哭了,这次一定会忍不住哭出来的。但看样子似乎不用担心这一点。


「……呼喔。」


姆索老爷爷睁开眼,「啊」像天真无邪的小孩子一样发出声音。


「是这里,是这里,不会有错。前面会有一个『巨蛋』,正中央就有能够前往内殿下方房间的升降机。」


「巨蛋?」


「没错,形状就像是把巨大的●蛋切一半的房间。」


「为什么您一定要选这种东西来做比喻呀……」


玛利亚罗斯一边抱怨,一边将方眼纸与铅笔收进背包中。巨蛋就在前面,得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行。关于在那里的守门人,已经请姆索老爷爷将自己清楚的情报悉数告知了,但老爷爷毕竟是僧侣,而且奉行不抵抗主义的奥斯特罗斯神殿,是个与暴力完全无缘的地方。也因此,只能将姆索老爷爷的话当作参考——虽然目前为止一直都是这样,总而言之,尽量不要有先入为主的观念,视情况临机应变比较好。幸好ZOO的成员早就都习惯这种作法了——或者应该说所有人都只是罹患了先天性漫无计划症候群,这种可能是不治之症的重病而已。总而言之,到了这一步,也只能集中精神,管他是守门人还是什么,打倒就是了。早就已经有所觉悟了,也订定了作战计划,虽然是称不上计划的作战计划。


「好


多玛德君环视所有人。


「接下来就照之前说好的,我跟胡子、皮普负责突击,萝姆﹒法从后方掩护,由莉卡跟玛利亚保护老先生及卡塔力。至于阿尔发——」


汪!


「它说它不受多玛德君指使。」


「是吗?那就随你高兴了。还有,关于玛利亚与由莉卡的位置,如果隔得太远,若是有危险时就很难掩护,所以请你们离入口近一点。」


「我知道了。」


「那么、就是萝姆 法在入口附近﹒我们在她身后,多玛德君你们三人在前面,总之就是这种感觉吧。」


「嗯,就是这样。还有问题吗?」


「拙僧没有。」


「没、有。」


「没有。」


「我也没问题。」


「我也没什么问题喔。」


汪呜!


「喔喔,对了,正好。」


从萝姆·法背上下来,好久没用自己的双脚站在地上的姆索老爷爷举起他乾枯的手。


我有不好的预感。


似乎不只有玛利亚罗斯这么想。「……请说。」指定姆索老爷爷发言的多玛德君,表情也微微沉了下来。


「其实,俺刚才想起一件事。」


「……总而言之,既然您都说忘了那也没办法,您好不容易想起来了、不让您说也不太恰当,但这是最后一次罗?已经迫在眉睫了喔?您知道吧?都已经活了一百二十四年,这种事不可能不

懂吧?」


「嗯喔,俺会记得的。」


「一定喔?那么是什么事?」


「喔喔,呃呃……是什么哩?」


「嗯哼。」


「开、开玩笑的啦,开玩笑的。别把护腕指向俺,那会射出吹箭之类的东西吧?要是被刺到可不得了。对了……是关于守门人的事。」


「守门人怎么了吗?」


「虽然俺说过只有一个。」


「您是说一只吗?└


「没错。」


虽然我很想朝姆索老爷爷点着头的脑袋上敲下去,但之后还得让这个老爷爷派上用场才行。忍住,忍下来呀我。但是这个仇总有一天一定会报,不然我绝不罢休。不过现在必须要彻底忍耐才行。


「……总共有几只?我不会生气的,请您说出来。」


「有很多小只的——」


「这种事别忘记啦!你的脑袋到底是什么做的呀?这个臭老头!」


「好了,冷静下来,玛利亚。」


「可是多玛德君,这个老爷爷实在是——」


「用不着含泪这么说吧?」


「我才没有哭哩!」


玛利亚罗斯用袖子用力擦拭眼睛周围,又瞪了姆索老爷爷一眼。姆索老爷爷是打算装傻吗?他愣愣地看向别的地方咂着嘴。这个肮脏痴呆臭老爷爷。


「总而言之。」


多玛德君轻拍玛利亚罗斯的肩膀,将手架在大剑剑柄上。


「就算敌人数量增加,我们该做的事情还是没有改变。进入巨蛋后,一边保护老先生跟卡塔力,一边打倒守门人。整体性的指示由我来下,但很有可能陷入混战,在前面或许会遗漏些什么。这时就交给玛利亚。由莉卡跟萝姆﹒法也要支援玛利亚。」


萝姆﹒法与由莉卡各自点头,看向玛利亚罗斯。没有犹豫,现在没有时间拖拖拉拉,已经冷静下来了。既然在战斗部分无法成为战力,就只能在其他地方派上用场才行。


「我试试看,不对,我做,我会尽我的全力。」


「那么,我们上。」


多玛德君的声音强而有力,却感觉不到气势。玛莉亚罗斯在集中精神的同时心想,我办得到。虽然感到紧张、身体喀哒喀哒地颤抖,脚底却不会觉得轻飘飘的。思绪集中,视野变得狭

隘,但并不是听不见周遭的声音。当然也会感到不安,但并不会害怕,也不会焦虑。


多玛德君迈出步伐。


手握雌雄短剑的皮巴涅鲁与胡子跟在身后。萝姆﹒法、由莉卡及玛利亚罗斯三人抬着卡塔力跟在后面。


姆索老爷爷拄着拐杖跟着。


阿尔发负责殿后。


大约三十美迪尔远的前方就是巨蛋的入口。


玛利亚罗斯走了六十三步才抵达。玛利亚罗斯的步伐宽度约为五十桑取,所以用脚步测量的结果是三十一五美迪尔。也就是说目测大致上是正确的。


众人就这样踏入的巨蛋,不晓得是漆了某种特别的涂料,或者是材质本身的缘故,巨蛋整体散发着淡淡的绿色光芒。


的确像是将圆钵倒过来放的半球形。直径大约有五十美迪尔,相当广阔。正中央有一个直达天花板的管状物体,那恐怕就是升降机了。


接着,那些家伙像是围住升降机一般整齐排列着,正等着玛利亚罗斯等人。


「——那是,集魂一百零七号……」


到底是怎么将那种东西搬到奥斯特罗斯神殿地底下来的?虽然神殿建造的历史似乎还没有沙蓝德建国那么久,但也相当久远了。照姆索老爷爷的说法,就连内殿也没有保存当时的纪录,或

许已经无法得知相关的事了。


话虽如此,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与那种拟似生命体重逢。


不,这当然与之前在闭锁魔宫遇过的集魂是不同的个体,但毫无疑问是同类。


首先是名字,照姆索老爷爷所说,那叫做「集魂」一百零七号。


姿态也并非没有相似之处。


一百零七号的形体状似人类,但比起真正的人类,反而比较像是小孩子捏出的人偶。没有头,在胸口处有让人联想到嘴的鲜红弦月形裂缝,当中排有泛黄的牙齿,双手各握了一把类似菜刀的刀刃。与闭锁魔宫的集魂相比小上许多,但还是有五、六美迪尔左右。


此外,一百零七号的周围,形体几乎相同但大小只有三分之一左右的集魂们,七、八、九、十——一共有十三只。


「……不过也没您说的那么小吧,只是比一百零七号小而已。」


「俺只说过是小只的而已!可没说过是非常非常小只的喔!」


「不,就算您生气也……」


「嘿嘿。因为俺想说只要俺先生气,你就没办法对俺发怒了呀。」


「……已经没差了啦。您年纪这么一大把却真的很有精神呢,老爷爷。」


「可是都没动呀。」


打头阵的多玛德君与一百零七号的距离只剩下二十美迪尔了,但以一百零七号为首,集魂们

全都一点动静也没有。从这里看起来就像是做得很差的雕像罢了,但当然不能轻忽大意。与由莉卡一起在巨蛋入口保护卡塔力跟姆索老爷爷的玛利亚罗斯面前,萝姆法已经摆好了射箭的架式。在她身旁,阿尔发也压低身子做好随时可以冲出去的态势。胡子在多玛德君右边,皮巴涅鲁在左边,多玛德君正准备继续接近一百零七号时,却停下脚步。


「——嗯,话说回来,我曾经见过那家伙。」


「咦?」


「集魂是恶魔们所做的玩具军队。也就是说,是他们将舍弃的东西拿来再次利用吗?因为集魂有不擅长应付魔术的缺点,所以那时并不构成什么威胁,但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并不是可以轻松应付的对手。那家伙比外表看起来更敏捷,相当棘手哩。」


「一百零七号吗……?」


「我不知道名字,总之是大家伙。至于小家伙们,很遗憾地我没有印象,或许只是我不记得而已。」


「你——」


「总之,我负责那个大家伙,剩下的交给你们,要上罗。」


他应该不是刻意要打断玛利亚罗斯的疑问,一定是因为满脑子里只剩下打倒集魂们的想法的缘故。多玛德君一冲出去,玛莉亚罗斯也忘了几乎脱口而出的问题。胡子与皮巴涅鲁似乎打算隔一小段时间再追上多玛德君。萝姆﹒法已经拉满了弓,打算在什么时候放箭呢?玛莉亚罗斯并没

仃抽出伪劫火,反而将手放在腰带的封盒上。视线前方,多玛德君正要跨出第四大步。


A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


这是什么声音?叫声?不清楚。不对,是那家伙,是一百零七号口中发出的声音。一百零七号终于开始动了起来。那家伙,好快——这是什么速度?它与多玛德君的距离原本还有十美迪尔以上,却一下子变为零。原本应该是处于攻击态势的多玛德君,在瞬间却转为好不容易才用大剑挡住一百零七号的菜刀,开什么玩笑?玛利亚罗斯当然也明白,这并不是玩笑也不是自己看错,但那副巨大身躯与它的动作完全悖离了现实。一定有问题。


即使如此,多玛德君并没有退怯,依然迎上前去。他不停地挥舞着大剑,首先要让一百零七号无法接近吗?但一百零七号手上的两把菜刀也有多玛德君的大剑一半的大小。考量到身体高度,一百零七号的攻击距离要来得长上许多,而且一百零七号是二刀流。堪称巨大的三把刀刃铿铿锵锵地彼此擦撞,散发火花,看起来就像是两者正在演出互不退让、平分秋色的赛事似的,但真是如此吗?现在还无法下定论,也不能只注意一百零七号。


因为其他集魂们也随着一百零七号开始动了起来。


玛利亚罗斯的正前方是多玛德君与一百零七号,而胡子朝右边、皮巴涅鲁朝左边,正打算各自出击,但萝姆﹒法快了一步放出箭矢。箭一直线飞去,射中位于一百零七号右后方的集魂,是嘴巴下方。但那家伙一点反应也没有——他连这么思考的时间也没有。萝姆法立刻又来了一个二连射。两支箭几乎重叠刺进右手腕的正中央。厉害,真是太厉害了。这已经是神乎其技了。但

集魂却没有松开手中的菜刀,彷佛一点效果也没有。


虽然身为旁观者的玛利亚罗斯有些震惊,但当事人萝姆法已经丢下弓箭正要拔出剑来。真厉害,切换得好快,我得好好学习才行。没错,这部分玛利亚罗斯还能模仿,但那个就百分之二百不可能了。


「——唔嗯!鹌流古式战斗术密斗法『具流虞留磨气』……!」


胡子全身都碰碰地膨胀起来。那身肌肉是怎么回事?不管见识几次都觉得很恶心。也不能说在这种时候就不太可靠,但没想到竟然会来这招。


胡子竟然双拳紧握,往左右张开,接着以右脚为轴心开始旋转了。


「咕哇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啊……!」


那到底是什么?陀螺,是肌肉陀螺。


肌肉陀螺正打算冲进迎面扑来的集魂群中。


虽然集魂们也为了阻止他而打算用菜刀迎击,但胡子在千钧一发之际屈膝压低身子,即使如此仍继续旋转着,肌肉陀螺平安无事,首先碰地一声,夸张地撞上前方的集魂,连斜后方的集魂也无法幸免,接着又一只。但随即,胡子轴心突然倾斜,跌倒在地。虽然立刻就爬了起来,但脚步似乎还是不太稳。


「——该不会……」


「唔唔,因为是即兴的密斗法!竟然有意想不到的缺点呀!拙僧头昏……!」


「这么做当然会头昏眼花罗!这种事应该事先预料到吧?」


「不过突然尺出那种招数,果然还斥很厉害呢!」


「……嗯,也是,我也觉得很厉害,虽然是不同的层面上。」


我有时候也会搞不懂由莉卡在想什么。


话虽如此,胡子虽然还摇摇晃晃的,却也勉强闪过集魂们的菜刀攻击,倒也不至于让人紧张得要命。但也有无视于胡子打算朝这里逼近的集魂,被肌肉陀螺撞飞的三只也正要打算爬起来。不会像胡子一样做出蠢事的皮巴涅鲁,驱使着雌雄短剑,已经将其中一只解体,另一只半毁,现在也正要一个人诱使两只集魂靠近自己,但这似乎已经是极限了。虽然比不上现在仍铿铿锵锵地与多玛德君打得难分难解的一百零七号,但那些集魂们也相当难缠。要是有时间分析出具体上是哪里难缠,并制定胜利方程式就好了,很可惜的是现在没有那种空档。


「——右边三只、左边二只……!」


玛利亚罗斯大喊,萝姆法朝右边前进,阿尔发跟在她身后。只能看着一人一只的动作,以及由莉卡立刻冲向左边的背影,我还真是悲哀。但还是需要有个人在必要时挺身保护卡塔力与姆索老爷爷,而且要是玛利亚罗斯到处乱窜,搞不好还会扯萝姆﹒法跟由莉卡的后腿。自己待在这里的理由、意义以及自身的价值都无所谓,若是无论如何都想要思考,就之后再想吧。将多余的想法从脑中挥去。总之,祈祷吧!因为不能出声扰乱伙伴们集中精神,就在心中替他们加油吧。更重要的是钜细靡遗地观察整体情势,多少给大家一些支援。那就是我的工作,那就是我现在能

办得到的事,努力去做自己办得到的事吧。


萝姆法将摩德洛里刀由左下往右上挥砍,打算劈向冲过来的集魂,但对手却在前方倏地停止。阿尔发将它的右脚咬了一块下来,即便如此,集魂仍没有倒下,用只剩一半的右腿与左脚维持平衡,正打算挥下菜刀的双手却被漂亮的斩飞,是萝姆法。光是超越种族相互沟通,就能有这么好的默契。由莉卡用极限九手棍突击,将菜刀打落、扫过脚边使对手跌倒,令两只集魂完全无法靠近。很像由莉卡会做的适当判断,与其让它们的活动停止,她似乎将重点放在降低威胁、阻碍它们靠近上。胡子总算恢复正常了吗?应该是知道再怎么打也不会有结果,他似乎决定改变方针,抓住被他打倒的集魂,将手或脚拧断。而且还将没了手脚的集魂丢向其他集魂加以牵制,确实将之有效利用,虽然有点勉强就是了。与之对照,一只、又一只,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确实地将集魂完全解体的皮巴涅鲁,他的动作及雄剑库雷亚达、雌剑莉蕾札的舞蹈,已经到达艺术的领域了,令人不禁看得入迷。不行,现在不是这种时候,多玛德君与一百零七号的战况正陷入胶着,不,更重要的是,由莉卡对付的两只集魂竟然——


「跳起来了……!」


正确地说,是一只跃上另一只的肩膀,藉此跳得更高。来了,那家伙朝这里过来了。它扬起右手的菜刀,打算从空中突袭。卡塔力与姆索老爷爷有危险。或者应该说,是我不妙了。


怎么办?我并没有多想。


也没有让我思考的余裕,由莉卡转过身来的一刹那,身体就动了起来。


玛利亚罗斯一边拔出伪劫火,冲上前去,「与山莉卡擦身而过」。


眼前是那只充当踏台的集魂。


那家伙打算追击突然背对自己的由莉卡,正想将菜刀刺过来。


托由莉卡的福,那家伙手上的菜刀只剩下一把。话虽如此,被那把刀唰地刺中也不可能平安无事。说害怕嘛,却也不至于。玛利亚罗斯非常平静,冷静地以滑垒的要领钻入那家伙脚边,用伪劫火朝右脚脚踝砍下去。没有劈斩肌肉或骨头的手感,反而像是在削黏土似的。断面是橘色的,有生物的质感,却没有类似体液的物质。总而言之,砍下去了。但这些家伙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打倒的对手。玛利亚罗斯一站起来,果然,即使右脚变短对那家伙而言也不成问题,菜刀朝他挥来。好快,眼睛跟不上,躲不掉,他心想。下意识以伪劫火弹了开来。双手麻痹,几乎快要站不稳。好强,我赢不过这家伙,并不是我胆小示弱,打不赢就是打不赢,没有办法。承认这一点后,该怎么做才好?我能做些什么?


只有一件事情可以做。


拖延时间。


但即使只有这样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像现在,因为注意力全被它的菜刀吸引过去,没注意到锋利的回旋踢飞了过来。虽然打算伸出左手防御,结果却是脑子一阵摇晃。一瞬间连自己现在在哪儿都搞不清楚。振作一点,那家伙来了。菜刀挥了下来,快逃呀,快滚开。千钧一发,那家伙的菜刀没有刺中玛利亚罗斯,而是插入地面。那一瞬间,他原本打算以伪劫火回刺那个家伙,却

被它的手抓住,是那家伙的左手。好痛,骨头碎裂,好大的力量,但不能因疼痛而昏厥。那家伙用右手从地上拔出菜刀,若是被那砍到脑袋就结束了。怎么办?没有办法可想。玛利亚罗斯用左手抓住那家伙的右手腕,再用双脚缠住那家伙的右臂。这时右手正好恢复了自由,他用伪劫火朝那家伙的侧腹猛力突刺,再用尽全身的力量紧抓住右臂。菜刀,不封住菜刀不行。那家伙想用左手将玛利亚罗斯扯开,又立刻改变主意,这次朝着他的后脑杓猛捶了好几下。不断发出恐怖的声音,未免也太不留情了,就算头盖骨再怎么硬,这样敲还是会裂开的啦,会变笨的。但我不会放手,谁要放手呀,虽然已经搞不太清楚了,但总觉得放开的话会很不妙。现在已经很不妙了。不,真的非常不妙,这样下去、真的、会死。


为了保护后脑杓,玛利亚罗斯的左手离开了那家伙的右臂。


糟了,他心想。


回过神来,正打算回到刚才的姿势。


「玛利亚!放手!」


「——咦?啊……!」


玛利亚罗斯的身体从集魂的右臂上坠落,着地姿势非常难看。虽然不晓得哪个部位是怎么被攻击的,总之就是全身都在痛。会痛就表示还活着,得救了,不对,是被救了。


「排、排、排、排、排、排、排、排、排!」


由莉卡的极限九手棍从集魂的右肩开始、右侧腹、腹股沟、左侧腹到左肩,就像画一个圆似

的攻击。最后刺向圆心,也就是腹部正中央。


「——碎……!」


令人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又不是气球,集魂的躯体竟然会从内侧开始破裂,一时之间真令人难以置信。


但在玛利亚罗斯身旁,一边散落着大量橘色物体,应声倒下的,确实是集魂没错。


「鷞流古式战斗术奥义,威天烈碎——玛利亚,你不要紧吧?」


「……嗯,没——」


玛利亚罗斯原本想回答,却停了下来,捂住后脑杓。好危险,差点又要犯下相同的错误了。自己还躺在不晓得是石头或金属的冰冷地面上,在不清楚情况的状态下,头就这么痛。虽然如此,却还想轻率地说出没事,这样是不行的。


「头有点——应该说,好像很痛,是后脑杓的部分。其他的我也不确定。」


「让我看看。」


「不……等等。」


玛利亚罗斯好不容易爬起,单膝跪坐,确认周遭的情况。萝姆﹒法跟阿尔发已经打倒三只集魂,就在附近。胡子已经丢出几只集魂了呢?总之,在他身旁没有半只站着移动中的集魂。皮巴涅鲁正在将最后一只集魂化为四分五裂的残骸。回过头去,姆索老爷爷抱着拐杖蹲在入口处,他的脚边横放着装有卡塔力的保温袋。姆索老爷爷用拐杖前端搅弄着的应该是破裂的集魂吧。也就

是说,两只集魂最后都是由莉卡解决的。虽然有些难为情,但还是跟原本预定的差不多。由莉卡先将可能会对姆索老爷爷等人造成威胁的那一只解决,这段期间,玛利亚罗斯则负责吸引另一只的注意。那时,与由莉卡四目相交的瞬间,喔喔,原来如此,玛利亚罗斯了解了,而这是因为由莉卡也相信玛利亚罗斯的缘故。最后总算是顺利解决了。太好了太好了真该高兴一下。


「由莉卡,拜托你了。」


「包在我嗔上。」


虽然请由莉卡施行医术式,但玛利亚罗斯也绝不移开视线。


因为战斗尚未结束。


多玛德君跟一百零七号似乎还没打够。一进一退、平分秋色,乍看之下虽然给人这种感觉,但情况并非如此。首先,与气息略为紊乱的多玛德君相比,并非生物的一百零七号完全没有这个问题。那么,是一百零七号位居上风吗?不,也不能如此断定。因为多玛德君的大剑仍没有半点缺角,但一百零七号的两把菜刀已经残破不堪了。而且跟随一百零七号的十三只集魂已经全数毁灭,虽然这种形容词不太适合用在那高大的家伙身上,但一百零七号已经孤立无援了。与之相比,我们这边还有胡子跟皮巴涅鲁正准备助多玛德君一臂之力。


「——喝啊啊啊啊……!」


然后,被多玛德君的大剑接下,一百零七号的菜刀终于粉碎。


这么一来一百零七号的菜刀只剩下左手那一把了。多玛德君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开始猛烈地

攻击一百零七号。一百零七号原本一直用菜刀弹回斩击,如今变得不得不尽量闪躲。而且此时多玛德君又加快了速度。他应该已经很累了,但速度却明显地比刚才快上许多。甚至连胡子跟皮巴涅鲁都无法靠近,多玛德君以猛烈的攻势压倒一百零七号。该不会直到刚才为止他都是刻意保留力量的吧?甚至会让人这么猜测的压倒性攻势,使得一百零七号的黑色身躯逐渐出现橘色的伤口。搞不好会以这样的气势将它击溃,又或者,一百零七号也有这种感觉,认为不能这样下去呢?虽然玛利亚罗斯并不晓得集魂是否俱备了思考机能就是了。


一百零七号突然向后跳开。


那是十美迪尔以上的大跳跃,只跳了一下就到达另一侧的墙边。不过,以拉开距离为契机,胡子跟皮巴涅鲁分别从左右两侧靠近一百零七号,当然,多玛德君就不用说了。现在变成了三对一,光是多玛德君一个人就能压制一百零七号,所以并不觉得形势会变得不利于我们。虽然很对不起专心治疗的由莉卡,但我好想握紧拳头大喊。太棒了,赢定了,上呀,干掉它。没错,反正再怎么挣扎也是没用的,还是做好觉悟乖乖受死吧。没错,就是这样,张开大嘴,UUUEEEEEEEEEEE——等等、咦?怎么了?喂,那是什么?它想做什么?骗人,等一下。真的假的?好像是真的。多玛德君等人停下脚步,但似乎有些犹豫,不晓得该撤退、该散开、还是继续〦刖进才好。但还来不及犹豫,一百零七号已经动作了。GOBAHAAAAAAAAAAAAA

AAAAAAAAAAAAAAAAAAAAAHHH……!

