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之歌 09 赎梦的魔法师[岩井恭平][台/简][译/曹茹苹]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10-10-11 23:58 编辑


虫之歌 09 赎梦的魔法师【岩井恭平】【台/简】【译/曹茹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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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叫赤濑川七那的少女打算利用附虫者的力量来扩展事业,于是向杏本诗歌提出了「契约」。诗歌与身为<虫羽>新资助者的她,为了标得令这个国家的经济产生巨变的三个转捩点「圈地」、「泡沫现象」、「典范转移」的肇因「原始的附虫者」,一同参加搏命的拍卖会──一切只为发掘<虫>的「根源」!这是如魔法般融化冰冻之心,最棒又最恶劣的潘朵拉之盒!









序曲 0.00 The others


  「你们对自己的事业感到自豪吗?」
  坐在电动轮椅上的男人,突如其来地发问。
  男子显露在防寒外套和五分裤外的手脚,散发出年轻且活力充沛的气息,有违于斑斑白发和刻有皱纹的眼角,教人难以置信他必须坐轮椅。
  「咦?」
  发出惊讶声的是一名少年。他有稜有角的脸庞十分端正,浏海被戴在额头上的墨镜往上推,头发整个向后梳拢。身上虽然穿着泳装,不过上半身却打着赤膊。
  头发向后梳的少年朝轮椅的方向──也就是这边瞥来。
  这个鄙俗之辈,到底想对我打什么主意?
  思绪被打断的她满腹不耐,装作没注意到那股视线。
  「我有。更正确地说,我是在经历过某段时期后才得到的。」
  轮椅男子说罢,望向这边,像是在催促她回答一般。
  她轻哼一声,在心中嗤之以鼻。她现在只在比基尼外披了件连帽外套,再加上坐的是没附坐垫的木椅,感觉实在不太舒服。一头大波浪的卷发,粘在渗出汗水的肌肤上。
  狭小屋子的门厅里,充斥着闷热的空气。最令人火大的,是垂挂在天花板上的吊扇正以逆时针方向旋转着。她想起杏本诗歌那个傻女人,之前因为有趣,随意玩弄开关的事。
  因为她脑筋里一直在想别的事情,所以很想赶快结束这个话题。
  「哈哈,一定要现在在这里谈这种事吗?」
  方才喝下的葡萄酒后劲,让她说话的腔调有些怪异。她沉浸在愉悦的醉意中,继续思考。
  围绕在木桌旁的是三名生意人。
  不过其中一人,却是个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此的人物。
  实质上,这是一场她与轮椅男子之间的协商。
  若要讲得明白点,结论其实也早就出来了。
  这场议论根本毫无意义。
  「如果你是指尊严的话……唔,我大概有吧。嗯,我想我抱有尊严。」
  少年茫然回答。他的行商态度有如「扮家家酒」,却还敢提及尊严,可算是夸了海口。少女观察情况,感觉似乎不回答就无法继续谈下去,只好开口:
  「我从没想过自豪这种事。哈哈,那是什么?能卖钱吗?」
  轮椅男子毫无反应,立刻又提出其他问题。
  「你们对金钱这种东西有何期许?」
  「没什么期许。金钱既是游戏的门票,也是游戏本身,更是游戏的奖品。总之,是个消磨时间的玩意儿吧?」
  「嗯,应该是信用吧。因为我的信念是『兼善三方』(注:日文原文为「三方ょし」,意指让买卖双方及世人都得到幸福,是近江商人的经营理念)!」
  「对我而言,在遇见某个少女之前,金钱纯粹是一种展现自我的工具。因为我深信,只要拥有大笔钞票,自己就比别人来得优秀。」
  听着絮絮叨叨的长篇大论,她的醉意渐渐退去。尽管毫无兴趣,她仍开口问道:
  「哦,那遇见那名少女之后又如何呢?」
  「金钱变成我供养心爱女人的手段,而且我对此感到自豪。」
  「哇,真的假的?我是可以理解啦。不,其实我也一样,班上同学里有个超可爱的女生──」
  「会为此开心,真是个廉价的女人。」
  「我不知道她开不开心。这样说起来,我确实忘了确认这点。现在想想,我当时只是对为她花钱这件事感到自豪,故作体面罢了。」
  那根本就只是献殷勤讨好对方吧?
  由于少女本来还将男子视为劲敌,因此现在倍感失望。
  说起宗方槐路这个人,众所皆知,他是个在无机可乘的商场中迅速窜升的大企业家。他实行唯我独尊,一手掌权的经营方式,把员工当作自己的四肢操控。这种经营方式的特点,是领导者的素质将成为左右成败的关键,而宗方可说是其中最成功的例子。
  「你刚才用『现在』二字,是因为被甩了吗?在女孩子面前装帅、耍酷,大概是男人的本性,也是特权吧。即使事后觉得愚蠢,当下依然会拼命想要吸引对方的注意──」
  她对这名男子在场一事实在感到不解。
  俗不可耐、穷酸又来历不明的他──丁屋贰兵卫,在她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不过硬要说的话,他的做法和这个国家独特的经营形态倒是十分相近。属于与他人共享价值观,尊重资材和人才的理念重视型。
  她露出拿手的职业笑容,对宗方嫣然一笑,用词却是口无遮拦:
  「既然失败,就表示用钱的方法出了差错啰?要是我的话,一定可以用钱买通所有人。」
  「咦?这样子,不就和你刚才说的话互相矛盾?」
  「是吗?我认为,对方既然是廉价的女人,就一定能用更低廉的价格得到手。」
  名叫赤濑川七那的她,经营理念与殴美类似。分析市场、因应变化来切割资材,投资在别的地方。也就是支配人才、资材,甚至是市场的类型。也被称为破坏现状型。
  「你们觉得所谓事业……金钱究竟是什么?」
  听了宗方的提问,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到底是怎么了?亏我都伸出援手,难不成连大名鼎鼎的宗方先生,也会因为遭到幽禁的打击而变得软弱起来?」
  三个关键字──
  圈地。
  泡沫现象。
  典范转移。
  发现那个谜团的人是宗方。
  然而他在解谜的过程中遭遇失败,就此失踪,销声匿迹。
  将他救出来的人是七那。
  因此,如今解开那堆谜团的权利转移到了七那身上。宗方也许就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才会如此心烦气躁吧。
  面对七那轻佻的口吻,宗方不为所动。他把手肘靠在轮椅的扶手上,喃喃说道:
  「应该用于宝贵之物的东西。」
  「收集垃圾。」
  「大概是……嗯,人情吧。」
  主张、风格各不相同的三名商人展开的小小会议。
  没有任何意义的对谈。
  为了确认得到奖赏的权利,他们形式上的相聚于此。
  游戏结束了。
  因为连最强的附虫者<郭公>都来了。在他离去的现在,一切理应告终。
  「我站在受人援助的立场上,是应该尊重赤濑川的意思。」
  「我是本来就没什么钱啦……而且老实说,我还真有点害怕……」
  「那就这么决定了。」
  「请问……结论出来了吗?萨札比在等着喔。」
  泳装打扮的杏本诗歌打开小木屋的门,探头问道。
  贰兵卫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抱怨:「你叫得可真亲切耶,不必对那个怪物这么友善吧……」
  「这场拍卖会,就由我来竞标。」
  围绕在三个关键字的谜团。
  <虫>的诞生起源。
  七那宛如已将其纳入手中。


1.00 圈地


  光线映入眼帘。
  不断在假寐与觉醒间反覆的他,顺着光线的诱导方向而去。
  一跃入光中,立刻被炫目的光芒所包围。
  首当其冲出现的,是一刻无际的大海。
  大海反射阳光,闪烁着璀璨的光辉。
  啊啊,好久不曾这样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仔细一瞧,海水相当混浊,称不上是漂亮的海蓝色。尽管如此,会觉得依然美丽,或许是因为一直被禁闭在黑暗之中的关系吧。
  强风是如此舒适。
  不过一厌倦漂浮后,他便升上了天空。
  飞至接近云端时,又将移动路线改成水平方向。将大海抛在身后,飞越山头,穿过人工产物耸立的城市上空。
  就在他尽情饱尝自由之时,太阳已然西沉。
  他飞翔在星空下。突然间,某个东西来到身旁。
  「我已抵达感应到未确认之<虫>的座标──这…这是什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是一个骑乘昆虫般怪物的人。那个人身穿大衣,并用机械式防风眼镜遮住整张脸。
  对方虽然把手放在防风眼镜上叫喊,风声却让人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了解,我会进行攻击,然后视情况──」
  骑乘怪物的人将手移离防风眼镜。接着怪物一个回旋,朝这边张开巨大的口器。
  感应到对方的敌意,他立刻往旁边移动。
  「怎…怎么会…跑到哪里云了?动作也太快了吧──」
  下一刹那,大气震动了。
  「呜啊啊啊!」
  怪物受到他发出的攻击,躯壳因此碎裂。身穿大衣的少年连同失去半个身躯的怪物,直线往地面坠落。
  铲除碍事者后,他继续恣意地在夜空中飞行。
  悠游自在地遨翔天际。
  就在经过某个山脚下时,他忽然停下动作。
  一瞬间,仿佛闻到一股怀念的气味。
  受到好奇心驱使,他决定向下飞行。
  结果,他发现在漆黑的森林中,有小小的光点正在移动。
  几辆汽车正沿着没有路灯的林间道路行驶。有辆车身特别长的纯白加长型礼车受到黑头车前后包夹,严加保护。
  那辆与众不同的车子引起他的兴趣。
  怀念的气味只出现一瞬间,随后便烟消云散。然而或许,是那辆车子的主人把气味召唤过来的也说不定。
  姑且去观察那个人吧。
  他因久违的解放感而心情大好,一时兴起了这个念头。


1.01 七那 Part 1


  听说那座远离都市的山中,目前没有人定居其中。
  尽管曾传出要设置水坝的计划,但自从政府官员和建设公司的协商曝光后,计划就此停摆。虽然之后也有提出兴建高速公路的议案,却也因为受到政党轮替后,重新编列预算的余波影响,于是计划石沉大海。
  此外,附近村子也曾经筹措资金,企图建盖露营地来吸引观光客。不仅开通狭窄的车道,也建了好几栋小木屋,但最后还是惨遭滑铁卢。因为这里既没有景色优美的湖泊,也没有可以溯溪游览或是垂钓的溪流。偏偏最近的户外活动,都要有一定程度的休闲娱乐设备才够吸引力。
  原本应该带来大笔财富的山,就这样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剩下的,只有绵长的林间道路,以及几乎未经使用的小木屋。
  这是座粉碎许多野心的山。想必现在这座山的所有人,一定是用低价将它买下来的吧。
  不,若是从前的自己──如果是赤濑川七那,即使知道仅需浪费自己庞大资产的千分之一,她也不会想买这种感觉毫无利润的山。
  在行驶于夜间林间道路的其中一辆汽车,加长型的礼车里,七那睁大眼睛说道:
  「你们有看到吗?应该有看到吧?刚才那个是鹿吧?一定是鹿!」
  在宽敞的车内,左右两侧各有一张座椅沿着窗边相对。中央设有一张长桌,上面摆着酒瓶冰桶和几个玻璃杯。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它的眼睛闪闪发光,难道是准备发射光束吗?鹿光束!呀哈哈,要是不赶快逃走,我们会被烧焦的唷。」
  她想要用手指窗外,于是拿手上玻璃杯轻触车窗。窗户上映照出她穿着旗袍的身影。一头微卷的长发和泛红的双颊,还有一双遗传自爷爷,略往上吊的眼睛正望向这边。今年虽已十七岁,身材却比同龄少女来得娇小纤细,大概是因为对血味敏感,对肉类料理一概无法下咽的关系。
  「那不是鹿,而是山猪,因为眼睛的位置离地面很近。要发射的话,也应该是山猪光束。」
  冷静地开口指正的人,是坐在七那对面的女人。她是个很适合裙装和戴眼镜的美少女,年纪据说是二十三岁。摆在一旁的熊布偶有些不太自然地紧挨着她,缓和了她身上散发的冷淡气息。
  七那嘟起嘴,将玻璃杯抵着女人的鼻尖,用不清不楚的奇怪语调逼问:
  「你从那边要怎么看到啊?难道你背上长了眼睛吗?话说回来,你居然敢违抗雇主,小心我开除你喔,开除!」
  「是因为反射在这边的车窗上,所以我才会看到。」
  女人面不改色地回答,并且不知为何,开始用牙齿咬起玻璃杯缘。七那见状立刻高兴起来,笑着说:「哈哈,好有趣。再继续咬呀,继续咬~」女人应她的要求,依然面无表情地将玻璃杯咬着喀喀作响。
  「呐,小白也看到了吧?你觉得那是什么?鹿?山猪?还是幽灵?」
  一回头望向车内的后半部,便见到两名身穿西装的少年坐在那里。
  「咦……?这个嘛……」
  七那所唤的少年微微嘟哝一声后就低下头。他的发质应该很硬,以致头发杂乱无章地竖起。另外,他从西装外显露的手脚都缠绕着白色的布料。
  「不是说『这个嘛』啦!你说,到底是哪个?」
  七那沿着座椅移动,用玻璃杯轻轻顶了一下布条少年的额头。结果自己却因为反作用力,后脑勺撞上车窗,发出一声轻响。她露出很痛的表情,一面苦笑道:
  「你该不会没有看到吧?你是不是想敷衍我?」
  「真…真的很对不起…大小姐……」
  「海豚呢?你有看到吗?」
  「……」
  看起来比布条少年稍微年长,也就是和七那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瞧。他脱下西装外套,解开衬衫的第一颗钮扣,并且将领带松开。若仔细打量那张戴着流氓墨镜的脸蛋,只要不说话,其实长得也没那么不堪入目。竖立在他身旁的,是一根运动竞赛所使用的曲棍球棒。
  七那不自觉地也跟着望向天花板。但只见到铺在天花板上的柔软皮革,根本没什么特别的异样。「这是怎么一回事……是我从没感觉过的力场。先暂时观察一下情况,等对方更靠近一点好了……」──少年如此喃喃自语。
  「海豚!」
  七那用玻璃杯朝少年的下巴敲下去。少年「啊…」地唉了一声,这才注意到七那的视线。可能是痛觉比较迟钝的关系,明明敲得很用力,他却连揉揉下巴也没有。少年脱下墨镜:
  「嗯?七那,什么事?呜哇,这么大胆地靠近我,是想和我接吻吗?」
  「呀啊!」
  见到少年噘起嘴唇,七那马上吓得把身子往后仰。
  布条少年一把揪住少年还想靠近的脸,在发梢乱翘的浏海间,还露出十分锐利的目光。
  「我是开玩笑的啦!我又还没做什么!拜托你不要露出那么恐怖的表情啦,前辈──对了,七那,什么事啊?」
  「拜托你不要叫得那么亲热好吗?是你自己突然说要当我的保镖,而且看起来也算厉害,所以我才会雇用你。居然直呼雇主的名字,你难道没有一点常识吗?」
  「是是,真是失敬了,公主大人。」
  「喂,这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好好教育这家伙啊?」
  七那挑起眉毛,望向前方。只见套装女子立刻把视线移开。
  「只有短短几天的时间,成效有限。」
  「啊!前面这个杯子是怎么搞的?你喝了我的葡萄酒对吧!」
  「我没有喝。」
  「酒很明显就减少了,而且还多了一个杯子,这样你还想跟我装傻?啊!仔细一看,熊的嘴角变成紫色了!你把我的酒拿给那种东西喝?你也太宠它了吧?我决定禁止你随身带着它!」
  女人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回答道:「雇用契约上,明订我可以随身携带它。」
  「啊啊,真是的,怎么搞的嘛!净是些怪里怪气的家伙!」
  除了司机外,车内乘客只有座椅上的这四个人。
  七那不耐烦地一脚踢开滚落在地的手杖。那根形状像英文字母「J」倒过来的手杖,是她的爱用品。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附虫者啦!」
  <虫>。
  大约十多年前忽然出现的该物体,因为外表与昆虫类似,于是有此称呼。
  <虫>会寄生在青春期的少年少女身上,以赋予宿主超凡能力为代价,啃食他们的希望与梦想。遭<虫>附身的人们,则被唤作附虫者。
  政府创立名为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机关,藉以隐瞒<虫>的存在。他们捕捉附虫者,用尽各种手段企图隐蔽。如今,甚至训练、统治捕捉到的附虫者,作为捕捉其他附虫者的军队。
  然而<虫>和附虫者这种异常之物,根本不可能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完全隐瞒住。传言逐渐甚嚣尘上,他们因此成了人们恐惧与岐视的对象。
  「我不是附虫者。」
  套装女子冷静地说。
  「我知道啦。」
  「话说回来,既然你讨厌附虫者,又为何要订立这次的计划呢?」
  「你有什么不满吗?」
  「我觉得风险太高了。依现状来看,我们财团实在没必要去做如此危险的赌注。」
  「我认为钱这种东西就像养分一样。要是不泼洒出去,放着只会腐败而已。我就知道有好几个人把钱都存到发臭了呢。」
  「话虽如此,如果随便乱泼洒,最后也只会让作物腐烂。」
  七那一面啜着酒,一面若无其事地把女子的忠告当作耳边风。醉意暂时清醒的她,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哦?」
  曲棍球棒少年看着窗外,发出一声惊呼。
  「海豚,怎么了?又是鹿?还是山猪?」
  七那两眼发亮地看着外面。夜晚的林间道路一片寂静,只听得见礼车和挟于前后的黑头车弹开小石头的声音。再来,顶多就是偶尔响起的奇特鸟鸣罢了。
  少年干脆地说:
  「不,是人类。」
  七那皱起眉头。不过,她随即就对布条少年露出轻松自然的微笑。
  「回收。」
  一听到命令,布条少年立刻打开礼车的门。毫不犹豫地在高车速下,纵身跃入黑暗之中。
  「──痛痛痛!真的超痛的!咦?人的手可以弯到那边吗?──我痛到要这么怀疑了啦!」
  布条少年把一名少年的手转到背后,押进停驶的礼车,接着强行命令他在七那的脚边跪下。

  「开车。」
  七那笑咪咪地下达命令,礼车于是再次沿着林间道路前行。
  「咦?奇怪?这是什么情况?整人节目吗?」
  少年给人的印象是「一堆包包」。他的年纪大约和七那差不多。有些脏污的脸庞,以及用眼镜把浏海往上推,将头发整个向后拢的发型都还算正常。但他除了背上背着皮囊似的袋子外,肩上又挂了好几个大包包,让人不禁怀疑包包才是主体。
  七那把手中的玻璃杯换成手杖,转动一圈后,将前端搁在包包少年的肩膀上。
  「海豚,我问你,这个『妖怪,包包男!』是附虫者吗?」
  「妖怪?不会吧,在哪里?咦,是我吗?我到底哪一点像了……吓,包包男!」
  男子被自己映于窗上的模样吓到。他身后的曲棍球棒男傲慢地翘起二郎腿,左右摇晃食指。
  「Hey,boss,My name is 鯱人,OK?」
  「可是海豚比鯱(注:鯱为虎鲸,也就是杀人鲸)要可爱多了吧?好了,结果究竟如何?你应该可以分辨得出来吧?」
  「我只有当附虫者使用能力时才能感应到啦。不过,这个人感觉起来应该不是。姑且不论能力如何,他一点警觉心也没有,实在不像是有战斗经验的人。」
  「哦,不是啊──喂,我问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座山里不可能会有一般民众。就算是来采山菜,这里离民居太过遥远,时间也已经很晚了。而且就算再继续往山里前进,也只有无人的小木屋而已。
  「我才要问,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你们几个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含着泪水反问。
  七那伸手制止打算令他关节更加疼痛的部下,眯起眼睛。
  「我叫作赤濑川七那。」
  「赤……赤濑川七那?」
  包包少年顿时目瞪口呆。
  他果然有问题──
  确认少年的反应后,七那笑了起来。
  「骗人,这是真的吗?你就是赤濑川财团的那个赤濑川七那?你本人比商业杂志上的照片可爱多了耶!」
  「……?」
  七那皱起眉头。她发现,少年的言行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
  知晓赤濑川七那这个名字的人不在少数。虽然没有到无人不知的地步,但在这个国家里,与财团有关的人士,大概没有人不认识七那。
  尽管讽刺,但七那的名字会为世人所知,全是因为她爷爷的去世。一手打造成功的金融事业,获得巨大财富的人是爷爷。用蛮横的手段并购众多企业,创造赤濑川财团这个企业集合体的人也是那位爷爷。
  然而某一天,爷爷突然暴毙,且死因至今仍旧不明。
  继任财团会长一职的,是个令众人大感意外的人物。因车祸而失去儿子与媳妇的爷爷,把全部财产都留给了唯一的孙女。当时身为国中生,却继承庞大遗产与会长之职的七那,还一度登上头条新闻。
  但是,为此骚动的都只是些不相干的老百姓,周遭的目光反倒都极为冷淡。
  大概每个人都认为,仅是依照形式继承会长一职的七那会立刻被逼下台吧。不只财团的董事们,甚至连互相竞争的对手企业,所有人都这么猜测。
  可是,七那现在依然坐在会长的位子上。
  非但如此,集团的势力还比爷爷在世时更加兴盛。
  任谁应该都对赤濑川集团──通称赤濑川财团的企业,为何至今依旧繁盛而感到不可思议。
  他们并不知道,曾经只是个平凡国中生的七那,从爷爷那里继承的并非只有庞大的资产和会长这个崇高的地位──
  「她是我的秘书,名字叫──」
  少年的回应让七那感觉有些不对劲,用手杖指向套装打扮的女子。
  「喂,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七那把自己秘书的名字给忘得一干二净。话说回来,她这时才发现,自己总是「喂」或「你」地使唤对方。
  「叫我秘书就可以了。」
  套装打扮的女子一脸无所谓地回应。七那开除前任那个没用的秘书后不久,听说旗下的并购企业里有个能干的新人,便将她拔擢至自己身边。共事至今大约一年,这位秘书俨然成为七那的得力助手。虽然是个老是布偶不离身的怪人,但这反而令七那觉得有趣。
  「是吗?」七那笑着说完,就把手杖朝向手脚缠上布的少年。
  「他是小白。」
  「小白……?」
  「哈哈,你听我说,超有趣的啦。我捡到他的时候,他是住在纸箱里。因为看起来实在太像弃犬,我就把他捡回家了。不过他现在已经从弃犬升格成看门狗了。」
  被唤作小白的少年一脸羞怯。平时的他虽然十分温顺,但其实原本是在暴力组织的抗争中受人使唤的武斗派附虫者。由于七那讨厌沉闷无趣的保镖,因此雇用他担任随身护卫。顺带一提,七那也一并饲养、栽培他的其他附虫者同伴。
  「那位吃闲饭的是海豚,他是小白的后辈。虽然外表看起来一无是处,不过实力和小白不相上下,所以战斗力应该还不错。」
  「幸会,我是海豚!如果是用嘴巴顶球的技术,我可不会输给任何人喔!」
  曲棍球棒少年大概已经放弃使用本名了,满脸笑容地竖起大拇指自我介绍。
  「身旁围绕着随身携带布偶的秘书、小狗和海豚,你说是不是很好玩啊?」
  也许是和想像中的样子天差地远,包包少年茫然地仰望展开双臂,面带轻松笑容的七那。
  「我们自我介绍完了,那你又是哪位?」
  七那用手杖前端抬起少年的下巴。
  「丁屋贰兵卫。」
  思索一会后,少年报上名字。这名字还真是老气。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咦?呃……那个,我算是和人有约吧──好痛痛痛!」
  小白用力地勒住装傻的贰兵卫的手臂。
  「什…什么嘛,真是的!为什么我非得遭受这种待遇不可?对我来说,即使是一则情报,也是珍贵的商品耶!尽管不到专业,我还是要赌上生意人的尊严,没有报酬的话就绝不透漏──痛痛痛痛!」
  「这主意还满不错的。不如就拿情报来换你的手臂吧?」
  「啊啊,这样啊!成交!我现在马上就说!」
  少年的尊严意外地廉价。对于露出恶霸本性的七那,贰兵卫很爽快地就应允她的提议。
  「……啊啊,真教人失望!没想到富甲一方的赤濑川七那竟是这种人!」
  「小白。」
  「我和某人约在前面的小木屋见面啦!时间和地点都是对方指定的,我根本不晓得前面有什么东西!」
  「某人?是谁?」
  「不知道──好痛痛痛!我真的不知道嘛!我也是透过别人介绍,完全不清楚对方来历!」
  「哦…哎呀,已经快到目的地了。既然如此,那就速战速决吧。你去那种地方要做什么?」
  「……因为我惹上一点小麻烦,所以想去寻求保护,顺便看看对方要不要买某样东西……」
  「我买。」
  「咦?」
  「我要买下你打算卖掉的东西。既然还没进入洽淡的阶段,这样应该不算是抢夺了吧?」
  对于笑盈盈的七那,贰兵卫:「是这样没错啦……」地支吾回答。
  坦白说,七那已经大概猜到少年口中的「某人」是谁了。
  是遭到众多远大抱负给离弃,这座山的现任主人。
  那个人本来不是一个会去买这种无利可图物件的人。作为不动产,这里的价格实在太低廉,当成别墅又毫无气氛可言;若要金屋藏娇,还不如在市区里买间公司寓要好得多。
  总之,对方的资产足以与赤濑川财团匹敌,可说是七那的生意对手。
  那号人物会买下这种荒地,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
  对方究竟在隐瞒什么──
  七那对问题的解答已经有了头绪。
  「这可是得小心使用的东西喔。毕竟因为这玩意儿,我还被什么特环的危险集团给盯上呢!」
  手臂被大大反转的贰兵卫,一半的脸都埋进铺在地板上的毛毯里了。他打从心底感到担心的表情,应该是为了提高卖价所做的演技吧。
  「特环?啊啊,你是说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啊?那个和附虫者有关的组织。」
  见到七那不以为意的态度,贰兵卫不禁愕然。既然会想与这片土地的所有人进行洽谈,想必商品一定有相当程度的价值──看样子,七那的想法果真没错。
  「既然如此,我就更是非买不可了。因为我非常讨厌特环。」
  七那灵巧地用手指转动手杖,一边哈哈大笑。
  可恨的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特别是被称为最强附虫者的男人,曾让七那陷入无地自容的窘况。若能给他们带来麻烦,她将深感痛快。
  「我们到了。」
  秘书公事性地说完,小白便打开车门,把发出「哎呀」一声哀号的贰兵卫踢出车外,随后自己也下了车。
  礼车停靠的地方,是林间道路的终点。
  那是一片面积约两个足球场大的开阔土地,上面盖了几栋没有灯光的小木屋。在铺满砂砾的那一带,还有打水用的汲水场。
  「咦?什么?怎么了?」
  小白把困惑的贰兵卫扔在一旁不管,迅速跳到礼车前面。
  继小白之后,保护礼车的黑头车内也跃出好几道人影。身穿黑色套装的少年少女们──是小白以前的附虫者同伴。他们对身为领导者的小白有着深厚的信赖感,与其说服从七那的命令,其实是跟随他的行动。
  无人的露营地中布满紧张的气氛。
  月亮默默地悬挂天际,提早报到的蝉鸣自某处响起。
  围绕礼车警戒的小白等人摆好备战架式,全神戒备。
  七那在柔软的座位上,天真可爱地侧头问道:
  「哎呀,扑空了吗?」
  「地面有被许多人踩踏过的痕迹,汲水场的水道维护得很好,小木屋也没有堆积灰尘。」
  鯱人坐在后方的座位,双手交叉于胸前说:
  「最重要的是,我感觉到那附近有附虫者的力场,而且数量还不少唷。」
  「喂,你也快点开始行动,海豚。你不是来保护我的吗?」
  「我当然会尽全力保护你啊,公主大人。」
  少年装模作样地耸了耸肩,然后淡然地说:「不过,现在还不到我出场的时候。再说,我不太擅长集体行动。」
  七那傻眼地鼓起腮帮子,这时,露营地忽然有了动静。
  其中一栋小木屋的灯亮了。
  同时,从建筑物的暗处出现几道人影。
  「好了,开始商谈吧。」
  因醉意而差点跌倒的七那,在秘书的搀扶下走下车。
  她一边转动手杖,一边踉跄地穿过小白等人之间,走上前去。
  「呀哈。」
  见到小木屋灯光下的人影,七那笑了。
  现身的,是数名少年与少女们。从每个人都年纪尚轻这一点来看,很容易就能猜到他们的真实身分。他们会预先在此等候,应该是因为山的入口装设了监视摄影机吧。
  「果然和<虫羽>有关系,而且还把人藏在这里。」
  七那开心地笑着,与她对峙的是三名男女。
  「你是谁?」
  一名穿着夹克的高挑女子瞪着七那。她有着轮廓分明的长相和冷淡的气质,年纪似乎与七那的秘书相近。只不过和一板一眼的秘书不同,她给人的印象较为野性。
  「既然知道我们是<虫羽>,想必你一定不是泛泛之辈。」
  女子的口气简直就像时代剧中登场的武士,感觉与她十分相称。她的外表看起来较为年长,说不定是在场这几个人的首领。
  「你好,我叫赤濑川七那。」
  七那一改先前轻松自然的笑意,换上浅浅的职业笑容。
  「我是来谈生意的。」
  「谈生意啊,原来如此。」
  一副无趣地吐了口气的人,是一个绑着头巾的少年。他两手插在口袋里,毫无戒备、一派轻松地盯着这边。
  「你胆子真大,居然敢出现在这里。」
  「在生意上,我一向奉行直接面谈的方式。如果因为知道对方是危险人物,就害怕得打退堂鼓,那样可不会得到任何结果。」
  看样子,对方丝毫没有欢迎之意。然而这一切都在七那的料想之中。
  七那打算在至今无人触及的领域上发展事业。她也知道一定会有风险,但是想要实现计划,就非得和这块土地的所有人──以及<虫羽>进行交涉才能成功。
  「好过分……」
  轻轻嘀咕的人是一名娇小的少女,一头短发的造型非常适合她。不同于其他两人,她怎么看都不像是战斗员。
  七那无视说着莫名其妙话语的少女,继续进行洽谈:
  「我希望可以谈得更具体一点,请问你们的负责人──」
  「你们的要求是什么?」
  夹克女子的语气充满敌意。
  「现在在这里谈似乎不太好吧?旁观者不会太多了吗?」
  「哼。这样的话,那就在小木屋里──」
  「你们所做的事,真是太差劲了……!」
  短发少女又插嘴了。
  七那脸上的职业笑容不自觉地垮了下来。她在商谈时,最忌讳别人捣乱搅局。她忍不住露出本性,眯起单边的眼睛:
  「可以请那个小孩子安静一点吗?她一直从旁插话,实在很吵。」
  「你说她吵?这孩子究竟哪里吵了?」
  带头女子不知为何,突然一脸愤慨地发出怒吼。少女或许是她的妹妹吧,她硬是护着少女。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和外行人进行协商。七那叹了口气道:
  「我知道了,那就算了吧。」
  「什…什么叫作算了?我们可不打算就这样算了!」
  见到少女气呼呼地鼓着脸颊,七那满腹不耐。
  七那和短发少女互瞪彼此,同时开口:
  「我和你们谈下去,可以帮忙转告宗方先生我来了吗?」
  「你…你把宗方先生藏到哪里去了?」
  宗方槐路。
  和七那的爷爷一样,是个白手起家,支身累积出巨大财富的实业家。
  尽管独裁的经营方式与赤濑川一族非常相似,但是不使用蛮横手段这一点,让他获得比赤濑川财团更正面的评价和知名度。
  宗方槐路就是这座山的现在所有人。
  正因为宗方槐路一向贯彻不做无谓浪费的经商之道,所以他会买下这种空无一物的山,一定其来有自。
  七那的推测似乎没错,可是──
  「……」
  七那茫然地呆站在一片寂静的露营地里。
  出乎意料的事态,令她停止思考好几秒钟后才勉强开口:
  「宗方他……不在?」
  「不是被你们绑架了吗?」
  夹克女子也一脸意外地反问。
  「那…那个…对不起……」
  此时,细声道歉的少女怎样已经不重要了。七那抿着唇,面向夹克女子:
  「可以请你告诉我详情吗?<虫羽>的领导者是你对吧?」
  「不──」
  夹克女子,以及头巾少年将视线移到短发少女身上。
  「对…对不起……」
  不知何故,少女又不好意思地对语塞的七那道歉。


