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剑锻造师 8 [三浦勇雄][台/简]


本帖最后由 timekeeper 于 2010-10-2 01:25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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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浦勇雄
插画:屡那
译者:许昆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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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交易都市与帝国军之间激烈的斩击交锋後
压倒性的威胁暂时消退 换来了须臾的和平
以及即便粉身碎骨 也誓言要复兴家园的哈斯曼市民们——
瑟希莉走在如此百废待举的街道上 其装扮却让骑士团成员大吃一惊
那套不是……护士服吗!?旧伤未愈新伤又起的她
竟然正在接受由帕蒂指导的治疗祈祷契约实地训练——?
另一方面 帝国也决定了负责执掌新魔剑——
菲萝尼卡的人选 并露出扭曲的獠牙——
激战後缺损的刀刃必须彻底进行研磨与保养——
这都是为了让下一战能登峰造极的事前准备!!
壮阔的奇幻叙事史诗,平稳地翻开了新章节。


「谣丶谣言?到底是怎麽回事!?」——瑟希莉·坎贝尔
「……应该可以当做借口吧。」——路克·恩斯华滋
「人家好期待唷!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莉纱
「知道总比不知道好吧。」——亚里亚
「我对此完全无法理解。」——希尔妲·柯文迪许
「有件事可以请教一下吗?」——哈泽尔·金伯莉
「一共有——三个?」——菲萝尼卡
「碎尸万段——」——齐格飞·哈斯曼


CONTENTS
Prologue------------------12
第19话 薄冰 Light----------------------24
幕间 残梦 Lye-------------------116
第20话 魔战士 Darkness-----------------156
Epilogue--------------222


Prologue 序章

「喝啊啊啊啊啊!」
独立交易市哈斯曼如今正积极展开重建工作。
大约十天前,帝政同盟国多派遣的人外兵器与恶魔联军,以三号街道为中心对都市恣意进行破坏。独立交易市史上前所未有的大规模巷战也於彼时拉开序幕,在对手压倒性的武力面前,都市濒临了灭亡的危机。
幸亏在自卫骑士团与市民们齐心协防下,好不容易阻断了帝政同盟国进犯的脚步,至於事件结束後的现在,都市的居民们也正忙於恢复建筑物等市区的旧观。
「嘿啊啊啊啊啊啊啊!」
托了提早采取避难措施以及与自卫骑士团携手合作之福,在这场战斗而伤亡的市民人数极少。但直接面对敌军的自卫骑士团可就死伤惨重了,尤其是隶属於三号街的团员,几乎有一半都在此役殉职。
於是——自卫骑士团有必要募集新血。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
结果尽管还无法完全填补战死的人数,骑士团依然在短时间内成功招募了可观的新血加入。
经过与帝政同盟国的这场恶战,独立交易市的大部分市民都对大陆的现状有了更切身的体验。
与他国进入敌对状态——大战结束後维持了四十四年的和平已画上了句点。
市民们充分理解这件事後,当中具备不错武艺丶或是想守护家园的人纷纷挺身而出。之所以能招募到这麽多人入团也是基於上述理由。
「上啊啊啊啊啊啊!」
那些年轻新团员加入自卫骑士团後,必须处理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协助重建受损的区域。当务之急是帮无家可归的市民们搭盖临时的栖身之所,接着才是清空损毁建筑物形成的瓦砾堆,并在建筑师傅的指挥下,优先修建一般市民的永久住宅。营造所需的费用当然是由独立交易市负担,不过也有好一部分是来自军国的捐赠。
在战火弥漫的那天,於某座避难所中——
军国『总席』——名为『少女王』的洁诺比·Q·蓝彻斯特——曾发下誓言:
「朕允诺军国会在战争结束後全力协助独立交易市重建!还会提供一定的赔偿!因此请诸位务必要听从团长先生的请求——!」
当时正是情况最危急丶市民们人心最浮动的时刻。
在那种处境下,所有人都竖耳倾听她的承诺,同时也牢牢记在心中。
此外——该国的年幼君主也没有食言。
「给我让开——!」
总而言之……
自卫骑士团目前的主要工作虽然是重建都市,但那并不是他们唯一的任务。
白天的工作结束後,新团员们还得接受战斗训练。连日来的沉重劳动加上前辈们的好好照顾,让他们每天都累得像条狗一样。即使睡一觉後隔天依旧无法完全消除疲劳。
虽说独立交易市已算是位於较暖和的区域,但冬季的寒风仍然冷冽。今早骑士团的新成员们又偷偷将携带用的玉钢塞入制服内,借此为暖几乎要冻僵的手,至於都市的重建工作则进展得十分缓慢。
话说回来,好像只有「她」除外。
「再来啊!」
那是一名新来的女骑士。
这位花样年华的女性完全不在意崭新的骑士团制服蒙尘,几乎尽挑瓦砾堆中特大号的碎片搬运,不辞辛劳地意义送到马车货台上。刚才那些宛如作战般的怪吼也是她每次搬运废弃建材时所发出的。
就算是以男性的角度看,也会觉得她的身材非常高大,鼻子周围的青春痘痕迹颇为明显。这位新加入的女骑士辛勤地活动身子,几乎没半点休息的空档,因此即便是在寒风刺骨的天气下,她的利落短发依旧不停洒落健康的汗珠,甚至全身冒出热气。
哈泽尔·金伯莉,芳龄十五;由於是左撇子所以剑挂在右腰上。
她是二号街某间酒馆老板的女儿,也是因为对帝政同盟国之战感触良多而主动入团者之一。
她此刻正位於三号街的大道上——
「喏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很吵耶!」
「嘿噗!」
她的後脑勺遭人以手刀敲了一记。
哈泽尔因这记冲击力不小心咬到自己的舌头,刚扛起的瓦砾碎片也应声落地。
她按着自己的头,转过头看着方才出手的同僚。
「也不丶不必因此就出手打人吧!」
「都什麽鬼天气了,你这样子真是又烦又吵耶。」
比哈泽尔大没几岁的女骑士如此抱怨道。她将黑长发束於後颈处,脸上散布着几颗雀斑,以白色为基调的骑士团制服并不像哈泽尔那麽脏。然而,尽管她的五官还算端正,却隐约散发出阴郁的气息。
这位女骑士的名字叫希尔妲·柯文迪许。
据哈泽尔以前听到的情报,她似乎是来自前同盟列国。
希尔妲跟哈泽尔大致算同期加入骑士团的新人。由於自卫骑士团的女性成员本来就不多,加上这两人又刚好同属三号街,所以自然不乏交谈的机会。此外,希尔妲使用的武器并非大部分骑士团成员所拿的双刃剑,而是被称作穿甲短剑的稀有短兵器,因此甫加入骑士团便非常引人瞩目。
希尔妲不理睬同僚的抗议,径自返回先前的作业。她并非如哈泽尔般徒手,而是以铲子挖泣体积较小的瓦砾并倒回马车货台上。货台上堆积如山的废弃建材之後会交由师傅们分类,将可再利用的东西回收,其他的则运到市外丢弃。
希尔妲一边铲着瓦砾一边说道:



「今天对独立交易市可说是个特殊的日子吧?我们至少得把这条大道附近清理乾净才行。别鬼吼鬼叫浪费体力了,要有效率地工作。」
这条三号街的大道附近是独立交易市最密集的商业区,同时也是前次战役中损害最严重的一带。面对大马路的整排上点不是全毁就是半毁,并制造出大量的瓦砾。如今修复作业也才完成了一半左右,自卫骑士团的任务尚未结束。
正如希尔妲方才所言,今天对居住於这座都市的市民而言是个「特殊的日子」,所以她们必须加紧作业的脚步。
哈泽尔听了後嘟着嘴辩解道:
「体力充沛跟臂力惊人是我最大的优点,工作时稍微发出一点喊叫声又有哪里不对了。况且如果不在需要出力的时候全力以赴,怎麽可能让那位留下深刻的印象嘛!」
又来了——希尔妲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说的那个家伙目前正在休养,怎麽可能让那位留下深刻的印象嘛!」
「努力本来就要靠每天不间断的累积!——希尔妲不是也好几次这麽说?」
哈泽尔说到一半突然激动地纠正对方。
「你应该称呼对方为『瑟希莉大人』才对吧!她可是我们的前辈啊。」
「别开玩笑了,我很久以前就认识那家伙了。」
「就算早就认识也是前辈啊!我好羡慕你!太诈了!快把她介绍给我认识吧!」
「你的脑袋里完全没有『矜持』这两个字吗……」
希尔妲一边扭动脖子,一边无奈地批评道。
「话说回来,那家伙到底有什麽好?我对此完全无法理解耶。」
哈泽尔露出打从心底无法理解的表情。
「现在都市里最有名的就是瑟希莉大人了吧?」
哈泽尔的说法并不夸张。
与帝政同盟国发生激烈冲突的那天,哈泽尔全家人都躲在七号街的避难所。位於当地的市民们纷纷挽起衣袖,协助自卫骑士团修筑防御工事丶分配补给品,以及救助伤患等等。原本是农地的七号街摇身一变为坚固的大型要塞。然而,与人外及恶魔的战斗彻夜进行,坚守在里面的所有人都快累垮了——
就在这时,「她」英勇地现身了。
如火焰般鲜红的头发。
一闪而过的银色旋风。
以及似乎象徵着某种意涵的十字型突刺剑。
那位突如其来出现的女剑士,身着如羽翼般翩翩飞扬的绿衣在大地上翱翔,三两下便歼灭了巨人恶魔。接着,她又如一阵狂风般小时在路障的另一头——
上述经过只发生在短短数秒内。
即便如此,哈泽尔还是瞬间就被女剑士迷住了。
那如梦似幻的光景如今依旧鲜明地刻印在哈泽尔的记忆中。想必不光是她,所有当时在场的市民都难以忘怀那一幕吧?之後人群间便掀起了一阵骚动,大家纷纷讨论起那名女剑士。
『我在之前都市的拍卖会场好像见过她?』
『我在自卫骑士团的警戒巡逻中看过。』
『听说骑士团里有一位使用魔剑的女骑士耶。』
『她应该是住在三号街的某户前贵族——』
多位市民提供的证词将女剑士的身份逐渐拼凑出来。
她正是独立交易市公务员丶三号街自卫骑士团的一员——瑟希莉·坎贝尔。
从那天以後,整座都市都认识了瑟希莉·坎贝尔这号人物。要说她是目前全市最知名的人物也不为过。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
哈泽尔以手托腮,表情恍惚地叹了一口气。
「她真是超帅的。」
协助自卫骑士团坚守七号街那天,是哈泽尔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战意昂扬的感觉。
生来就体力充沛丶臂力过人的她,担任现在这个职位想必能如鱼得水吧!
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而战。
——我也想像那个人一样。
哈泽尔在憧憬瑟希莉的心情下毅然决然投入骑士团的行列。
「瑟希莉大人就是我追求的目标,所以我首先必须让她认可我的努力才行。只要能达成这个目的,不论要我做什麽都没问题。啊啊,瑟希莉大人什麽时候归队啊?难得被分配到三号街,却没办法马上见她一面。对了对了,希尔妲,瑟希莉大人平常到底是什麽样的人?怎麽会帅到那种地步呢!她的言行举止一定都非常英勇丶凛然吧——」
「啊,瑟希莉!」
「嗯?喔喔,好久不见了,希尔妲。」
「——什麽!?」
哈泽尔听了慌忙回过身,只见希尔妲正对某位刚好通过的女子打招呼。
「我听说希尔妲被分配到雷吉那多副团长的麾下?」
「副团长要我们今天过来帮忙重建。对了,你不是还在养伤吗?」
「嗯,原本应该是那样啦,但我在床上老是躺不住。」
「那的确很像你的作风。」
「骑士团的制服穿在你身上蛮搭的嘛!」
骗人——哈泽尔见状忍不住如此呢喃。
全是最有名的人物如今正以令她难以置信的亲切态度与希尔妲对话。
宛如熊熊火焰的红发与红眼。
婀娜多姿的身体曲线丶端正的五官丶清爽的笑容。
仅仅花了数秒钟便迷倒所以市民的女骑士。
哈泽尔在「她」面前完全僵住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她所憧憬的丶英勇又凛然的瑟希莉大人——
「话说回来,你怎麽穿成这样?」
「这丶这就有点说来话长了……」
不知为何竟打扮成护士服的模样。
帝国与同盟列国的合并——『帝政同盟国』於焉诞生——冲击了全大陆。
紧接着,该大国攻击独立交易市的消息更是撼动了整个大陆。
自从上次大战以来长期被禁止使用的恶魔契约,这回却变成了帝政同盟国的奇袭武器。美味听到此一传言的大陆居民都感到难以置信,但在亲眼目睹事件经过的旅人丶游客及佣兵等的传播与拍胸脯保证下,凡是听闻者都被一股难以名状的不安与恐惧所笼罩。
此外,更令人惊愕的事实是,独立交易市竟能与帝政同盟国放出的大量各种恶魔抗衡,成功地守住家园。
在战云密布的大陆中。
军国也为了备战而开始编组大规模的军团。
独立交易市则希望能早日恢复过往的繁荣。
相对於前述两者,依法战争的同盟国及理应监视各国行动的大陆法委员会,却一直保持着奇妙的沉默——
在这种氛围下,大陆即将迎接新的一年。


第19话 薄冰 Light



仔细回想起来,那几天的经历真是非常严酷。
一连串遭遇的事件——从前往同盟列国的旅程开始,在当地与魔剑『艾莉莎·伊芙』交手丶自监牢逃脱丶藉由『爪痕』潜入独立交易市,以及与恶魔和魔剑『艾莉莎·伊芙』的二度战斗。
瑟希莉与亚里亚并肩作战至肉体的极限为止。大概是这种超乎常理的身体使用方式所造成的反扑吧,在她逼迫帝政同盟国的要人们收兵後便失去了意识,随後整整睡了三天三夜。
即使清醒过来的瑟希莉也无法立刻返回工作岗位,还得再休养一阵子才行。虽然她本人迫不及待想加入都市的重建工作,最後却在团长汉尼巴尔与战友亚里亚的说服下,非常不甘愿地暂时乖乖待在家中。
本来是应该如此没错——
但战争结束已超过十天了,瑟希莉的耐性也到达了极限。
「话虽如此,我的身体状况也不算回复到最佳状态。除了伤口尚未完全愈合,也有几根骨头当初是在不知不觉中折断的。在这种状况下参与自卫骑士团的工作或许只会拖累大家吧?但难得有这种修养的空档,我又不想白白浪费……」
於是一早……
位於三号街市公所的办公室……
瑟希莉造访同僚帕蒂·鲍德温并要求道:
「帕蒂能教我治疗用的祈祷契约吗?」
「……哎呀?」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请托,帕蒂不由得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
这位一头栗发丶戴着厚重眼镜的女性,跟瑟希莉一样是隶属於都市的公务员,只不过她的主要业务是文书与治疗等非战斗的领域。当初因为两人都是少见的女性团员,所以一下子就混熟了。
「关於祈祷词我在休养时已经偷偷背下了好几段,所以能教我关於实际运用的部分吗?等妳有空的时候也没关系。」
「那是没问题啦,可是妳怎麽突然想学这个?妳不是对祈祷契约很头痛吗?」
「嗯,以前的确是那样没错,但我现在觉得愈来愈重要了。」
瑟希莉以苦笑掩饰着尴尬。
祈祷契约是一种以玉钢为触媒并促发灵体反应丶进而使各种奇迹发生的技术。对居住於独立交易市的人们来说,算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瑟希莉的确很不擅长这项技术,但她之所以会有这种心结,或多或少也是受了父亲的影响。
瑟希莉的父亲在生前就很忌讳祈祷契约。坎贝尔家也只有在情非得已的状况下才会使用这项技术。瑟希莉从小就觉得这点很不可思议,但依然不自觉地仿效了她所尊敬的父亲,身边几乎不放玉钢之类的物品。
但她现在已经明白背後的理由了……
灵体的真实意涵。
产生灵体的来源。
坎贝尔家背负的「圣剑之鞘」的职责。
父亲就是因为很清楚上述那些,所以才会厌恶祈祷契约。
——但,这些心声却不能轻易说出口。
当然,瑟希莉对初代哈斯曼的认识逐渐清楚也是原因之一。
此外,最近的战斗更有逐渐激烈化的倾向,如果之後还想与亚里亚并肩作战,自己就非得比以前更认真钻研战技不可。就算是临阵磨枪也好,任何一点点对战斗有利的知识,瑟希莉都想尽量灌进脑袋。
目前因为伤势未愈所以无法进行剑术训练。
因此瑟希莉想尝试一点就算在疗养中也能从事的活动。
「妳确定不是要学战斗用的祈祷契约?」
「那些我迟早会被迫学到的,所以我想从治疗用的先开始……妳看,我身上不是每次都青一块丶紫一块的?」
原来如此——帕蒂忍不住笑了。
「现在虽然也是这样,但妳刚入团的时候才夸张哩。每天的训练妳都一定会受伤,所以不时要跑到我这里来治疗。」
「陈丶陈年旧事就姑且不提了……」
「那也才半年前而已耶。」
帕蒂一边咯咯咯地笑道,并一边从办公桌前站起身。
「我们换个地方吧!」
「咦……妳现在真的有空吗?」
瑟希莉环顾办公室一周。
这里正面对着巾公所的大门,因此办公人员还必须肩负与市民接洽的窗口业务。此外,包括负责整理资料的人员,还有有许多同仁神色匆匆地在此忙进忙出,帕蒂真的可以陪自己溜出去吗?
「现在已经比先前轻松多了。」
帕蒂这麽解释道。
「包括调查具体的死伤者与建筑物受损状况丶无家可归的市民人数与家族组成情形丶规划临时住所的土地与建设工作丶分配临时住所给市民丶补偿殉职的骑士团成员遗族丶管制由外地进入都市者丶调整玉钢的交易价格……工作可说堆积如山,所需要耗用的预算也十分可观,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
这麽说来,帕蒂似乎比瑟希莉之前遇到她的时候消瘦了一点。
「那我还是不要现在打扰妳……等妳有空的时候吧!」
「刚才不是说了吗?现在已经比之前轻松多了。这十天我们可是拚了老命,好不容易才让业务返回正轨呢。今天又是特殊的日子,况且马上就要中午了,是该休息一下了。」
帕蒂通知其他办公人员可以休息後,便与瑟希莉连袂离开办公室。
她俩穿越走廊,目的地则是同在市公所的医务室。医务室内摆放着收纳药物的棚架丶病床,还有玉钢与绷带等医疗用品,整体散发出一股带有清洁感的淡淡香气。
首先,帕蒂开始在房间角落的衣柜里东翻西找。
瑟希莉则在她背後致歉道:
「真抱歉,占用妳宝贵的休息时间。」
「哪儿的话。这麽久没看到瑟希莉了,我正觉得高兴呢。」
尽管两人能以如此亲密的口吻交谈,但事实上,帕蒂不但比瑟希莉年长,在职场上也算是她的前辈。瑟希莉甫入团时便受到身为同性的帕蒂特别照顾,帮了她不少忙。一开始就主动表明「不必使用敬语」的人也是帕蒂。
自从两人相识以来,帕蒂就一直在幕後默默守护总是有勇无谋的瑟希莉。
瑟希莉对此不但很感激,心底也非常高兴。
「每次都多亏有帕蒂帮忙。」
「哎呀,妳突然说这个我会很不好意思。」
帕蒂回过头,露出一脸羞赧的笑容。
她对瑟希莉而言,不但是重要的朋友,也是难得的知音——
「那麽,瑟希莉,首先请妳脱掉那身制服吧。」
「……帕蒂?」
面对浑身僵硬的瑟希莉,这位好友兼知音噗嗤一笑。
「快脱衣服吧。」
瑟希莉不自觉地产生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所以……」
瑟希莉以半放弃的心态喃喃问:
「为什麽我非得做这种打扮不可呢?」
她被强制换上了所谓的护士服。
这套衣服是在深蓝色的一件式洋装上搭配背心与围裙,腰际还垂挂着装有绷带丶药品丶剪刀等道具的袋子,浏海以发夹固定住,头上也戴着象徵职务的帽子。
随着自卫骑士团远征时,专门负责治疗的非战斗人员按规定必须穿着这套衣服。当然,如今这套衣服是由帕蒂借给瑟希莉的。
始作俑者帕蒂打量着换装完毕的瑟希莉,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像不像,三分样——就是这个意思,瑟希莉。」
「我总觉得自己被整了……」
「穿起来感觉如何?」
「……胸部附近好像有点紧。」
「哎呀,妳竟然毫不犹豫地说出来?」
瑟希莉心想,稍微以讽刺的方式表达抗议应该不算过分吧!
「好吧,那,这个给妳。」
帕蒂将一块玉钢交到瑟希莉手上。这块玉钢的体积略小於手掌,整体呈椭圆形。表面由於经过研磨加工所以显得晶莹剔透。
「这就是上头配给我们的治疗用玉钢。」
「就是这个啊……」
「因为是消耗品,所以请慎重使用。每用一次,玉钢的表面就会被削去一部分,体积也会跟着变小。之前妳说已经偷偷背下祈祷词了?那我就立刻将基础原理传授给妳吧!」
瑟希莉听到这朝帕蒂低下头。
「那就拜托妳了。」



哎呀——帕蒂感到很有趣地笑了笑。
「等基础传授完毕就必须实际运用了。妳要不要尝试实际治疗伤患呢?」
「实际运用?」
瑟希莉愕然地抬起头。
「但这里又没有伤患……」
「去找就好了呀——到外头去。」
瑟希莉理解帕蒂的言外之意後,表情顿时为之紧绷。
但对方依旧以轻松的微笑继续说明。
「妳以为我为什麽要让妳换衣服呢?」

那对师父与徒弟如今正在『莉莎』工坊的主屋里悠闲地度过午後时光。
「好和平呀!」
身为徒弟的少女——莉纱一边啜饮热茶一边感慨地说道。
她刚刚才将中餐的杯盘收拾完毕,正轻松地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喘口气。满是煤灰的工作服包裹着少女娇小的身躯。每当她舒畅地摆动双腿,扎在背後的金色长发便会跟着轻轻摇曳。
另一边,坐在窗边椅子上的黑发青年则是路克·恩斯华滋。他跟莉纱一样,以工作服充当便服,从刚才便一直默默无语地眺望着窗外的景色。
每当饱餐一顿之後的这个时候,空气中总是充斥着慵懒的气息。加上天气晴朗,耀眼的日照刚好透过百叶窗射入室内,让屋内的温度保持暖和,就算暖炉里的火不怎麽旺盛也足够了。
莉纱偷偷望着她的师父心想:
——不知什麽时候开始变得如此安静了?
自从路克从前同盟列国返回都市,并目睹了那幅战争的混乱光景後,至今也过了十日左右。本来他与自己应该立刻打起精神丶着手进行锻造的工作才对,但路克并没有这麽做。
两人经历过那次事件——尽管面对的状况不同,但都各自受到重伤。身为恶魔的莉纱由於恢复能力比人类强,所以提前一步痊愈了,但路克似乎没像她那麽顺利。惊险度过比以往更加危急场面的他,恐怕还需要休养一阵子。
在路克完全康复之前,没办法重新展开锻造的工作。为了让他早日痊愈,莉纱一手接下家务以及照顾路克的工作,偶尔还会到附近的农家帮忙丶消磨时间。而路克为了让身体早日恢复健康,也尽量不从事费力的工作。
那两天战火激烈燃烧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就好像做梦一样,平静的光阴无声无息地持续着。
莉纱甚至对此稍微有点不满。
——好想赶快开工唷!
当初在即将动身往前同盟列国时,路克曾对负责留守的徒弟如此吩咐:
『莉纱,我要妳锻刀。』
在师父回家之前,莉纱必须做好一切事前的准备——
为了预防自己哪天可能遭遇不测,路克希望能事先将所有锻造技术传授给莉纱。这应该类似一种「保险」吧。只不过即便如此,莉纱一想到得亲自锻刀还是激动到难以平复;虽说她只是一介助手,但毕竟也算是锻造工坊的一员呀!
然而在战事结束後,工坊却持续了好长一段无法开工的日子。莉纱原本被激起的熊熊壮志也不得不冷却下来。
此外,莉纱还担心另一件事。
——路克好像有点奇怪。
老实说,他未免太安静了吧!
从两人重逢後,路克的话就变得非常少。要开拔到前同盟列国那阵子路克明明非常热衷於锻造圣剑,但最近却老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就算莉纱问他旅程中究竟碰上了什麽事,路克的回答也模棱两可。
就像现在,他只是愣愣地盯着窗外,身体一动也不动。这种样子很难不教徒弟忧心。
啊——莉纱突然想到一件事。
「我刚才去邻居那里帮忙时听说了,今晚好像有庆典唷。」
「……庆典?』
位於窗边的椅子脚发出与地板的摩擦声。莉纱面对转头过来的路克颔首又说:
「今年因为发生了特殊状况,所以都市的过年庆祝仪式好像要暂停举办。关於这点,应该是市长雨果先生在通盘考量後作出的决定。」
大陆又即将迎接新的一年了。
独立交易市每逢这个时节总是依照惯例举行盛大的庆祝仪式,市民们会纷纷在除夕夜从家中带着保暖与照明用的玉钢出门,连日於户外举办宴会,直到酒喝完丶体力耗尽,或玉钢全数用罄才肯罢休。
对於这种宴会,天性厌恶喧闹与人群的路克往往提不起劲,但至少庆祝仪式的第一天他还是会带莉纱出门。莉纱每年都很期待这项活动,今早在前往邻居家帮忙时听到了今年要暂停举办的消息时,还感到非常失望。
然而这种结果也是莫可奈何的。已经明确与帝政同盟国进入战争状态的当下,如果因连日举行宴会而被敌人攻陷的话也未免太蠢了。
「不过,因为大过年的如果什麽活动都没有又显得太冷清了,所以市民们决定自行举办只有一天的庆祝仪式。由於前一阵子才经历过辛苦的战斗,大家也想趁这个机会提振一下士气,就连都市公务员那边也默许了。之前因为有宴会要停办的谣言,所以准备工作直到现在才如火如荼地加速运作——」
莉纱话说到一半,便以满心期待的目光仰望师父。
路克以交抱双臂的姿势沉思着。莉纱是否能参加今年的庆典全看他一句话了。
「……应该可以当作藉口吧!」
听了路克的喃喃自语,莉纱不由得露出「咦?」的表情并偏着头。
——藉口?
好——路克接着点点头又继续表示:
「我带妳去吧!」
「耶!?真丶真的吗!?太棒了——!」
真没想到他会如此爽快地答应。光是能去参加庆典这件事就已经让莉纱非常高兴了,更何况还能趁这个机会为近来失去冲劲的主人加油打气。
「人家好期待唷!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面对高举双手丶出现夸张反应的徒弟,路克不禁面露苦笑。
随後,路克才缓缓离开椅子。
「我要出去一下。」
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使莉纱讶异地用力眨着眼睛。
「要上哪去呢?」
「去街上一下。庆典开始前我一定会回来,妳不必担心。」
「……好的。」
莉纱自然而然会对路克要去哪儿感到不解,但应该跟锻造的工作无关吧?
「啊,对了,你的伤还没完全治好,所以不要太勉强唷!」
正将外套披在肩上的路克朝莉纱轻轻挥手示意,然後步出主屋。
莉纱只能傻傻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去。
「……哎呀……」
她站在窗边好一会儿才突然察觉到……
主人每次出门都一定会带在身上的玩意儿。
「路克竟然忘了带刀!」