它呕吐了,而且还是以排山倒海之势。并不是那种吐得有点可爱的吐法。而是从一百零七号

口中喷泄而出。浓稠的橘色液体。与其说是洒下来,不如说是朝多玛德君等人猛烈袭卷而去。施展天生的敏捷身手逃开的只有皮巴涅鲁一人。多玛德君与胡子几乎是正面受袭。唔哇,好恐怖,虽然或许不会有什么实际伤害,但那未免也太恐怖了——虽然这么想,但那是什么?热气?或者应该说是大量的蒸气。上半身赤裸的胡子跳了起来。「好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多瓦宁古……!」「胡子!」「——多瓦宁古!多玛德……!」


由莉卡从身后紧抱住我。萝姆法也大叫。玛利亚罗斯紧抓住由莉卡环在自己颈部的手臂,但又稍微松了一口气。多玛德君一边挥舞着大剑一边擦拭脸部,胡子一边跺脚一边啪啪啪啪地敲,着身体。甩落橘色液体后,虽然胡子的肌肉变得红通通的,但那似乎并不是会让人严重灼伤的高温。话虽如此,烫还是烫,看来也不是只要习惯就好、还能够忍受的温度。证据就是,逃过一劫的皮巴涅鲁正打算再次尝试接近一百零七号时。又来了,它又要吐了。GOBUSH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HHHH……!假设刚才的是奔流,这次的就是喷雾了。多瓦宁古又再次「好烫好烫喔喔喔!」地跳了起来,多玛德君也忍不住低声呻吟并退了开来。就连这次被迎头痛击的皮巴涅鲁也停下脚步。果然还是相当烫吧。而且不晓得是不是食髓知味,一百零七号开始GOBAAAAHHGUEEEEEEEDOBAAAAAAHHHBUSHAAAAAAHHH地狂吐。真是卑鄙,不,虽然或许不是是奸诈或卫生的问题,但肮脏是无庸置疑的。因为一百零七号在另一头,呕吐物不至于冲到玛利亚罗斯这边来,但还是会发出一股令人作恶的腥臭味,而扬起的水蒸气也遮蔽了视线,已经搞不清楚情况

了。虽然勉强从声音可以得知胡子现在正一边跳着一边来回逃跑,但多玛德科呢?还有皮巴里各呢……?

「——可恶,胡子、皮普!暂时撤退!先退回去……!」「是!」

「唔唔唔唔好烫啊啊啊……!」


过没多久,多玛德君等人就从水蒸气的另一边现身。三人全像是被从头上浇下油漆一般的模样,但一想到那种液体究竟是什么,就不知道该说是凄惨,还是悲哀恰当?


但也不能光是在一旁同情三人。玛利亚罗斯跟由莉卡一同起身仔细凝视。萝姆﹒法握好剑,阿尔发跟在身边。在前方停下脚步的多玛德君、胡子与皮巴涅鲁又转向前方,各自摆好架势。一百零七号似乎还在另一头不停呕吐着。那家伙正逐渐接近,不用靠近也无所谓啦,可以的话,请你别过来,或者该说,不要过来。但玛利亚罗斯的祈祷落了空,可以隐约看见那家伙的身影,那令人不快的声音与脚步声也相当靠近了。


「玛利亚罗斯跟由莉卡退到通道上,萝姆法也是。」


多玛德君摆出宛如将大剑扛在肩上的架势。


「胡子跟皮普分别从左右绕到那家伙身后,我负责当诱饵。可以吧?」


皮巴涅鲁立刻点头,胡子一边低吟,脖子一边挥动的方向与其说是直的,反而还比较像斜的。虽然我可以了解他的心情,却也只能说加油而已。而且,还是在心中。玛利亚罗斯含着泪跟

由莉卡退回入口,但走到中途便停下来了。


「——奇怪?」


回过头去,一百零七号停了下来。啊?怎么了?为什么?怎么了吗?托它的福,原本正要开始行动的多玛德君等人气势又崩解了。但多玛德君并没有撤回指示。现在果然还是应该先暂时撤退比较好。玛利亚罗斯正打算回头。此时。GOOUU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PPU


一百零七号接着也夸张地——打了个嗝。


那个嗝宛如死前的惨叫一般,一百零七号往后仰躺了下去。


之后即使过了十秒、二十秒,仍是一动也不动。


被称为玩具军队的集魂,用死这种字眼来形容究竟适不适合,他不太清楚,但那家伙该不会死掉了吧?


话说回来,仔细观察没有半点动静的一百零七号后才察觉,总觉得它好像变小了?那家伙原本只有这么大吗……?


不对,不可能,第一眼看见时,那家伙大约是五、六美迪尔高。现在虽然因为倒下了没办法很确定,但怎么看都顶多只有四美迪尔左右。


一百零七号很明显地缩水了。缩水、死掉了。这么一想,其实也没什么好稀奇的。毕竟它吐了那么多东西,考虑到从体内排出的部分,当然会减少了,不减少才有问题。如果将构成身体的

物质排出了三分之一,一般而言是活不了的。一百零七号看起来虽然并不一般,但就这方面而言也还是一样的。简单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结束了——吗?」


「这个嘛……我也希望斥这样。」


由莉卡苦笑着耸耸肩,她说得没错,希望是如此。但希望未必会成为事实。多玛德君重重吐了口气后回过头来,并不是在看着自己,而是玛利亚罗斯等人的身后,是卡塔力吗?


「真是的,这家伙这次欠得可大了,可得分成好几份要他用一辈子来偿还才行。」


「利息也、很高。」


「反正他八成斥还不完的。」


「不过,至少得要他将本金吐出来才行。」


「说得也是。」


多玛德君转向一百零七号,用大剑的平面敲着肩膀。


「将这家伙解体。闭锁魔宫的集魂也非常难缠,虽然麻烦,但这是为了避免它在我们搭上升降机后又动起来。虽然经常遇到非得赌上一把的局面,但还是别为了这种事冒险吧。」


没有半个人反对。虽然一想到作业过程就不禁忧郁起来,但多玛德君是正确的。假使多玛德君没有开口,虽然讨厌,但玛利亚罗斯也会提出建议吧。这么一来卡塔力欠下的债务到底有多少呢?之后可得仔细计算才行。而且一定要他分毫不差的交出来,可不容许他欠债不还。


10


「就快十八时了。」


「嗯。」


他以左手轻抚下颚,轻轻点头回应亨德利克卡尔曼的话语。右手放在插入地面的剑柄上,这是五年前从惟凰院遗迹挖掘出来的灵刀「大忏悔啸一 从刀鞘、刀身到刀柄全都闪耀着金色光芒,是「东之原野魔导王」天正具象遗留下来的刀。这是一把刀刃长一点二美迪尔的长刀,但却像羽毛一样轻盈,由于太过轻盈,在习惯之前,甚至有好一段时间都使得不太顺手。在他为数众多的收藏当中,其稀有价值也能排进前十名吧。此外,他身上所披的铠甲是魔导王「鸦大帝」乔西亚所遗留下来的「摩诃鸦一式℉这是目前全世界仅有三副的其中之一。据说是以梦幻大鸟﹒摩诃鸦作为设计概念,以黑色搭配金色的外表虽然有些强烈,但性能可说是一流的。


往左看去,是穿着巴尔摩亚商会私兵队军服,手持盾牌与弩剑的岩鸟、蜂鸟、蛇鸟各个中队训练得还可以的士兵一千多人,以及身穿大衣的潘卡罗家族,约五十人井然有序的队伍。


往右看去,耸立在坡道上的奥斯特罗斯神殿面前,染血圣堂骑士团的士兵也一样整齐排列,彷佛在等待着接下来的那一瞬间。


私兵队与潘卡罗家族的联合部队,三十分钟前在表参道与里参道交会处集结完毕。由于时间

提前,原本担心与杰德里有一段距离的蜂鸟中队无法赶来会合,但加紧赶路总算是赶上了。另﹍方面,在与莎莉亚贝尔的战斗中死伤无数的蛇鸟中队只有其中的三分之一能够参加,重新编制的瓢虫中队最后还是没来得及赶上。该说是虽然与原本预定的一千二百人还有一小段差距,但总算是突破一千大关了吗?或者是说,虽然达到一千人,却无法凑齐预定的人数呢?


无论如何,时机已经到来。


接下来只等着揭开序幕了。


「好吧。」


排在队伍前方的,是各个中队的中队长与中队长辅佐官各三名、奇罗·潘卡罗、卡尔罗·博西,以及强·杰克·顿·裘克。


「各位。」


裘克将大忏悔啸从鞘中拔出,发出低沉的声响。


「——各位,我是强.杰克﹒顿﹒裘克。私兵队的各位,我是你们的雇主雇用的临时作战参谋。什么?已经知道了?很好。若是没有汲取情报的欲望,那种人八成会很早死,虽然知道太多有时也会害死自己。刚才笑出来的人,很好,笑吧。在战场上笑着死去,这是痛快的死法。你们不这么认为吗?嗯?」


在队伍两端及正中央焚烧的篝火照耀下,可以看见有的人露出大胆的浅笑,有的人露出困惑的表情,也有明显地斗志昂扬的莽撞战士,还有因极度紧张而僵硬的脸。裘克一边看着他们,一

边缓缓走过队伍前方。


「潘卡罗家族的各位,请容我自称是已故安佐﹒潘卡罗的知己,我想知道这一点的人应该不少。基本上,没错——虽然我没有当面称赞过他,但他是个好男人。喂,别哭呀。怎么会有笨蛋为卡雷那男人的死而哭泣哩?笑、爱、恨、杀、被杀,这才是卡雷那男人的精神吧?没错,笑,笑吧!笑出来!跟我一起,来,笑吧……!」


笑声此起彼落,就连私兵队的人也受到感染笑了起来。但当裘克将大忏悔啸的剑尖指向坡道上后,又恢复了寂静。


「接下来。接下来你们、我们,现在,再过不久,即将挂着笑容出征。看吧!那就是敌人,该杀的,该蹂躏的、该歼灭的敌人。听好了,绝不能小看敌人,但也没有恐惧的必要。为什么?看看自己的左右,那里有谁?看吧,是谁?没错,是你的战友,你并不是孤独一人。我来告诉你们真正该恐惧的是什么吧。那就是悲惨、畏怯、懦弱、不是敌人,而是败给你自己本身;对战友见死不救;无法成为守护战友的盾牌;无法为了战友化作杀敌的矛戟;不相信即将与战友分享的胜利;无法奋勇战斗。除此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无须恐惧!你们只需拚命战斗!用战斗证明你们个人的价值吧!」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没有任何人下令,也没有事先说好。士兵们自然地大吼着,将弩剑或剑高举向天。

裘克摊开双手,提高音量。


「当然!若是胜利,一定会给私兵队的各位大笔特别赏金!这是应该的吧?但你们的重事长不是个有名的吝啬之人吗?对于在这战场上赌命追求胜利的各位勇士而言,二十万达拉未免也太便宜了!五十万达拉!我答应各位,我可是前董事长波里斯.巴尔摩亚的老朋友,包在我身上!此外,潘卡罗家族的各位,我当然不会忘记你们,尽管放心!你们的份就由我亲自支付!每个人五十万达拉……!」


士兵们的呐喊声不绝于耳。不晓得是谁开始跺脚,很快地所有人都开始跺起脚来。裘克高举大忏悔啸。


「只要能击溃敌人抢回神殿,你们就是杰德里的英雄!老人与小鬼们会替你们喝采,女人们会对各位趋之若鹜!为了名誉、为了金钱、为了这个城市、为了美女、为了战友们!尽情战斗吧!为了一切!获得胜利……!」


「获得胜利!」「获得胜利!」「——获得胜利!」「获得胜利!」「获得胜利!」「获得胜利……!〡└


「我的名字是强·杰克·顿·裘克……!」


「裘裘裘裘裘裘裘裘裘裘裘裘克克克克克克克克克克克克克克克克克克克……!」


「我将会带领你们走向胜利!相信我!也相信你们自己及战友们!你们亟欲获得的胜利就在眼前……!」


裘克再次将大忏悔啸的剑尖指向坡道上。


又恢复了寂静。


「——胜利不是获得,而是夺取。全军,不要慌乱、不要急躁、沉着地跟在我身后,开始前进。」


裘克迈出脚步,直到前一秒都还近乎疯狂的士兵们一反常态地,安静却威风凛凛地开始前进。在宽度约三十美迪尔的坡道上,私兵队排成二十列纵队、潘卡罗家族则在其右边排成二列纵队。各个中队长、中队长辅佐官、奇罗及卡尔罗走在各个纵队前方,其中一人快步走向率领着他们,站在最前方的裘克。


「临时作战参谋。」


没有必要特地回头,裘克知道来者是谁。


「什么事?」


「您只是临时作战参谋。」


「那又如何?」


「并不是指挥官。」


「你不想获胜吗?」


「当然,比起败仗,我比较喜欢胜仗。」


「既然我决定要做,除了获胜之外,其他的我都没有兴趣。为此我会做到最好。那个酒——」


「……啊?」


「你没喝足正确的,真的非常难喝。但在那种情况下自然也不可能保存良好,那也是没办法的。」


优秀的士兵他几乎全都记得。因为骁勇善战、最后还能生还的士兵,其实少之又少。


「等这场仗结束后,我再请你喝好喝的酒,敬请期待吧。」


「我会毫不客气地尽情畅饮的。」


亨德利克.卡尔曼行了一礼后退回自己应该在的位置。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指挥别人。有的人虽然有出色的才能,却未必愿意跟随自己,裘克也很清楚这一点。若要骏马配合劣等马的脚步,不但会郁郁不平,之后更会因为脚痛而无法再跑快;而劣等马也会骨折吧。其他人他管不着。强·杰克·顿·裘克身旁,只需要能跟他并肩作战的人,他受够一边前进还得一边不时回头了,跟不上的人就留下,他只会记住在前方倒下的朋友名字。不会将不确定的爱意表露在外。倘若那是爱,只要默默地怀在心中死去即可。


克罗蒂亚。


因为你不在我身边,现在的我想必会非常残忍吧。


「全军停止。」


裘克停下脚步,士兵们也一同停止前进。


奥斯特罗斯神殿大约在二百五十美迪尔的前方。距离在神殿前排开的染血圣堂骑士团最前排,大约还有二百美迪尔左右。已经在弩剑的射程范围内了,但对方的前排是大约二百名手持盾

牌与长枪,全身包覆铠甲的重武装步兵,后方还有大约一百骑左右的骑兵,何时会开始突击呢?也必须注意配置在两翼大约三百人的轻武装步兵动向。


我们的部队大约有一千人,敌军则有六百人。


用多于对方的人数加以压制原本就是兵家常事。对裘克而言,只要能够做到这一点,他并不会随便出奇招。用不着一味地使战况复杂化,应该单纯明快地取胜,没有别种选项。


但未免也太安静了。


奇特的敌人。


该怎么解释从奇罗那边听说的事呢?


无论做多少推论,都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但藉由亲临这场战斗后,裘克再根据各项情报、理论上的推测及直觉,认定敌人是这样的人。


他们是真正的狂热信徒。


也就是说,他们不知恐惧为何物、不畏惧死亡。因为「神在火焚谷圣地内,将污秽之物、愚蠢的动物、罪人们、以及污秽者全都焚烧殆尽,重新塑造清白的纯粹者」——悠伯﹒马力克的「预言」是罗榭圣教的圭臬,而他们则是奉行主义者。他们绝不降伏,也不接受敌人的投降。他们一边高喊着神之名,为了拯救更多人类,也就是杀害他们,将会永远战斗下去,一直到死。让他们丧失战意的方法只有一个。


就是杀了他们。


因此,要用心理战术挑战他们,是愚不可及的行为。要从他们手中获得胜利,除了赶尽杀绝之外别无他法。


最糟糕的敌人。


这毫无疑问会是一场惨烈的激战。


我方也会死伤惨重吧。


那又如何?


裘克举起大忏海啸。


「第一列第二列架好弩剑,第三列第四列准备——」


私兵队第一列将盾牌与弩剑高举向前,第二列在第一列之间摆好弩剑。第三列、第四列正在准备等前二列射击完毕后立刻替补上位置。像这样一边反覆射击、交换、射击、交换一边接近敌人,最后靠肉搏战解决敌人,这就是弩剑战术。


「——犯不着奔跑,像满潮的潮水一般逼近,全军优雅地突袭……!」


裘克挥下大忏悔啸,大步前进。再次开始撼动整个坡道的友军脚步声,感觉比前一刻更加有力。也感觉得出一千人的呼吸微微地紊乱起来。还有一百九十美迪尔,敌人动也不动。指挥官在哪里?是在重武装步兵身后,肩上架着巨大的金属制战鎚,像小山般高大的男人吗?还是没有盖上头盔面罩,位于中央的骑兵呢?一百八十美迪尔,敌人依旧没有动静。一百七十美迪尔,还没吗?一百六十美迪尔,差不多该动了吧?一百五十美迪尔,是那家伙吗?没有盖上头盔的骑兵身

旁的那名骑兵。他高举右手,裘克在他将手下挥之前,用大忏悔啸指向前方。


「一列二列射击——!」


第一次射击有点混乱。准头也很糟。有些箭瞄准过低而射到地面,也有不少乱飞的箭矢,正确落在敌军部队前方的箭矢顶多只有一半左右,而大部分都被重武装步兵的盾牌弹开了,倒下的士兵只有寥寥数个。


「——接下来的号令就交给各个中队长!可别射中我呀!」


「三列四列射击!」「五列六列射击——!」「——别发呆!七列八列射击!」


射击的间隔比想像中短,以整个部队一起射击后退下、上前射击这样的单纯动作而言,训练得还算不错,但敌方非常坚固。即使偶而有一两人倒下,也没有半点溃散的迹象。看起来就像是轻松挡住箭矢洪水的堤防似的。


就像是墙壁,宛如人类筑成的铜墙铁壁。


应该是指挥官的那名骑兵,他的右手终于挥下。


墙壁开始动了起来。

「为为为为为为了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榭……!」一齐声呐喊自己侍奉的神之名,染血圣堂骑士团一拥而上。


在这之后,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射击延迟了,同伴正在胆怯。这样下去会被对方的气势压过,会败北。我指挥的部队会败北?别开玩笑了。裘克冲上前去。冷静地,独自一人冲了出去。

距离敌人最前排还有一百美迪尔,就这样冲进去。冲进去扰乱敌人。但必须再次强调,裘克非常冷静。可以看见前方的障壁稍微分开,彷佛正要从那里涌出湍流。是骑兵,他们打算让骑兵突击,扰乱、践踏我们的队伍吧。既然有骑兵,敌人迟早会用这一招,他很清楚,没有白痴明知如此却还是正面接招。裘克没有停下脚步,大喊着。


「停止射击击击!全军散开……!」


箭雨很快地停下,不用回头也知道士兵们正逐渐分散到坡道两侧。骑兵们已经一个个穿过重武装步兵的队伍冲了出来。怎么样?你们的正前方只剩下我而已。要所有骑兵一起上,杀了我吗?那也是一种乐趣。试试看吧。来吧,放马过来。反正我看你们不顺眼,真是群令人看不顺眼的家伙。


「——挥剑时不要老是把神的名字挂在嘴边,白痴……!」


裘克笔直冲向前进的骑兵群。就快了,只有一瞬间。已经近在眼前了,当然,就这样与骑兵正面冲突,即便是裘克也会被踩扁。使用骑兵突击的优点正是那卓越的破坏力。但骑兵并非万能,非但如此,还有相当多缺点。为了使骑兵发挥机动力必须慎选地形,训练马匹也相当费神,即使满足诸多条件,能够有效运用,根据现场状况,原本机动性优越的骑兵也可能变得比步兵还要迟钝。因为仅是坐在马上,人类的自由就已经被夺走了。


裘克高高地、俐落地跳跃。


穿了过去。


马匹与马匹之间。


这一瞬间,大忏悔啸闪动,将骑在右侧马上的士兵头部与右手斩飞。


同时,左边马上的士兵落马。


是被裘克踢下去的。


接着,他踩了一下。


以右方马匹的臀部为踏台,又跳得更高。


在半空中一个回转,裘克宛如猛禽般急速下降。


猎物是正下方的骑兵。


马鞍上的士兵无法随心所欲改变身体方向,到处都是死角与空隙。


将那家伙一刀两半后,他一边从这匹马跳到另一匹马上,杀掉一个又一个的骑兵。


大忏悔啸。


必须有这把如羽毛般轻盈的古老灵刀才能做出这样的表演。


刀身长而锐利,此外,就像身体的一部分,并不会妨碍到裘克的动作。


裘克砍了总计九名骑兵后着地。


「强·杰克顿·裘克在此……!全军拚老命杀光所有疯狂信徒!一个也别放过……!」


他一边呐喊,一边挥刀斜斩了冲来的重武装步兵。在一段距离外,友军也呐喊回应。能听见中队长们下令突袭的怒吼。哼,白痴。要救顿.裘克?瞎了眼的蠢蛋才会这么想。我看起来像是

需要帮助吗?不用,不用,不需要,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我会照顾好自己。将扑上来的重武装步兵长枪砍断,踢向盾牌使对方失去平衡后,一刀挥向颈部。也可以迅速放低重心将脚切掉。用剑尖刺进头盔缝隙中也是轻松的解决方式。由于只忙着处理眼前的小兵,没有掌握大致的战况,战场已经开始呈现混战的景象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好戏现在才要上场。没错——这家伙还算有些气概的嘛。


「——天罚觌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



如同雷鸣般的巨响。就连一击便能将石板化为粉尘的战鎚,也颇具大自然的威猛。不,被粉碎的不只有石板。不分敌我的家伙,那个被打成肉饼的重武装步兵不是你的同伴吗?真是惊人的破坏力。当然,这种情况就算是有个万一也不会发生,但若是再迟个一秒闪开,连裘克也会变成那样吧。


毕竟是那样高大的身躯。远远望过去就已经非常高大了,近看更令人怀疑他并不是人类。恐怕有二点五美迪尔以上的巨汉全身披覆着铠甲,看起来就像个钢铁巨人。那样的怪物挥舞的,全长二美迪尔左右的全金属制巨大战鎚,已经不能称之为凶器了,也不能称它为武器或兵器,那简直就跟天灾没两样。


「不知恐惧为为为何的罪人呀啊啊!成为我我我『粉碎铁鎚』的饵食吧啊啊!在罗榭的制裁下下下献上上上你那肮脏的身躯躯躯吧啊啊啊啊啊啊!」


「闭嘴,连人话都说不好的低贱家伙,还好意思提什么制裁——呜……!」


裘克应该确实躲开了横扫而来的战鎚,尽管仍有余裕,但裘克的身体却像被强风吹袭般动摇。这个怪物,这是什么怪力。唯一的机会就是挥舞战鎚后产生的空隙吗?但即使是闯进对方怀中,要给那硬如铁块一般的巨汉致命伤害也不是件简单的事。裘克一边飞身跳起躲开战鎚,一边咂嘴。当然并不是无法战胜,但这可不是我喜欢的敌手,这比较适合多玛德或胡子和尚那种单纯白痴。真是的,愚蠢的对手会让人疲惫。去吃屎吧,畜生,去死吧。

11


「累了吗?」


或许是因为面对墙壁,将手贴着墙面沉默不语,多玛德君才会这么问吧?升降梯内部是一个直径三美迪尔左右的圆筒型空间,虽然隐约感觉得出正在上升,但简直就像没有在动似的。材质与巨蛋相同,整体散发着绿色的光芒,或许是那有些诡异的幽暗光线与封闭感,使人有些难受。


「不会,我不累,完全不累。」


「是吗?」


「没事的。」


我并没说谎,真的一点也不累,而且现在也不是喊累的时候。因为就快到了,内殿就在正上方。时间是十八时十五分,由现在算起一小时四十五分内,必须将姆索老爷爷、胡子与卡塔力送

进旧仪式殿,否则一切就会化为泡影。奥斯特罗斯神殿虽人,却也不是宽广得太夸张。时间还绰绰有余。但关于内部守备的部分,只能仰赖皮巴涅鲁一度潜入时获得的情报而已。裘克应该已经开始攻击了,但会带来什么影响仍是未知数,若是敌人的驻防没有深达内殿是最理想的,但理想与现实是有落差的,不可以太过乐观。


说实话,我的胃现在正猛烈地抽痛。


若是回过神来,全部都已经结束了,咦?喔喔,太好了,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能不能这样呀?虽然这绝对是不可能的。我虽然清楚,却还是忍不住会这么想。不行,不行,不行,不能这样。胃痛又怎么样?压力性胃溃疡一点也不恐怖,吐血也好出血也好,尽管放马过来吧,反正只要之后请由莉卡治疗就好了。怦怦怦怦地吵死人的心脏就别管了,反正心脏破了就算了。不对,心脏破了虽然困扰,但我的心脏可没弱到这点程度就坏掉,或许吧。