1.02 七那 Part 2


  七那初次遇见的附虫者,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她当时其是年幼。那天,唯一的亲人爷爷找她出来,问她要不要去参加资产家云集的派对。
  七那抱着游览陌生街道的心情独自走着,不知不觉就迷了路。她至今仍记得,自己误闯有些脏乱的小巷里,害怕得差点哭出来。
  在小巷内遇见的少女比自己年长一些,身上的装束就算奉承,也实在称不上整洁。
  那名少女默默拉着七那的手。
  途中,还挺身保护差点受伤的七那。
  少女拉着困惑的七那,转眼间就将她带到犹如迷宫般的巷子出口。
  见到突然于眼前展现,一览无遗的街道景色,七那不禁赞叹。
  ──简直就像魔法呢!
  才刚说完,少女便露出惊讶的神色。
  ──谢谢你。
  道谢后,少女又不知为何,整个人僵硬起来。
  七那一提出要报以谢礼,少女立刻简短地回了一句「不需要」拒绝了她。尽管少女衣衫褴褛,身形消瘦,一看就晓得已经穷到有再多钱也不嫌多,她还是说不需要。
  当时的少女,看起来比七那过云见过的任何人都来得有尊严。甚至超越掌管一国的政治家,或是一流的大明星。
  与那名年长少女再次相遇,已经是一年以后的事情。
  某天,少女忽然出现在七那面前。
  与初次相见时截然不同,少女变得信心满满,而且十分美丽。之后,少女便屡次在七那面前出现,且脖子上总是挂着大大的耳机。
  当时深信世界美好的七那,将耳机少女唤作「温柔的魔法师」。
  因为她每次出现都会询问七那的烦恼,然后以不可思议的力量帮助她。
  不求任何回报。
  只是带着温柔的笑容,守护着七那。
  「你用那个耳机在听什么啊?」
  这个问题有那么让人意外吗?只见耳机少女一副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问起自己事情的模样般,瞪大一双细长的眼睛。
  那是发生在七那挽留总是立即离云的少女,稍事闲聊时的事。她们俩目送通学用的公车驶离,肩并肩地等待一般路线的公车。
  「这是……呃,真伤脑筋耶。」
  当时的两人都不晓得彼此的姓名。对她们这奇妙的关系而言,名字是不必要的存在。
  「尽可能吵闹的音乐──我是这么请人家帮我挑选的,所以我不知道曲名。」
  少女一边搔着头,语无伦次地回应。见到身材比自己高挑,外表成熟的少女露出困扰的神情,七那一时忍不住轻笑起来。
  「你请人家选的?是朋友──吗?」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是朋友,还是情人?」不过她并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口。
  「不,是店里的人……是店员。」
  虽然店里的人和店员的意思一样,但她在七那面前,总有想要使用较难字汇的习惯。可能是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吧,又或许是对失学这件事产生自卑感,不过七那一点也不在意那种事。
  七那天真烂漫地笑着说:「这样啊…」心里则为能够再继续独占,这位把自己当成家人般关心的少女而开心。
  「对了,你看这个,可能就晓得了。」
  少女取出与耳机连接的播放器,拿给七那看。接过棒状的机体,七那看着上面显示的曲名。是英文。
  「『Prometheus』。」
  「Promethe……u?」
  「我记得他是希腊神话中的天神。为了害怕黑暗的人类而犯下盗取天界之火的罪,最后被处以磔刑的英雄。」
  「你好有学问喔。」
  耳机少女眯起眼睛,接过播放器。她大概很喜欢这个曲名吧,一副很宝贝地收回大衣口袋。
  「我也一样。只要是为了你,就算被处以磔刑也无所谓。」
  鬼道司──
  那个脖子上总是挂着耳机的附虫者,听说就叫作这个名字。拥有在附虫者中也十分罕见的精神支配系能力,是个连名为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政府机关,都被她玩弄于股掌间的强者。
  七那是在许久之后才得知这些情报。
  但即使倾尽赤濑川财团之全力,迄今仍无法掌握更多资讯──
  「?」
  看到七那惊讶得睁大眼睛,司面露不解。看样子,她似乎无法理解自己刚才说出口的话代表什么意思。
  不,她应该是在充分理解之后,才理所当然地讲出来吧。为了毫不相干的七那,即使遭受磔刑也在所不惜──而且不求任何回报。
  「魔法师──」
  为什么你要帮助我呢?
  正打算这么问,七那却随即又闭口不语。她过云也曾经好几次想问相同的问题,然而每次都没能问出口。一旦知道原因,魔法就会解除──当时的她如此深信。
  「你都在哪里做些什么啊?」
  她换了个问题。
  司仰起头。她伸直腰杆,佇立于公车站的模样看起来是如此缥缈,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在行人中一般。
  「嗯……我没办法说得很清楚。」
  七那不发一语。如果她不想讲,七那也不打算继续问下云。
  但是司却俯视自己摊开的双手,思索着一面娓娓道来:
  「应该算是调查金钱的流向吧。因为就连拥有不多的人们的财产,也被那过于庞大的金钱洪流捲走、掠夺了。我想,要是能够建造一个守护弱者的墙壁──类似堤防的东西就好了。」
  「是像志工……或是支援团体那样吗?」
  「因为这是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所以应该可以那么说。不过我并没有同伴,因此不是团体。对了,最近有别件事也让我很在意。」
  「别件事?」
  「我们的力量……这份魔法般的力量为什么会存在?还有应该使用这份力量做什么?」
  七那听了一阵错愕:
  「你是说…还有其他的魔法师?」
  「没错。」
  司泛起微笑,沉静地说:
  「据说,最初拥有我们这种力量的人叫作『α』。」
  α。
  七那满脸疑惑──她不明白温柔的魔法师所说的那个名字,是多么重要的一个单字。此时,那名附虫者少女已经掌握住天大的秘密了。
  「我在调查企业联合的过程中,偶然打听到其他东西。圈地、泡沫现象……还有,是叫作典范转移吗?虽然不晓得是什么意思,不过这此似乎和我们这种力量的产生原因有关。」
  「圈地、泡沫现象、典范转移……这些都是经济用语呢。」
  「是吗?我的能力尽管适合进行调查,本身却是个愚笨无知的人。看来这方面的事情──果然还是交给其他人比较好。」
  司苦笑一声,面对面地看着七那。
  「我只能做自己现在应该做的。过去的事情,则该由脑袋好的人去完成。」
  七那低下头。
  尽管心里很想帮助魔法师,自己却没有那种能力。她既不会使用魔法,脑袋也不太灵光。
  「我好羡慕你,我也好希望会使用魔法喔。」
  「没那个必要。」
  「咦?」
  「因为我会成为你的力量。」
  魔法师对抬头仰望的七那浅浅一笑:
  「和这份力量不同,我不会对你要求回报──或是任何代价。」
  「代价……」
  「你曾经对我说过谢谢。即便没有这种力量,你也已经是个够好的人了……而且拥有帮助人的能力。」
  ──谢谢你。
  没错。
  初次相遇时,七那确实对帮助自己的司这么说过。
  七那不禁愕然。
  难道就为了那么一句话?
  名为鬼道司的少女,只为了回应那句充满感谢的话语,就愿意帮助她到这个地步?
  不论如何,这也未免──太教人难以置信了。
  就连当时犹如置身梦境的七那,也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一定有其他理由才对。她不可能因为那种事,就说自己是个好人。
  「……」
  七那默不作声,悄悄地举起右手。
  鬼道司面带微笑,将七那战战兢兢地触碰自己的手拉过来,紧紧地回握住她。
  「要是有困难,就呼唤我吧。」
  ──我会帮助你的。
  温柔的魔法师如此说。
  「好。」
  手牵着手等待公车的同时,七那的脸上浮现灿烂的笑容。
  那便是她与鬼道司这名附虫者的回忆。
  七那初次遇见的附虫者。
  之后魔法师一如往常,只要出现在七那面前,就会询问她的烦恼,然后带着微笑离去。
  总是助七那一臂之力的魔法师。
  唯独一次──她背叛了七那。
  唯一的亲人爷爷忽然去世后,七那被迫继承大笔财产及庞大财团的会长之位。过去看似金碧辉煌的美丽世界,从那天起,瞬间变成充斥着渴求金钱的妖魔鬼怪,比什么都来得肮脏的世界。
  举目无亲的七那,没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真要说有的话,就只有一位──
  比任何人都重视自己的耳机少女。
  她深信不疑,温柔的魔法师一定会前来帮助。
  七那一面害怕胆小、怯懦又傲慢的大人们,一面等待着魔法师。
  然而,温柔的魔法师没有出现。
  最后一次见面时,她明明承诺很快就会长居于这座城市。
  亏我一直如此相信她。
  ──要是有困难,就呼唤我吧。
  ──好。
  魔法师犯下唯一一次的背叛。
  而那冻结的伤痕,早已将那天两手相系的暖意从心中夺去。

  「──呀哈。」
  坐在小木屋门厅里的沙发上,七那忍不住失笑出声。既然商谈的对象不在,也就没必要摆出职业笑容了。
  「你们听见了吗?宗方居然被绑架了!哈哈哈,又不是小孩子!他该不会是被对方用糖果给拐走了吧?」
  她倒在沙发椅背上,对随侍在侧的部下们笑道。手里牵着布偶的秘书耸了耸肩,小白泛起浅浅的笑意。鯱人则似乎不感兴趣,正望着窗户外面,对小木屋外的<虫羽>成员面露微笑。
  夹克女子面有愠色地挺身斥责。
  经过一番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得知这名性情急躁的人叫<波江>。年纪虽长,却不是领导者。
  「我…我觉得嘲笑他人不幸的行为不太好。」
  坐在沙发上的娇小女孩红着耳根,鼓起脸颊说。她的年纪大概和七那差不多,又或许更年幼。会这么猜想,除了因为那张稚气的娃娃脸,更因为她的言行十分孩子气。
  七那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眼前的少女似乎真的是<虫羽>的领导者。她的名字叫作飞雪,周围的人都称她小雪。
  小雪身旁的头巾少年自称大锹。他始终满脸睡意,从旁静观事情发展,似乎是首领的护卫。
  小木屋内,还有其他两名<虫羽>的人士在场。在暖炉前双臂抱胸的,是一头日式黑色长发,名叫小蠋的少女。坐在里面的楼梯上,操作手机的时髦少女则是露西。听说她们都是<虫羽>的干部。
  顺带一提,七那来此途中捡到的少年──丁屋贰兵卫则是在小木屋外头。她似乎打算先等眼前的协议定案后,再来决定如何处置少年。
  「而且居然还把我们误认为绑架犯……这算哪门子的玩笑啊?」
  七那一阵讥讽之后,重新面向<虫羽>的各位。
  「那…那件事……真的很抱歉。」
  结果,小雪立刻畏缩地低下头。一旁的<波江>见状便制止小雪道:
  「没有必要道歉。擅自闯入私有地,本来就是他们不对。再说,现在也还没搞清楚他们是否真的和宗方的事情无关。」
  「单纯~秀逗~死脑筋~」
  说话声从里面的楼梯传来。露西一边把玩手机,满脸无趣地说:
  「事情若真的和他们有关,他们根本就不需要装傻。况且像赤濑川七那这样的名人,直接出现在这里,对她又没有好处。假如真的是绑架,一般都会把宗方先生当成人质,然后由代理人出面提出要求啦。」
  「说出绑架二字的人是你耶,露西。」
  「可以请你不要瞪我吗?小蠋。我只有说,如果单纯只是失踪,那未免也太突然了。那个性格严谨的人,不是还有很多工作尚未完成吗?听说连他的本业也都拜此所赐,变得一团混乱了。不管是本业还是对<虫羽>的援助,因为所有事情一直都是他独自在处理,结果导致我们现在穷到谷底了啦。我好想吃水果塔喔~」
  小木屋内的<虫羽>成员全都陷入沉默。
  所谓<虫羽>,是由附虫者组成的反政府──正确来说是对抗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反抗组织。他们的目的是抢在只因为是附虫者,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加以捕捉,甚至不惜将其打成缺陷者的特环来到之前,保护未被发现的附虫者们。
  其成员包含身为赞助者的一般人在内,据说为数众多。光是要保障不得已展开逃亡生涯的人们的生活,就需要一大笔金额。
  过去一直都是由宗方槐路这名财经界的大人物在援助资金。虽然不清楚其目的为何,不过凭他的资产,确实能让这个组织支撑下去。
  然而宗方却突然失去了音讯。<虫羽>想必不用多久,就会变得一贫如洗。
  「<虫羽>的各位,看来你们真的被逼到走投无路了呢。」
  七那才开口挖苦,除了一个人外,其他<虫羽>的干部都狠狠瞪向她。
  唯独一人,只有身为现任领导者的少女小雪,不解地侧头说道:
  「赤濑川……呃……NANANANA(注:七那的日文发音都是NA)……」
  「呵,小心我揍你喔,首领小姐。我叫七那,只有三个NA。」
  「对…对不起,赤濑川七那小姐──你知道我们的事情吗?」
  「没错,因为算起来,我和附虫者的渊源也不浅──而且我和<虫羽>的前首领也见过面。」
  「咦?」
  小雪瞪大双眼,眼中散发出喜悦的光芒。其他成员也一齐看向七那。
  「你见过利菜?」
  「她是个聪明人。」
  不知为何,身后传来秘书「那当然」的附和声。
  立花利菜是<虫羽>的创立者,也是前任领导者。
  聪明绝顶的她,从前做了一件让七那绝对无法原谅的决定──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要是她在场,七那还是会想笑脸盈盈地狠揍她一顿,但既然人都死了,她也不打算再继续深究。
  「既不会算计,也不肯妥协──她就是那样一个高尚的人。」
  与七那完全相反,利菜拥有清高的志节。正因为如此,她才拥有宛如麻药般的强大魅力,令受到吸引的人们堕落沉沦。七那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那种关系。
  「……我叫杏本诗歌。」
  不知在想些什么,小雪又重新报上一次名字。也许只是因为和对方拥有共同的朋友,就轻易地与人交心了吧。
  「你找宗方先生有事吗?」
  这时,七那见到不可思议的情景。
  诗歌只是静静地问了一句,原本互相争执的<虫羽>成员们就恢复了沉稳,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七那身上。
  外表看起来不太可靠,却似乎很受同伴们的信赖。虽然之前完全被外表所欺骗,不过她或许真的有什么过人之处,才能接任立花利菜的位子。
  但若是要互相欺骗,这一点我可不会输。
  七那再次露出职业笑容。
  「是啊,因为我好几次想请他appointment,却都被忽视……所以虽然知道这样很失礼,但还是直接过来了。」
  「A…appointment?是…是apple吗?」
  「哈哈哈,真有趣。不是苹果,是appointment,预约会面。我真的要揍你了唷。」
  七那笑也不笑,瞪着一脸认真地说蠢话的诗歌,诗歌满脸通红:「对…对不起……」然后用微弱的音量道歉。
  就算再怎么笨,还是对方的领导者。若非如此,七那早就火力全开,把她欺负得惨兮兮了。
  「这件事因为跟<虫羽>的各位也有关系,所以我就明讲了。」
  七那如此开头说道:
  「赤濑川财团来到这里,是为了与跟各位一样的附虫者签订某种契约。」
  「契约……?」
  「是的。我们知道附虫者的能力非常多样,于是希望根据这一点,支援各位活跃于各种职别当中。」
  诗歌侧头表示困惑,似乎不太了解七那所说的话。
  「说话拐弯抹角~还想装好人~简单来说──」
  坐在楼梯,名叫露西的少女插嘴:
  「你打算用钱收买附虫者吧?」
  「嗯,就是这么一回事。」
  七那笑着点头。
  不出所料,<波江>脸色骤变,立刻反驳:「你说什么……!」暖炉前的小蠋也同样皱起眉头说道:「居然要用钱来买我们……」
  「很意外吗?但宗方也一直都是利用附虫者在做生意吧?」
  七那用食指抵着脸颊,一脸不解地颔首。
  「虽然在就业上,附虫者无论如何都会因为身分的关系,而被要求退居幕后,不要抛头露面…但确实有一些顾客需要借用那份超凡的能力。只要把事情想成是我们介绍附虫者给他们,进行所谓的人才派遣,这样应该就很好理解了。<虫羽>的各位,仅需提供符合需求的附虫者即可。」
  <虫羽>的成员众多,应该不难找到能力种类符合需要的人。
  「当然,为了保护各位免受特环迫害,我们将会尽棉薄之力支援你们。福利方面也相当优渥。支付的酬劳会因应危险度来调升,万一商品有损伤之情形,我们也会准备相当的赔偿金。」
  用附虫者来做生意。
  这便是七那想出的新型态事业。
  即便是此时此刻,附虫者也正不断地增加中。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也是将来不可避免之事。就算再怎么隐瞒,也是徒劳无功。
  对这个国家而言,附虫者的存在正逐渐成为理所当然的事。
  因此,在即将迎接的将来──及早握有众多商品之人将会成为胜利者。当附虫者的存在曝光于世,想要得到那份超凡力量的人也将暴增。
  洞察先机进货,是行商的基本技巧。
  赤濑川财团将独占注定在不久的将来,受人需要的附虫者。
  新时代的事业想必会带来惊人的收益。无论何时,创造时代的,都是拥有众多不动产和能源资源之人。拥有该种丰富财产的<虫羽>,简直就像油田或金山一般。
  说得更明白点,率先掌握附虫者,还能压抑之后可能成为竞争对手的势力。光凭数量,即可轻松击垮生意对手。
  「至于身为干部的各位,我们希望你们和以前一样,只要抢在特环之前,尽可能保有众多的商品就好。我们只会不时来挑选商品──啊啊,当然,我们并不打算干预干部们的做法。」
  「给我闭嘴!」
  <波江>怒喝一声,站起身子。小白见状,立刻挡在七那前面戒备。
  「商品?你到底把附虫者当成什么了?」
  「我并不打算这样称呼你们,我所指的是各位干部之外的──」
  「无所谓,反正我们根本不想接受你的条件。」
  小蠋也表现出敌意,狠狠地瞪视着七那。露西默默把玩手机,大锹则是一副事不关己地把脸别向一旁。
  至于诗歌,她可能还无法理解那番话的内容,只是愣愣地仰望在面前争论的七那等人。
  「假如没办法和你们<虫羽>签订契约──那我就只好向特环提议了。」
  「……!」
  「我是因为<虫羽>的进货价格好像比较便宜,才会先找你们商量。若是真的要进行企业合作,可能还是特环会比较愿意进行切实的谈判吧?假如到时真的和特环签下了契约──」
  七那将手杖一转,眯细一只眼。虽然她没见过自己的那副神情,不过那只眯起一眼的笑容,一定完全表露出她的本性。
  「我就不会对你们这个最大的生意对手手下留情啰?」
  「你说什么……!」
  「就像找到这里一样,不管你们藏在哪里,我都会把你们找出来彻底击溃。即使肉眼看不见,但有金钱流动的地方就有人在。从金钱的流动,可以看出任何线索喔。无论过去──还是未来都一样。就算没有感应<虫>的能力,也没人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七那冷酷的声音,慢慢渗透至一片寂静的门厅。
  「这个世上,没有东西是我──赤濑川七那买不到的。」
  其实,她原本打算在与<虫羽>直接对谈之前,先和他们的资助者宗方槐路进行协商。当然,她也决定假如谈判破裂,就要提出严正警告。
  然而如今宗方却行踪不明。
  七那可没有笨到会放过这个大好良机。既然他们现在因为失去金援而变得软弱,就不需要再好言好语地劝说了。
  她要趁宗方不在的时候,快速定下协议。
  只要能够立下契约,一切就归己所有。就算之后宗方回来,当时不在谈判桌上的男人也无话可说。
  「请问……」
  被一触即发的紧绷气氛支配的门厅里,响起清澈的声音。
  是诗歌。
  七那与一直默默聆听的少女四目相交,不由得皱起眉头。
  原以为她只是因为太笨而跟不上谈话内容,但事实上,她似乎一直都在思考别的事情。
  「七那小姐──你讨厌附虫者吗?」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每个人都蹙起眉头。不仅是之前一直都漠不关心的大锹,连鯱人也转过头,难得一本正经地注视娇小的少女。
  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诗歌露出惊讶的表情,红着脸低下头。
  「对…对不起。我只是听了你的话之后,突然想这么问……」
  「没错,我最讨厌附虫者了。」
  七那笑了。脸上浮现天真烂漫,灿烂无比的笑容:
  「不过他们挺值钱的。」
  门厅里鸦雀无声。
  「这……这样啊。」
  诗歌既没有生气,也没有面露难过的表情,只是愣愣地点了点头。
  真是奇怪的女人──
  七那暗自在心中咋舌一声。原本还以为她像小孩子一样单纯,没想到却丝毫不受现场气氛的影响──但似乎也说不上态度冷静。
  然而一回神,便惊觉所有人都对诗歌的话听得入迷。她仿佛吞没所有声响的纯白冰原,不但消除杂音,还将激昂的情感一并吸收。
  「那…那个……你说的很复杂,我听不太懂。」
  还以为她接着要说什么,没想到诗歌居然很干脆地举白旗投降了。
  「露西,你觉得如何?」
  她回头望向楼梯,对专心操作手机的少女出声问道──从目前为止的言行来观察,这名叫作露西的少女似乎是干部中脑袋最精明的。说不定是担任参谋之类的职务。
  「问我的意见好吗?除了战斗的指挥以外,我不太想做其他的工作耶~」
  「这…这样啊……」
  「你不需要退让,因为这家伙其实很受不了别人再三请托。她只是想装腔作势地说:『真拿你没办法耶~』同时确认自己真的被人需要罢了。」
  「少…少啰嗦!」
  「我早就习惯应付你这种乖僻的小鬼了。」<波江>对面红耳赤的露西如此说道。原来如此,这女人虽然给人感觉很急躁,不过似乎因为年纪较长的关系,所以对他人相当照顾。
  「答案随便想一下就知道啦!」
  露西噘起嘴,用大拇指做出水平切割自己喉咙的动作。
  「红色警讯~排除危险~赶快宰掉她吧~」
  「宰掉……?」
  「那个人是危险人物喔。既然她难得亲自出现在眼前,就快点在这里把她杀了吧。要是错过这个机会,事情会变得不堪设想喔!」
  一瞬间,门厅里布满紧张的气氛。
  「那家伙是敌人。」
  被露西怒瞪的七那露出微笑。
  「我可是想对你们伸出援手耶。如果不和我签订契约,你们就拿不到钱,只能从基层开始让他们饿肚子了唷。」
  「反正还有其他很多获取金钱的方法。」
  「哈哈,满口谎言。你以为要养这么大群人,得需要多少钱才够?就算<虫羽>的所有人都去当小偷,也支付不了这么大笔开销。」
  「你好像还搞不清楚呢。对我们来说,你现在才是最危险的危机喔,赤濑川七那小姐。」
  七那和露西互瞪着对方。与看似傻愣的外表相反,名叫露西的少女似乎比谁都了解七那。她非常清楚,七那一旦说要做,就绝不会罢手。
  另一方面,七那则是从容不迫。
  以小白为首的护卫附虫者们,全都受过相当的训练。要反过来击败不过是外行人的他们,根本易如反掌。只需随便给他们点苦头吃,突破包围网,之后再向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提议就好。
  「等一等,露西。」
  轻易打破紧张氛围的人,依然还是诗歌。
  「拜…拜托请用别的方法。」
  「唉,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
  露西倏地抬起头。已经摆好备战架势的<波江>、小白,以及准备好要交手的大锹,又再度回到互相瞪视的状态。
  「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呀!只要无法掌握宗方先生的行踪,我们就脱离不了贫穷的现况。时间拖得越久,只会让赤濑川越有机可乘而已。但若是和这位什么赤濑川签了约,很明显事情也会变得更糟糕。既然这样,倒不如现在尽可能铲除祸根还比较有利。」
  「我们不可以那么做。」
  诗歌说道:
  「因为我们已经决定,不再树立更多敌人了……」
  <虫羽>所有人都陷入沉默。露西不耐地咋舌一声。
  「你不明白那有多么困难……要做到那件事,比杀敌还要难上几百倍啊……」
  诗歌低下头。不过她随即就想到什么似的,笑脸盈盈地抬起头:
  「对…对了,我想到一个好点子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娃娃脸少女:
  「我们请七那小姐帮忙找宗方先生如何?」
  「……什么?」
  七那比任何人都还早发出惊呼声。
  「七那小姐本来就是为了与宗方先生谈话才来的。而我们也是因为宗方先生不在,才会这么伤脑筋。只要宗方先生在,对我们彼此双方都会是件好事。」
  诗歌一面开心地绕着手指头,一面微微低头说明。
  见到她一副「赶快称赞我吧」的态度,反而教人不敢开口说话。
  「而且七那小姐感觉好像很清楚宗方先生的事。刚才她也提到,没有什么东西是自己找不到的。既然如此,她一定也能很快就找到宗方先生──」
  在无人发言的空间里,诗歌一脸满足地数度颔首。
  七那一边听着露西沉重的叹息声,强忍着笑意说道:
  「你刚刚有在听我说话吗?宗方不在,情况对我反而比较有利耶。和随时都会饿死的<虫羽>不一样,若是和你们讲不通,我还可以去向特环提议喔。」
  「可是特环不会接受吧?」
  「……!」
  诗歌疑惑地劈头反问,令七那吓了一跳──忍不住吃惊。
  露西见到七那的反应,顿时眼神一变。然而七那装作没发现的样子,泰然自若地一笑置之。
  「他们会的。因为在这世上,没有无法用钱打动的人。」
  「真的吗?我认识几个那样的人──中央本部的魅车就是其中之一。」
  相对于语气平静的诗歌,七那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不需要。
  过去相遇,拒绝谢礼的那名少女忽然掠过脑海。七那初次遇见的附虫者少女这么说道,且不打算从七那身上收取任何东西。
  七那暗自咋舌。
  想起可憎的回忆,内心顿时涌上一股烦躁感。
  「即使上层不配合,我只要让下级的局员替我累积财富就好。收买官吏可是我的拿手绝活。要让他们提供几个成员供我使唤,简直轻而易举。」
  「……」
  「那样一来,效率就变差啰~」
  诗歌一沉默,露西立刻帮腔。
  「你一定很想独占附虫者吧?既然如此,留下与<虫羽>交涉的余地,应该比较有谈成大生意的可能性。」
  七那被出乎意料的人物──看起来只是个笨蛋的诗歌说中要害,造成无可避免的过失。仅仅一瞬间的动摇,竟被露西给看穿了。
  事实上,与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交涉这件事,纯属虚张声势而已。
  七那很清楚,该组织根本无法用普通方法打动。尽管她原本打算行不通时,就真的去向他们提议,但所能获得的利益绝对不比与<虫羽>交涉成立时来得多。那才真的像是秘书所言一般,风险之高与利益不成正比。
  我居然会被这种笨蛋看穿是在虚张声势──
  不对,是否被看穿这一点,仍值得存疑。
  门厅里的每个人都被七那沉着从容的演说所欺骗。然而就只有一个人,唯独诗歌没有受七那迷惑,始终注视着理所当然存在于该处般的真相。
  「我要贩卖跟我们<虫羽>之间的交涉权。」
  露西说:
  「只要你愿意提供一些援助,并帮忙找寻宗方先生,那么交出宗方先生之后,我们就会重新与你进行交涉──反正,你本来就打算这么做吧?只要想成比当初预定的延期一会儿就得了,这样很划算啦~」
  「……但若是我今天不在此和你们交涉,跑去向特环泄漏这个地方呢?我以后还会一直找你们麻烦唷。」
  「那可真伤脑筋呢。不过,我们不会和你再次进行交涉。就算找其他的资助者也可以,反正我们好像还满值钱的。」
  「假如宗方已经死了呢?」
  「那就当作没有交涉这回事吧。我们可受不了你们找到之后,又偷偷把宗方先生给杀掉。」
  「……」
  「与其让彼此吃亏,不如选择有可能让双方获利的方法吧~」
  「──我明白了。」
  七那用手杖的前端「咚」一声地敲击地板,接着倏地站起身来。
  「这个话题到此结束。我们没有必要非得谈成这笔交易不可,想赚钱的话,再去找其他生意做就得了。」
  此地已经无利可图。就是因为宗方不在,七那才会故意激怒他们,再企图强行达成目的。然而引起他们的反感后,要是宗方出现在交涉现场,对七那而言就更无任何有利的条件。
  「我再追加条件。」
  诗歌从打算离开小木屋的七那身后唤住她:
  「倘若宗方先生死了……我就和你签约。」
  感觉到<虫羽>的成员们产生动摇,七那回过头。
  「我才不要你,你看起来又没什么用。」
  「但我不能擅自将<虫羽>的其他人……」
  「我也签约。」
  大锹第一次开口,语气听来十分平静。
  「我也是。」
  <波江>也出声。
  七那望向露西和小蠋,只见手机少女一脸傻眼地耸起肩。
  「拜托,不要太贪心啊~你已经有两个特环眼中的三号──还有连哇哇大哭的小孩都会吓到安静的秘种一号<冬萤>作担保了耶。」
  「你说──秘种一号?」
  七那顿时瞠目结舌。
  她非常清楚一号指定者的威力,因为她曾亲眼目睹一号指定们超乎常理的战斗力。这么说来,她确实听说过,目前剩下的其中一名一号指定者叫作<冬萤>。
  似乎又有利可图了,而且是一笔天文数字。
  就如自己所言,找寻宗方对七那来说,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如果宗方死了,那就是天大的幸运,因为七那可以得到一号指定的附虫者。假如他还活着,则能得到与<虫羽>之间的交涉权。即使谈判破裂,也可以向获救的宗方狠敲一笔作为谢款。
  「你们有任何找寻宗方的线索吗?」
  她在内心暗自窃喜,却没有表现在脸上。
  「那个…其实……」
  诗歌有些犹豫地开口。
  「宗方先生失踪前,好像在调查些什么,他曾经跟我透露过一点。」
  「是什么?」
  「我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圈圈?泡沫…还有什么典范…什么转换的……」
  「你说什么──」
  这回七那真的哑口无言。
  见到七那非比寻常的模样,不仅<虫羽>,就连秘书和小白也觉得奇怪。
  「圈地──泡沫现象──典范转移。」
  「没…没错!他的确是这么说的,不过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七那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
  ──圈地…泡沫现象……还有,是叫作典范转移吗?
  往昔的记忆霎时苏醒。
  明明比谁都重视七那,却在最后背叛她的附虫者。
  温柔的魔法师确实那么说过。
  ──虽然不晓得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些似乎和我们这种力量的产生原因有关。
  与鬼道司交谈过的一字一句,至今仍鲜明地存在脑海中,绝对不可能弄错。
  心跳急速加快,不停在七那的胸口中吵闹地敲打着。
  难道,宗方也企图掌握那个人曾经差点触及的东西?
  不,说不定──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把宗方找出来。」
  所有人全都惊讶地看着口气斩钉截铁的七那。
  说不定──其中会有线索可以找到魔法师的下落。
  亏我一直这么相信她。
  失去唯一血亲的我,是多么不安而畏怯。
  那个打破约定,没有前来接我的叛徒。
  或许我能就此掌握她的行踪。
  「情况有了转变。宗方要是不活下来,那可就伤脑筋了。」
  有必要直接与宗方槐路一谈。
  七那简短说完后便转过身,部下们连忙跟在后头。
  朝着过去所见,温柔的魔法师的身影──
  七那气势凛然地打开小木屋的门。