离开工坊後,路克沿着田埂前进。
七号街的景观几乎清一色都是农地。以邻近的三号街市镇为背景,好几块宽阔的农田映入眼帘。无数道田埂就像要缝合那些农地的空隙般纵横交错着,还有一些农舍零星地点缀其上。由於今年的收成期已过,再加上十天前才与帝政同盟国交战过,农夫们都自发前往街上协助重建作业。最近莉纱所谓的「抽空前往附近农家帮忙」,所指的其实就是这个。
都市被破坏最严重的部分主要位於正门与大道附近。至於位在都市深处丶当时又被充当避难场所的七号街则未受太大的损伤。但即便如此,要说这里的风景如战前一样,又并非那麽回事。
农地的某一区就让路克很不习惯——那里正是临时设置的住宅区。
临时住宅位於本来就乏人管理丶几乎算是被弃置的土地上,一大片比小屋略大的成排木造棚屋就搭建在这个区域内。由於是急就章完成的工事,要说美轮美奂恐怕有点困难,光是看到那种似乎对冬天冷风也束手无策的木板外墙就让人忍不住直打哆嗦。
为了给住家被恶魔与人外兵器破坏的市民们有个栖身之所,都市紧急在这里设置了住宅区。市民们纷纷从自家的瓦砾堆中找出幸存的财物并来到此地,在正式的住宅完成前,勉强待在这种简陋的棚屋内。类似的临时住宅区,除了路克眼前这处外还有好几个地方。
路克好不容易来到这儿,目的是造访其中一间棚屋。
敲完门等了好一会儿,一名女子才姗姗来迟地打开门。
女子身着围裙式洋装并留着一头後梳的棕发。
「……喔喔喔?真是意外的访客啊!」
原来那正是在坎贝尔家服务的女仆——菲欧·艾金斯。原本为了检视来者是谁而露出一脸严肃表情的她,确认对方是路克後瞬间转为亲切的笑容。
「我还以为是谁呢?不就是路克.恩斯华滋吗!」
坎贝尔家原本也位於三号街,却在与帝政同盟国的战役中因不幸的事故而全毁,如今只好搬迁至七号街的简陋临时住所。路克之所以知道这里,也是几度来到此处探视瑟希莉的莉纱告诉他的。
「好久不见了喔——应该是自从那次以後吧?你最近还好吗?」
「啊,还可以吧!」
「怎麽啦?你这小子还是这麽阴沉吗——嘻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别再跟妳见面——路克在心中苦恼地想着。
只要回忆起上次被对方追问自己与瑟希莉之间的事,他就忍不住微微颤抖。
「所以,有何贵……等等,问了也是白问,铁定是为了瑟希莉吧?」

路克点点头。
「我听说她还在休养。」
「是啊,嗯。本来应该是这样没错,但她今天早上又跑去工作了。」
「跑去工作?」
「我要是能阻止她就好罗。但那孩子可是从小就模仿她父亲挥舞木剑哩!要她整天坐着不动简直难如登天。虽然她保证暂时不会从事武术训练或费力的活动,但谁知道……」
菲欧叹了口气。这位坎贝尔家的女仆其实也有她辛苦之处。
路克虽然不能否认听到这个答案有些脱力,但依旧立刻振作精神。
「所以,瑟希莉跑到三号街的市公所了?」
「应该是吧!亚里亚好像也跟她在一块儿。」
既然这样,路克觉得自己就不必再叨扰坎贝尔家了。
他打算随口道谢後立刻转身离去,却被菲欧一把抓住手。
他很不情愿地回过头去,果然看见菲欧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有什麽事吗?」
「『有什麽事吗』?那应该是我的台词才对吧!怎麽能轻易就让你落跑哩!」
菲欧一边咧嘴露出邪恶的笑容一边说道:
「依我看来,像你这种笨木头会主动拜访瑟希莉可是大大的消息哩!还是说你终於决定竖白旗了?嗯嗯?」
「就算是会错意也未免太夸张了吧,妳这个不良女仆。我只是来找瑟希莉讨论上次去前同盟列国的事。」
「喔——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
但路克并不是一个会在这种时候说实话的傻瓜。
他努力甩开菲欧的纠缠。
「闹够了吧?我要回去了——」
「菲欧?有谁来拜访吗?」
这时,从棚屋内部发出的某个说话声让路克顿时语塞。
一张脸从站在门口的菲欧背後探了出来,是一位红眼珠丶红发的妇人。妇人在睡袍上披了一件外衣,并以手将外衣的前方两侧拉拢。虽说是初次见面,但路克却能一眼就认出这位是谁,毕竟她们母女俩长得实在太像了。
——这位就是瑟希莉的母亲啊。
「太太,就是这家伙,他就是在我们家谣言传得满天飞的路克·恩斯华滋。」



「……在下是路克·恩斯华滋。」
谣言传得满天飞——尽管很在意这种形容方式,但路克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对方打招呼。
露西·坎贝尔则以讶异的目光望着路克。
接着她又彷佛很怀念似地眯起眼开口说:
「……是啊,果然没错,跟巴吉尔大人长得很像。」
这回轮到路克大吃一惊了。
「您认识家父吗?」
「那当然了,恩斯华滋家与坎贝尔家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
你应该知道什麽是『圣剑之鞘』吧?被这麽一间,路克点点头。
为了锻造圣剑而不断精进的恩斯华滋家。
身负代替圣剑之重责大任的坎贝尔家。
前者代代相传着锻刀技术,後者则遗传了体内的死亡咒文。
要说很相似又不太一样,但两家的羁绊毕竟难以切断——
「巴吉尔大人是亡夫——契斯特·坎贝尔的老朋友,虽说以两人的背景而言交情并不算特别深厚,但就我看来他们都非常关注对方的动向。为了不让另一人承受过重的负担,双方都对自己的职责兢兢业业丶不敢怠忽。」
路克对父亲的交友状况其实不太清楚。
但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却不难想像。
事到如今路克更清楚了。
所以……不,就算瑟希莉的母亲没有如此说明……
「我一定会……拯救她。」
露西讶异地将目光对准若有所思的路克。
路克则毫不动摇地以右眼接受对方的注视。
「说到做到。」
露西将双手交叠在自己的腹部上,态度严谨地低下头。
她散发出一种好似在祈祷的强烈心意。
「……那麽我就先告辞了。」
路克这麽一提,露西慌忙以「自己真是失态」的表情恢复原先的姿势。
她一边以指尖拭去眼角的泪水一边微笑道:
「真抱歉,耽误你的时间。」
「哪里,我也很高兴能听到关於家父的事。」
「希望你以後常来玩,虽然这栋简陋的房子待起来不怎麽舒服就是了。」
「就算是这样的家,我还是会克尽心力好好招待你的哟!」
原本安静待在一旁的菲欧这时边卷起衣袖边朝气蓬勃地说道。
最後,路克默默地对那两位示意後,这才转身离开那栋房子。
「真没想到那孩子竟然会跟巴吉尔大人的少爷交往。」
路克听到这句话,原本已经迈开的步伐又不得不紧急煞车。
他转过头,发现露西正露出温柔的微笑。
「之前我就很好奇那孩子究竟在跟谁交往……真没想到她竟然……这种事应该早点让我们知道才对啊!路克,瑟希莉是那种会不小心就把自家捣毁的女孩,以後还请你多多照顾了。」
「您误会了!」
所谓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是这个意思吧,路克又学到了一次教训。

唔啊——她先打了个呵欠。
嗯嗯——然後又伸了个懒腰。
唉唉唉——紧接着,伴随一声长长的叹息她感到全身无力。
一名戴着眼镜的青年原本在她旁边翻阅资料,这时也不禁抬起头。
「妳累了吗?」
「嗯——不知道为什麽,最近老是觉得好困。」
亚里亚不停轻眨着泛出泪光的眼睛,同时感慨道:
「可能是之前战斗耗费的体力尚未完全恢复吧!」
这里是市公所的地下书库。
今早原本跟瑟希莉一同出勤的亚里亚,在与战友分手後便一如往常来到了这间地下书库。军国出身的学者——尤英.班杰明已经待在这里连续找了好几天的资料,这几天亚里亚也开始来帮他的忙。反正好夥伴瑟希莉在休养身子,亚里亚也没有其他事可做。
地下书库的墙壁与地板全都是石造的,室内因此充斥着乾燥而静谧的冷空气。占据大部分空间的书架上堆满了为数可观的资料,只有玉钢提供的照明微微打亮了冷清的书库。
面对倚靠书架不停打呵欠的亚里亚,尤英皱起眉。
「妳真的没事吧?听说妳在战争结束後有好一阵子都只能维持剑的姿态?」
「嗯。」
与帝政同盟国的战斗结束後,就如同瑟希莉昏睡了三天三夜那样,亚里亚也保持剑的姿态沉眠了好一阵子。在那段期间亚里亚完全没有自己的意识,等到她以人类之姿苏醒後才从菲欧与露西那儿首度得知这件事。
尤英虽然从之前就很关切这一点,但亚里亚本人却满不在乎。毕竟与恶魔和魔剑『艾莉莎.伊芙』的战斗确实是空前激烈,为了恢复当时消耗的大量体力,以原本的魔剑姿态来养精蓄锐本来就比较合理。
「或许那场战斗的耗损还没完全回复吧。不过,我想迟早会恢复正常的。」
「确定是那样就好……」
尤英不太甘愿地退让後,继续回到先前的查阅工作。
虽说这里设置有充当暖气的玉钢,但温度依旧相当低。对冷热毫无感觉的亚里亚依旧穿着那套清凉的服装,然而一介普通人类的尤英就得在便服上多加件外套了。
尤英的脚边搁着成山的纸堆,那是他迅速翻过内容後所选出的资料。在市长雨果.哈斯曼的直接许可下,尤英可以从这里借出他想要的部分。亚里亚则帮忙将这些资料搬回他的房间。
尤英吐出一口白茫茫的气,以几乎要冻僵的手指忙碌地翻过大量资料。他从以前就有这种研究癖的倾向,如今的状态更是非同小可。这阵子他似乎大量牺牲睡眠时间用以解读初代哈斯曼的研究资料,黑眼圈因此变得非常明显。
亚里亚保持一段距离打量尤英的模样。

真是和平呀——她心想。
即使经历了与恶魔及魔剑『艾莉莎.伊芙』的殊死战,包括自己在内的同伴们仍然平安无事地活了下来;而如今帝政同盟国暂时没有任何明显的举动,独立交易市也抓准空档一步步走向复兴之路。
再者——自己与他的关系也毫无进展。
真是平静无波哪——亚里亚没来由地在心底抱怨着。
——其实人家也没期待什麽呀!
她只要有时间就尽量帮尤英的忙,他似乎也很感激亚里亚这麽做。总之,最近像这样两人独处已经变得愈来愈自然了。
但结果也仅止於此而已,双方的关系并没有更进一步。
亚里亚不能主动开口要求什麽,而尤英也没有做出任何特殊的举动。希望怎麽做丶希望能变成怎麽样——亚里亚的心中其实并没有如此具体的期待,但总觉得这种平静的日子似乎太寂寞了。
自己的这种心态也不能表现出来。
有几度亚里亚曾下定决心,但没多久之後,又会因为自己恶魔的身分而心生犹豫。
——自己真是缺乏破釜沉舟的勇气。
亚里亚在心中喃喃叹息,同时强忍住呵欠问:
「呐,你现在到底在找什麽资料?」
「……初代哈斯曼关於恶魔契约的研究。」
尤英并没有停下手边的工作同时答道。
「他对恶魔契约进行调查的事在学界非常有名,只不过详细的研究内容却没有公诸於世……我透过放在前同盟列国的资料正本与这里的复本终於明白理由了。那些内容的确无法对外公开。」
尤英说着说着表情愈发严肃了起来。
亚里亚歪着脑袋问:
「怎麽说?」
「初代哈斯曼将恶魔契约改良为祈祷契约,对复兴因大战而残破的大陆非常有贡献。但他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所进行的不人道行为,最好还是别让一般民众知道比较好。」
「不人道行为……」
「他为了进行研究必须积极利用恶魔契约,也就是透过人为的方式制造恶魔。」
亚里亚听到这儿忍不住皱起眉头。
所谓的恶魔契约,就是让空气中的灵体吞噬自己的肉体,以便诞生出恶魔的一种诅咒法术。在这种情况下,被刻在心脏上的咒语就叫『死亡咒文』。每个人的死亡咒文不一样,只有刻下它的始作俑者明了其内容。
在以上述契约为主要作战方式的代理契约战争中,各国皆以「徵兵」为名大量集中使用恶魔契约的「人才」,进行惨烈无比的消耗战。
为了得知当事人的死亡咒文非得剖开其胸膛,让本人在手术中以肉眼确认其心脏上的咒文,或是由他人代为记录丶等术後交由当事人确认。大陆上的国家为了达成此一目的,大规模对「人才」施以特殊的手术。当然,有许多人都在术中死去,然而当时的国家却在疯狂的战意驱使下,不断重复这种行为。
大陆史上最凶恶的人外——霍尔凡尼尔——为了让人类相互残杀,自远古时代便架构出前述的恶魔契约。那只野兽所吐出的灵体让所有居住在大陆上的人类,个个都在出生的瞬间就在心脏刻上了死亡咒文。
初代哈斯曼即便非常清楚这点,依旧进行他恶魔契约的实验。
至於「人才」则是从某处——恐怕是前同盟列国的某个奴隶国家——大量收集过来的。
「太残忍了……吧!」
亚里亚边发表意见边想着。
这跟帝政同盟国做的事有什麽两样!
为数上百的恶魔袭击都市,如果不是以人为方法制造恶魔,根本不可能出现那种情况——
亚里亚记得之前汉尼巴尔与尤英自己都说过类似的话。
「即使有这种内幕,初代哈斯曼仍旧对大陆贡献卓着。如果没有他创造的祈祷契约,这座独立交易市也不会存在了。」
尤英很谨慎地选择词汇并加以说明。
「我当初在翻阅资料复本时,就已经发现他为了进行研究而以人工制造恶魔的秘密了,所以现在也不至於太惊讶……只不过当我愈加深入了解他的研究内容,就愈觉得他所进行的实验非比寻常。」
「非比寻常?」
之前口若悬河的尤英这时突然很犹豫地打住话题。
亚里亚双眉紧蹙继续追问:
「到底是什麽样的实验?」
「呃,这个嘛……」
「我可是活了四十年以上的恶魔哩,听过或见过的事可多了,不可能会被你想要说明的内容吓到的啦。」
使用恶魔进行的研究丶实验,虽说亚里亚认为自己可以猜到几分,但跟恶魔相关的情报她还是想多知道一点。
既然自己日後还是得以恶魔丶魔剑的身分生存下去,就必须对这些事尽量理解才行。
「……我要说明的只是其中一例。」
尤英踌躇了好一会儿,最後才无奈地再度开口:
「初代哈斯曼进行了恶魔与人类的交配实验。」
地下书库陷入一片死寂。
亚里亚的眼睛频繁地眨了好几下。
她张大了嘴巴,眼神眼神茫然地飘移着。
「……耶丶耶耶耶?」
活了四十年以上的魔剑也意想不到地激烈动摇起来。
尤英不知是否察觉到亚里亚的反应,只见他以阴郁的表情继续解释:
「那真是一种玩弄生命的差劲实验。初代哈斯曼的功劳虽然伟大,但这种行为依旧是天理不容。如果要单纯地尊敬这种人,我可能会厌恶自己吧!」
虽说对尤英不太好意思,但亚里亚的反应跟他还是不尽相同。
——恶魔与人类的……交配实验?
尤英茫然地望着亚里亚,接着又满脸歉意地说道:
「真对不起,这种话题听了让人愉快不起来。」
哪里——亚里亚要对方不必介意,接着才怯生生地追问:
「那种实验……到丶到底是怎麽进行的?」
「……正如字面上的意义,让恶魔与人类女性进行性行为——这是初代哈斯曼研究的一环。」
「……那结果呢?」
尤英再次露出难以启齿的表情,但在亚里亚的目光催促下终於开口了。
「人类女性……成功受孕丶生下了孩子。」
亚里亚听了脑袋变得一片空白,这种时候还要保持冷静确实是强人所难。
恶魔与人类的交配实验丶性交丶受孕——
人类生下了恶魔的孩子。
然而尤英的说明尚未结束。
「异种间的交配似乎还是有缺陷;这种情况生下的後代并没有繁殖能力,所以只限於一个世代。此外,这种奇迹似乎只出现过一次,即使经过不断的实验,受孕机率还是非常低。不知为何,关於那个被生下来的恶魔之子始终找不到相关资料——」



说到这尤英才愕然发现——
「亚里亚小姐!?」
「咦?」
亚里亚抬起头,眼角的泪珠顿时飞散开来。她似乎也是直到现在才意识到——
她正哭泣着。
「耶丶啊……」
她以指尖碰触那串在脸颊上轻轻滚落的珍珠,同时思索着:
——这是为了什麽而流的泪呢?
是喜悦?还是悲伤?亚里亚一时也无法判断。
但在自己心中疯狂卷起了漩涡倒是不能否认的,因此她才会泪流满面。
「看来我还是……这麽粗线条。」
尤英低下头致歉道。
他朝亚里亚伸过来的手也在半空中停住了。
尤英因为过去经历的事件,使他在生理上便无法碰触魔剑。即使如今他也不能与亚里亚发生任何接触,只能任凭手掌颤抖。
亚里亚非常清楚他的苦衷,所以觉得这样就够了。
她吸了几下鼻子後破涕为笑。
「不不,没关系啦,这不是尤英的错。知道总比不知道好吧!」
异种交配丶受孕丶仅限於一个世代的生命。
虽然听起来都是让人心里发毛的事。
「但至少恶魔……或者说魔剑……」
亚里亚很自然地接着说:
「我或许有机会可以像人类一样扮演母亲的角色。」
尤英在镜片後的双眼瞪得好大。
他在半空中游移的手顿时紧握住,似乎下定了决心才开口:
「所以,亚里亚小姐!我——」
「啊!」
亚里亚却在此刻忍不住发出惊呼,目光同时朝上看着天花板。
尤英见状便模仿对方的动作,原先要表白的事也就此打住了。
「啊!」
从一楼必须利用梯子才能进出地下书库,而书库的入口自然在天花板上——
路克·恩斯华滋正以很难为情的神色对下方倒着探出头。
「……打扰到你们了吗?」
「……不。」
尤英以非常肯定的低沉口气否定。
亚里亚则以手背拭去脸上的泪水,对倒过头来的路克问:
「有事吗?」
「我来确定瑟希莉是不是在这里。」
「瑟希莉去找帕蒂了,如果不在办公室就一定在医务室吧?」
亚里亚边回答边歪着脑袋。
「今天到底是吹了什麽风?路克竟然会主动找瑟希莉!」
「……有要紧的事。」
路克若无其事地回答,但亚里亚却对详情好奇起来。瑟希莉主动去找路克的情形并不罕见,但倒过来的状况搞不好是亚里亚首度见识。
路克……尤英这时插话了。
「……有个问题可以请教一下吗?」
「……?什麽事?」
「你还记得魔剑『艾莉莎·伊芙』吧?」
当然——脸孔倒过来的路克回答着。看来他丝毫没有步下书库的打算。
「那是利用两把魔剑重新锻造成一把所制造出来的。虽然不清楚实际的锻刀方式,但至少证明魔剑与魔剑间的确可以进行融合。那麽,举例来说……」
尤英暂停了一次呼吸的空档。
「魔剑与你打造的刀是否也可进行类似的融合?」
路克以倒过来的态势眯起眼。
接着,他又瞥了一下神情讶异的亚里亚。
「你想让我的刀与那位魔剑融合?」
「请不要开玩笑,我不可能同意亚里亚小姐去做那种危险的事。」
尤英似乎略微动气了,亚里亚听了不禁窃喜。
「目前几乎所有魔剑都在前帝国的掌控下,但至少还有一把是大陆法委员会所保有。」
这麽一来路克似乎就听懂了,只见他眉头深锁。
「你是指坎贝尔家的魔剑吧!」
亚里亚听到这儿不禁屏住呼吸。
坎贝尔家的魔剑——更正确地说,原本是瑟希莉祖父的那把魔剑。
初代哈斯曼当年巧妙地变造瑟希莉祖父身上的死亡咒文。只要术者施行恶魔契约,他就「绝对会变成魔剑」。这种微妙的改造也代代遗传至瑟希莉身上。
坎贝尔家被委以的『圣剑之鞘』职责,其中隐含的意义便出自於此。
由於肩负这项任务,瑟希莉的祖父变成了魔剑,而她父亲的一部分内脏也消失了。
瑟希莉本人也难以脱离这种死亡咒文的掌控。
「坎贝尔家的魔剑对霍尔凡尼尔有效这点已实证过了。也就是说,那的确是一把其他魔剑难以望其项背的强力武器。因此,如今它才必须交给监视所有国家丶都市的大陆法委员会慎重地管理……当然,在前帝国与前同盟列国相继造反的现在,委员会到底还有没有功能就不清楚了。」
不管怎麽说——尤英再度向路克确认道:
「要融合魔剑与刀应该是可以达成的吧?」
「……老实说我并不确定。」
路克露出苦恼的表情。
「实际方法姑且不论,但那两种武器的基本特性是相反的。刀之所以会被称为圣剑,就是因为它具备了斩除灵体这种『驱邪』的能力。我不认为它能够与原本就是以灵体构成的魔剑完美地合成一体——不过……」
「任何事都有例外,对吧?」
「嗯。」
既然这样就好——尤英点点头。
「不只是放在这里的复本,就连我们从前同盟列国带回来的正本都记载了关於魔剑的叙述。我想继续针对那个部分进行更仔细的调查。」
路克等人当初冒险前往同盟列国,原本就是为了阅览初代哈斯曼故居的资料。尽管半途杀出了艾莉莎˙伊芙这个程咬金,尤英还是在鸡飞狗跳中借出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我会以我自己的方式研究圣剑,也请你专心研究如何锻造圣……」
尤英说到一半突然噤口了。
那是因为路克正以不知在思量什麽的目光紧盯着他,这种意想不到的坚定眼神让尤英不自觉地犹豫起来。
接着,路克平静地对尤英提出忠告:
「我不会劝你休息,因为只要驱使自己拚命努力,必定会留下某些成果。』
「咦……」
「你此刻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说完後路克便缩回头,伴随着脚步声逐渐远离地下书库的入口。
室内再度被沉默笼罩。
尤英仰望对方消失的方向,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股细小而颤抖的吐息就好像顿时舒缓了紧绷的心情般,尤英消瘦的双颊也同时松弛开来。
亚里亚凝视着他的侧脸,心中不免感慨。
——感到疲惫的人果然不只我。
「……我从军国带到都市的魔剑,已经在之前的战役中被帝政同盟国夺走了。」
尤英边叹气边说。
「然後那把魔剑又染了血。」
这几天逼使他如此疯狂工作的最重要理由正是这个。
在返回独立交易市时,他们自军国带来了魔剑——弯刃大刀。
结果这把武器却被敌国抢走,最後还因此制造出更多死难者。
「那些人就好比是我杀的。」
「不对。」
尤英泫然欲泣地回过头,发现亚里亚正毫无困惑地对他露出微笑。
「才不是这样呢!」
之前不断以魔剑身分夺去敌人性命的亚里亚自然明白尤英的痛苦。就是因为她很清楚这种苦恼,所以才决定要尽量陪伴在对方身边。
如果能稍稍平缓他这种难以摆脱的苦楚就好了。
呐,尤英——亚里亚喃喃问着:
「路克来之前你原本想说什麽?」
咦——这位年轻学者就好像瞬间冻结般,脸颊愈发红润起来。
「告诉我嘛,人家想知道。」
尤英感到手足无措,但在亚里亚的微笑下最终还是屈服了。
「……今晚,都市似乎要举办庆典。」
「嗯,我听说了。」
「由於过去受到亚里亚小姐那麽多照顾,所以我想表达一点谢意……不丶也不只是当作道谢,总之,如果有空的话,可可丶可以跟我一起参加——」
路克离开地下书库後,恰好在市公所的走廊上遇到一队骑士。
「唔,这不是路克那小子吗?」
带队的秃头雄伟壮汉见状立刻停下脚步。
遇到麻烦的家伙了——路克忍不住昨舌。这队人马路克几乎个个都有印象——他们正是每号街的自卫骑士团团长。
独立交易市公务员一号街自卫骑士团团长——哈维.布列辛。
独立交易市公务员二号街自卫骑士团团长——史丹利.歌德伯格。
独立交易市公务员三号街自卫骑士团团长——汉尼巴尔.昆萨。
独立交易市公务员四号街自卫骑士团团长——渥佛根.亚伯特。
独立交易市公务员五号街自卫骑士团团长——伊诺克.贝尔福。
独立交易市公务员六号街自卫骑士团团长——戈顿.霍金斯。
独立交易市公务员七号街自卫骑士团团长——提摩西˙福克哈特。
这群人虽然穿着打扮相同,但年纪与体格却各有差异。有些年轻得跟路克几乎不相上下,
也有些已经弯腰驼背并略显老态。七个人当中有瘦小的家伙,也有必须要仰头才能看清楚面貌
的高大壮汉。然而,即使他们的长相各具特色,每个都是掌管自卫骑士团的领导人物,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路克毫不掩饰地掉过头去的反应让带头的壮汉不由得面露无奈的苦笑。壮汉的左颊至脖子有一道明显的十字形伤疤,虽说已年近花甲依然有一身违反常理的发达肌肉——这家伙正是路克完全没辙的汉尼巴尔。
「你这小子还是这麽没礼貌,看来有必要好好教育一番罗?」
「嗄?有种你就试试看,臭老头。」
眼见这两人一碰头就开始相互恐吓,其馀团长都忍俊不住了。
「这小子跟巴吉尔果然一个样,还是那麽血气方刚。」
「昆萨也真是的,女儿被拐跑的怨恨到现在还忘不了啊!」
「我已经三年没看到类似的场面啦!」
路克听了忍不住瞪向那群事不关己却任意议论的家伙们。
在父亲生前,路克就曾几度与那群团长交手过,自从三年前父亲亡故後才渐渐疏远了他们。那群人对路克·恩斯华滋的印象也似乎依旧停留在三年前。被这种非常清楚自己过往的家伙们包围确实是一件极度麻烦的事。
路克先是叹了口气,接着才对为首的汉尼巴尔问:
「团长大人们全部集合是为了什麽大事?」
「等一下大家要开会。」
汉尼巴尔除了是自卫骑士团团长其中一员外,也身兼雨果˙哈斯曼市长的左右手,所以自然不乏对外交涉的场合。为此,也有许多人将汉尼巴尔视为自卫骑士团实质上的总指挥。他为了讨论事情,似乎偶尔会像这样集合所有骑士团的干部。
「军国除了正在备战外,也希望能与都市构筑专属的交易管道。如果是平时我们一定会婉拒这种要求……但与帝政同盟国的敌对关系台面化後,外交立场就不能像以往那样了。军国提出的邀请甚至可说是我们的救星。今天的会议就是要讨论上述议题。」
「……那位少女王想参战?」
天晓得——汉尼巴尔耸耸肩。
「既然在备战,到底要采取攻势好还是守势好,那位蹦蹦跳跳的少女工说不定还没打定主意呢……话说回来,路克,你跑来市公所做什麽呀?」
这回轮到路克耸肩了。
「有要紧的事。』
「瑟希莉.坎贝尔已经去大道那里罗!」
团长队伍中殿後的一名男子抢着回答。
那人有着一身晒得黝黑的肌肤与精悍的容貌,以及一头淡棕色的短发。
原来是独立交易市公务员三号街自卫骑士团副团长——雷吉那多·戴拉蒙。
他手上捧着貌似资料的玩意儿,主动告知路克。
「是帕蒂刚才告诉我的。」
「……那种事为什麽要跟我说?」
「……?难道不对吗?我想你应该是要找她吧!」
虽然雷吉那多的猜测完全正确,但路克就是不愿公开承认。
这或许是他第一次与雷吉那多这号人物交谈吧。即使以前听说过那人的名字,路克也不清楚他对自己跟瑟希莉究竟有什麽看法。
这时,路克的背部与肩膀冷不防被人敲了好几下,让他差点站不稳脚步。
等他慌忙回过头,才发现那些团长们正一边高声发笑一边步入走廊後方。
「都市就交给我们保护吧!」
「圣剑的事就拜托你啦,锻造师!」
路克脱力地目送那群家伙离去。
「确实,他们说得非常对。」
最後留在路克眼前的只剩下汉尼巴尔。
「守护都市是我们的职责,你只要专心思考关於圣剑的问题就行了。当然,有问题随时都可以找我或雨果谈,不必客气。」
说完後,汉尼巴尔也跟着那群团长的步伐走了。
路克又盯着对方的背影好一会儿。
「……到处都是爱管闲事的家伙。」
他低声抱怨着,这才转身离开走廊。