「一定能顺利进行的。」


由莉卡的声音虽然有点颤抖,却很坚定。


胡子将卡塔力重新扛好,点点头。


「拙僧与师父一定会让苏生式成功的。」


「哎呀,这个俺记得比密道的路线还清楚喔。毕竟那个祭坛就像俺的儿子一样呀,下面的是大儿子,那是二儿子。嘿嘿嘿。」


「这个老爷爷……真的没问题吗……」


「……一、一定会想办法成功的,赌上拙僧的一切,不用担心。」


「嘿嘿,只要有多瓦宁在就会有办法啦。」


「您这随便的个性也令人非常担心。」


「玛利亚真爱操心呢。」


被萝姆法明白地点出来,有点像被箭戳中的感觉。


「……是、是吗?」


「不过,ZOO的大家都有点过于乐观了,所以我觉得玛利亚这样反而比较平衡喔。因为我也是不会想太多的类型。」


「啊……你、你原来没在想呀。」


「因为只要决定一件事,我就不会怀疑成功的可能性。若是会害怕失败,那就不要去做比较好。只要想着这次绝对要做好,就一定会成功。或许听起来有些狂妄也说不定。」


「不,没有这回事,我认为很有道理。嗯,说得也是,既然非做不可,老想着做不好也没有用—」


「是。全力、去做。」


皮巴涅鲁微笑。他的表情没有半点阴郁,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明朗。因为皮巴涅鲁也已经下定决心了。自己,我们,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达成目的,无论要为此付出多大代价。或许皮巴涅鲁并不讨厌丢掉性命吧?那样不行。用自己的性命去交换同伴的性命,最后只会让相同的情况一再

反覆罢了。但我懂他的心情,虽然了解,却还是不希望有那种结果。为了不要变成那样,我也得努力去做我办得到的事,跟拼命去做也许就可以办到的事。


「我……」


玛利亚罗斯贴在墙上的手力道加重,紧咬嘴唇。


「——我谁也不想失去。虽然不可能永远活着,或许我只是不想伤害自己、胆小、而且这种想法有点过于奢侈,但……我不想再见到重要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了。至少,我不希望ZOO的大家死去。我也不会死,而且还要让卡塔力复活。我希望、大家能……一起欢笑,只要欢笑就够了。虽然只有笑的话,听起来很愚蠢。总之——」


「我会让它顺利的。」


多玛德君的大手将玛利亚罗斯的头发拨弄得乱七八糟。


「正如玛利亚所说。所有人都不能死。应该说,我不会让你们死,由我来做个了结。」


「——了结……是?」


玛利亚罗斯一边被轻抚着头,一边转头询问,但多玛德君只是嘻嘻地笑着。有点奇怪,感觉他是在含糊其词。令人在意,是不是应该确认清楚呢?但此时,升降机突然停了下来,前方的墙壁无声无息地朝左右开启,现在不是问这件事的时候。


第一个从升降机冲出去的是阿尔发。虽然希望它不要在这种时候想抢第一,但既然比人类感觉敏锐的阿尔发都毫不犹豫的出去,应该是安全的吧。


「没有人的『气味』。」


虽然不可能真的嗅到气味,但多玛德君还是一边嗅着一边走出升降机。萝姆法、皮巴涅鲁、扛着卡塔力的胡子也依序跟上。由莉卡牵着姆索老爷爷的手缓缓走出升降机,最后走出去的是玛利亚罗斯。那里是个直径大约六、七美迪尔,感觉非常冰冷的半圆形房间。形状像是下方巨蛋的缩小版,墙壁与地板看来只是用普通的石头砌成。除了玛利亚罗斯刚走出来,有一半埋在墙中的升降机透出的绿色光芒,没有其他照明。因为很暗,正打算点灯时,藉由莉卡的手在墙上寻找着什么的姆索老爷爷似乎找到了他要的东西。喀嚓一声,从天顶洒下白色的光芒,使我吓了一跳。


「呵呵,打从这座内殿密室建好之后,除了僧主之外,你们应该是第一批进来这里的外人吧。」


「内殿、密室……∟


胡子皱眉低吟。或许因为过去曾是这座神殿的僧侣,胡子有些特别的感触吧。但对玛利亚罗斯而言,这里除了墙壁与地板上雕有图画以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而且这间秘密房间相当杀风景,甚至让人不禁认为,至少也该放张床让人可以睡个午觉吧。算了,这里原本就不是追求居住舒适度的场所。


「——那么,最重要的钥匙在哪儿?」


「嗯……」


姆索老爷爷离开由莉卡,在房间正中央蹲下身,用手指探索着地板的某个凹陷处,那个凹陷处看似是雕刻在地板上的图画一部分而已,但与其他部分相比,却明显地深了许多。


一瞬间,他心想,不会吧。


玛利亚罗斯的心脏差点停掉,但姆索老爷爷却在绝妙的时间点嘿咻地站起身,缓缓走向升降机另一头的墙壁。什么吗,该不会只是在怀念吧?很久没进来这里,会怀念或许也很正常。别吓我啦,就算是年轻人,也不能保证不会因为惊吓而死,那样真的很逊耶。虽然我不会说别开玩笑了,但若是不搞清楚时间场合的话,就算内心比大海还要宽广的我,也会忍不住发怒喔……?


其实玛利亚罗斯也很清楚。


姆索老爷爷在确认地板的触感,并不是因为怀念往事的缘故,当然也不是在开玩笑。姆索老爷爷也不是缓缓走着,他的步伐稳健得令人难以相信他是一位一百二十四岁的老年人。想将其当作玩笑蒙混过去的人,其实是玛利亚罗斯。真是愚蠢,蒙混什么?无论我怎么想,怎样粉饰,现实都不会有所改变,不可能改变的。


「……很遗憾,你们似乎不是第一批进来的外人。」


姆索老爷爷将手轻触看似嵌在对面墙上的金属板后,旁边的墙壁便朝左右打开了。那是——升降机吗?这么说来,那一带的墙壁就像有什么藏在里面似的隆起,与从巨蛋上来密室的升降机很类似。虽然类似,却不一样。


是空的。


只有墙壁,没有内容物。


类似玛利亚罗斯搭乘过的升降机本体,并不在里面。


「这是……怎么回事?」


「有某个人。」


姆索老爷爷没有回过头来,重重地叹了口气,看向上方。


「——有人从这间密室拿走了旧仪式殿的钥匙。那家伙使用这台升降机到上面去了。只能这么相心


「那钥匙呢?」


「不在这里。」


「我当然知道这种事!重点不是这个,我想问的是钥匙现在是不是还在这座神殿——」


「别说蠢话,即使是俺也不可能会知道。」


我现在站在哪里?话说回来,我现在是站着的吗?看不见原本看得见的事物,或许打从一开始其实就是看不见的,只是我自己误以为看得见吧?一定是自己一直对不存在的东西深信不疑。真滑稽,超级大笨蛋。我好想笑,我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怎么办?该如何是好?彷佛天地突然被倒置似的,就连自己是否确实存在于这世界上都不知道。我逐渐变得稀薄,打算这样子逃避。逃跑?就算想逃,要逃去哪里?明明无路可逃了。


「上得去吗?」


多玛德君站在姆索老爷爷身旁,轻触嵌在墙上的金属板。


「操作似乎很简单,这样的话我也能操作。电梯还在上面吗?只要让它下来就行了吧。」


「……『电梯』?是指升降机吗?」


「嗯,对。请您确认一下。」


多玛德君用手指压了一下金属板的突出处。可以看见某种发光的文字,虽然看不懂,但那是上古高位语吗?刚才从巨蛋上来这间密室时,姆索老人也做过一样的事。


「这样就可以了吗?」


「你那样就会操作了吗……?」


「上面或许会有人搭乘,请老先生先退到后面。大家注意。」



多玛德君这么说着,让姆索老爷爷退开后,将手握住大剑剑柄。玛利亚罗斯也回过神来握住伪劫火的剑柄,其他人早就已经摆好架式了。好慢,太慢了,我在搞什么呀,竟然在发呆。但是,往上?要上去吗?上去又能如何?又没有钥匙,钥匙被某人拿走了。但是,话虽如此,你要什么都不做地撤退吗?你已经放弃了吗?


别开玩笑了。


没错,所以才要上去,前往内殿。


很快地,开着口的空圆筒中,升降机的本体很快地降了下来。


本体的正面左右开启的瞬间令人窒息。


空无一物。


透着昏暗绿色光芒的本体中,没有半个人搭乘。


「走吧,搭上去。」


在多玛德君的催促下,玛利亚罗斯等人一个个搭上本体。发现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顺序,令我感到愕然。我昏头了,正确的说,是极度沮丧以至于什么都搞不清楚。我、我们,现在正要做些什么?这里是哪里?升降机中。为什么?正要前往内殿。为了什么?是——不行,冷静下来,深呼吸。冷静下来,集中精神。


钥匙,得找到钥匙才行。是谁?是谁拿走的?上面,从上面下来,没错。那家伙从内殿进入密室,将钥匙取走。刻意将原本嵌在密室中央地板上的钥匙取走。为什么?拿来使用吗?为了进入旧仪式殿吗?但那是奥斯特罗斯神殿的僧主才知道的秘密。拿走钥匙的人恐怕是染血圣堂骑士团当中的某个人,但那家伙不可能知道。太奇怪了,不太对劲,有些部分接不起来。有些部份无法用理由说明。还是说只是因为我笨?或许是吧。但无论如何,钥匙是被那家伙拿走的。他已经丢掉了吗?处理掉了吗?若是这样,我绝对——饶不了他。绝不轻饶。我要杀他,杀了他,将他大卸八块。


升降机很快就停了。


正面往左右开启,比密室还大一些的圆形房间映入眼帘。


没有任何遭到破坏的迹象。虽然没有显眼的装饰,也没有值钱的物品,但会使无神论的玛利

亚罗斯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这是个受神圣与庄严感支配的房间。


左右各有二个螺旋阶梯,是通往僧主们房间的楼梯吗?


正门敞开着,前方是没有墙壁的石廊延伸。


乍看之下,现在没有半个人在,但墙壁上的灯是点着的,或许不久前有人曾待在这里过。


那么,将铺在房间中央地板上的石板掀起叠起来的,也是那家伙吗?


「那里有升降机的控制台。石板可是很重的。僧主们全是些老头子,即使是大家合力抬也很辛苦吧。」


玛利亚罗斯听姆索老爷爷说着,多玛德君率先慎重靠近,朝石板被掀起的地方走近。叠起来的石板共有七块。其中四块恐怕是掩人耳目的石板,合起来会形成一个圆形。其余三块,分别在下面以二块、一块的排法叠起来的。应该是为了隐藏住控制台。


「……这种如果没有情报是找不到的吧?」


「一般而言是这样没错。」


虽然说不上来,但多玛德君的表情有些奇特。这个表情他有印象,就在最近。玛利亚罗斯确实见过那种表情。


「但或许并不一般。」


多玛德君重重地吐了一口气,黄玉般的双眼看向正门前方。浑身发抖。一开始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骗人,我很清楚,只是不想承认。并不是因为未来暧昧不明,或是在脑中浮现最坏的结

果,而是因为害怕站在眼前的伙伴。


「……多玛德、君?」


「嗯 。」


多玛德君只有微微点头,并没有打算隐藏从全身散发的不祥杀气。


「皮巴涅鲁跟萝姆.法站到我后面,阿尔发,你也是。玛利亚跟由莉卡死守最后面的胡子与老先生,可以吧。」


果然不对劲,多玛德君连回应都没确认就走了出去。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一定是在前方等待着的某个人让多玛德君这么做的。不仅是玛利亚罗斯,大家都是。每个人都噤声不语,露出僵硬的神色追上多玛德君。不追不行,多玛德君走得很快,身材较为娇小的玛利亚罗斯或由莉卡得用小跑步的才跟得上。这种速度,以姆索老爷爷的脚根本无法跟上。


「等——等等!多玛德君。」


多玛德君已经要走出内殿了。即使出声呼唤,别说是回头了,连放慢速度的意思都没有。


「多玛德君!」


「什么事?」


第二次终于让他停下来了,但他并没有回头。声音非常吓人,让人差点就要说出「没什么事∟了,玛利亚罗斯甩甩头,不对,怎么可能没事?


「不……不行啦,你这样子——你看,大家都很紧张。有什么事却不说出来的话我们也不知

道,不清楚原委就会感到不安。而且你又走得那么快。你刚才说要做个了结,这种像是要一个人扛下一切的说法也——」


「抱歉。」


多玛德君只将脸转过来一半,嘴角微微上扬。


「不好意思,我也不清楚详情,而且那家伙的话也未必是真的。我只是嗅到了讨厌的气味,令人不快的气味。或许是相当难缠的对手,大家要小心。」


「……嗯,我知道了。」


虽然并不是全盘接受。但确认大家点头后再次迈开步伐的多玛德君,以姆索老爷爷也跟得上的速度前进着。而且,有一件事很明白,前方有「相当难缠」的对手。虽说那只是多玛德君的直觉,但在这种情况下几乎每次都是百发百中。而且,虽然不晓得会不会猜中,但以玛利亚罗斯的直觉,那个人或许、至少会知道旧仪式殿的钥匙去向。是在他手上吗?或者是——


大家一定也在思索着类似的事,或许程度有差异,但应该都会有种头快裂开了、心脏快停止了、或是走起来很不踏实的感觉吧。


走出内殿,没有墙壁的走廊两侧是断崖绝壁,乘着强风,可以听见远处有类似呐喊的声音传来。


现在裘克率领的巴尔摩亚商会私兵队与潘卡罗家族,应该正跟染血圣堂骑士团激烈冲突中,所以或许是双方的呐喊声吧。


狭长的走廊,至少有三十美迪尔吧。


位于前方的大祈祷亭,是仅由数十根圆柱支撑天花板的圆形建筑,从这里看去是一片漆黑。


旧仪式殿就在那正下方。


必须要有钥匙。


现在有谁在那里呢?


皮巴涅鲁打算潜入那里时见到的。


在大祈祷亭正中央单膝跪地,双手合握低着头的男人,究竟是什么人?


没关系,答案马上就会出来,很快地。走廊到了尽头,只差七、八美迪尔。只要走下这个石阶就是大祈祷亭了。多玛德君一度停下脚步,环视所有人。虽然没有说话,但就像是在告诉我们,「出发了」的感觉。玛利亚罗斯静静地深呼吸,跟着前方的阿尔发迈出步伐。脚步声吵杂,就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很烦人。但很快地那也会结束,一切都会豁然开朗。我不认为,自己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绝对不会这么认为。我想相信,为了增强这个信念,我需要力量。莫莉、佩儿多莉琪、爸爸、妈妈、还有——啊啊,总觉得好像快哭出来了。好恐怖,好恐怖喔,好冷,身体僵硬,双脚几乎发软。怎么办?我该怎么做才好……?


『没问题的。』


——吵死了。


为什么会浮现你的脸呀?用不着你说,没问题,没错,一定不会有问题。就算有问题,我也

会让它变成没问题。你可别说「就是这个气势」喔。烦死人了,我不会有事的。你看,石阶已经要走完了,只剩三阶、二阶、一阶,到了,轻松抵达。这里就是大祈祷亭,所有的答案就在这里。不,不是这里,握有答案的,是那个人。


男人在大祈祷亭的正中央独自伫立。


直径六十美迪尔左右的大祈祷亭,照耀其上的光线只有月光,无法看清男子的容貌。


但男人正面对这里。


是在等待着我们吗?


「我听见罗榭的声音。」


风很强,简直就像是海流彼此激烈撞击的海底似的。即便如此,男人那温暖且低沉的声音仍然清晰可辨,简直就像是直接在脑中响起似的。那一点都不会令人感到不快,之所以不会感到不快,是因为那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


「罗榭告诉我,你们会来到这里。以及——」


男子缓缓举起右手。


他的手中拿着什么吗?


不确认不行。


多玛德君将手放在大剑剑柄上,一点一点地靠近男子。但男子还在二十美迪尔远的前方。一片黑暗,看不清楚。我想看清楚一点,我想弄懂那是什么,不知道不行。


「你们所寻找的东西。」


男子用食指与大拇指握住那个。看起来像是长方形、中间有一根细长的棒状突出,大约是一个手掌大。


「我并不知道这个有什么用途,也没有兴趣。但我知道这对你们而言是必要的。」


大概是钥匙。


姆索老爷爷曾经说过大致的形状。那是钥匙,一定没错。


「我是听取罗榭之声的人,遵从罗榭之意的人,代替罗榭实行『制裁』的人。我是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罗榭为了拯救人之子,将我派遣到世上。我会拯救你们,你们是为了得到救赎来到这里的,遵循罗榭的引导。」


拿着让人想要得不得了的钥匙的那名男子,就在十五美迪尔的前方。


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染血圣堂骑士团的团长——


「来吧,这是你们想要的东西,我不需要,给你们吧。」


丢下钥匙。


玛利亚罗斯眼睛只看着那把钥匙,完全看不进其他事物、听不见任何声音、什么也感觉不到。落在石板上的钥匙愈来愈大,就连自己正朝着钥匙接近都没有自觉。只是记得好像有什么抓住我的身体,我却将其挥开。因为那是钥匙呀?钥匙近在眼前呀?别阻挠我啦!我不知道什么亚隆兹什么尼德鲁什么斯比亚,总之正如那名男子所说,我们需要那把钥匙。这是绝对的,若是没

有就会伤透脑筋。我想再次见到卡塔力,希望明天大家能一同欢笑。为此,我一定要拿到那把钥匙,我想要钥匙。


那把钥匙。


这把钥匙。


飞扑过去,右手的食指指尖碰触到了。


有握住某种硬物的触感,但那感觉瞬间就消失了。


明明有钥匙,我的右手明明紧紧抓住了钥匙,却没有半点确实感。


「——啊……」


为什么呢?


我的右手。


没有连在身上。


握着钥匙滚落在地上。



真奇怪,我心想。但现在更重要的是钥匙。我用左手捡起自己的右手跟钥匙,紧紧抱住。我不会放开的,死也不放,我才不会放开。太棒了,怎样,活该。玛利亚罗斯抬起头,他俯视着自己。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以神的代理人自称的男子露出微笑,举起了只有单面刀刃的大剑。剑身弯曲,前端一分为二的那把大剑,已经染上鲜血。血,那个血是,对了,我终于察觉了。


被砍掉了,我的手,右手,从手肘与手腕中间,连护腕一起漂亮地砍了下来。


而这次,他正打算从我头顶将我劈成两半。


我并不后悔。


只是我一定得想办法守住得来不易的钥匙,交给同伴才行。


还有,对不起。


这么一来,即使卡塔力复活了,我也因此而死了,变成这样有点沉重呢。既然讨厌就别这样呀,猪头,他可能会这样说吧,或者说那样老子一点也不开心之类的。我也是呀,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开心。就结果而言会让其他人增加重担,这样反而更糟吧?所以,对不起。我得向大家道歉才行,对不起,请原谅孩儿不孝先走一步,好像不太对。总而言之,对不起——咦?


「——呜……!」


有什么缠住腰际,将我往后拉去。渐行渐远的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挥下弯曲的大剑。在那之前,有什么朝着亚隆兹冲去。不是什么,是某个人。不,不是某个人,是多玛德君。多玛德君用他那剑身呈波浪状的琥珀色大剑,扎实地接住亚隆兹那前端一分为二的大剑,弹了回去。那么,我呢……?我当然还活着。是皮巴涅鲁,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救了我。我就这样抱着自己的右手与钥匙,被皮巴涅鲁抱着,一瞬间后退了十几美迪尔,应该说是被带回去。脸色大变地冲过来的由莉卡与皮巴涅鲁同时大吼:


「笨蛋……!」「做什么蠢事!」


虽然听不懂皮巴涅鲁脱口而出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我想应该跟由莉卡的话差不多吧。皮巴涅

鲁会那样将感情表露在外,感觉真是稀奇。他这么生气吗?惹他发怒的人是?该不会是我吧?


「……对、对、对不起。」


「别说这么多!快让我看看你的丑!」


「是、是……」


玛利亚罗斯让皮巴涅鲁将自己放下,将右手交给由莉卡。把自己的右手交给别人感觉还真奇怪。而且又没有那么痛,不,很痛,痛死了,真的。


不过,断面很干净,手臂被砍掉,但出血量并不大。因为肌肉收缩,正好将血管堵住了吗?话虽如此,里头是大动脉,放着不管的话一定会失血过多而死。好不容易才捡回一命,我不想死。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个。玛利亚罗斯将钥匙递给胡子。


「虽然有点弄脏了。」


「嗯,师父,请您确认。」


「俺看看,嘿,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见到姆索老爷爷点头的瞬间,我感觉意识逐渐飘远。但还不行,我不能在这里昏倒扯大家后腿。撑住,虽然很痛,虽然痛得受不了,但现在还是会痛比较好,这样反而会让我保持清醒。只要先止血就好,我原本想这样告诉正在认真进行治疗的由莉卡,但有好好说出来吗?总觉得昏昏沉沉的。不行,现在不是昏昏沉沉的时候。玛利亚罗斯用力甩甩头。看向大祈祷亭的中央,多玛德君与亚隆兹正隔着三、四美迪尔的距离瞪视着彼此。


「没错,就是你。」


亚隆兹手上弯曲的大剑前端几乎要碰到地面。身体看不出有用力,感觉像是毫无防备,但从多玛德君并没有冲上前去看来,或许其实并没有半点空隙吧。


「火焰缠绕全身之人、手持之剑寄宿着另一世界的光辉、破天万象七星之一。我已经察觉了会妨碍罗榭与我的,你的存在。」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即使你不知道,罗榭与我也知道,那就够了。」


「神的话语之类的就免了。」


多玛德君摆出有如将大剑扛在肩上的架势,放低身子。那瞬间,有某种类似热气、又像寒气的气息袭来。那是什么?但那并不是风。令人窒息、寒毛直竖。跟刚才一样,甚至凌驾其上。是那时的十倍,不对,百倍,搞不好有一千倍,好恐怖。


「你杀了我一个同伴,刚才又伤害了另一个人。」


不是其他人,是多玛德君,多玛德君令人畏惧。


「我要杀了你。」


「你办不到的。」


亚隆兹像滑行般向后一跃,将左手放在唇边,发出尖锐的高音。是口哨,就在那之后。我听见某种坚硬的物体敲击石板的声音传来。那是什么?从另一头往大祈祷亭冲过来的那个生物,是

——马吗?似乎是马,但却高大得不像话。还有跟在马匹身后的人、人、人。亚隆兹似乎微微一笑,声音略微动摇。


「我是不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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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不,该怎么说哩,虽然本大爷的确是不死之身,但那个还是不太妙,真的会死人的。而且已经有好几人,搞不好已经有好几十人被杀掉了吧?