1.03 七那 Part3


  温柔的魔法师来了,因此七那又再次望着公车离去。
  等待一般公车的期间,鬼道司一直牵着七那的手。对于双亲早逝,被女佣照顾长大的七那而言,光是感受到人的温暖,就令她觉得好满足。虽然爷爷偶尔会招待她去参加华丽的派对,但因为工作繁忙,所以几乎不曾造访七那的住所。
  「在这附近引起骚动,攻击行人的歹徒好像被捕了。」
  七那一说完,温柔的魔法师便俯视着她,面露微笑。
  「还有学校发的警告传单上的色狼也是……」
  「这样啊。」
  「他们是魔法师捉到的吗?」
  「……」
  「谢谢你。」
  在七那眼中,温柔的魔法师是正义的使者。她一天真无邪地道谢,鬼道司立刻面露苦笑,用没有牵手的食指搔了搔脸颊。
  「确实是我将他们交给警察……不过并不是我解决事情。」
  「?」
  「我这个人没什么学问,没办法解释得很清楚。应该说,一切都是因为有命运之类的东西吧。就像人、事物和事件形成的流水……这次的命运不是我创造的。」
  见到七那不解的样子,司露出伤脑筋的表情。她空着的手在空中游移,拼命想办法解释。年长少女的那副模样,真是可爱得让人不禁莞尔。
  「尽管说是命运,但也不是一旦决定就无法改变。比方说,就像浴缸里装满了热水一样──人和事物这些东西就好比是漂浮在上面的玩具鸭子。以这次的事件来说,那些玩具分别是歹徒、被害者和警察。他们会随着微小的水流互相撞击,或者擦身而过。」
  「喔……」
  「为了不让你受害,基于这防患于未然的理由和动机,我决定逮捕他们,跳进了浴缸里。我变成玩具之一,混入他们之中,并透过调查产生细微的水流。受到我这股水流的影响,歹徒和被害者的行动也有了改变。好几个玩具鸭子混杂在一起,形成混乱的局面。」
  「唔……嗯?」
  「但是这一次,有一只大白鸟闯进其中。」
  魔法师的手指「咻」地划破空中:
  「大白鸟带来非常大的水流,不仅歹徒,就连我和警察也被捲了进去。我们这群鸭子惊慌失措、溺水,仿佛注定归往同一个方向──同一个结局般。于是在途中,我才会偶然与歹徒撞在一起,大概就是那样的感觉吧。」
  温柔的魔法师点头「嗯」了一声。可能原本打算就此结束解释吧,没想到看见七那依旧皱着眉头,她赶紧继续补充说明。
  「有时候,就是会出现那种坚忍不拔──拥有强悍意志力和影响力在行动的人。他们头也不回,不在意自己对他人带来的影响,只是不断地往前冲刺。我认为,命运的洪流就是由那种人所创造,而我们只是被捲入其中罢了。」
  「带着坚强意志……行动的人……」
  「虽说是为了受害的同年级学生,而且这次的白鸟非常笨拙又鲁莽……不过命运的洪流应该就是这种人创造出来的吧。」
  温柔的魔法师又面露微笑:
  「你有个很棒的朋友呢。」
  七那听了不禁蹙起眉头。七那可以称为朋友的对象寥寥可数,尤其称得上好友的,就只有名叫五十里野绮罗理的同学──虽然日后她曾向绮罗理询问查证,但两人的交谈结果只有「我不知道。」「是吗?我想也是。」「嗯。」这样短短几句。
  「命运一定是白鸟所创造的。」
  司如是说道:
  「我们这些鸭子,就只能乖乖地被捲入洪流中。然后见到白鸟经过,以及那些惊慌失措的鸭子们的人,事后便将其称之为历史。」
  「鸭子就是历史?」
  「没错。所以历史会存留下来,命运却看不见。因为创造命运的白鸟,早已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了。」

  七那心想,这番话一定非常重要。虽然司本身为了没有学问而自卑,不过她教导七那的,却比在学校学到的更困难。
  「圈地、泡沫现象、典范转移……这些都是历史。不过是只鸭子的我,已经放弃找寻创造那些的白鸟了。」
  「你是指之前提过的事?温柔的魔法师,你才不是什么鸭子呢。」
  「没关系,我只想守护眼前的白鸟。」
  司注视着七那的脸庞,微笑道。
  「我…我才不是白鸟。」
  「但我觉得你有足以成为白鸟的才能,因为你曾遭受歹徒的加害。」
  「……?我只是看到歹徒袭击别人而已,本身并没有──」
  七那亲眼目睹了袭击事件,心里感到十分害怕──而她只有和两个人谈过这件事,连对警察也没有提过。
  一个是温柔的魔法师,一个则是好友五十里野绮罗理。
  「我之所以能够成为魔法师,都是因为你的关系。除了我之外,将来或许还会有人因你而得以成为什么……」
  「……」
  「错不了的。因为尽管从未来看不见…不过被捲入其中的鸭子们,确实正望着白鸟的身影。」
  自称是鸭子的魔法师,带着微笑把手放在七那的头上。
  那是温柔的触感,与唯一的亲爷爷一模一样。
  「……好。」
  七那从没想过,像自己这样的人会有那种才能。
  然而──既然温柔的魔法师都这么说了。
  为了不让心爱的人变成骗子,于是她决定,总有一天要成为白鸟。

  数天后,七那前去造访<虫羽>的藏匿处,结果最先迎上前来的是张熟面孔。
  「哦,七那,几天没见,你今天又更漂亮了耶!」
  是名叫丁屋贰兵卫的少年。七那第一次造访这个露营地时捡到他,还把他误认为满身包袱的妖怪。他一身工作服打扮,将浏海往上推的墨镜因汗水而起雾。
  「不要靠近我啦,我的礼服都被你弄脏了。还有,你也未免叫得太亲热了吧?」
  步出礼车的七那,身上穿着一袭豪华的礼服。在有好几层打褶的蛋糕式礼服之外,裸露的肩膀上,还披着缀有宝石的波丽露小外套。
  随侍在后的秘书、小白以及鯱人也都穿上派对用的服饰。秘书身穿高雅的礼服和珍珠项链;另外,尽管一点也不重要,不过她手上抱着的熊布偶也戴上有宝石的发饰。小白和鯱人则穿着附有领带的正式西装。
  「你还是一样冷淡耶。等一下喔,我现在就去叫首领。」
  像赶苍蝇似的被手杖指着后,贰兵卫不由得苦笑。他态度亲昵地靠过来,阖上手中像笔记本的东西。
  「呐,你看过『纪录者』的访问了吗?」
  前几天,七那从他手中买下一张记忆卡。虽然当初是因为听说他打算要卖给宗方,才决定买下来,不过由于价钱实在太便宜,于是便失去了兴趣。
  「啊啊,那个啊?不晓得摆哪里去了。」
  前阵子造访这里时是深夜。
  或许因为现在是一大早的关系,露营地里的<虫羽>人数感觉相当多。大人还是一样很少,年约小学生到大学生的人们正忙着准备早餐。
  「那怎么行!我可是为了那玩意儿破产了耶!至少也有看一眼的价值吧?」
  「既然如此,那你就开出合乎其价值的价钱呀。那么低的价格,害我都提不起劲来看了,甚至有种被侮辱的感觉。」
  「我才不做收取暴利的事情呢!因为我有身为生意人的尊严!」
  「尊严可以卖钱吗?──喂,我问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记帐啦。因为听说以前财务方面的事,都是完全交给宗方去处理。现在既然七那愿意给予资金援助,就得把钱的用途详实地记录下来才行──话说回来,你今天没有喝醉酒耶。」
  「以前都没有人在记帐?」
  对着目瞪口呆的七那,贰兵卫露出「好像是这样」的苦笑表情。尽管这样就够令人惊讶了,但没想到他们竟然把会计工作交给贰兵卫这个新成员,这一点更是让人跌破眼镜。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虫羽>的领导者──杏本诗歌从远处跑过来。一身休闲T恤打扮的她,模样稚气到一点也不像跟七那只差了一岁。和之前一样,大锹、<波江>和露西也跟在一旁。
  「喂,我刚才听这家伙说了。」
  「啊,等一下,不要讲啦。这样我不就成了打小报告的吗!话说回来,你居然叫我这家伙……」
  「以前都没有人在负责管钱,这是真的吗?」
  「咦?是…是的。因为之前宗方先生都会帮我们准备好需要的东西──有贰兵卫在,真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哎呀哎呀,听你这么说,我真是太开心了。毕竟我的座右铭本来就是『兼善三方』嘛。」
  「『兼善三方』?」
  贰兵卫对疑惑的诗歌露出满面笑容:
  「卖家幸福!买家幸福!世人幸福!这就是所谓的兼善三方。贯彻所有人都能微笑的买卖,是我的作风!所以,可以尽量找我帮忙喔!」
  说完,少年用拳头搥了搥自己的胸口。现场只有诗歌一人敬佩万分地拍起手来。
  「哈哈,兼善三方?这个座右铭真是有够穷酸。」
  七那嗤之以鼻。她也知道那句话。
  兼善三方是过去流行于这个国家的商人信念,是句已经陈腐到发霉的老话。那种天真的想法根本不适用于现代。
  所有人都能微笑的买卖──那种东西不过是理想罢了。
  「那只是出不了头的商人的藉口而已。」
  七那一出言嘲讽,贰兵卫立刻脸色大变,认真地生气喊道:
  「才不是!虽…虽然和七那你比起来,我赚的钱的确不多,可是……」
  「等一下,拜托不要把我跟你混为一谈好吗?我和你不一样,我可是专家。兼善三方这种天真幼稚的想法,在这个时代已经行不通了。」
  「……!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客气了,七那你做生意的方法实在──」
  「请…请你们两位冷静一点。」
  诗歌看不下去,赶紧出声制止。七那伸出舌头,对气呼呼地瞪着自己的贰兵卫扮鬼脸。
  「算了,别管这个摆出商人架子的大外行──」
  「嗄!你说什么?」
  「不过,还真教人吃惊耶。没想到,宗方居然会眼睁睁地对<虫羽>这种扮家家酒似的做法袖手旁观。」
  七那一边环顾露营地,一边说道。
  诗歌听了一脸惊讶:
  「呃,那个……宗方先生说过,他不想对<虫羽>所做的事情发表意见,只愿意提供最低限度的援助……」
  七那忍不住笑了出来。意思是,他在这把年纪突然良心发现,决心投身慈善事业?七那丝毫不相信自己一向视为生意对手的这个男人会这么做,这绝对是一场恶搞游戏。
  「哈哈,那我可有话要说。」
  七那笑咪咪地看着疑惑的诗歌:
  「尽管只是暂时,不过我现在毕竟是<虫羽>的赞助者,应该有发言的权利吧?」
  七那满脸愉悦地转动手杖。见到轻易就被耍得团团转的他们,她内心爱欺侮人的恶霸本性又被挑起了。
  「<虫羽>的成员应该不只这里的这些人吧?其他人在哪里?」
  「咦?呃…在这里的,是还没决定去处的人。其他人则住在宗方先生安排的住家或设施里。」
  「哦,就只是住在里面而已?」
  「有意愿一起作战的人,会协助我们救助其他附虫者……」
  「意思是,你们只靠有志之士?我真佩服你们居然能和特环对峙到现在。」
  「只要有发现附虫者的情报,我们之中的某个人就会赶赴现场,进行指挥。我们不会与特环正面作战。」
  <波江>从旁插话。所谓的「我们」,应该是指现在在场的四人中的谁吧。若仅限于游击战,那样或许便已足够。
  七那泛起微笑:
  「所以那些得到救助的附虫者,就在其他人的温柔守护下,悠然自得地在某处生活?啊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简直就像天堂一样!」
  「……」
  「不必提供任何回报,只需受人保护,填饱肚子就好;如果说不想战斗,还能得到温柔的对待……因为自己遭遇不幸,所以他们一定会把这一切都当成是理所当然的吧?」
  七那装模作样地来回走动,接着用手杖的前端指向露营地里骚动的人们。
  「──让所有人都去工作。」
  诗歌「咦?」地惊呼一声。
  「不只是这里的人。连潜伏于各地的人们,也都要因应他们的资质给予某项职务。除了有战斗资质的附虫者之外,还有收集情报、赚钱……小孩子的话,就算打扫也好,总之就是要给他们任务。决定好训练项目后,将他们培育成派得上用场的程度。」
  「那…那个……」
  「呀哈,劳动会带来黄金!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在一脸茫然的众人之中,七那独自愉快地继续转动手杖。
  「再说,要是什么也不做,心里的创伤是永远也复原不了的──肩上没有使命的人,会不断舔拭自己的伤口。若就这么一直舔下去,伤口只会化脓而已。与其如此,不如让他们劳动,忘却痛楚,这样子伤口反而会随着时间自动愈合。」
  「……」
  「我这个人很善良喔,并没有要你们去奴役他们的意思。不过,只要有能做的事,就必须交代他们去做。然后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订立工作规则,并制定打破规则者应受的罚则。」
  「罚…罚则……这不就跟特环一样了──」
  「别看特环那样,他们确实建立了一套合理的系统呢。不活动、不受责骂、不思考的人们必将墮落。不流动的水也必定混浊──我不会要你们忽视人权到那种地步,但至少该仿效特环的一些优点,那有值得效法的价值。」
  她眯起单边的眼睛,注视诗歌:
  「我再好心多附送你一句。现在这种『受保护是理所当然』的愚蠢心态,将来一定会搞垮<虫羽>。一旦陷入危急时刻,如此腐朽的思想,将会使他们反过来怨恨你们这些干部,抱怨你们为什么不保护他们。」
  「……!」
  「天堂只有神明降临时才存在…既然那个女人已经不在,也该从那种美梦中清醒了吧?」
  诗歌等人的表情显得僵硬。
  「让他们明白,自己的生命得由自己去保护。只要在这个观念下互相帮助,自然就会产生团结一致的连带感。你们这些干部,只需替他们开创一条应循的道路就够了。」
  七那对不发一语的干部们直言:
  「我要讲的都讲完了!你们要是听不进去我的话,我就立刻停止援助!你们觉得如何?」
  七那结束演说,展开双手。
  她似乎没有给<虫羽>的人们留下好印象。他们对七那的话感到怀疑,也对她的态度表现出强烈的反感。
  然而只有诗歌一人面露难色,看来正在认真地思考。
  「──我知道了。」
  不久,身为领导者的少女点点头:
  「虽然不一定能顺利实行……但我也一直认为<虫羽>今后必须有所改变。我打算召集大家商量讨论,然后慢慢地做些改变。」
  原本怅然若失地听着七那言论的同伴们,似乎也因为首领的关系而姑且接受。尽管还是一脸困惑,但情绪总算平静了下来。
  真无趣。要是不表现出更困扰的样子,就枉费我故意欺负你们啦──
  期待落空的七那不满地噘起嘴。
  「商量的事情等之后再说,现在你得跟我走。」
  「?」
  「前去救援宗方时,必须有<虫羽>的某人同行──开出这项条件的人,不是你们吗?」
  「咦……?你找到宗方先生了吗?他…他在哪里?」
  「目前只有大概的线索,不过那里──」
  七那眯起单边的眼睛,脸上浮现扭曲的笑容。
  她满心期待让诗歌这般纯洁的少女,见识待会将要前往的地方。对拥有纯朴之心的人而言,那个地方想必一定十分有趣。
  「是个像天堂般美好的世界喔。」
  是比<虫>更丑恶的家伙们的聚集之处喔──
  七那面带微笑,在心中低喃完全相反的话。


1.04 七那 Part 4


  圈地。
  这是在国外的经济史中,实行于中世纪末期的事。
  有能力的领主,将过去被当成共同农地使用的土地占为己有。失去耕地的农民于是没落,成为领主手下,受人使唤的劳工。
  圈地这项蛮横行为之所以会成立,可说是建构在领主之间的协议和官员的贪污。领主们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花费大笔金钱,结果成功地占有了农地这个宝库。
  类似的手法其实不胜杖举。
  富者彼此结为同伙,暗地集会、窃窃私语。其谈话内容无非是怎么做才能赚钱──讨论如何才能从一般大众身上榨取钱财。
  「圆桌会?」
  礼车内,杏木诗歌不解地发问。穿着露肩洋装的她,外头罩了一件高雅的波丽露小外套,头发则稍微烫出一点卷度。包含饰品在内,那些全都是七那替她挑选打扮的。这套服装虽然有些太过成熟,不过唯有下猛药,才能博得那些老头们的欢心。
  「没错,那可说是在地的cartel──企业联盟中,入会条件非常严苛的会员制俱乐部。」
  七那坐在位子上翘着脚,眯起单边的眼睛。她身上穿着和前往露营地时一样的蛋糕式礼服,只把脏掉的高跟鞋换了一双新的。
  车内的成员有七那、秘书、小白、鯱人,以及诗歌和一身正式西装打扮的大锹。大锹换下穷酸味十足的头巾,取而代之,以发蜡将头发整个往后拨。
  七那一边玩弄装满葡萄酒的玻璃杯,一边语带讽刺地继续说明:
  「那个俱乐部的历史还挺久的,听说已经存在二十年左右了呢。只有在盛衰荣枯的财经界,评价和品格都被认定在一定水准之上的经营者才会被招待。呀哈,到底是谁有权评断品格这种东西啊?不过里面确实也有出生名门的人就是了。一之黑家就是其中之一,至于高锹家──则是好像不久前因为家道中落而被除名了。」
  「立花有一阵子也是会员。」
  听了秘书从旁补充的话,七那「哎呀,是吗?」地随便附和一句。
  「咦?立花──」
  「说起来,像他们那种好事的名门还真少见呢。圆桌会的会员几乎都是现役的经营者,净是些掌握这个国家的金钱动向的家伙。人数听说好像是十二人?那群人装模作样,以圆桌武士自居,其实只不过是崇洋媚外罢了。」
  「……我是听不太懂你的话,那么七那小姐也是……」
  「叫我七那就可以了。还有,跟我讲话不必那么毕恭毕敬……每次和你说话,我都觉得自己好像在逼小学生使用敬语一样,搞得连我都觉得不好意思。」
  「是…是的──嗯,呃,七那……你也是圆桌会的会员吗?」
  「哈哈,赤濑川充其量只是暴发户,没有品格那种东西。再说,圆桌会里恐怕只有我们的敌人,就算百般拜托,他们大概也不会让我们入会──至少过去是如此没错。」
  七那咧嘴一笑,啜饮玻璃杯中的葡萄酒。在场没有人对未成年人饮酒一事加以责备。就算是警察,也没办法为此拘捕七娜。
  七那等人搭乘的礼车,正奔驰于林荫小道上。
  从沿途可以见到几间古老民宿来看,这里应该是温泉地区。在老旧的旅社中,也能见到类似高级旅馆的建筑物混杂其间。加上附近又有大自然环绕,看来十分适合作为有钱人的隐匿处。
  「那个圆桌会跟宗方先生下落不明的事有关系吗?」
  「我不是说过吗?金钱的流动是很诚实的。」
  「?」
  「宗方是个独裁的经营者。由于他不在的关系,他所持有的股份和不动产开始受到影响。营运上出现问题,股价也逐渐下降──在此同时,出现了一个开始大举收购那些股份的家伙。虽然对方刻意假造了资金的出处,不过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诗歌听得目瞪口呆。为了让她明白,七那于是又重新讲解一遍。
  「也就是说,对方在打宗方的资产的主意啦。而且还准备万全──简直就像早知道宗方会失踪一样。」
  「……!」
  「做这件事的人就是圆桌会的成员之一。我是没什么资格讲别人,不过那人确实和一些恶质的家伙关系匪浅。光用一般的方法逼问,恐怕问不出什么结果。」
  自林荫小道转了个弯后,道路前方顿时出现一个开阔的空间。
  是湖泊。
  眼前出现的,是一片反射阳光、闪闪发亮的水面,以及耸立于湖泊身后的群山。
  「──已经准备好了吧?」
  七那对随身携带布偶的秘书问道。
  「这样真的好吗?如果有个万一,可是会造成重大损失的。小姐的大半资产都与财团有关,而且董事们要是知道这件事,还会让他们有机可乘──」
  「不用管那些老头子啦。反正就算召开董事会议,也一定会遭到反对。只要事情进行顺利就没问题啦,呀哈。」
  「你们在说什么事呢?」
  对于诗歌的疑问,七那只是笑着将玻璃杯举向窗外。
  「待会我们要去那里……」
  礼车内的所有人都望向林荫另一头的湖泊。
  「参加圆桌会主办的午餐会。」
  湖面上,大型的游览船漂浮其上。
  数目一共是三艘。
  「好了,接下来就要直闯圆桌会的内部啰。」
  七那的宣言,在礼车内铿锵有力地响起。