经帕蒂简略地指导完关於治疗用祈祷契约的基础技巧後,瑟希莉便在她的指示下前往街上。她与在现场进行拆除作业的自卫骑士团会合。为了熟悉祈祷契约的运用方式,她宣布要帮大家治伤。
『如果是擦伤之类的,即使是妳这种初学者应该也能应付。』
被同僚看到自己穿护士服的模样虽然有点糗,但因为毕竟是自己拜托帕蒂帮忙的,所以也没有拒绝的立场。与无情地丢下她返回工作岗位的帕蒂分手後,瑟希莉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三号街的大道。就在这时,她恰巧撞见了希尔妲。
如今瑟希莉正陪希尔妲一同休息,地点则是在大道旁的小巷弄里。骑士团众成员各自或坐或靠散置在四处的木桶与木箱上,若无其事地远眺那群建筑师傅以木头搭建房舍骨架的光景。
对了——瑟希莉趁机开口:
「我在大道上就觉得很奇怪了。不知道为什麽,擦身而过的路人好像都会回头多看我几眼。是因为我这身打扮的缘故吗?」
即使在重建当中,贯穿三号街的两条十字大道依旧聚集了丝毫不逊以往的人潮。受损较轻或重建已完成的商店都恢复营业了,看准战争需求而从外地带着物资前来兜售的商人也所在多有。因此除了撤除瓦砾的自卫骑士团成员与负责建筑住宅的师傅外,大道上早就混入不少一般市民。
因此,瑟希莉才推测连身上这种普通的护士服都会引人注目。难道不是吗?
——但除此之外,她又找不出自己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眼见瑟希莉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样,希尔妲极其无奈地回答道:
「妳竟然不知道为什麽?」
「咦?」
「身为传闻的中心,穿成这样上街根本是故意招引大家的视线吧!」
「传丶传闻?到底是怎麽回事η」
问她吧——希尔妲扬了扬下颚,并以视线催促另一人说明。
瑟希莉顺着她指引的方向看去,一道人影立刻躲入尚未完工的住宅骨架後方。她这才发现
一直有人在偷窥自己与希尔妲交谈。当然,那家伙现在才想要躲起来也已经太迟了。
「……哪位?」
仔细一瞧,那人好像是穿着骑士团制服的女性。她似乎不在乎自己有没有被瑟希莉发现,总之就是慌忙将脸藏在柱子後——只可惜身体左右两侧还是跑了出来。原本就在那里施工的师傅则对她露出了敬而远之的难看脸色。
真是没辙啊——希尔妲只好对瑟希莉介绍:
「哈泽尔·金伯莉——跟我一样的新人,也是妳的後进,隶属三号街骑士团。」
一听到後进这两个字瑟希莉便冲动地想站起身。至今为止虽然有不少比她晚进骑士团的人,但对瑟希莉而言,同为女性的後进倒是第一个。这消息让她非常欢喜。对方的年纪看起来似乎跟自己差不多。以一个约半年前才加入骑士团的女性而言,这种前辈後进的关系还算是非常新鲜。
「还有,听说她是因为仰慕妳才加入的。」
「仰丶仰慕我?」
「因为妳之前在市民们的注日下精彩地打了一战,所以现在已经变成非常有名的人物了。」
原来视线不断往自己身上集中是因为这个缘故啊——瑟希莉总算懂了。在与帝政同盟国的作战中自己拚死配合亚里亚的威力,为此受伤过重只好乖乖待在家中静养了好久,所以一战成名的事实从未传入瑟希莉耳中。
「…………」
新加入的骑士团後进依旧躲在柱子後方,不知在等待何种时机。
「哈泽尔,妳不是要我帮妳介绍吗?」
希尔妲的不耐烦完全表现在语气中,当事者听了这才缓缓现身。
她的右侧腰际挂了一把剑,是位人高马大的女骑士。
瑟希莉主动走向对方并伸出手。
「我是瑟希莉·坎贝尔。之前三号街都没有同为女性的团员,现在有妳加入我很高兴。」
「……我叫哈泽尔·金伯莉。」
对方吞吞吐吐地自报名号并握住瑟希莉的手。双方握手的时间极为短暂,瑟希莉将此视为对方谦逊的表现。
瑟希莉有点不好意思地放松嘴角道:
「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什麽值得他人尊敬的上等人物……但既然同属三号街骑士团也算是有缘,以後大家就好好——」
「我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
「咦?啊,嗯。」
「您为什麽要穿成这样?」



那位後进少女露出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问道。
瑟希莉低头重新检视自己的装扮。帕蒂借给自己的这套护士服,在腰际挂有装了绷带与剪刀等物品的工具袋。这副模样怎麽看都不像骑士,难怪对方会有此一间。
瑟希莉露出打圆场般的苦笑。
「呃,其实也没有什麽了不得的理由啦。据帕蒂的说法,所谓『像不像,三分样』——」
「也就是说,这是瑟希莉大人的个人嗜好罗?」
「咦?妳百分之百误会了……等等,什麽『大人』!?」
发现哈泽尔脸色铁青後,瑟希莉顿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原来如此啊——一旁的希尔妲见状则以恍然大悟的模样点点头。
「简单地说,就是瑟希莉的形象彻底崩溃了。」
「形丶形象?」
「英勇丶凛然,让人憧憬的女骑士丶高高在上的『瑟希莉大人』,现在竟穿着护士服在街上乱逛,我要是妳的粉丝当然会吓一大跳。」
被希尔妲如此形容的瑟希莉本人才吓了一大跳哩!
「您丶您真的是瑟希莉大人吗……?」
「睁开眼睛看看现实吧!」
之後——即便瑟希莉为了解除对方严重的误会拚命尝试说明,但却一点用也没有。表情颓丧的哈泽尔最後只说了句「失礼了,我要回去工作」後便径自离去。
看来瑟希莉在不知不觉中打碎了一名年轻女孩的梦想。她愕然地望着那位後进失落的背影,同时听见背後传来了一阵讪笑声。
「希尔妲……」
「不是什麽值得他人尊敬的上等人物——这可是妳自己说的。」
瑟希莉忿忿地瞪着捧腹大笑的希尔妲,突然又想到另一件事。
——希尔妲像这样不顾一切地轻松大笑,好像是自已第一次见到呢!
一想到此,瑟希莉就觉得不必太计较那家伙的失礼了。关於哈泽尔的问题可以等日後再行解决……如果她还愿意跟自己交谈的话。
瑟希莉将手搁在小巷子内的木桶上丶撑住脸颊,同时关切地问希尔妲:
「妳已经习惯都市的生活了吗?」
「嗯?是啊……应该说,是托了妳的福。」
希尔妲终於收起笑容,乾脆地如此回答。
「或者该说,我对这种生活感到很困惑吧!」
听了这出乎意料的补充後瑟希莉不禁回过头。
只见对方正眯着眼睛,注视着外头的大道。
大道上人潮熙来攘往,充斥着热闹的喧嚣气氛。
「对一个刚从奴隶身分解脱出来的人而言,这种生活似乎太奢侈了。」
零星分布於大陆东北部的小国群——前同盟列国,希尔妲的故乡正是其中之一的奴隶国家。
那种小国竟会将自己的国民打为奴隶,并以商品的形式出售给其他各国。国民到了一定年纪就会被刻上奴隶的印记,将自由与生杀大权一并交到其他人手中。希尔妲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迫灌输战斗技巧,并课以暗杀敌人的肮脏任务。而她当初接获指令要暗杀的对象不是别人,就是如今在她面前的瑟希莉。
在那段隶属主人丶唯命是从的生活中,前同盟列国被前帝国所吸收,希尔妲也辗转成为魔剑『艾莉莎·伊芙』的手下,但她的工作性质却一点也没变。
原本以为自己得这样度过一生的她,却在前一阵子遭逢命运的转捩点。
「自从我搬到都市後,没有一天不是过着困惑的生活……以我原本奴隶的身分根本不可能选择加入骑士团或从事任何职业。现在除了拥有团员专用的宿舍外,还分配到可以安睡的房间与床铺。吃饭时也不必争夺食物,可以挑自己爱吃的东西。我现在可以使用从井里打上来的净水,也不必再忍受任何不讲道理的暴力。尽管工作依旧耗费体力,但至少能得到路过的市民的慰勉。此外,我还多了几个虽说是怪胎但却不怎麽讨厌的同事——」
希尔妲略显笨拙地一一述说。
「这几天以来我体验到的事与我过去的经验实在差异太大了,甚至让人觉得白己好像不该如此奢侈。」
「唔,既然如此——」
「妳可不要会错意了,我还是没放弃重建我的祖国。」
瑟希莉原本都已经从木桶上探出身子了,听到对方的强调後又不由得闭口。
「我在这座都市里获得的事物,与我在奴隶时代的性质并没有两样。那些都是『别人加诸我』的东西,并不是我凭藉自己力量争取来的。既然如此,对我来说就不具备什麽意义了。当初在牢里我会握住妳的手,其实是一种自然而然的选择。我必须以白我的意志及力量拿到白己想要的东西才行。不管是住所丶食物,甚至是死後的葬身之处,最後都必须回归我的故土。」
希尔妲轻轻叹了一口气後又露出苦笑。
「想要将沦落为帝政同盟国一部分的故国领土夺回,光是用想的就觉得非常无谋。此外,要复兴祖国,第一步也得先废除该死的奴隶制度才行。但至少只要我待在这座独立交易市以及骑士团里,就有机会可以跟阻挠我达成目的的敌人交战。为了早日完成理想,我得继续努力才行。」
希尔妲这时凝望着瑟希莉,以不知是玩笑还是真心话的口吻补上一句:
「妳愿意帮我的忙吗?瑟希莉·坎贝尔。」
对方这突如其来的要求让瑟希莉不经意地想起……
自己当初曾对希尔妲伸出手。
『——只要妳握住这只手,我就会尽全力拯救妳。』
那是当初两人立下的誓约。
因此,这回瑟希莉同样坚定地答应对方。
「我一定会帮妳的忙。」
其实,瑟希莉并不是非常清楚希尔妲的个性。
两人的交情既称不上深厚,共同度过的时光也嫌不足。
双方之间唯一的桥梁,只是当初在前同盟列国许下的承诺。
尽管如此,瑟希莉依然认为这已经足够了。
「……还有一件事,到了时局已稍微安定下来的现在,我都还没好好对妳说过。」
希尔妲从自己所坐的木箱上站起身,正面转向瑟希莉。
她的唇再度缓缓绘出一道弧线後打开了。
「谢谢妳把我救出来。」
哈泽尔在摩肩擦踵的人潮中蹒跚步行了好久,脑袋总算冷静了下来。
——自己刚才的行为似乎非常没礼貌。
『您丶您真的是瑟希莉大人吗……?』
即便对方与自己的理想相去甚远,也不该劈头就说出这种话。正在休养中的她要穿什麽服装出门完全是个人自由。擅自把对方视为偶像丶任意为她塑造不切实际形象的自己,实在没有立场批评对方的嗜好;哈泽尔深切反省了一番。
但是,这麽一来,哈泽尔反而怀疑起自己的记忆。
——刚才那位真的是在避难所目睹的女骑士吗?
瑟希莉对自己方才的态度似乎极为困惑。身穿护士服的她实在很难跟自己印象中的女骑士重叠在一块,难道是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美化了记忆……或许那都是护士服所制造出来的强烈反差吧!也有可能是哈泽尔对瑟希莉的憧憬过於强烈,所以才会觉得现实有所落差。
总之,哈泽尔认为自己之後必须找机会向对方道歉。自己想守护都市的决心依旧没变,即使与理想不同,瑟希莉毕竟还是骑士团的前辈。下次当面跟对方致歉後,顺便找机会问问战争那天的实际情况吧——哈泽尔做出如此的决定,感觉气力好像稍微恢复了一点。
没错,体力充沛跟臂力惊人就是自己最大的优点,怎麽能随便灰心丧志哩!
「嗯,果然没错!」
既然是好事就要赶快去做——一想到这里,哈泽尔便巴不得早点返回瑟希莉与希尔妲身边。然而就在这时……
大道的後方突然响起了喊叫声。
「有小偷!」
哈泽尔瞬间犹豫了一下,但没多久便迈开步子冲了过去。她以眼角馀光稍微瞥了一眼众路人往声音来源顾盼的光景,便头也不回地冲往案发现场。
这几天由於自卫骑士团忙着从事都市重建工作,街道上的警戒巡逻不如以往严密,於是许多宵小之徒看准这个时机蠢蠢欲动。那些鼠辈几乎都是从外地来的,短短几天内就犯下了不少案子。根据报告指出,频率最高的就是趁火打劫。由於崩塌的住宅区瓦砾尚未完全清理乾净,废弃的建材底下还埋了不少值钱的东西,很多偷儿就是看上了这个才会到处寻找目标。
——现在该是让都市恢复正常秩序的时候了!
哈泽尔沿着大道狂奔,见状的市民慌忙地为她指引一旁的岔路;原来那是一条被夹在建筑物缝隙间的小巷。哈泽尔对提供协助的市民简短致谢後,便飞身冲入那块狭窄的空间。
小巷子的深处果然有一道人影。
哈泽尔毫不迟疑地追向距离愈来愈远的对方。
「给我站住!」
小巷子的构造既昏暗又充满了如迷宫般的诸多分歧。大致可分为七条主要街道的独立交易市,依据区域的不同,偶尔也会出现像这样结构复杂的地形。再加上先前的战斗破坏了不少建筑物,使得小巷子的组成变得与以往截然不同。哈泽尔只能凭藉模糊的印象与对手的脚步声不断深入丶拚命追逐。
那道人影的背後似乎扛了一大包行囊,因此逃跑速度自然而然受到影响。
哈泽尔兴起了一股绝对不能让那家伙逃脱的冲动。现在虽然只有自己一人,但很快就会有其他骑士团成员加入追逐吧?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在援军赶到之前先一步逮捕对方。
——咦?
噗通——哈泽尔的心脏突然剧烈地弹了一下。
——虽说要逮捕对方,但实际上该怎麽进行?
这种问题其实根本不需考虑,当然是凭藉腰际的剑与自豪的臂力了。
只不过——光靠新来的自己真的能顺利完成任务吗?
疑惑缓缓地扰乱了哈泽尔的专注力。
等到她冲入小巷某个拐弯的死角时,一把出乎意料的凶器突然飞了过来。哈泽尔惊险地往後一仰,勉强躲过这把猛力挥下的剑。然而,她的脚也因此滑了一下,失去平衡的高大身躯直接朝地面躺了下去,因摔倒产生的强烈冲击甚至在她的视野中迸放出火花。
哈泽尔痛得发出呻吟,一名男子再度挥动凶器的身影则冷不防地出现在她头顶。
对方的衣衫褴褛,脸孔呈污秽的黑色,此外还留有一头蓬松乱发。
男子神色因兴奋而失去了理智——
察觉对手迫在眉睫後,哈泽尔慌忙想拔出腰际的剑。但武器尚未出鞘,便与对手挥下的利刃发生激烈冲突。勉强挡住这一击的剑发出了悲鸣,同时使哈泽尔惯用的左手感到一阵麻痹。
本来这种时候男子应该要趁机逃跑才对。
但陷入疯狂状态的他却再三对哈泽尔施展攻击。只见这名男子以手中的钝器不停打击脚底下的少女骑士,同时发出刺耳的怪叫声。不知对手是否连瞄准目标的注意力都丧失了,大部分的攻击都招呼到哈泽尔刚出鞘的剑身上。
自头顶如大雨般不停落下的利刃。
哈泽尔觉得自己瞬间就失去了战斗意志。
——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每承受一次攻击,她的眼角就忍不住喷出泪水。颤抖从下半身开始,并逐渐蔓延至她握着剑柄的手,使她缓缓丧失了力量。这跟她十天前目睹恶魔大肆破坏时心中所产生的想法大不相同,一种极度贴近己身的真切恐怖感彻底占据了她的意识。
「不丶不行了……」
哈泽尔快要闭上双眼。
面对毫无半点慈悲心丶即将再度挥下的凶器,她动弹不得只能空等着。
「——!」
在眼皮所制造的漆黑中,她依旧能听出发自头顶上的尖锐撞击声。
只不过——这股力道并没有传达到她身上。
当她不自觉再度睁开双眼时,只见自己憧憬的那个人就在面前。
「咦……」
随风飘逸的护士服裙摆。
挡住歹徒凶器并丝毫不为所动的医疗用剪刀。
宛如炽热火焰的红发。
同样熊熊燃烧中的那对眸子,正激昂地射穿了眼前那名无赖汉。
「瑟希莉大人——」
瑟希莉完全不在乎兵器会不会被弹开,持续以剪刀的尖端刺向那名歹徒。既敏锐又凶狠的连续突刺穿透了男子的脸颊与手腕,使他不得不发出惨叫丶抛下手中的武器。
歹徒一边按着手腕的伤口一边後退,瑟希莉则以低沉的声音警告对方:
「投降吧!」
那家伙还没听完便转身就跑,结果——
刚好窜出在歹徒面前的某人一拳打在男子脸上,使他瞬间昏了过去。
「希尔妲……」
哈泽尔茫然地喃喃喊道,希尔姐则轻松地对她挥挥手。
哈泽尔与瑟希莉此刻已从小巷深处移动至大道的某个角落。



姗姗来迟的其馀骑士团成员先将男子带走了。歹徒从瓦砾堆挖走的值钱物品则暂时由市公所保管,等失主搬入临时住宅後再予以归还。为了这件事还得写份报告才行——希尔妲如此表示後也暂时跟着骑士团回去了。
在瑟希莉的强烈要求下,哈泽尔只能非常尴尬地让对方治疗伤口。
「呃……我记得祈祷词是……」
先以湿布简单擦拭哈泽尔脸颊上新形成的伤口後,瑟希莉接着便将玉钢贴在对方身上,笨拙地咏唱出治疗用的祈祷词。虽然感觉不太可靠,但玉钢依旧将淡淡的光芒打在伤口上,哈泽尔也忍不住因某种略微发痒的温暖触感吐出一口气。
「喔喔,成功了。」
为他人进行治疗的护士怎麽会自己发出如此的感慨哩?
哈泽尔羞赧地垂着目光说:
「……非常戚谢。」
「嗯,幸好我跟希尔妲及时赶到。好久没遇到这种突发状况了,真担心自己的脚步会跟不上对手……啊,关於今天的事妳务必要对昆萨团长保密喔。如果被他知道理应在休养的我竟跟趁火打劫的小偷交手,天晓得会被念多久。」
「——刚才的事真是失礼了!」
瑟希莉被对方这麽猛然一喊,只能讶异地眨着眼,但随即又露出「妳别在意啦」的微笑。
但哈泽尔却不愿轻易退让,仍然摇着头重复表示:
「真的很对不起……」
强烈的羞愧使她的心情沉落谷底。
瑟希莉果然是她理想中的伟大人物,但自己却因一时的浅薄思考而擅自贬抑对方,最後却又在对方的帮助下捡同一条小命。说什麽要凭自己的力量守护都市,结果到头来连一名宵小都对付不了。
哈泽尔感到极度难堪丶羞耻,恨不得能立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她甚至无法正视瑟希莉的脸。
就连眼泪也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哈泽尔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勉强压抑声音啜泣。至於眼前的瑟希莉则不知如何是好地望着她。
「我因为不会说话所以不知该怎麽安慰妳,但有一点可以让妳参考。」
瑟希莉对哈泽尔抛出一个简单的质疑。
「妳当下流出的泪水代表了什麽呢?」
哈泽尔听了就像触电般瞬间抬起头。
当下的泪水代表了什麽——那对火红的眼眸正静待自己的解答。
哈泽尔从颤抖的喉咙中硬挤出一句话:
「……我感到丶非常丢脸……」
「嗯。」
「丢脸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嗯。」
「而丶而且,非常悔恨……!」
啊,对喔。哈泽尔终於在自己提供的答案中找出了线索。
——她感到非常悔恨。
因为丢脸丶羞愧丶悔恨,所以自己才会哭泣。
「我对自己的无力非常後悔——所以希望能变得更强!」
这就对了——瑟希莉点头表示同意。
「我——哈泽尔˙金伯莉——想要变得更强。」
虽然是在半冲动下说出口的话,但哈泽尔却感到胸口莫名地炽热起来。
那种原先堵塞住胸膛的悔恨如今已转化为强大的火种。哈泽尔这才明白,瑟希莉并不是随口安慰自己,这为自己所憧憬的前辈是企图让丧气的後进重新燃起好胜心。
两人都是随时要赴沙场的战士啊!
——哈泽尔不想认输。
即便身在同一个组织也不能让哈泽尔满足。
——我的目标应该是不输给这个人!
哈泽尔以拳头擦去眼角的泪水,重新紧闭颤抖的双唇,最後才使尽吃奶的力气低下头。
「瑟希莉小姐,之後还要拜托您多多指导!」
「哪里,哈泽尔,我也是。」
两人对望一眼後,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羞赧的笑容。
瑟希莉这时突然又说:
「妳搞不好跟以前的我非常相似呢!」
「耶?」
因为方才的鼓励而热血沸腾的哈泽尔,听到这番话又突然感动起来。
於是她奋不顾身地朝瑟希莉飞扑了过去。
「您果然是我的瑟希莉大人!!」
「等丶等一下——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位优点是体力充沛跟臂力惊人的新进骑士,正以浑身的力量紧紧抱住大病初愈的瑟希莉。

根据过往的经验,自己想找的那号人物有很高的机率会与骚动纠缠不休。因此他认为可以在刚发生没多久的逮捕小偷事件中精准地寻获她的行踪。
但老实说,自己会走到这一步也只是无头苍蝇四处乱撞的结果。
午後的大道上,顶着这个季节难得出现的万里晴空,就连冷冽的空气都被温暖的日照贯穿了。除了大道上的人口密度持续增加外——为了准备庆典而忙碌的家伙们也异常活跃。人体所散发出的温度与热气就像为大道的风景罩上了一层白色布幕。
他抓住恰好擦身而过的自卫骑士团团员询问捕盗之事,并立刻动身前往案发现场。没多久,他便瞥见了想要看到的光景。他所寻觅的人物正倚靠在面对大道的商店外墙上,与一名陌生的女骑士交谈。即便是在汹涌的人潮中,她那头鲜艳的红发依旧显眼。
——不。
应该说不管她的发色为何,或是身上穿什麽,他都能一眼辨识出她的存在。
即便是在千军万马中,他也有自信能立刻找出她那独一无二的身影。
「……反正,只要对准骚动的根源准没错。」
瑟希莉喘着气,好不容易从哈泽尔那足以扭断背脊的拥抱中逃脱。直到这时,她才突然察觉到他的存在。
「路……路克?」
「嗨!」
仔细一瞧,路克正努力穿越大道上如海啸般的人流丶步向瑟希莉所在之处。上次与他见面是在工坊『莉莎』吃午饭的时候——那已经是二天前的事了。
瑟希莉忽然没来由地焦虑起来。
——该该该丶该怎麽办?
今天自己身上并不是那套穿惯了的制服,而是借自帕蒂的护士服。
明明已经被路人关注了一整天丶理应不需再在意这种事才对啊!但瑟希莉的双颊却像被火烫伤般夸张地胀红起来。
穿便服的时候是这样,穿礼服的时候也是这样,整备好新制服的那次更是如此。
有别於其他人,自己总是非常在乎路克的目光。
瑟希莉只能勉强按捺想拔腿逃跑的冲动,努力发出声音:
「真丶真巧啊!」
「……的确很巧。」
「你一一一丶一个人吗?」
路克点点头,随後便对瑟希莉身旁的哈泽尔投以一瞥。
「啊,她丶她叫哈泽尔·金伯莉,是新加入骑士团的後进——」
哈泽尔这时不知为何皱起了眉,并以难看的表情瞪着瑟希莉。
「……可疑。」
「什丶什麽?」
「为什麽那个男人一出现,您就乱了方寸。」
「怎麽可能有这种事嘛。」
「太可疑了!」
当瑟希莉不知该怎麽面对这位喘着粗气丶来势汹汹的恼人後进时,路克刚好出言解围。
「瑟希莉,妳现在有空吗?」
「咦?有是有……怎麽了?」
「我想跟妳谈一下,可以的话就我们两个。」
瑟希莉惊异地眨了好几下眼睛,紧盯着路克那张极端严肃的脸庞不放。
虽然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但他很清楚地要求哈泽尔必须离场。哈泽尔尽管对这两人的关系依旧狐疑,但却爽快答应了。
「今天的撤除瓦砾工作也快结束了,我还是先回市公所一趟比较好。希尔妲应该也还待在那里写报告吧!」
哈泽尔似乎很惋惜地回头朝这里张望了好几次,最後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目送那位後进的背影消失,瑟希莉又转身面对路克。
「所以,到底要跟我谈什麽呢?」
「……有件事。」
路克的右眼犹疑不定,不时还以手用力搔着後脑勺,似乎感到很难抉择。
——他不是自己要求清场的吗?
他这种欲言又止的态度让瑟希莉颇为讶异。最後,路克的目光总算在瑟希莉脸上停住了。
「啊……老实说,角色扮演是不是妳的嗜好?」
「并不是!」
瑟希莉以全身所有细胞否定道。
「你想跟我谈的就是这个?」
「当丶当然不是,我想讨论的是其他事。」
路克慌忙订正道,鼻头还略微变红了。
为了转换气氛,他谨慎地重新开口:
「妳的伤已经好了吗?」
「嗯,还不算恢复到最佳状态,但已经可以像这样出来闲逛了。」
「妳可以出门了——吗?」
「我刚才不就说了?」
「的确。」
两人的交谈至此再度中断,瑟希莉似乎对这种漫无边际的对话难以忍受。
「路克,你到底是怎麽了?有话就直接说出来啊!」
「今丶今晚的庆典妳愿意陪我一起参加吗?」
耶——这回轮到瑟希莉傻眼了。
路克将视线转往其他方向,有点吞吞吐吐地继续补充。
「莉纱她丶她说想参加今晚的庆典,我也觉得偶尔放松一点比较好,既然如此,就乾脆顺便找妳。呃,何况平常莉纱为我们做了那麽多事。」
瑟希莉听了表情变得很呆滞。
「……你是在约我,对吗?」
「可以这麽说啦。」
「路克以前好像从来没做过这种事。」
「这个嘛,或许吧。」
他的模样还是显得很不乾脆——但这时……
「可恶!」——路克突然像豁出去似地重新转向瑟希莉的正面,并以右眼牢牢紧盯她。「太巧了!」
「什麽?」
「我们会在此相遇啊,我今天可是找了妳好久。」
瑟希莉听到这儿整个人都结冻了。
她就像凝固般站着动也不动,愣愣地凝望着路克那张发红的脸。
「可以跟我一块参加新年庆典吗?」
为什麽要找我呢——瑟希莉尽管很想这麽确认,但又觉得那样太不解风情了。
「……嗯。」
她的脑袋就像发烧般陷入高热,此外还伴随着一阵麻痹。
以手按住正在颤抖的胸口後,瑟希莉试着先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
——老实说,自己的思绪还是一片紊乱。
终於,瑟希莉以彷佛盛开花朵般的脸色回答:
「请你带我去吧!」
两人对望了半晌。
发现路克的表情缓和下来後,瑟希莉忍不住露出羞赧的微笑。
这丶这到底是怎麽回事——会不会太幸福了一点?
这种至高无上的幸福状态甚至让瑟希莉怀疑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难道自己漏了什麽重要的讯息吗——
结果这时,路克又提及另一点。
「还有件事我想拜托妳,可以吗?」
「啊,只要是我能办到的尽管吩咐吧!」
「请妳穿礼服出席。」
「……欸?」
瑟希莉不由得再度发出可笑的惊呼声。
相对於两眼瞪得好大的她,路克则是刻意别过视线。
「从军国回来时的事,不知妳还记不记得?」
瑟希莉歪着脑袋思索,但很快就想起来了。
『礼服,妳不会再穿了吗?』
在位於远方的军国与人外兵器激烈交手後,回程中两人曾经聊过这方面的事。
她当时想确认路克到底喜不喜欢自己穿礼服的样子——
「也丶也就是说,你希望我今晚穿礼服出门?嘻
「如果可以的话。」
刚才路克还是一副慌乱至极的模样,现在却像换了个人似地变得非常冷静。
相反地,瑟希莉却显得极为狼狈。
「如果找菲欧讨论应该会有办法吧……』
今晚的庆典是为了迎接新年到来,市内将挤满凑热闹的人潮,盛装打扮的人想必不在少数。就算瑟希莉穿礼服出席,想必也不至於显眼到哪儿去——应该是吧?
「我穿起来,不见得好看。」
「没那回事。」
「咦?」
「啊,我自言自语而已。」
路克若无其事地否定後便转开右眼,瑟希莉则忿忿地瞪着对方的侧面。
——从刚才你就以扰乱我的思路为乐吧!
「只有我……只有我穿礼服未免太不公平了。我希望你也可以盛装出席,不丶不行吗?」
「我明白了。」
「这麽乾脆!?」
「妳说得完全正确,我也必须配合妳的打扮才是。」
「耶丶耶耶耶?」
瑟希莉只能愕然地望着路克欣然同意的表情。接下来,他又迅速决定两人碰面的时间与地点,然後便简单向瑟希莉道别,消失在人群中。
被抛在原地的瑟希莉仍旧呆立了好一会儿。
「事情好像变得很不得了啊……」