「——哒啊啊啊啊啊啊啊……!」

千钧一发之际,捶击粉碎的声音响起。现在变得唏哩哗啦、不成原型的地面,奇罗前一秒还站在上面。如果因为这样而安心的话就死定了,会被杀掉。奇罗又往旁边一跳,听见碰叩喀唰的巨响。或许是已经习惯了,闪避时比第一发稍微有些余裕,但若是对方用色诱攻势,自己一定会很干脆地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是什么?算了,没差啦。不,有差。潘卡罗家族的堂堂首领奇罗﹒潘卡罗大人面对一名女人,怎么能被迫打着抱头鼠窜哩?逊毙了。不过,那真的不是个普通的女人呀。

毕竟她是个身着裸露度极高,相当煽情的皮制铠甲、一面甩动凌乱的奢华金发、一面不断以两条铁鞭击碎石板,将人类做成绞肉的怪人呀。

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想跟这家伙打。只是运气欠佳,潘卡罗家族配置在敌军左翼的正前方,面对的便是那个女人率领的轻武装步兵部队。奇罗负责对付那个女人,若是不努力引诱她,兄弟们一定会死伤惨重。

「真是吃力不讨好的任务,可恶!咿咿……!」

兄弟们只要交给卡尔罗跟伊比兹应该就不会出差错。唉呀,当自己回过神来时已经变成一场混战了,他们两人应该也很辛苦,但应该不会比我还累吧?真没办法,毕竟我是首领呀,不做不行呀。我得成为可靠的首领才行呀。虽然老把屁股朝向女人逃跑的男人究竟可不可靠,有一点、相当难讲啦,但我也正用我不够聪明的脑袋努力思考着哩。

「——呼喔呀啊啊啊——……!」

虽然我一边这样呼喊一边跳来跳去,可能看不太出来有在动脑啦。

那个女人有缺陷。若要说是什么,便是她一度盯上目标后,不解决掉就决不罢手。这未免也太纠缠不休了。光是这样就已经令人伤透脑筋,但她打算将目标做成绞肉而挥下的铁鞭,不分敌我全都会被卷进去。



此外,染血圣堂骑士团所有人全都不正常了。

他们全变成非人类一般,不知恐惧为何物,信念狂热的狂战士了。以敌人来说近乎糟糕透顶、难搞指数破表,但不晓得算不算附加价值,就连那个女人挥舞的铁鞭,他们也完全不怕。即使同伴被同伴杀害,他们也不发怒、不恐惧、不会陷入恐慌,也不会为了躲开同伴的攻击主动采

取行动。虽然身为人类,实在不晓得该怎么评论,但奇罗没有不利用这一点的道理。

也就是说,奇罗只要逃向敌人聚集的地方就行了。如此一来,就算奇罗不直接出手,那个女人也会替自己将敌方部队歼灭。看起来虽然有些丢脸,但这不是既巧妙又聪明的作法,叫人叹为观止吗?虽然这话听起来有点怪怪的,但我也已经从满身肌肉的单纯白痴脱一层皮成长了。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地又一个敌军士兵与石板被破坏,铁鞭轻轻削过脸颊上的肉,不妙,刚才好可惜,不对,是好危险,要是得意忘形可是会死的,我也是会担心这种事的喔。也就是说我的修行还不够吗?话说回来,我能活到历练足够我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吗?要我永远逃离那个一边叫嚷着跪下来舔我的脚、一边咻咻地挥舞铁鞭追着我到处跑、不知疲累为何物、而且毫无疑问是超级虐待狂的女人是不可能的吧?

迟早得一决胜负才行。躲过铁鞭攻击给那个女的一拳。不行,不可能吧,一打算接近她时,就会忍不住想像起自己变成肉丸子食材的未来。说得明白一点,我没有自信。换做是老爸会怎么做?哥哥们呢?若是剑术高强的卡尔罗一定会有办法的吧?或者是裘克叔。

「——喔,正好……」

他在,就在附近。正在打,正在打。真不愧是裘克叔,真是夸张呀,那会不会夸张过头了?不过,夸张的可不是裘克叔喔?

是那家伙,他——我记得好像是叫「盲目勇者」来着?总之就是大块头勇者混帐。裘克叔轻松地躲过大块头勇者碰碰碰挥下的战鎚,真是华丽的脚步,就像在跳舞一般。石板有的凹陷有的

翘起,人肉的残骸及各种体液散落一地,脚边惨不忍睹,真亏他还能这样跃动。不过裘克叔所做的事,跟奇罗躲避铁鞭女的方式也没什么不同嘛。嗯?等一下,也就是说。当当——我想到一个好点子了。奇罗趁铁鞭女举起铁鞭之际跑向裘克,出声大喊:

「裘克大叔、裘克大叔、裘克大叔!击掌!换手!那边就交给我来应付吧!所以这边就拜托你啦……!」

「——什么?」

裘克瞥了奇罗一眼,又看向大块头勇者,往后跳了大约一点五美迪尔后,又再次看向奇罗,不爽地咂嘴。

「真是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可以突破的地方,你这愚蠢的家伙!」

「对不起!要发火等一下再说吧!」

「如果有等一下就好了……!」

虽然说话带刺,却很快做出决定,裘克叔的行动非常迅速。如疾风一般飞奔过来,与奇罗擦身而过的瞬间,虽然听不太清楚,但他似乎说了些什么。

好像是在说,别死喔。

是我的错觉吗?也是,那一点也不像裘克叔会说的话。

总而言之,铁鞭女就交给裘克叔了,他一定会有办法的。我就来干掉那家伙,大块头勇者。回想起来,上次我明明就居于上风,却因为发生许多事无法分出胜负。这次一定要杀了你。别担

心,我一个人就绰绰有余,毕竟这家伙只有大得离谱的笨蛋蛮力而已。那柄战鎚,之前也几乎被奇罗的铁鎚之拳第一号破坏得差不多了。虽说托他的福,当时骨头还断了好几根,但现在的奇罗已经跟当时的奇罗不一样了。已经从死亡的深渊中逃脱,等级大大提升了。干得掉,能获胜,我要把你大卸八块。

「——很好好好好!大块头勇者,我来当你的对手手手手……!」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喔喔喔喔喔你这家伙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大块头勇者也记得那场战斗吗?顺利吸引他的注意了。双手将战鎚举起,动作好大,未免也太大了,到处都是空隙,所以才会说你是大块头勇者呀,你这家伙。奇罗毫不犹豫地冲进大块头勇者的怀中,将铁鎚之拳第一号朝着大腿之间由下往上挥去。这种大块头如果不趁现在解决,就会后患无穷啦!我要把你的棒子跟●蛋一起击溃……!

「……奇怪?」

直接命中,也有击中的手感。即使隔着铠甲也不可能没有造成半点伤害。换做是我一定会昏厥的,但那家伙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真奇怪,身为人类、身为一个男人,这真是太奇怪了。难不成这家伙不是男人吗?不,这不可能,上次明明很有效的——正当我感到动摇时,反击开始了。

「天罚罚罚罚罚罚罚罚罚罚罚……!」

发出巨响。什么?我被怎么了?我不知道,一点头绪也没有。有人从远处叫着少爷。所——

以——说——不要再叫我少爷了啦,卡尔罗大哥。喔,我也说过不叫卡尔罗大哥了。话说回来,重点是快点睁开眼睛呀我。快点感觉,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了?死了吗?还活着,我有呼吸。唔哇,糟糕,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而且我马上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呼吸,自己的呼吸,动呀,快动。对了,擦脸。是血,我流血了。那家伙来了,大块头勇者正打算挥下战鎚。不妙,死定了,闪开,滚倒在地,匍匐前进,总算是躲开了。躲开了吗?躲开了。站起来,快站起来。怎么?可恶,臭杂鱼,别挡路。我扑向那家伙,将脖子喀地一扭,左手抢过那家伙手中的剑,一边哇哇大叫一边挥舞着剑,将附近的小兵赶走,从大块头勇者面前逃跑,逃跑,逃跑。撞倒小兵,用铁鎚之拳第一号砸飞,顺势挥剑,总之就是逃跑,只有逃了。因为办不到,打不过他,我果然是白痴。仔细看看大块头勇者的战鎚,那跟之前那柄不同,不是木槌,是铁制的,是钢铁块。怎么可能破坏得了嘛?我会被破坏,会死,真的会死。

少爷、首领、少爷、首领。听得见声音,但是现在的奇罗没有余力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头还是昏沉沉的,头,对了,我被击中头部,接着被踹飞。流下的血遮蔽了我的视线。脚步偶而会不稳,甚至无法躲过小兵的剑或长枪攻击,已经遍体鳞伤了。不妙,这下真的糟了。不对不对,我不能死心。我可是首领耶,是堂堂首领耶,怎么了?我还不能变成绞肉呀,我还有家族,那是我要背负的事物,老爸交给我的事物,老爸筑起的事物。奇罗,奇罗潘卡罗,振作一点,你不认真一点,会被乌果大哥还有哥哥骂的喔,会被杀掉喔,这样好吗?喂!不好,扑向正前方的小兵,用铁鎚之拳第一号把那家伙的头打碎。来了,从后面,大块头勇者的铁鎚来了。跳,往前

面,立刻起身,站起来,快跑,正打算逃跑时,从侧面冲过来一大票人挡住去路,是敌人。该死,时机也太糟了吧?我平常真的有做那么多坏事吗……?

「——又见面了……!」

在那群人前方的骑兵叫道。我记得那个声音,虽然无所谓啦,事实上,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前有一大群骑兵,后有大块头勇者,就算是奇罗潘卡罗也有些头疼,这下糟了,前方的骑兵架起长枪攻了过来,躲得过吗?躲得过。但那之后呢?我能对付袭击而来的骑兵吗?正当他开始胆怯时,前方的骑兵突然落马了。怎么又来了?那家伙大叫。

13

是被看不见的手抓住我的心脏,用力一捏的感觉。

最近拉恰和泰德回来得较晚,其他人便决定早点用晚餐。接着洗好碗盘,趴倒在餐桌上时,很难看别在这里睡啦,因为乔治这么说,我便请他把窗边的躺椅让给我。虽然或许有打盹,但并没有作梦的记忆。一点前兆也没有,突如其来的。

我将手贴在胸前,心脏仍怦怦地跳着,呼吸紊乱。

「怎么了?」

正坐在餐桌椅子上看着书的乔治看向自己。史黛拉和安娜正在逗弄咪咪吧,她们坐在地板上

抱着咪咪,也转过头来看向璐卡。

「你是不是打瞌睡了?现在很冷,要不要去楼上拿条毛毯?」

「……嗯。

好冷,对,的确有点冷。但并不是因为那个缘故,不对。



「……璐卡?」

「你——」

「璐卡……姊姊……」

乔治蹙起了眉头,史黛拉一脸目瞪口呆,安娜似乎也疑惑地垮下脸,就连咪咪也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但为什么呢?我并不觉得不好意思。

从我的双眼满溢而出的是,泪水。

我正在哭泣。

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我为什么会哭泣?

里克。

没错。

是因为里克。

对不起。

花了这么多时间。在这段期间,里克必须一个人受苦,你一定很痛苦吧。如此痛苦,胸口几乎就像要迸裂一般,很痛吧。为了消除这份疼痛,你甚至认为要你做任何事都行。因为我没能理解,明明就感觉到了,明明一直感觉得到这份痛苦。自从里克失踪后,我的胸口也一直很痛,我认为是因为里克不在的缘故,认为只是因为如此。

但是不对。

这是里克的痛楚。我想就算告诉任何人,也不会有人能够理解,即使不能理解也无所谓。但我知道,我的心与里克相系。随着对里克的思念,疼痛与日俱增,是因为里克也如此疼痛的缘故。是这么的痛,令人难以忍受的痛楚。

璐卡用袖子拭去眼泪,从躺椅上起身。没有半点迷惘,她打开柜子的抽屉,拿出自己的钱包塞入裤子口袋后,走上以布条隔成好几个小房间的二楼。萝拉的小房间一直保持着原样,除了年幼的安娜和咪咪之外,全家人都知道在角落的小柜子抽屉中有好几个布袋。璐卡取出绣着自己名字的粉红色布袋,与里克的痛楚不同的疼痛差点让她再度流泪。她忍住泪水,将绣有里克名字的水蓝色布袋也拿出来后,走向自己的小房间。无须多做整理,她将两个布袋放进自己仅有的背包中,再塞进换洗衣物后就结束了。整理到一半,史黛拉走了上来,开始喋喋不休地询问「怎么了?」或是「你在做什么?」之类的问题,但我并没有理她。拿起背包又走下一楼,穿上外套,有些不安,也有些寂寞的感觉。我已经不再是雏鸟了,我可以飞行,用白己的翅膀飞往任何一个地方。然后抓住,我得紧抓住他,告诉他没有问题才行。

「璐卡,你……!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这个样子——」

我用力抱住啪哒啪哒地冲下楼,以惊人气势靠近的史黛拉。

谢谢,史黛拉,虽然我一开始很讨厌又吵又烦的你,但我现在喜欢上你许多地方,你有些不坦率、非常坚强、其实很温柔。你大我一些,所以是姊姊吧。史黛拉姊姊,我果然还是说不出口,因为实在是太丢脸了。

「……璐卡?」

「嗯

璐卡点点头,突然离开史黛拉,接下来又紧紧抱住站在身后的乔治,乔治似乎已经猜到了,并没有反抗,不仅如此,甚至还回抱自己。虽然他小我三岁,但真是败给他了。他是不是稍微长高了?一定会继续长高的,下次见面时,会变得比我更加高大。

接着,她轻抚咪咪的头,亲吻她的脸颊,又紧紧抱住安娜。

「安娜,不可以太勉强自己喔,放轻松一点,可别努力过头了。」

「……璐卡姊姊,你要去哪里?」

「不能被奇怪的男人欺骗喔。」

「总觉得……有点像萝拉会说的话。」

「啊,你这样说,我有点开心呢。」

出发前,我终于能够由衷地露出笑容了。我很幸福,这是萝拉给我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托

了萝拉的福,也托了大家的福,托了家人的福。在大海上死去的父亲,如今终于可以放心了吧。萝拉也是,一定是这样。

璐卡打开玄关的大门。

虽然回头会让她感到难受,但她还是转过头去。

史黛拉与安娜愣在那里,咪咪似乎也不太清楚情况。乔治的表情虽然有些不快,但我想他应该多少察觉到了。

「拉恰和泰德就拜托你了。」

「我知道,我会转达的。」

乔治别过头去,用有些不高兴的声音回答。

「转达……是指什么?」

即使向这种时候还在问这种事的史黛拉说明,我想她大概也无法理解吧。我也没有自信能解释清楚。只是,胸口很痛,痛得不得了,这是里克的痛楚。能够帮助里克的人,或许只有我而已。

「再见——」

不再是雏鸟的我离巢了。原本打算至少要笑着说再见的,但看来似乎还是失败了,我跑了起来。我一点也不寂寞,因为无论距离有多么遥远,我们都是萝拉的孩子「这一点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14

一点也没变,我还是一样没用,不,比那更糟。

因为我的右手无法动弹。虽然由莉卡替我做过紧急处置,接是接上去了,但仍然令我痛得冷汗直冒,真的只是黏上去而已。而且因为组织尚未完全接合,若是太过粗暴,可能又会「掉下来」也说不定。因为希望避免这种事态发生,我用布条缠卷固定住了,但并没有因此改变惯用手无法使用的事实。早知如此,平常应该练习用左手拿剑的,可是连惯用手都使不好耶?毫无意义。别去思考这种无益的事了。只要思考现在自己做得到什么就好。首先要看,发生了什么事?掌握住情况。

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用口哨当暗号叫来马匹与增援部队后,玛利亚罗斯、由莉卡和胡子原本想带着姆索老爷爷退回走廊上的,但是没有办法。敌人一边呐喊着神圣火焰还是什么的,一边将火把点火到处摆放,因此可以得知增援部队的大略数量。很多,不只十人或二十人,少说有三十人,那些家伙一边罗榭罗榭罗榭罗榭地大声呼喊着,一边绕过正与亚隆兹对垒的多玛德君朝这里走来。皮巴涅鲁很快地冲出去,萝姆法也架好弓箭,阿尔发则摆出威吓的姿态,但还是明显寡不敌众。

「——卡塔力拜托了……!」

为了助两人一匹一臂之力,胡子将卡塔力放在地上冲出去时,皮巴涅鲁已经开始与前方的敌人激烈交锋。没有解体、没有剁碎、也没有砍下。令人有点难以置信。雌雄双剑与二把长剑激烈撞击。竟然能够挡下皮巴涅鲁的攻击。

「我我我我!获得了力量量量量!赐予予予予!阻挡我们去路的人人人人!制裁与救赎之死死死死!用获得的力量量量量量!为了罗榭榭榭榭榭呀啊啊啊啊啊……!」

而且,他还一边疯狂地大吼,一边自在地挥舞左右手各自握着的长剑,与皮巴涅鲁打得难分轩轾。那家伙是谁呀?该不会是武功非常高强的剑士吧?我不认为光靠偶然、气势或毅力就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实际上,他应该相当擅长使剑,但或许不仅如此。

萝姆.法以惊人的速度连续拉弓,每一支箭几乎都不偏不倚地命中敌人。但敌人全身穿戴铠甲、头盔并手持盾牌,做好了完全的武装,若不是相当强劲的弓箭是无法射穿铠甲使敌人负伤的。但这些遇上萝姆﹒法便显得毫无意义了。萝姆﹒法竟然瞄准头盔的缝隙射击。因为目标正在移动,或许的确会露出空隙,但命中率还是相当高。

毫无疑问,的确是射中了。

但他们并没有停下脚步。头盔插着箭还是一边罗榭罗榭罗榭罗榭地叫着,一边举起剑、握着长枪冲过来。不会痛吗?还是非常能忍痛?这是聚集了忍耐比赛的优胜者组成的精锐部队吗?不,应该不是这个问题。即使人类再怎么咬牙忍耐,也会有难以忍受的情况。突然身受重伤,可能会因惊吓而昏厥,也有可能会立刻死亡。如果是正常人,应该会那样才对。那么,如果不是正

常人的话……?

那么,这就是奇罗﹒潘卡罗和卡尔罗.博西所说的「异状」吗?

听他们描述时,总觉得有点恶心,但如今亲眼目睹,的确是相当不舒服。

而且,从现实上考量,这也相当麻烦。

皮巴涅鲁还在跟那名剑士一对一对峙中。两人的身手都相当不凡,在夸张地挥砍及保持距离当中,渐渐地愈打愈远,已经完全进入两人世界了。那名剑士就只能请皮巴涅鲁努力应付,因此其他人也得奋斗才行。萝姆﹒法放弃射击,拔出剑来;阿尔发也蓄势待发;胡子正与敌人正面交锋;由莉卡似乎也很想上前,但为了保护卡塔力、姆索老爷爷及玛利亚罗斯,她拚命压抑着,只要是明眼人就看得出来。说实话,实在令人感到非常歉疚。我没事的,不要紧。虽然很想这么说,但是——

一定,不,是绝对不是没问题。虽然懊恼,但现在的我跟不会动的卡塔力或不太能动的姆索老爷爷没什么两样。无法使剑、也不能单手使用护腕上的箭,在双方人马纠缠成一团、敌我难辨的情况下也不能使用爆弹。好痛,右手好痛,只有疼痛,又派不上用场,真是无可救药,但还是忍不住要叫痛。看呀,快看,目不转睛地看。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胡子蹲下身子,同时对二、三人使出扫堂腿;萝姆﹒法跳过跌倒的士兵,砍向其中一人的颈部;阿尔发扑上其中一人,迅速咬了下去;皮巴涅鲁用雄剑库雷亚达卸下剑士的肩甲,并打算将雌剑莉蕾札刺进外露的肩膀,好可惜!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的剑士开始猛烈的反击。「天罚天罚

天罚罚罚!喝啊喝啊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速度快得让人几乎看不见O皮巴涅鲁忍不住往后退去,但剑士仍继续逼近。皮巴涅鲁后退。距离逐渐缩小,皮巴涅鲁身后已经是柱子,无法继续后退了。此时皮巴涅鲁突然向前冲去。好厉害,两把长剑以玛利亚罗斯也看不清的速度挥舞着,但皮巴涅鲁却用雌雄短剑完美地接住并弹开。剑士一个踉跄,结束了,当他这么心想的瞬间。剑士丢下剑,朝皮巴涅鲁扑上去。见识到皮巴涅鲁的剑法,还敢使出如此大胆的舍身战术,这种人还真不多见。但他并不认为是皮巴涅鲁一时疏忽。剑士、这些人完全不知恐惧为何物,甚至不怕自己死亡。要阻止他们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杀了他们。

不愧是这方面的专家,皮巴涅鲁虽然被剑士撞倒,仍用雄剑库雷亚达与雌剑莉蕾札刺进铠甲缝隙。但剑士完全没有一丝胆怯。不仅如此,他甚至压制住皮巴涅鲁的双手双脚,一边笑着,双手掐住他的颈部。皮巴涅鲁立刻用脚缠住剑士的颈部,用力推开才总算化解了这次危机,但刚才真是危险。只要走错一步,喉咙可能就被捏碎了。皮巴涅鲁似乎也相当痛苦,一边咳嗽一边拉开距离,但剑士并不允许,他捡起长剑,猛然向皮巴涅鲁刺去。明明流了相当多血,却一点也没有受到伤口的影响。真是要命的敌人。而大魔王就是这个人。

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在火把映照下,男子的长相出乎意料地端整,或许超过三十岁了,但看不太出年纪。不仅五官端整,他的面容也非常慈祥,与穿在身上那形状诡异的黑红色铠甲,黑、红、金三色的阵羽织,以及手上握着,前端一分为二的大剑一点也不相衬。若是迷路时与那名男子擦身而过,一定会忍不住上前向他问路。若只看他的长相,再怎么想都会认为他一定是个

温柔的人。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虽然有些觉得不可思议,但这一点也不重要。无论有什么理由什么经历什么动机什么思想信念,有件事比这些都来得重要。那就是那个男人所做的事造成的结果。

许多人死去。

他不过是大量屠杀者们的领袖而已。

当然,这里是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无论他是连续杀人鬼、变态强奸杀人魔还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都无法将他绳之以法。玛利亚罗斯顶多也只会蹙眉远观罢了。但当受害者名册上出现了伙伴的名字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那个男人不可原谅,话虽如此,以我的力量什么也办不到,所以请你一定要解决他。就是这样,拜托了,多玛德君。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即使玛利亚罗斯没有这么期望,多玛德君仍然不停地挥舞大剑,试图追赶亚隆兹——但总觉得不太对劲。两人在大祈祷亭另一侧接近边缘处激烈交战。亚隆兹的动作有些特别,几乎不动头部,只是视情况跨出或大或小的步伐,缓急不一,像滑行一般移动着。而且他仍挺直背脊,用最小的动作不断地挥舞大剑,似乎是个相当难缠的对手,即便如此,多玛德君的攻势是不是有些笨重?简直像是手下留情似的。真愚蠢,怎么可能呢?不是那样,不对。

「为何要反抗神的意思?抵抗也是没有用的,神是在人之子之上的。」

「不好意思,我现在正值叛逆期……!」

多玛德君虽然踏出锋利的步伐挥下大剑,但并没有打算将亚隆兹劈成两半的意思。因此,亚隆兹也能轻松闪避。没有办法,因为多玛德君的对手不只亚隆兹一人。

是那匹马,全身漆黑的高大马匹前脚高高举起,打算踢向多玛德君。在多玛德君挥下大剑之后。时机抓得真准。多玛德君只能迅速往旁边一跳。亚隆兹趁隙靠近马匹,是打算骑上去吗?但立刻稳住态势的多玛德君攻向亚隆兹,不让他这么做。而亚隆兹彷佛早就知道他会进击似的,轻松闪过——不太对劲,没错,果然有问题。

多玛德君的确必须同时与马匹及亚隆兹交战。那似乎是亚隆兹的爱马,聪明且身躯庞大,如果只把它小看成普通马匹,可是会尝到苦头的,既然如此,刚才就应该先砍马才对,赶快将马解决,就能变成一对一了。多玛德君没有这么做,该不会是办不到吧?或者只是不这么做而已。应该有什么理由,多玛德君在意着别的事情,即使先杀掉马仍无法避免的某件事。比如说,无论死活,只要让亚隆兹碰到马就会发生不得了的事。还是说不是马匹本身的问题,而是马匹身上的物品有蹊跷?马匹身上的物品、行李、铠甲、马鞍、马鞍……?