  两名男侍打开了镶有金边的左右双开式大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在舞台上演奏的乐团。长笛、小号、定音鼓、大提琴和小提琴等由少数人组成的交响乐团,正在为平台钢琴的轻快琴声增添美丽色彩。
  内部可能为了举办派对而进行过改装吧。宽敞社交厅里的座椅被撤掉,换成摆着高级料理的圆桌。另外与社交厅相邻的甲板上,也摆了好几张桌子。拂过湖面的微风感觉相当舒服。
  眼界所及的宾客大约三十人。其他游览船似乎也一样设置了派对会场,分别聚集了许多宾客。除了七那等人搭乘的纯白色游览船外,另外还有看似海盗船的船,以及有着中世纪城堡造型的船浮于湖面上。
  七那等人一出现在社交厅里,便有好几名宾客回头望向他们。从衣着时髦的他们身上,确实能感觉出高尚的品格。他们全都比七那等人年长,就连看似青年实业家的黑西装男子,貌似艺人的和服女性,年纪也大约超过二十岁。
  「哇……」
  大概是震慑地高雅绝伦的人事物吧,诗歌怯生生地紧挨着七那。她完全一副乡巴佬的模样,从七那身后新奇地东张西望整个派对会场。
  七那等人搭乘的游览船已经出航,陆地上的景色渐行渐远。
  「离好戏上场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就先尽情地享用美食吧。」
  七那一派轻松的口吻。语毕,她便从走近的男侍盘中,用指缝夹着抢过两支酒杯,然后把装了无色透明液体的杯子塞给诗歌。
  「喔,好……」
  七那下巴一抬,秘书和小白就行了个礼离开了。秘书离开社交厅去进行某项准备工作,少年则是站在入口附近的墙边,直立不动。
  「你们也到别的地方去吧。看到你们死气沉沉的穷酸样,我想玩都没办法尽兴了,呀哈。」
  七那挥了挥没拿玻璃杯,抓着手杖的那只手,想把大锹和鯱人赶走。说完:「这里不会有意图不轨的笨蛋啦。」大锹才终于往不远处移动。
  「海豚,你也一样。要是想玩水的话,也可以从甲板上跳进湖里喔。」
  「公主大人,我想先给你一个忠告──这里感觉很不对劲喔。」
  「嗯?怎样不对劲?」
  双颊因酒精而泛红的她,像个镀锡人偶般歪头问道。
  鯱人脸上露出扭曲──不,是崩溃般的笑容。由于曲棍球棒在入口被工作人员没收了,因此现在的他毫无武装。
  「这里的力场非常混乱,似乎有某个强大到让人连方向感都麻痹的东西正潜藏于某处。简直就像茂密的树海一样,感觉好不舒服,整个人都快醉了。」
  「某个强大的东西?那玩意儿不就在这里吗?」
  七那突然搭上诗歌的肩膀,害她大吃一惊。可能是喝了葡萄酒的关系,她的耳朵微微泛红。
  「我…我吗?」
  「是小雪吗?你做了什么?」
  「我…我怎么会……」
  「说的也是。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很强吗?我一点都感觉不出来耶。反倒是你的护卫,看起来还挺有两下子的。」
  「我……一点都不强。」
  见到鯱人把脸凑得好近,诗歌连忙退后。鯱人看着用杯子掩面低头的少女,「嗯──」地眯起眼睛。
  「但若是论可爱度,你可就是一级的啦!──总之,我已经给过忠告,你们自己小心一点。」
  说完,鯱人就转身离去。他佯装巧合地接近和服打扮的贵妇人,向对方示好,大献殷勤。
  「我早就知道,这里是牛鬼蛇神的巢穴啦。」
  七那放开诗歌,踩着摇摇晃晃的步伐进入会场。她擅自与擦身而过的西装男子举杯碰撞,面带轻松的笑容向对方问好。男人皱起脸,迅速从七那身旁离开。
  「七…七那,等一等。」
  大概是怕一个人被丢下,诗歌随即从后面跟上来,紧紧粘在七那旁边。
  「什么啦?你好烦喔──呜哇,没想到你还挺能喝的嘛。」
  见到诗歌很快就空了的杯子,七那吓了一跳。她一抓起诗歌的手,高举杯子,男侍就立刻过来倒第二杯。
  「因为我很紧张…就觉得好渴……」
  诗歌害羞地笑了笑,接着又举杯饮下。
  「我拜托你,可别喝醉了就把<虫>给叫出来啊……」
  七那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因为酒的关系而担心起别人来。她拉着诗歌的手,穿过会场。
  社交厅里响起鼓掌声。一名主办人开始用舞台附近的麦克风致词。
  「有…有人在说话了,不听没关系吗?」
  「那种老头子致词,都只会说些一看就晓得的天气话题啦。你看看你,也好好注意一下衣着嘛。你本来就没什么胸部了,小心衣服滑下来喔。」
  她帮深受打击的诗歌穿好礼服,两人一同穿过宾客之间。
  注意到瞥向这边的宾客视线,七那用充满醉意的笑脸问候:「哈哈,各位好呀。」可是他们却无人回应,全都沉默地移开视线。看样子,这些财经界的大老们,相当了解如同暴发户的赤濑川家的继承者──七那旁若无人的态度。
  赤濑川的女酒鬼──
  七那早就知道,高尚的社交界在私底下是这么嘲笑自己。酒鬼这个绰号,是因为七那随时都处于醉醺醺的烂醉状态而得名。
  那些在背后指指点点、低声嘲笑的人,就让他们去笑吧。
  至于那些不笑的人──就对他们微笑以待。
  就这样,渐渐地,每个人都中了七那的伎俩。
  「来,在这边吹吹风吧。」
  七那和诗歌来到面对社交厅,位于船头的甲板上。这里应该也是新建的,木头甲板的地板上铺设的材质相当新颖。
  甲板上设有摆放料理的桌子,放眼望去,四周只有七那二人。除了七那,不可能会有其他人做出跑出社交厅,不听主办人致词的无礼行为。
  「你一口气喝这么多,很快就会醉了。随便抓点什么东西吃,然后慢慢吞下去吧。真是的,居然连怎么喝酒都不懂,就是这样,小孩子才麻烦──」
  「好…好的…可是七那你也喝了很多……」
  湖面上吹来的风,拂动七那和诗歌的鬈发。
  在玻璃窗另一头的社交厅里,致词依然持续在进行。而在充斥着大人们虚假笑容的热闹聚会外头,两名少女则是围绕在餐桌旁。
  其他游览船似乎也正在进行各自的余兴节目。海盗船一齐击发大炮的声音响彻了湖泊。
  「我没事。我是为了作戏才故意这么做的。」
  「故意?为什么?」
  「因为像我这样的小鬼,就算一本正经,也没有人会认真听我说话。」
  「?」
  「但是如果装作一副醉醺醺的傻瓜样,对方反而会主动向我攀谈──他们心里想着,太好了,找到一个冤大头了,就从这家伙身上狠狠敲一大笔吧。」
  七那眯起单边的眼睛,用下巴比了比社交厅。
  「这么一来,我就可以紧咬住对方丧失戒心的弱点。」
  诗歌露出觉得不可思议的表情。
  与金钱无缘的诗歌或许无法理解这种事。从前的自己也曾是如此。
  对了,这么说来──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我有多久没和与金钱、生意无关的人说话了?
  七那的周遭环境,全是些和她有金钱关系的人。用钱聘雇的秘书和小白是如此,而财团的董事对七那来说也称不上是自家人。包括生意对手在内,每个人都暗中伺机从七那身上夺取金钱。
  除了诗歌以外,她最近也和从前的好友谈过话。
  然而那个女孩已经不是她的朋友了。而且断绝两人关系的人,就是七那自己。
  「很漂亮的景象吧?豪华的外表、一流的料理、美妙的音乐……每样东西看起来都金碧辉煌。那里的人们也都笑容可掬,都是些绅士和淑女。」
  「……」
  「不过啊,那些家伙其实都是披着人皮的贪婪妖怪喔。这艘船上的人,还有圆桌会──他们满脑子都只想着讨好现在寒喧的对象,企图从别人身上分得一点好处。」
  看着嗤之以鼻的七那,诗歌不发一语。她拿着玻璃杯,轮流望向七那和社交厅。
  「不过这些都与你无关──你只要记住这幅光景有多么美丽就好了。」
  人会受美丽的事物吸引。
  无论那是宝石、大自然,抑或人本身都一样。
  杏本诗歌是一名纯真的少女,就如同从前的七那。
  而那价值需要好好被珍惜。正因为纯真,人们才会向往、渴求。尽管心怀恶意地把她带到这个派对里来,七那却没有要玷污那份纯真的意思。宝石是用来观赏,而不是为了受人伤害、污损而存在的东西。
  「因为这里的人们比较恐怖,所以七那才会不怕我……不怕我们附虫者吗?」
  而且名叫杏本诗歌的少女,不仅清澈透明,偶尔还会一瞬间散发出光芒──尽管那时间之短暂,只会教人以为是自己多心而已。
  也许是酒精作崇,诗歌用湿润的双眸,目不转睛地注视七那。
  这名少女究竟走过了什么样的人生呢?明明纯洁得宛如在温室中长大,却有着强而有力的眼神。她的双眼,仿佛可以穿透抹上欺骗与谎言的外墙,轻易看见隐藏于其后的事物。
  「我才不害怕,只是讨厌而已。不管是这里的人……还是附虫者。」
  七那露出略显无力的笑容。
  ──命运是白鸟所创造的。
  看着诗歌率真的双眸,她回想起魔法师过去说过的话。
  眼前的少女──杏本诗歌,或许也是一只白鸟。
  「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是背叛我的叛徒。特别是附虫者……我都不晓得被他们背叛过几次了。魔法师…那个不过是骗徒的女人也是如此,另一个叫长枪使的也一样。那些人让我完全打消了当时──那个流星雨出现的晚上,想要成为附虫者的愚蠢念头。」
  诗歌一脸震惊。她虽然看似不明白七那的意思,却对后半段的话立即产生反应。
  「你曾经想成为附虫者?」
  「因为很方便,不是吗?不但可以得到有如魔法般的力量,而且还免费耶!」
  「……」
  「哈哈,你的表情好奇怪喔!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每次我说同样的话,附虫者们都会生起气来。我记得,好像还有个笨女人狠狠地打了我呢。」
  七那一口气饮尽葡萄酒,「噗哈」一声地吐了口气后,把杯子往后一扔。水晶玻璃制成的高级酒杯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坠落湖面。
  她用手杖支撑摇晃的身体,望着社交厅。
  会场内又响起鼓掌声。致词结束,一个女人从舞台后方现身。
  尽管现在是白天,那女人却是一袭漆黑晚礼服,漆黑羽毛帽,漆黑口红和眼线的全黑装扮。比头大上好几倍的羽毛帽,遮住她的单边眼睛。
  会场所有人都被女人散发的妖艳气息所吞没。
  站在鸦雀无声的舞台中央,女人张开口。她颤抖着以纯黑口红勾勒的双唇,开始咏唱出高亢的歌声。
  女人似乎是一名歌手。那宁静、纤细的歌声,令七那不寒而悚。
  诗歌似乎也一样。她一副怯懦地抓着七那的礼服。
  交响乐团的演奏令歌手沉静的歌声更添光采。小提琴的乐声一响起,会场里的宾客们这才回过神来,各自行动。他们大啖桌上的美食,找寻合适谈笑风生的对象。
  「那女人大概是圆桌会某人的情妇吧?暂且不论唱功能如何,就那群爱好风雅的人来说,倒还算是个独树一格的歌手。」
  「圆桌会的人……也在这里面吗?」
  「这艘船上好像有四名。那边的老头子、最旁边的老太婆,还有在中间讲话的那两个中年男子都是。顺带一提,我们这次的目标是其中一名中年男子。就是那个看起来脸型像螺旋面包,尖锐细长的家伙。」
  七那用手杖一指,诗歌马上噗嗤一笑。可能是看到男人尖长的下巴,就想起螺旋面包吧。
  七那好久没有赢得他人谄媚以外的笑容,一时心情大好。
  「呀哈,很像吧?他下巴的胡子,一定是用巧克力做成的啦。」
  「不…不可以这样说人家啦……嘻。」
  甲板上没有其他宾客。每个人都纷纷前去与圆桌会的成员握手,费尽心思想讨对方欢心。
  「我很快就会把他榨得一滴不剩。」
  「……?你不向他打听宗方先生的事情吗?」
  「你要我问他:『请问你知道宗方槐路的下落吗?』呀哈,虽然我不晓得他和这件事有无关连,不过答案已经很清楚了,他肯定只会回答NO。」
  「……」
  「在这个业界,光用讲是行不通的。金钱会告诉我们答案──总之你先别着急。」
  七那说完,踉踉跄跄地走向栏杆。
  诗歌见到七那撞上栏杆,上半身整个露出湖面,立刻惊呼危险,同时伸手搀扶她。「没~事啦……话说回来,你是什么时候把酒瓶带来的呀?」「因…因为很好喝……」傻眼的七那和面红耳赤的诗歌,并肩站在栏杆前。
  七那靠上栏杆,将身体大大地向后仰。头发随之倒竖,上下颠倒的湖泊景色在眼前展开。反射阳光的湖面,一片波光粼粼。
  「呀哈。」
  「危…危险啊。」
  「要是我掉下去,就拜托你来救救我吧。我会付钱给你。」
  「我也很想救你,但恐怕我们只会一起溺水……因为我不会游泳。」
  「你是一号指定者吧?难道你不会高速飞行之类的吗?」
  「我做不到……因为我的<虫>什么也不会。」
  「什么嘛,呀哈,你还真是没用耶。」
  这个大骗子。
  一号指定者不可能什么都不会。其他一号指定者都拥有超乎常人的力量,不可能只有诗歌是例外。
  然而要是诗歌所言属实,就不难理解<虫羽>为何会对她过度保护了。就连此时此刻,大锹依然眼神锐利地从社交厅注视着这边。
  七那维持那样的姿势好一阵子后,诗歌也开始浑身不安分地扭动起来。接着,不晓得脑袋在想什么的她忽然一个转身。
  「喂,你这样不行啦,会掉下去的。」
  「可…可是好像很好玩……」
  「不行就是不行。你瞧瞧你,内裤都被看见了啦。这下子,非得向会场里的人收钱不可了。哎呀,连酒也洒出来了。」
  七那连想好好大醉一场也不得闲。「对…对不起。」诗歌如此回答,畏畏缩缩地向帮她整理服装的七那道歉。
  「这个葡萄酒果然很贵吧?」
  「酒是很贵没错,不过你刚才弄脏的木头地板也是从国外订购。再加上你的高跟鞋也脏了……全部加起来,光是赔偿金就能买一辆高级轿车呢。」
  「……」
  「桌上摆的料理也都是高级美食。现在你手中的杯子是国外的名牌货──啊啊,有没有看到那女人手上的戒指?那是最近才在国际团体主办的拍卖会中被标下的高级货呢。还有圆桌会的老头戴的表,应该是外国工匠所打造的稀有品,序号想必一定也名列前茅。那可是普通的上班族,工作一辈子也买不起的玩意儿喔。」
  「……好厉害喔。」
  「没什么大不了的啦,那种东西我也买得起。」
  「不,我是说七那你好厉害喔。明明和我差不多年纪,却知道好多事情。」
  诗歌用敬佩的双眼凝望七那。
  「呀哈,我什么都晓得。我还可以把这里所有东西的价格都讲给你听呢。」
  七那眯起单边的眼睛,眺望派对会场。
  现场的所有东西,净是精心挑选的一级品。如果是心存歹念的人,应该会不惜犯罪也要得到手吧。
  可是──
  「诗歌,我问你,你最喜欢的食物是什么?」
  「咦?呃,应该是可丽饼吧。」
  「真够庸俗。不过算了,如果你现在可以用可丽饼换得这艘船上的所有东西,你会怎么做?」
  诗歌一脸讶异地侧着脑袋。
  「用一个可丽饼就能换取大把钞票喔!是多到什么都能买的一大笔钱唷。」
  稍作思考后,诗歌突然灵光一闪,又露出那副「快称赞我吧」的表情。
  「拿到钱以后,我要买好多好多的可丽饼。」
  「噗噗~太可惜了,那些钱就是不能拿来买可丽饼。」
  「咦?」
  「除了可丽饼以外,什么都可以买。不但可以买大豪宅,也可以买美味的料理。」
  「呃……?」
  「听到这番话,想必任谁都会想得到大笔财富吧?」
  七那仰望天空,见到有个小点似的东西飘浮在白云间。
  是飞机吗?
  不对,以飞机来说,这样的比例太奇怪了。那朦胧可见的形状,仿佛似曾相识──
  「可是,人终究……还是会想吃可丽饼。」
  那一定是鸟吧。
  七那对飘浮于空中的奇妙小点视而不见。
  「我对这里所有东西的价值一清二楚。但是那些再也无法买回可丽饼的东西──对无法忘怀那份甜美滋味的我而言,一点价值也没有。」
  七那没有买不起的东西。
  实际上,她任何东西都能得到手。
  总有一天,我一定能再次买回那段甜美的时光。纵使多么昂贵,也非要把它买回来不可──抱持着那样的想法,七那拼命地热中于扩大财富。
  可是,越是了解金钱这种东西,她便益发明白失去的可丽饼的价值。
  得到大笔财富,却失去往昔的甜美时光。
  即使再怎么富可敌国,也无法买回那段日子──
  「七那,你有梦想吗?」
  诗歌问道。
  七那倚着栏杆,把头转向诗歌。
  「你曾经想成为附虫者对吧?既然如此,那你应该也有梦想啰?」
  「梦想……哼,梦想啊……」
  自己曾经拥有那种东西吗?
  梦想这玩意儿,一点也不重要。
  因为她还有其他更想得到的东西。
  像家人、像姊姊一般,不求回报地守护七那的人。
  不必再对七那伸出援手了,因为现在的她已经变得坚强。
  所以请再一次,对七那伸出温暖的手──
  「我想要太空梭。」
  「太空梭?你想去外太空吗?」
  「我不会坐上去。要搭乘太空梭的……是钱。」
  七那再次仰望天空,眯起单边眼睛:
  「我要把所有钱装进许多的太空梭里,然后载到外太空丢掉。把好多好多的钱……将全世界的钱都收集起来,再像垃圾一样扔掉。」
  这样的梦想,应该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实现吧?
  说着说着,她如此心想。
  除了庞大的资产外,七那同时也从爷爷身上继承了一项才能。
  「这么一来,这个世界应该就会毁灭了。」
  人类会为了金钱而战争。
  太空梭起飞后,为了抢夺残余的金钱,全世界恐怕将会捲入争战的漩涡之中。
  光是想像那幅情景,她就不禁涌起笑意。
  对无法挽回甜美滋味的七那而言,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眷恋。
  「嗯,好像很有趣呢。我一定能办得到。没错,那就是我现在的──」
  话还没说完,七那的视野中,倏地出现像黑雾般的东西。
  在环绕湖泊的山谷间,杂木林群聚之处。
  忽然冒出墨汁般污秽的雾气,并且慢慢往这边靠近──
  「公主大人。」
  七那和诗歌回头望向社交厅。
  一名黑道分子──不,是戴着墨镜,身穿正式西装的少年走上前来。他手上握着不知怎么取回,伤痕累累的曲棍球棒。
  「海豚?」
  「多谢你的关照,我是来告别的。」
  鯱人在七那面前单膝跪地,然后拉起她的手,在手背上一吻。
  七那皱起眉头。
  「干嘛突然这么装模作样?你又没做什么事,居然这样就想离开?你不是负责保护我的吗?」
  「哎呀,我的个性终究还是不适合这份工作啦。」
  少年露出轻浮的笑容,抓着衬衫的衣领,把领带松开。七那不满地噘起嘴说道:
  「真是个饭桶。算了,我要开除你,开除!快点从我的面前消失!」
  「你叫作诗歌吗?你们最好不要在这里待太久──因为除了我的约会对象外,这里好像也聚集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家伙。我劝你躲起来比较好。」
  鯱人将棍子旋转一圈后,背在背上,同时转过身去。虽然诗歌满脸疑惑,他却似乎没打算再说明下去。
  原以为他会就此离去,没想到少年突然转头笑了笑。
  「七那……」
  「做什么啦?你快点给我消失。」
  「你刚刚或许拥有了梦想,不过我希望你最好再重新审慎思考一遍。」
  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件事──
  鯱人应该没有听见七那和诗歌的对话才是。
  「无法挽回的梦想,只会替你带来毁灭而已。扭曲的梦想会唤来专门吞食它的家伙……这次我可以帮你击退对方,不过那家伙很顽强,之后搞不好还会再来纠缠。」
  「……?」
  「去找个更棒的梦想吧,这样才能成为一个好女人唷!」
  真是多管闲事。
  然而七那还没开口,鯱人忽然就抬起头,一副察觉到什么似的仰望天空。
  「啧,已经来了吗?不过只要不妨碍我就好了。」
  循着鯱人的视线望去,只见一道黑影越过头顶上方。
  那个黑色的物体在高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接着降落在远方的海盗船的帆上。
  「咚」的声音伴随着强烈的震动响起。巨大的海盗船在反作用力下,微微下沉。
  「──」
  七那看得瞪目结舌。
  降落于海盗船上的物体有着人类的形貌。虽然就一般常识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那人似乎是靠着跳跃,从陆地移动到海盗船上。光凭这一点,便足以不作人类之想。
  然而那站在帆上的威严身影,简直如同恶魔现身一般。
  那人穿着一袭即使远观也一目了然,包覆全身的黑色长大衣。被覆盖面孔的机械式防风眼镜往上拢的头发,如角一般倒竖着。
  由于隔了一段距离,因此没办法连那人的长相也看清楚。
  但是,七那绝对不会错认对方。
  「<郭公>……!」
  「<郭公>……!」
  七那和诗歌同时出声。
  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局员中,最强的附虫者──火种一号<郭公>。
  他的身形比从前见到时来得高挑。
  可是与黑色恶魔这个外号名副其实的姿态,却与过去全然无异。
  为什么<郭公>会出现在这里──
  七那在心中低喃。
  难不成,他是为了捕捉身为<虫羽>领导者的诗歌而现身?
  她的脑中掠过这个想法,但<郭公>的样子却有些奇怪。
  佇立于海盗船上的恶魔,似乎一直仰望着天空。七那不由得也随之望去,结果便发现有个小点似的东西飘浮在空中。
  那是七那方才以为是鸟的物体。恶魔不知何故正凝视着该物。
  在山谷间移动的黑雾,以及浮于空中的点。
  这两者都不在七那的计划之中。
  「有东西飘在空中呢。这力场真奇特……那玩意儿该不会也是<虫>吧?那名黑衣人好像是为了追空中的东西才来到这里……怎么?你们两个认识他吗?」
  鯱人轻佻地问道。
  然而七那和诗歌依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没有回答。
  「哎,算了。我还得去和<浸父>大跳捷舞(注:Jive。国际标准舞中的五种拉丁舞之一,是从摇摆舞中演变而来)呢。」
  鯱人一派轻松地说完,随即消失于两人身后。
  海盗船那边似乎注意到了异状,陷入骚动的人们陆续来到甲板上。
  不过七那搭乘的这艘船的乘客,对于外头的景色看来毫无兴趣。他们继续在轻快的歌声中,悠哉地谈笑风生。
  「为…为什么<郭公>会……?」
  「──诗歌,你快回去社交厅。要是被<郭公>发现,那可麻烦了。」
  <郭公>的出现尽管令人震惊,不过似乎与诗歌、派对无关。就算是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应该也不会做出破坏圆桌会派对的事情来──即使<郭公>会毫不犹豫地干掉他们也一样。
  倘若如此,那么他现身于此就不过是个偶然。
  这真是──来得太好了。
  <郭公>的登场不是意外的灾难,而是一樁偶发事件。对七那而言,反而是天大的好机会。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开始吧。」
  相对于打算回去社交厅的七那,诗歌则是依旧望着<郭公>,一动也不动。
  「好了,快点进去里面吧。还是怎么了?你好像认识<郭公>,该不会找他有事吧?」
  「……不,现在还不用。」
  诗歌有些犹豫地摇摇头,微笑着说:
  「总有一天,我会主动去见他。」
  「哼,那种人有值得你特地去见他的价值吗?」
  「七那,你也认识<郭公>吗?」
  七那拉着诗歌的手,简短丢了一句「天晓得」。从前,她和<郭公>仅有一面之缘。他一定早就把七那这个人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一从甲板回到社交厅,会场里已经开始骚动起来。大概是接到来自海盗船的通知吧,圆桌会的成员正聚在一起谈话。见到那个样子,其他宾客无不露出狐疑的神情。
  「派对会怎么样?中止吗?」
  「怎么可能。圆桌会为了顾及面子,一定会继续办下去。现在一之黑八成正在和政府机关施压吧。他们没有下任当家可以继承庞大的人脉和声望,实在太浪费了──所以,我们就去参加好玩的余兴节目吧。」
  「余兴节目?」
  七那放开诗歌。这时,秘书来到身旁,对她附耳报告准备完毕。
  原本在舞台上献唱的歌手,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七那来到位于会场正中央位置的圆桌旁,「啪啪」地用力拍起手。
  「酒不够了!快来人帮我倒上等的酒啊!」
  会场所有人的视线,一齐落在七那身上。
  七那面露轻松的笑容,抓着空荡荡的玻璃杯。她东张西望地环顾一片安静的会场,最后将视线停留在社交厅一端,正在密谈的四名圆桌会成员身上。
  「哎呀哎呀,各位圆桌会的成员,你们好呀。抱歉我这么晚才来向各位问候,想必各位一定不愿意与如此卑下的我同桌吧?」
  顿时间,现场的气氛为之冻结。
  在这个国家的财经界里,无人不畏惧圆桌会的成员们,甚至还把一些得意忘形的企业于转眼间破产之事,比喻成「圆桌会行动」。实际上,有些恐怕也不单单只是比喻而已。
  而如今,七那居然拍手对着圆桌会成员叫唤,还直呼要人来倒酒。
  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大概都已确信赤濑川财团即将没落了。
  「哎呀哎呀?这个气氛是怎么回事?难道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呀哈。」
  一如女酒鬼的绰号,七那用含糊不清的语调说完,然后捧腹大笑。
  可能是资历较浅的关系,其中最年轻的男人用手制止其他圆桌会成员,迳自走上前来。
  下巴尖锐且蓄胡子的男人──他正是七那的目标。在众多宾客面前,他始终保持温和的笑脸。然而光从那副眼神,一眼就能看出他不是个会作正经生意的商人。说起来,他会出现在社交界本来就是件稀奇的事。
  「快别这么说,赤濑川小姐,我们才是太晚向你问候了。看来我们的派对,似乎有招待不周的地方是吗?」
  「一来是酒不够,二来又没有余兴节目,实在有够无聊。」
  「那是因为今日举办派对的目的,是为了感谢往来各方平日的关照,并且加深彼此的情谊。还是说,你觉得应该准备宾果游戏之类的节目比较好?──喂,你过来,她好像有点喝多了,把她带去外头吹吹风。」
  「你又不是圆桌会的成员,我才不要听你的话呢。」
  「……恕我冒昧,我确实也是圆桌会的成员喔,小女孩。」
  见到男侍走近七那,小白立刻阻挡在前面。胡须男自尊心受损,表情有些转变。
  「呀哈,那可真是失礼了。不过,哦,你是圆桌会的啊?──呐,夫人你觉得如何?要不要让我也加入圆桌会?我比这个人还要有钱喔。」
  「很遗憾,圆桌会的入会条件中,最受重视的就是品格……再说,目前会员的人数共有十二人,已经全部额满了。」
  「什么嘛!你的意思是,我没有品格啰?真没礼貌──我开玩笑的啦,呀哈哈。」
  看着步伐不稳,放声大笑的七那,所有人都皱紧眉头。就连一旁的诗歌,也一副不知所措地望着她。
  「啊啊,好无聊喔。呐,既然机会难得,不如我们来赌马吧?」
  「……你说什么?」
  「赌马啦。你不晓得吗?提起有钱人的游戏,当然就是赌马啰。那可是从罗马帝国就开始延续至今的贵族活动呢!啊啊,动作得快点才行!开跑的喇叭就快响起了!」
  「如同各位所见,这位小姐不知是在作梦还是产生幻觉。接下来,就请到客舱的床上休息。」
  「我不是在作梦,也没有产生幻觉。你没看见我和你的马吗?它们已经进到闸门里,正在等待开始的信号呢。」
  七那猛然站起身,抓起裙子的一端,对着其他圆桌会成员恭敬地弯腰行礼。
  「圆桌会的各位,我赤濑川七那为大家准备了一个小小的游戏。就让我献上短暂的欢乐,作为今日承蒙招待的谢礼吧。」
  场内又开始一阵骚动。
  「再过没多久,下午的股市交易就要开始了。届时我们将以各自的资产当作筹码,从这里指定赛马──也就是股票,参与并观赏这场盛大的竞赛。」
  三名圆桌会的成员丝毫不为所动。圆桌会里,没有人会为了这点程度就惊慌动摇。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赌注,而是双方都必须蒙住眼睛──也就是说,尽管可以在这里下注,却得在看不见之后结果所造成影响的情况下继续下单。」
  本来就一片骚动的会场,此时变得更加混乱。
  所谓股票,就是企业的价值。
  投资人会在了解该企业的业绩,其他相关企业的动向,以至市场整体的脉动后再花钱购买。如果什么也不看就进行投资,就等于完全只凭猜测来赌现在发生了什么事,还有自己所做的决定将造成何种影响。
  「筹码的单位是一亿元。关于股票交易市场的资金投资,我已经做好一切的准备了──你觉得如何呢?」
  「不怎么样。除了愚蠢二字,我无话可说。」
  胡须男一笑置之。
  会有这种反应也很正常。在这样的条件下,即使是赌博也一点都不合算。就算再怎么有钱,应该也没有人会答应加入。
  七那眯起单边的眼睛,故作微笑道:
  「……α。」
  她一说完,胡须男立刻皱起眉头。
  唯独一人,在场的圆桌会成员中最年长的老人,露出吃惊的表情。
  这招是七那顺便使出来要令他们动摇的,不过看来只有资历久远的老成员才知道。可是看样子,过去魔法师掌握到的情报,确实是在圆桌会之中。
  「圈地、泡沫现象、典范转移──」
  这一次,连胡须男也瞬间有所动摇。
  从前魔法师掌握到的情报。
  以及,失踪的宗方所追查的情报。
  两者似乎都与圆桌会有关。
  既然圆桌会有所动摇,就表示那必定是一个非常重大的秘密。
  「好啦,怎么样?现在外头好像擅自进行什么活动呢。身为圆桌会,总不能输给外来者吧?」
  <郭公>的登场,想必对这艘船,以及海盗船造成了相当的混乱。
  为了抑制恐慌,他们应该不会愿意让宾客见到外头的情形。
  「你还不明白吗?我是在向你下挑战书。」
  一旦七那与圆桌会展开决斗──必定会引起宾客的兴趣。
  「愚蠢至极。」
  见到其他圆桌会的成员开始用手机与某人对话,胡须男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们大概是在联络搭乘别艘船的圆桌会成员吧。
  七那笑咪咪地开口:
  「进行交易的时间已到。那么,就由我先开始。我买股票代号17428,投资额是──」
  听见她说出的金额,宾客们一阵哗然,怀疑她是不是疯了。
  秘书用电话向外传达七那的命令。
  「我所投下的这枚炸弹,不晓得会对市场带来何种影响呢?」
  胡须男的表情扭曲。
  「我可没答应要加入。再说,又不能保证你不会耍什么──」
  话还没讲完,其他圆桌会的成员就出声:「她不会有机会耍手段」。那人一边阖上手机,一边说:「我们圆桌会将严加监视市场。」
  那句话等于是要男人听命行事。
  一瞬间,胡须男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
  「虽然愚蠢……不过逃避决斗,就称不上是绅士了。」
  他表面地笑了笑,用好不容易挤出来似的声音回答。他的内心恐怕正在为七那和圆桌会的一时兴起,气得七窍生烟吧。
  「呀哈。」
  七那眯起单边的眼睛,以优雅的姿态邀请男人至面前的圆桌旁。
  「欢迎来到欢乐的圆桌。」
  以小提琴的乐声为起始,交响乐团开始演奏出轻快的音乐。


1.05 The others


  他为了追上内心所牵挂的少女,因而俯视湖泊。
  那名少女身上缠绕着怀念的气味。
  他向着湖畔,缓缓下降。
  在闪闪发光的湖面上,漂着三艘游览船。
  一下降,便听见熟悉的歌声传来。
  于是他情不自禁,入迷地听了那歌声好一阵子。
  不久,在环绕湖泊的部分山谷间,出现黑色的瘴气。
  那股污秽到呛人,贪婪无比的气息,教人怎么样也忘不了。
  那便是缠绕在少女身上,令人怀念之气味的真面目。
  出现于山谷间的瘴气团块,正缓慢地朝着湖泊前进。其目标不是别的,正是他所关注的少女所搭乘的游览船。
  注视湖泊和山谷一阵子后,忽然有个黑色影子横越眼前。
  那道小小的黑色物体,降落在貌似海盗船的船支上。
  浑身漆黑的人影。
  他对人影并不怎么感兴趣。
  他决定视若无睹,但却见到黑色人影朝这边举起一只手。
  「啪嚓」声响起的同时,视线也变得歪斜。
  似乎遭到攻击了。
  对他而言,那不过是如同温柔抚摸般的轻微攻击。
  然而他瞪着黑色人影。
  他本身一点兴趣也没有。
  但是既然受到攻击,就不能保持沉默。
  于是,他判断佇立于下方的黑色人影是──敌人。


1.06 大助 The last


  海盗船的甲板陷入一片大乱。
  毕竟有人突然降落在船帆上,自然会引起这样的反应。从自社交厅飞奔而出的乘客们各个打扮华丽看来,他们应该不是什么普通人。大概是在举办船上派对吧,桌上摆满了豪华的料理。
  「那就是……<眼>?」
  从船帆上仰望浮于空中的物体,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火种一号局员<郭公>──药屋大助喃喃低语。他身上披着漆黑色长大衣是东中央分部的标准装备,大半张脸则都被机械式的防风眼镜遮盖住。

  「那该不会是……」
  右手高举的大型自动手枪中,冒出白色的硝烟。虽然是在未与<虫>同化的普通状态下击发,不过目标似乎并没有受损。
  『呃,请…请等一下。我现在就用望远镜确认…好痛!眼…眼镜撞到望远镜框了……!』
  防风眼镜内建的通讯器,传来成年女性慌张的说话声。
  说话者是担任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东中央分部的代理分部长的五郎丸柊子。她代替现在依然在疗养中的分部长土师圭吾,负责指挥东中央分部。
  『在…在哪里呢?目标太小了,我找不到耶…嗯,而且频率不晓得为什么很混乱,没办法和<郭公>的防风眼镜的影像同步。<郭公>,可以请你报告对方的特征吗?』
  大助透过防风眼镜,凝视那个奇异的物体。
  那物体在距离地面约数十公尺的高度,一动也不动地浮空着。由于没有比例尺,无法做出明确的比较,不过大概和人头的大小差不多。
  「感觉就像昆虫的复眼四分五裂后,在其中最大的碎片中埋入人的眼珠一样。碎片之间以类似神经的东西相连,而且拥有即使遭到普通子弹攻击,也能将之弹飞的硬度──」
  说着说着,大助的脸色一沉。
  「没看到疑似宿主的人……会不会是躲在游览船里?」
  『应…应该吧…不,肯定就是那样!正如你所报告的!那就是<眼>!』
  「千莉,这附近有形迹可疑的人吗?」
  『唔──』
  不同于柊子的呻吟声从防风眼镜中传来。
  「千莉?你怎么了,不要紧吧?」
  『嗯,我没事……不过,这附近很奇怪喔,阿大。』
  正在别处待命的土师千莉,用听来十分难受的声音回答。
  『整座湖简直就像被火包围似的。到处都冒出强烈的「火焰」,然后又渐渐消失。我的眼睛都快烧起来了……!』
  「够了,不要勉强自己。柊子,请你让千莉撤退。」
  『好…好的。』
  大助会来到此地,是因为收到当地分部的支援请求。
  拥有感应<虫>之能力的局员,发现目前浮空于上方的<眼>。据说前往调查的局员一发动攻势,<眼>便立刻予以反击,结果局员惨遭击败。当地分部判断自己不是敌手,于是向邻近管区的东中央分部请求支援。
  完全未知的<虫>──不,未发现宿主的那物体,尚无法判定究竟是不是<虫>。
  特环将可谓为不速之客的该物暂时称之为<眼>,并认定为歼灭对象。
  『可…可是<郭公>,你的身体真的撑得住吗?』
  飘浮于空中的<眼>尚未有采取行动的迹象。
  难道是想先等我们行动吗?
  『你才刚回来东中央分部没多久……与<签字笔使>作战时所受的伤,尽管已经请四叶帮忙治疗了,可是应该还没完全复原吧?』
  「……」
  『就算<虫>的成虫化征兆已平息、稳定下来,你最好还是再休养一下──』
  「不行,这家伙──恐怕只有我才能打倒。」
  『咦?』
  「而且,在我逃走之前,叫我要战斗的人,不就是柊子你吗?」
  他将手枪收进背后的枪套中,一边冷漠地回答。
  成虫化的征兆已安定下来──事实果真如此吗?
  他的情况,他自己最清楚。现在虽然可以跟原来一样地作战,但当下一次又全力战斗时,还撑得住吗?
  因为身处的状态太不安定,所以他现在更必须确认极限在哪里。
  『唔…那…那是之前……啊唔啊,前…前辈……全都是因为我当时被逼得无路可走了,呃…我也知道自己很过分──』
  「……?算了,别提那件事了。」
  柊子监禁了不知何时会失控的大助。大概是罪恶感作崇吧,她吞吞吐吐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大助脸色一变,露出苦笑。
  「呜──」
  突然间,他眼前一黑,急速失去知觉。
  再也听不见柊子的声音。
  人应该身在湖面上的大助,眼前莫名转换成截然不同的景象。
  大助看见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不过他对那张脸孔没有印象。
  少年平凡的长相和身形,与大助或许有些相似。他的双眼满是期待,然而在他跑上前去的那一方,有几个人影回过头来,每个人都露出「又来了」的傻眼表情。
  少年们面对着面,开始讨论起来。
  大助不曾见过的脸孔,不曾见过的景象。
  此刻也正在某处进行,是无人知晓的秘密会议。
  那幅情景正在大助的眼前上演。
  「──」
  大助顿时惊讶地抬起头来。
  站在湖面上的他知觉恢复正常,意识也清醒过来。
  『<郭公>?你有在听吗?』
  「有…有在听。」
  大助猛然摇头,然后回答。
  仿佛自己与某人交换灵魂般的奇妙感觉──
  他开始有那种感觉,是从某座城市回到东中央分部后没多久的事。自从被名叫五十里野绮罗理的便利屋少女搭救,漏收某条项链开始──大助就一直被奇特的感觉缠身。
  说是幻觉,那景象未免太过真实。
  大助咬紧牙根,握紧双拳,好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敌人身上。
  「Hey,you!你好像不太舒服,不要紧吧?」
  「!」
  听到从近处传来的说话声,大助转过头。
  在大助的不远处──海盗船的帆上,除了他以外,还佇立着一名陌生的少年。
  少年的模样简直就像电影里的黑道分子。他穿着黑色西装,脸上戴着墨镜。
  这个人到底是谁,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然而比起那些,少年手中紧握的曲棍球棒更令大助瞠目结舌。
  「你是特环的吧?除了戌子以外,我好像还是第一次和特环的人说话耶。我问你,你的目标是浮在空中的那玩意儿吗?我不会插手管你的事,所以也麻烦你不要对我的对象出手,因为那可是我的约会对象呢。」
  少年对呆立的大助滔滔不绝地说:
  「其实我是因为知道那家伙缠在她身边,所以才会去当她的保镖。现在好不容易有出场机会,拜托你可别来碍事。」
  他的口气毫无紧张感,轻松得像是在和路过的人问路一样。
  「你是谁──」
  「我?啊啊,你别在意,我只是个无名战士而已。」
  「那根曲棍球棒……你是在哪里得到的?」
  『<郭公>,发生什么事了?奇怪?你旁边的人是谁?』
  大助无视柊子的话,面向手持曲棍球棒少年。
  绝对不可能看错。
  少年若无其事地拿着的,正是大助朋友过去爱用的武器。
  漂浮于湖中的海盗船。
  大助与不知名的少年在船的帆上对峙。
  「你说这个?这是我向师父借来的──对了,你该不会是戌子的朋友吧?」
  「……」
  「没有回答!那就表示是YES啰?嘿,我问你,戌子她好吗?她现在一定正在某个地方骑车兜风吧?你知道她的行踪吗?」
  少年轻松地笑着,一面用曲棍球棒敲打自己的肩膀。
  向师父借来的──
  方才他是那么解释。
  大助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少年。曲棍球棒原本的主人──狮子堂戌子过去确实勤于在各地挖掘有才能的附虫者。
  照理说,她所培育的战斗员一定都会加入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才对。
  然而眼前的少年,却不是特环的局员──
  大助开口。
  强劲的风势从旁吹向海盗船。
  「小狗──戌子已经死了。」
  时间仿佛停止。
  自称战士的少年,笑容瞬间冻结。
  眼看他扛在肩上的曲棍球棒就快滑落,不过他又快速伸出手,在掉落前一刻抓住球棒。
  「……抱歉。我没听清──」
  「她在HORANTO市战斗,然后阵亡了。」
  大助冷漠地说完,朝少年伸出手。
  曲棍球棒的主人已经消失了。
  那根球棒应该与她的尸体相伴,作为这名曾经是伟大战士的少女的饯别之物。
  但是──
  「──」
  少年将拿着曲棍球棒的手往旁边一挥,像是要避开大助的手。
  他收起脸上的轻佻笑容,用宛如看见仇人的眼神瞪着大助。
  「……痛……」
  少年转身背对大助,拒绝将曲棍球棒交还。
  「好痛……」
  「……」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她那时的伤,怎么看都是致命伤……正因为如此,我当时才会下定决心和<浸父>作战……」
  他低喃的声音,仿佛像在说给自己听似的。
  大助依然伸出手,沉默以对。
  「──我要永远保管这根球棒。」
  「……」
  「她有一个唯一认同的家伙,听说是现今最强的人……你要是认识那个人,就替我转告他。」
  橙色的光芒从少年的体内跃出,化为数十只红蜻蜒的模样。
  「等我收拾所有的碎片──就会去夺走他的宝座。」
  在十分轻微的反作用力下,少年朝船帆一踢,接着在下一个瞬间便从眼前消失无踪。
  「碎片……?」
  橙色光芒的余晖流向山谷之间。
  大助朝那边望去,结果发现有个异样的黑影正在杂木林中流窜前进。
  迄今,他已见过好几次那股污秽的瘴气。
  ──虽然你说自己打倒了迪欧雷斯托伊……但那玩意儿不过是他的其中一个碎片罢了。
  他想起<原始三只>之一的<暴食>说过的话。
  大助原以为已经打倒的<浸父>,只不过是碎片之一。
  而现在,眼前又出现熟悉的瘴气。
  「他是在追逐<浸父>吗?」
  身为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局员,他理应立刻将未经确认的附虫者少年加以逮捕。
  然而现在的大助,已无余力去对付复数的敌人。
  狮子堂戌子的一名弟子,在不受特环的拘束下自由行动。而且,他似乎还正在追逐疑似<浸父>的人物。
  大助决定将此事保留,现在先暂时任其行动。
  因为少年亲口说过,他总有一天会来找最强的附虫者。
  等到那一天来临──大助迟早会与他再次相见。
  『<郭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现在就回去监视<眼>──」
  大助重整情绪,往天空望去,不料表情却顿时凝结。
  刚才一直飘浮在那里的<眼>突然不见了。
  「……!」
  他回过头,发现眼前──在近到几乎碰到鼻尖之处,飘浮着一个异样的团块。
  是<眼>。
  「什么──」
  <眼>如玻璃般映照出大助僵硬脸孔的表面,不断散发出淡淡的蓝光。大助的头发则发出「啪嚓啪嚓」的声响,慢慢烧焦。
  深蓝色的光芒贯穿湖泊上空。
  仿佛用尺画出来的笔直热线,蒸发了湖面上大量的水,接着射向远方的山头。一部分的杂木林产生爆炸,造成一片土地的地表外露。
  热线穿过后,什么都没留下。
  见到敌人已经从眼前消除,<眼>于是停止行动。
  「我们曾经战斗过一次──」
  <眼>大吃一惊。
  大助一把抓住转身向后的<眼>,并且在热线释放之前,迅速跳过<眼>,回避至另一侧。
  一度解除同化的郭公虫,停佇在大助的肩膀上。它将自己的身躯化作触手,与大助的身体进行同化。全身浮现绿色纹路的大助挥动拳头。
  「不过你恐怕并不晓得那件事。」
  有如大型卡车相撞般的巨大撞击声,响彻了湖泊。
  大助使出浑身的力气,将一把揪住的<眼>击飞。
  复眼的光芒在大助手中瞬间晃动。表面的光芒,像是产生杂讯似的变得黯淡。
  从前,大助曾与<眼>作战过──
  知道那件事情的人寥寥无几。由于是极为特殊的状况,因此连他现在的上司柊子都不知情。
  <眼>又对打算继续追击的大助发出光芒。
  「……啧!」
  大助感觉到危险逼近,于是立刻高举手臂,像棒球投手似的将<眼>投向陆地。
  与自己的<虫>同化后,经过强化的臂力,将<眼>远远抛离。<眼>于空中旋转的同时所释放的热线,在山里的杂木林间恣意地刻划出烧痕。
  在猛烈的速度下,<眼>撞上山脚,土石顿时陷落。
  大助瞪着小小凹洞的中心,把手伸向背后的手枪。然而──
  「──」
  浮现全身的纹路忽然发疼。
  他全身瞬间丧失力气,不由得屈膝跪地,脑袋也变得一片空白。
  尽情使用力量吧──
  他仿佛听见自己的<虫>在低喃。
  『<郭公>!』
  柊子的叫声令他恢复意识。
  现在的大助,真的压抑得了自己与手枪同化的<虫>吗──
  光是抑制成虫化便已竭尽全力的现况下,那无疑是鲁莽的赌注。大助紧抿着唇,放开手枪。
  『你…你不要紧吧?没…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这么强──』
  「不过,为什么这家伙还活着…?两年前就算了……在紫央市战斗时,<暴食>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有周期……?宿主究竟──不,追根究底来说,为什么这种家伙会被放任不管到现在……」
  喃喃自语的大助,脸孔突然被染成蓝色。
  简直就像来福枪的雷射光束一般。大助察觉自己成了标靶,立刻弯下腰。
  下一个瞬间,深蓝色的热线从头顶上方掠过。
  大助很清楚,光凭普通办法无法打倒对手。
  不能使用全力的自己,有办法击败那样的强敌吗?
  他为自己的现状而焦虑,担心说不定会做出无可挽救的错误判断──
  「我要将战场移到陆地。附近要是有局员在,就快让他们去避难。」
  他以异于常人的脚力,朝着<眼>高高跃起。
  视野的末端──在另一个方向的山谷间传出了爆炸声,而且还可窥见黑色瘴气与橙色光芒在互相缠斗。刚才的少年大概也正在作战吧。
  「唔……!」
  大助在空中往后一仰,躲避<眼>再度释放的热线。
  闪过敌人的攻击后,大助藉着落地之势,用自己的拳头往<眼>身上一击。凹洞粉碎四散,更大的坑洞凿穿了山壁。
  但是在拳头底下,却只有外露的土壤。
  他注意到从旁发出的蓝色光芒,随即反射性地跳向后方。
  瞬间移动至一旁的<眼>,释放出来的热线将杂木夷平。
  大助往地面一蹬,也在一瞬间移动到<眼>的附近。
  「喔喔!」
  这一次,他挥出的拳头真正击中了目标。<眼>摔落地面,被震往远方的同时,不断撞倒周围的树木。
  移动速度极快,且热线威力强大无比。面对这样的敌人,大助决定彻底缩短距离应战。
  他闪过热线,对遭受攻击后无法动弹的<眼>展开攻势。另一方面,对手则似乎变得不喜欢接近战,不再像一开始那样,主动逼近大助的身边。
  「呃!」
  就连耐久性佳的长大衣,也无法反弹<眼>的攻击。大衣因接连不断的攻击而烧毁,使得大助的皮肤和肉体遭到剜挖。
  但大助没有停止攻击。
  既无法使用手枪,肉体的强化也与发挥全力时相差甚远。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从全身纹路传来的痛楚也益发强烈。
  假如演变成持久战,无非是自取灭亡。
  大助对这点心知肚明,抱着身负重伤的心理准备,继续攻击。
  「喔喔喔!」
  浮现绿色发光纹路的拳头,重重地击中了<眼>。<眼>摔落至远方的地面,动作一瞬间看来有些迟钝,表面的光芒也出现杂讯。
  「呼……哈……」
  看来只要再发动几次攻击,便能置其于死地。大助浑身血流如柱,踏着沉重的步伐前进。
  然而,他的脚步却顿时停了下来。
  <眼>产生了异状。
  <眼>开始不住地颤抖,接着原本应该非常坚硬的外壳,就像橡胶似的扭曲起来。
  「──」
  见到那幅景象,大助不禁愕然。
  才刚见到<眼>的形状往旁边延伸──
  随后外壳就分开,撒裂了。
  一分为二的物体不停地抖动,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地浮在半空中。
  变成两个的<眼>,瞪着茫然呆立的大助。
  蓝色光芒逐渐照亮四周。
  「唔……」
  大助表情扭曲地──把手伸向手枪。现在已经不是能要求自己保留实力的时候。本来光一个就仅能勉强战成平手的敌人,如今居然增加成两个。再这样下去,根本连正面迎击都办不到。
  诗歌──
  浮现脑海的,是与自己拥有相同梦想的附虫者少女。
  我不能死在这里。
  正当大助准备拔枪之际。
  「发射!」