今晚的庆典并非由官方举办,而是民间自发筹备的活动。
以最近大陆的危急情势而言,都市关於过年的所有传统仪式都该暂停才对,今夜的庆典也应比照办理,然而在「只举办一晚」的这个条件下,官方还是对此摆出了默许的态度。至於市长雨果.哈斯曼的方针则是:在庆典前并不鼓励都市公务员积极参与准备工作,但以个人的名义参加则不受任何限制。
为了小心起见,都市也对由前帝国丶前同盟列国组成的帝政同盟国派出斥候,以便掌握敌方的动向。今晚自卫骑士团只留下最低限度的人员进行备战,其他人都暂时褪去制服丶轻松地参加庆典了。
虽说并没有事前大肆宣扬,但到了日落後这场无名庆典仍然不知不觉地展开。位於市公所休息室的雷吉那多可以从屋外的喧闹声判断出这点。
设置於天花板四个角落的玉钢为室内提供照明,这位三号街自卫骑士团的副团长此刻正独自默默地靠着桌子撰写资料。
「……哎呀,你果然在这儿。」
听见某个混杂着叹息的说话声後,雷吉那多不禁抬起头,只见帕蒂正伫立於休息室的入口处。随後,那名女性便以轻松踱步的姿态来到雷吉那多隔壁的位子坐下。
雷吉那多则因为对方的闯入皱起眉头,但很快又将注意力放回书桌上。
「妳不去参加庆典吗?」
「那好像是我的台词吧。你今天至少该好好休息一下,最近不是一直都很忙吗?」
「工作那麽多,我也没办法。」

雷吉那多最近又接下了汉尼巴尔的秘书工作,必须代团长处理一些例行公事。在市长与团长们的会议中,他也必须以记录员的身分出席——也因为如此,他可以早一步得知关於独立交易市的机能丶现况,以及对外情势等等。与原本副团长的职务加起来,工作量到了相当可怕的地步,但雷吉那多却毫无怨言地一手揽了下来。
至少从旁人眼里看来,是这样没错。
「妳自己还不是一样……最近文职人员的忙碌期也告一段落了吧?为了转换心情去庆典轻松一下应该不为过。」
「我不要。」
帕蒂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我猜你身上应该还有未痊愈的伤吧?只是你偷偷隐藏起来罢了。」
「…………」
雷吉那多在与帝政同盟国的战斗中,奋勇与对方的战士团团长齐格飞交手,并因此身负重伤。当初替他急救的帕蒂本人十分清楚,那种伤势根本不可能在短短十天内完全康复。
「我之前不就强调过,从此以後我要专职负责照顾你吗?」
她丝毫不给雷吉那多反驳的空档。
「所以既然要放松心情,你就应该跟我一起去。」
雷吉那多这才停下手边的工作,转头望着这位同事。
帕蒂这时正以手撑住脸颊,侧眼窥探对方的反应,嘴角还同时带着难忍的笑意。
「……算我认输。」
雷吉那多终於发出投降宣言。自己根本敌不过这个女人——他心想。
「就随便找个路边摊吃饭好了。」
「可以呀,那样就够了。谢谢。」
帕蒂露出了打心底发出的开朗微笑。

将时间稍微倒转回去。
路克与瑟希莉暂时分开後又回到了位於市公所的市长办公室。他对着这个房间的主人——雨果·哈斯曼,劈头就提出想要借正式服装的请求。
因为两人的体型颇为相似,过去在『舞会』时雨果也曾将礼服借给路克。结果那次路克却将雨果颇为中意的服装弄得残破不堪丶满是血迹才归还,因此这回雨果当然会再三犹豫。
不过……
「先前我遇到汉尼巴尔那老头时,他说只要有困难都可以找你帮忙。」
「这种事的确不该吝啬……不过你真的遇到了困难吗?」
「我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如果庆典开始前还借不到礼服的话。
雨果虽然忍不住要碎碎念几句,但最後还是将礼服借给路克了。那是一套使用上等布料缝纫丶细部还隐约加上了复杂刺绣的军国制礼服。的确是一袭十分高级的服装没错,但雨果之所以愿意借出,也只是因为市长办公室刚好只预备了这套而已。
「你务必要完整地归还啊……」
「当然,我一定会赔给你的。」
「你已经确定会搞砸这套礼服了吗!?唉,也罢。今晚我就跟汉尼巴尔团长好好喝一杯吧!」
路克不感兴趣地瞥了一眼正发出自暴自弃叫声的市长,随後便径自离开市公所,返回他的『莉莎』工坊。由於赶路让他花了不少时间,所以他一回家就急忙换上礼服。虽说穿这种正式服装总让他有点尴尬,但既然是瑟希莉的要求他也无可奈何了。
发现路克更衣完毕的模样,莉纱立刻「唔——」地鼓起脸颊。
「只有路克一个人穿这麽豪华的衣服,太诈了!」
眼见徒弟不停发出「太诈了丶太诈了!」的抗议声,路克只好承诺下次买新衣服给她。没多久之前这家伙还不懂得怎麽撒娇啊,结果她也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不少。
——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邀约异性参与庆典,为此还特地装扮自己,简直完全不像路克·恩斯华滋的作风。
莉莎若是看到今日的自己,会不会哑然失笑呢?
「可是,路克为什麽要穿得这麽慎重呢?」
「……妳很快就会明白了。」
恶魔虽然并不怎麽怕冷,但路克还是要求莉纱在外出服上多加一件防寒用的外套,随後才领着她来到都市的中心地带。
七号街的空地上停放了装载有酒桶与食物的推车,许多农民正忙着将这些物资运往街道的方向。路克与莉纱也一边帮他们运货,一边接近目的地的三号街。附带一提,路克的礼服下摆已经在推车的时候弄脏了;沾上这种泥泞真能洗得掉吗?
等到暮色低垂,原本就万里无云的天空下立刻点亮了都市的万家灯火。至於照明的来源自然是出自玉钢。
路克与莉纱向农民道别,这才在通往商店街的大道入口处暂时停步。
虽说这场庆典并没有明确的开幕讯号,但活动已然展开却是不争的事实。市民们纷纷将保暖用的玉钢揣在怀里,并以毛皮或厚重的防寒衣物裹住身躯。他们一手端着酒,一边与其他人尽情畅饮。庆典最热闹的地带正是集中於贯穿都市的这两条十字大道。人群相互推挤着彼此,藉由两旁的摊贩大饱口福,甚至还像快打起来似地热情拥抱丶搂成一团,并不时可听见四周开朗的乾杯声。
如果不清楚这项传统的人看了,或许会误以为这里即将发生冲突。原本这种过年的庆祝活动应该要持续几天几夜才对,今年因为被迫浓缩成一晚,所以参加的人潮才会无条件地陷入如此半疯狂的状态。
「唔哇丶呜哇哇……!」
从商店间传出的浓郁料理香气让莉纱忍不住滴下口水。如果不是旁边有路克,她早就奋不顾身地冲入人群中了吧!
妳可别走丢啊——路克环顾周围杂沓的人马,小心翼翼地叮嘱徒弟。他等待的对象不知是否已经来了?在这种人潮汹涌的地方,就算对方抵达了,自己也不见得能马上察觉。当初真是选错碰面地点了。
当路克正在後悔并试着以右眼定睛凝视时,脸上很快便浮现苦笑。
自己与莉纱位於大道入口想当然耳会被人潮推着走。况且在这种充满庆典激昂气氛的场所,就算是那家伙又引发骚动也很难引人注意。
然而,他还是马上就——
「莉纱,我已经找到她了。」
「咦?在哪里呀?人这麽多根本看不见嘛。」
路克很快便掌握了瑟希莉的位置。
在拥挤的人群中,有号人物披着一件略微宽松的外套,并以双手紧紧拉拢两边下摆。那家伙还将外套的帽檐压低,企图掩盖一头鲜艳的红发。果不其然,对方也立刻掌握到路克等人所在之处,正一边推开人群一边努力朝他们靠近。
不多时,瑟希莉便从人墙里喘着气钻了出来。
「抱歉,你们等很久了吗?」
「不,我们也才刚到而已。能顺利会合真是太好了。」
瑟希莉轻轻地调整着呼吸,并以若无其事的表情「嗯」地点了点头。
「其实你在的位置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奇袭让路克顿时语塞。
莉纱则在一旁仔细端详瑟希莉的打扮,喃喃说了句「原来如此」。
「难怪路克要穿成这样。」
「咦?」
「瑟希莉小姐!」
莉纱睁着闪闪发亮的大眼迅速贴近对方。
「请妳让我看看妳身上的衣服!」
「唔!」
瑟希莉紧紧抿着嘴唇并不住後退。
她将帽檐压得更紧了,外套前方两侧的防御也变得更为牢固。
「呃……我穿现在这样应该可以吧?」
路克听了无奈地回答:
「不穿这样,那就没有意义了。」
「话是没错……不过我……!」
「瑟希莉小姐,请务必展示给我看!」
「这丶这都得感谢菲欧那家伙啦!」
瑟希莉泪眼汪汪地大喊。
「礼服之类的玩意儿都随着我家一同埋入瓦砾堆了,没想到菲欧却偷偷挖出保存状态比较好的几套帮我修补。这点我的确必须感谢她!但!她所修改出的成品也未免太豪华丶太性感了吧,我根本承受不起!因为已经跟路克说好了又不能反悔,所以我只好像这样偷偷摸摸跑出来—」
瑟希莉滴溜溜地转着眼珠,迅速说出一长串藉口。
路克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女人不是坎贝尔家的女仆吗?竟然敢让主人穿这种丢脸的衣服出门。」
「菲欧以前还让我穿过女仆装。」
「……那个我没兴趣。」
虽然路克也回想起来了,但还是迅速以一语略过。
「总之,我已经照妳当初的约定换上正式服装了。」
「呜呜……不不丶不能反悔吗?」
「当然。」
瑟希莉这时只能低下头,让帽檐完全盖住双眼。
她胆战心惊地再度提问:
「……你真的很想看?」
「想看。」
路克知道一旁的莉纱正因强忍着不插嘴而痛苦万分,但还是决定不予理会。不过他的确感受到了那位徒弟此刻已经很努力地以自己的方式尽量不变成电灯泡了。
「你绝对不能笑我喔……」
瑟希莉这才不太甘愿地脱下外套。哇——莉纱顿时爆出欢呼声。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完全暗了。
玉钢提供的照明洒向这一带,瑟希莉的身影也在暗夜中微微浮现。
那是一袭高雅大方的亮色系连身裙,正如她本人所抱怨的过於性感般,礼服在脖子与胸口处大胆地敞开着。此外,左右两肩各自装饰有花朵造型,两臂则套上了长度约及上臂一半的长手套。
配合这套礼服,瑟希莉的红发也盘起至後脑勺处。她今晚似乎还略施脂粉,至少嘴唇的红色就比平常来得醒目。因害羞而潮红的脸颊丶紧闭的双眸,端整的睫毛不时轻轻颤动——
「太太太太太棒了!」
莉纱使尽全身的力气赞美着。
「好美唷!!」
瑟希莉则以刚脱下的外套遮掩胸口。
「真丶真的吗?不会很奇怪?」
「哪里会奇怪!这可是菲欧小姐特别设计的耶!」
「嗯,她好像是跟我母亲讨论过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真棒!好羡慕唷!」
听了莉纱毫不保留的称赞瑟希莉这才放下心,脸上也不经意露出了羞涩的微笑。
真的很美——天真的莉纱似乎不打算停止赞美,但瑟希莉却突然察觉到。
「……路克?」
路克正以恍惚的眼神盯着瑟希莉,整个人完全静止了。
「我说路克!」
「咦?啊!」
被徒弟用力摇晃身体後他才大梦初醒。面对两位女性投以的徵询视线他慌忙回答:
「我觉得很丶很不错。」
瑟希莉默默无语地低着头,并以手压住胸口。她脸上的红晕依然未减。
我输了——路克心想。真的输惨了。
她的美丽让自己完全无力招架。除了哑口无言外,注意力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动半分。
「唔……?」
交替望着正在酝酿难以插话气氛的这两人後,莉纱露出了沉思的表情。但没多久她又灵机一动似地在嘴角绽放笑意,重新对瑟希莉问道:
「瑟希莉小姐,今天没跟亚里亚小姐一起吗?」
「啊,是啊,亚里亚说要陪尤英,所以比我还早出门。」
「原来如此丶原来如此,那麽路克……」
莉纱朝师父伸出小巧的手。
「请给我零用钱。」
「……零用钱?」
「这麽一来,我就可以自己去别处玩了。」
面对目瞪口呆的路克与瑟希莉,莉纱露出甜美的微笑。
「运气好的话,我搞不好可以碰到亚里亚小姐他们,陪她一起逛也说不定。不然我就自己去那些卖吃的摊位闲晃吧。啊,你们不必担心我,这附近我收集铁屑的时候常来,根本不可能迷路。听说白卫骑士团的人也私底下跑来参加庆典,所以应该不会发生什麽危险才对。总之,路克,快给我零用钱吧!」
「等等,妳这家伙……」
「不要拖拖拉拉啦!快给人家!」
拗不过莉纱的半强迫要求,路克只好将装有硬币的小袋子递了过去。
莉纱接过袋子後,脸上再度浮现纯真的笑容。
「那麽待会儿见罗!」
接着,她便如疾风般消失在喧闹的人群中。
路克与瑟希莉只能愣愣地目送莉纱的背影离去。
「……那家伙的性格真的愈来愈强势了。」
「……应该说是愈来愈机伶才对。」
——以刻意制造两人独处的机会这点来说。
确实是个很善解人意的徒弟。
被留在人群中的路克与瑟希莉对望了一眼。
「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做什麽?」
这个嘛——路克搔搔头。老实说,他渴望的目的几乎都达成了,接下来不管要进行哪种活动他都没太多意见。
「虽然不是莉纱那个爱吃鬼,不过妳想不想也去卖吃的摊位逛逛?我想妳之前为了准备这套礼服应该没空吃饭吧?过去看看有什麽好东西——」
「我丶我我我丶我无意间听到一个消息!」
瑟希莉突然牛头不对马嘴地大喊,让路克吓了一跳。
只见她把折叠好的外套抱在胸前,视线盯着自己的脚边同时说:
「我听说这附近的公共广场有乐队进行露天演奏,好像还设有可以自由参加的舞蹈区!而且丶而且,老实说,之前帕蒂已经教过我跳舞的基本技巧了!如果丶如果有机会再试试的话,我应该不会再踩到舞伴的脚了。」
瑟希莉想必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吧,因为她的脸颊已经红到几乎要冒出蒸气的地步。
原本瞠目结舌的路克很快就噗嗤笑了出来。
「那就走吧!」
「唔丶嗯!」
瑟希莉用力点着头,但在即将迈出步子前又慌忙补充:
「这种时候男生好像该挽着女生的手!」
——一定又是那个女仆在唬弄她。
即便如此,路克还是乖乖伸出了手,瑟希莉则怯生生地将胳臂靠了过去。
「唔哇丶唔哇丶唔哇……」
因为是她自己希望由路克引领,所以身体重心很自然完全交给了对方。这麽一拉扯下,反而变成瑟希莉主动将胸部贴到路克手臂的姿势。只不过情绪非常亢奋的她似乎完全没察觉这点。
因此,路克也只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无我之境,我要遁入无我之境。
一番折腾後,两人终於迈开略显僵硬的脚步。
在前往广场途中不知有多少擦肩而过的路人频频回头注视路克与瑟希莉,几乎都是单纯被他们这对俊男美女的外貌所吸引的,但偶尔也会听见理由不太相同的窃窃私语——
「那位女性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她该不会就是那天的那个人吧?」
听到太多类似的低语後,狐疑的路克终於忍不住询问瑟希莉,但她却总是以「啊哈哈……」的尴尬笑容试图蒙混过去。
没过多久他们终於抵达了洋溢着乐音的公共广场。虽说是乐队,但其实也不过是市民们自发组成的玩票团体。大家各自带着擅长的乐器过来,喝得满脸通红後才开始拨弄琴弦丶吹奏笛子,或敲打太鼓,尽情地演奏自己喜爱的音乐。以这种即兴演出为伴奏的舞客们也多是男女老少各异,至於想跳什麽舞步更是任君挑选,只要自己的舞伴可配合并跟得上节奏就行了。
充当室外灯的玉钢闪闪发亮,打在这群愉悦的人们脸上。
在光芒的正中央,一对男女相视而立。位於正面的瑟希莉表情紧绷,而且从刚才起她的眼神就紧张兮兮,半刻也平静不下来。
路克稍微思索了一会儿。
「妳说妳学过怎麽跳舞了?」
「啊丶嗯。」
「忘了那件事吧!」
「耶耶!?」
路克看见瑟希莉大吃一惊的反应忍不住笑了。
「就算被踩脚也没关系,开心就好。」
瑟希莉依旧瞪大眼睛,但嘴角已然浮现笑意并微微颔首。
「那就请手下留情罗。」
两人这才牵起彼此的手,地板上重叠的两道身影也轻轻摇晃起来。
他们的舞步非常笨拙。
尽管很想相互搭配,但又有点裹足不前。乐团所演奏的曲子大多是开朗丶轻快的曲目,然而双方却因为太过在意对方而变得动作迟缓。即使紧贴着身子所造成的尴尬感逐渐淡去,他们的舞步依旧略嫌生硬丶不习惯。
真是稚拙而不灵巧的舞步啊!
不过——
「……我刚才忘了告诉你……」
瑟希莉在路克的鼻尖前悄悄说:
「那套礼服穿在你身上也很好看。」
其实光是这样轻轻搂着对方丶相互凝视,就已经胜过千言万语了。
在玉钢的照耀下,瑟希莉脸上浮现宛如花蕾轻轻绽放般的腼腆微笑。逐步屏除紧张感的她,嘴角舒缓地松懈开来,眼眸中唯一映照的只有面前这位舞伴的身影。
绝对不能轻易错过这一刻——路克心想。
华美的礼服装扮丶泛着桃红的脸颊丶娇嫩欲滴的唇丶大方裸露的脖子丶滑顺的浏海丶湿润的双眸。
在在都让路克舍不得眨眼错过,他希望能将这一幕永远烙印於右眼中。
尤其是,她的笑容。

跳完舞後路克便与瑟希莉去逛大道旁的摊贩,还在混杂的人群中撞见好几个眼熟的身影。
以汉尼巴尔为首的自卫骑士团团长及市长雨果正在二号街的时钟塔广场痛饮美酒。正从串烧店并肩走出的则是雷吉那多与帕蒂。尽管是酒馆老板之女却一下子就醉倒的哈泽尔正被希尔妲搀扶着。几乎每组人马遇到路克与瑟希莉都要亏上几句,两人只好一碰到熟面孔便逃之夭夭。
最後,他们才遇上亚里亚与尤英,以及在那两人中间捧着大量食物丶边吃边掉的莉纱,於是就此决定结束今晚的活动。将瑟希莉与亚里亚平安送回住所後,路克带着徒弟返回他的工坊『莉莎』。
当天深夜。
路克偷偷摸摸溜出主屋,避免吵醒在客厅熟睡的莉纱。
工坊的周围几乎一片漆黑,唯有远方位於街道方向的角落可见如今依然持续不坠的庆典之火,让路克明白一晚的热闹尚未结束。他瞥了如此的景象一眼後,便迅速步入在主屋隔壁的锻造场。
月光从略微打开的百叶窗射入室内,锻造场内飘荡着炭与铁的香气。路克伫立於房间中央,将从主屋带出的刀自鞘中拔出。缓缓画出一道弧线的刀身在月光映照下反射出锐利的光芒。前往前同盟列国时他也带着这把武器,经过数场战斗,所遗留下来的伤痕在刀身丶刀柄,以及护手处清晰可见。
凝望着这把出鞘的刀,路克不禁面露苦笑。
「今天似乎做了许多非常不习惯的事……」
回想整天的经历,以前几乎完全不敢出现的言行举止路克可是一口气干了一大票。如今追溯起来,还令他感到脸红心跳。
换句话说——自己以前实在太不注重仪容与举止了。
路克继续凝视自己的刀。
视野瞬间就像泛出泪光般朦胧起来。
——时候终於到了。
经历了同盟列国发生的事件以及独立交易市的再战。
自己奋不顾身地投入激战,一度还把性命豁了出去,只能说非常幸运才能像现在这样苟延残喘。只不过,战斗的代价依旧深深烙印於体内——尽管表面的伤口已然痊愈。
视力再度严重恶化。
徵兆在这几天已明显出现了,只要身体感到些许疲劳视野就会变得模糊起来,甚至还会出现晕眩。即便他暂停锻造工作丶静待体力好转,也丝毫没有改善的迹象。
失明已是迫在眉睫的事,走到如今这一步,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因此,路克今天才会想了一堆好笑的藉口四处寻找瑟希莉。
在自己的眼睛失去关键功能之前,在自己的世界变成一片黑暗之前,他希望能将锺爱之人的身影尽可能地留在记忆之中。
虽说他是待死之身,所以根本没打算将这种心意对她表明……
自己真是难看丶软弱丶卑劣的男人啊!
——即便如此……
路克闭上了右眼。
华美的礼服装扮丶泛着桃红的脸颊丶娇嫩欲滴的唇丶大方裸露的脖子丶滑顺的浏海丶湿润的眸子。
短暂而美好的时光。
瑟希莉的笑容依旧停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我会救妳。』
趁自己还能在人群中一眼分辨出她的身影,路克决定义无反顾地投入一切。
下定决心後,他便对着空无一物的前方挥刀。
锻造场仍旧是一片昏暗。
就如同踏在不知何时才能穿越的一层薄冰之上。


幕间───残梦



庆典完毕的翌日早晨。
路克对徒弟宣布,今天起要重新开始锻刀的工作。
「正如之前说过的,这次莉纱妳要——」
「直刀!」
莉纱似乎迫不及待地打断师父的话。
「请让我打造直刀!」
在用早餐时,莉纱与路克隔着餐桌面对面而坐。以藤蔓编成的小笼子搁在桌上,里头放有自附近农家分来的刚出炉的面包,一旁则是以灰幕森林采集的野草煮出的两人份热茶,分别注入木制的杯子。