不行,现在不是思考事情的时候。右手好痛,虽然痛还是得忍耐。

胡子、萝姆法和阿尔发巧妙地连在一起形成阻挡敌军的堤防。胡子跳入敌人集中的区域,萝姆﹒法则在阿尔发的支援下,将敌人一个个确实地解决,但场地很宽广,不可能完全抵挡得住。

「玛利亚,姆索先称跟卡塔力就拜托你了。」

虽然由莉卡双手用力紧握极限九手棍这么说着,但其实她是打算无论如何都要靠自己挡下来吧?那是当然,因为玛利亚罗斯根本无法成为战力,这种事不用明说他也知道。但有时也必须逞强才行。

「……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一定会想办法的。」

玛利亚罗斯用左手拔出伪劫火。只要抱着同归于尽的觉悟冲上去,至少可以带一个人一同上路吧。就算不行,也还是得做。有四名敌人从右前方朝这里过来。或许是曾被胡子打飞过,看上去毫发无伤的只有一个人,一个人的左臂无力摆荡着,另一个人没有头盔,最后一个则是没有拿剑。

「——赴……!」

由莉卡吐出尖锐的气息冲出去,从几乎并行着的无伤家伙跟无力摆荡家伙的腿部一棍扫过,漂亮地将两人放倒,但由莉卡并没有继续前进,她向后退。由莉卡已经预测到无伤家伙跟无力摆荡家伙会立刻起身吗?确实如此。由莉卡赏了刚爬起来的无伤家伙前额一记刺击,用极限九手棍补了正要起身的无力摆荡家伙颈部一棍。两人的脚步虽然不稳,但仅止于此。此时,没头盔家伙跟没剑家伙已经逼近眼前了。玛利亚罗斯不禁屏息。几乎在同一时刻。由莉卡用极限九手棍敲击地面,低声大喊。

「开启吧,鹅血泪之门……!」

与其隅之为物体,反而更象是生物。膨长、冒泡、凹凸不平,一瞬间就转换好形状。


我第一次见到。


只要能完美操纵,就能自由使出斩、碎、挂、挖、刺、拨、打、流、弹的攻防动作,这就是鹅流古式战斗术独特的多目的变形棍,极限九手棍的前端分成许多根的,决定性的一瞬间。


由莉卡充分地发挥其性能。将无伤家伙的头盔扯下斩裂颈部、深入无力摆动家伙的头盔缝隙挖出眼球、给没头盔家伙脸部连续重击、到击倒无剑家伙为止,其实只是一眨眼的事。但那些家伙相当难缠,无论身体受到多严重的伤害,即使是致命伤,也彷佛跟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由莉卡很快地击碎无伤家伙的喉结、将无力摆动家伙打飞、将极限九手棍塞进没头盔家伙的嘴里。咦?奇怪,没剑家伙消失了——怎么可能嘛。下面,那家伙像大脂羽虫一样爬了过来,扑向由莉卡脚边紧紧抓住,无论用极限九手棍怎么打怎么砍也不放手。其他三个人还没毙命,不妙,在这么想之前,玛利亚罗斯已经做出决定,他跑出去,用伪劫火伸进没剑家伙头盔的缝隙中,用力刺下去。立刻挣脱没剑家伙手臂的由莉卡,打算退开迎击另外三人,但来得及吗?不,没有问题。若是由莉卡继续被没剑家伙缠住,时机或许就会有些紧迫,但还是来得及。


「——炮炮炮炮炮炮炮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


已经不是毫发无伤的无伤家伙及无力摆荡家伙还有无头盔家伙三个一起飞了出去,那是一记威力不寻常的回旋踢。当然,能够办得到这件事的除了胡子外没有别人。无法坐视由莉卡的危机,胡子急忙赶来,从后方给那三人超级重量级的一脚。


「你没事吧?由莉卡?」

「谢谢!我不要紧!但斥,前面……!」


「拙僧知道!就包在拙僧的肌肉身上吧!」


胡子立刻又转身回到最前线,将那宽广强悍的背影对着这里。由莉卡原本想对玛利亚罗斯说些什么。此时他却突然浑身战栗,因为他看见了。亚隆兹终于将手伸向黑马的马鞍。没错,果然还是马鞍,那物品被固定在马鞍上,是长枪吗?但是,好像少了些什么。像是收起的伞一般的枪尖,一点也不尖锐,那种东西能派上用场吗?从远处也能看得出那似乎是年代相当久远的长枪。年代久远,年代久远吗……?多玛德君以隐藏在大剑阴影下的姿势,激动咆哮着。


「是朗基努斯……!快趴下……!」


那是什么?狼藉努斯?虽然听不懂,但身体比头脑先做出反应。玛利亚罗斯将由莉卡推倒后趴下。就在那之后。他看见光线,有好几道光线。是从亚隆兹手上的长枪射出的吗?总而言之,发生了什么事,只有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唔……」


胡子停下脚步,蹲在地上,虽然立刻站了起来,但从他的背上涌出鲜血。右边肩胛骨一带,有个彷佛被什么贯穿的伤口。该不会是那道光线吧?不,不是该不会。立刻蹲低的萝姆法与阿尔发,以及还在远处与剑士交战的皮巴涅鲁似乎都平安无事,但受害者不只胡子一人。


还有敌方的士兵,至少有三、四人应声倒地。他们运气不好,似乎被贯穿了头部或心脏。其他还有许多应该是因那道光线受伤的士兵,也有不少人是从身上夸张地喷洒出鲜红的血液。他们

被自己的血肉渲染,一边呼喊着神的名字,一边举起剑前进,直到力量用尽为止——


「染血圣堂骑士团……」


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跨上黑马,用左手握住缰绳,将右手握住的长枪高高举起。


「罗榭呀!感谢您赐予的古老强大力量……!」


「——什么罗榭呀……!」


跳起来想用大剑给予亚隆兹打击的多玛德君似乎没有受伤。明明在极近的距离,却没有打中他吗?但多玛德君这一击也以挥空告终。黑马踏着令人气愤的敏捷脚步躲开了大剑。亚隆兹立刻让马抬起前脚,黑马以那副高大身躯前进,就算砍过去也无法阻止,反而会被碾过去。


「唔……!」


没能躲开,多玛德君被黑马弹开,但并不是正面受击,幸好他在千钧一发之际转身,因此只被弹飞到左方。多玛德君稳住姿势落地,着地后立即起身追向黑马。眼前正好是亚隆兹的背影,但马太快了,追不上。话说回来,黑马的行进方向是朝着玛利亚罗斯。该不会是打算就这样冲过来……?幸好没有,太好了,不,一点也不好,亚隆兹拉扯缰绳使黑马改变方向,是打算迎击多玛德君吗?


「你果然还是太危险了!罗榭也这么说!不把你解决不行……!」


「尤匹克拉托姆的朗基努斯!你以为用那种骨董干得掉我吗……?」



「缠绕在你身上的火焰!只要将火焰驱散就行了……!」


即使亚隆兹将长枪的枪尖指向白己,多玛德君也没有放慢脚步。只有脸,他用大剑护住脸部。即使被从枪尖放出的光线击中身体各处,多玛德君仍未停止前进。被光线击中的部分如同烧灼一般变得通红,但似乎没有造成其他影响。铠甲吗?多玛德君的铠甲挡住了光线吗?总而言之,就快到了,只差两步就追上了。真的,只差一点点而已。


光线。


数道光线——


凝聚起来。


「——唔……!」


就在腹部正中央,铠甲融化了。多玛德君低吟着跪下,立刻滚到一旁,但黑马的蹄正准备朝那边踏下。多玛德君逃开了。翻滚、弹跳、匍匐,逃脱。连敌军也打算聚集起来追击逃跑的多玛德君。除了与皮巴涅鲁交战的剑士外,现在全体的目标彷佛集中在多玛德君一个人身上。玛利亚罗斯跑了起来,虽然由莉卡出声制止,但他只丢下「老爷爷和卡塔力就拜托你了」这样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跑着。现在玛利亚罗斯的眼里只看得见愣在原地的萝姆﹒法。不行啦,振作一点,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呀,那道光线的射程很长的。说实话,实在无法应付,被击中就完蛋了,那很恐怖呀。虽然恐怖,但不做些什么不行,能办得到这一点的人,或许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萝姆·法……!」


「——咦?」


他迅速地向吓得目瞪口呆的萝姆﹒法说明。虽然原本是打算简明扼要地告诉她重点,但讲到一半就连自己在说什么都搞不清楚了,这样她听得懂吗?虽然相当不安,但萝姆﹒法干脆地点头。我试试看,已经冷静下来的萝姆.法这么回答,感觉十分可靠。只能相信你了,不,我相信你,我决定要相信你。


话虽如此,当萝姆﹒法带着阿尔发冲出去时,糟糕的结果一直不断在我脑海中浮现,连呼吸都变得紊乱起来。什么也办不到,只能拜托别人反而格外难受。但是,我必须看到最后,我有这个义务。


萝姆.法以流畅的步伐逐渐接近亚隆兹。她已经架好了弓箭。十五美迪尔,不,十二、三美迪尔左右吗?多玛德君只是偶而挥舞大剑扫掉挡路的敌人,但几乎都在逃跑。坐在马上的亚隆兹又将枪尖对准了多玛德君。枪尖静止了,就在这之前。萝姆﹒法放出手中的箭。就在那之后,亚隆兹突然倾斜身体。


箭矢仅从亚隆兹手边穿过。


射偏了。


萝姆.法虽然已经准备架上下一支箭,但亚隆兹也已经将长枪的枪尖转向萝姆﹒法。


光线与第二支箭几乎是同时射出。


虽然玛利亚罗斯看起来是这样,但其实是光线稍微迟了一些吧。


也就是这么回事。第二支箭命中了长枪的枪尖,虽然不晓得总共有几个,但那奇特的枪尖有

洞,玛利亚罗斯有看见,光线似乎是从那里射出的。既然如此,将那个洞堵起来会怎么样呢?玛利亚罗斯当然无法做到,但若是萝姆法或许就有可能,使用弓箭的话。


这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如果是在冷静的情况下,即使想到或许也不会真的去实行吧?正因为是紧急情况,认为只有这个办法可行,才一时冲动拜托了萝姆.法。因为似乎也没有其他办法可行,而萝姆法也接受了。真不愧是萝姆﹒法,第一箭虽然偏掉了,但第二发就漂亮的命中了。明明是那么小的洞,简直就像是在瞄准针尖射击似的,那只是好几个小洞之一。而此时,亚隆兹打算放出光线,不,事实上他已经这么做了,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


枪尖爆炸了。


只是,与此同时,就像饯别的礼物、或是死前的挣扎一般,从其他小洞中放出光线。


朝着萝姆·法。


「——啊……」


但萝姆法平安无事。


因为它扑到萝姆﹒法前方,以自己的身体当作盾牌、作为替死鬼,挡下了那道光线。


它的身体到处都是伤口,瘫倒在地,虽然立刻站了起来,却又像陷落般倒了下去。腹部上下起伏,应该还有呼吸,但出血相当严重。因为涌出、喷溅的血,就连伤口在哪里都看不清楚,原本纯白的塞丽毛皮,已经变成一片鲜红。


「阿尔发……!」


萝姆﹒法丢下弓箭冲向阿尔发。怎么回事,感觉地面好像在晃动。我或许做了一件糟糕的事。因为是我害的,是我,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拜托萝姆﹒法那种事的话。确实成功破坏亚隆兹的长枪了,成功了。虽然成功了,但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右手好痛。好像快哭出来了,哭了又能如何?不,没关系,就哭吧,放声大哭也无所谓。只是,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即使痛苦、即使疼痛、即使难受,现在仍必须看向前方,紧盯好尽头那端的状况才行。


「——萝姆·法,剑借我……!胡子!由莉卡!一口气击溃他们……!」


玛利亚罗斯一边叫着,一边用缠住右手的布条擦拭眼角,朝着姆索老爷爷及卡塔力所在之处冲去。胡子和由莉卡似乎了解了玛利亚罗斯的弦外之音。是时势,时势正倾向我们这一边,得趁这个机会一口气决定胜负才行。原本就是寡不敌众,这个情况现在还是一样。还能动弹的敌军还有超过十人,或许有将近二十人也说不定。现在逃跑,又让情势逆转可就不妙了。当他们磨磨蹭蹭的时候,不能保证不会出现别的牺牲者。玛利亚罗斯退回姆索老爷爷身旁观察战况。胡子与由莉卡负责扫荡敌军,虽然慢了一步,但萝姆法似乎也正准备加入他们。多玛德君正猛烈地朝骑在马上,再次拔出大剑的亚隆兹砍去。剩下的是——


皮巴涅鲁。


胸口好像被揪住一样的痛苦,令我不禁咬紧牙关。


因为他遍体鳞伤。


皮巴涅鲁已经遍体鳞伤了。脸部肿了好几处、右眉旁有一道伤痕、左颊也有极深的刀伤。左

手无力的垂着,虽然仍握着雌剑莉蕾札,但真的就只是握住而已。黑色紧身衣已经破烂不堪,几乎被鲜血濡湿。


不过对方那名剑士的模样也相当凄惨。


或者应该说,人类在那种状态下还能够站得起来吗?


剑士的头部已经成了某种红色物体搅弄过后凝结的肉块、右臂已经不再能称之为手臂、某种管状物体从腹部的伤口露出,对那剑士而言似乎相当碍事,虽然试图用握着长剑的右手将之推挤回去,却无法如愿。

「……神……神……神……神……神……呼……哈哈哈哈哈……神呀呀呀……!」感觉相当悲惨,甚至已经超越悲惨,可以说是凄凉了。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是什么逼他变成这样的?究竟有什么必要连变成这副德性后还得对神明宣告忠诚?过分,太过分了。虽然不晓得为什么,总之真的是太过分了。


虽然不可能听见玛利亚罗斯的心声,但皮巴涅鲁将雌剑莉蕾札衔在口中,反手握住雄剑库雷亚达。


在剑士抓稳长剑前早了一步。


皮巴涅鲁一面挥洒着鲜血一面奔驰,一瞬间便穿过剑士身旁。


雄剑库雷亚达舞动,将剑士的右臂漂亮地砍下。


致命一击是口中衔着的雌剑莉蕾札。


被雌剑莉蕾札深深埋入颈部的剑士,最后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倘若那是赞美神的话语,就真的无可救药了,他心想。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罗榭,但为了那种家伙牺牲奉献,活着也就罢了,为此赔上性命就太愚蠢了。


或许那些人并不想让玛利亚罗斯这种人说自己愚蠢,但这是他认真的想法。


这太不对劲了。


一定有问题。


必须让这一切结束才行。话虽如此,或许玛利亚罗斯已经没有什么能做的了,但至少要乖乖待在一旁,不要妨碍其他人比较好。胡子、由莉卡和萝姆﹒法将敌军一个个地确实解决。皮巴涅鲁好像也已经击毙了一两人。多玛德君在发出宛如野兽般咆哮的同时挥下的大剑,擦过了黑马颈部。黑马嘶吼着乱了方寸,亚隆兹拉扯缰绳,让黑马掉头,他打算逃走吗?

15


那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卡尔罗﹒博西的视线前方,那名没有盖上头盔的敌方骑兵正准备架起长枪,朝奇罗.潘卡罗冲去,之后便发生了那件事。


骑兵落马,我听见那家伙大叫着「——怎么又来了……?」那家伙是被击落的,不,说是被

踢落的可能比较正确。被什么?是那个。脸部及身体都用布条缠绕,看不出他的模样,但至少身体上有双手双脚,颈子上方有头颅。虽然与一般人的体型不太相同,却很接近人类。那家伙将没有骑士的马匹当成踏板跳跃,用右臂一击将身旁的骑兵打飞,又踹了另一名骑兵的脑袋之后着地。双脚触及地面的刹那,那家伙就已经开始攻击手边的骑兵了。一个接一个,没有中断,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只要一碰到就揍飞、踢倒,或是抓着对方,将手臂、脚或颈部往平常根本扭转不到的方向折过去,丢掉后继续,那家伙是——


「同伴……!听到没!不要搞错了!那家伙是我们的同伴!潘卡罗家族上前掩护他!伊比兹,让所有人照做,听见没有……!」


「是、是……!」


「少爷!您没事吧?」


「——所以说!不要再叫我少爷啦!」


奇罗用铁鎚之拳第一号击扁附近步兵的头盔后,转过头来笑着说道。虽然因为头顶一带受了伤,血流满面,模样凄惨,却不可思议地惹人怜爱。作为立于众人之上的人,这或许能成为一种武器。但若是不扭转这个局面,别说是立于众人之上,搞不好还会落得全体一起感情和睦地长眠地底的下场。别开玩笑了,卡尔罗用爱刀莲华一连砍了两个人,与奇罗背靠着背。


「真是的,我的如意算盘全被你们打乱了啦,不是叫你们适当地视情况逃跑吗?」


「您的预定是我和少爷您一起大干一场。」


「预定就是还没决定呀,要视情况而定嘛。家族的人我已经交给你了耶,卡尔罗。不尽好本分怎么行哩?」


「我们家族没有会对珍惜生命的首领见死不救的人。」


「笨蛋,我可是不死之身哩。」


「但刚才的确很危险,不是吗?」


对手逼近眼前,好高大,身高大约有二美迪尔五十桑取,全身被装甲包覆,几乎没有半点空隙,是能够轻松挥舞金属制巨大战鎚的怪物。一定得跟这种家伙作战吗?我有点头痛,尽是些超—乎常理的事。简单的说,我只是个正常人,但那怪物太过危险,必须杀掉他才行。很遗憾的是,对方似乎也没打算要乖乖让我们杀掉。


「卡尔罗,你冲进那家伙怀里用莲华砍了他,我来当诱饵。」


「白丁一


「我们上,大块头勇者!喔啊啊啊啊……!」


从正面朝怪物冲去的奇罗是何意图,卡尔罗正确地接收到了,毕竟已经认识这么久了,要了解奇罗的思考模式轻而易举。奇罗抓准时机准备接下怪物的战鎚,战鎚从侧面过来,简直像是斜刮的暴风。奇罗趴在地上以毫发之差躲开,但那样的姿势很难立刻行动,怪物看准这一点将战鎚高举过头,打算给奇罗致命一击。这时卡尔罗已经绕到怪物身旁,以准备将整个身体撞过去的气势踏地,却不耗费一丝多余的力气,莲华朝着毫无防备的侧腹砍去。膝盖,破坏怪物的左膝。


「————唔……!」


砍中是砍中了,虽然有砍到肉,却没能连骨头也一并斩断。顺带一提,莲华很夸张地伤到了刀刃。卡尔罗立刻从怪物身后逃跑,但敌军的骑兵却已经等在那儿了。在感受到一阵恶寒的身子恢复温暖之前,身体已经迳自行动了。他动作连贯地斩断马匹前腿,往突然从马鞍上跳下的士兵砍去,但他的斩击却被挡下了。敌人的判断很准确,不是普通的小兵。现在不是与这种对手僵持的时候,但敌人却不肯放过我,冲了过来,好犀利的剑法,是冷静且理性的剑,好强。但这家伙很寻常,是普通人类的剑。

「犹大爵士的理想!罗榭的制裁!决不让你们阻挠……!」「罗哩罗嗦的烦死人了……!」


既然如此,这招也会有用吗?卡尔罗举起莲华作势挥下,却直接向前奔去。或许完全出乎那家伙的意料之外吧,那家伙有些退却,以右脚踩住他足部的铠甲,再用莲华的刀柄前端将他的头盔打飞。黑色的皮肤,是黑暗大陆出身的吗?要顺势解决掉他吗?不,现在不是这种时候。卡尔罗用左脚朝他胸口踹了一脚后回身。花了多余的时间,这段期间,奇罗仍在四处闪躲着怪物的战鎚。怪物的动作一点也没有变得迟钝,左膝的伤应该没有那么浅才对,是因为他们这群人没有疼痛、痛苦,这类理所当然的感觉吗?那种家伙该怎么杀掉才好?没用的,再怎么思考也没有意义。怪物再次举起战鎚。卡尔罗原本打算再次近距离攻击,却停下脚步。


有什么东西飞快地、以双眼无法捕捉的速度,从侧面扑向怪物。


那家伙紧抓住怪物的上半身,一眨眼就将头盔扯掉,接着开始痛殴他。殴打、殴打、拚命地殴打。怪物的脸转眼间变成完全无法想像原本长相的惨状。即使如此,怪物仍没被打倒,他似乎有一段时间无法理解情况,就那样挨着揍,接着好不容易开始展开反击了。怪物用战鎚的握柄疯狂捶打着紧抓住自己的家伙,用放掉握柄的右手握拳一次又一次的挥击着。最后一记强力的肘击,总算让那家伙松开手,摔了下去。


「——里克……!」


他下意识大喊出声。奇罗看向这里,是那家伙,卡尔罗用眼神示意。奇罗立刻会意过来,冒着生命危险紧抱住正想用战鎚往里克头上敲下的怪物。虽然危险,但一瞬间,怪物的动作停止了。杀掉,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卡尔罗发出与自己不相称的呐喊,一边呼吼着,深深嵌入、突刺、贯穿、挥砍。大量鲜血喷出,落下。雨,是血的豪雨。身材高大魁梧,所以连血量也多得不像话吗?垃圾。


「别大意!还没有结束……!」


卡尔罗用袖子擦拭眼睛周围,四处找寻与自己生命同等重要的家族成员。伊比兹还在,波波﹒法丘也还活着。以伊比兹为中心,大家仍遵循着几个人联手攻击一名敌人的战略。而比生命还重要的奇罗﹒潘卡罗,踢倒化做鲜血喷泉的怪物尸体后,正用铁鎚之拳第一号狠揍着从后方接近的重武装步兵。


里克还瘫坐在地上。


「站得起来吗?里克。」


卡尔罗用已经残破不堪的莲华又砍了一个人。


「——我在问你站不站得起来?至少该回答一声吧?」


摇摇晃晃,好不容易才站起来,是用行动代替回应的意思吗?


怎么会这样。


缠绕的布条松开,可以看得见里克的脸。还找得到那张脸庞原本俊美的影子,却反而显得更加可悲。那是新伤吗?还是旧伤?我不知道,总而言之,里克的脸上伤痕累累,伤口变成诡异的颜色、痉挛、极度扭曲。被怪物所伤的新伤口,不晓得是皮肤还是内侧组织,如寒毛竖立般蠢动着,以惊人的速度愈合。裂到耳朵附近的嘴,不像是人类,反倒比较接近肉食动物。牙齿也丑陋地突出。这样的相貌,与未曾改变的鲜红色瞳孔意外地相称。出乎意料的是我竟然能如此冷静思考着这些事,真是冷血的人类。


事实上,我并没有感到讶异,虽然没有预想到这种地步,但已经有某种程度的觉悟了。在我心中已经做出结论。不过,其他人会怎么想,里克又是怎么想、想怎么做呢?那又是别的问题了。


「……不……是……」


就像是野兽勉强模仿,说出人类的话语一般,咬字混浊难辨。


「我……已经……不是……了……」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那么,也就是说,你——回不来了吗?


不,现在不是追究细节的时候。


卡尔罗一面挥着莲华,一面环视四周。是错觉吗?打倒怪物后,感觉就连敌人的气势也跟着减弱了。像对方那样的家伙,应该不会有这种情况才对,既然如此,那么是我方的士气提高罗?或许是利用数量优势的攻击方式见效了也说不定。比如说,若是五人与三人交战,个个击破的话,就会从五对三变成四对二,再变成三对一。数量优势简单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此外,也可以考量我方已经习惯应付那样的对手了。他们虽然是连恐惧也不知为何物、令人惊愕的战士,但相对的也有勇无谋,虽然反应跟野兽一样敏捷,却因为过度兴奋,反而变得不懂得仔细思考般的单纯。若是愚蠢地从正面与其冲突,或许会被粉碎、蹂躏也说不定。但因为一开始我方的军队就分成左右两边,不但能分散对手给予的压力,也能将首战造成的伤害抑制到最低限度。


那个男人该不会连这一点都预料到了吧?


我们只是拚命仿效那个男人所描绘的蓝图而已吗?


无论敌我都在那个男人的手上跳着舞吗?


强杰克﹒顿.裘克。


那家伙握着著名为大忏悔啸、夸张的金光闪闪大刀,不断巧妙地躲开金发女人挥舞的两条铁鞭。除了准确判断铁鞭的长度与速度,还必须把握周遭情况才能办得到这样的事。而且,因为铁

鞭会将石板地敲个粉碎,地面应该非常难以行走,真亏他能那样跳来跳去。


「——我已经厌倦陪你跳那种粗鲁又差劲的舞步了。」


最后,竟然还能露出微笑说出那种话来。


「一开始挺新鲜的,还算愉快。但已经够了,你一点进步也没有,虽然我比较疼惜女性,但我的容忍度也是有限的。这是送你前往冥土的伴手礼,我会用东方罕见的巧妙招式,让你至少华丽地死去的……!」


他这么长篇大论的用意何在?