  尖锐说话声响起的同时,原先随时要释放热线的两个<眼>也被火柱团团包围。
  巨大的火柱将天空烧得焦黑,爆风袭倒了周围的树木。
  「千莉……!」
  在强劲风势的吹拂下,大助回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名长发少女佇立在杂木林的另一头。她身上穿着漆黑色长大衣,高举竖起食指,摆出手枪形状的手势。
  「笨蛋……!为什么要过来!」
  千莉所释放的高密度火柱十分确实地对敌人造成损伤。外壳烧毁的<眼>痛苦般颤抖着──随后,便忽然消失于火柱中。
  「快逃!」
  <眼>以超高速移动至头顶上方,瞪着千莉并发出蓝色光芒。
  凭千莉的脚程,根本无法逃过敌人的攻击──
  「发射!」
  千莉依然看着前方,将两手交叉。比出手枪姿势的两手指尖,确实地捕捉到<眼>的所在位置──千莉虽然生来就丧失视力,却拥有可以感应<虫>所在之处的稀有能力。
  两道火柱袭向两个<眼>。
  可是结果并未能置之于死地。被火吞没的<眼>,企图再次释放热线。
  不消片刻,金色的雷射光束从空中降临。如雨水般倾注的光线,接连不断地将<眼>刺穿。
  「有夏月──」
  一名带着金色蜉蝣的少年,自不同于千莉的另一方现身。尽管没有配戴防风眼镜,但他身上也穿着与大助、千莉相同的大衣。和土师千莉一样,他──绪方有夏月也是东中央分部的局员。
  蜉蝣分成两股的尾巴,连续释放出金色的雷射光束。雷射光束在空中划出弧线,不停贯穿正顽强地想要采取行动的<眼>。
  「……」
  有夏月毫不松懈地攻击敌人,同时瞪视着大助──由于某件事,他将大助视为复仇对象。
  「──你为什么不使用手枪?」
  有夏月的目光虽然锐利,语气却意外地冷静。
  不断受到身为高级战斗员的有夏月和千莉的集中攻击,<眼>终于不再动弹。<眼>像消了气地溃散,溶入空气中,逐渐消失。
  大助将视线移离有夏月。
  「你少多管闲事。像你们这种人,只要一个不留神,被对手攻击到一次就出局了。我一个人作战还比较轻松。」
  「明明看起来就快被解决了。」
  「什么──」
  回过头,只见有夏月满不在乎地通过大助身旁。工作一结束,他马上就掉头,迅速离去──尽管只有一点点,但依然可以感觉得出来,有夏月对大助的态度有了变化。从他的言行中,再也感受不到以前那股憎恶,只不过态度依旧冷漠。
  「阿大,你还好吧?啊……有血的味道,你受伤了吗?」
  千莉朝这边跑了过来。自从能够控制自己的<虫>,千莉也变得能「看见」人的所在位置。
  『啊哇哇……既然结束了,就赶快撤退吧!收兵!』
  防风眼镜里响起柊子的声音。
  「……」
  大助忽然想起某件事,于是便望向远方的山谷。
  先前在树林间见到的瘴气,已经完全消失。那名继承曲棍球棒的少年,大概打赢碎片了。
  『听说在游览船上举办派对的是圆桌会!呃,所谓圆桌会,就是有钱人的团体……唔,总之就是一些超可怕的人!怎…怎么办,这下会惹他们生气的啦~』
  有钱人──
  听到那几个字,大助的脑海里浮现某个资产家少女的脸庞。
  名叫赤濑川七那的人物。
  七那从前曾在大助面前,说她想成为附虫者。那个醉醺醺的女人,难道也在三艘游览船的其中一艘当中?
  倘若真是如此,那只能对与她共乘游览船的人们深表同情了。
  结束任务的大助一边转身离去,然后心里想着──
  因为一旦和那个女人扯上关系,就不可能安然无事──


1.07 七那 Part 5


  游览船的船舱笼罩在一片诡谲的寂静之中。
  外头不时传来爆炸声。想必一定是<郭公>在胡搞些什么吧。
  即使对方是堂堂的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这个派对依然拥有治外法权。只要考虑到圆桌会的影响力,任谁都不被允许妨碍现在的活动。
  「我买代号12843,投资额是……」
  七那在会场中央的圆桌旁宣告。她翘着脚,向坐在对面的中年男子露出挑衅的笑容。
  秘书用手机将七那的指示传至外界。身穿正式西装的少年小白,则是一动也不动地在旁边观看事情的发展。和大锹一同站在不远处的诗歌,紧张地握紧拳头,望着七那。
  如同涟漪一般,会场内掀起一阵骚动。某处传来「电机业界会掀起波动啊……」的低语声。
  「12113全卖。」
  与七那对峙的中年男子抬起细尖的下巴,悠哉地说着。健壮的外籍保镖守在他的身后,其中一人向外界传达命令。
  宾客又是一片哗然。「那是刚刚才买的股票耶。」「他打算停损吗?」「不对,受到赤濑川刚才的行动影响,利益已经──」人们纷纷在一旁窃窃私语。
  七那提出的游戏,也就是蒙眼赛马,自开始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以上的时间。
  「我买12391,投资额是……」
  「我买12092,投资额是……」
  「12764全卖。」
  「我买12228,投资额是……」
  七那机械化地反覆宣告,并一边窥看其他圆桌会成员的反应。
  不同于随着七那二人的一举一动而骚乱的宾客,三名会员聚集在一张圆桌前,静静地观看事情的发展。随侍在旁的黑衣人们频繁地用手机与某处联系,并附耳向会员报告。看样子,应该是在逐一传达市场的动向。
  七那斜眼看着圆桌会成员,将装满杯子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哈哈。对了对了,我听说一件很令人在意的传闻喔。就是…宗方槐路好像失踪了呢──我买12512,投资额是……」
  她一边旋转手中的手杖,如是说道。此时,会场里出现不同于之前的骚动。
  下巴蓄胡的男人耸耸肩,表情述说他清楚这是使人动摇的圈套。
  「12661全卖──哦?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呢。我和宗方先生见过面,他的事情也经常在圆桌会里引起讨论,他真是一位有信用的生意人。」
  看着故意装傻的胡须男,七那满腹不耐。远远在一旁的圆桌会成员似乎丝毫不为所动,也令她怒从中来。
  这些家伙全是些老狐狸。
  他们一心认为七那什么也不懂,一副老神在在地轻视她。
  其实,当爷爷去世,七那继任赤濑川财团的会长一职时也是如此。那些理应是自家人的董事们,一脸和善地接近七那,说想要帮助举目无亲的她。
  满心期盼的温柔魔法师,始终没有出现在七那面前。
  胆怯的七那,接受了亲近她的大人们,并照着他们的话行动,给予对方想要的东西。
  然后渐渐地,所有的一切,一个接着一个从七那的周遭消失。
  「呀哈,你应该很清楚才对吧?毕竟托宗方失踪的福,你似乎因此赚了不少钱呢。」
  「这话听起来真不舒服。我比较希望你用有先见之明这个说法,因为我只是把以前就一直在注意的股票买下来而已──小女孩,你是不是忘了下单了?」
  「哼。我买16243,投资额上……」
  七那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变成名为金钱的纸片。
  很快地,帐簿和证券上的数字不断减少。长年照顾她的女佣不知何时失去踪影,连最疼爱的宠物狗也变成别人的。车库里没了车子,爱用的脚踏车也消失不见。
  因为待在空荡荡的家里太过寂寞,于是七那无精打采地来到公司的大楼。结果,以前属于爷爷的会长座椅──如今应该是属于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一个陌生的年长者。
  似乎是因为延迟支付捐款的关系,过去一向对七那百般奉承的学校老师,态度一下子变得冷淡起来。明明是自己主动偏袒,不过那种行为可能也在无形中造成了心理压力吧,老师的态度为之一转,开始对七那乱发脾气。
  「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我看你的心情好像突然变得不太好,连下判断的速度也变慢了呢──我买16117,投资额是……」
  男子将舞台转移到食品相关的产业,笑脸盈盈地说。
  前一个舞台的胜负输赢已经很清楚了。会场内的宾客们无不面带讪笑,注视着七那,圆桌会的成员们则依旧冷静。
  七那有了大幅损失,胡须男则是大赚一笔。每位宾客心中皆如此猜想,而圆桌会成员脸上的表情更证明了那一点。
  「应该是你想太多了吧?呀哈。我买16721,投资额是……」
  「啊啊,那样是行不通的。那间公司的子公司生产的新产品前阵子脍炙人口,现在股价正高,是不可能让你如此大量买进。」
  「……真啰嗦耶,现在又还不晓得会怎么样。」
  「喔喔,好可怕。你该不会酒醒了吧?我买16449,投资额是……」
  尽管落魄,七那还是有个唯一的挚友。虽然她受到老师们偏袒,因此在其他学生心中没有好印象,可是那名同班同学还是以平常心对待自己。
  名叫五十里野绮罗理的好友,倾听捲入纠纷的七那诉说烦恼。
  ──我觉得你最好忘了魔法师。
  某一天,绮罗理对仿佛逃避现实般,一直等待温柔魔法师的七那如是说道。
  不用说,七那非常错愕。
  ──一直苦等说不定不会再回来的人,你将永远无法变得坚强。
  她无法理解,理应是好朋友的少女为何会说出那种话来。在失去唯一的爷爷,曾经属于自己的东西也被一一夺走之后,难道如今连魔法师这最后的依归也将失去?
  当时的七那被逼到走投无路。
  不对。
  或许就是在那当下,名叫赤濑川七那的少女才真正了解到,过去身处的世界只是一场幻觉。
  当她终于连家都快失去时,七那心想。
  与宠爱自己的爷爷,温柔魔法师一同度过的时光,竟是如此甜美。
  好比可丽饼一般,好甜好美的记忆。
  七那失去了他们,取而代之得到巨额的钱财。既然能与甜美的可丽饼交换,那么只要让失去的金钱增加到原来的数量,说不定就可以再次换回那些甜美的宝物。
  抱着那样的想法──于是,七那变了。
  「圈地……」
  「嗯?你有说什么吗?哎呀,你还没下单喔。」
  「听说,宗方在失踪前不久所调查的事情中,出现了这么一个词。所谓圈地,指的是西洋经济史中,领主圈占一般农民之共有农地的行为。」
  「哦,你很博学多闻嘛。所以呢,要下单了吗?」
  根本没有必要下单。
  就连在新的舞台,七那也满是赤字。相反地,胡须男则是大大获利。宾客嗤笑的脸孔,以及圆桌会成员的沉着态度,在在陈述着那项事实。
  七那卸下假装醉醺醺的演技,一脸恍惚地环视会场。
  「利用金钱进行圈占和袭断,那便是圈地的历史……」
  「不下单吗?在破产前举白旗投降,是最明智的判断。这将是你今天唯一最睿智的决定。」
  会场内发出笑声。
  「我也调查过了。这个国家在十几年前,确实也产生过疑似圈地的现象。我还发现,当时的圆桌会成员们有动用巨资的迹象。总之,那笔似乎是拼了命集结起来的资产,之后就不晓得消失到哪里去了……」
  嘲讽七那的笑声,渐渐产生了动摇。也许是开始怀疑七那的精神是否正常吧。
  「简直就像拼了命想要袭断、独占什么似的。他们究竟是对什么热中到如此地步呢?我想了又想,那该不会是──一种『预兆』吧?」
  七那依然继续自言自语:
  「圈地、泡沫现象、典范转移……假如那一连串的事件,就跟魔法师所说的一样,与那个的诞生有密切关连,那个就不是近十年前才突然出现…而是早就有了圈地这个预兆。换句话说──那个的诞生,完全是必然的结果。」
  会场里的人,究竟明不明白七那现在所说的话有多么惊人?除了圆桌会的成员外,其他人都一脸同情地注视着七那。
  每个人都把七那当成傻瓜。
  当几乎失去一切的七那展开反击时,大家的反应也如出一辙。
  「圈地的历史,不过是一群慌张失措的鸭子而已。穿越其中的白鸟,才是真正的原因所在…」
  七那拥有遗传自爷爷的才能。她非常了解,该如何让金钱这个对她而言,毫无价值的东西增加或减少──不,或许应该说,她对于人类跟傻瓜一样向钱群聚的天性,有着刻骨铭心的体验。
  不花多久时间,七那的资产就增加到与承自爷爷时一样。
  房子、女佣,还有宠物都回来了。七那开除了那些欺骗她的董事,也把待她无礼的老师降职,下放到乡下去。
  然而──从前的甜美时光依旧没有回来。
  难道是因为花了一些时间才复原,所以产生了利息?
  于是,七那不断累积财富。
  为了再次品尝那份甜美的滋味,她可以把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拿去交换。可是不管经过多久,她还是无法买回甜美的可丽饼。
  明明其他任何东西都能得手,却唯独买不回从前品尝过的那份滋味。
  「──银行,我全买。」
  七那微微嘟哝。
  会场内霎时变得鸦雀无声。
  七那所说的股票名并非代号,那只是某中小银行的其中一间。但由于不是国内银行,因此任谁都没有注意到。再加上之前交易的一直都是国内企业,所以大概就连圆桌会也没有加以监视。
  「──」
  「咚」的一声,震动摇晃了桌子。
  胡须男的双眼瞪得大到不能再大。看样子,他似乎是在震惊之余,手肘去撞到桌子了。
  「不──」
  可能是张大嘴巴的关系,导致喉咙干渴吧。胡须男想要出声,却没办法顺利说话。他佯装冷静,用颤抖的手抓起杯子,滋润喉咙。
  「不可能买得到……股票直到昨天都还在上涨,不可能在这短短几个小时内就下跌──」
  「那是你的母公司对吧?你难道没有察觉到『预兆』?你呀,至少也把自家银行融资的企业名称记一下吧。」
  七那没好气地歪着头,眯起单边的眼睛:
  「至于股价,的确已经下降啦。因为是我费尽心思让它降下来。刚才在这里,让我亏损的公司,每一家都是那间银行的融资客户。只要让股价胡乱地上下起伏,市场就会怀疑银行的融资…话说回来,那本来就是专做国外犯罪集团生意的泡沫企业,根本没什么信用可言。」
  胡须男露出本性,面目狰狞地回头望向三名圆桌会成员。
  会员们正在听取随从的报告。确认过国外市场后,他们大叹了口气,对胡须男左右摇头。
  「圈地──你完全没发觉自己已经『被包围』了。总而言之,你的存在只为了被剥削啦。」
  胡须男错愕地跌坐在椅子上。
  「如此,我就是你资金来源的大股东了。就连你刚才所赚的钱,也会流向赤濑川财团的名下。之后我会给你机会选择,看是要担任被我使唤的小狗,还是把行踪不明的某人交出来。呀哈。」
  七那放声嘲笑垂头丧气,动也不动的男人,接着从椅子上起身。
  她朝着三名圆桌会成员,优雅地行礼。
  「如何?各位对这小小的余兴节目还满意吗?」
  往外头瞥去,远方山谷的骚动已完全平息。<郭公>这边似乎也已经完成自己的使命。
  「哎呀?糟糕。」
  抬起头来,七那惺惺作态地装得一脸惊恐。
  「圆桌会的席次好像空了一个呢,是不是破产了呀?」
  七那东张西望地环视四周后,将手杖旋转一圈,指着自己。
  「对了,我知道有一位贵妇很适合加入圆桌会喔──各位意下如何?」
  还不够。
  从今以后,七那也会继续收集等同于垃圾的金钱。
  直到能够买回甜美可丽饼的那一天来临──
  七那眯细单边眼睛,说话声响彻一片沉默的派对会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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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 泡沫现象


  不断在假寐与苏醒间反覆的他,在黑暗中环顾四周。
  一道光线映入眼帘。
  一跃入光中,迎面而来的是一场眩目的光芒洗礼。
  果然。
  只要从这个小缝隙出去,就能获得自由。
  食髓知味的他,带着第二次的解放感,高高跃入空中。
  下方是反射阳光的广阔大海。
  这或许只是梦境吧。
  他如此想着。
  不过既然是梦,那就干脆尽情地饱尝自由的滋味。
  他漫无目的地在空中徘徊。
  入夜后,他背负着再度上升的旭日,随处任意飞翔。
  这场梦会到何时才清醒呢?
  上一次,梦是被奇怪的人类给强行打断。那是个全身浮现绿色纹路,有如恶魔般的家伙。
  对了──
  想起上一回梦境的同时,他也记起某个少女。
  虽说是梦,少女的气息却令他记忆犹新。
  他循着气味,飞越天空。
  穿过云朵下降后,眼前出现一片纯白的沙滩。
  海边有小木屋,和人们游戏的身影。
  找到了。
  心中挂念的少女就在其中。
  尽管是梦,那名少女的模样却栩栩如生。
  真实到令人不禁,怀疑这真的是梦吗?
  不──说不定,真正得以获得自由的时刻已近了。
  他就快要被解放了吗?
  带着心中隐约的期待,他俯视下方。
  在怀念气味的牵引下找到的少女。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在意那名少女。
  不过,还是暂时在旁观望,直到明白其中原因吧。
  他抱着一时兴起的想法,决定在旁观望那名少女的未来,直至最后。


2.01 诗歌 Part 1


  那是诗歌正式继任<虫羽>的领导者后不久的事。
  她决定避免与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正面对决,以保护流亡的附虫者为优先。即使在保护阶段与特环起了冲突,也绝对不以武力反抗,以免继续冤冤相报下去。
  改变过去的方针,希望让新的<虫羽>从此重生。
  尽管做出那样的决定──但光是将呈现分裂状态的<虫羽>再次组织起来,就令人精疲力竭。失去前领导者立花利菜后,各地的首领纷纷辞去,有的向特环投诚,还有些人几乎放弃了自己的使命。整个组织的网路四分五裂,丧失团结力量的<虫羽>正好成为特环的俎上肉。
  在那样的情况下,很幸运地,他们掌握到曾是北区首领,名叫露西的少女的消息。露西是地方首领中唯一的女性,而且是特殊型的附虫者。头脑精明的她,建议诗歌建构情报网,与散落各地的<虫羽>成员们维持联系。
  在混乱状态下,将众多成员聚集在一个地方是很危险的事。因此,他们派遣大锹和<波江>至各地,逐步架构起与该地之间的联络网。就这样,<虫羽>终于得以恢复原有的团结感。
  就在那个时候。
  「听说恋爱是一种状态,爱则是一种行为。」
  绝不和诗歌四目相交的男人──宗方槐路突如其来地开口。
  「咦?」
  就在巡视作为据点的露营地时。
  周围同伴们偶尔会忍不住回头,望着宗方槐路和诗歌这两个无论年龄或身高都不相同的人。
  「我这个大叔,一把年纪了还突然说这种奇怪的话,真是抱歉啊。」
  宗方槐路笑了,不过他并没有看向诗歌。
  「那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你现在有在恋爱吗?」
  被这么一问,诗歌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烫。
  掠过脑海的,是一名叫作药屋大助的少年。与他相处的时间虽短,不过其间感受到的喜悦与幸福、难过及痛苦,却是诗歌在人生中非常特别的宝物。利菜所描绘的大助肖像画,她直到今天依然十分珍惜。
  「……这样啊。既然如此,那你有为他做过什么吗?就算是和他一起做过的事也可以。」
  稍作思考后,诗歌摇摇头。
  大助为诗歌做过许多事情。不但邀她去约会,当她哭泣时安慰自己;还在圣诞节那天,牵着她的手帮助她。
  相反地,诗歌有为大助做过些什么吗?有和他一起完成过什么事情吗?
  她实在没办法肯定地点头回应。
  「这样啊。那你对他的感情就还只是恋爱,或许是迷恋──但却不是爱。」
  「……」
  「这话听起来可能有点自满,不过我从年轻时开始就非常受女人欢迎。同世代的男人能做的事,我大多都做过了,而且长相也不算太差。最重要的是,我很会赚钱。」
  听到这番唐突的自白,诗歌惊讶地看着宗方。虽然现在还是很年轻,不过确实可以轻易看出他一定从年轻时就有张英俊的脸庞。只不过,诗歌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那样自我描述。
  「所以在谈恋爱的机会上,我算挺得天独厚的。实际上,也确实谈过几次恋爱。」
  「这…这样啊。」
  「只要对方对我释出好感,我就带着诚意予以回应;我也曾经用尽一切办法,只为了吸引我所在意的女生。但是那些行为,都是为了把喜欢的对象留在自己身边──换句话说,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那些感情不过是恋爱罢了。」
  相对于红着脸,低头聆听的诗歌,宗方的独白一点也不害臊。
  「所以,我真正爱过的,就只有一个人。」
  诗歌注视着他那张绝不望向自己的侧脸。
  「你到现在……还爱着她吗?」
  「是的。」
  宗方槐路的回答十分光明磊落,似乎对此感到自豪。
  「因为对方的年纪和我相差很多,所以不管是谁,大概都会在背后指指点点吧。不过,我的确──有生以生第一次如此浑然忘我,而且终于明白爱人是怎么一回事。一旦爱上了,就算是痛苦,也会觉得比以前感受过的任何喜悦都来得愉快。哎呀,讲到这里,我都不好意思起来了。」
  「……」
  「失去所爱之人时,我非常沮丧,感觉整个世界都褪色了一般。然而…被大锹带回来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我还是可以继续爱着她。」
  「你之所以帮助利菜留下的<虫羽>……帮助我们,就是这个原因吧?」
  「我原本是那么打算。」
  诗歌满脸不解。
  「原本?」
  「我的确可以提供<虫羽>某种程度的金援。但是另一方面,我也思考到光是这样还不够。因为世界上还有其他许多擅长赚钱的人。」
  「?」
  「我很了解金钱这个东西。不管是哪个时代、什么地方,都有它们的存在。它们摆出一副比人类更唯我独尊的模样,在世界上横行霸道。而且好奇心旺盛,个性是彻彻底底的爱凑热闹。每个时代,每场革命中都有它们的身影。」
  就连用闲话家常的轻松口气说话,宗方也依然看着前方。
  以前他曾说过,他很怨恨对利菜见死不救的诗歌,所以绝不会与她四目相交。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吧。
  然而宗方心里很清楚,对于利菜的死,他也脱不了责任。因此就算只有一次,只要他与诗歌相望──或许就会忍不住原谅诗歌了。
  他是不是因为明白那一点,才不愿意与诗歌四目相交呢?
  甚至是爱人的痛苦,都更胜其他任何的喜悦──
  望着说出那番话的他,诗歌心想。
  对他而言,就连憎恨也是爱人者的特权,而诗歌没有将之剥夺的权利。
  「要是我的理论正确──金钱这玩意儿,当时一定也在一旁看戏。」
  「当时?」
  「就是一切刚开始的那个时候。」
  宗方用手抵着下巴,陷入沉思,接着用自言自语般的口吻继续说:
  「超过十年以前,这个国家的经济出现三个没来由的变化……假如那不是无缘无故──只是被隐藏起来,让人看不见,那么……」
  宗方无视完全听不懂的诗歌,自顾自地喃喃道:
  「圈地、泡沫现象,还有典范转移──」
  那些全都是诗歌从没听过的词。
  「再深入调查看看吧…不,看来只能使用强硬一点的手段了,必须更进一步对圆桌会──」
  「宗方先生?」
  「啊啊,抱歉。」
  宗方才刚突然想起似的准备望向诗歌,随即就将视线落下。
  「你该不会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吧?」
  诗歌一问,宗方就面露苦笑。
  「与其说危险,不如说,我正打算不顾年纪去冒险。或许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咦……?」
  「不,没什么好担心的。」
  发现自己差点讲出泄气话,宗方抬起头:
  「坦白说,其实我还有点犹豫──不过我一定会成功。」
  诗歌完全不晓得,宗方槐路这时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只知道,他正试图以他的做法达成某件事。想必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充满自信去达成吧。
  如今依然爱着已故之人的男人,宗方槐路。
  就在几天后,他失踪了。