路克听了徒弟的主动要求後瞪大双眼,似乎感到很诧异。而莉纱则进一步踹开椅子站了起来,将上半身探过餐桌。
在路克尚未开口之前莉纱又问:
「请告诉我为什麽要在这种时候教我锻刀!」
「那是因为——」
「并不是为了我,只是为了圣剑的缘故——对吧?』
主人在赴他国的那段期间,莉纱自己也费心思量过。
路克为了『魔剑精制』而消耗掉的魂魄,如今已明显侵蚀到他的肉体了。
由於存在他心中的危机感日益强烈,他才为了以防「万一」,而决定将锻刀的技术倾囊传授给弟子。如果不是情况已十分严重,他绝不可能考虑这种保险措施。
路克有什麽事的时候,莉纱必须代替他。
如果莉纱的推断是正确的———
「路克已经在直刀身上发现圣剑的蛛丝马迹了。既然如此,就该直接教导我关於直刀的打造技术。所剩的时间不多了,更不该浪费在不必要的部分才对!」
也就是说,路克不必传授她「各种刀的打造技巧」。
直接进入「圣剑的锻造法」即可——或者说尽量趋近此一方向。
因此,莉纱才会如此对师父诉求:
「请让我打造直刀!!」
路克的右眼静静地凝视莉纱,就好似在揣测徒弟的困惑与想法般。
莉纱则以强烈的意志回望师父。她动员浑身的注意力,丝毫不愿将目光别开。
过了好久,路克终於叹了口气说:
「……这样省事多了。」
「咦?」
对着不解的莉纱,路克耸耸肩膀。
「就算妳不提出要求,我原本也打算这麽做。」
吃完早饭後,这对师徒来到了『莉莎』工坊的锻造场。
路克开门见山地表示:
「首先,进行关於直刀的讲解。」
大部分的普通刀刃都会描绘出平缓的「弧度」。利用刀刃这种弧度进行「斩」与「拖曳」的动作会更为顺手,而锐利的刀在斩切物体时让使用者感受到的锋利感也於焉而生。
因此,这种「弧度」的形状应该是一把刀的重要因素才对。
「但这种弧度在锻造的初期阶段却看不出来。」
刀藉由『折返锻造』分别锻炼过芯铁与皮铁等部分後,将各部位的素材透过『造边』组合起来,就完成了刀的基本构造。接着便会进入名为『素延』的作业,不断敲打刀身使其笔直。
然後锻刀会进入将刀身最前端切出斜角的『造锋』工程,以及利用手锤整理刀身形状丶打出刀刃的『火造』作业。利用小凿子丶锉刀丶砥石来研磨表面的工作叫『粗研』,为了制作波纹而涂上烧刃土的功夫则叫『覆土』。等上述步骤一一进行完毕,接下来才要进入『烧入』的流程。
『烧入』是指将加热过的刀身一口气浸入水槽,这时产生的急速冷却会让刀身的刃侧出现一种彷佛从尖端至刀背被拉扯的变形——先前提过的「弧度」在此终於大功告成。对刀的品质良窳来说,这可是非常重要的一项步骤。
「重点来了,那没有『弧度』的直刀该如何打造呢?」
直刀正如其名,刀身在完成後依旧保持笔直。当然,这种刀仍会经过『烧入』的手续,但为什麽直刀在『烧入』後不会产生一般刀的那种「弧度」呢——
面对路克质询的目光,莉纱说出自己的想法。
再怎麽说她也是锻造师的助手,不可能想像不出来。
「先将原来笔直打造的刀身……扭曲——对吗?」
一点也没错,路克点点头。
「在进行『烧入』工作前,必须先以锻造手法使未完成的刀身朝刃侧弯曲。」
这里所指的手法,即为将刀身打直拉长的『素延』,以及整理刀身形状丶打出刀刃的『火造』作业。
直刀只要经过上述步骤,就可以在『烧入』前让刀身刃侧呈现想要的弯曲,而不是一般的笔直状。
这麽一来,在『烧入』的过程中——
「一开始弯曲的刀身反而会在这时候变直。」
屏弃大量生产的模造而利用锻造的精密作业方式,确实可以创造出如此的锻刀法。
莉纱想像着直刀的锻造工程,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
——感觉好像非常困难。
大概是看出徒弟的表情了吧,路克轻轻点头。
「明白了吗?『素延』与『火造』产生的弯曲角度,以及『烧入』时制造出的弧度多寡,上述两者必须精密地取得平衡才行。只要出现一点小差错,完成品就会变成不值一顾的平凡武器。」
『烧入』产生的「弧度」多寡,会视锻刀时的火温丶室温以及环境等诸多因素发生变化,这必须倚赖长年的经验才会有所心得。优秀的刀匠就是在此胜出;他们在刀锻造完成之前,早就在脑海中勾勒出刀的完成样貌了。
至於莉纱所拥有的,只是身为助手的三年粗浅经验。
光是这样的话……
「一定会失败。」
被师父如此断定,莉纱只能「唔呜……」地悲叹几声。
「所以我必须让妳不断尝试。」
「耶……」
「我会陪着妳一直到妳成功为止。所以妳也要尽全力精进妳的技术,了解了吗?」
「是丶是的!」
回答得非常好——路克露出微笑。
——终於要正式展开锻造工作了。
莉纱觉得自己的情绪迈入了前所未有的激昂状态。
这跟紧张不太一样,应该说是一种亢奋吧!
由自己亲手打造丶铭刻的刀,虽然正如路克所言很可能变成一把毫不起眼的平凡武器,但那至少也是首度出於自己之手的成品,要说心情不激动是不可能的。
或许是因为自己身为恶魔而更加机动吧。
但更重要的是,莉纱毕竟还是锻造工坊的一份子。
话说回来——她对路克继续追问:
「为什麽要选直刀呢?」
其实,莉纱可以隐约感觉出来,路克已经在直刀身上发现圣剑的线索了。
但为何路克会有这种想法,莉纱并不清楚理由。
「……直刀因为没有『弧度』,所以无法施展出刀原本应有的锋利斩切感。」
路克一边拉出铁制的炭箱一边回答。
「从直刀的形状便可以想像,与其说用来『斩』,还不如更像将功能专注於『突刺』之上。我认为这种特色或许比较适合封印霍尔凡尼尔。」
「比起『斩』,『突刺』更重要,是这样吗……?」
「将对手串刺起来或钉在某种支柱上,不是更有封印的感觉吗?况且——」
路克以铲子将炭放入釜中。
「在过去,直刀最常运用的时机不是战场,而是仪式之类的场面。长於驱邪的这种刀被人们认为具备某种神奇之力,所以在祭祀时必定会准备一把。当时的锻造师们如果要封印霍尔凡尼尔这种危险的人外,势必会带这种直刀上阵——类似的联想应该颇符合现实吧!」
——仪式或祭祀……
唔——莉纱交抱胳臂沉吟着。当然,霍尔凡尼尔并非普通的人外,就算用直刀真的可以进行封印好了,想必也不是什麽平凡的直刀所能胜任。
不过,不管如何,自己如今都该专心於锻刀上,而且必须加紧努力。
——嗯?
莉纱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似乎突然感到一种轻微的刺痛。
位置是在左脸。
「……嗯嗯?」
刺痛感极度轻微,彷佛是在皮肤或肌肉的内侧产生丶手不能直接碰触到的某种搔痒般。
正当莉纱因为这种不可思议的异样感扭动脖子时,她突然察觉一点。
从刚才开始,路克就在自行准备窑与点火的工作。
正常来说,那应该由身为徒弟的自己动手才对。
「对丶对不起!路克,我马上接手!」
「不了,妳不必在意。」
路克轻描淡写地拒绝了,并同时在炭上摆放点火用的枯枝。
「今天的主控者是妳啊!」
发现徒弟哑口无言後,路克忍不住又吊起嘴唇。
「照妳想要的方式去做。」
莉纱这时才紧握双拳。
——我不想让路克失望。
「是的!」
为了不辱他的徒弟之名,希望自己可以好好锻炼。
不,应该说是务必要达成目标才行。
「那就拜托师父了!」
好——路克也对莉纱颔首示意。
「对了,有件事忘了说——当妳锻刀的空档,我自己这边也要进行修练。当然,那时候就要反过来让妳当助手了。」
「耶!?」
「这有什麽好惊讶的。总不能为了训练徒弟,师父白己就不练习吧!」
——话丶话是没错。
但如果考虑到两边同时开工的劳动量呢?莉纱差点就要喷泪了。
「怎麽?妳开始退缩了?」
「唔,才没有!我会练习到累倒为止!」
莉纱使出吃奶的力气大喊。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机会练习到快要昏倒的地步。
当天从锻造刀的各部位素材——芯铁丶栋铁丶皮铁丶刃铁——开始,就几乎花去了所有时间。透过『小割』手续後碎裂的玉钢必须依各部位材质的特性加以『选别』,接着才能分别进行至少十次以上的『折返锻造』作业。
这种『折返锻造』作业———平常应该是由徒弟挥动向锤才对,但今天动手的人却换成了路克。莉纱则必须代替师父担负刀工的角色。
刀工的任务便是在现场监督一切作业,至於在『折返锻造』时则必须以手锤微调玉钢的形状,并对助手下达向锤应该敲打哪个部位的指示。为了不让玉钢因敲打的力道弹开,刀工也必须用手锤及另一只手上的铁铗加以固定。
这种工作耗费的精神与体力远超过莉纱想像。除了脑子必须不断思考外,以铁铗固定玉钢的手也必须能抗衡路克的敲打力道,跟以前单纯挥动向锤时截然不同。莉纱一下子就失去了思考的敏锐度,握力也在不知不觉中消耗殆尽。
尽管休息的频率比当助手时还高,但沉重的疲惫感却始终无法抹去。
「集中注意力!」
路克斥责着。他虽然有好一段时间没拿向锤,所以表情也略显疲态。然而满头大汗的他却没有停下手边工作,也毫不怠忽对徒弟的指导。
「多用妳的脑筋思考,敲打那个地方根本没意义!」
「思考的时间太长了,把玉钢重新放入炉中加热。」
「紧紧固定住玉钢,如果不小心让它弹出去可是会受伤的!」
路克每斥喝一次,莉纱都尽可能大声以「是的!」回覆,这麽一来才能振作自己受挫的心灵。尽管她身躯娇小,体力又嫌不足,但依然在这些天生的缺陷下仔细聆听路克的指示,就算在眼前飞散的火花弹上了额头与脸颊,也不愿把目光从炽热的钢铁上移开。
休息片刻後,这回轮到了路克的刀。
如今的下作分配就跟以往一样了———可是,话虽如此……
先前累积的庞大疲劳却让莉纱无法掌握手中的向锤,因此工作一下子就中断了。
「我丶我还能打!」
「不要逞强,如果妳第一天就昏倒那还得了。」
路克说到这儿又添上一句:
「既然肚子饿了就别硬撑了。」
莉纱这才发现外头的天色已暗,於是两人便迅速收拾起作业完毕後的锻造场。
以湿布简单擦拭过满是煤灰的身体後,这对师徒开始准备晚饭。很难得这次路克也加入了下厨的行列,所以菜肴比平时更快端上桌。
吃完饭後莉纱再也敌不过瞌睡虫了。路克察觉这点,便让不停打瞌睡的徒弟先去就寝,自己也返回了寝室。莉纱当然是万分感激地立刻在客厅的简易床铺上快速躺平。她以往都是睡在锻造场的,从这个冬天开始才移到主屋的客厅里。
熄灭照明并闭上眼睛後,睡魔不多时便逐步夺去莉纱的意识。
——明天大概也是像这种感觉吧!
果然一点也不轻松,莉纱半梦半醒地思索着这些事。今天除了发现自己的锻造技巧非常差劲外,途中甚至因体力耗尽而无法帮助路克锻刀。此刻沉重的疲惫依旧压在她身上。
但很不可思议地,激昂的情绪依旧没有消散。
想要亲自锻刀的那种气魄,至今还强烈地存在她心中。
这点小挫折是打不倒莉纱的。
虽然她不清楚自己能进步到何种程度,也不确定是否真能帮上路克的忙,但眼前只要强迫自己一天比一天进步,并专注在这件事上就够了。
——我必须加油。
「所以,晚安了……」
在即将坠入梦乡之前,莉纱觉得自己的左脸又开始痒了起来。

然後——她做了一个梦。

莉纱很清楚自己身在梦境之中。
那是因为,「她」正在自己的面前挥剑。
纵丶横丶斜向——对方朝虚空毫无拘束所挥出的斩击速度相当骇人,就好像完全不受重力影响般自由自在地划过空气,破风而过时所发出的撕裂声更是让人听了心情畅快。
正在表演剑术的「她」是一名金发少女。少女金色的短发毫不得闲地忙碌飞舞着,柔软的四肢则从轻便的衣装下伸出,彷佛与剑化为一体般以轻快的节奏踢向大地。少女似乎已经像这样练习剑技很久了,额头与後颈冒出了些许汗珠。
少女的腰际挂着描绘出平缓弧线的黑色刀鞘。从那件物品的形状可以判断,「她」从刚才就一直挥动的武器是一把单刃的弯剑——也就是刀。
单独对着空气挥刀无数次後,「她」终於将武器收入鞘内。
以手掌轻拍了刀柄屁股一下,少女简短地发表感想。
「……应该还可以吧!」
纤细娇小的肢体丶大眼睛丶表情丰富的脸孔丶金黄色的柔软秀发——
一眼就可以分辨出这位「她」是谁,所以莉纱才会明白这只是一场梦。
因为,「她」已经是一名不存在於这个世界上的女性了。
即便莉纱没有亲眼见过「她」,却可以透过自己的长相认识这号人物。
「刀身中段的平衡度比以前好多了,所以挥起来非常轻松。握在手中的触感也不差。对个子矮小的我来说虽然稍嫌重了点,但只要习惯就应该不成问题。」
带刀的少女——莉莎.奥克伍德露齿笑道。
「嗯。所以尽管只是不错,但我喜欢!」
由於两人的成长背景不同,要说一模一样恐怕有些勉强,但至少五官的形状极为酷似。不过,莉莎的气质看起来比莉纱稍微成熟一点。听说她是在十四岁那年过世的,所以眼前的这种模样应该离当时不远吧!
这两人在现实世界中绝对不可能相遇——所以莉纱才会明白这只是一场梦。
不过——她究竟是在跟谁对话呢?
呐——莉莎对自己所在的方向问。
「你想在这把刀上铭刻什麽?」
「……这并不是什麽了不起到必须铭刻的作品。」
回答的人既不是莉莎也不是莉纱。
「刀身的纹路既不漂亮丶研磨也很粗糙,这种东西怎麽能铭刻。」
这个说话声莉纱记得。
只不过比她的印象中更为尖锐丶稚嫩一点—
「耶——你好不容易打造的第一把刀,至少取个名字吧!」
「这种玩意儿根本比不上老爸打出来的作品,如果大刺刺地拿出去炫耀铁定没好下场。」
这是路克的说话声嘛!
但莉纱却无法看见他的身影。
不对。
——我就是路克!
莉纱终於明白了自身的处境。自己正透过路克的视线与莉莎接触,此外还能以亲身体验的立场,观察两人的一举一动。这种感觉真是奇妙。仔细一瞧,还可发现莉莎的背後就是自己熟悉的灰幕森林;此处恐怕离工坊不远吧!
难道这不是梦,而是实际发生过的事?
——但是,为什麽?
莉纱是以莉莎˙奥克伍德的生命为粮食所诞生的恶魔,但即便如此,莉纱也不可能继承她的记忆——至少根据自己之前的认知是这样的。不过,某些残存的片段,搞不好会像这样以某种形式保留在莉纱的意识内,或是在某个契机下突然以梦境的方式呈现也不无可能。就算莉纱之前从没遇过类似的情况,也不代表这种事永远不可能发生。
不过,倘若真是这样,又产生其他的疑点了。
假使这是莉莎的记忆——为何会透过路克的视觉来呈现?
「话说回来,妳擅长的不是『突刺』吗?」
路克再度发声。
「这把刀并不适合妳的战斗方式,如果要换其他武器最好趁现在。」
「路克说什麽都没用了,这把刀现在已经属於我了。」
不还你——莉莎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就好像拿到了什麽宝物一样,脸庞上丝毫不见半点阴郁。
——啊!
莉莎的笑容让莉纱产生一种既温暖又难以招架的心动感,但她很快就明白,那种感受并非出於自己。
——那是路克的想法呀!
这麽一来,终於被她看出眉目了;这并非莉莎的记忆。
这场梦,其实是路克左眼的记忆。
莉纱的身体除了以恶魔的基本构造——「人类血肉」与「灵体」构成外,还包括多种成分。其中之一,便是「路克·恩斯华滋的左眼球」。
自己是根据路克的左眼才会回溯到这里来。
这可是一段至少发生於三年前丶属於路克跟青梅竹马的经历。
「我会好好珍惜的。」
啊啊——莉纱突然有种好想哭的冲动。
——原来在路克的左眼中,莉莎的身影竟是如此温柔。
莉纱透过路克的左眼分享了他过去的感受,一股伴随心酸与思念之情的暖流正从她的胸口扩散开来。尽管像这样偷窥他人的情感世界,莉纱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就是了。
他的左眼总是将青梅竹马的笑容置於视野正中央。
「我好想确认一下斩击的感觉。有什麽适合的目标吗?」
「锻造场的後面有一些废弃的材料……不过,我跟老爸待会儿就要出门了,妳可不要玩过头了。」
「咦?你们要去哪儿?收集铁屑吗?」
「不,是去熔炉工坊——我们要去买玉钢。」
「要去熔炉工坊的话——」
莉纱眼前的世界至此突然变淡丶变暗。
她感受到自己与路克的共有感觉正被切割,梦也应该到此为止了吧!
然而,事情并不如莉纱预料。
等眼前的世界再度出现光明时,场景已经比先前昏暗不少。
「还要往里走?」
如稚子般露出促狭笑容的莉莎近在眼前。
「是呀,想去吗?」
——这是哪里呀?
莉纱并不清楚那两人来到了何处。
虽然不像灰幕森林那麽夸张,但眼前的世界依旧被薄薄一层灰所笼罩,视野非常模糊。许多大岩石滚落地面,它们的缝隙则被火山灰与沙砾填满。仔细一瞧,还可以发现两人的立足处并不平坦,呈现些微的坡度。
空气温暖又潮湿,似乎饱含了水气。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莉纱依旧发现视野角落迅速掠过灰幕森林的一角,看来这里应该也是独立交易市的某处吧——
「我在前面发现了一座洞穴唷。」
「洞穴……」
莉莎兴致勃勃地怂恿路克。
「我们进去里面瞧瞧吧!」
「这麽做未免太危险了。」
「只是稍微看几眼嘛,火山灰只在入口的地面堆积了一点点而已,洞穴里应该没有才对。我身上有预防灵体中毒用的玉钢,如果真的发现危险可以掉头就走。」
我会负责保护路克——莉莎敲了敲腰际的刀柄屁股。
只听见路克叹了口气。
「我还以为妳竟然那麽难得想去熔炉工坊,原来一开始就打定这个主意。」
被发现了——那位青梅竹马轻轻昨舌。
「布莱尔火山——我从以前就好想来探险一番了。」
如果位於这里的真是自己,听到这种说法搞不好会发出惨叫。
这块莉纱陌生的土地横跨过灰幕森林,想必是在七号街的相反方向吧!
——布莱尔火山山麓!
莉纱终於搞懂了,这就是路克那一天的记忆。
他正在追思两人永别的那天——
「巴吉尔伯父正在跟熔炉工坊的大叔聊天,还把我们赶了出来,路克不会觉得很无聊吗?」
「是有点无聊……」
「如果路克不想的话,那我就一个人去罗!」
太卑鄙了——路克发出喃喃的抗议声。
「妳这样子不是摆明强迫我跟去吗?」
「就是因为知道才会这麽说呀,路克人最好了。」
她露出羞赧的笑容,并朝莉纱所在的方向伸出左手。
路克以左眼的目光望着对方……
「……真拿妳没辙。」
……同时伸出右手,牵住对方的手。
——不可以!
莉纱在路克体内拚命阻止道:千万不能被对方拉走。
请拉着莉莎往回走吧!
——不可以到那个地方去!
「……路克?」
莉莎不可思议地望着路克的方向。她持续在白己的左手上施力,但却因路克发出的抵抗而讶异。
「你不去吗?」
「啊,不是。」
路克本人也发出了不解的回答声,但很快又转为苦笑。
「我只是觉得,我们好像一直都这样。」
莉莎眨眨眼,接着才缓缓扬起嘴角。



「不管多久,以後一定也是这样呀!」
她再度拉起路克的手,这回就毫无抵抗了。
意识分离的感觉再度袭向莉纱,眼前的视野又一次被无情的黑暗笼罩。
不可以去——即便清楚之後会发生什麽事,即便明白自己无法阻止已经发生的事实,但莉纱依旧在路克心中大喊。
——去那个地方,你们一定会後悔的!
只可惜,她的叫喊声同样被分割意识的幽暗所吞噬。
记忆之梦又跳到了下一段。
莉纱与路克出现第三度的感觉共有——首先被路克左眼所捕捉的,是蜡烛所发出的微弱火光。
难道他们身上没有可供照明的玉钢吗?蜡烛的光线实在太过黯淡,在这种深邃幽暗的洞穴里很难提供足够的光源。
前方是一名少女的背影,莉莎似乎正伫立於洞穴那没有出口的终点。
「这是什麽……」
少女的喃喃说话声立刻被火光外的黑暗吸走。
蜡烛的光芒微微照亮了洞穴的最深处——
以肉构成的墙壁——或许该如此形容吧!深红褐色到近乎黑的湿润黏滑表面,就好像正在呼吸的人类胸膛般反覆膨胀丶收缩着。肉墙的外侧被数不清的细锁链缠绕了十几层,每当肉墙出现起伏,锁链就会嵌入肉中。蜡烛形成的照明无法让两人看清洞内的全貌,因此他们不能掌握这堵诡异肉墙的面积。
很明显这不是大自然的产物,但却百分之百拥有生命。让人不明就里的怪物正被无数的锁链绑在火山洞窟的最深处。
这里面潮湿闷热的空气完全不是外头可以比拟的,此外还充斥着一股紧绷感。大概是路克正在冒汗的缘故吧,莉纱觉得他的左眼视野略微变得模糊。即使莉纱明白这应该是火山所产生的热气导致——但依旧产生了某种错觉。
火山的热气该不会是来自这堵肉墙吧?
「妳丶妳有听到吗……?」
路克小心翼翼地说道。
在没有风的洞穴深处,蜡烛的火焰却出现了轻微的摇曳。这是由於路克拿着蜡烛的那只手正在发抖之故。
正如路克所言,洞窟里有一种细微的声响。
那就好像人类在窃窃私语一般——声音从肉墙的另一侧不停传来。
「妳会不会觉得那好像是在诅咒什麽……莉莎?」
路克的左眼对准那位青梅竹马。
只见她正按着自己的头,表情也因痛苦而扭曲起来。
「我的……死亡咒文。」
听了她的自言自语,路克不由得发出了「耶?」的不解之声。
原本无法理解的怪声这时突然变成了有意义的辞汇,冲向他的耳膜。
「————————————————————」
一种宛如侧头部被人打了一拳的冲击力道摇晃着路克的左眼球。他感觉视野被一层白浊所覆盖,随後便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力。搞不清楚前後左右的踉跄让他抛下蜡烛丶双膝跪地,左眼视线只能无力地看着脚边的地面。
———这是?
与路克共有感觉的莉纱,即便在梦中也觉得自己快要晕倒了。某种声音正粗暴地强行灌入路克体内,位於他体内的莉纱也能清楚认识到那点。
——那是路克的死亡咒文。
彼时的路克只对恶魔契约有些许粗浅的认识,但他体内的莉纱可是早就听闻许多。但不管两人的认知有何不同,如今从肉墙传出的窃窃私语都很明显是死亡咒文——也就是刻在当事者心脏上的诅咒,路克与莉纱瞬间都懂了。
死亡咒文的意义与使用方式能让当事人在瞬间理解。
那堵肉墙正继续发出死亡咒文的完整内容。
「路克!」
听了这声呼喊,他立即设法抬起视线,但唯一的光源——蜡烛已经落地,只能勉强照出肉墙的下半部而已。
被微弱光线照亮的部位出现了好几处裂缝,同时露出肉墙令人作恶的内部构造。
「那是——」
肉墙的裂缝正吐出某样东西,还以惊人的速度朝两人袭来,没过多久就完全挡住了路克的左眼视野。正当千钧一发之际,洞窟内却响起了回荡不绝的尖锐金属撞击声。
原来那是发自莉莎的攻击。在肉墙裂缝吐出的玩意儿即将抵达路克脸部之前,她便以刀将其劈落。
「怎麽可能!?」
她俯瞰自己刚挥下的刀尖前端,忍不住愕然地喊道。路克这辈子首度成功打造出的武器,同时也是送给青梅竹马的贵重礼物,刀的尖端部分已然消失——乾净俐落地折断了。
路克的左眼茫然地望着眼前的光景。等到他发现青梅竹马方才打落的玩意儿是什麽的时候,更是瞪大了眼睛……
正在地面痛苦扭曲的东西乍看之下像一只「手」,而且跟人类的手一样,上面也明显地分成五指。只不过,这只手的前端长着人类不可能拥有的锋刃——也就是「爪子」。手的颜色跟肉墙一样,呈现近黑的红褐色。如同触手般的粗壮「手臂」则与肉墙的裂缝相连。
那只肉手——当路克察觉到那东西微微抬起的瞬间,便毫不迟疑地朝莉莎前方飞扑过去。这回袭向他身躯的是一种物理上的冲击,紧接而来的猛烈热流甚至传达到他的左眼。
路克的视野正逐渐下沉——
「路克!?」
「快丶快逃!」
尽管他发出警告,但那从小一起成长的少女却听而不闻。
少女依旧握着那把断刀,愣愣地伫立在倒地不起的路克面前。
「混帐……!」
不久之後莉莎便对肉手发出了如暴雨般疯狂的斩击。她将两丶三次的出招迅速融合成一体,怒气冲天地持续挑战对手。即便她的刀无法斩断对方丶一再被弹开也不在乎——这种时候就以出手次数为优先,对怪物的五指与手臂尽情攻击,设法让那玩意儿退缩再说吧!这回尽管刀没有再折断,但每当两者发生冲撞,刀刃还是会像开玩笑似地洒出许多碎片丶四处飞散开来。
然而,肉手却能以令人讶异的敏捷速度抓准莉莎激烈斩击的空档,并趁机以那五指的尖刃撕裂莉莎的胸口。只听见莉莎发出悲鸣,瞬间被弹向蜡烛火光无法照亮的区域。
「莉莎——」
甫站起身的路克视野就像喝醉酒似地摇摇晃晃。恐怕先前那次撞击在他背部造成的伤口,已经让他很难保持意识了,因此他只能无力地再度以手撑住地面。
——够了!
只能袖手旁观的莉纱觉得自己快疯了。在这种情况下她甚至无法以手遮住自己的双眼,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从恶梦中醒来。结局已经被决定的事实除了在一旁静待它发生之外还能怎麽办呢?这种处境简直让人抓狂。
但路克的左眼却不肯轻易地让莉纱逃脱。他的眼皮依旧打开,可以清楚看见肉手恶心的五指蠢蠢欲动,如鞭般的长臂也一边扭动一边敲打地面。每当肉手一撞击地面,就会顺着反作用力朝路克所在处弹近一步。莉纱除了注视这种光景外什麽也不能做——
但肉手最後却无法抵达路克的身边。
连接手臂与手掌的根部突然被一刀两断,无力地坠落地面。失去手掌的手臂断面洒出近乎灰色的黏液後,若无其事地重新缩回肉墙缝隙。
这时路克的前方突然冒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老爸……」
这声喃喃呼唤让莉纱理解了对方的真实身分。
巴吉尔.恩斯华滋。
——路克的父亲!
他与儿子穿着同款式的工作服,但身材却比儿子大了一号。他手中那把已经出鞘的刀,刀身乍看之下跟路克打造的并无太大差异,但被可以称得上是壮汉的他拿在手上简直就像玩具一样。
路克的刀所无法斩断的肉手,在父亲的刀下轻易地断成两截。
巴吉尔单手拿着武器丶背对儿子简短地发问。他的声音既低哑又沉重。
「莉莎呢?」
「———」
刚才的攻击将她打飞至暗处,所以现在生死未卜。
「回答我,莉莎怎麽了?」
「我不丶知道……」
「既然不知道就赶快去找啊!!」
路克的老爸怒吼道。
由於他的音量实在太过惊人,就连左眼球都感到一阵麻痹。
「现在岂是发呆的时候,自己喜欢的女人都没办法保护吗!?」
左眼的视野一听到这就像触电般开始活动起来。路克一边因伤口疼痛发出呻吟,一边以跌跌撞撞的姿势爬到蜡烛的照明范围外。莉莎就正好仰躺在照明所无法抵达的边缘。当路克搀扶起对方的上半身并将光源移过去时,出乎意料的光景让他顿时屏住呼吸。
她的胸口已被无情地挖出一个大洞,露出了皮肤底下的赤红色肌肉,伤口不停冒出鲜血,只能以虚脱的眼神仰望着上方。路克发现她微微打开的唇内也被血所堵塞,咻噜丶咻噜的微弱呼吸声,勉强透露着她仍痛苦地残活着。
莉纱所共感的路克知觉陷入了极度混乱。本来只是为了好玩探险一下丶本来只是想偷偷窥探火山深处是什麽模样丶本来只是想稍微往里头走几步——但莉莎.奥克伍德却因此逐渐走向死亡。
「……别开玩笑了。」
一股来势汹汹的情绪冲上路克心头。
面对这种没天理的结果,他胸口激起了强烈的愤怒。
愤怒的强烈程度几乎要把路克自己的心脏击碎。他的心跳就像在殴打什麽似地撞击胸膛内侧,力道甚至让视野也跟着摇晃起来。
路克抱起莉莎的上半身并回过头。
「别开玩——」
霎时,一大片血潮自光芒中飞散开来。
路克的叫声语尾消失了。
翻倒在地面上的烛台如今已快要完全丧失照明能力。在昏黄的光源中央,只见巴吉尔·恩斯华滋兀自伫立着。他的身体周围,不知何时多出了四只肉手与肉腿活蹦乱跳着。
没错,那是「腿」,就跟肉手一样粗壮的「腿」,一样与肉墙相连。肉腿没多久也伸出了近似人类但又不太相同的五根锐利脚趾,与肉手一同包围这名壮汉。如果是不清楚这里发生什麽状况的人,乍看之下或许会因为这怪异的光景而哑然失笑吧!
巴吉尔被从肉墙冒出的「四肢」所包围,另一方面,却有貌似怪物残缺死尸的玩意儿滚落他脚边。那东西看似跟他先前斩断的肉手没有两样,但包围着他的那四肢此时明明是完好无缺的啊?
「老爸!」
路克用左眼在地上的残缺尸块中发现……
那是两只被千刀万剐的人类手臂!
巴吉尔仍旧背对着儿子,但他的右臂已经自肩口丶左臂则是从上臂部分完全地被切断了。即便失去了双手,即便两处伤口冒出了惊人的血量……巴吉尔依然以双腿雄伟地伫立着。
「这是那家伙的『末端』,快逃——」
从头顶如怒涛般落下的数十只手脚瞬间压垮了巴吉尔。
他的躯体化为肉片与红色液体,洒满附近一带。
原本是父亲的一部分喷溅到路克的脸颊上,这让他疯狂地发出怒吼。占据他心头的愤怒此时又被另一种感情混杂进去而变得混沌不明,最後只能以惨叫的形式烧灼他的喉咙。
很讽刺地,路克的惨叫反而让青梅竹马暂时恢复意识。
「路丶克……」
他左眼视线俯瞰下方。
莉莎恍惚的眼睛中点亮着微微的意志星火,被路克抱在双臂中的她此时又开始呼吸了。
「对不丶起……」
她一边咳着口中的血一边说道。胸膛被挖了一个大洞的人怎麽还能保有这种体力呢?她藉由路克的肩膀勉强站起身。
莉莎那弯曲成「ㄑ」字形的双脚,什麽时候会力竭倒下都不奇怪。
「真的很丶对不起……」
即便在这种状态下莉莎也依然紧握着路克的刀不放。那把因攻击而折断丶刀刃出现缺损的武器上沾附了灰色的黏液。看来方才即便无法斩断对手,至少也让那怪物出现了一定程度的伤势——只可惜那对拯救他们并没有什麽帮助。
在相互扶持的两人面前,刚压碎巴吉尔的「四肢」再度群集了起来。
路克以憔悴的口气催促:
「莉莎,快逃。」
「呐……我不想丶死……」
莉莎勉强挤出的声音让路克不由得撇过左眼。
这时她或许是想面露微笑吧!
「我不想死。不过我决定了……」 .
事情的发生比路克的回答还迅速。
莉莎突然将路克的身体撞飞。
「我要守护你。」
随後她便开始咏唱。
「————————」
那是肉墙刚传达给她的死亡咒文。
啪滋——她的右胸口立刻贯穿出一个正圆形的洞,但异状并不只是那样而已,她身上逐一出现的黑洞吞噬了她的肉体,并将她脸庞上的情感也一并夺走。莉莎的微笑不见了,她的脸像面具般面无表情。然而黑洞的侵蚀并没有因此罢休。
发现人类女性身体出现异变後,那些肉手肉腿不知为何开始主动撤退,但现在不是理睬那些怪物的时候了。
莉莎——路克一边大喊一边冲过去。
你不可以过来——莉莎朝他张开左手。
同时,那只左手的指尖也出现了一个正圆形的洞,刚好正对路克的左眼。
———耶!
洞穴理所当然地将路克的左眼球吸了进去。
……莉纱的意识也从路克体内脱离了。
这回她跳到了莉莎的身体中。
不管莉纱愿不愿意被同化,她的意识都已融入了莉莎的思考。
————这都是我的错!!
占据她心头的大部分是悔恨。
此外还有让重伤濒死的她能勉力站起丶咏唱出死亡咒文的决心。
——路克一定很後悔。
——他没有尽全力阻止我,也无法保护我,最後甚至眼睁睁看着我送命。
——那位温柔的青梅竹马想必後悔万分。
——所以自己该怎麽办才好呢?
——我要变成什麽才能拯救路克!?
在莉莎思索的同时身体依旧不断被黑洞侵蚀,就连她手中的刀也被波及。刀身与护手都被洞穴吞噬,残留的刀柄也没入莉莎手掌的空洞中,其馀则应声落地。
目钉穴弹了开来,缺损的刀柄也从刀茎飞出。刀茎表面铭刻的文字霎时映入莉莎眼帘。
「Lisa」
『……这并不是什麽了不起到必须铭刻的作品。』
——守护路克丶守护路克丶守护路克。
——我以莉莎·奥克伍德之名发誓,一定要守护路克·恩斯华滋!!
青梅竹马的那位少年正以手掩着左脸凝视自己。他的指缝间喷出了血,不知在狂吼什麽,但已经被夺走双耳的莉莎再也听不见他的说话声了。
———不要紧,把剩下的一切全都拿去吧!
自己不再需要这个臭皮囊了,想啃食多少血肉就尽管动手。
但相对地,自己一定要完成最後的心愿。
以莉莎·奥克伍德的性命,交换路克·恩斯华滋的安全。
谁敢违逆这项约定,莉莎绝不饶恕。
「我一定会守——」
话还没说完,黑洞便将莉莎的头一口气吞入。