或许是对那个男人的废话感到不爽,铁鞭女那华丽的金发竖立、半边脸扭曲,高举起两条铁鞭。


「闭嘴你这条污秽不堪罪孽深重欲望深厚的猪!跪下来舔我的脚把屁股转过来看我撕裂它!A

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


女人挥下的铁鞭宛如浊流,若是被淹没,故事就宣告结束了。但裘克并没有后退,反而冲上前去。为什么?他到底在想什么?而且,他的步伐。不是奔跑也不是行走,漂浮着?不对,是身体上下左右摇晃着,并不是缓慢地,却也没有特别迅速,但是,很快。话虽如此,却没有铁鞭那么快。裘克就那样缓缓地冲进铁鞭浊流中,不对—


怎么可能?


穿过去了。


「——『幽步』。」


回过神来,那个男人已经昂然直立于挥舞铁鞭的女人面前。


「……唔……!」


「哼。」


裘克哼了一声微微侧头,举起大忏悔啸,砍下、横劈、朝右下斜挥、下一刀则是往左上挑起。


「——『散华JI '


铁鞭女变得四分五裂,如同在风中散落的花朵般崩落。


他究竟是什么人。


强·杰克顿·裘克。


那家伙宛如夸耀胜利般高举大忏悔啸,高声呐喊。


「岩鸟中队!亨德利克﹒卡尔曼中队长!还健在吗……?」


「亨德利克卡尔曼在此……!」


「蜂鸟中队!艾萨克﹒达宁中队长……!」


「我在这里……!」


「蛇鸟中队!该尔﹒莱伊利中队长……!」


「该尔.莱伊利!托您的福还活蹦乱跳!」


「潘卡罗家族!奇罗潘卡罗……!」


「我当然还活着!很有朝气地积极向前冲哩……!」


「很好!胜利已经有八成在我们手中了!剩下二成!接下来驱逐敌人杀进神殿,将神殿夺回!拯救杰德里!无须担心!你们就算死去也会是英雄!不用有后顾之忧,尽情战斗吧……!」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男人们的声音彷佛能震撼天地。


裘克一面用大忏悔啸斩杀敌军,一面悠然地朝神殿走去。


身穿私兵队制服,用弩剑与盾牌武装的士兵们,也成群结队跟在他身后。


真是令人不爽的男人。我的脑中某处将他视为敌人。他不但受到安佐潘卡罗,也就是已故老爸特别礼遇,对他有极高的评价,甚至将他视为朋友中的朋友,对于这点我抱持着反感。或许只是低劣的嫉妒罢了。没错,我的器量狭小,根本不可能统率整个家族,我办不到,就连奇罗少爷也比我适合好几十倍、好几百倍。我很清楚。


反正,就是层次不同吧,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好!潘卡罗家族也跟上!来吧弟兄们!跟着我吧你们这群混帐小子……!」


奇罗举起铁鎚之拳第一号开始跑了起来。倘若那是首领的意志也是命令,潘卡罗家族所有人都会追随,就算拚了命也要跟上。


卡尔罗用右手搭上拖拖拉拉的里克肩膀。虽然缠绕身体的布条掀起,不过无所谓。


「来吧!」


「……可是……我……」


「你是我的弟弟!无论谁怎么说,这一点都不会改变!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一样……!」


里克没有点头。他究竟正在思考些什么、正在想着什么,卡尔罗其实并不知情,只能相信诸如此类的事物。不过,当卡尔罗开始追赶奇罗时,里克默默地跟上了。这样就好,总之,现在就先这样。另一方面,我也察觉伊比兹等人正警戒着他,稍微保持了一段距离,似乎是在害怕些什么似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他想。之后我会要里克做些什么,我不知道,等一切都做个了结后再说。卡尔罗一边用变钝的莲华逼退敌军,一边朝着神殿前进。半路上,我好像看见了那名黑色皮肤的男子。真奇特。他被曾经见过的另一名士兵抓住手臂拖走。是大将的命令吗?可是,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可以听见他们正大声咆哮着,他们很明显和其他敌人不同,虽然很在意,但毕竟稍微有些距离。算了,就先别管了。裘克现在正要踏入大柱廊,与走在前面的奇罗也差了一段距离。神殿前方被身穿制服的私兵队士兵们逐渐掌控。卡尔罗加快脚步。这回赢定了,他心想。


16


「——好……!」


我不禁叫出声。多玛德君的大剑让黑马颈部所受的伤绝对不轻。但亚隆兹并没有舍弃黑马的

打算,他准备骑着马逃跑。马匹也回应亚隆兹挥舞的缰绳,像跳舞一般臀部对着多玛德君奔驰了起来。有骑马的速度果然很快,多玛德君虽然紧追在后挥下大剑,但差了一点,还是没碰到。亚隆兹乘坐的黑马跳下从神殿入口贯穿参拜殿,抵达大祈祷亭的大柱廊。应该是往下的阶梯,但骑着马能够往下俯冲吗?既然能够跑上来,也就能够下去吧?多玛德君似乎打算继续追击亚隆兹,他一个人不要紧吗?虽然有些担心,但比起这一点,现在达成任务的重要性更胜一筹。确认怀表,时间是十九时二十五分,绰绰有余,在绰绰有余的情况下赶上了。


「胡子……!快回来!跟老爷爷一起去旧仪式殿……!」


「——唔……!喔喔!」


玛利亚罗斯一边听着胡子的回应,一边握住姆索老爷爷的手。等等,冷静下来,是不是忘了什么呢?对了。


「胡子,阿尔发也拜托你……!」


虽然没有听说过能不能对狗施行苏生式,但也没听说无法对人类之外的生物施行。虽说先跟前大僧主大人姆索老爷爷确认比较好,但胡子毫不犹豫地扛起阿尔发跑了过来,那应该就是答案吧。


「呃……那么是哪边呢,圆柱!」


「如果俺没记错,应该是正西方的圆柱。」


「西方——是那边吗?话说回来,如果弄错的话我这次真的真的会非常生气喔?」


「嘿嘿。相信俺就没问题,就跟搭上一艘大船一样,你看,就是那个。」


说是大船,感觉上却比独木舟还不可靠的姆索老人用拐杖指去的方向,有一根圆柱。那是支撑大祈祷亭天顶的数十根圆柱之一,乍看之下与其他圆柱没有什么差别,但若是这么说,所有的圆柱都是一样。无论如何,总会有一根是正确的,如果老爷爷搞错,也只要全部确认过就行了。玛利亚罗斯跟随双肩分别扛着将卡塔力与阿尔发的胡子与姆索老人,走近那根圆柱,对姆索老爷爷而言非常幸运地,第一次就说对了。姆索老爷爷将钥匙插入内侧底部一处后,便似乎发生了异状。发生了什么吗?但毫无疑问的是确实发生了某种异状,他有这种感觉。玛利亚罗斯寻找着,回过头去,立刻就找到了。


大祈祷亭的正中央。


有个刚才还没有的物体。


是圆筒状的物体。


「……升降机。」


「没错,搭上那个就可以到旧仪式殿去了。」


「师父,那么我们走吧。」


「嗯嗯,好久没有施行苏生式罗,要是技术没有生锈就好了。」


到了这种地步,还要说这种令人不安的话呀。


虽然是个难以应付的老爷爷,但毕竟都已经是搭上升降梯前的时刻了。如今大祈祷亭已经没

有半个会动的敌军士兵。皮巴涅鲁去追多玛德君了吗?由莉卡跟萝姆法在大柱廊前看着这里。姆索老爷爷望向由莉卡与萝姆法,露出笑容,接着目不转睛地看着玛利亚罗斯。


「你的嘴巴虽然坏,但相当有个性,而且真的长得很可爱哩。」


「……我不会揍你喔?虽然不会揍你,但我可是真的很想揍你喔?」


「嘿嘿嘿。」


「这个臭老头……」


「不用担心,包在俺身上。」


姆索老爷爷在升降机中的控制台上操作着什么,升降机的门开始阖上。胡子对我用力点头,不晓得为什么好像快哭出来了,我的泪腺也太脆弱了。虽然我并不会哭,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


「别看俺这样子,俺可是天才哩。」


升降机的门完全闭上,发出沉重的声音缓缓沉入地面。他没有看到最后,之后只能交给姆索老爷爷跟胡子了。虽然是个难以理解他在想些什么的老爷爷,及肌肉至上主义者的胡子,而且俗话说天才与什么只有一线之隔,像这种不寻常的工作,平常愈不正经的家伙反而愈值得信赖——我有这种感觉。而且,战斗还没结束。玛利亚罗斯必须看到最后的应该是那边才对。


「阿尔发一定也不会有事的!」


他对着先行走下大柱廊的萝姆.法背影这么喊着。萝姆﹒法没有回头,但似乎点了点头。大柱廊两侧整齐排列的圆柱上设有篝笼,因为点燃了篝火,相当明亮。他很快就追上不擅长上下楼

梯的由莉卡。亚隆兹与多玛德君已经在参拜殿了吗?也看不到皮巴涅鲁的身影。但是,这阶梯好长呀,少说有一百美迪尔吧?右手好痛,不仅是手,太阳穴一带也一阵一阵地刺痛得不得了。希望手没有脱落。听好了,要脱落也没关系。很快地一切就会结束。我们的园长会打赢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让一切结束。让这场悲剧、惨剧画上休止符。我想应该不至于太过乐观,可以听见远方传来的呼喊声,虽然没有证据,但那应该不是染血圣堂骑士团,一定是裘克他们,那是胜利后的欢呼声,我们获胜了,胜利了,不断获胜。接着——


就是这里。


这座参拜殿就是最后一幕的舞台。


过去参访神殿的人聚集在此向大海王神奥斯特罗斯祈祷,这座参拜殿是大祈祷亭的二倍,不,有四倍左右的圆形宽敞空间。依然没有墙壁,仅靠圆柱支撑天花板,也可说是位于有神殿背脊之称的大柱廊中央的巨大转角处吧。虽然有无数附有挡风板的巨大烛台设置在外围,但因为相当宽广,所以称不上明亮。若是没有吊在中央上方的绿色光球.中心一带几乎可说是伸手不见五指。


两人就在那昏暗的光线下激烈交战。


正确的说,是两人与一匹吗?


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以左手紧握的缰绳及马镫驾驭黑马,右手挥舞着剑尖一分为二的大剑。全身冒着热气,激烈飞跃的黑马,无论是那庞大的身躯,抑或是令人讶异的智慧,怎么看都

不像普通的马。那又是什么呢?但即使那是马以外的别种生物,玛利亚罗斯也不会感到惊讶,反而会觉得原本就是如此吧?说得明白一点,他一点也不想靠近亚隆兹驾驭的那匹黑马,如同字面上的意义,他可以预测自己一定会被一脚踹飞。即使是在距离二、三十米迪尔的地方,还是能感受到它大脚一跳就能朝自己扑来一般的压迫感。因此,皮巴涅鲁、萝姆﹒法和由莉卡都只能屏息旁观而已。


不,不仅如此。


大家都深信着。


我们的园长绝不会输,他不可能会输。


事实上,多玛德君非但没有露出一丝惧色,反而相当积极地主动攻击亚隆兹与黑马。激烈地连续攻击。总之因为黑马非常高大,或许会造成判断错误,但定睛一看,亚隆兹很明显地是被压着打的一方。为了从多玛德君的大剑下逃开而让黑马四处跑着,几乎只有在牵制或防御时才会挥剑。原本平静地令人厌恶的亚隆兹,现在的表情也扭曲了起来,呼吸紊乱。当然,多玛德君也大口喘着气,但我们的园长现在才要开始发挥实力。无论多么疲劳、受了多少伤,动作也不会迟钝,威力也不会衰减。大剑的每一击,都是那么锋利、迅速、强悍、无所畏惧。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够做到如此……!」


「别问蠢事!那是因为你太弱了……!」


顺道一提,个性会变得有点差劲,反而有些吓人。


不过,无论如何,多玛德君就是多玛德君。


「明明只是个小角色——」


多玛德君倏地停下脚步,大剑剑尖下垂。这完全是个陷阱。就连玛利亚罗斯也看得出来,但亚隆兹却中计了,他骑着黑马冲过去,就算是旁观者也看得出来,现在的亚隆兹并没有余裕。是下意识做出的反应吗?但代价却非常大。


「——竟然敢对我的伙伴出手!接受报应吧……!」


多玛德君跨向朝自己冲来的黑马右侧,身体回转一圈,剑身呈波浪状的琥珀色大剑一击,与其说是劈砍,不如说是炸裂。发出的声音根本就有如爆炸声。黑马胸部的铠甲夸张地凹陷下去,虽然之前受了重伤仍努力回应骑士,但这次黑马终于垮了下去。或者应该说,已经不行了。鲜血以惊人之势喷出,那个地方受了那么重的伤,至少前脚已经再也无法站立了吧?黑马一边倾斜一边向前跪倒,最后终于倒在石板上。亚隆兹在那之前就已经从马鞍上跳了开来,但多玛德君也立刻打算跨越倒在地上的黑马追上去。或许是想要阻挠吧,黑马一边甩着头一边靠过来。多玛德君被马背绊倒,虽然立刻爬了起来,但即使如此也已经争取了一些时间,亚隆兹趁机拉开距离,但是似乎并没有打算逃跑。反正逃也没用,而且他已经无路可逃了。


在玛利亚罗斯等人所在之处的另一头。


不是一个,是一大群人。


陆续从大柱廊走上来,涌进参拜殿。


站在最前方的,基本上算是认识的人,我不太想称他为伙伴。他身穿着华丽的黑色铠甲或是衣服之类的,高举金光闪闪的大刀,而且那身打扮意外地适合他,那种男人竟然是我们的伙伴。


「……裘克!」


「那嗔打扮,真斥夸张呢……」


「是……」


「那个男人非常喜欢引人注目呀。」


由莉卡、萝姆法,甚至连皮巴涅鲁的声音与内容听起来都尚有余裕。那是当然的了。因为跟在裘克身后的军队可不是只有数十人的规模。而是百人,不,比那更多。装备整齐的巴尔摩亚商会私兵队整齐排列的模样看起来相当有压迫感,身穿大衣的潘卡罗家族那种颓废风格也令人感觉相当可靠。那个挥舞着像铁球般义肢的秃头巨汉是奇罗.潘卡罗吗?长相凶恶的卡尔罗﹒博西也在。在他身旁的——那是什么?那是人类吗?体型很奇怪,全身上下用布条缠绕着,简直像是某种奇特的时尚。话说回来,我有印象,对了,我的确见过他。


他的长相与那家伙如出一辙。


我感到晕眩。


原本集中精神看着多玛德君与亚隆兹交战,暂时不晓得飞到哪儿去的疼痛又再度回来了。


我不想思考,不想回想起来。不想去想那家伙的事,因为那会让我陷入混乱。不是时候,现在真的不是那种时候,只差一点而已。


多玛德君摆出看似将大剑扛在肩上的架势,为了能够确实地一击打倒亚隆兹,正一点一点地缩短距离。


亚隆兹呢?


「……亚巴顿……」


他的双眼圆睁。


他的手仍紧紧握住剑柄,并没有松开。但亚隆兹的目光并不是停留在前方的多玛德君身上,而是那匹腹部激烈起伏,几乎要断气的黑马身上。


「……朋友呀……对不起……」


男子似乎非常悲伤。不,毫无疑问地,他非常悲伤。因为,量真的很大。如滂沱大雨般的,眼泪。他正在哭泣。并不是呜咽,而是真正的嚎啕大哭。那名男子究竟是几岁呢?虽然应该超过三十岁,但应该不到四十或五十岁。应该说,就是因为他那看不出年纪的端整脸孔,甚至让人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四十岁。无论如何,都是个大人。成熟的大人会用那种方式哭泣吗?用那种像个孩子似的哭法。而且,这里是战场,不是普通的战场。男子独自一人,被数百名敌人包围住。那家伙几乎可说是穷途末路了。但他竟然在这种状况下哭泣。


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名男子不太对劲。


「『我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了』。」


最后,他说出莫名其妙的话,笑了起来。


男子边哭边笑。


真是诡异。


不仅是玛利亚罗斯,大家应该都看得傻眼了。搞不好,只有那名男子是冷静的。虽然不认为他还很正常,但那名男子恐怕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而且正打算那么做。第一个发现这一点的是多玛德君。多玛德君踏出一步挥下大剑。那是非常直接,没有任何特别技巧,很不像他会挥出的普通斩击。亚隆兹往后一跳轻松闪过大剑,将左手高举在眼前。


「所有的一切……!都如罗榭所言……!」


我还以为是落雷。


因为有某种非常巨大的光芒从上方落下,将视野染成一片白色,耳边响起相当夸张的轰然巨响。


身体往后飞去,感觉像是突然一阵狂风刮起。但是,说实话,我不清楚。总而言之,我的腰部与背部撞上石板地,几乎窒息。好像没有撞到头,是因为我下意识采取了防护动作吗?什么呀?这是、什么?总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是我在很远的地方……?怎么可能,在这里,我确实在这里。


定睛细看。


可以隐约看见些什么。

一点一点地变得清楚。

参拜殿的天花板开了一个巨大的洞。

光芒。

光柱耸立。

那名男子在光柱之中。

漂浮着。

双手向左右伸展,仰望天空。

他在做什么?

自己的声音还是很遥远。

「……那是什么呀?」

比刚才近了一些。

可以听见声音。

不是我的。

是谁的声音?

是那名男子的吗?

是那名男子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罗榭

罗榭呀……罗榭呀……罗罗罗罗榭呀……罗榭呀罗榭呀……罗榭呀……现现在正是现在正是约定之约定之刻……约定之刻之刻……现在正是约定之刻……用古老之力用古老之力打破戒律……古老之古老之力力打破戒律……古老之力打破戒律……迎迎迎迎迎迎接您迎接您的时刻……迎迎迎迎迎迎接……迎接您的时刻……藉由神圣圣圣刻刻刻刻印洁净……藉由神圣刻印洁净……献给献给献给您您您忠实的我们的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与肉肉肉……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与……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榭呀罗榭呀罗榭呀罗榭呀呀呀呀呀呀……


好痛,不是右手,不是背部也不是腰部。头好痛,非常痛,好像快裂开了。是因为这个声音吗?或许是吧。我不知道,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但是我总觉得不看着不行,不能移开视线。要仔细看清楚现在即将发生的事情。不对,是已经开始了。那是、什么?马吗?黑马——不会吧?怎么会——


马逐渐溶化,变成某种类似烟雾一般的黑红色物体,那个类似烟雾的物体逐渐被光柱吸过去。仔细一看,像烟雾的物体不只那个。还有一些是从大柱廊上下来,从下方上来的。烟雾迷漫。光柱将其全部吸收,变成黑红色。接着,开始有了脉动。怦怦怦怦怦怦怦怦地跳动着。


「我应该说过。」


那名男子俯视着玛利亚罗斯等人,浮现平稳的笑容。


「我是不会死的。」


那名男子指向天空的左手食指,发出不祥的光芒。即使身在黑红色光柱中,那道光芒仍是相当耀眼。「退后!」好像有人叫道,是多玛德君的声音。就在那之后。又来了,从天空降下光芒,炸裂石板。是落雷,但那是很小的落雷,数量很多,连续不断地一次又一次地落下。雷如同要包围那红黑色光柱包围落下。这段期间烟雾仍不断地流向光柱,光柱逐渐形成红黑色的龙卷风。此时已经看不见那名男子的身影了,龙卷风逐渐增强旋转速度,接着与速度成反比地愈变愈细,雷仍继续落下。虽然心脏彷佛快要麻痹一般,却不觉得恐怖,并不是因为沉着冷静,玛利亚罗斯只是看着而已。


落雷突然停了。


黑红色龙卷风嘎然而止。


声音消失。


宛如时间停止一般。


不可能那样。


很快地有了动作。


原本以为是龙卷风的物体已经形成固体,化作不知道由何种物质构成的柱状物体。


接着,那柱状物开始收缩,以极快的速度,大约仅花了数秒钟吧。一瞬间收缩,形成人形。没错,是人,怎么看都是人。男子,如雕刻一般匀称的身材,头发、睫毛与晶莹剔透的白色肌肤

散发着磷光,令人感到奇异,却也感到Ill丽。全身上下仅有两腿之间、双肩、手脚及颈部包覆有类似铠甲的物件,外观看起来十分滑稽,但此时适不适合已经不重要了。总而言之,那个人非常美丽。他并不是要强调什么,只认为这是个奇迹。不可能会有那种造型,不可能存在。男子的脸与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十分神似,但却又不同。与其说是别人,更应该说是别种存在。不过这种事任谁看了都能明白。


因为太高大了。


话虽如此,却又没有像莎莉亚贝尔纳那般巨大。


大概还不到三美迪尔吧。


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变大了,并成为某种别的存在。


究竟发生什么事?


总觉得自己再怎么想也不会得到正确答案。


想也知道是这样,所以干脆先自我介绍,那家伙这样算亲切吗?


How do you do? Enchant! Sehr erfreut! Piacere! Encantado! Como vai? Aangenaam

kennis te maken! Ut vales?
初次见面!您好!初次见面?初次见面。


以声音而言真是奇特的声音,或者应该称之为意念才对。从未听过的语言同时在脑中响起,最后终于化为一个形体,虽然能理解那个人在说什么,但他是怎么说出来的,却令人完全搞不清楚。嘴唇虽然有动,但怎么也看不出来那个人是如何一次说出许多不同语言的发音的。


「我我我我我我是亚亚亚亚亚隆隆隆隆隆隆兹兹兹尼尼尼尼尼德鲁斯比斯比斯比亚亚亚。」


真希望有人能想想办法,听起来真是令人不舒服。玛利亚罗斯掩住耳朵想要挡住声音。亚亚亚亚亚亚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兹兹兹兹尼尼尼尼尼尼尼尼尼德鲁德鲁德德德德德鲁斯比比比比比比比比亚亚亚亚。不行,还是听得见。无论怎么做都还是会听见。亚亚亚亚亚隆隆隆隆隆兹兹兹兹兹兹。我快疯掉了,救命呀。突然。


「——不。」


声音合而为一,虽然这种形容有点奇怪,不过就是那种感觉。


「侬之名为罗榭,乃汝等人之子称之为神者。初次见面,人之子呀。」


说实话,我瞠目结舌。


因为,他说是神——


自称罗榭的人,来回环顾四周,接着像人类一样微微侧头。


「神神神在地面上现身身身身,竟然是这样吗?反反反反反应还真冷淡呀。人之子的反应是如此迟迟迟迟钝吗?神神神神明明就在在这里。位于人人人人之子之上的神明明就在自己眼前。竟竟竟竟然不膜拜?竟竟竟然不赞美?啊啊啊没没没办法说得很顺顺顺。等等等等一下。很快就会习惯吧,已经习惯了,没问题了。这个身体如何呢?来试试看好了。」


那是神?神?那种家伙?虽然非常美丽,但也不过就是大一点的人罢了吧?不对,果然还是不能称之为人。罗榭屈膝跳跃,好强的跳跃力,着地的地点是裘克所率领的巴尔摩亚商会私兵队

队伍正中央。裘克立刻发出「散开……!」的指示,自己也离开原地,但也有人来不及逃跑。大约有三个人被踩成肉饼、二人被抓住,罗榭左右手各抓了一个,轻松地捏碎。


真是凄惨的景象。话虽如此,却没有什么现实感。是因为罗榭太过平静的关系吗?但是伙伴被杀的私兵队队员就不同了。不晓得是谁朝着罗榭放箭,有人跟进,接着便是连锁反应了。恐怕有数十只箭矢朝罗榭撒下,但罗榭就连手都没挥一下。或许是没有那个必要。


不晓得为什么,并没有射中他。


有好几支应该命中了才对,为什么?


没有半支箭刺破罗榭的皮肤,全都被弹开来了。


「——没用的,住手……!」


多玛德君是朝着弓箭手们怒吼吗?


抑或是想要阻止那家伙呢?