  熊熊燃烧的太阳,迫不及待地以热气烧灼白色沙滩。
  眼前辽阔的大海一片平静,就连拍打上来的海浪也只是小小的浪花。蓝天与水平线无边无际的界线,正如同跳舞般地摇曳晃动着。右边的山崖,左边的树林,还有后方只有一栋矗立在那里的小屋子,全都在热气蒸腾下变得扭曲歪斜。
  私人海滩。
  原以为,那样的词只会出现在电视或书本里。然而如今,那幅景象就在眼前真实展开。另外也很令人惊讶的是,没想到除了国外,国内居然也有这样的地方。
  汗珠一颗又一颗地从下巴滑落。滴落的汗水在沙上瞬间描绘出黑点,接着立刻就蒸发消失。
  就在恍恍惚惚地望着那幅光景时,视野突然晃了一下。
  「给你。」
  「谢……谢谢你,大锹。」
  杏本诗歌仰望不知何时已来到身旁的少年,开口道谢。伸手一摸,她的头顶已戴上一顶草帽。她穿着一套天蓝色的两截式泳装,下半身是裤裙的款式。原本就在泳装外加了件连帽外套的她,一戴上草帽,立刻让她有种离眼前的大海越来越远的感觉。
  「你不游泳吗?」
  穿着标准泳裤的少年,用一如往常的平淡口气问道。由于取下了注册商标的头巾,他的浏海因此垂散下来。誓言会保护自己的少年──大锹,诗歌并不晓得他的本名。
  「因…因为我还没做热身运动……你不用管我,快点去游吧。」
  诗歌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不会游泳这件事,是没人知道的秘密。
  大锹冷冷回了一声「嗯」后,就站在诗歌身边,和她一起望着眼前如同度假胜地般的风景。
  绵延无际的大海上,有一名身穿时髦泳装的少女,以及满脸疲惫的少年。在浮艇上大口吃着特大冰淇淋的人是露西,而负责导航的,则是名叫丁屋贰兵卫的少年。
  在沙滩和小屋间铺满砂砾的地方,设置了像摊贩一样有屋顶的餐饮处。从铁板到制作冰淇淋的机器,各项设备一应俱全。此时,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正从厨师手中接过饮料。
  手持饮料的女子来到诗歌身边。她身上的比基尼泳装非常适合她,即使从同性的眼光来看,也会觉得她和诗歌一样用连帽外套遮掩住身材,实在是太可惜了。
  「你不游泳吗,诗歌?」
  「我…我觉得吹风比较舒服……」
  对于一边接过饮料,同时移开视线的诗歌,<波江>只是点了点头,简短回了句「这样啊」。她一副完全没看到大锹似的,自己喝掉剩下的那杯饮料。
  「我总觉得怪怪的。」
  诗歌看到贰兵卫一不小心让浮艇沉船,然后被露西狠狠甩了一巴掌,然后低喃道:
  「宗方先生好不容易回来了,接下来应该要想办法度过艰困的时期。可是我却在这种地方玩乐,感觉对其他<虫羽>的同伴们很不好意思……」
  听了诗歌的话,<波江>笑了,一旁的大锹也面露微笑。
  「诗歌真是善良。」
  「你不必在意啦。我们只不过是稍微陪一下对我们有些恩惠的任性女人,来参加她的庆功能会而已。而且既然是有钱人的私有地,我们也不用担心会被特环发现了。」
  「嗯……」
  「没错。再说,我们也顶多休息个半天时间罢了。如果觉得不好意思,只要从明天起,工作得比从前更努力,就没有人会说闲话了。对了,我们带点伴手礼回去,给正在远征的小蠋吧。」
  说完就笑起来的<波江>,原本是隶属于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局员。身为年长附虫者又是女性,她对其他成员十分照顾,在<虫羽>内拥有很高的声望。她在组织里负责照顾同伴们的精神和心理,是其他干部做不来的工作。
  大锹在战斗方面是无人能比的重要支柱;露西虽然有反覆无常的一面,不过在战术上确实给了诗歌许多帮助。小蠋负责统筹<虫羽>全体的人才和资讯;在金钱控管和事务方面,名叫丁屋贰兵卫的少年一下子就崭露头角,成为有用的即时战力。
  以结果来看,宗方的失踪事件确实给了他们从根本重新检视<虫羽>这个组织的机会。就某方面的意义而言,他们可以说终于得到足以重生的力量。
  「说的……也是。为了明天起能好好努力,今天休息一下,应该也不为过。」
  「不偶尔放松一下是不行的。好了,要游泳吗?我也和你一起去吧。」
  「我…我对游泳有点……该做什么好呢?突然有玩乐的机会,我反而不知该怎么办了。」
  「听说好像可以坐船出游,这里也有香蕉船,还可以去玩拖曳伞。还是你想去钓鱼?这里似乎也离浮潜的景点很近。」
  「你这个人,不活动身体会死啊……?」
  「对了,我记得以前和姊姊来海边时,曾经一起堆沙堡呢。」
  诗歌想起尚未成为附虫者以前,当她还是小学生时的事情。
  见到她那个样子,<波江>的表情一变。她用食指搔了搔脸颊,望着其他方向,小声地说:
  「诗…诗歌…呃,如果你觉得寂寞,那个…要是你不嫌弃的话……可以叫我姊姊没关──」
  「哇,好厉害,你们看到了吗?贰兵卫对露西使出岩石落下技耶。他们感情真好~」
  「贰兵卫应该只是终于忍不住发火了吧?」
  「──」
  「<波江>?啊,你刚才是不是有说要话?是说什么呢?」
  诗歌侧着头,对嘴巴一张一阖的<波江>问道。结果只见这位年长女性缓缓地把饮料塞给大锹,又把脱下的外套扔在他的脸上,接着怒吼一句:「我去游泳!」就往海水冲过去了。
  也许是再也按捺不住兴奋雀跃的心情吧。诗歌环顾四周,将视线停留在并排于海滩的其中一把海滩伞上。
  「大锹,我要过去那边。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不用担心我。」
  大锹循着诗歌的视线望去,叹了口气道:「干脆去睡觉好了…」看着少年自言自语地走向遮阳篷离去,诗歌漫步于沙滩上。
  一接近其中一把海滩伞,便见到一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躺在躺椅上。她身上穿着花朵图案的比基尼,以及似乎价值不菲的饰品和墨镜。
  「七那,你不去游泳吗?」
  既是海滩的所有人,也是招待诗歌等人的主人──赤濑川七那一副懒洋洋地把墨镜往下拉了一点。
  「因为泳装会脏掉啊。再说,做热身运动太麻烦了,还是在这里吹风比较舒服。」
  「……!嘿嘿嘿。」
  「你那副『啊,是同伴』的表情让我很困扰耶……我可是会游泳的唷。」
  「……」
  「算了,你坐下吧。」
  诗歌听从七那的话,在她隔壁的躺椅上坐下。七那一举起手中的玻璃杯,随侍在侧的少年小白就立刻上前为诗歌倒酒。
  往远处的海滩伞望去,可以见到七那的秘书穿着连身泳装的身影。她躺在两张并排的躺椅之一上,另一张椅子上躺着的,则是带着墨镜的布偶。
  「如何?好玩吗?」
  「嗯,谢谢你。」
  「锵」一声,两人互碰的玻璃杯发出轻快的声响。
  「不过这样好吗?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受你如此招待……你不但帮我们救出宗方先生,最后也没有和我们订契约。」
  「那件事我还没放弃。况且这次的事,也算是不错的杀时间方法。」
  七那将摆在桌上的一张卡片滑到诗歌面前。
  「这是什么?」
  她拿起卡片,目不转睛地凝视。卡片的大小与常见的预付卡差不多,不过纯黑的表面上画有金色的圆,圆的四周还镶上小石子。石子的数目一共是十二颗,应该是诗歌不认识的昂贵宝石。其中有一颗比别的来得大,看来似乎是某种银色的贵金属。卡片的边缘写有「壹拾贰」的字样。
  「是圆桌会的会员证啦。那个被我踢掉的家伙,听说是第十二名会员。」
  「圆桌会就是…那个都是有钱人的……」
  「我不仅从那个胡须男身上敲了一大笔钱,而且托圆桌会这个头衔的福,现在不管什么生意都进行得很顺利,简直就是所向无敌。我看啊,干脆买艘潜水艇来节税好了,呀哈哈。」
  「七那好厉害喔。」
  「呵呵,就算恭维,我也什么都不会给喔──我才不会说那么穷酸的话呢。想要什么都没关系,我送你喜欢的东西当礼物如何?」
  「不…不需要啦。」
  诗歌慌张地摇头。
  不需要──听到那句话,七那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我已经从七那这里得到很多了。你不但帮忙救出宗方先生,而且还出钱援助<虫羽>。」
  「……就只有那样?」
  「咦?」
  「我应该还给了你其他东西吧?」
  被如此笑道的七那一说,诗歌拼命地搜寻记忆。
  「我开玩笑的啦。」
  看着继续喃喃思索的诗歌,七那眯起单边的眼睛。
  「反正除了钱以外,我也没什么东西可以给别人。」
  究竟是为什么呢?
  明明比起喝醉时的笑容,还有摆出职业笑容的时候,只眯起单边眼睛的笑法最能看清七那真实的模样,然而──那副神情却显得莫名落寞。
  「啊,不过的确还有一样……」
  「……咦?」
  「那个…就是和我作朋友……」
  如此说着的诗歌,一边忸怩地玩弄酒杯。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诗歌的耳根发红。她觉得有些奇怪,一抬起头,就见到七那露出可笑的表情。
  「啊?我什么时候和你变成朋友了?」
  「呃,因为…你和我聊了很多话…我也把不会游泳的事说了出来……」
  「那分明是你自己要讲的吧?真是的,谁会想跟附虫者当朋友啊?」
  七那坐起身子,把酒杯压在诗歌的脸上。诗歌大约从派对时开始,就注意到七那似乎有爱欺负人的倾向。
  「呜……」
  「呀哈,丑八怪!呐,你也过来玩吧,很有趣喔。」
  秘书从躺椅上缓缓起身,默默往这边走近后,就从诗歌的手中一把抢走杯子,遵照七那的命令行事。杯子从两边压迫着诗歌。
  「哈哈哈,好奇怪的表情喔!我才不要跟这种长相的人当朋友呢。」
  「啊呜呜…住…住手啦…好…好痛,我怎么觉得秘书比较像是来真的──」
  「可以请你们不要那样做吗?我不想把这么漂亮的沙滩变成战场。」
  听见熟悉的声音,诗歌立刻回过头。
  一名坐着电动轮椅的男人,正朝向这边过来。除了斑白的头发外,那个的外表实在让人猜测不出他的年龄。他一身五分裤配上连帽外套的打扮。
  「宗方先生!」
  宗方像是要制止什么似的,将手往旁边一举。
  仔细一瞧,大锹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旁边。<波江>也正猛然往这边靠近,不过被宗方制止后就停下脚步。大概是想救被欺负的诗歌吧。两人尽管恶狠狠地瞪着七那,还是乖乖地回到原处。
  「你的身体已经不要紧了吗?」
  「是啊。抱歉,让你担心了。」
  宗方槐路平安归来了。
  据说派对结束后,七那对被圆桌会赶出来的胡须男做了一番盘查──至于盘查的过程,他是否据实以告等详情,七那没有让人多问。只知道,这件事果然是胡须男因为某次生意纠纷,觉得宗方太碍事而犯下的。
  宗方遭到绑架后,就被软禁在某间旅馆内。只是听说由于负责看管的人怠忽职守,因此他这些日子都没能好好进食。小白等人前去突袭营救时,他整个人变得非常虚弱。得救后,他便直接被送往财团相关的医院,一直休养到今天。
  诗歌会接受招待,来到这座沙滩,就是因为听闻这件事的关系。
  今天,赤濑川财团要在这里将宗方本人「移交」给她。
  「千万别太勉强唷,毕竟你的岁数也不小了。」
  对于摆出职业笑容的七那,头发斑白的绅士面露微笑。
  「你真是太帖心…太讨人喜欢了。有如此美丽的两朵花相迎,我这个老人家还真幸福啊。」
  「唷,你太客气了。」
  「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再装老实,我早就听说有关你的传闻。」
  「那我就不客气啰,你这个色老头。」
  「女性是生来被称赞的。不了解女人的人,做生意不会成功。」
  宗方槐路,以及赤濑川七那。
  这两位国内首屈一指的商人,带着笑容激烈地你来我往。不知是普通的招呼问候,还是真的非常厌恶彼此。诗歌不知所措地来回观望两人。
  「──不过,我确实没有资格对你口出恶言。」
  宗方的表情一缓,低下头来:
  「这次受你照顾了,非常感谢你救了我。」
  「知道就好,呀哈。」
  七那的心情立刻转好,开口道:
  「把你所有的财产都给我,以作为谢礼如何?」
  「拜托饶了我吧,我会另外答谢你的。」
  「宗方先生能够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真的……」
  泪腺一个没锁紧,诗歌的声音变得含糊不清。
  可能是不想看到诗歌泪眼矇眬的样子吧,宗方苦笑一下后──立刻把脸别开。
  「抱歉,是我太疏忽,也给<虫羽>添麻烦了。我没想到对方居然会使出这么直接的非法手段……大概是有圆桌会当靠山,那家伙就得意忘形了吧。」
  「宗方先生不在之后,我们变得好混乱……同时也体会到,我们过去实在是太依赖你了。要是没有七那的帮助,真不晓得会变成怎么样。」
  「我可不是什么免费的志工,那是借你们的唷。」
  「啊,我们还有一位新加入的──呀!」
  诗歌正想指向在海里和露西一起玩的少年,却突然发出一声悲鸣。只见原本一直都在远处的丁屋贰兵卫已经来到旁边,而且还正经八百地跪坐在沙滩上。
  「我叫丁屋贰兵卫!唔哇,您真的是宗方槐路先生本人吗?用电话联络时还不晓得,不过没想到对我伸出援手的人,居然就是宗方先生,这实在太令我感动了!同样身为生意人,我真的非常尊敬您!可以请您和我握手吗?」
  「可…可以,我是无所谓……你就是对方介绍来的人?真抱歉,我没能前往约好的露营地。不过幸好你安然无事地见到<虫羽>,太好了。」
  「唔哇,多么亲切啊!真不愧是成熟的大人!跟一碰面就马上威胁人家的恶霸完全不同!跟一碰面就马上威胁人家的恶霸完全不同!」
  七那气得脸部抽动,忿忿地说:「干嘛特地讲两次啊……」
  「在钱的事情上,贰兵卫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他现在还帮忙筹措少量资金,将整个制度都重建起来呢。」
  「哦,没有帐簿也能确实掌握<虫羽>的财务状况,相当了不起啊。」
  一被宗方夸奖,贰兵卫的表情立刻亮了起来:
  「是的!因为我也是一介小小的商人!兼善三方就是我的座右铭!」
  「兼善三方?那可真是……在这个时代很难得一见。」
  宗方似乎不知该如何回应而苦笑──尽管说法不同,他的反应却和以前七那否定贰兵卫的座右铭时很相似。
  贰兵卫可能也感觉到了吧。他原本兴奋不已的表情,顿时蒙上一层阴影。
  「好了,你快站起来吧。沙子应该很烫吧?」
  「……不会!虽然有种『什么?这难不成是铁板烧的人肉版?』的感觉,可是我一点也不在意!请让我就这样在一旁学习!」
  「这…这样啊,你的耐力还真强。不过,把你介绍到这里的便利屋,的确是值得信任的人。要是有什么困难,拜托她就没错了。」
  「是的!我现在正在赚取要给她的酬劳!」
  「小雪也是。我之前可能也提过一点,那个经营便利屋,名叫五十里野绮罗理的女孩相当可靠,你要好好记住这个人。她是少数愿意好心帮助附虫者的人。」
  「好的。」
  为什么现在要说那些呢──
  诗歌满腹疑惑地点头回应。此时,她身旁的七那发出怒骂声:
  「你说五十里野绮罗理?」
  诗歌回过头,不禁吓了一跳。七那用充满憎恨的眼神瞪视着宗方。那是至今从未见过,毫不隐讳的憎恶神情。
  「别开玩笑了,要是你敢和那个人──和绮罗理扯上关系,我绝对饶不了你。」
  「七…七那?」
  「唉,因为她好像和赤濑川之间有些纠葛,所以找她商量时,可得偷偷摸摸的喔。」
  七那满脸不悦,对苦笑着眨眼示意的绅士「哼」了一声。
  「我已经听腻你们的双簧戏码。可以快点讲正事了吗?我可是为此才耐心等到你康复的。」
  七那注视着宗方,神情认真地说。
  与其说认真,或许说拼命比较正确。简直就像长达数年的时间,一直都在寻找那份解答。
  「宗方,你为什么会被圆桌会的走狗监禁起来?」
  「嗯?你没在听吗?我和那家伙在生意上起了点纠纷──」
  「圈地、泡沫现象、典范转移。」
  宗方的脸色大变。
  「这些才是你被抓的真正原因吧?」
  「……真是输给你了。原来我好不容易掌握到的东西,你早就知道了。」
  宗方很干脆地便投降。可是,七那却丝毫没有为那小小的胜利而感到开心。
  「你到底为什么想要调查那些?你认为和圆桌会有关系的理由是什么?话说回来,你──又是怎么得知那几个名词?」
  宗方惊讶地皱起眉头:
  「你的问法真奇怪。难道你开始展开调查的理由和我不一样吗?你的话听起来,简直──就像只是从谁那里听过那些词一样。」
  「你是靠自己的力量找到那些词的?」
  「当然。就是因为如此,我才会遭遇那种事情。」
  「……那你在调查的过程中,有没有遇到一个女人?长头发,总是穿着大衣,偶尔会满身是伤,头上永远戴着耳机──」
  即使是诗歌,也看得出来七那的样子不太寻常。她虽然接二连三地说出某人的特征──却似乎早已猜想到回答会是什么,语调与拼命的态度完全相反,听来十分低落。
  宗方槐路摇摇头。
  「没有,我不认识那个人。」
  七那整个人顿时茫然若失。她瞬间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随即又一阵狰狞。
  「不可能──」
  七那站起来,逼近宗方,并伸手一把揪住他的外套:
  「明明你和那个人在找一样的东西,不可能不认识她!你给我仔细想想!」
  「抱歉,我真的没有头绪。」
  宗方一脸困扰地重述一遍,可是七那还是不肯罢休。
  「大骗子!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要救你?」
  「七…七那?」
  「七那,快住手!宗方先生的病才刚好呀!」
  诗歌和贰兵卫连忙把七那拉离宗方身边。
  「是为了什么……!」
  七那愤恨不平地瞪着宗方,用力咬紧的双唇几乎失去血色。可能她心里其实很清楚,宗方并没有说谎吧。她挣开诗歌两人的手,坐在躺椅上抱着双腿,把脸埋进膝盖间。
  「七那?那…那个女人怎么了?」
  「……跟你无关。快点继续说明吧。」
  七那似乎饱受打击,声音不住颤抖。
  「……」
  只有在旁边的诗歌,才听得见她发出小小的呜咽声。虽然不了解状况,不过那件事对她而言一定非常重要。仔细回想,七那就是因为从诗歌口中听到那几个词,才决定要帮忙救出宗方。
  「请您继续说下去吧,宗方先生。」
  打破沉默的人是贰兵卫。为了不让不发一语的七那丢脸,他故意不看向七那。
  「你…算了,这样也好。反正你似乎也是和钱有关的人,就一起听吧。」
  在受到蒸腾热气,不住晃动的大海里,<波江>正以美丽的泳姿悠游其中,坐在海豚型浮艇上的露西踢着水,紧跟在后,大概是被提议来比赛谁游得快吧。
  至于大锹,则是正在遮阳篷里呼呼大睡。看样子,他似乎对游泳和晒太阳都没兴趣。
  「像我们这种经常在算计金钱的人,或许都曾经这么想过……」
  宗方的语气十分平静。
  「钱是一种魔物──我以前也曾经和小雪说过,人时常会互相争夺金钱,因此无论在哪个时代,钱总是随时在监视着人们。」
  宗方望着大海的视线前方,究竟在凝望什么呢──诗歌并不晓得。
  「小雪应该也已经稍微体会到了吧?尽管短暂,不过你也和赤濑川相处过一段时间,应该看得出她使用金钱的手法相当高明。她利用那些钱与<虫羽>接触,找到我的所在地,甚至能够将我救出来。」
  宗方说的没错。
  使用肉眼不可见的力量,找出欲寻找之人的所在地,并于转眼间救出宗方的七那,简直──
  「是的。七那简直……就像魔法师一样。」
  突然间,七那的肩膀微微震动了一下。
  「魔法吗……我们这些商人,说不定就是被钱的魔力给迷惑了吧。」
  丁屋贰兵卫一脸认真地倾听宗方的话。
  「我也和小雪提过这样的事──我只要把那份魔法力量分赠给<虫羽>就好了吗?如此怀疑的我忽然想到,或许还有其他我可以为所爱之人去做的。于是,我回想起她曾说过的话……」
  宗方向远方眺望,注视着水平线。
  「『<虫>突然是什么?』。」
  诗歌听了目瞪口呆。
  「她以前经常这么说──因此,我终于找到自己该做的事了。」
  「自己该做的事……?」
  「就是找出<虫>的根源。」
  <虫>的根源──
  了解<虫羽>是于何时、何地,以及如何诞生。
  看着如此宣告的男人,诗歌不由得语塞。
  「<虫>的…根源……」
  「钱这个魔物,一定也看见<虫>诞生的那瞬间。所以,我首先对这个国家的经济做了详尽的调查。结果发现,在十年以前的某个时期,这个国家的经济出现不可思议的动荡。可以说,整个国家都产生了动摇。」
  宗方淡淡地说明:
  「那股现象总共由三个变动所构成。庞大的资金像是被什么吸去般地消失,在此影响下,全国的经济随之膨胀、爆发──动用金钱的人们也展开了世代交替。当然,过去也曾经有过类似的情形,但那样的经济混乱期势必会被写上教科书。然而我发现的事件,教科书上既没有记载──也完全没有提到形成的原因。」
  「完全没有…那怎么可能……」
  贰兵卫一脸狐疑地插嘴:
  「一定会有起因才对。比细微小事以至世界情势,不管景气好坏,要是没有理由,人们就不会动用金钱。」
  「你说的没错,一定有起因才对。所以,我换个方式这么说吧。那三个一连串的变动,因为某种原因──被巧妙地隐藏起来了。」
  「被隐藏……?原来如此,所以才会是圆桌会啊!」
  诗歌完全跟不上两名男性的对话。
  「十年前就有圆桌会了!他们一定知道当时的经济真相!」
  「虽然我很期待是那样,可是当时的会员,大部分都在那三个变动的影响下,最后因经济的世代交替而没落。而且那些都是我认为有参与当时混乱期的人。」
  「……!」
  「当时没落的那些会员,每一个都失去消息。有的人下落不明,有的则是已经自杀。现在还留着的老成员,几乎都是与那三个变动没有直接关系的旁观者。即使晓得其存在,也不知真相。」
  「那么说来……已经没有线索了吗?」
  「不,失去大半会员的圆桌会如今仍健在,自然有其原因。或许可以说,是十年前搭上那三个变动所留下的『后遗症』……」
  「后遗症……?」
  「他们暗中将那三个变动称为『圈地』、『泡沫现象』、『典范转移』──」
  经济袭断造成的独占期──圈地。
  经济的过剩膨胀期──泡沫现象。
  经济的世代交替引起的转换期──典范转移。
  诗歌将这些词句牢牢记在心里。
  「就我调查的结果,包括与当时的经济无关的人,圆桌会的每位成员都知道这三个词。为什么大家会都知道,并将其视为禁忌呢?──我觉得圆桌会这个组织的成员,如今一定也正一同隐瞒着什么事情。」
  「隐瞒……?」
  「就是之前提到的后遗症。我猜,他们可能至今仍继续在传承、隐瞒那三个变动所产生的某物。因为听说他们正在募集庞大的会费,于是我便着手追踪那笔巨大资金的流向──结果就在此时,行动受到限制。」
  「……α。」
  听见忽然传来的说话声,在场每个人都望向那名少女。
  七那不知何时已抬起头,用发红的双眼愣愣地俯视着脚边。
  「你说什么?」
  「那笔资金流向的尽头,是最初的附虫者α……」
  最初的附虫者──α。
  诗歌等人为之愕然。
  如今,这个国家里存在着附虫者这样的人种。既然会存在,就一定有最早出现的人。只是那个最初的人,现在真的仍身在某处吗?
  「赤濑川……难不成,你进入圆桌会后知道了些什么?」
  「不关圆桌会的事,我是听那个人说的。」
  「那个人?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人也在刺探圆桌会吗?」
  「没有。因为那个人──只查到这里就放弃了。而且,还说是自己以外的谁发现那件事。」
  「真是令人不敢相信。我还以为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从外部调查到这个程度……α啊……难道我的极限就到这里了吗……」
  见到宗方一脸不甘,表情扭曲的样子,诗歌转而望向身旁的少女。
  七那依然有气无力地俯视沙滩,一动也不动。
  「七那所说的那个人……为什么会把那件事告诉你呢?」
  「没什么用意,不过是自言自语罢了。」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只是普通的附虫者啦……是我最讨厌的附虫者。」
  七那的口气十分平淡,不带任何感情。
  「赤濑川,也许你现在什么都不晓得,不过未来很有可能不会允许你一直这样下去。」
  宗方说:
  「既然成了圆桌会的一员,他们恐怕会主动来『迎接』你。」
  「什么跟什么啊……」
  「也就是强制让你与他们共享秘密──不过反过来想,这或许是个机会也说不定。若从圆桌会的内部着手,也许就能了解那三个变动的意义了。还有,那恐怕──」
  「我没兴趣,怎样都无所谓啦。」
  七那又低下头,把脸埋在双膝间。
  「反正她已经不会出现在原本放弃的道路上了……」
  听到少女满怀失望的话后,宗方再也没有开口。就连一直认真听宗方说话的贰兵卫,也不知该对现在的七那说什么。
  在三位商人的一片沉默之中,诗歌出了声:
  「七…七那…我问你喔,你喜欢那个人吗?」
  七那没有反应。
  诗歌十指交缠,扭扭怩怩地转动手指。想起自己的恋情,她情不自禁地红了脸颊。
  「我听宗方先生说过……如果只是想着对方,那不过是恋爱。」
  「……她是女的啦。想要聊恋爱话题,可以请你之后再说吗?我现在没那个心情。」
  「憧憬也是一样的。然后,呃……和对方一起,或是为对方做些什么,那才是爱的表现。」
  「……」
  「虽然…那个人可能不会出现在她放弃的那条路上──」
  诗歌带着微笑,对蹲在那里,动也不动的七那说道:
  「可是那个人……曾经试图追寻的东西依然存在。」
  紧抱双膝的七那,顿时握紧拳头。
  「……你明明就不了解那个人……」
  「是…是没错……」
  「你们分明就只想知道那个秘密而已,不要逼我做不想做的事。」
  「我是很想知道,不过……我更羡慕你。」
  七那再次沉默不语。
  「因为,我对自己喜欢的人想做…还有想知道的事情……全都一无所知。」
  名叫药屋大助的少年,为自己做过许许多多的事,然而自己丝毫不了解他。
  可是七那不一样。
  那一点让诗歌十分羡慕。
  「就算对方不在身边…只要自己做到对方没能完成的事,不就等于和对方一起达成了吗?」
  「……行不通啦。我根本不可能办到那个人放弃的事。」
  「如果你不想做,那就另当别论──但若是说到行不行,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诗歌坦然地说出心里的想法:
  「因为你就像魔法师一样呀。」
  七那缓缓抬起头。
  她紧抿着唇,强忍着不让一度止住的泪水再度盈眶。
  「那个人……也曾经是魔法师。」
  正当七那用沙哑的声音这么说之际──
  「──那个人是谁?」
  锐利的说话声出自大锹之口。不知何时,他已走出遮阳篷,站在沙滩上,望着在小屋旁边,通往私有地入口的通道。
  和诗歌一样,所有人都循着大锹的视线望去。
  「去跟门房确认。」
  七那很快就重振精神。她拿起搁在一旁的手杖,站起身子。
  「……门房说,没有任何人通过入口。」
  听到秘书的回答,众人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
  「是…是谁……?」
  诗歌看着那异样的物体,声音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那是──黑色的团块。
  原本可能是一套西装吧。漆黑的衣服磨损得太过严重,完全失去原本的形状。皮鞋和手套也一样。话说回来,在如此炎热的天气中穿着大衣,实在是件极不自然的事。那人的整张脸都被破烂的布遮盖住,头上的大礼帽还压得低低的。手腕上的手表已经坏掉,化作普通的金属绳。
  对方身上穿戴的东西原本应该都是高级品。然而用那些腐朽物品遮掩身形,徐徐步向这边的模样,简直就像出现在恶梦中的亡灵。
  既然没有经过入口,那究竟是从哪里出现?
  至少可以确定的是,那人并不是七那的客人。<波江>和露西也赶了过来。
  「你是谁?我不记得有邀请你这样的人。」
  七那语气凛然地问道。
  可是黑色团块依然继续缓慢地前进,还边走边发出「唰唰」的声音,不断接近诗歌等人。
  「你要是再不开口,继续靠近,我会将你视为入侵者,展开攻击喔。」
  人影继续走动。
  「我明白了。小白,不用顾虑,尽管动──」
  七那的命令还没下达完毕,大锹便已抢先展开行动。他向前伸出手,将手指一弹,立刻响起仿佛打开碳酸饮料的易开罐时的声音。
  刚感觉到周围出现冷飕飕的湿气没多久──白色的闪光便随即布满视野。从大锹的指尖迸发的水蒸气炮击,贯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人影。
  「……!」
  在场的每个人无不瞠目结舌。
  大锹可能只是想吓唬一下对方,因此瞄准那人的手臂进行攻击。照理说,对方只要稍微移动一下即可避开,但是黑色人影完全没有回避的意思,白色水蒸气就这样直接击中他的右手。
  照理来说,那人的右手应该会被击飞。
  可是被击溃的只有西装的袖子──袖子里没有肉体。
  飞散的西装,再次聚集包覆住没有肉体的空洞。在众人茫然的注视下,黑色人影的手一转眼就恢复原样。而且仿佛可以窥见,有小小的金色光芒混杂在衣服里。
  「他…他不是人……!」
  贰兵卫的惨叫声让人影停了下来。
  黑色人物以有如慢速播话的迟缓动作,当场单膝跪地。