「——莉纱!」
她睁开眼睛。
皱着眉头的路克正凑到她面前。
「啊丶咦……」
她茫然地撑起身体,发现这里并不是昏暗的洞穴,而是『莉莎』工坊的主屋。日照从敞开的百叶窗外洒入,所呼吸到的也是乾冷的冬季空气,而自己正躺在设於客厅角落的简易床铺上。
她望着自己的左右手掌。不必怀疑,那正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我因为看妳一直没起床所以过来关心一下……结果却发现妳正在梦呓。没事吧?」
路克担忧地问,莉纱听了不禁滴下豆大的泪珠。
「耶?喂——」
莉纱对跟路克首度邂逅的场景依旧记忆犹新。
路克边哭边抱起全身赤裸的她,好不容易从肉手肉腿的所在处逃出。之後路克还告诉她,那堵肉墙是一种被称作霍尔凡尼尔的「兽」,以及他所背负的锻造师使命。此外包括当他得知莉纱不是莉莎时的绝望丶以及因这份绝望而帮她取的「莉纱」之名——她都清清楚楚地保存在记忆里。
当时的路克非常暴躁。虽然不曾出手打过她,但却将莉纱的存在视为罪恶感的象徵。为了发泄这种情绪,路克只好拿汉尼巴尔与雨果等人当出气筒,表现出强烈的反抗态度。此外,他也不让莉纱离开他半步。
路克第一次对自己伸出手是什麽时候呢?
那应该是在莉纱出席三国一市会议时,被大陆各国高官们辱骂的那天吧!
从那次起,路克与自己的距离便逐渐拉近了。
「看来昨天把妳操过头了……」
听了路克的致歉,莉纱用力摇摇头。
「没丶没那回事,我只是……做了一个梦。」
莉纱频频以手背擦拭毫不停歇的泪水。
「那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梦。」
莉纱认为路克很了不起。
即使遭遇了那种经历,心灵也没有随之崩溃。
如今更为了拯救珍视的那位女性而拚命活下去。
——莉莎小姐,我是否真的成为路克的助力了吗?
没有成为他的负担吗?
我有好好地守护着路克吗?
「路克,今天的锻炼也请不要手下留情,就像昨天那样进行吧!」
「咦?」
「我一定可以跟上的。」
莉纱仰望睁大右眼的路克,勉强在脸上挤出了笑容。虽说眼眶的泪水依旧无法遏抑,这种
又哭又笑的表情反而更加奇怪,但莉纱还是要强迫自己笑。如果不笑的话,她总觉得莉莎会在
背後斥责自己。至少,在咏唱出死亡咒文前的莉莎也露出了微笑。
以笑容,守护路克。
左眼球的记忆。
莉纱决定要永远记住昨晚经历过的梦境。
……但有一点,却像不安的因子般持续在脑袋角落牵扯着莉纱的心。
当她在路克体内时——跟路克一同认知了地那件事。
只有那部分,莉纱希望能紧紧封印在自己的记忆深处。
那便是路克·恩斯华滋的死亡咒文。


第20话 魔战士 Darkness



荷列休·迪斯雷利这名男子,原先是隶属前同盟列国的一介僧侣。
在前同盟列国,「僧侣」是指一种特殊的传教人员。由於前同盟列国混杂了许多文化丶宗教各异的小国,所以其间的摩擦与纷争自然难以休止。在他国宣扬本国的文化与宗教有多麽了不起後丶隔几天便在异乡横尸街头的例子并不少见。
但是话说回来,为了让本国兴盛繁荣,还是必须努力将所信仰的宗教传布出去。在这种情况下,有部分传教人员为了自保而接受特殊的战斗训练。前同盟列国所称的僧侣即是指这种人。
荷列休先前也为上述那种僧侣之一,但他却在不久之前被除名了。那是因为他在进行传教
途中,将刚好经过的孤儿院内所有的神父与稚子杀光。接获通报赶来逮捕他的士兵们,也有二十七人不幸殉职。
这种暴行让他隶属的自治组织决定撒手不管,将荷列休·迪斯雷利这个名字从公开的纪录中抹除,此外也放弃了为他辩护的任何动作。荷列休因此失去了可以返回的祖国,只能坐困牢笼等待处死的那天到来。但是……
被关了大约一个月後,一名上了年纪的男子突然拜访他所在的囚室。
「荷列休·迪斯雷利,有件事想拜托你。」
这名老者脸上蓄着白胡,还以满是皱纹的手拄着拐杖。
「我对你为何要杀那麽多人的原因毫无兴趣,只是想藉助你的力量。你愿意帮忙吗?」
荷列休盘腿坐在牢房深处,以阴郁的眼神瞪着那名老人。
最後他终於缓缓张开嘴,以嘶哑的声音问:
「我如果帮你就可以离开这儿?」
「决定那种事的权限的确在我手中。」
老人身穿一袭褪色的长袍,乍看之下就像不起眼的流浪汉,完全没有任何高官该有的气派。
荷列休这回又转而俯瞰自己的情况。略显脏污的赤脚丶锁住左右两臂的手铐,此外——在残酷虐杀时受害者喷出的鲜血,如今已凝固在他这件脏兮兮的长袍上,变成了斑斑黑点。
「你也是僧侣?」
「跟你一样,以前是。兰斯洛特·道格拉斯——你听说过我吗?」
只要是前同盟列国的居民,没人不曾听说过这号人物。
在不远的过去,曾有位想要统一同盟列国的国王,但那位国王却因不明原因暴毙,志业也在中途化为泡影。虽然只是谣言,但很多人都相传着那名国王是被忠臣下毒害死的。
当时的忠臣之一,便是那位兰斯洛特·道格拉斯。
兰斯洛特·道格拉斯独自与前帝国牵上线,可说是促成帝政同盟国成立的重要力量。
「比起在这里等死还不如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怎麽样?你愿意跟我走吗?」
那号人物要的不是僧侣荷列休,而是杀人犯荷列休。
荷列休缓缓抬起腰,兰斯洛特立刻因惊恐而微微退後了半步。或许是因为之前荷列休一直缩在牢房角落所以没注意吧——他原来是个需要仰头才能看仔细的壮汉。在蓬松的乱发与胡渣底下,唯有高挺的鼻梁格外显眼。他的四肢粗壮,从长袍破裂的胸口处可以窥见底下蛮横结实的肌肉。
荷列休站在牢房的铁格子前。
「我们要去哪儿?』
「帝丶帝都。」
「很好,快出发吧!」
他以狂妄的口气对兰斯洛特下达命令。


大陆西部——
在前帝国的领土西侧,邻接海岸的这座巨大都市——『帝都』,向来以水都之名享誉全大陆。
街道被无数大小的运河所贯穿,建筑物完全搭配运河的形状与流向设计,因此各种岔路与分歧也变得像迷宫般复杂。至於人们的移动方式,则是以徒步及搭平底小船(gondola)为主。
帝都会根据居民的身分划分居住区域。位於正中央的当然是皇帝拥有的主城,包围在皇帝四周的则是各大名门贵族,再外一圈才是普通百姓居住与市场等庶民利用的地区。因此,只要看对方的居住区是否靠近帝都中心,就可以很快确认对方的身分地位高低。
位居中央位置的主城是以许多座高塔与城楼组成丶外围还环绕着一圈坚固的城墙,形成彷佛在城镇中矗立了一座要塞般的奇特景象。这种构造乍看之下虽然像是要保护皇帝免受外敌侵略,但以其过於顽强的设计与现今的大陆情势看来,市民们总是忍不住如此揶揄:
「那根本是软禁皇帝用的监牢。」
即便是最底层的百姓,也隐约感受到帝国皇帝已变成了臣子们操纵的傀儡。不过,话虽如此,并没有人为此特地采取什麽行动。
被架空帝政所支配的城市——帝都。
从以往的前帝国,至如今的帝政同盟国,这个国家最强大的军力自然都集中在此。
在帝都中心位置的主城——的某座高塔一室。
一名少女与贵妇正单独待在这个只有最低限度家俱的房间内。
少女的身材娇小丶纤瘦,身穿一袭端庄雅致的洋装,端坐於一张没有靠背的椅子上,面对眼前的镜子。少女的容貌稚嫩,但表情却缺乏这个年纪该有的情感。她脸上找不出任何堪称为情绪的成分,焦点合不拢的眼珠也只是漠然地朝着自己镜中的倒影。
少女背後的贵妇人正在梳理少女的头发。贵妇人宛如枯木般的细长四肢包裹在全黑的礼服下,如蛇般蜿蜒下垂的黑长发,加上深紫色的嘴唇——唯有肌肤显露出不健康的苍白。这名贵妇从一开始就默默梳理着少女的头发。



然而光是这种简单的作业,就足以让人耗尽心力。
那是因为少女的头发异样地长。
闪闪发光的秀发远超过少女的身高,并一路下垂丶扩散至柔软的地毯上。光是要梳过其中一绺,就得花上不少功夫。
这两位女性之间没有任何对话。只见贵妇人细心地帮少女整理头发,少女也无言地任由贵妇人摆布,简直就像——
「她们好像母女喔,伊芙。」
「就跟一对母女一样,艾莉莎。」
不知何时,房间的门口处又站了一名女性。
她拥有左右不对称的容貌——只有右侧扎起的头发丶分成黑白两色的洋装,以及分别为蓝红两色的左右眼珠。
但「她们」却利用同一张嘴,发出代表两个不同人格的两种说话声。
「艾华多妮,妳还是跟菲萝尼卡多说几句话比较好吧!」
「她才刚出生没多久,根本不太会讲话。妳得多教教她。」
前者的声音高亢丶粗鲁,名为『艾莉莎』。
後者的声音低沉丶礼貌,名为『伊芙』。
「她们」正是魔剑『艾莉莎·伊芙』——由於是以两把不同魔剑锻炼成同一把,所以才会形成这种双重人格占据同一个身体的结果。「她们」会不时因口气不同而改变表情与眼神,不习惯的人看了恐怕会感到非常不愉快。
至於贵妇人——魔剑『艾华多妮』则望着她们,以细微的音量淡淡说道:
「伤已经治好了?比我听说的还要快。」
「那是因为『调音师』全体总动员啊!」
「我总不能一直躺在床上休息吧!」
艾莉莎·伊芙交替回答,接着艾莉莎又问:
「今天负责照顾菲萝尼卡的人只有艾华多妮?」
嗯——艾华多妮点头回应。
这个房间本来就是分配给魔剑居住的寝室之一。长发少女——魔剑『菲萝尼卡』加入後,她们便决定轮流照顾这位新来的同伴。
另一方面,艾莉莎.伊芙因为在上次独立交易市的战斗中受损惨重,至今为止都在接受「调音师」——一种精通恶魔契约的集团——「施术」治疗中。与艾华多妮及菲萝尼卡的碰面也是在战斗後的首次,不知不觉间距离袭击独立交易市那天已过了半个月的时光。
即便艾莉莎˙伊芙来到身边,菲萝尼卡依旧没出现任何反应。艾莉莎·伊芙抚摸着少女的一绺秀发,似乎很怜爱地帮忙梳理着。
「……要不要稍微剪短一点?浏海也顺便修齐。」
「上次看到她的时候长度应该接近现在的两倍吧!」
「是法蓝西丝卡帮她修剪的。」
呼喔——艾莉莎惊呼一声,紧接着伊芙也喃喃问道:
「这孩子应该还没发掘出自我吧?」
像她们这种可以化为人形的魔剑,必定会具备某种程度的自我意识。不管是艾华多妮丶艾莉莎.伊芙,或者目前不在这里的魔剑,当初都是带着自己的铭刻与意志诞生的。
然而这位叫菲萝尼卡的少女却似乎不是这样。她除了对所有事物都不抱任何情感与关心外,就连吃饭或睡眠等行动都是照着他人的指示进行,因此才需要艾华多妮等人像这样不辞辛劳地看顾她。
少女诞生时所带来的,唯有『菲萝尼卡』这个名字而已。
艾莉莎·伊芙等人到现在还搞不清楚她是一把什麽样的魔剑。
「到了这种程度总让人不免怀疑她究竟是不是魔剑喔。」
「艾华多妮,关於那点妳应当可以确认吧?」
全身漆黑的贵妇人点点头。她具备可以感应同胞存在的特殊能力,这是其他魔剑所没有的。前阵子在袭击独立交易市时,她的这种特殊能力也曾大为活跃。
那场袭击战的目的就是在收集新魔剑。以帝政同盟国的战士为「素材」人工施行恶魔契约,重现了昔目的大战,虽然为时短暂,但仍制造了魔剑容易诞生的环境。
正如一开始的目的,她们收集到为数可观的魔剑,其中最大的收获便是菲萝尼卡了。魔剑会根据术者进行契约时的憎恨程度决定是否能幻化为人类姿态。憎恨愈深的术者,所制造出来的魔剑威力也愈强。
她们虽然都很欢迎菲萝尼卡的诞生——但如果她不能变成重要的魔剑就另当别论了。
「法蓝西丝卡一定很头痛吧!」
「她好像还怨叹着没脸见齐格飞大人呢。嘻
艾莉莎·伊芙发出了不知是属於哪个人格的咯咯笑声。
在她们讨论的途中,菲萝尼卡依旧事不关己地面对镜子。
「有听说要重组战士团的事吗?」
艾华多妮主动开口问艾莉莎·伊芙。沉默程度不输菲萝尼卡的她会自己展开话题似乎颇为稀奇,但在魔剑与魔剑间的对话就不尽然是如此了。
或许她也很想亲近我们——法蓝西丝卡曾对艾莉莎·伊芙这麽提过。但不论真伪如何,诞生方式与其他魔剑稍有不同的艾华多妮身上,总是隐约散发出一种距离感。
——那种事无关紧要。
——细微末节罢了。
艾莉莎·伊芙在心中喃喃道,但却依然如此回答艾华多妮的提问:
「重组战士团——法蓝西丝卡好像有说过。」
「齐格飞大人为了重组麾下的帝国战士团,决定大幅招募新兵——」
「以此为名义,应该也会顺便寻找使用我们这些魔剑的适合人选吧?」
目前帝政同盟国的确掌握了为数不少的魔剑,如果让军国或独立交易市的高层看到了,他们想必会瞠目结舌。然而——
帝政同盟国也同样面临了使用者严重不足的问题。
魔剑是一种强大的武器,想要彻底活用就不能缺少高超的武艺,普通的骑士或小兵根本无法发挥它真正的威力。如今帝政同盟国有许多乏人使用的魔剑,透过这次的募兵与战士团重组,或许能找出合适的魔剑使用人才也说不定。
「我不觉得事情有这麽简单耶。」
「不过,那跟我们没什麽关系就是了。」
艾莉莎·伊芙耸着肩说道。
魔剑『艾莉莎.伊芙』可以自由操纵「雷」的力量,在为数众多的魔剑中可说是威力非常突出的——只不过,也由於这个因素,普通人根本无法掌控她们;她们所发出的强大威力,很难不让手握这把魔剑的一般人受伤。
因此,她们的使用者根本不是人类,而仅限於由「调音师」特制的恶魔——『加斯顿.巴司卡威尔』而已。
「希望这孩子也能找到合适的使用者。」
艾莉莎·伊芙温柔地抚摸着菲萝尼卡的头发。
少女尽管没有自我,但依然具备五感的能力,只见她似乎感觉有点痒地眯起眼睛。
「艾莉莎,比起使用者,找出自我应该更要紧吧?」
「其实搞不好……」
艾华多妮这时喃喃插话。
「……她是在等待使用者也说不定。」
「等待使用者?」
「能引发出她潜力的使用者。」
艾莉莎·伊芙眯着眼凝望艾华多妮那淡漠的侧脸,接着又转而注视菲萝尼卡的方向。少女因为被人梳头实在太过舒服的缘故,已不知不觉打起了瞌睡。
「假使妳说得没错……」
艾莉莎.伊芙嘟起嘴。
——其他魔剑根本没办法选择自己的使用者耶。
「……那这小女孩还真是一把奢侈的魔剑呐。」

即使被无刃的训练用长剑打中依旧非常痛。
「诺亚,你腿软了吗!快向前攻击啊!」
持盾的左手已因强人的冲击力而感到麻痹,这使他不得不畏怯起来。紧绷的关节也无法承一受对手的力道,让那股力量传遍全身而动弹不得。至於以右手之剑应战的想法则完全从他的脑袋飞走了,他只能从头到尾推出盾牌丶企图保护自己的身躯。
「啐!你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听懂!?」
从正上方劈落的剑打下了他的盾牌,也使他原先封闭的视野为之一亮。他的脸孔更是因此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那是一名青年骑士。他的五官依旧保持些许少年的稚嫩,此外还拥有一身缺乏日晒丶不太像战士的洁白肌肤。
青年骑士茫然地俯瞰着自己被打落的盾牌,一动也不动。
「这可是实战训练,像你这麽不积极还有意义吗!?」
训练对手痛骂青年骑士,而青年骑士也只能低着头默默听训。
「对不起……」
「够了!诺亚,跟你练没有效果!你退下吧!」
被称为诺亚的这位青年骑士垂头丧气地返回了中庭一隅。
这里是帝都主城的中庭。
充当骑士团训练场的此处占地广阔,从一大早就有身着黑色铠甲的骑士们在此进行剑术对打训练。
站在中庭角落的青年骑士回头望着自己刚才的练习对手。那家伙已经找到其他练习者了。青年骑士见状只能骂一声「混帐」,咒骂自己的不管用。
他——诺亚·加德莱特——是帝都某个下级贵族家的长子。
前帝国与前同盟列国合并後组成了所谓的『帝政同盟国』,以此为契机,帝国骑士团也大量徵召了年轻的贵族们并加紧培育。诺亚正是那群新手骑士之一。
「……可恶。」
诺亚看着自己的左手,不自觉又麻痹起来,甚至还微微颤抖。
从他入团後就一直是这副模样。尽管加入训练却不敢主动出招,从头到尾都被其他骑士们辱骂。很快地,他便被骑士团盖上了「无能」的烙印。
——自己为何没办法正常受训呢?
身为加德莱特家的长子,他有迟早得上战场的觉悟,也不乏当那一刻来临时要好好拿起了武器丶建立功勋丶并彰显家族名声的气概。
但意气风发地加入骑士团的他却变成这样——比起夸耀身上这套威风的铠甲,他更是不自觉产生了疑惑。即便是模拟训练也没有勇气砍向对手,没过多久便被其他同梯视为只会拖累人的废物。
再这麽下去,将来就算上战场也只会落得当炮灰的命运吧。当然,这也得建立在他没有被骑士团踢出去的前提上。
他是代表加德莱特家的贵族骑士。如果自己被撵出贵族骑士团,加德莱特家的地位自然会因此滑落,甚至会失去在帝都的栖身之所。所谓背负贵族家业的成败,其实就是这麽回事。
进退两难的诺亚,最近老是被不知该如何突破现状的焦躁所纠缠。如果是自主训练的话,他每天都能顺利进行,但只要真人对打,他便连一半的实力都无法发挥。
此刻的他找不出任何破解之道。
——自己究竟该如何是好?
正当诺亚仰天长叹的时候——
他突然察觉到……
「……?」
许多座高塔就像在俯瞰中庭般矗立於四周。
其中一座——有个影子正好从位於顶点附近的窗子探出来。
「那是什麽……」
一开始诺亚也搞不清楚,等他定睛凝视,才发现那好像是小孩子的头。娇小的少女正让一头长得夸张的秀发随风飘逸,并朝下方鸟瞰中庭的光景。
她是谁啊——诺亚自然而然浮现如此的疑问。
主城会住着那样的小女孩吗?
这时——
突然有人从背後敲了诺亚的肩膀一下。他吓了一跳并缩起身子,急急忙忙回过头。
站在他面前的人物让他瞠目结舌。
那是名拥有一头粗犷凌乱发型的强悍男子。光看一眼就知道对方拥有强健的体魄,此外对方还穿着代表骑士身分的黑色铠甲。只不过,这名男子的铠甲很明显比其他骑士要高级许多。
「总丶总团长……!?」
原来男子正是管理帝国骑士团的领导者——奥古斯都·亚瑟。
他从高处俯瞰着诺亚。
这种充满压迫感的眼神让这位年轻贵族骑士不禁自惭形秽地缩着身子。察觉总团长驾到的其馀骑士也不由得停下训练动作,等奥古斯都发出「继续」的指示後那些人才不解地再度展开训练。
奥古斯都以发自丹田的低沉语调问:
「你叫什麽名字?」
「诺丶诺亚.加德莱特。」
「加德莱特……没听过这个姓氏。那刚好。」
刚好是什麽意思?诺亚一点头绪也没有。
身为总团长的他找自己这个连末席骑士都称不上的人有什麽事吗?
「你知道最近正在重组帝国战士团吗?」
「是……是的。」
「诺亚.加德莱特,你愿不愿意参加那边的行列?」
诺亚不由得怀疑自己的耳朵。
帝国战士团——
那是大约在一丶两年前,帝国还没合并同盟列国前所新设的部队。与大多数都是贵族男子所组成的骑士团不同,据说战士团都是一些与贵族无缘的佣兵或流浪剑士,甚至还谣传连人外都加入了。
没几个人知道那支部队的实际状态如何,不要说是诺亚,就连骑士团里的老手都不见得看过。只知道战士团会在帝国外进行某些活动,但任务内容依旧没有向外公布。
诺亚确实听说最近帝国战士团要进行重组。他们并没有设下什麽严格的条件或资格,希望能大量招募新兵。虽说是一个神秘到极点的部队,但在如今这种战云密布的情势下,也有不少想建立功绩的佣兵趋之若鹜。
对骑士团的成员来说,战士团不过是一个会抢功劳的竞争对手,所以很多骑士都不喜欢那些人。
——总团长要我去那里?
让贵族骑士转而隶属那种不问资格身分的部队简直是丢脸到了极点,重视上下关系与威权的帝都不可能发生这种事——但即便一开始诺亚这麽认为,没多久他也想通其中的道理了。
『加德莱特……没听过这个姓氏。那刚好。』
这一定是宣告自己不符骑士团的战力吧!
奥古斯都方才想必也见识过诺亚的训练情况。既然是根本不敢主动出招的新人,又是没什麽名气的家族,继续放在骑士团也没有任何用处。
没什麽大不了的,只是驱除废物罢了。
「请问……这是命令吗?」
「你要这麽想也可以。」
诺亚鼓起所有勇气勉强提出质问,但对方却轻描淡写地如此带过。
奥古斯都露出了好像在鄙视虫子的冷酷眼神。
你要把它当命令也可以——
骑士团总团长说出这种话,天底下还有几个人敢摇头拒绝?
「我……明白了。」
诺亚几乎是茫然若失地点点头。
这时,奥古斯都吐了句「有劳你了」并将手搁在诺亚肩上。
「那边的团长表示,随便从骑士团找几个人过去就行了。但以我的立场而言,总不能让重要的部下随便牺牲,正在苦恼的时候刚好撞见你。」
奥古斯都毫不掩饰地直接表达心意。
「不过,运气好的话你说不定能在那边建立功勋哩。诺亚.加德莱特,毕竟你是直接被指名的嘛。」
诺亚愣愣地站着,似乎没听见总团长後续的发言。
那你好好加油吧——奥古斯都半强迫式地说完後便径自离去了。
许多刚才偷听两人对话的骑士们纷纷窥探着诺亚的反应并窃窃私语起来。察觉那些人的视线後,诺亚这才因羞愧与悔恨而胀红了脸;这里没有谁会同情自己的遭遇。
诺亚气急败坏地打算离开中庭。
就在这时,他又忍不住抬头仰望。
「……还在啊!」
貌似少女的头正在俯瞰下方的中庭。
高塔的位置因为逆光,所以诺亚无法分辨对方此刻的表情。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少女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或许是一种错觉吧!
——帝国战士团。
逆光的强烈日照让诺亚不禁眯起眼,他心想:
自己在那边真的能出人头地?
那个部队愿意接纳胆小又软弱的自己?
像自己这种没用的人——
「募集志愿士兵的情况非常顺利。」
在耳朵上方切齐的美丽金发,如陶器般白皙的端正脸孔。
这位身穿黑甲胄的女战士——法蓝西丝卡,正绷着她那张美丽的脸庞报告。
「此外,当天要用的场地也已经准备好了。现在正为了不让帝都方面发现而在周围拉起警戒线,工事部分应该会在近日完成。至於再度动身前往前同盟列国的兰斯洛特·道格拉斯,正如预定——」
听取她报告的是一名银发男子——齐格飞。
男子高眺瘦长,结实的肉体被一袭黑衣包裹。他浑身被一种彷佛锋利刀刃的气息所笼罩,三白眼的双目正漫不经心地微微眯着。
这里是主城的某个房间,齐格飞慵懒地半躺在一张长椅上,竖耳聆听站在正前方的女战士进行报告。
「关於人外兵器方面,相对於志愿士兵的总数似乎略显不足。」
「无妨,关於那点就让法蓝西丝卡妳直接处理了。只要妳判断志愿士兵人数太多,可以不须向我报告自行筛选。」
是——法蓝西丝卡精神抖擞地表示遵命,但齐格飞接下来投出的质疑便让她满脸阴郁了。
「菲萝尼卡现在的情形如何?」
「……跟之前一样,自我依旧在沉睡。」
这个答案让齐格飞露出了似乎在思考什麽的闭眼表情,但他随即又睁开双眼。
「选拔使用者时顺便把菲萝尼卡带去。」
「齐格飞大人,您的意思是?」
「既然她的自我还没清醒,我们就直接把她打醒吧。或许见习一下战斗场面可以给她些许刺激,妳用不着担心。」
「……是。」
「这阵子辛苦妳了。」
「……!?哪丶哪里,齐格飞大人过奖了!」
齐格飞冷不防冒出的嘉勉似乎让法蓝西丝卡仓皇失措。
「比丶比起那个,齐格飞大人最近的身体状况是否安好?」
「妳在说什麽?」
「就是在独立交易市,您丶您的脖子……」
法蓝西丝卡胆战心惊地提醒着。
齐格飞似乎这才想起来似地点了点头。
「当时我就说过了,不成问题。」
现在虽然被头发挡住所以看不见受伤处,但齐格飞的脖子确实留下了明显的刀疤。那是之前要从独立交易市撤退时,被那个锻造师砍伤的。伤口深到已经将颈动脉砍断,但正如齐格飞所言,对他来说还不到致命的程度。
只不过——
「您的龙体竟然留下了疤痕。」
「是啊,原来那乳臭未乾的小子也进步了不少。」
锻造师的刀比以前更接近圣剑了。
能在齐格飞身上留下痕迹,就是最好的证明。
「真是难以捉摸的对手……」
「能掌握那家伙的现状就是这次的收获之一。法蓝西丝卡,妳该感到高兴才对。」
与咬牙切齿的部下相反,齐格飞咧着嘴。
「他的圣剑现在还停留在这种程度啊。」
正如初代哈斯曼过去遗留下的资料所提示,解放霍尔凡尼尔的期限已经剩下不到半年。然而最重要的刀如今还只有这种火候,确实是派不上用场。独立交易市所握有的锻造师,此刻对於霍尔凡尼尔依然束手无策。
能获悉这项情报非常要紧。
「法蓝西丝卡,之後妳会愈来愈忙。」
「那正是属下所期望的。属下会恪遵齐格飞大人的指示。」
「妳真是我最值得信赖的手下。」
这句赞美似乎无意间触动了法蓝西丝卡的心弦。
「请丶请您放心!那麽属下就告退了!」
满脸通红的法蓝西丝卡不知为何,竟逃也似地转身冲向房门。由於她激动过度,还不小心一头撞在尚未完全开启的门板上。
「失——失礼了!」
法蓝西丝卡泪眼汪汪地慌忙退出房外。
「……」
齐格飞默默不语地目送部下离去,接着便很疲惫似地闭起双眼。
「那家伙有时候还是欠缺冷静啊!」