玛利亚罗斯的眼角余光捕捉到那家伙的身影。此时,他彷佛还看见了一名上气不接下气地从大柱廊跑上来的少女身影。或许是他的错觉,因为那太奇怪了。为什么那个女孩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记得是叫璐卡,是叫璐卡没错吧?她不可能在这里,那一定是幻觉还是什么。但他也听见那女孩的声音。


「——里克……!」


不晓得为什么,他自然而然地理解了,那是那家伙的名字。也就是说,璐卡在这里并不是幻

觉,她在那里,她来了,特地跑来这危险至极的地方,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不知道,当然不可能知道,已经一团混乱了,莫名其妙。但他知道,被璐卡称做里克的那家伙现在正打算要做什么。里克以不下皮巴涅鲁的速度奔驰,朝着罗榭冲去。或者应该说,已经飞扑了过去。箭雨已经停了,相对地,里克将自己作为巨大的箭矢袭向罗榭。真的是有如箭矢一样快,眼睛几乎无法追上他的速度。罗榭也没有做出反应,是没能做出反应呢?还是没有做呢?总而言之,罗榭一动也不动,即使那家伙跳到自己上半身,咬住颈部,仍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事实上,也真的是若无其事吧?


真不可思议,里克那可从布块之间瞥见的骇人牙齿再怎么撕咬、双手的爪子再怎么刨抓、想要殴打、踹踢,却「什么也没有发生J


简直就像是他毫无疑问地存在于那里,却又不存在于那里似的。


「侬可是神。」


罗榭轻松地抓住里克的颈部,就像在拍灰尘一般丢出去。


「不逊的污秽之人,汝的行为是对神的冒渎。」


虽然看不出有施力,但里克的身体却不停转着圈往高高的半空中飞出去。


划出角度陡峭的抛物线往地面落下。


若是那样直接撞到石板,是不可能平安无事的。


但是我却什么也办不到。


或许大家都一样无能为力。


璐卡张开双手发出惨叫。


不,不对。


那不是惨叫。


璐卡的毛发竖立,外套的衣角翻滚着。


里克掉下的速度突然变慢了。


璐卡全身都剧烈颤抖着。


翻白眼。


从鼻子、眼睛流下鲜血。


「——是超越者吗……?」


某个人叫道,不晓得是谁的声音。里克在空中重新摆好架势,平安落地。发出骇人的吼声,似乎是里克的声音。里克朝着璐卡冲过去。多玛德君应该是对着裘克大声下达命令「让所有人退后……!」而裘克在他下令之前便已经开始指示所有人后退了。很快地就看不见里克与璐卡的身影。直到回过神来后,玛利亚罗斯出声唤着萝姆﹒法、由莉卡与皮巴涅鲁,往与裘克相反的方向,也就是大祈祷亭的方向后退十美迪尔左右。但多玛德君呢?回过头去,多玛德君正单独与罗榭对峙着。他打算留下吗?不逃走吗?但是逃了又能如何?无法保证罗榭不会追赶过来,或者应该说,他大概会猛烈追赶吧?是因为如此吗?多玛德君该不会是打算靠自己阻止罗榭吧?太乱来

了。因为虽然不晓得为什么,但箭矢对那家伙无效,就连里克锐利的牙齿与爪子都无法伤到他一丝一毫。那家伙的身体是钻石吗?或者是比那更坚硬的物质构成的。而多玛德君竟然要独自面对那样的对手。


多玛德君一定也察觉到玛利亚罗斯等人停下脚步了。


「这家伙交给我解决。」


简单而言,他是想说,所以你们快逃吗?


「——他不是一般手段杀得掉的对手。」


那多玛德君呢?你就有什么办法了吗?只靠自己一个人……?


他无论如何都无法下定决心离开这里,萝姆.法和皮巴涅鲁似乎不打算再离多玛德君更远。由莉卡也抓住玛利亚罗斯的左臂,一动也不动。令人窒息。虽然多玛德君摆出宛若将大剑扛在肩上的动作,一副随时都能砍下去的架势,但罗榭也只是站在那里不动。看样子,他正在仔细观察多玛德君。


「没错,就是你。」


罗榭露出浅浅的微笑。


「火焰缠绕全身之人,手持之剑寄宿着对人之子来说过于耀眼的光辉、破天万象七星之一。你是妨碍。」


「我没兴趣配合你。」


「侬也没兴趣配合人之子们,生出像汝等一般的鬼之子,愚昧且桀骜不驯的人之子都应该消失。」


r'基本原则』到哪里去了?」


「侬是藉由人之子产生的力量在地上现身的。」


「……神秘指环吗?」


「没有神会是自己喜欢在地上现身的,侬其实应该是『受害者=t '


「狗屁歪理。」


「不,不对。汝等对身为管理二千大干世界的侬等神明而言亦会成为灾厄。」


罗榭上前一步。


相对于此,多玛德君后退了二步。


「若是放着汝等不管,终究会不知天高地厚地破坏二千大千世界,这是明摆在眼前的。身为管理者的末席,侬不能放任不管。人之子应一度毁灭,之后再由侬重新制作没有任何污秽、纯粹美丽的孩子。」


「之后再由你来管理他们吗?」


「若是侬能成为管理者的话。」


「多管闲事……!」


这次换多玛德君向前,他往前冲,罗榭没有后退。在多玛德君挥下大剑的前一秒。罗榭跳了

起来,上方,多玛德君停下大剑,倾斜身子往前一滚。再起身时方向已经转了一百八十度。多玛德君朝着落下的罗榭,将大剑锋利地往上斜劈。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砍到了,他是这么想的。虽然不知道对方怎么办到的,但若是罗榭没有「在空中一蹬脚」往后一跳,多玛德君的大剑就会直接砍中他吧。


我彷佛看见了些微的希望之光。


在无法解释的后空翻后着地的罗榭,看见自己的右脚,微微侧头。


「没想到侬的肉体竟然会受到损伤。」


的确,罗榭的右小腿处有一道伤痕,从那里可以看到某种黑红色的物体脉动着。虽然伤口在这段时间内也逐渐在愈合,但多玛德君的大剑伤到他了,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汝所持之剑果然与侬等的肉体是相同种类的物体所构成的。汝是在哪里得到那样的剑的?那不是人之子可以拿的剑。」


「谁知道……!」


多玛德君用力一蹬,让身体与大剑翻滚了两圈。第二圈比第一圈更加迅速且锋利。罗榭虽然退开了,却无法完全躲过第二圈,胸口出现了一条一字型的伤口。多玛德君并没有停下动作,像是要缩短距离般举起大剑,敲击似的挥砍,左手放开剑柄,仅用右手甩了起来。大剑彷佛突然伸长了。用单手持剑,上半身能动的范围就更大,剑也能挥得更远。或许是估计错误的缘故,罗榭

又受伤了。从左肩到右侧腹,被唰地砍了下去,看起来是很深的伤口。也没什么嘛,虽说是神,但也顶多只有这种程度吗?还是因为多玛德君太厉害了?无论怎样都好,希望能就这样决出胜负。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会感到焦虑?


我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比任何人都来得焦虑的,并不是我,而是多玛德君。因此,才会连我都焦虑起来。


「人之子真是难以理解。」


与他正好相反,虽然看起来像是一面倒地防御,多少受了一些伤,但罗榭并未动摇。虽然激烈地来回移动着,看起来却相当轻松且游刃有余。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在思考事情吗?


「侬无法理解汝等想要与侬争斗的理由。是因为贪欲吗?还是意气用事?若是汝等将侬毁灭,三千大干世界终会陷入混乱,这样不是很不合理吗?」


「——闭嘴……!」


多玛德君挥舞着大剑,但差了一点,没能砍中,真可惜,只差一点而已。真的吗?我不晓得,但却有些疑虑。多玛德君正在追赶罗榭,罗榭只是一个劲儿地逃跑。多玛德君的剑法并没有像他的呼吸一样紊乱,不如说,正一点一点地提高精准度与速度。大剑将罗榭一刀两断的时刻终会来临吧?只要这样下去,多玛德君必胜无疑。他这么想。但或许只是他这么期望也说不定。


「……总觉得有点奇怪。」


萝姆﹒法低语,那是彷佛从肺部深处挤出的声音。


「或许是我的错觉也说不定,但多玛德他……看起来就像是正打算破坏一面不存在的墙似的。」


「不存在的……墙?」


「我不知道,抱歉,我也没办法解释得很清楚。」


「那个伤、故意的。」


皮巴涅鲁的声音也很低沉,听起来甚至像是在畏惧着。


「……你戳故意……那是扯么意思?」


「其实、躲得过。故意、不躲开的。」


「但是——」


玛利亚罗斯想要反驳什么呢?他自己也不清楚。一定只是不想承认而已,到最后,我总是这样。想逃避不去看对自己不利的现实,却又无法这么做,只能不知所措。


「啊啊,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呀。」


罗榭突然趴在地上。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平坦得让人觉得不舒服。多玛德君踢向罗榭的右脚时不小心失去平衡。罗榭就趁此时以超快的速度趴到地上从多玛德君身旁逃开。那动作简直像是壁虎一般,至少是普通人绝对做不到的动作。全身像弹簧般缩起再一口气蹬起来的起身方式也令人感到不舒服。不仅是恶心,甚至令人倍感威胁。


「由于附身在人之子身上,不知不觉也将自己局限在人之子的外型当中了。侬没有必要配合汝

等,侬可是神呀。」


那家伙在说什么呀?不是很奇怪吗?没错,很奇怪,无法不去想那有多奇怪。


罗榭突然像是下颚脱臼一般将嘴张得老大。非常诡异,甚至散发出比刚才更危险的感觉。那家伙似乎想放出什么东西,绝对没错。但是,是什么?想也没用,那家伙很奇怪,无法用玛利亚罗斯那范围狭隘的常识来判断。原本正打算朝罗榭冲去的多玛德君停下脚步,该不会已经预料到了吧?怎么可能,不可能会那样。但,罗榭正要吐出「那个J「那个」在罗榭口中发出灿烂的光芒。是白色的光团,与那把长枪放出的光线有些类似,但比那个大多了。光芒以惊人之势膨胀,罗榭的喉咙发出「KAHA————……!」的声音,光芒同时更加膨胀,射了出去。玛利亚罗斯立刻闭上眼,即使如此白光仍穿透了眼睑,即使闭上眼睛也看得到白茫茫的一片。他立刻睁开眼睛,但直到看得见东西为止仍花了一些时间。玛利亚罗斯往前方大喊。


「——多玛德君……!」


直接击中,在闭上眼睛前,他确实看见了多玛德君被光芒吞没的身影。参拜殿的石板多出一个圆形大洞,冒着类似蒸气的烟雾,传来类似烧焦或充满灰尘的奇特气味。在半径约十美迪尔的凹洞前方,罗榭仍张着嘴站在那儿。


多玛德君在凹洞的正中央。


包覆全身的铠甲覆住了头部,形状变得相当凶猛。


他单膝跪地,肩膀上下起伏。


还活着。


虽然玛利亚罗斯也认为一定会像平常一样不会有问题,但其实还是松了一口气。


罗榭终于闭上嘴,扭转颈部。


「缠绕在汝全身的火焰,那就是它的真实姿态吗?」


「……谁知道。」


「抵抗侬是毫无益处的。」


「那不是由你来决定的。」


「不,是由侬来决定的。」


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不对,罗榭的手臂突然剧烈伸长。而且,不是只有一点,是很长。手臂一瞬间就变成原本的好几倍,分别从左右袭击多玛德君。当然,多玛德君并不会乖乖就范。他跳了起来,但在他正下方交会的罗榭双手顺势缠住他。又不是橡胶,怎么有办法那样呀?若是可以,他很想要提出激烈抗议,但对方应该不会受理吧。缠绕着的双臂前端以惊人的速度回转,将多玛德君摔下去。


「——因为侬是神。」


不知何时,手臂已经恢复原本的长度。多玛德君虽然也立刻爬起来,但罗榭正在逼近。那是什么跑法?将腿伸得直直地跑着。但是很快,快得令人难以用快来形容的迅速。当回过神来时,罗榭已经来到多玛德君面前了。但罗榭依然手无寸铁。多玛德君正打算挥下大剑。却被他用两只

手抓住。


「乖乖服从侬。」


不知道是第几只手。


从罗榭的肩膀、胸口、腹部长出好几只,不对,是十几只手,将多玛德君的双手牢牢抓住,整个人抬起来。


「如此一来,侬也会仁慈地毁灭汝等。」


「——怎么能被你……」


多玛德君挥舞手脚。不知为何,玛利亚罗斯一点也不感到绝望,仍认为没有问题。甚至想像多玛德君发挥惊人的怪力,将那些手全部扯断后从罗榭手中逃离的景象。真奇怪,他心想。无法如他所想。真奇怪。


「毁灭呢呢呢呢呢呢?」


那也不是多玛德君的声音。


罗榭声音透出些许愉悦,如此说道。


罗榭用原本的左手压住多玛德君的左肩,右手抓住左臂。


萝姆法屏息,由莉卡发出短促的惨叫,皮巴涅鲁也溢出低声呻吟。


意外地简单。


因为过于简单,令人难以相信自己的双眼。


「——咕呜呜呜啊啊啊啊啊……!」


多玛德君的左臂被扭断。


十几只手宛如消失一般缩回罗榭体内。


失去支撑的多玛德君摔落。


罗榭的身体又产生了变化。


下半身变得异常庞大。


弯起那尚未粗到二倍大的右腿,罗榭将多玛德君踢飞。


那是令人几乎心碎的恐怖声音。


多玛德君飞了过来。


意识到这点时,后方已经传来某种物体撞上石板的声响。


讨厌的声音。


让碎掉的心更进一步化为粉尘的声音。


残酷的声音。


玛利亚罗斯无法回头,他没有勇气用自己的双眼确认,而且,他也无法将视线移开缓缓朝这里走来的罗榭。虽然他并不想看,而且甚至还有想立刻逃跑的冲动,但双脚却无法动弹,正确的说,是全身彷佛被下了紧箍咒般一动也动不了。我正在发抖,牙齿不住打颤,究竟是害怕还是什么,已经搞不清楚了。只能了解并不是只有那种程度而已。这或许并不是「害怕」,而是「畏惧」

了,面对压倒性的存在,痛切感受到自己的无力,无论做什么都没有意义,头脑、身体、血肉、甚至是灵魂都有这种感觉。所以,并不只是玛利亚罗斯,其他三人也是一样。由莉卡、皮巴涅鲁和罗姆﹒法也在玛利亚罗斯身旁动弹不得。


所以。


无可奈何。这并不是要不要放弃的问题。只是这世界上总是会遇到无可奈何的事。若是突然被带到三千美迪尔高的高空,从那里被丢下来,一切就结束了。没有任何办法可想,只能任由自己掉下去,不是吗?现在就是类似这样的情形。运气真差,运势差劲透顶。只能这么想,别无他法。


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


彻彻底底的,一点用也没有。


——那么。


也就是说,可以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绝对称不上若无其事。身体的颤抖仍未停止,膝盖喀哒喀哒地发抖,彷佛随时都会瘫软下去,眼泪都流出来了。即使如此,玛利亚罗斯仍用左手伸向腰带上的封盒,取出三只装有爆弹哈蕾慕﹒戈登的小瓶。罗榭仍在十美迪尔远的前方,竟然从那种地方将多玛德君踢飞,竟然敢对我们的园长做那种事。愤怒涌上心头,那种家伙,那种家伙,别开玩笑了,他投出爆弹。罗榭用左右两手将三只瓶子全部接住。虽然在手中爆炸了,但他却露出「发生什么事了?」的表情。令人

不爽,别开玩笑了,该死、该死、该死。玛利亚罗斯用左手拔出伪劫火走上前去。泪流不止。但罗榭停了下来,在大约五美迪尔的前方。罗榭停下脚步歪着头。玛利亚罗斯吸吸鼻子,用右手的布擦拭脸颊。啊,好痛。右手好痛。你要怎么赔我。愤怒感倍增,直冲脑门的血液彷佛就要沸腾一般。

「我才不会让你随心所欲哩……!」说出口了。

真是爽快。

活该。


无论对手是谁,我照样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因为我很火大。


「我不知道你是神还是什么,突然跑出来是怎样?要除掉人之子?消灭?能不能不要说那种蠢话?别开玩笑了!听到没?我说,开什么玩笑!还有,人之子是什么鬼呀?既然是人类当然是人之子罗?你以为用那种迂回的说法感觉就会比较伟大吗?哈!有够逊的。真的非常逊,逊得令人讶异喔?喂,你有自觉吗?有自觉自己逊得难以置信吗?比如说,你那身打扮。全身赤裸再加上一丁点类似护具的东西,那种几乎跟暴露狂没两样的装扮!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什么流行啦,但是说实话,这只会让你这个人看起来很可悲喔?虽然你并不是人。你刚才质问为什么不膜拜为什么

不赞美对吧?那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听懂了吗?听不懂吗?那我就不断反覆说明到你听懂为止。要受到别人的尊敬,可是要有相应的外表、态度、优点、实绩等等,需要有许多东西才行。你看起来完全不会有那种感觉,根本是零吧?未免也太狂妄了吧。那样就想要人膜拜你?连这种事都不懂,我很想说,你脑袋是不是很不好呀?我都不知道耶,大发现!原来就算头脑不好也可以当神耶,那我搞不好也能当罗?或者应该说,我觉得我应该能当个比你还好上一兆倍的神哩。至少我的品味会比你还好、也不会像你这样逼人接受自己的想法、不会像你一样恶心、给别人添麻烦、也不会因为事情无法如你所愿,就说出要立刻毁灭这种短视近利的话来!」


玛利亚罗斯察觉到了。


我并不是独自一人。


由莉卡握住极限九手棍站在玛利亚罗斯的右侧。


皮巴涅鲁反手握住雄剑库雷亚达紧跟在左侧。


萝姆﹒法也拔出剑走到由莉卡右侧。


泪水止住了。


玛利亚罗斯睨着罗榭大吼。


「不要小看人类……!」


当然,他并不认为勇敢说出那种话,会发生什么事。


原本应该是如此。


但出乎意料地。


「……人……类……?」


那一瞬间,罗榭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个人类。


若要举个最接近的例子,应该就是亚隆兹尼德鲁斯比亚吧。


「人人人人人人类侬侬侬侬我我我我我是是是人人人亚亚亚亚隆亚隆亚隆兹兹兹兹尼尼尼德鲁德鲁德鲁斯斯斯斯斯比斯比亚亚亚亚亚不不不不不对神神神神神神神神我我我我我是侬是侬侬是侬是罗榭。罗榭。侬是罗榭。」


流泻出奇怪的声音之后,罗榭又变回了罗榭。无论怎么看,除了罗榭之外再也不是别人了。虽然说我一点期待也没有是骗人的,但倒也没有那么失望。就算多少有一点点,那种感觉也很快地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背后感觉似乎有什么喷涌而出。非常炙热,但又称不上是热风,那很明显地不是风,究竟可以称之为什么呢?总而言之,空气并没有摇晃,只有感受到热度,难以言喻的高热。


玛利亚罗斯回过身去。


多玛德君上半身坐起。


乍看之下无法立刻判断他是生是死。


因为他现在的模样十分凄惨。全身的铠甲已经恢复原本的形状,浑身是血。除了被扭断的左手根部出血尤其严重之外,他满脸是血,双眼几乎翻白,嘴也张开着。但仔细一看,可以看得出

他似乎还在呼吸,虽然也无法断定是不是自己看错。


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永无止尽地喷泄而出的高热中心 一毫无疑问地是多玛德君。


肉眼看不见,无形无色。虽然多玛德君周遭的景色似乎有些模糊不清,但也仅止于此。


而且,好热。这是什么热度?热浪一阵阵袭来,并且温度一次比一次上升。简直像是面对一团火球似的。玛利亚罗斯眯起眼正想倒退。等等,不行,后面有罗榭在,再怎么说,自己主动接近w#榭未免也太大胆了。话说回来,那家伙怎么了?玛利亚罗斯瞥了罗榭一眼。


「——怎么会?」


罗榭双眼睁得老大。


「不可能,那是是是是……」


他的视线所及之处有什么?想都不用想。


多玛德君,除了多玛德君之外没有别的了。


从某处传来声音。一开始很远很小,一点一点地接近,这是他听过的声音,与每个人胸口中回荡着的声音如出一辙。是心脏的声音。玛利亚罗斯再次转身,多玛德君以大剑支撑,正打算站起来。声音是从多玛德君身上传来,热源也来自多玛德君。他察觉了一点,热浪传来的时间点与声音完全一致,他并不晓得那代表着什么意义。但他知道多玛德君现在正非常勉强自己。多玛德君身上的血化为蒸气,双眼无法聚焦,痛苦地呻吟着。不仅如此,现在的多玛德君就像是力量的

团块,贸然靠近很有可能被融化,就像是一个小型的太阳。


比罗榭还恐怖多了。


就两方面而言令人害怕。


一个是对明显不寻常的强大力量本身,单纯地感到战栗。


另一个则是对于多玛德君不晓得会变成怎样而感到害怕。


前者可以靠意志力压抑下去。虽然没有半点根据,但他却不禁认为后者的问题会来得严重许多。不行,不阻止他不行,否则「我们极有可能失去多玛德君J他没有思考现在的情况,只是单纯那么想。玛利亚罗斯呼唤多玛德君的名字,但却因为巨大的心跳声,就连自己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非常热,搞不好只要靠进一步就会燃烧起来。即使如此,他还是想冲过去。


突然消失了。


无论是热度。


还是心跳声。


就像是开玩笑般,一片寂静。


玛利亚罗斯用左手手背揉了揉眼,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还是说这是我在作梦?


刚才明明不在那里。


我敢断言。


绝对不在。


某个人从多玛德君身后抱住了他。


那个家伙似乎是个男人。头上覆盖了纯白的布,看不清楚他的脸。不,无所谓,那并不是重点。比起这个,那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这样?


男人那「看似左臂的右臂」与「看似右臂的左臂」。


手臂是相反的。


「——真是乱来,竟然想勉强引出沉睡在边际尽头的无尽力量。你们所想的事真是不得了。而且,『这副身躯』大概也撑不住吧,会坏掉喔。啊啊,好严重,你这不是已经身受重伤了吗?」


男人用那看似左手的右手与看似右手的左手慈爱地轻抚多玛德君的身体。


「闭嘴。」多玛德君气息紊乱地说。那声音低沉且细微。


「……不要……阻挠、我。」


「抱歉,我已经出手阻挠了,我原本并不打算现身的。都是因为你太过勉强了,身为『朋友』,我无法坐视不管。」


「真是……无聊的笑话……」


「你认为是笑话吗?」


男人用看似左手的右手手指轻轻梳理多玛德君的发丝,似乎正在微笑着。


「或许也不能说完全不是呢。」


「汝是——」


罗榭的声音颤抖,他在动摇吗?请务必让我看看他的表情。转过身去,罗榭的眉间与鼻梁紧皱,龇牙裂嘴。


「汝是,『索尔』……!这一切都是汝计划的吗……?」


「不是喔,罗榭。我只是凑巧路过这里的人而已。」


「别开玩笑了!像汝这种堕落之人……!」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类世界好像有这么一句话呢。」


被称为索尔的男人将双手放在多玛德君的右手上。


「——只有这次。只有这次,身为『朋友J-我将力量借给你。」


「老是这么说……你想帮我、多少次……」


「就当我是喜欢你的品格吧。」


索尔伸出手,手指轻触大剑。


「『hTx xkxrxBryHlx vxrxnCxcxnxt lxsxstx xmdxETALIHINNA』。」


若是事后才从别人口中听说这件事,我一定会觉得非常遗憾吧。


但我一点也不感到意外,我很清楚。


那把剑身波浪状、闪耀着琥珀色光辉的大剑,与其说是让观者感到恐怖,不如说是畏惧。


那是可以称得上是魔导工时代的秘宝之一,或是更加贵重、难以得到,几乎可以说是人类不该拥有的稀世名剑。


第一次看到时,玛利亚罗斯就有这种感觉。


地狱大公爵阿乌多尔玛法克鲁卡,曾指着那把剑这么说过。


阁下手上的这把剑。剑。剑。那可是真正的利刃啊!