  「此次非常恭喜您……」
  那是莫名在耳畔缭绕不绝的低沉男声。
  「在下在此由衷地恭喜赤濑川七那小姐,成为圆桌会的会员……」
  他的说话速度非常缓慢──慢到有种目中无人的感觉。甚至教人分不清,那究竟是不是从人类的声带发出的声音。
  「宗方,这就是圆桌会所谓的『迎接』?」
  「天晓得,你以为我想像得到这种情况吗?」
  七那和宗方虽然嘴上开着玩笑,但两人都表情沉重。
  「今日,在下特来邀请新成为圆桌会一员的赤濑川七那小姐……参加拍卖会。」
  「拍卖会?」
  「抱歉这么晚才自我介绍……在下是一名拍卖商,名叫萨札比……由于与圆桌会的交情颇深,因此今后也将有机会与您见面……」
  自称萨札比的人又缓缓低下头。
  直至刚才一直都非常闷热的气温,好像一下子就急速下降似的。汗水顿时从诗歌的全身退去,取而代之是阴森的寒意窜过背脊。
  「哦,你是拍卖商?可是你那身打扮也未免太穷酸了吧?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和圆桌会有关系吗?」
  「呵呵,请恕我失礼……」
  萨札比将手伸入怀中,抽出一张黑色的卡片。
  那是七那也有的圆桌会的会员卡。只不过萨札比卡片上的宝石都不见了,也没有写上表示席次的汉字数字。
  「如果这样您还是怀疑……我可以回答您所有关于圆桌会的问题……不限于现在的圆桌会,就算是过去的事情也没关系……」
  七那挑了挑眉:
  「哦,这样的话,那你该不会也知道这几个词吧?就是圈地、泡沫现象和典范转移。」
  「听说现在的确是这么称呼当时的事……」
  萨札比一点也不觉得困扰,很干脆地回答:
  「圈地……这是发生在一切刚开始之时的事。事情是从距今大约十多年前,当时的圆桌会为了某样东西而筹措资金开始……」
  七那霎时脸色大变:
  「……你真的知道?」
  「那当然……当时,好几名圆桌会的会员出面进行融资。那笔金额大到无法算计,看在世人的眼里,大概会以为庞大的金钱从这个国家消失了吧……不过事实上,那笔巨资是被用来袭断及独占某样东西了……那件事便是现在所谓的圈地……」
  七那和宗方互看了一眼。
  不知是因为确认对方的身分不假,还是打算套出更多的情报,宗方开口问道:
  「你说的某样东西是什么?」
  「那正是此次拍卖会的商品……」
  「别装腔作势了。你就照问题老实地回答,说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商品。」
  听了七那的话,黑色人影沉默了一会。
  然后,开口回话。
  「……原始的附虫者──α。」
  萨札比的一句话,令七那目瞪口呆。
  「该物是引起圈地、泡沫现象、典范转移……这些现象的原因。也可说是带来一切灾难的潘朵拉之盒……」
  「那个α……现在还存在?这是真的吗?」
  连平日冷静的七那似乎也有所动摇,一再反覆确认。
  「那是当然的……」
  海边陷入一片寂静。
  即使是诗歌,多少也知道拍卖会是怎么一回事。意思就是,想拥有商品的人互相出价竞争,最后由开价最高者得标。
  「竞标的起标价是──」
  一瞬间,诗歌没办法意会萨札比口中金额所代表的意义。只知道其他人,特别是<虫羽>的全体成员每个都惊讶地哑口无言。
  就连以身为商人自豪的贰兵卫也吓得浑身发直。好不容易回过神后,才出声一阵干笑:
  「哈…哈哈……这实在太愚蠢了。那种来历不明的玩意儿,居然要那个价钱?太离谱啦。」
  「……我想先确认一件事,还有其他竞标者吗?」
  「恕我无法回答。」
  萨札比立刻回道。
  「只不过,在这十多年间……从来没有一个人想跟α扯上关系……」
  七那听了回答后,脸上露出的表情是──微笑。
  她眯起单边的眼睛,将手中的手杖旋转了好几圈。仿佛很享受这种情况似的,她边哼着歌,然后来回走动。
  似乎正在考虑──
  不对,七那只是假装在考虑而已。
  「七…七那,你该不会……」
  看着语塞的贰兵卫,七那咧嘴一笑。
  「等一下,赤濑川……」
  宗方槐路出声制止随时都可能开口的少女。
  「我想先确认一件事──」
  感觉得出来,没有肉体的拍卖商萨札比,正从覆盖住脸孔的破布后方,观察新成为圆桌会一员的赤濑川七那。
  「Bid or fold?」
  参加竞标,或是弃权──
  神秘拍卖商的话,令七那面临抉择。


2.02 七那 Part 6


  我想先确认一件事──
  说完这句话后,宗方槐路便把七那和丁屋贰兵卫带到小屋里。
  萨札比在外头等待七那等人的回覆,<虫羽>成员们则负责监视他。此时此刻,他们一定正与那个恐怖的访客怒目相视吧。
  「你们对自己的事业感到自豪吗?」
  对着七那和贰兵卫这两个年轻的商人,宗方如此问道。
  宗方想确认的事情其实没什么特别,大概只是七那等人的决心,还有是否做好心理准备。
  由谁来参加拍卖会的竞标。
  宗方最主要应该是想确定那一点吧。他大概是考虑到七那有可能独占得标商品,所以才打算先把一些所有权的归属给讲明白。
  然而在与宗方交涉的期间,七那的脑袋里完全在想别的事情。
  刚才诗歌说过的话,不断反覆在脑海中响起。
  ──然后,呃…和对方一起,或是为对方做些什么,那才是爱的表情。
  尽管对方只是现学现卖宗方的话,不过那一点在这种时候根本不重要。
  替对方做些什么,才是爱的表现。
  「你们对金钱这种东西有何期许?」
  被爱。
  七那过去确实受到温柔魔法师的疼爱。
  爷爷也是这样对她。
  他们非常珍视七那,并且不求回报地守护着自己。
  相反地,七那又是如何?
  ──圈地、泡沫现象、典范转移……这些都是历史。不过是只鸭子的我,已经放弃找寻创造那些的白鸟了。
  对于魔法师曾说过的那番话,七那只是不以为意地听过去而已。
  所以──她才会离开七那的身边吗?
  初次相遇时,魔法师用一句「不需要」拒绝了七那的谢礼。之后,她也不曾想过从七那身上获取什么。
  爷爷亦是如此。他毫无所求地对七那倾注己身所有的爱。
  当时──
  七那是不是真的就算强迫,也应该对他们付出些什么呢?
  「你们觉得所谓的事业……金钱究竟是什么?」
  另一方面,也有人是绝不会离开七那的身边。像赤濑川财团的员工、秘书和小白便是如此。只要七那不断给他们钱,就算讨厌,他们大概也会继续待在她身旁。
  也就是说,是那么一回事吗?
  温柔的魔法师和爷爷离开了七那。
  贪财的人们则永远留在身边。
  ──没关系,我只想守护眼前的白鸟。
  假如那个时候,七那给了她什么东西──温柔的魔法师现在是否也会待在自己的身旁?
  「我站在受人援助的立场上,是应该尊重赤濑川的意思。」
  ──因为你就像魔法师一样呀。
  杏本诗歌。
  与那名少女在一起并不会感到不愉快。虽然七那现在还是很讨厌附虫者,不过那名少女倒还不差劲。可能是因为她不像其他附虫者,总是摆出一副自己很不幸的表情吧。实际上一看就晓得,她的人生一定过得平安顺遂又幸福。
  有不知世事,老教人操心的诗歌在身边,就好像多了个不成熟的妹妹一样。
  虽然偶尔会觉得烦躁──不过这样也不坏。身为独生女的七那,尽管很想要像鬼道司那样的姊姊,但有时也会想要有个妹妹。
  诗歌又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呢?
  ──不…不需要啦。
  跟从前心爱的人一样,诗歌也拒绝接受七那的赠与。
  再这样下去,诗歌也会离开自己吧。
  就算强迫也罢,倘若不趁此时此刻给她什么东西,她一定也会像温柔的魔法师和爷爷那样,什么也没说就从眼前消失──
  「那就这么决定了。」
  七那微笑合掌。
  泳装打扮的杏本诗歌打开小屋的门,探头问道:
  「请问……结论出来了吗?萨札比在等着喔。」
  「这场拍卖会,就由我来竞标。」
  宣示完,七那从位子上站起来:
  「诗歌,我问你,你想知道α──<虫>的根源吗?」
  她对站在门前的诗歌悄悄询问。诗歌想了一会,然后开口:
  「嗯,我想知道。」
  温柔的魔法师所冀望、放弃之物。
  杏本诗歌想知道的秘密。
  七那决定要将那些全部得到手──她终于发现,该怎么使用那无法买回甜美的可丽饼,与垃圾无异的金钱了。
  「尽管交给我,我一定会买回来给你。」
  既然操控金钱这样魔物的七那,看起来像魔法师。
  那么七那就成为魔法师。
  尽管当不成附虫者,七那还是可以当个名副其实的魔法师──
  诗歌一脸惊讶地看着七那。
  见到低声私语的两名少女,宗方泛起微笑。
  「看来,已经没有我能为<虫羽>做的事了。」
  我已没有任何遗憾──
  男人仿佛如此沉静地这么说。
  一回到海滩,萨札比和<虫羽>果然不出所料地在互相怒视。
  不对,实际上保持警戒的只有<虫羽>,萨札比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态度──虽然他的脸被黑布遮住,不过看在七那的眼中确实如此。
  七那等人再次面对怪异的拍卖商。
  「这果然太不寻常了……跟非人的对象做生意,我从来没听过这种事。」
  明明每个人都已下定决心,却只有丁屋贰兵卫依然畏缩害怕。他隔着一小段距离,在一边旁观七那等人。
  「你们已经结束讨论了吗……?」
  以破旧的西装和饰品掩盖全身的萨札比,用低沉的声音问道。他前倾上半身,窥探七那等人神色的模样和姿态,在在显露着卑躬屈膝。
  ──没错。
  正当七那准备点头答是时──
  「请…请问……」
  诗歌不知为何突然开了口:
  「是不是只有圆桌会的成员,才可以参加那场拍卖会呢?」
  可能有话想问吧,刚才一直很害怕眼前怪物的她,此时却用莫名认真的表情看着萨札比。
  「……唔嗯……」
  萨札比停下动作,思考片刻。
  咦──
  见到他那个样子,贰兵卫顿时挑起眉毛,似乎注意到什么事情。
  「……在这个国家里,了解α的真正价值,而且资产最雄厚的人,就是圆桌会的成员……难道你也想要参加吗……?」
  「我可以吗?」
  诗歌的眼神熠熠生辉,让人猜不透到底想做什么。
  不只七那无法理解她的行动,就连宗方、<虫羽>成员们,甚至秘书和小白也都满脸疑惑。
  「那…那么…这些给你……」
  诗歌喜出望外地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某样东西,递给萨札比。
  所有人都皱起眉头。
  七那仿佛可以看见在场每个人的头顶上,全都出现一个大问号。就连如此心想的七那本身,也是满脑子问号。
  「……」
  小小的海浪拍打声在海滩上响起。
  诗歌递出的东西。
  那是──几枚硬币。
  那些钱如果投进自动贩卖机里,恐怕只能买到两罐果汁吧。要不然,就是只能买一瓶五百毫升的大保特瓶装饮料。
  「我也想为那个叫α的人做些什么……虽然可能没办法得标,不过我还是想参加看看──」
  七那错愕地看着语无伦次的诗歌。
  没有一个人能够预料诗歌的行动。
  而且就算实际见到其行动──也还是没人能理解那是什么意思。
  「……噗呵!」
  原本像结冻般呆立不动的萨札比,突然全身摇晃起来。
  「噗…嘻嘻…!这…这个玩笑真有趣……您刚才没听见我说的话吗……不…不过,这么贫穷的人还真是少见……噗呵!」
  刚才,萨札比已经明确地提示过竞标的起标价。在当时一片错愕的人们之中,大概只有诗歌是为了其他原因而呆掉吧。
  所谓的起标价,就是必须从该价格开始竞标。诗歌似乎并不明白那个字的意思。
  「咦?什么?」
  诗歌红着脸,四处张望周遭的人们。七那等赤濑川财团的人目瞪口呆,宗方和大锹等人似乎也正犹豫着该由谁来说明才好。
  「──喂……」
  一个低沉的说话声从不远处传来。
  「生意人怎么可以嘲笑客人?」
  是丁屋贰兵卫。少年的目光瞪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先前一直极度害怕的怪异拍卖商──然而仔细一瞧,他的膝盖正不住发抖。
  在众人惊讶地看着贰兵卫时,萨札比趁机「呼……咳咳」地重新调整情绪。
  「由于实在事出突然,请恕我失礼了……真的非常对不起。不过,这次的拍卖会,仅招待圆桌会的各位,因此……」
  「这…这样啊……」
  诗歌一脸失望地看着强忍笑意,对自己行礼致歉的萨札比。看样子,她原本是真的打算要参加拍卖会。
  「好了……没关系,你就在一旁看着,把一切都交给我吧。」
  七那拍拍诗歌的肩膀,走上前去。诗歌点头回应后便退到后头。
  接着,七那对萨札比说:
  「我要开价。」
  听到她说出口的金额,身后的人们无不动摇。
  「笨蛋……!那可是起标价的两倍呀!」
  除了宗方以外,其他人都吓得说不出话来。
  不足为惜。
  无论多少,失去的金钱一定能够再赚回来。
  相对地,七那将得到一旦错过就再也无法挽回的事物。
  萨札比又浑身发起抖来。然而与嘲笑诗歌时不同,这次看起来像是因喜悦而发颤。
  他伸直弯曲的腰杆,直视七那:
  「Bid or fold?」
  七那将手杖转动一圈,然后开口宣示:
  「Bid。」
  ──据说,最初拥有我们这种力量的人叫作「α」。
  温柔的魔法师曾经如此说过。
  α。
  最初的──原始的附虫者。
  萨札比口中,带来一切灾难的潘朵拉之盒。
  假使α真的存在,七那便是最合适的拥有人。
  「非常感谢您的下标……」
  萨札比恭敬地低头。
  「付款日期是三天后……在那之前,如果没有其他竞标者对商品重新下标,您便会成为此次拍卖会的得标者……」
  用听似愉悦的语调说完,萨札比随即一个转身,拖着磨损的皮鞋,朝着来时的方向离去。
  「近十年来,都没有人想要接触α──看来你一定能得标。」
  一面听着宗方的低喃声,七那愉快地继续转动手杖。


2.03 七那 Part 7


  「风险太高了。」
  才刚从私人海滩回到赤濑川财团的母公司大楼,秘书就这么建议。
  七那走在最顶楼的走道上,头也不回地反问:
  「你说什么?」
  高达两百公尺以上的巨大大楼,是为了夸耀赤濑川财团的力量而兴建。集团目前除了接手爷爷最初着手的金融业,另外对众多企业进行投资、资产管理也为其主要业务。
  「为那种可疑的拍卖会花上大笔金钱,实在不切实际。」
  「只要付得起,那就不成问题啦。呀哈。」
  这栋名为赤濑川大楼的建筑物里到处都是空房间。盖是盖好了,不过由于成长得过于急速,因此资本额与员工的数量不成比例。尽管有大约一半的楼层都分给旗下企业去使用,然而上半部的空间,对直属赤濑川财团的少数员工而言还是空荡了些。
  空荡却巨大。
  很讽刺地,连七那所在的大楼也面临泡沫现象的处境。
  「一旦付款,问题就会随之产生。会长的个人资产中,也包含赤濑川财团的相关企业股份。要是失去了那些股份,财团就会……」
  「呐,你看那栋大楼。」
  七那停下脚步,用手杖指着玻璃墙外。
  赤濑川大楼的最顶楼,是会长七那专用的楼层。走道的墙壁是一整面的玻璃帷幕。玻璃上,反射出七那身穿洋装的身影。
  时间是晚上。
  从离地两百公尺的高度俯视的夜景,仿佛就像散发五彩光芒的宝盒。
  其中也有一部分空间笼罩在黑暗里。明明位于都市内,却只有那片广大的地区没有灯光。
  那是赤濑川财团正准备开始营运的复合型大学设施。该设施俗称MOCC,预计从明年开始才会正式启用。
  「很漂亮吧?我一直很想要呢。」
  秘书抱着熊布偶,面无表情地看着七那。小白虽然好像一如往常地小声说了什么,不过并没有传到七那耳里。
  「它在下礼拜就会变成我的。呀哈。」
  「……」
  「那栋和……啊,那栋也是。这些全部都将成为赤濑川财团的东西。对了,听说那个运动场的命名权也买到了对吧?还有,MOCC的机能准备工作应该也进行得很顺利吧?」
  她将原本指着街景的手杖转了一圈,搁在肩膀上。
  「赤濑川财团现在一切顺利的不得了,很快就会拿回失去的部分来了。呀哈。」
  七那一派轻松地笑了笑,再次沿着走道迈步前进。然而秘书依然不肯罢休。
  「如果是与附虫者有关的人,其价值或许不可计量。可是我怎么样也不认为,那东西对赤濑川财团而言是必要之物。」
  「跟财团无关,是我赤濑川七那自己想要。」
  「董事会不会坐视不管。」
  「他们不会知道。」
  「为什么你要对附虫者如此执着?」
  「因为可以赚钱啊。」
  「真的──只有这样?」
  「……你要是太啰嗦,小心会被开除唷。没了薪水,你还养得起那只小熊吗?呀哈。」
  七那一边放声大笑,并再次前进。她把手放在会长室的门上,回头道:
  「你们去监视圆桌会的行动。既然打算参加拍卖会,他们一定会为了竞标而动用金钱。一旦发现有人有所行动──就立刻通知我。」
  「……知道了。」
  秘书和小白低下头,留在原地。
  七那穿过门,走过秘书的待命室,然后又一启另一扇门。
  铺满厚实绒毯的会长室,比七那以前就读的高中教室还要宽敞。从国外购得的古董桌子和皮革座椅上,摆了一台汇整资料用的笔记型电脑。
  这里是七那专属的会长室,不过因为随处都可以下达工作上的指示,因此她很少使用这个房间。她今天是为了拍卖会的竞标,特地回来整理资产。
  「呼……」
  七那扑也似的坐上沙发,将手杖扔在一旁。
  醉意已经完全散去──一回到清醒状态,情绪就会低落下来,而且变得特别寂寞,因此她很讨厌那样。
  正如刚才自己所说的。
  现在的七那诸事顺遂,几乎可以说是所向无敌。她今天的资产,到了明天大概又会增多,而后天则又会继续扩增。
  然而──她却一点都不觉得满足。
  七那本身就像这栋大楼一样。
  内心深处有个巨大的空洞。
  我的心,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变得空荡荡的?
  想也不必想,一定是从失去爷爷和温柔的魔法师,以及唯一好友那时候开始。自那之后,七那就换上金钱和骗人手法的外衣,现在也不断膨胀着。
  为了填满空荡的部分,七那开始借酒浇愁。
  若是不那么做,心就会像气泡一样,仿佛一触碰就将破裂。
  「……魔法师……」
  她坐在沙发上环抱膝盖,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我真的是白鸟没错吧……?」
  宗方不认识鬼道司一事,让她大受打击。原本还以为,只要救出他,就能得知司的下落。
  她又再一次体认到,魔法师的存在从自己紧握的指缝间溜走了。
  明明应该很憎恨背叛自己的附虫者──内心深处却还是期待魔法师再次于眼前出现。
  可是,她依旧没能掌握魔法师的行踪。
  七那紧抿双唇。
  「我真的有创造命运的力量是吧……?」
  圈地。
  泡沫现象。
  典范转移。
  过去,那些命运改变了这个国家。
  只要在拍卖会买下名叫α的原始附虫者,就能解开命运之谜。
  然而老实说,七那对什么<虫>的起源一点兴趣也没有。
  只不过──
  「我会轻松赢得这场拍卖会吧……」
  为了把杏本诗歌留在自己身边,她决定得到那样东西。
  那名少女对自己来说是何种存在──这一点连她自己也还不清楚。
  不过诗歌称呼七那为朋友,还说她什么也不要。
  就像从前的爷爷、温柔的魔法师一样。
  正因为一样,七那才会害怕诗歌也从自己的眼前消失不见。
  倘若梦魇成真,就证明七那拼命赚来的钱,根本毫无价值。
  我一定可以买回甜美的可丽饼。
  就为了这个理由,七那不断赚取等同垃圾的金钱至今。
  「……」
  不安的她一抬起头,就注意到桌子上摆了什么东西。
  是装在盒子里的记录装置,小小的记忆卡。
  她忽然想起来。
  那是第一次造访<虫羽>的露营地时,向丁屋贰兵卫买来的。
  「我记得…他她像说是『纪录者』的什么东西……」
  她启动笔记型电脑,插入记忆卡播放。
  「……」
  没有任何开场白,也没有片头之类的,影片直接便开始了。
  怪物们在战斗着。
  是<虫>。
  影片中,出现附虫者们正在作战的样子。由于七那曾实际见过好几次,因此一看就知道那并不是特摄片或电脑绘图。
  丑陋恐怖的<虫>群战得血花四溅。如果是一般人,可能早就因为害怕而停止播放。
  「哼。」
  七那坐在椅子上,把手靠在桌上,拄着脸颊。
  贰兵卫说道,他是从透过私人卫星接收影像的收集者那里买到。应该是某个认为采取平常的传送方式会招来危险的人,将秘密录制的影像散布出去的吧。
  若是收集者,这肯定会是他们非常想得到的稀有之物。
  但是,却引不起早已看惯<虫>的七那一丁点兴趣。
  「……」
  反正也没其他事可做,于是她便继续看下去。
  结果发现,内容与一开始预想的有些不同。原以为记忆卡里应该只收录一些罕见的影像,没想到自称「纪录者」的人却开始陆续访问附虫者。
  「嘿,以外行人而言,完成度可真高呢。」
  影片中出现各式各样的状况。有正在作战的景象,也有看似逃亡中的情景。总之,「纪录者」一再地拦下附虫者,对他们提出问题。
  「声音听起来好年轻……还是小孩子吗?不顾生命危险这一点也感觉很稚气。」
  七那猜想,那名「纪录者」应该是差不多国中生年纪的女孩。从访问的日期来看,她现在可能与七那的年龄相当。
  「不过,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正想嗤之以鼻的七那,脸上的表情瞬间凝结。
  影片中,又有某个人在战斗。
  她立刻就看出作战的人是谁。虽然不晓得是哪里的分部,不过那覆盖脸孔的防风眼镜,一看就知道是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局员。
  然而问题是,与特环作战的对手人物。
  纤长的身形轮廓与一头长发为其特征,和她在昏暗小巷内作战的特环局员一共有两人。那人以娇健的身手,周旋于比自己的身高大上好几倍的两只<虫>之间。
  突然间,<虫>的脚被击断。身为宿主的附虫者捂着耳朵惨叫,另一只<虫>则像是遭到什么殴打似的被震飞。另一名局员也昏厥过去,接着无力地倒下。
  那名长发的人物,只是一直闪躲<虫>的攻击。除了偶尔会用手指做出看似弹出东西的动作,此外就没有什么特别的行动了。见到局员们发出呻吟、无法动弹,那人便潇洒地转身离去。巧妙回避对手的攻击,而且不趁机置之死地,其格调等级明显与特环局员大不相同。
  「──」
  看到转过头的那人,七那的心脏差点停止。
  其实光是见到背影,她就已经知道了。因为,那人肚子上挂着她再熟悉不过的耳机──
  「啊──」
  就在「纪录者」接近那人,表明要访问时,画面忽然从眼前消失。
  原来是七那下意识伸出的手,不小心让电脑从桌上摔下去。
  「啊啊……啊啊!」
  从来不曾如此慌乱的她,急忙捡起电脑,然后重新开启电源、播放影片。
  「啊啊──」
  见到画面中再次回首的那人,七那不禁紧抓着萤幕不放。
  尽管视线歪斜,她仍咬紧牙关忍耐着。仿佛只要一流泪,就会错过那个身影一般。
  「魔法师……」
  魔法师会看起来比最后见面时年轻,大概是因为自己长大了的关系吧。令人惊讶的是,画面中的「纪录者」,竟是个与现在的七那差不多年纪的少女。
  温柔的魔法师。
  明明比谁都重视七那,却默默消失的附虫者就在那里。
  日期是距今数年前,大约离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之后没多久。
  『你是……?』
  『我是「纪录者」。你是附虫者吗?』
  「纪录者」把魔法师硬拉到无人往来的空地发问。她的口气非常傲慢,就像在表明身为新闻工作者的自己有权知道一切。
  另一方面,魔法师──鬼道司则是一脸疲惫。她的身体到处都是伤痕,脸上还露出七那从没见过的阴郁表情。
  『这是采访。』
  『麻烦你住手……一旦和我扯上关系,你也会有危险。』
  『你正在做有危险的事情吗?你究竟在做什么呢?』
  『为什么要问这种事…可以请你放开我吗……』
  『我们普通人,有了解附虫者为何种存在的权利。所以,我才会像这样探查什么是附虫者。』
  『你竟然做这么危险的事……』
  『我知道很危险。不过,能办到这件事的人,就只有我了。』
  可能是在回看傲慢的「纪录者」吧,司的视线望向这边。
  七那甚至忘了呼吸,屏气凝神地注视着司。
  『呵呵……』
  『为什么要笑?有什么好笑的吗?』
  『我觉得你和<猎人>好像,一脸被自己的使命给逼迫的神情。』
  『<猎人>……?』
  『你问我在做什么?答案很简单──我在保护某个人。』
  保护某个人。
  七那早就知道她指的是谁,而且答案只有七那才晓得。
  就在这里。
  温柔的魔法师所保护的人,如今仍在这里啊。
  『你说的某个人是谁?对你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
  『我不能说是谁,不过那人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是让我明白,像我这样的人也有价值的恩人…是无可取代的人。』
  『你的价值?』
  『……以前的我,总是一事无成。是个毫不起眼,什么也做不好的输家。要是就这个活下去,最后只会变成一个没有价值的废人。』
  大概是想起过去的事情,魔法师微笑着说:
  『可是…她对我说了一句谢谢──』
  七那倒吸了一口气。
  『我顿时获得拯救……心想,原来像我这样的人,也有能做的事啊。』
  谢谢你──
  七那确实那么说过。
  第一次与魔法师相遇,受她帮助时,七那的确说过那句话。
  『是她给予我生存的价值。所以,我过去一直守护着她。』
  就因为那么一句话──
  只为了七那的短短一句话,魔法师就心甘情愿地守护自己──
  七那下意识地用力紧握萤幕。
  实在太不合算了。
  温柔的魔法师会如此珍视七那,竟是为了那种微不足道的理由。
  『过去?难道现在不是吗?』
  司露出难过的表情。
  七那不明白,为何她会露出那种神情。
  『因为我要赎罪……』
  『赎罪?』
  『我犯了永远无法弥补的罪过。那件事,改变了我守护她的理由……而且一旦改变,就再也无法与她见面。』
  『……?』
  『隐藏那个罪过死去,是我犯下的第二条罪。她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吧……』
  『死?你要死了吗?为什么?』
  『我不能说。没错,也不可以告诉她……我理所当然该被憎恨,这是没办法的事。不过要是她──没办法恨我的话呢?那实在比什么都还可怕。她是个善良的孩子,假如无法恨我……内心说不定会在各种感情的矛盾下变得扭曲……我不能再犯下这第三条罪。』
  死?为什么温柔的魔法师非死不可?
  她不可能有什么一定得死的理由。
  『不,说起来,其实我早就犯下第三条罪了…我对另一个人,「那个女孩」提出一个非常过分的请求。说不定,那孩子会代替我被她怨恨…到底是为什么呢?到头来,我终究一事无成。』
  『……?……?』
  『所以──我很庆幸自己没去做那件事。』
  『那件事?』
  『你不是说,你想知道什么是附虫者吗?』
  『……』
  『其实我已经走到只差一步就要成功,不过我还是很庆幸自己放弃了。反正既非魔法师,且什么都不是的人,到头来注定失败……』
  七那激动地摇头。
  请不要那么说──
  对七那而言,司就是魔法师。
  身为魔法师的她,一定什么都办得到。自从与司相遇后,七那便对魔法师崇拜无比,如今也试图掌握她过去追求之物的真面目。
  『我这个人活着,一点意义也没有……』
  「……才没……那回事……我……好想……」
  不可能没有意义。要是魔法师没有意义,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任何能让人理解的事物了。
  『每件事都不成功……也没有生存的价值……』
  「不是的……我……好想再……再见到你……所以,才会如今仍……」
  不可能没有价值。若能与魔法师再次相会,就算得搜刮全世界所有的钱,她也不足为惜。
  『所以找出什么是附虫者的工作──就交给你们了。』
  司面露微笑。
  『交给现在活着,未来也会继续活下去的你们。』
  魔法师对着拍摄影片的人,递出一本有些脏污的笔记本。
  『这是什么?』
  『应该说是特环的监视网吧。我为了避开无谓的纠纷,每次遇见他们都会记录下来。因为我是个笨蛋,要是不这么做就会马上忘记。我已经用不着了,这个就给你吧。要是你之后也打算继续采访,我想这本册子一定可以派上用场。』
  『……』
  『你不收下吗?你不也想要了解附虫者究竟是什么吗?』
  沉默了一会儿后,「纪录者」的手出现在画面中。
  温柔的魔法师交出笔记本,之后就带着微笑转过身,扬长而去。
  『……以上就是这次的访问。采访人是「纪录者」──』
  「纪录者」以听似心不在焉的语气,结束了鬼道司的访问。
  影片切换到另一个画面,继续播放其他附虫者的采访片段。
  「纪录者」一开始傲慢的口气,渐渐变得沉稳起来。
  自某天之后,跳了好长一段日期,才又出现另一段新的附虫者访谈。「纪录者」采访一名少年附虫者的声音,听起来似乎非常开心。
  最后一段访问的对象不是附虫者,而是普通人。那名有如魔王的少女,身旁带着一只貌美到超群脱俗的螳螂。
  影片结束放映后,七那这才终于紧抿住唇。在看影片的期间,她搞不好连呼吸、眨眼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阖上笔记型电脑,紧紧抱住机体。
  「会长,您还不回去吗?」
  门的另一头,传来秘书的说话声。
  等了好久都没听到回应,觉得奇怪的秘书于是打开门。
  「……您怎么了?」
  看完影片到现在,应该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定甚至有几个小时。
  那段期间,七那一直紧紧搂着电脑不放。
  「会长?」
  温柔的魔法师为何会从七那的眼前消失,那一点她现在依然不明白。
  也不晓得她到底犯下什么罪过。
  只不过,魔法师所说的话是错的,而七那必须将其改正不可。
  ──我这个人活着,一点意义也没有……
  是有意义的。
  ──每件事都不成功……
  身为魔法师的她,没有办不到的事。
  ──也没有生存的价值……
  价值确实存在。
  一开始,是为了得知魔法师的下落。
  知道魔法师不在那里后,她曾一度失去行动的意义。然而,她又有了诗歌这个新的动机。
  可是现在,七那得到探查<虫>之起源的坚定理由。
  七那决定要继承魔法师的意志,取得真相。
  她要确认鬼道司所追求之物的价值,进而证明心爱之人的价值。
  「我一定会得到α……」
  七那依然紧抱着笔记型电脑,喃喃发誓──