到了选拔那天——
日正当中之时。
想参加重组後的帝国战士团志愿者纷纷聚集至帝都附近的某块平地上。
这里的组成分子大多是想藉机建立功勋的佣兵,其中虽然也有少数的年轻帝都市民,但为数不多。如今所有人都被指示暂时在此待命,有些志愿者便开始与熟人有说有笑,有些则默默地整顿自己的兵器,有些则燃起与其他志愿者的对抗意识,刻意站在稍远处。总之,打发闲暇时间的方式各有不同。
这当中诺亚˙加德莱特依旧显得格外突出。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一群人当中就只有他身着帝国骑士团的黑铠甲,想要不让人注意都难。为什麽贵族骑士会跑到这儿?多馀的好奇目光很自然就向他集中过来。
诺亚对这种视线感到很不是滋味,但眼前不是在意这件事的时候了。
——那堵墙壁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们所聚集的平地被一道以木板及圆木组成的高耸墙壁围住。墙壁很明显是急就章建成的,而且样式彷佛就像想要彻底隔离这块场所。事实上,这堵墙也刚好挡住了任何可能从帝都方向投来的目光。
没多久之前这堵墙还连个影子都没有,究竟是为了什麽才要紧急搭起这样的建筑物丶并把众人聚集在其中,诺亚完全无法想像其中的理由。对於这种不明就里的事,原本就是胆小鬼的他自然很难冷静面对。
更诡异的是——诺亚环顾这群志愿者。
经过大致目测,聚集的人数还不到一百人。
——会不会太少了一点?
如果是为了之後可能发生的战争,想要以这种人数编组战士团根本不够。是单纯因为志愿者不足吗?然而,那麽大张旗鼓地进行募集成果却只有这样,其实没什麽意义。
诺亚眼中的光景充满了不自然之处。此外,对於这些悠闲等待的佣兵他也不禁要怀疑起那些人的常识来——难道这些人对眼前的状态丝毫不感到可疑?
等待的时间愈久,诺亚心中的不好预感便愈发强烈。
等一下究竟会发生什麽事——?
沙沙——佣兵之间突然掀起了骚动,众人的视线纷纷集中向一点,诺亚也循着其他人的视线望去。
原来墙壁的一部分变成了观众席,不知何时上头还出现了许多人影。
其中之一便是把诺亚送来这里的罪魁祸首——帝国骑士团总团长奥古斯都·亚瑟。但一眼便可认出的人也只有他一个,其他包括银发男子丶老人丶金发女战士丶身着黑白双色洋装的女性,以及秀发超长的少女,伫立在观众席上的其他人,诺亚一个也不认得。
——等等。
诺亚突然察觉到,那位头发很长的少女。
她该不会就是先前从高塔上眺望骑士团训练的小女孩吧?
「欢迎来到这里,诸位。我是帝国战士团的团长齐格飞。」
银发男子对志愿者开口道。
「接下来要先测试诸位的实力。」
测试——?
志愿者不禁面面相觑。
正如他们走入这块场地时一样,观众席一旁的墙壁突然伴随着轰隆声打开了。这堵墙的後面一定有可以操纵出入口的装置吧!
「会是谁啊?」
「也是哪里的佣兵吗?」
身为佣兵的志愿者开始交头接耳。
一名蓬头垢面的壮汉自打开的墙壁後方走了出来。
壮汉身着破破烂烂的长袍,左右手的手腕都上了手铐,手铐前端分别垂着被蛮力扯开的断裂锁链。他一出场便以锐利的目光睥睨这群志愿者,并踏着悠闲的步伐走入这块被隔离的空间。
就好像在等待他入场完毕般,敞开的墙壁这时再度合拢。
「那家伙名叫荷列休·迪斯雷利,来自前同盟列国,过去的身分是僧侣。他也是个在一夜之间杀死五十人的男子。」
银发男齐格飞以轻描淡写的口吻介绍。
「等一下你们就与这名男子搏斗,如此便能测试出你们的实力。」
佣兵们一下子没有任何反应,就连一开始就充满警戒心的诺亚也无法立刻理解。
名叫荷列休的壮汉抬头看着观众席,对齐格飞发问。
他的说话声非常嘶哑。
「可以动手了吗?」
「随便你怎麽处置。」
听完这简洁的答案後荷列休点点头,接着便缓缓蹬着地面,展开行动。
最初的牺牲者是位於他正前方的一名佣兵。荷列休的右臂一扫,手铐所连结的锁链立刻像鞭子般用力打向那名佣兵的脑袋左侧,只见佣兵的头盖骨连肉一同粉碎。脑袋少了半边的那家伙光是被这一击就已经变成一具尸体。
第二位牺牲者则是刚刚还在与那具尸体交谈的佣兵。这回荷列休挥动左臂,手铐连结的锁链缠住了愣愣站立的佣兵脖子好几圈,并深陷入肉里。被勒颈的那家伙没多久就翻起白眼丶口吐白沫。
缠得这麽紧的锁链恐怕很难取下吧,但荷列休丝毫不在意这种事——他决定连人带锁链一同挥动左臂。就好像拖着一具人偶般,那具佣兵的尸体便在半空中回转起来,并一口气扫向附近的志愿者。没有人觉得眼前看到的光景是事实,但附近的家伙都莫名其妙被荷列休扫倒了。
终於,慢了好几拍的志愿者这才想通……
……自己深陷一场大灾难的这项事实。
群众的反应大致可分为三类——
扔掉手中的武器拔腿落跑。
因为腿软根本动弹不得。
勇敢地面对这名杀人魔。
尸身被拿来代替铁球横扫的佣兵这时从脖子处喷出鲜血,缠绕在上头的锁链也跟着松脱。
失去就地取材的钝器荷列休因此踉跄了一下,误以为这是好时机的一名帝都年轻市民立刻举剑冲了过去。从那名年轻人充满血丝的双眼中,可以明显发现他已经丧失了冷静与判断力。
荷列休以手铐轻易挡住了年轻人手中的利刃後,几乎是同时以拳头朝对手的脸部反击。只听见一道宛如岩石相撞的巨大冲击声,年轻人的身躯立刻像人偶一样被远远击飞,弹落至大地上。
除了那名年轻人之外,也有好几位佣兵勇敢地前来挑战壮汉。他们透过临场判断与附近的同伴组成阵式,各自拿着剑与斧头等武器团团包围这名对手。
荷列休以眼神扫过这群人一圈後,狂妄地发出嗤笑声。
「对僧侣而言,一对多根本是家常便饭。」
随後——他便奋力一跃。
荷列休一边旋转全身,一边扭动着左右双臂,简直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般自由自在地操纵锁链。在空中狂奔的铁块一一打落了佣兵手中的武器,使他们陷入手无寸铁的劣势。
在他们出现下一步反应之前,荷列休更快一拍地以锁链攻击佣兵们的脸部,割破他们的额头丶打烂鼻子丶削去脸颊上的肉丶直接击碎眼球。
这种压倒性的战力差距,一言以蔽之,应该称之为屠杀才对。
攻势尽管如鬼神般凶猛,但发动者却像在进行某种枯燥的作业般神情冷漠。荷列休很快又看上了下一群猎物。

扔掉手中的武器拔腿就跑。
因为腿软根本动弹不得。
勇敢地面对这名杀人魔。
诺亚在这二者当中很自然就选择了「逃跑」。他的动作比谁都快,当荷列休开始攻击第二个人时,诺亚就已经转身落跑了。
——根本不可能对付那种家伙!
与之匹敌毫无胜算可言——当他做出如此的判断後,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迈开逃亡的步伐。背後确实不断传来震耳欲聋的恐怖悲鸣,但诺亚却依旧对准出口没命似地持续冲刺。
没多久他便抵达位於观众席旁的墙下。
「请立刻将这里打开!!」
诺亚顶着丝毫不为所动的墙壁,朝上方的观众席大喊。比他慢几步跟来的佣兵们也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请救救我们!!」
结果——墙壁依旧不动如山。
即便他们扯破了喉咙求救,观众席上的人们还是没有反应。
——不可能吧?他们打算坐视所有志愿者被杀吗峥
愕然的诺亚回头观望自己刚才逃来的方向。
那里已经是一片腥风血雨,变成了单纯的狩猎场。负责狩猎的杀人魔以及等着被杀的猎物挤在一块。名叫荷列休·迪斯雷利的杀手,正以压倒性的暴力与机械化的动作,将活生生的人类一一化为死尸。
——什麽叫「自己在那边真的能出人头地」。
诺亚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什麽叫「那个部队愿意接纳胆小又软弱的自己」。
如今这种单方面的残杀究竟有什麽意义?
他唯一明白的一点,就是自己已失去所有的容身之处了。
胆小又软弱的自己,除了跪地求饶之外别无他法。
诺亚将身体紧贴的对象由出口处的墙壁改为观众席下方。支撑观众席的木材就好像人的腿一样,诺亚毫不犹豫地飞扑上去。
「拜托你们,请大发慈悲——」
「……真是一面倒。」
法蓝西丝卡喃喃说道,并一一检视观众席上的每张脸孔。
除了她自己以外,这里还有齐格飞丶奥古斯都˙亚瑟丶兰斯洛特·道格拉斯丶艾莉莎·伊芙以及菲萝尼卡。所有人都俯瞰着与观众席隔离的地面,脚底下四处响起的凄切惨叫与屠杀场面让所有人目不转睛。
兰斯洛特从前同盟列国带来的男子果然强悍得不像正常人类。那家伙就像扭断婴儿的手或踩散蚂蚁群般轻易杀死了同为人类的志愿者。此外,男子在进行这种杀戮时完全不带任何踌躇或情感,让人怀疑那家伙的精神状态是否正常。
老实说,如果在场的志愿者们一开始就同心协力扑上去,或许还有机会打倒那个杀人魔也说不定。只可惜他们瞬间就被对手的行动震慑住,所以根本无暇思考如此的战术。像这样一下子就作鸟兽散,等同决定了那些人的命运。
「救救我——」
观众席底下传来了讨饶的喊叫声,这点法蓝西丝卡也注意到了。
只不过没人愿意对那些家伙伸出援手,因为只要有一个志愿者活下来,帝都的一般居民就可能得知在这块隔离空间发生的事,那麽一来,势必会引发暴动。
——无力的人本来就应该消灭。
至於对外的说法则是将他们分配到远方的战区。
法蓝西丝卡对此几乎没有罪恶感,她只是按照齐格飞的命令行事罢了——正当她以无表情的眼光望着脚底下时,她突然发现……
亚瑟大人——她主动对帝国骑士团总团长开口:
「里面好像有一个帝国骑士团的成员,要不要放他一马?」
奥古斯都回过头并挑起单边眉毛。
「齐格飞一开始就要我找几个骑士团的人过去,况且那家伙还是被直接指名的,我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被直接指名?
法蓝西丝卡听了不禁皱起眉头。
「您的意思是?」
「妳直接问坐在那里的菲萝尼卡吧,是那家伙要我把那骑士带来的。年纪小小居然还对我颐指气使的。」
法蓝西丝卡讶异地回头望向菲萝尼卡——但很快又因出人意表的发现而倒吸一口气。
菲萝尼卡的这种表情还是她首次见到。
闪闪发光的眸子丶恍惚红润的脸丶充满喜悦笑容的嘴角。
此外,她还不断以舌尖舔舐着因兴奋而滚烫的唇。
菲萝尼卡的自我确实出现了,而且还激昂地俯瞰着底下的血腥场面。那种因愉悦而扭曲的脸孔,实在不像是个小女孩该有的表情。
此刻的她简直就像性欲强烈的成年人类女性,露出了极端猥亵的笑意。
「耶,没想到菲萝尼卡以前是这副模样啊!」
「真是意外,她该不会是某种变态吧!」
艾莉莎·伊芙也察觉到她的异样了,各自兴致勃勃地发表意见。
法蓝西丝卡则因愣住而一言不发。
「……除了那家伙以外的人都是废物。」
齐格飞并不理会魔剑之间的对话,直接对底下的光景昨舌道:
「法蓝西丝卡。」
「啊——属下在!」
「再继续看下去也没意思,把那个放出来。」
听见主人以不屑的口吻吐出命令,法蓝西丝卡立刻点头。
正当她要对墙外发出指示时——
「等一下就让荷列休使用妳。」
听了这句话,法蓝西丝卡回过头的表情就好像遭逢世界末日一样。
「我丶我希望能专属於齐格飞大人——」
「快点去办。」
齐格飞不悦地催促属下。
费心准备了这麽盛大的舞台,结果唯一发现的可用之人只有荷列休一个,这恐怕让齐格飞非常焦躁吧!
「真遗憾啊!」
「妳还是死了心吧!」
在垂头丧气的法蓝西丝卡身边,艾莉莎。伊芙各自发出咯咯咯的窃笑声。
当眼前的墙壁一边发出巨响一边移动时,诺亚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然而等他发现打开的墙外聚集了一大群奇妙的野兽时,他眼角的泪水立刻卷土重来。
那是一票四足兽的人外,身体长度相当於两匹马的份量,全身都被淡棕色的体毛所覆盖,两条前腿被粗而坚固的长枪所取代,至於背上则长出数十把剑,外貌可说完全超乎常轨。
这种异形般的家伙一共有十几只,正成群结队地鱼贯接近入口。它们是以前面的两腿插入地表固定住身躯,再利用後腿用力踹向地面以驱使自己前进。如此独特诡异的步法使它们瞬间便涌入了这块被隔离的场所。
诺亚以前并不清楚俗称的「人外兵器」究竟是什麽模样。
虽说他以前不知道,但他现在不知道也不行了。
——啊啊,事情果然还没结束。
杀戮还要继续上演,自己势必丧命於此。
发现人外的踪影後诺亚企图逃往另一侧的墙边避难,但却在途中就力竭倒地。他已经完全丧失求生意志。这时逃得比较慢的佣兵正被人外背上的剑山刺穿身体,那些怪物的牙也啃入了他们的肉中。以这种向前大步跳跃的方式急速朝目标冲撞,想要杀死血肉之躯的人类简直是太简单了。人外的粗鲁动作扬起一片沙尘,与人体喷溅的鲜血混合後,变成了一阵阵朦胧的红雾
诺亚只能边哭边注视着眼前的地狱光景。
这种悲惨的场面让他不禁呕吐起来,最後还伏倒在自己吐出的秽物上。
「这是怎麽了……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已经结束了,关於自己全部的人生。
当诺亚的心坠入完全的绝望时,有个人影悄然出现在他上方。
咦——诺亚抬起头。
「妳是?」
「午安。」
少女在他面前露出了成年女性才有的媚惑微笑。

另一方面,荷列休的杀戮行为也暂时打住。他正在远眺那群一一现身的人外兵器。
就好像是在取代他的位置,那群怪物开始攻击附近的佣兵。原本被荷列休打得奄奄一息的家伙都被人外扑了上去,纷纷遭到啃食。
被隔离的这块平地回荡着惨叫与咀嚼声。
「荷列休˙迪斯雷利!」
头顶上的观众席发出了叫唤声,原来是出於自称齐格飞的那名男子。
「那些野兽是我饲养的人外兵器。」
为了确认你的实力,你要把它们全部解决掉——
听了齐格飞下达的指示,荷列休不由得眯起眼。
「这不大容易啊!」
银发男子所称的人外兵器,其实行动并不算敏捷,只不过它们背上剑山的锐利程度,光是看一眼就让人昨舌。那群在惨叫的佣兵都是连同铠甲一起被斩断躯体的。望着滚落於白己脚边的人类残骸,荷列休犹豫地皱起眉。
自己如今并没有任何可加以对抗的方法或武器。
正当他陷入苦思时——
「……你用我吧!」
不知何时他的背後多出了一个人,这让荷列休大感意外地转过头。原来那里正站着方才伫立於齐格飞身旁的金发女战士。
女战士不知为何很不情愿地问:
「你听说过魔剑吧?」
「……那是一种能引发奇迹的剑——我只知道这样。」
「那就够了。」女战士露出嫌恶的扭曲表情。「我可要先说明白,我的主人是齐格飞大人。你千万不能忘记这点,绝对绝对要给我牢牢记住!」
荷列休搞不太清楚状况地点点头。
「……我的铭刻是『法蓝西丝卡』,你最好也记住。」
女战士抱住自己的肩膀,终於自暴自弃地咏唱起来:
「解开沉眠,奔腾大地,皇冠予顶————以杀神。」
随着一声如地震般的巨响,女战士的脚底地面出现龟裂。自地底冲出的数块岩层将位於正上方的女战士甲胄压碎。持续溢出的岩层最後彻底遮蔽了女战士的身体,就好像一柱擎天的塔一样。
接着,塔开始从内侧崩解,随之吐出了一把长剑。那把兵器被抛向半空中後,就好像事先瞄准好了一样,刺入荷列休面前的地表。
双刃长剑——两用型魔剑。
虽然对人可以变化成剑这点感到无比惊讶,但荷列休决定暂时抛下讶异不管,直接伸手拔出那把武器并牢牢抓着剑柄,确认兵器是否合用。
剑柄的触感就好像自动吸附在手掌中一样,重量也恰到好处。
他忍不住放声大笑。
「……真不赖。」
荷列休握着剑一口气冲了出去,他的视线对准还在啃食死尸之肉的人外兵器。那些家伙察觉到又有敌人接近後,立刻扭转头部并奋力一跳。强韧的後腿帮助那些怪物一口气扑向前方,来到了非常接近荷列休的位置。
——太慢了。
荷列休以刚到手的武器使劲纵向劈下。剑尖一接触人外兵器的头,随即顺畅地沿着对手的眉心滑落。这种惊人的顺畅感一路驱使荷列休继续砍下,直到人外的头部被劈成两半为止。
但魔剑的力量并没有就此罢休,由於劈断怪物的身躯几乎毫无阻碍,荷列休不由自主地让剑尖继续向下丶碰触地面。这麽一来,地表立刻迸发出大量的土石,并沿着一直线分成左右两截,而位於这条直线上的人外兵器肢体也跟着一齐分家了。
怪物喷出的大量鲜血让荷列休好像淋过雨一样。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着。
——这把剑甚至能劈开大地。
铭刻应该是『法蓝西丝卡』没错吧!
真想多试试这把剑的威力——
荷列休很难得地涌现了一股欲望。
於是他寻求下一只猎物,再度展开狩猎行动。
「软弱的你,想要力量吗?」
少女以过於冶艳的笑容对趴在地上的诺亚问道。
「你想要,可以使任何人屈服的,力量吗?」
——拜托你们住手。
「我听不懂妳的意思。妳到底是谁?」
诺亚继续吐出疑问。
「这里发生的事没有一件我能理解。到底是丶到底是为了什麽?为什麽要故意找我过来,你们到底想要我怎麽做?我是来参加战士团的,为什麽非得加入这种毫无意义的杀戮不可。让我回去,现在就让我离开这儿!」
「啊啊,你看起来好好吃。」
这番回答完全出乎诺亚意料之外。
但回话的内容却让他难以遗忘。
——好好吃?
脸颊染上恍惚红晕的少女。
她的唇泛出娇嫩欲滴的鲜红,全身也散发出完全不符合她年纪的淫荡气息。此外,少女那原先长度就很异常的秀发,此刻不知为何似乎比诺亚记忆中来得更长。
四肢趴在地上的诺亚抬头仰望这位不知名的少女,顿时感到毛骨悚然。
直到此刻,他才首度对这名少女产生恐惧。
「妳到底是……什麽?」
真的跟自己一样是人类吗?
呐——少女以过度甘美的气息悄悄说:
「软弱的你,请做出选择!」
「选丶选择……?」
「要死?还是活?」
要死还是活?对此刻的诺亚来说,这简直是容易到极点的问题。
「我丶我还能活命吗?」
「只要软弱的你,选择力量的话。」
诺亚的心脏开始发出吵人的激烈跳动声。
他从少女的肩膀後方,可以瞥见荷列休正在与那群人外兵器交战。那个杀人魔正挥动着以诺亚体格绝对无法使用的长剑,一一砍去人外兵器的脑袋丶贯穿其眉心丶斩断它们的四肢。正如他先前在蹂躏那群佣兵般,甚至速度比杀普通人还快。
等那家伙解决掉人外兵器後,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自己了。
对诺亚而言,这已经不是「要死还是活」的问题。
他没有那个闲工夫思考该怎麽抉择。
於是他便不明就里地回覆道:
「我想活下去,我要选择力量……」
少女的双目立刻微微眯了起来。
啊——诺亚这才察觉……
「我要开动了。」
……或许自己刚才做出了错得离谱的决定吧!
因为少女此时的姿态完全像是一个恶魔——
「解开沉眠,以罪酩酊,呈毒於狮——以杀神。」
诺亚的意识瞬间就被幽暗吞没了。
如爆炸般勃发的菲萝尼卡长发将诺亚·加德莱特的手臂丶腿丶躯体丶脖子,以及头等身体所有部位缠绕起来,转瞬间便让他消失得无影无踪。菲萝尼卡将化成黑茧的青年骑士拉近自己,并让自己的身躯也没入其中。
这块吞噬了一对男女的长发块状物边发出声音边开始扭动,外形也逐渐产生异变。
黑茧中传出了啪叽啪叽的某种碎裂声——接着,那玩意儿便生出四肢丶尾巴丶头部丶鬃毛丶利牙,以及剑,最後变成了它所模仿对象的完整个体。
过去——在独立交易市角落刚诞生的菲萝尼卡,出世第一眼就目睹到人外兵器正在啃食人肉的光景。就好像小鸟刚孵化後会把第一眼看到的对象视为母鸟般,菲萝尼卡也将那种人外兵器的造型想像成自己该有的模样。
待适当的异变结束後,黑茧立刻从内部破碎丶飞散,魔剑『菲萝尼卡』的真面目也至此公诸於世。在原本是发块的漫天尘埃中,出现了一副漆黑的全身甲胄——而且是模仿人外兵器样貌的狮子型铠甲。
这副铠甲将使用者的人类骨骼矫正为野兽的体格和姿势而化身为狮子,因为彻底模仿了人外兵器,穿上这套兽型铠甲後便以四肢站立,背上也会背负着无数把的剑。
与诺亚合而为一的魔剑『菲萝尼卡』在发出惊人的大声咆哮後立刻狂奔而出。其奔跑方式与第一眼的印象并无太大差异——同样是以野兽的姿势利用四条腿狠狠蹬着地面。只见菲萝尼卡以旁人难以追及的速度,冲入那群人外兵器之中。
对手虽是自身模仿的生命体,但魔剑『菲萝尼卡』却对摧毁它们丝毫不带犹豫。先是以头部冲撞最前排的人外兵器眉心後,野兽型的坚固铠甲立刻透过强烈撞击力道将人外兵器的头盖骨击碎。人外兵器的巨大身躯就像没有重量般,被菲萝尼卡轻易弹飞。至於另外一把魔剑则无视这只狮子的闯入,继续以掠过对手背上剑山的方式一一劈开这群怪物。
她的刃能将这群人外兵器连肉带皮带剑山带牙全部毫无差别地彻底斩断,而她的铠甲则能使人外兵器的剑山扭曲丶折断。那群人外兵器已经变成两者愚弄下的白白牺牲者了——貌似狮子的魔剑『菲萝尼卡』光是冲过去就能制造出大量的残肢肉块,逃得慢一点的佣兵们自然也很难躲过这种攻势的波及。
原本放出的十几只人外兵器,不知不觉间已被杀到一只不剩。苟延残喘的佣兵也只剩寥寥数人。
——那到底是什麽?
荷列休愣愣地望着新登场的狮子。
——那种东西真的可以存在於这个世界吗?
「……咕!?」
魔剑『菲萝尼卡』终於将目标转向了荷列休。
背上的剑山满是鲜血,这只狮子以千军万马的气势朝对手扑了过来。
「唔——喔喔喔喔喔喔!」
体型壮硕的荷列休只好以两用型魔剑挡住狮子的血盆大口,试图阻止敌人的冲撞。兽型装甲虽然同样备有利牙,但却被魔剑『法蓝西丝卡』弹开,发出刺耳的不和谐音。荷列休吓得忍不住冒出一身冷汗。幸好手上拿着这把『法蓝西丝卡』,若是一般的剑恐怕早就被狮子咬断,自己也将葬身於此吧!
交错而过的魔剑之刃与魔剑之牙——荷列休使出全身的气力继续与狮子搏斗。
双方短兵相接的肉搏战就此展开。