关于这点,或许还有些反驳的余地。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利刃。


多玛德君用右手将大剑举向天花板,就在那一瞬间。


波浪状的剑身开始燃烧。


是七色的火焰。


未免也太华丽了。


而且,非常巨大。长度,或者应该说高度有七、八美迪尔,宽度则有二美迪尔左右。玛利亚罗斯不禁下意识「唔哇」地发出开心的声音。接着,不晓得是谁先开口的,他与由莉卡等人一同离开原地,跑了起来。我们在他身旁一定会碍手碍脚的,非常明显。但是,他们仍目不转睛地看着,甚至认为若是没看见可就亏大了。多玛德君握住已经不能再称为大剑的大剑,开始缓缓前进。此时已经看不见索尔的踪影了,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看到罗榭倒退的模样,就会觉得那都无所谓了。多玛德君每前进一步,步伐就更加肯定,已经几乎是用跑的了。罗榭正在后退,他是在胆怯吗?他害怕着那燃烧着七色火焰的大剑。接着,多玛德君终于挥下大剑。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本还以为构不着他,但七色火焰倏地伸长,不偏不倚地击中罗榭的左肩。罗榭一边后退一边看着自己的左肩,脸庞丑恶地扭曲。


「该该该该该死死死死死死死区区一个人之子子子子……!竟然敢小看神神神神……!」


那家伙一边叫着,一边全身开始起了变化。躯体夸张地膨胀,手脚变得细长,那模样让人不禁联想到青蛙,但脸还是原本的脸,胸口处出现了好几个类似嘴巴的东西,从那里吐出那个,那道光芒,不停地吐出。多玛德君并没有退下,而是挥舞着大剑。光芒一碰到七色火焰便四散无踪。即使如此,罗榭仍不断放出光芒,一边放出一边倒退。


「汝等汝等汝等等等!明明明明只是区区人之子人之子人人人之子!为何要违逆神笨蛋愚蠢的家伙不懂自己有几两重的家伙将三千大干世界的定律放到哪里去去去去了……!」


「我说过,我没兴趣配合你。」


「卑卑卑卑鄙的家伙伙伙伙伙!那利刃并不是汝的力量量量量!那只不过是是是!借用他人的力量而已啦啦啦啦啦啦啦……!」


「随便你怎么说……!我有——」


多玛德君突然压低姿势提高速度。罗榭又再度变身了,这次变成了拥有十二只手脚,身材细长,像是昆虫的模样。多玛德君毫不犹豫地向前,用燃烧着七色火焰的大剑横劈下去。


「我有想守护的事物……!」


一分为二。

罗榭从身体正中央被分为上下两半。

那两半分别朝多玛德君扑去。

六只手与六只脚化为尖锐的长枪,又或者是凶恶的刀剑逼近。多玛德君大吼。

七色火焰发出更加眩目的光辉,狂暴地炸裂开来。

a denouement

你在这里喔


窗户一直开着没关。


原本只打算打开使空气流通后就关上的,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抱着膝盖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来。


皮肤感觉有些冰冷,站起来把窗关上后,又再次坐回椅子上。总觉得头昏昏的、鼻子阻塞、全身无力,或许是感冒了。还是因为假寐的缘故呢?或许如此,我还是好想睡。


说到想睡,我们的园长自从在崩毁的参拜殿瓦砾中将他救出来之后,几乎都在睡觉。偶尔醒来吃饭,吃完后又继续睡。而且无论是在地板上或是椅子上都能睡,熟睡,或者可以说狂睡。只要他一睡着,就怎么叫也叫不醒。胡子与姆索老爷爷一直忙着让祭坛完全启动,因此要将高大的园长搬回床上是相当费劲的工作。有一次还看到萝姆.法与身体尚未完全恢复的莎菲妮亚一起搬他,一团混乱让人看不下去,却又似乎看到了相当有价值的奇特景象。她们为了谁搬头谁抬腿一事争执不下,于是萝姆﹒法说了。


那么,用猜拳决定吧。


不仅a大陆,似乎连黑暗大陆也有猜拳这项游戏。不过因地方不同,规则也有差异。那次使用的是石头赢布、布赢剪刀、剪刀赢石头的黑暗大陆规则。在连续几度平手后,莎菲妮亚输掉了。之后莎菲妮亚发着牢骚,布赢剪刀果然还是很奇怪,她说。说得也是,我如此安慰她。话说回来,你还是别太勉强比较好喔,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吧?当我这么一说,已经不要紧了,莎菲妮亚一边如此回答,一边将我寄放在她那儿的埴轮递给我,这个真的很像呢,她笑着说。我将埴轮放在枕边。回来后,我就立刻将一切经过告诉了莎菲妮亚。听我说话的期间,她从头到尾都露出充满愧疚的表情、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着,但她没有哭出来。在最后,谢谢你们,她对大家这么说道。那时的笑容非常美丽。


克罗蒂亚已经不在了。据莎菲妮亚说,似乎不知何时,她就突然不见了。或许是回到属于自己的归所了吧。裘克似乎也相当忙碌,在那之后一次也没有回到回转海豚过,不晓得在离开杰德里之前,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他们。算了,我与裘克之间也不会有什么有建设性的言论,或许那样还比较好。只是,追根究柢,就是因为那个男人的来信,我们才会千里迢迢地跑来杰德里,关于这一点还是希望有机会能好好聊聊。若是能与克罗蒂亚再要好一些就好了,我心想。


毕竟,我们同样都是ZOO的伙伴。


无论感情好不好,这个事实也不会有所改变。


不过,今天早上在餐厅时,我试着轻抚了在萝姆.法脚边缩成一团的阿尔发的头,它并没有

对我吠叫。这代表我们感情变好了吗?或者不是如此呢?不过是因为苏生式才刚施行没多久,还没什么精神罢了?原本是想说错过这次,下次就没有机会了而尽情地摸,不知为何连皮巴涅鲁都开始摸起了阿尔发。虽然皮巴涅鲁显得有些不熟练,但阿尔发并没有显出不快的模样。萝姆﹒法说它心情似乎不错。虽然多少觉得有些不公平,但仔细想想,皮巴涅鲁与阿尔发有些地方其实还挺像的。或许应该说是皮巴涅鲁感觉有点像狗。所以才知道狗觉得舒服的地方吗?我甚至思考起这种愚蠢的事来。萝姆法带着阿尔发,他们不前往艾尔甸,而是决定出外旅行。还会再见的,萝姆﹒法说。口吻就像是在说「我出去散步一下,一小时内回来」一样。对萝姆法而言,或许真的只是那种程度也说不定。


胡子似乎决定暂时留在杰德里协助神殿复兴的工作。姆索老爷爷重返大僧主的职位,但胡子并没有担任职务,而是借助巴尔摩亚商会的力量召集有能力的僧侣。只要以位于旧仪式殿的狄蒙召唤程式为饵,总会有办法的。昨天深夜造访回转海豚的胡子这么说道。


杰德里开始转动,逐渐改变。


巴尔摩亚商会的私兵队与潘卡罗家族扫荡了染血圣堂骑士团后,原本夜间都会避免外出的居民终于也敢光明正大出门了。因火灾等原因遭到破坏的街道整修工作也迅速进行中。据说巴尔摩亚商会召集了许多技术高超的工人。为了与其对抗,原本已经一脚踏进棺材的鲁欧兄弟商会也像突然清醒了一般,不断雇用旧市镇的居民,为了重建旧码头投注心力。而巴尔摩亚商会似乎也还在旧市街忙碌着。最近他们与红线地区的支配者潘卡罗家族之间,似乎缔结了某些协定的传闻,

也煞有其事地流传着。毕竟背后有身为巴尔摩亚商会前董事长暨现任会长艾德恩﹒巴尔摩亚的知己,同时也是潘卡罗家族已故的前任首领安佐﹒潘卡罗尊敬的友人强﹒杰克﹒顿﹒裘克担任仲介


我偶尔会想,这一切该不会都只是作梦吧?


无论遇到多么严重的事,只要撑过了就好,将一切整理完,筋疲力竭地睡了一觉后,原本感受到的艰辛、痛苦或疼痛,似乎也变得淡薄了。每当这么一想,不知为何又会突然清楚回想起来,但只要去做了些什么,马上就又会忘掉。原本以为已经累积了许多事物,但仔细环顾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只有我一人呆果地独自伫立。若是没有人出声唤我、没有人拍拍我的肩膀,就连自己都不晓得我是我。


玛利亚罗斯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进床边。


「只要叫名字就好了,还是拍拍脸颊也行?」


他弯下身,轻抚脸颊。


「你也该起来了吧?」


好温暖。


由莉卡帮他擦拭过后,就像洗过脸一般光滑。


枕边放着鱼人埴轮。


跟你长得好像。


「……你打算什么时候才要醒来?」


苏生式成功了,胡子是这么说的。


但是千钧一发,阿尼玛差点就要坠入深层了。话虽如此,但十之八九不会有问题。成功机率是九成九,剩下的一分,就只能仰赖拙僧等人无法触及的领域了。苏生式虽是已经确立的技术,却像是看不见完成姿态的艺术。现在仍会收到许多预料之外的案例报告,为了对应这些情况,苏生式必须不断变化。虽然想保证他一定会苏醒,但拙僧也不敢确定。若是有什么万一,或许也可能会永久维持现在的状态——


「我相信你。」


我深信不疑。


「卡塔力。」


你看。


我就说吧。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他睁开了眼。


这不是错觉,绝对没错。


嘴唇微微动了。


他说了些什么。


「……『鱼田』……」

「啥?」

有一瞬间,我甚至认真思考了起来。『鱼田』是什么?鱼田?因为实在是太愚蠢了,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这家伙真是的。

「……喔。

他缓缓看向这里,似乎是想嘿嘿的笑,浮现了有些无力的笑容。「……怎么……是玛利亚罗斯呀……」

「真抱歉,是我没错。」

「……真的是呀……怎么……老子、该不会……还活着吧……」「你觉得呢?」

「……还活着吗……」

「还活着喔,你复活了。」

「……是、吗……」

「你活着,就在这里喔,卡塔力。」

「……哈哈……」

卡塔力闭上眼,缓缓吐气。

「……还活着呀……那时候耍帅……真是亏大了……」


「是呀。」


「……大家……为了老子……非常辛苦吧……?」


「有一点啦。」


「……是、吗……」


接下来卡塔力陷入短暂的沉默。或许是简短的对话就使他筋疲力尽,又或许在思考着要说些什么。玛利亚罗斯看向窗外。他似乎逐渐喜欢上了沐浴在午后阳光下、金色的杰德里景色了。


「……谢啦。」


我过了一会儿才意会到那是感谢的意思。虽然应该回应些什么,但却说不出话来。彷佛有其他的什么就要倾泄而出,但我努力忍着。最后按捺不住,我抓住卡塔力,将脸凑到他肩膀附近。


「欢迎回来。」


我应该有好好说出口吧。


「喔喔一 卡塔力生硬地回答。


玛利亚罗斯立刻从卡塔力身旁退开,用袖子抹了抹脸转向门边。在握住门把之前,门打开了。是由莉卡。他醒了喔,在我说出口之前,由莉卡已经丢下脸盆与毛巾,以彷佛要撞开玛利亚罗斯之势冲向卡塔力。脸盆里装着温水,因此不仅弄湿了地板,连玛利亚罗斯身上也稍微溅到了。算了,他这么想,回头一看,与其说由莉卡抱住了卡塔力,不如说整个人都扑到他身上还比较贴切。她用泫然欲泣的声音将卡塔力臭骂一顿,而卡塔力也只能拚命道歉而已。姊姊与弟弟,不,就像母亲与儿子的感觉吧。若能成为一帖良药就好了。不过大概很难吧,没用的话就头痛了。玛利亚罗斯叹了口气,脸盆和地板晚点再清理吧,得先去叫大家过来,还得叫醒多玛德君才行。或许那才是最困难的也说不定。


a digression

温暖的世界


——我听见了声音。


这是什么声音?


不是那个声音。


「这家伙真的能派上用场吗?小猫。」


「是的,那当然。这称为神秘指环。是位名叫迪亚兰德尔的人制作的,但需要极高的配合度,能使用的人少之又少。相当贵重喔,这是一种天分呢。」


「虽然听不懂你的话,但不太能相信。」


「怎么这样,真是过分,我又不是骗子,我可是非常诚实的人喔。」


「骗子自称是诚实的人,但因为是谎言,所以你还是骗子。」


骗子。


——谎言。


我并没有打算说谎。


我认为这么做比较好,我这么相信着。


「算了,这样下去什么事也没办法做。」


「这个还活着吗?」


「算是吧,之后我会将它修好。」


「你尽会想一些恶心事。」


「尽是些很棒的发明不是吗?这可是『SS』的智慧结晶喔。」


「很有趣,所以无所谓。」


「没错,那是最重要的一点。第二点是——」


声音说道。


「理想。」


我追求着。


所有人互相关心、彼此珍惜、没有污秽的、温暖的世界。


我知道没有那种世界。


根本不可能。


世界一点也不温暖。冰冷。冷酷、刻薄、严苛。是从何时起变成这样的呢?我不知道。但罪恶比比皆是,四处蔓延。即使有人没有受到污染,也无法控制自己不接触罪恶。那就像空气一般

到处充斥。罪过会传染。染上罪恶之人会成为罪恶本身,那个人会继续散播罪恶,罪恶是连锁的。肮脏的世界只会永无止尽地遭受污染。


我想做点什么。


「但是你错了。」


——我错了。


「错在你想依赖神。」


依赖。


「你记住,神是不会拯救世人的。他们最喜欢的是安定的世界。所有的世界就这样永续存在下去。他们是为此存在的。仰赖神是愚者的行径,你是遭到利用的。」


遭到利用。


「你相信的事物是错的。」


相信的事物。


「你应该相信的不是神,而是你的理想。」


理想。


温暖的世界。


「若是你想要,我可以借你力量喔。」


力量。


「别上当了,小猫可是个骗子。」


「真讨厌,请您别挑拨离间嘛,阿么李。」


「奴家应该说过,不准直呼奴家的名字吧?」


「阿么李公主。」


「很好。」


「呐,你没必要相信我。你只要相信你自己与你的理想就足够了。只是当彼此利害关系一致时,希望你能稍微帮一点忙。」


我有理想。


我梦想着温暖的世界。


我无法拯救爸爸跟妈妈。


必须让世界变得更加干净才行。


声音说道。


非常甜美的声音。


「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让世界再生呢?」

a sequel

继续前进吧


这条道路会通往哪里呢?


据说沿着大陆北部横贯道路一直走下去,最后会抵达一个叫颠圣虞的国家喔。这是乔治告诉我的,他是个博学多闻的孩子。


那个国家很远吗?


好像非常远。不过到得了的,因为道路是相连的呀。


她这么说着,握住我的手。


我想要拒绝。


这双手不但肮脏、爪子也过于锐利,可能会伤害到她。


不要紧的,她说。你用不着害怕。我不害怕,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但我不害怕喔。我什么也不怕。


但我害怕,我想这么说。


却无法形成声音。


我连好好地咬字都办不到。


我懂的,所以那也不要紧,她笑了。


她紧握住我的手。


凉风吹拂。


城市已经离我们很远了。


晚上该怎么办呢?


星星一定非常漂亮,像在作梦一般,她这么说。在星星的环绕下入睡这种事,在家里是绝对办不到的,总觉得好期待。


或许会冷。


你还真是多虑,她有些害羞地笑了。睡袋已经买好了,我想应该是没问题的。毛毯也很足够。


或许会遇到什么危险。


那时你要保护我喔,她像唱歌一般说道。而且我也很强喔,我有练习过了,已经可以操纵自如了。


或许你会讨厌我。


不会的。


未来的事没人知道。


我知道。


我知道的。


道路是一直延续下去的,不是吗?她指向前方。但我不晓得是不是真的会通往颠圣虞。乔治也有可能记错。不过,我还是会继续走下去。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只要一直走下去就会成真吧。


也就是结果操之在己吗?


没错,就是这样,她点头。有几件事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做到。其中一项,就是一直和你在一起。


和我?


嗯,还有……她仰望天空。总有一天,要再次见到大家。


我也是吗?


那当然。


但是我……


不用担心,她用至今为止从未见过的开朗笑容说着。大家都是萝拉的孩子呀。换作是萝拉,一定会说「你回来了」然后紧抱住你的。所以大家一定也会这样,不这样可不行。


她加快脚步。呐,要回去喔,总有一天要回到那座城市,她说。


我点点头。

在注意不要伤到她的情况下,我用力回握她的手。这条道路会通往哪里呢?

哪里都无所谓。

因为无论通往哪里,我们都会继续前进。

即使没有道路,我们仍会继续前进。

然后,一同在星空下入睡。

被朝露打湿,一同开怀大笑。

无论多远,都会一同走下去吧。

《蔷薇的玛利亚VIISINBREAKER MAXPAIN》完








后记

电话响了。是K大人。「请你写三页后记」 他这么说。我非常不擅长写后记。而且很不凑巧的,我当时身体不舒服。全身上下都在痛,是感冒。每次感冒几乎都是先关节酸痛,接着发烧。小时候因为扁桃腺容易发炎,早已习惯超过三十九度的高温了,但最近只要一感觉到情况不对,就会在还吃得下东西时多吃一些,然后上床睡觉,隔天早上就会痊愈。那次接到电话时,我正好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好食材刚回到家。K大人关心了一下我的身体状况,并请我尽可能在两天后的早上完成。我回答知道了以后挂上电话,硬塞了一些食物后,想说先睡一觉而爬上床。彷佛陷入泥沼般,我很快地失去了意识。将我吵醒的是电话铃声。我从床上爬过去接起电话。声音有点遥远,还有杂音,顺带一提,我当时才刚醒来,还处于发呆状态中。什么?是谁?在哪里?在重复了一阵不着边际的对话之后,我终于知道对方是H了。大概有二年左右没听到H的声音了吧?那么,你现在在哪里?喔喔,上海。啊?上海?为什么是上海?

现在立刻过来嘛!H这么说。我才不去,我干嘛要去?拜托啦,我能拜托的人只有你了。的确,我会与H认识根本是孽缘,我们要好到曾让他看过我不堪入目的模样,但我还是百思不解。上海很远。不,没问题的。从千岁坐时间十一点四十分的飞机飞到名古屋,再从那里转到上海,十六点十分就能抵达,很轻松吧。哪里轻松了?窗外很亮,已经过了十点。我似乎睡了很久,看

来身体真的不太舒服。我正考虑要不要挂掉电话。没想到,H却这么说了。你没忘记吧?竟然来这一招。竟然把那个搬出来了。我不得已屈服了。我知道了,我去就行了吧。管他是上海或是哪里我都去。H很快地将距离上海浦东国际机场不远的地址和像是饭店的名称告诉我,拜托罗,他最后这么说。我真的只能拜托你了。他的语气太过认真,我正打算开口问他事情原委,电话便挂断了。身体好重。我诅咒着被H抓到好几个把柄的自己。大部分都是年少无知犯下的过错,已经过了时效了,但只有那个不是。我赶忙打包行李,叫了计程车。在新千岁机场买好票前往中部国际机场。在那里转乘中国国际航空406班班机前往上海浦东国际机场。在飞机上或等待转机的时间几乎都在睡觉,睡得很不舒服,甚至连睡眠都称不上。我步履蹒跚地踏出机场招了计程车,将写有地址的纸条递给司机,他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但我无视于他,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儿,好像抵达目的地了。到罗,有人这么说。是日文。我跳了起来,此时我的额头被某种冰冷的物体抵住,是枪口。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我其实记不太清楚了,总之车门打开,好几个男人一涌而上,对我拳打脚踢,我昏了过去。醒来时,我躺在一张很舒服的床铺上,有一名自称姓徐、留着胡须的奇怪男人替我量了脉搏与体温。徐先生用流畅的日文对我说:「你是客人,只要遵从我们的指示,我们就不会加害于你,不用担心。」不知为何,我的头好像更不对劲了。感冒症状又加重了。在半放弃的情况下,原稿,我说道。我得写原稿才行。原稿?徐先生瞪大双眼。我点点头,没错,原稿。我得写好后记交给编辑才行。今天是几号?啊,截稿日就快到了,是今天早上。徐先生耸耸肩,你要用电脑吗?他问。如果知道对方的邮件地址,可以让你用电子邮件寄过去。我自暴自弃地拜托他务必让我用电脑。于是现在,我正打着这篇后记—〡最好是这样。

我真的很不擅长写后记,再加上感冒使我全身无力,没有题材可写的情况下只好掰出这种内容。总而言之,如此一来杰德里篇也结束了,接下来在《Ⅷ丫我打算写已好一阵子没出现在本篇中的那个人为中心的故事。敬请期待。

那么,以BUNBUN老师为首,谨向参与本书制作、出版、行销的各位人士,以及现在拿着本书的各位读者,献上我满腔的爱与感谢后,暂且搁笔躺回床上。大家晚安。

十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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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剑之鞘 平民
' 银蓝星空下 发表于 2010-10-30 18:59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复活术这个设定感觉就像是一个bug,还有,既然都有复活术了那些古代的魔法师为什么还要追求长生不死呢,不是 ... '


在任何奇幻类世界观中,都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惯例——复活术只对非自然情况下死去的人有效,自然死亡,特别是天年已尽的人是无法复活的。

13 年前 0 回復

le1991 騎士
我居然现在才发现第七卷已经出了……我的错……
LZ辛苦咯~~~接着期待后续故事~~~

13 年前 0 回復

cccctv12 公爵
每次看到插画都觉得很不错,故事无论量质也都让人满意。

13 年前 0 回復

asthetic 騎士
新年願望:
我能活到漢化版完結的一天,或者有人肯自翻....

13 年前 0 回復

银蓝星空下 平民
复活术这个设定感觉就像是一个bug,还有,既然都有复活术了那些古代的魔法师为什么还要追求长生不死呢,不是多此一举吗

13 年前 0 回復

rubbish94 騎士
謝謝翻譯的了 T^T.....
我果然沒追錯書呀 T口T

14 年前 0 回復

cccctv12 公爵
说到底本书插画很好,剧情虽然不对大众口味但也是很精彩,不过为什么人气不高而且讨论贴都集中在主角的性别上啊。

14 年前 0 回復

sjr6hgnsan 侯爵
本帖最后由 sjr6hgnsan 于 2010-10-3 15:08 编辑


支持偶追这书的动力就是玛利亚的毒舌,傲娇(伪娘当是赠送),后宫,吐槽,来着
目前最兴趣的就是当玛利亚快乐的后宫聚到一起时会怎么样(外传也算,本人也在时)
很好奇最终卷会和某轻小说一样出传说中的婚纱装么 (重点当然是玛利亚本人) 和上面的事件发生联动的话.....
对黑暗面无视了(抗性弱)

14 年前 0 回復

星の梦 子爵
'回复 aslmn2005 居然看到一个比我还强大的潜水员!!!! 遥远之彼 发表于 2010-10-2 21:10 '



是啊 这个帖子里 潜水艇非常的多 啊 ~~为什么人气这么低呢

14 年前 0 回復

某苍 子爵
发吧 我觉得这系列的人气实在是对不起那质量啊OTL
不过每次推荐给别人时 对方都会说"看到玛利亚的名字就不想看了" 果然是名字问题么OTL

14 年前 0 回復

cccctv12 公爵
本帖最后由 cccctv12 于 2010-10-3 08:36 编辑


说老实话,我都想在讨论区发一篇推荐贴了,隐性受众应该会很多吧。

14 年前 0 回復

potatos531 平民
为什么这系列人气那么低 果然是名字问题么- -

14 年前 0 回復

1990117cat 子爵
关于主角性别,日本那边讨论说无性别的可能性最大
主角这次ko掉神了,已经无人可挡了...

14 年前 0 回復

mlk 伯爵
感觉这一卷爆出了很多世界的秘密,像龙族控制异界之渊,真神,番茄那身装备真正的力量等等。现在对世界设定的兴趣已经超越情节本身了

14 年前 0 回復

taominjun 侯爵
蔷薇的玛利亚,听说这有动画,话说这是一本全吗?

14 年前 0 回復

zsaber 騎士
一直很期待这本书……话说半鱼人果然复活了啊 复活术是强大的...

14 年前 0 回復

zsw516 平民
很感谢。。。

14 年前 0 回復

xxxxair 勳爵
等了好久了,傲骄玛利亚的第七卷终于出来了,灰常感谢LZ的说~~~

14 年前 0 回復

飞翔的翅膀 伯爵
'还没确定…不过她的行为举止都很女性化… duoo 发表于 2010-9-28 16:23 '


我在想 问脱过小玛丽亚衣服的流氓ABC或是 花痴男能知道不
私下里 我一直认为是女滴

14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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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泡霏霏 勳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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