在观众席上的齐格飞等人当然清楚目睹了脚底下发生的事。
「那丶那是……那种怪物也能算是魔剑吗……?」
奥古斯都忍不住喃喃自语地问着。
「恶魔到底想如何动摇人类的常识啊!?」
尽管这位总团长发出了战栗——但他的口气中却隐含几分狂喜。抱怨归抱怨,但能从恶魔手中取得这种兵器更是让他欢欣鼓舞。
兰斯洛特也发出了感叹。
「这只能说是侥幸吧!一时之间还不知如何是好,结果却找出了这种夸张的宝物。」
为了选拔魔剑使用者而举办的战士团重组选拔。
最後除了兰斯洛特带来的荷列休·迪斯雷利外,魔剑本人也指名这位原本是骑士的青年加入。虽说只找到两个——但也算不错了。
魔剑『菲萝尼卡』的确拥有以一当千的实力。
这把兵器果然傲视群伦。
「等等,齐格飞。这麽一来,荷列休铁定会被对手杀掉吧?」
呼嗯——兰斯洛特不禁眉头深锁。
「看来,菲萝尼卡这把魔剑好像还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
正如这位老人所指,那只狮子只要看到什麽就会疯狂地扑上去。
况且就算是一对一的单挑,荷列休的立场也非常不利。面对全身被甲胄包覆的魔剑『菲萝尼卡』,即便是能将大地一刀两断的魔剑『法蓝西丝卡』也很难讨到便宜。
那只狮子想必也不会因为有人下令就乖乖撤退。
「……齐格飞?」
由於没得到任何回应,兰斯洛特不免狐疑地转头朝那位银发男的方向看去。
结果齐格飞正发出无声的笑。
他的喉咙没有颤抖,更没有捧着自己的肚子,他只是俯瞰底下荷列休与狮子型魔剑的冲突,同时歪曲着嘴角而己。
「艾莉莎·伊芙。」齐格飞终於缓缓开口。
「她们」则不约而同地发出两声「「属下在」」。
「轮妳们出场了。」
艾莉莎.伊芙讶异地挑着眉。
「您要使用我们吗?」
「太危险了。」
「现在能阻止那家伙的只有妳们而已。」
「但丶但是,齐格飞大人的身体?」
「没错,就算您是恶魔所——」
「闭嘴,听命就是了。」齐格飞揪住艾莉莎.伊芙的脖子逼使她们。「快给我咏唱!」
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大的臂力,竟然能轻而易举地举起她们的身子,而且就这样直接朝观众席外扔下。艾莉莎·伊芙甚至来不及发出阻止声——齐格飞早就先一步松开手了。
「「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
追着一边坠落一边发出惨叫的她们,齐格飞自己也从观众席上纵身一跃。
咒文随即在下方响起:
「「解开沉眠,贯穿一切,光至彼方————以杀神。」」
那幅光景就如同从天劈向地面的一道闪电。
顺势跳下的齐格飞眼见底下的地面被雷劈过後,视野内霎时多出了一把枪。
在这种即便摔死也不奇怪的高度下,齐格飞伴随着一声轰隆巨响,轻松地仅以双腿便安然着地,接着又若无其事地走向那把插入地面的枪。
那是一把尖端附有宽阔双刃的长枪——也就是戟型魔剑『艾莉莎·伊芙』。枪刃的根部附有左右对称的突起,因此可同时对应枪的「突刺」与「斩击」两种出招方式。这把戟的长度超过了齐格飞的身高,而枪的表面也不时闪过激烈的火花。
齐格飞以右手握住了戟柄。
立刻,一连串小爆炸袭向他右半身。
他的黑衣熊熊燃烧起来,护手与肩部的铠甲也应声碎裂,甚至连裸露出的皮肤都着了火。火花打在他的右侧太阳穴上,让他有一半的脸沾染上鲜血。尤其是直接握住武器的右手模样更是惨烈——手掌上的皮肤迅速溶解,有一半还黏在枪的表面上。
这种凄惨的结果,如果是普通人恐怕在一瞬间心脏就停止跳动了吧。然而齐格飞的脸部却依旧维持先前的笑意,毫无半点因痛苦而扭曲的徵兆。他大幅挥动手中的戟,反应似乎以开心至极来形容也不为过。
他就好像是活生生降临人世的恶魔——



「快臣服於我吧!」
荷列休与狮子的单挑被他打断了。由於齐格飞的登场与介入方式过於震撼,双方很自然便停止了原先的打斗态势。
「你这家伙究竟是——』
齐格飞穿着这袭迸射出邪恶雷光的衣服走近那两把魔剑。无数的火花缠绕着他的右半身,戟所放出的强烈力场更是撕裂了他的皮肤丶烧断底下的筋肉。即便如此,他依旧踏着沉稳的脚步继续靠近。
这种惊人的压迫感完全震慑了荷列休,让他只能愕然地冻结住。
但另一方面,狮子再度发出狰狞的吼叫,立刻改变攻击目标。
新登场的敌人比刚才那个以刀刃相互斩击的壮汉更强——狮子决定将铠甲对准这名手持雷枪的非人类。
狮子的脚底附近这时发出一阵惊人的爆炸,那是由於魔剑『菲萝尼卡』使劲踹向地面後所发出的冲击波导致。在这种强大的腿力协助下,狮子的躯体就宛如弓箭发射般丶朝齐格飞所在之处猛烈冲刺——
但在尚未抵达目标之前,狮子便被击落了。
「——————!!」
狮子发出了无声的惨叫。
在两者相撞之前,狮子的背部便被强力压缩过的雷电命中。雷电施加於狮子身上的沉重压力使它几乎要沉入地表,全身上下的甲胄也顿时出现龟裂。
「呼哈——!」
齐格飞朝对手发出嗤笑。
紧接着,他便一边发出骇人的大笑一边高举手中之戟,迸发出火花的力场集中在这把长枪的尖端,甚至使周围的大气也随之激烈扭曲。空气中的灵体制造出疑似闪电的块状物,随後便再度朝身体已被大地困住的狮子狠狠劈落。
那不是仅有一击或两击的程度,而是如钝器般不停地敲打丶敲打丶敲打。
齐格飞的三白眼喷发出疯狂的气息——
孕育出雷光的力场使狮子背上的剑山为之崩裂,狮型的铠甲也化作碎片四处飞散。
彷佛被打为局外人的荷列休只能一动也不动地旁观狮子被齐格飞耍弄。他非常清楚自身的实力,刚才还与自己死缠烂打的对手如此轻易地被狠狠修理——这应该足以慑服他了吧!
「荷列休·迪斯雷利!」
自己的全名冷不防被点到,就算是这名壮汉也不禁颤抖。
齐格飞不顾雷电继续灼烧自己的右半身,再度对荷列休提出质问。
「你的主人是谁?」
「………………」
「快回答,荷列休。你应该很清楚答案才对。」
荷列休当然知道。
这个问题的答案从一开始就被设定为单一的选项。
於是他无言地在主人面前跪倒。
就如同他腿边那只被蛮力屈服的狮子一样,恭敬地平伏於地。
「……只是有件事我想请教一下。」
荷列休满手冷汗地发问。
「你到底是人类……还是恶魔?」
颇令人意外地,齐格飞竟然爽快地回答了。
他只说了两个字。
「都是。」

再度苏醒过来的诺亚记得所有的经过。
他被名为菲萝尼卡的少女强占身体,并披上了狮子型的铠甲虐杀大量人外兵器与人类。虽然上述一切都不是出於他的意志,但杀人的事毕竟是事实,况且这些经历都牢牢刻划在他脑袋里的记忆中。
诺亚.加德莱特也变成杀人魔了。
「…………」
战斗结束後不知道经过了多久,诺亚依旧动弹不得地仰躺在这块平地上。四周因为被墙壁包围所以略显昏暗,但至少太阳还没完全下山。
「唔丶呜……!」
诺亚试图爬起身,但立刻被一种彷佛粉身碎骨的激痛阻止。
狮子铠甲似乎在他身上造成了极大的负担,让他就连想动动手指都很困难。要把人类的骨骼矫正成野兽的姿势根本是异想天开嘛——经过那种异样的变化过程,还能够像现在这样恢复人类的外貌真是不可思议。
自己的身体被魔剑占据後,似乎连骑士铠甲也一同损毁了。静静吹过这一带的风此时轻抚着诺亚赤裸的上半身。
忽然有一个人影出现在他上方,并端详着他的脸。
「妳是……」
那是非萝尼卡,这位面露微笑的少女正以指尖触摸诺亚的脸颊。
诺亚察觉到对方背後的那个後不觉大吃一惊。
「妳的头发怎麽了?」
少女就像换了个人似地,头发剧烈地减少了可观的长度。
她的新发型末端长短不一,不知道的人恐怕会以为是被谁胡乱剪过。
「会长长的,不必担心。」
少女片片段段地回答。恐怕是因为遭受那名叫齐格飞的男子猛烈攻击之故吧,但只要过一段时间之後便会自动长回去。
菲萝尼卡一边回答,一边像是在慰勉诺亚的辛劳般继续轻抚他的脸。
少女的手指好冰冷。诺亚即使感到有点痒,但身子依旧无法移动半分。
「……为什麽挑上我?」
「因为你,很软弱。」
菲萝尼卡毫不犹豫地答道。
「……」
「你永远,也无法,从你的软弱中逃脱,直到死。」
正如战斗之前的情形,菲萝尼卡再度因激动而胀红脸。
「我感到很兴奋。」
——这女孩该不会是天生的变态吧?
天晓得她为何会因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看上自己,诺亚感到心情很复杂。
唉——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想活下去,我要选择力量……』
这个决定究竟正不正确,诺亚到现在还无法判断。
不过,在那种情况下,就算重复问自己无数次,想必自己也会做出相同的抉择吧!
正如菲萝尼卡那名少女所言,诺亚·加德莱特是个软弱的人。
即使到死,他恐怕都无法脱离自己这种软弱。
这与正义与否完全无关,只是单纯不想面对死亡罢了。
「你醒来啦?」
诺亚这时光凭视线判断,那名壮汉——荷列休·迪斯雷利正朝自己走来。
那一瞬间他还害怕对方是不是准备给白己致命一击,然而那家伙所伸出的不是任何一种武器,只是普通的水壶罢了;对方似乎是为了白己才跑到附近的河川汲水。
菲萝尼卡代替无法动弹的诺亚接过水壶,并将壶口倾斜在诺亚的嘴唇附近。流入他喉咙的冷水瞬间将舒适感带向全身,疗效简直好得出奇。
荷列休则稍稍与诺亚丶菲萝尼卡两人拉开距离,不知面朝什麽方向。
诺亚忍不住胆战心惊地问:
「……其他人呢?」
「先回去了。我被命令要等你醒来後带你回帝都。」
「是……这样啊,如果可以的话,应该要趁我昏睡时进行才对。」
不行——菲萝尼卡立刻打断诺亚。
「骨头需要时间,恢复,要多等一下下。」
「在此之前你都不能动——好像是这样吧。」
「唉……」
既然如此那也没办法了,诺亚决定稍微忍耐一会儿。
自己的体质似乎变得非常麻烦。
对了——他突然想起一点。
——自己为什麽能如此冷静呢?
刚刚才杀了那麽多人,还被魔剑这种奇怪的对象看上。
但诺亚的情绪却不可思议地平静。
「我之後会怎麽样?」
「就跟今天一样不断重复相同的行为,只是地点改变罢了。」
类似今天的杀戮场面,将在各种不同的场所上演吗?
「……这种事有什麽意义?」
「天晓得,你去问那些人。」
「你为什麽要在祖国杀人呢?」
「因为对方先出手。」
「对方是谁?」
「孤儿院的小鬼跟神父。」
「…………」
那到底是什麽样的状况啊?
刚刚「破茧而出」的诺亚还不敢问。
——啊啊,不过自己似乎可以隐约理解。
如今会产生这种不可思议平静感的理由。
「之後也请你多指教了,荷列休先生。」
「喔。」
「那我,呢?」
「菲萝尼卡也请多指教。」
「好的,指教。」
充分理解自己的少女。
跟自己一样破茧而出的杀人狂。
这样的两人就陪伴在诺亚身边。
在这一天,在散发着强烈血腥气息的战场上。
诺亚·加德莱特与荷列休·迪斯雷利从此成为帝国战士团的一员。
法蓝西丝卡很想用力扯一扯艾莉莎·伊芙的脸颊。
「妳们竟敢伤害齐格飞大人的龙体……!」
有什麽办法?那也不是我愿意的!两人对她吐出如此的抗议。
战斗结束後,法蓝西丝卡偕同艾莉莎·伊芙返回帝都主城。这群魔剑全部在艾华多妮的房间集合。
一回到城堡,齐格飞便被紧急送往「调音师」那儿。即使他的身体混合了一半恶魔的血,但至少另一半依旧是人类的血肉之躯。在艾莉莎˙伊芙的强大力场攻击下,不可能毫发无伤。
齐格飞暂时必须接受严密的治疗,应该不太可能立刻出面吧。虽说法蓝西丝卡此刻很想扑向他身边,但因为那位主人很讨厌这种行为,法蓝西丝卡只能勉强按捺住。
「齐格飞大人是自己这麽下令的耶。」
「我们两个根本一点办法也没有。」
法蓝西丝卡当然明白,但还是很难拂去心头的强烈怒气。
放心吧——伫立於房间窗际的艾华多妮这时插话道:
「对他来说,这种程度的受伤根本不可能有生命危险。」
听到这句话後法蓝西丝卡也不由得闭上嘴,静静地端详那位贵妇人。
现存的魔剑几乎都是在代理契约战争时期所诞生,包括法蓝西丝卡自己与原本是两把魔剑的艾莉莎·伊芙在内。她们都算是大战所遗留下的产物,只是透过齐格飞之手被重新挖掘出来罢了。
只有艾华多妮跟其他魔剑不同。
她是在大战後才诞生的罕见例外,而且是一把跟齐格飞缘分比谁都深的魔剑。
不可否认,法蓝西丝卡偶尔也会暗地忌妒这项事实。
虽说这种情绪反应非常肤浅就是了。
「既然艾华多妮这麽说就放心了。」
「既然艾华多妮这麽说就没事了。」
艾莉莎·伊芙不知道是否明白法蓝西丝卡的心境,口气简直就像在故意撩拨她。
法蓝西丝卡瞪了她们一眼後,这才决定姑且不发作,仅仅轻叹了口气。
比起那个,有另外一点更让她关切。
「艾莉莎.伊芙,妳们认为菲萝尼卡如何?」
「不是已经可喜可贺了吗?』
「她终於找到身为魔剑的自觉了。」
菲萝尼卡由於根本不想离开那个叫诺亚的青年半步,只好暂时交给荷列休看管。虽然有点担心那几个人会不会就这样偷偷跑掉,但可能性应该趋近於零吧——法蓝西丝卡心想。
——已经屈服於齐格飞大人的他们,是不可能恢复原先的生活的。
「菲萝尼卡的型态也太诡异了点。」
模仿人外兵器样貌的狮子型全身甲胄。
那副装甲无坚不摧,背上的刀刃也异常锐利。
「我个人可说是因为有了那场大战才有机会诞生在这世上的。大战就好像是我们的源头一样。所以说相对地,在未经历大战的情况下所诞生的魔剑,或许本质上会产生某种偏差——」
法蓝西丝卡根本没见过类似菲萝尼卡的魔剑。
不,那女孩到底算不算是魔剑也无法肯定。例如她并不是被使用者所操控,而是倒过来占据使用者的意志——天底下真有这样的魔剑吗?
或许她是某种其他的产物也说不定。
「我不明白法蓝西丝卡有什麽好怀疑的。」
「我也是。妳难道不欢迎菲萝尼卡加入我们吗?」
当然不是那样——法蓝西丝卡喃喃回答。
只不过——在魔剑『菲萝尼卡』面前,齐格飞大人所出现的反应。
这种过於强大的力量。
不知何时,那把魔剑可能会反噬自己的主人?
「法蓝西丝卡真是杞人忧天啊!」
「我拿这种魔剑最没辙了。」
艾莉莎·伊芙以双手交替抚摸法蓝西丝卡的头。
住手——法蓝西丝卡顿时脸红,并努力拨开那两只手。这时……
「放心吧!」
艾华多妮竟然也模仿起艾莉莎.伊芙,对法蓝西丝卡做出相同的动作。
只不过前者依然保持着一贯的面无表情。
法蓝西丝卡没法阻止她这种罕见的行动模式,只能满脸通红地任凭对方摸头。艾莉莎·伊芙见状,也忍不住手指着法蓝西丝卡大笑。
放心吧——艾华多妮再度强调。
「艾华多妮就是为此才存在的。」


Epilogue 终章

对瑟希莉而言,庆典那天所发生的事就彷佛昨天才经验过似地历历在目。
原本穿起来非常丢脸的那套礼服也被他大肆夸奖,让瑟希莉感到非常骄傲。两人挽着胳臂由他引领前进时的欣喜,更是让瑟希莉差点因晕眩而昏了过去。
随後——在玉钢的光芒照射下,两人弥补了先前跳舞丑态百出的出糗经验。对瑟希莉来说,那真是一段无可取代的重要回忆。当时与他交谈过的每一个字,瑟希莉都牢牢地烙印在脑海中。
那真是如梦似幻般的一段美好时光啊!
然而,正因为如此……
一股不安的情绪也突然涌上瑟希莉心头。
当天的路克比以往都温柔,也比以往都更主动。
简直就像被什麽事情逼迫着似地。
难道真有什麽问题在背後追赶他吗?
事後深思,路克的言行举止的确透露出些许焦躁。
虽然这麽想对主动提出邀约的他有些失礼,但他当天的样子就是有种说不出的不自然。尽管两人共度了非常幸福的一场庆典没错,但却少了能互相确定彼此心意并许下未来的只字片语啊。
一股难以启齿的气氛沉重地笼罩着当天的他们。
——难道自己漏了什麽重要的讯息吗?
隐约浮现的不安变成了一层痂,残留在瑟希莉的心中。
庆典後又过了数目,即便记忆中拥有两人距离极度接近的那个晚上,但从那天後瑟希莉便一直无法与路克相会。
於是,她决定今天非得主动见路克一面不可。
况且今天又是她决定重返骑士团正常工作的日子。
「决定了,我要再度展开剑术训练!」
「瑟希莉还真是认真呐……」
好久没穿骑士团制服的瑟希莉如此宣示,至於她的战友亚里亚则以爱困的口吻回答。
时间还是清晨——太阳刚升起,眼前的大地是一片蓝白色。
两人所位於的地点是七号街的农地,这里正是坎贝尔家暂时栖身的棚屋後方。
在修养期间为了早日康复,瑟希莉只能强忍进行剑术训练的冲动。这麽久的时间过去了,握剑的感觉想必也迟钝不少吧。如果今天想要返回骑士团的岗位,自己就必须快点找回那种感觉才行。
「话说回来,我可是知道妳在房间里偷偷做伏地挺身喔。」
亚里亚白着眼吐槽,瑟希莉只好装作没听见。
——总之就决定是今天了。我要跟以前一样去找路克和莉纱吃午饭。
瑟希莉点点头,希望大家届时能一起回顾庆典那天发生的事。这麽一来,自己心头那股隐约的不安应该也会迅速消失吧!
为了达成此一目的,她决定一大早就出来练习。适当散发汗水可以让人的心情振作起来。自己的性格比起坐着沉思,还是站起来动一动比较舒服。
做完简易的柔软操後,很好——瑟希莉回头望向亚里亚。
「……怪了?」
「嗯?啊,妳是指这个?」
亚里亚很快就察觉出瑟希莉的日光焦点。
这位魔剑在平常的穿着打扮上多加了一件盖住肩膀的外套。
「今天早晨总觉得身体有些冰冷。」
——身体有些冰冷?
瑟希莉听了忍不住皱眉。
基本上,恶魔的身体很难对冷热有感觉的,以前亚里亚本人也强调过这点。在前往气温较低的军国旅行时,亚里亚跟莉纱虽然也加上了外套,但比起防寒功能,那种穿着打扮毋宁说是为了旅途而着装吧!
「难道之前战斗的疲劳还没有完全消除?」
「唔——感觉好像是这样耶……但应该没那麽严重吧。对了,我们赶快进行剑术练习好不好?我像这样站着没事做就好想睡觉。」
尽管瑟希莉很在意,但她本人都这麽说了,瑟希莉决定不再追问。
「那麽……亚里亚,拜托妳罗。」
「嗯,已经半个月没练习了吧。」
亚里亚边露出微笑边咏唱起变身咒文。
「解开沉眠,寻求真实,风凝吾手————以杀神。」
哎呀?亚里亚偏着头,再度咏唱同样的一段。
不过,她的身体依旧什麽也没发生。
四周更是半点风都没有。
「……亚里亚?」
「呃,这是?」
目瞪口呆的亚里亚,只能愣愣地回头望向瑟希莉。
她以恍惚的表情如此告知战友:
「我没办法变为魔剑耶。」


後记

大家好,同时敬祝大家新年快乐。
我是三浦。
本书『圣剑锻造师#8 Light & Darkness』是展开新章的系列第八作。好不容易有开启新段落的机会,当然要用力推出新角色并使劲写出我想要的剧情罗。不丶不知大家认为内容如何……?
既然有光明面就一定有黑暗的一面——我是以此为中心思想写出本集的。
如果能让大家都看得很开心就太好了。

这集的可看之处依旧在屡那老师的插画。已经读完本篇内容的人应该可以了解吧……尤其是那张图。不管怎麽说都要强调那名男子的那张图。
我第一次看到草稿时也忍不住发出「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的尖叫。每集後记都这麽提或许有点烦了,但我还是决定这辈子都跟定屡那老师了。
此外,这集的封面是『护士服』。虽说当初向我提议的内容是现代版的护士,但为了配合世界观只好修改成如今的样貌。对我强烈要求让瑟希莉穿护士服的H史贺雅也老师,只能对你说声抱歉罗!

这次的执笔工作受到了比以往更多人的协助。如果没有大家出手相救,我现在应该早就爆炸了吧。恐怕会连尸骨都无存。真的丶真的非常谢谢各位。
所有的读者来信,包括个人网站「ねこまる」与部落格上的留言我都会看。不管是因为动画版而接触小说的人,或是从动画版之前就一直支持本作的人,我都非常感激各位的意见。
谢谢大家,我爱你们。之後我也会继续全力以赴的!
动画版终於要迈入尾声了。包含连路克怎麽岔开双腿都斟酌再三的杀阵场面丶第四集瑟希莉与亚里亚间的誓约丶第五集莉纱火力全开的朝气蓬勃丶第八集夏洛特等人的一举一动,以及配音员们的热情演出丶音乐丶主题曲等,我以原作者的身分全都非常喜爱。
与动画制作相关的所有工作同仁,各位真的辛苦了。
尽管动画版即将结束,包括漫画版在内的『圣剑』故事还是会继续述说下去。
下一集就要正式迈入故事的新里程碑,瑟希莉也将面临真正的考验。如果大家愿意继续在旁支持她的战斗,就是作者我最开心的一件事了。
那麽,希望有机会还能与各位再相见。

平成二十一年十二月 三浦勇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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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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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flyingno7 王爵
两位主角真是悲催,各种不顺利,希望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吧
多谢录入!

12 年前 0 回復

草薙護堂 子爵
想到这个就想到星奈玩的同人恶搞游戏

12 年前 0 回復

郭公&冬萤 王爵
呼呼呼,感谢

12 年前 0 回復

233587544 公爵
哎女主角的礼服装真的好好看,当然护士装也非常有爱~~~~

13 年前 0 回復

3080100378 伯爵
为什么我看到瑟希莉如此幸福却有一种很不爽的感觉?奇怪...

14 年前 0 回復

holmes221b 騎士
[s:01]快完结了吧~~

14 年前 0 回復

tzxyvfw149670 公爵
該怎麼說呃?前半段感覺氣氛很愉快,唯一缺點是寫的好像本作結尾會發生悲劇一樣;而後半段卻突然跑出個變態loli,雖然從第7集就知道她遲早會出現,但居然是這樣子,讓人有點無言。
最後,還是感謝一下大大,thank you。

14 年前 0 回復

leon911 伯爵
才发现8卷都出了,于是感谢录入....................话说回来,上次咱看到几卷了来着(捂脸)

PS:LZ的头像是美柑?有爱.............

14 年前 0 回復

zhupengtent 公爵
看圣剑好虐人呀,我责任那么总觉得男主和女主要幸福很难呢?真希望快点看到结局呀。

14 年前 0 回復

基拉100 平民
已经出到8了!!!话说这小说是从TV开始了解的!!!

14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故事好长啊,这故事我是看得比较麻烦的一个,不过也在看了

感谢下

14 年前 0 回復

cielstorm 平民
= =#齐格飞是初代哈斯曼和恶魔所生的孩子吧【至于怎么跑到那边就不清楚了】难道是哈斯曼想消灭齐格飞的时候发现竟然没有办法能够杀死他?
亚里亚不能变身是不是因为恨意消失的原因,所以逐渐往人转化了??
霍霍为什么要把人变成恶魔呢??他自己又从何处来的??【谜题好多】
我觉得霍霍也许是想知道,一个人堕落了,时候能够再一次从恶魔变回人吧。

14 年前 0 回復

toliet 騎士
第八卷终于汉化了,多谢分享!话说这卷很和平!对接下来的大战很期待啊!

14 年前 0 回復

dmk3365171 侯爵
我是来吐槽性剑锻造师的,11区是在太可怕了。悲剧的男女猪脚啊。

14 年前 0 回復

勇者王 侯爵
路克這位男主的死亡咒文都出現....這該不會暗示男主角也有可能變成魔劍嗎
亞里亞不能變成魔劍....該不會那位書呆子對她出手了

感謝timekeeper大分享

14 年前 0 回復

whitethanatos 騎士
好快,感觉前几天才看了7,今天已经看到8的录入了。
额。。。莫不是我看书的速度又慢了。。。

14 年前 0 回復

eddiewan1992 王爵
難道是因為亞里亞對神的憎恨因愛而減弱了,
因此再也變不回魔劍形態??
不過路克很快就要盲了,真可惜,
本來他人好強要盲,那他不就要成盲俠,
強化自己其餘的四官,不過究竟聖劍到底會是甚麼樣子,
只是一把只可封印神的武器,還是也可以用作戰鬥方面呢,
真令我好奇,而且又會有甚麼特別的能力呢,
例如封印一切魔劍的能力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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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mekeeper 王爵
與三次元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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