2.04 七那 Part 8


  「你们看到吗?应该有看到吧?刚才那个是鹿吧?一定是鹿!」
  在行驶于夜间的林间道路的礼车内,七那趴在窗户上兴奋地喊着。由于她是参加完某个派对后直接上车,因此依然一身礼服装扮。
  「小白,你应该有看到吧?那一定是鹿没错!」
  「啊…呃…对不起…大小姐……」
  坐在车内后半部的少年,带着暧昧的笑容把视线移开。尽管穿着正式西装,他却没打算把到处乱翘的发型弄整齐。
  七那不满地鼓起腮帮子。这时的她是真的醉了,并不是在演戏。
  「你没看到?真是的,你这个笨蛋!呐,你有看到吧?是鹿没错吧?」
  「应该是山猪,因为眼睛的位置离地面很近。」
  礼服外披了件开襟羊毛衫的妙龄女子,一边扶正眼镜,如是说道。她身旁坐了一个穿着西装的熊布偶。
  「真是的!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附虫者!」
  「我并不是附虫者──难道每次来这里,都必须重演相同的对话吗?」
  「啊哈哈哈!」
  七那的笑声,响彻了在黑暗无光的林间小道间行驶的礼车。
  七那的心情非常好。
  赤濑川财团的营运状况一如往常顺利。好到几乎所向无敌,让人忍不住放声大笑的程度。
  而且,她今天就要得到那样东西了。
  魔法师过去所追求的潘朵拉之盒──
  七那对于得到它早已不再有所犹疑。因为她至今不断扩增资产的作为,终于有了意义。
  「你有照我说的,把之后的行程都空下来吧?」
  「当然。」
  车体加长的礼车前后,共有数台黑头车负责护卫。杳无人烟的林间道路一片漆黑,只有带头车辆的前照灯光线照亮前方的道路。
  七那再次造访这座山,其目的与初次来时一样。
  她是来见在前方露营地里的<虫羽>。
  「很好!七那我要难得地称赞你!你真优秀,让我来摸摸你的头吧。很高兴吧?喉咙快点发出呼噜呼的声音啊。」
  「呼噜呼噜呼噜。」
  「不能只用嘴巴讲啦!对了,我问你。你在刚才的派对上,是不是被不晓得哪家的社长给缠上,要你当他的情妇?你不如就去嘛,从此以后就可以穿金戴银,受人供养了唷!」
  「我只为自己而活,并不打算成为他人的东西。」
  「什么嘛。你还不是因为我给了优渥的薪水,而成为我的东西?」
  「不,我是『赤濑川财团会长的秘书』。我工作的目的,只为了守住现在的职务岗位而已。」
  「真无趣~冷血女~熊女~你和旁边那个结婚时,记得叫我去啊。」
  「他的名字不叫那个,而是七星瓢虫(Coccinella septempunctata)。」
  「那是什么自以为了不起的名字啊?都这把年纪了还给布偶取名字,真恐怖!」
  「呃…我…大小姐的…那个……」
  「你有说什么吗?小白,你只要乖乖地看着外面,直到鹿出现就好了。」
  今晚,七那是为了与<虫羽>之间的约定,而来到他们的据点。
  七那举起酒杯,一边向秘书确认。
  「支票准备好了吧?」
  「是的。可是,那个人真的会出现吗?」
  「一定会。因为对方一看就晓得,是个对钱非常吝啬的家伙。所以直到期限的最后一刻──在今晚的日期改变之前,他都会等着其他竞标者下标。」
  七那将与宗方槐路、<虫羽>一起度过今夜。
  那是几天前,他们在七那的私人海滩所订下的约定。
  那个拍卖会──最初的附虫者α的付款日就在今天。
  自称拍卖商的怪物──萨札比似乎总有办法得知七那的所在之处。既然会出现在七那秘密前往的私人海滩,那么不管七那在哪里,他今天一定也会在她面前现身。毕竟庞大的资金就将入袋,那个低声下气的怪物就算不晓得,也包准会杀红眼,拼命寻找七那的所在之处。
  「不过──除了我以外,没有人会下标。」
  七那眯起单边的眼睛,咧嘴笑道。秘书在一旁点头附和:
  「我们持续对会长以外的圆桌会成员进行监视……不过并未发现明显的资产变动。」
  「如果要下标,就一定会动用大笔资金。一旦动用大笔资金……就不可能不被我们发现。」
  据说受邀参加拍卖会的,是圆桌会的十二名成员。
  然而除了七那,其余的十一名会员都没有行动的迹象。
  每个人都不想跟这种拍卖会扯上关系。
  十多年来,都没有人愿意接触α。
  下标的只有七那。
  「α是我的东西,我不会让给任何人。」
  七那要代替温柔的魔法师,得到她所追求的事物。
  因为她终于找到,名下财产的使用之道了。
  「真期待呢。」
  穿过林间道路。
  七那等人乘坐的礼车抵达了露营地。
  下车后,七那立刻注意到不远处传来嘈杂声。
  「?」
  她带着秘书和小白,往露营地的中心走去。
  木屋前聚集了一群人。
  其中也有熟悉的脸孔。诗歌和大锹、<波江>、露西、贰兵卫、小蠋,还有坐着轮椅的宗方槐路等干部都在其中。在齐聚的诗歌等人面前,有几名少年、少女正在喧嚷着「别这样!」「快住手!」等对话。
  「他们好像正在忙呢。」
  有一个人激烈地大吵大闹,被其他伙伴们捉了起来。那个人看起来似乎与七那同龄。大概是在别处和敌人作战过吧,从头上留下的血弄脏了他的衣服。同样地,<波江>、露西,还有其他几个人也都受了伤。
  「没关系,请把他放了吧。」
  诗歌一脸冷静地劝解。
  尽管犹豫,压制发狂人物的人们还是放开了手。结果不出所料,那人立刻冲向诗歌,粗暴地揪住诗歌的前襟。
  「到底是为什么啊?你这家伙!」
  身材高挑,轮廓很深的少年,毫不留情地把诗歌按在坚硬的墙上。少年耳朵上的耳环,在灯光的反射上闪闪发光。
  「明明就还来得及!管他是特环还是什么,怎么可以任由同伴受那些家伙的攻击,自己却逃跑!就算是为了保护一名附虫者,但少了一名同伴就没意义了呀!你们这些人是白痴吗?」
  额头上不断流下鲜血的少年大吼着:
  「为什么我们非得被硬是带去那种地方,遭遇这种惨况不可啊?」
  「没办法~不可能~为时已晚~在那种情况下,就算回去也没有用喔。要是回去了,一定会与特环正面冲突。居然会凑巧在那里遇到他们,只能说运气太差了~」
  露西一边拍拍脏衣服上的灰尘,一副事不关己地回应:
  「还有,我们会把你带去那里,是因为你很适合作战。如果要恨,不如恨自己技不如人吧──话说回来,我真的很失望耶。战术明明就很完美,说来说去,错都出在你们这些一看到敌人,就慌了手脚的人身上~」
  「你说什么……!」
  「对不起……」
  原先一直沉默不语的诗歌,突然一脸难过地开口。少年顿时瞪大眼睛。
  「我才不要听什么道歉的话!我是在问你为什么!<虫羽>这组织不是应该帮助附虫者吗?不是吗?」
  「我很想帮助大家。可是,要是在那里跟特环作战,双方说不定会产生更多的牺牲者──」
  「你分明就没有救人!什么叫双方都会有牺牲者?你的意思是,要我们替对方着想,然后自己只能乖乖地挨打吗?」
  诗歌陷入沉默。她痛苦地紧抿双唇,抬起头。
  少女的双眼,笔直地注视着少年。
  「──是的。」
  有时候,七那实在摸不透杏本诗歌这名少女。
  原以为傻呼呼的她,一定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苦,却偶尔会展现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一面。
  现在也是如此。
  与平常看似弱不禁风的模样不同,此时的她,勇敢承受眼前少年的怒气,并且坦然地直视着对方。说她个性坚韧倒也不是,只是仿佛有一根支柱支撑着她,让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重新站起来──某样如此坚决的事物,充满了她小小的身躯。
  「你──」
  少年压抑不了怒气,出拳朝诗歌挥去。
  诗歌没有闪避。
  一旁的大锹虽然马上就抓住少年的拳头,试图制止,但还是没有完全赶上。大锹没能将接下的拳头力道完全抵销,手背于是击中诗歌的脸。
  「……请你忍耐。」
  诗歌眼角红肿,轻声说道。回视少年的少女,肩膀不住颤抖,大概正拼命地忍着痛吧。
  「我们必须忍耐……并且非得变强不可。要是我们每个人都没有强悍到──足以保护没有战力的人们和自己,战争就永远不会结束。」
  少年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的情绪依然无法平静,又再次握紧拳头:
  「别开玩笑了……!这教我怎么接受……为什么我非得这么──」
  这时,<波江>抓住少年的肩膀,瞪着他:
  「你要是还消不了气的话,就打我吧。负责指挥这场战役的人是我,我才应该负起没能保护同伴的责任。」
  「……呜喔喔喔!」
  或许是心里一片混乱,少年反射性地动手击中<波江>的太阳穴,可是──
  「──呜恶!」
  <波江>趁势出拳击入少年的心窝。对于那毫不犹豫的反击,诗歌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不过你也有责任。如果不想再见到那种光景,就给我努力变强。」
  <波江>一面擦拭嘴唇破裂流出的血,一面直言正色。她以仿佛统帅军队的指挥官的毅然态度,俯视蹲在地上的少年。
  「假如你真的不想战斗,我也不会再要求你上战场。」
  在场所有人,都被诗歌的话给吓了一跳。
  七那也非常惊讶。这么一来,就和当初约定的不一样了。
  「我们不是特环……所以没办法把不愿意的人带上战场──不过,如果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变强……我想总有一天,一定不会再发生像今天这样的事情。」
  「……」
  「既然露西那么认为,我想你就一定有那份能力。所以……要不要助我们一臂之力这件事,可以请你再考虑一次吗……?」
  肩膀不住发颤的少年放声大吼:
  「……可恶!可恶!可恶!」
  「……!」
  随后,露营地顿时起了一股异状。照亮木屋四周的灯具光线变得歪斜、扭曲,并且慢慢集中在一起。
  光线集中在诗歌、<波江>,以及露西的额头前。被空中浮现的光点照到的人们,身上的伤开始缓缓地愈合。
  「这是……?」
  吃惊的诗歌等人伤势一复原,光线便立刻弹开。接着,露营地就和之前一样,仅只是被树上的灯光照亮。
  「可恶…可恶…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
  少年站起来,转过身子。他一脸痛苦地按着腹部,推开其他同伴们,独自离去。
  「那…那个……!请你也治好自己的伤……!」
  听到诗歌的话,少年只抛下一句:「少啰嗦,去死吧!」就消失在黑暗中。露西说的没错,他确实拥有珍贵的战力。治愈能力者──特别是可以在不接触的情况下,治疗多数人的附虫者可说是相当稀有。
  七那转动手杖,笑着说:
  「真是看了一场好戏呢,呀哈。」
  「啊……七那。」
  「才刚开始办正事就起内哄?看来前途堪忧呢。」
  「是…是啊。不过…我会努力的。」
  诗歌来到七那身旁,脸上强装出笑容。那副神情会如此悲伤,应该是因为,她很担心从此失去一名同伴吧。
  「七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是来玩吗?」
  「啊?」
  宗方一脸苦笑。
  「小雪,今天是拍卖会的付款日。」
  「啊啊!对喔,原来如此。」
  「你该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吧?你说,是不是呀?」
  七那用手杖的柄戳了戳诗歌的脸颊。
  「对…对不起……所以说,七那会得标啰?」
  「那当然,轻而易举啦。」
  正当七那信心满满地断言时。
  一种拖拉东西的声音从某处传来。
  「……!」
  七那立刻回头望向自己来时的方向,可是却什么也没看到。
  声音再次传来。
  这次听起来比刚才更加清晰。所有人都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笼罩在黑暗中的森林深处。
  远处有个小小的亮光。
  「那应该……不是鹿吧?」
  随着拖拉东西的声音逐渐变近,亮光也越来越靠近。不久,在树木林立的空间里,浮现一个穿着破损西装的人影。
  那道亮光,原来是点燃在老旧灯笼里的灯火。那人身上穿着破烂的衣服,手中拿的灯笼也因为支撑用的四条链条缺了一条,因此歪向一边。
  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诡异的拍卖商来到七那的面前。
  「您好,赤濑川七那小姐……」
  萨札比缓缓低头。
  「你还是一样让人看了不舒服耶。要不要我买件好一点的西装给你?」
  「那真是…在下的荣幸……」
  「不过,那也得等我得到α之后再说。」
  七那将手杖旋转一圈,用前端抵着萨札比的肩膀。
  「钱我准备好了。可以请你快点把商品交出来吗?」
  根本无须听他公布得标者。
  七那的胜利是无庸置疑。其他有竞标权的圆桌会会员全都没有展开行动。也就是说,在七那下标之后,没有人进行投标的动作。
  萨札比的肩膀莫名抖动了起来。
  是在笑吗?七那皱起眉头。
  「有其他竞标者开出更高的价钱。」
  「……!」
  七那瞪大双眼。
  「金额是──」
  萨札比说出的金额,比七那的下标价格高出非常多。
  「真的假的…那个金额是怎么回事……」
  「太荒唐了……」
  贰兵卫和宗方会如此震惊不是没有道理。因为那笔金额,大到足以让普通经营者就此破产。
  七那朝秘书回过头,眯起单边的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
  「调查方面没有缺失,圆桌会的成员的确没有行动的迹象。」
  七那重新面向萨札比,用手杖敲了敲他的肩膀。
  「我问你──你应该没有说谎吧?要是你敢为了抬高价格而故意虚张声势,小心我当场打爆你的脑袋。」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我只会把商品卖给开价较高的那一方……」
  「除了我以外,另一个下标的人到底是谁?」
  「请恕我无法告知有关竞标者的任何资料……因为一旦晓得竞标者是谁,竞标者们很有可能会私下协议……」
  七那早就猜到他会那么说。
  实际上,七那的确打算一知道竞争对手是谁,就要立刻派出刺客。要是对方肯乖乖把商品让出来最好。倘若对方拒绝,她也不会排除动用武力。
  「Bid or fold?」
  萨札比低声下气的问话声,渗透整个露营地。
  诗歌等人的视线全集中在七那身上。
  「算了吧,赤濑川,这个拍卖会实在太可疑了。」
  宗方把手放在七那的肩膀上。
  然而,七那立刻用手杖将宗方的手拨开。
  「Bid。」
  她如此宣告,接着说出下标金额。
  现场陷入一片沉默。
  「这点程度,才不可能让我赤濑川七那就此罢手。」
  她眯起单边的眼睛,从容地笑着:
  「我说过,不管对手是谁,胜利者一定都是我。因为就连此时此刻,也有大笔大笔的金钱不断聚集到我的名下。」
  「……萨札比,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相对于语气一副满不在乎的七那,宗方的表情相当严肃:
  「尽管下标了……但假如付不出那笔金额,到时会怎么样?」
  萨札比发生「呵呵……」的笑声。
  「当然一定会有惩罚…不过我无法告知详细内容……」
  「哈哈,小题大作!反正也不可能出人命!」
  管他是什么惩罚都无所谓。
  七那身边随时都有小白在保护她的安全。只要有他们这些精兵,就算萨札比要带军队来进行所谓的惩罚,她也绝对会毫发无伤。
  萨札比缓缓地低下头。
  「非常感谢您…下一次的付款日为三天后,那么在下告辞了……」
  拍卖商用大象般迟缓的动作转过身,拖着鞋子消失在树林中。
  「哼哼,反正对方一定很快就会认输,咱们就期待下一次吧。」
  众人的沉默,令七那十分不满。
  难道你们以为,我会因为这点小事就退怯吗?
  「赤濑川……你太小看这场拍卖会了。」
  宗方瞪着七那。
  「我们连那家伙是不是人都不晓得,根本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事……」
  「呀哈,由我负责竞标的决定果然没错。要是交给老头子或胆小鬼,早就吓得弃权了!」
  大概是被说中,贰兵卫在七那的注视下发出「唔……」的呢喃声。
  「那么,各位保重。」
  优雅地打完招呼后,七那转过身子。
  七那一边朝着礼车走去,脸上的表情早已变得扭曲。
  金额还没大到付不出来的地步。
  但是──她简直气得七窍生烟。
  正因为她一直兴冲冲地确信自己会获得胜利,因此反而更有受人愚弄的感觉。明明原本还意气昂扬地和<虫羽>约好,一起迎接那个时刻到来,结果却丢尽颜面。
  「给我不择手段……」
  她边走边对秘书下令:
  「一定要在下次的付款日之前,找出另一名竞标者。」
  七那无视诗歌出声要她留步,头也不回地走向礼车。


2.05 诗歌 Part 2


  ──α
  诗歌虽然不太明白,不过听说那就是宗方槐路失踪的原因。
  圈地、泡沫现象、典范转移。
  宗方槐路探查出那些谜团,赤濑川七那则继其之后,试图让一切真相大白。
  金钱。经济。
  无论何者都是和诗歌关系疏远的话题。就算得知那两者过去曾令国家产生何种变动,她一定也无法理解。她既不晓得名为圆桌会的人们是什么样的人物,也完全猜想不到萨札比这名怪异拍卖商的真实身分。
  因此,诗歌开始思索α。
  据说,圈地这种现象,是为了独占α而发生。
  既然如此,那泡沫现象呢?典范转移呢?
  从前发生过与α有关的重大事件。因为七那和宗方那么说,所以肯定没错。
  然而,诗歌心想。
  那样的事情发展,真的是名叫α的附虫者所想见的吗?
  诗歌本身是附虫者,此外,她至今也遇见过许多其他的附虫者。他们彼此相遇、结识,有时会互相攻击,也有附虫者因诗歌而成为缺陷者。
  某个少年被冠上最强附虫者和恶魔的称号,受人恐惧。
  某个少女总是温柔地向人伸出援手,替无数的人们带来勇气与希望。
  一直被人轻视很弱小的少女,独自一人与大批的附虫者奋战到最后。有位责备诗歌什么也没做的杀手;也有叫喊着,一定要抓到诗歌的附虫者。而如今,一群尽管迷惘仍决心向前的附虫者们,正守护着诗歌。
  特别是对于恶魔和少女友人,人们甚至将其视为传说来谈论。
  <郭公>。
  以及立花利菜。
  尽管如同恶魔与上帝般形成对比,人们却同样对他们感到畏惧。难道只有诗歌对这一点感到奇怪吗?
  出现在诗歌面前时,<郭公>的使命应该是要打倒诗歌。然而他却询问她的梦想,并对她与自己的梦想相同一事感到惊讶,然后犹豫。
  利菜则是和诗歌成为朋友。她在诗歌的面前欢笑、哭泣,诉说恋爱的心情。让人不禁觉得,她平日英勇的模样,只是勉强装出来的。
  在诗歌面前,两人只是随处可见的平凡少年少女。尽管有时欢笑哭泣,有时烦恼伤心,但仍试图打起精神站起来。如果这样不算平凡人,那又是什么呢?
  所以,她心想。
  α这名附虫者,应该也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吧?
  一定也是有时欢笑哭泣,有时烦恼伤心,却仍试图打起精神,站起来吧?
  好想和对方说话──
  诗歌如此想着。
  为什么你会变成附虫者呢?
  成为附虫者之后,你都在想些什么?
  当时的你看见了什么?
  还有──你心中怀抱的,是什么样的梦想?
  她好想与α见面、谈天。
  随着那样的想法不断膨胀,另一种情绪也在诗歌的心中生成。
  拍卖会刚开始时,诗歌得费好大的劲才能跟上话题。可是在逐渐了解内容之后,她终于明白拍卖会的真正意义。
  有人将附虫者当成商品来买卖。
  什么最初的附虫者,还是可能知道<虫>的秘密,这些事情变得再也不重要。
  不管是什么样的附虫者,实际上也只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
  然而──
  那名附虫者如今却被抓住,禁闭于某处。
  好几年来,一直等待着被谁得标买下。
  简直就像一件商品──
  「……萤!<冬萤>!」
  听见远处传来的声音,诗歌顿时回过神来。
  「够了!解除能力吧!」
  是<波江>的声音。诗歌赶紧解除自己的能力。
  「呼……哈……」
  诗歌所站的地方,是离<虫羽>作为据点的露营地有段距离的盆地。
  她解除能力,走在荒芜的地面上,回到身在树林中的<波江>身边。
  「照这个样子…我根本没办法帮助任何人……」
  诗歌转过头,紧抿双唇。被汗水濡湿的头发贴在脸颊上,疲劳和精神上的耗损,令穿着T恤和五分裤的手脚使不上力。
  <波江>循着诗歌的视线望去。她身穿一袭工作服,包覆住那姣好的身材。
  「……这样确实是派不上用场。」
  「对不起。明明是我拜托你训练我,我却老是失败……」
  「不,我也很遗憾没能帮上忙。如果是基本能力,我是可以对你和<虫羽>全体进行训练……但若是更进一步的应用,那就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应该说,每个人各自的能力使用方法,只有自己最清楚。不过我的后辈中,确实有个女孩擅长这类的训练……」
  「那…那如果请她来教,是不是就会有用呢?」
  「这──根据我听到的传言…她在不久前已经战死了。」
  听到战死二字,诗歌的胸口一阵痛楚。又有一个人──一名附虫者死去。除了请求指导外,假如有机会见一次面,我会和那名附虫者聊些什么呢?
  「特环恐怕又会开始放弃训练失控的人,立刻就将他们打成缺陷者……总之,我们不能依靠已经不在的人。只要不屈不挠地努力下去,总有一天会成功。」
  「……是的。」
  尽管点头赞同,心中的懊悔却依旧盘据。
  宗方、七那,还有<虫羽>的每个人都在为了拯救附虫者而努力。
  可是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接受其他人的保护。
  不过,还是不能放弃。
  一定要尽早让自己有所成长──
  正当如此下定决心的诗歌打算回露营地时,突然有一名少年从树林中现身。
  「……报告,我军刚刚归营。得救者一名,无人受伤。」
  那名戴着耳环的少年,用一脸不悦的表情淡淡报告。他就是前几天,对诗歌等人大吼大叫,甚至动粗的少年。
  「辛…辛苦了。」
  诗歌低头向他致意,没想到一旁的<波江>却走上前去,默默打了少年的头。
  「好痛!你做什么啦──」
  少年按着脑袋,抬起头,顿时说不出话来。看样子,他似乎因为刚才一直把绷着的脸转向一旁,所以并没有看到诗歌两人身后的景象。
  「……这是怎么回事?」
  诗歌等人所处的盆地,在大约一小时前并非盆地。
  和少年所站的地方一样,这里原本是杂木林立的树林。然而如今却因为诗歌的能力,如棒球场一般大的空间就此化作一片荒野。
  树木倒塌、弯折、扭曲,就连一根树枝也失去原形。土壤被翻捲上来,岩石碎散四落。地下水管大概是裂开了吧,一部分的地面正不断溢出大量的水来。所有植物皆已死亡,动物则是全数逃了开来,不敢接近──此处俨然成了一个完全丧失生命气息的空间。
  依这种情况,即使参与战斗──恐怕到时除了诗歌以外,敌我双方都将无人幸免于难。
  「给我听好,对上位者要使用敬语。」
  「那…那个,<波江>,真的没关系……」
  「不行。我迟早必须让这家伙成为指挥官,因此纪律是最重要的──你在发什么呆,如果没其他事要报告,就快点回去。」
  张大嘴巴、呆立原地的少年,被<波江>狠狠踢了一下屁股后才回过神来。
  「很抱歉…上次打了你……」
  「咦?请…请不……不要放在心上。」
  诗歌朝着转身回去露营地的少年背影说道。自那天晚上之后,少年尽管口中诸多抱怨,却愿意继续出力帮助<虫羽>。看来诗歌与那名少年之间的隔阂已稍微化解开来,这让她非常开心。
  三人一回到露营地,便见到熟悉的少女在那里等着。
  「七那。」
  「没错!我是赤濑川七那!喵哈哈!」
  那名家财万贯的少女,今天依旧喝得醉醺醺。她靠在礼车上,像被点到名的学生一样,很有精神地举起手杖。
  「今天也是付款日?」
  「太棒了!你居然晓得!在萨札比来之前,就让我在这里等吧。」
  虽然七那在其他同伴眼中的评价很恶劣,不过诗歌并不讨厌她。七那晓得许多诗歌所不知道的事情。
  往木屋的方向望去,依然坐着轮椅的宗方也在那里。
  也许是身体还没复原吧──
  就算问他,他也只是笑着回答「就快好了」。见到宗方那样子,诗歌心中涌起一丝不安。
  「我一定会得标。」
  一瞬间,七那露出严肃的神情。
  诗歌惊讶地凝视少女,但七那随即就笑着说:「哈哈哈,咱们来提前庆祝吧!」然后迅速走向小木屋。
  七那每次下标,看起来总像是在游戏般地轻松。可是另一方面,她对得标的执着却绝不浅薄。或许,她有其本身参加拍卖会的强烈动机吧。
  对充满自信的七那怀抱信心,诗歌回头望向秘书道:
  「这次好像可以得标呢。」
  「现在依然查不到另一名竞标者的身分。」
  秘书的语调依旧非常公式化。
  「现在的状况,只会招来『赢家的诅咒』而已。」
  听到陌生的语词,诗歌满脸不解。
  「赢家的……诅咒?」
  「意思就是过度热中于竞争,结果以超乎常理的天价得标。再这样下去,即使得标,赤濑川财团也……」
  尽管口气平淡,女子的表情看起来却很僵硬。
  就算在拍卖会中赢得胜利,也会受到诅咒──倘若秘书所言不假,那么这场拍卖会将不会有任何赢家。
  夜晚来临,小木屋的门从外被打开。
  「萨札比来了。」
  是贰兵卫。他似乎一直在外头等待拍卖商到来。
  萨札比现身于门前。
  「有其他竞标者开出更高的价钱……」
  那句话令门厅陷入沉默。
  诗歌下意识地望向七那。只见因酒精而双颊泛红的少女,正笑眯眯地注视着萨札比。
  「那个竞标者到底是谁啊?那个人真的存在吗?」
  「这是当然的……」
  「明明只有圆桌会的成员才有拍卖会的参加权,可是圆桌会的人都毫无动静耶。」
  「我所招待的宾客,只有圆桌会的会员……」
  「……你这话还真奇怪。这个国家里,明明还有好几个人与圆桌会不相上下不是吗?」
  「要是您有线索的话,不如就直接去问本人吧……在下无法透露竞标者的名字,但也不会干预竞标者的行动……」
  「我早就把线索全都调查过啦,可是就是找不到疑似竞标者的人。」
  在等待萨札比的期间,诗歌听七那提过那件事。
  七那之外的十一名圆桌会成员都没有动静。
  即使无法与圆桌会匹敌,还是有财力与他们相近的富豪存在。可是就算连他们也调查,还是找不到疑似竞标者的迹象。
  既不是圆桌会的十二名成员,也不是圆桌会以外的富豪──
  那种人真的存在吗?
  「那还真是…不可思议呀……」
  见到萨札比目中无人的态度,七那脸上的笑容顿失。
  「我是否应该就此收手呢?要是其实没有另一个竞标者,你就错失赚大钱的好机会了吧?」
  萨札比一瞬间沉默了。
  然而他随即面不改色地用阴森的低沉声音开口:
  「圈地是由于过去人们企图独占α而发生的事件…包括圆桌会在内的资产家们,纷纷对那个『预兆』进行投资…看在不知情的人眼里,或许会以为,忽然有大笔金钱从这个国家消失了……」
  「……」
  「后来,圈地──转移成泡沫现象。泡沫就好比『欲望』……在α身上感受到某种感觉的人们,全都变得欣喜若狂……与α有所关连的人们充满狂喜、兴高采烈,如痴如醉地挥霍金钱……喜悦的漩涡在本来因圈地而陷入不安的人们之间扩散,大家都为了突如其来的好景气欢欣鼓舞…泡沫现象把连对α一无所知的人都捲进去,整个国家陷入莫名的喜悦之中……」
  诗歌等人默默听着萨札比的独角戏。
  「欲望的泡沫令人发狂……他们在亦称为原型的α中,加进了三个新的可能性……那原本应该是通往下一个阶段的桥梁……可是那三者却成为尖刺,刺穿了膨胀到极限的欲望泡沫……泡沫现象于是崩坏……」
  「崩坏之后呢?」
  听到宗方的问题,萨札比低下头:
  「那个就…等下次有机会再……」
  「哼。」
  七那露出挑衅的笑容。
  「我的目的绝非欺骗竞标者……卖出商品,始终是我身为拍卖商的使命…假如您放弃下标,而另一位竞标者无法支付下标金额──我就会对那人进行惩罚,然后将对方交给您……」
  「不过如果付得出来,就表示是那个人得标了吧?」
  「那是当然……」
  萨札比说的话从头到尾都非常抽象。好像有在说明什么,但实际上却什么都没讲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应该是若想知道实情,就赶快下标,赢得α吧。
  然而,诗歌有件事不得不问眼前的拍卖商。
  「虽然,我不晓得α是什么样的人……」
  七那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诗歌身上。
  「可是,你却打算用钱把那个人卖掉……」
  「α是非常有价值的商品……只要得标,各位应该就能得到想要知道的答案……」
  「我不懂什么价值,不过──」
  诗歌目不转睛地注视萨札比。
  她微微睁大的黑色双眸中,映照出萨札比的身影。
  「你为什么能够把一个人叫作商品呢?」
  瞬间──
  也许是下意识的反应吧,萨札比后退了几公分。
  当知道α是附虫者后,诗歌心中所怀抱的情绪──
  是愤怒。
  每听萨札比说一句话──想与α见面、谈天的心情就有如泡沫般不断膨胀,同时愤怒之情也随之增强。
  她不清楚萨札比这名拍卖商到底是何来历。可是他却高声地宣传一名附虫者的价值,还装腔作势地想要抬高卖价。实际上,诗歌可以清楚看出他正为了价格不断攀升而窃喜。
  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附虫者α,对于自己被释放的时间被不断延长,心里究竟作何感想?
  「Bi──」
  萨札比像是要逃离诗歌的视线似的转了个方向,面对七那说道:
  「Bid or fold?」
  七那眯起单边的眼睛。
  「Bid。」
  诗歌回头望着七那。
  「我说过,我一定会买到手。」
  七那似乎已经下定决心。即便直到最后都不晓得另一名竞标者是谁,她也要在价格的竞赛中一决胜负。
  「七那……」
  诗歌紧抿双唇。
  明明想与α见面、说话,却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相信七那。
  「呀哈。」
  七那对脉脉凝视自己的诗歌咧嘴一笑,然后将手杖转动一圈:
  「好啦,下一次的付款日是何时?」
  萨札比带着卑微的笑容,低下头去。


2.06 The others


  「──Bid or fold?」
  在高级精品店的店内,萨札比如此问道。店员们见到那身装扮,一看就觉得萨札比与此地极不搭调,全都皱起眉头。
  「Bid。」
  赤濑川七那一边挑选豪华的礼服,一边宣告。
  「──Bid or fold?」
  可容纳四万人的足球场内,响起巨大的欢呼声。在藉由最新设施,保护完美状态的天然草皮上,穿着制服的选手们不断奔跑着。
  设置在看台中央的超大型萤幕上,出现「GOAL!」的字样。
  「Bid。」
  七那一面从VIP专用的包厢观看国际足球友谊赛,一面宣告。身后穷酸的拍卖商,毕恭毕敬地向她行礼致意。
  「──Bid or fold?」
  全身沐浴在聚光灯中的歌剧歌手,正唱出高亢动人的歌声。萨札比与黑暗的观众席融为一体,如此开口问道。
  「Bid。」
  七那坐在观众席最上层的特别座,如此宣示。剧场的灯光一亮,观众立刻一齐拍手鼓掌。
  「非常感谢您的下标……」
  萨札比深深地低下头。
  他所举办的拍卖会开始至今,不知已过了几天。
  竞标价不断膨胀,如今已跃升至起标价的好几倍。
  七那没有退缩,另一名竞标者也没有要罢手的意思。
  围绕着最初附虫者α展开的战争,已成了庞大金额的对决,而且数字还在持续膨胀。好比气球,抑或随时都可能破裂的泡泡──
  就像泡沫一样。
  「下一次的付款日为三天后……」
  萨札比低着头,从覆面布下凝视着赤濑川七那。
  傲慢地靠坐在椅子上,悠哉俯视地面的少女。
  对于简直有如王者般的七那,萨札比的心里既无对她下标商品而怀抱感谢之情,也没有喜悦的成分。
  屈辱。
  憎恶。
  萨札比尽管在内心咬牙切齿,却仍继续讨好竞标者。
  一切都是从前发生的典范转移的过错。
  那个时候,一切都疯了、狂了。
  当时包含他在内,所有人都大声呼叫。不仅是向糖蜜聚集的人们,就连提供糖蜜的人们,扮成糖蜜的人们──大家都在心底呐喊着。
  可谓之为诅咒的后遗症,至今仍在持续。
  与α有关的所有人依然受到诅咒。
  萨札比也是其中一人。
  屈辱和憎恶在他的心中不断高涨,而如今,将其解放的时刻就要来临。
  不只是解放而已。
  萨札比还要将那个诅咒──卖给所有人。
  「萨札比。」
  原本俯视地面的七那忽然转头。那副瞧不起人的眼神,令萨札比气得七窍生烟。然而他隐忍满腹的耻辱,低头告诫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
  「请问有什么事……」
  「你到底是谁?」
  就是你自己啊──
  他好想带着嘲笑这么回答。
  现在的七那,简直就跟从前的萨札比一模一样。
  萨札比的心中也曾经有过泡沫。当时的一切都属于他,可以说,世上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可是现在的萨札比,与过去的模样差了十万八千里。
  一切只为他没能克服典范转移这点小小的理由──
  「在下只是区区一介拍卖商……」
  「骗人。世上哪有拍卖商会握有圆桌会的会员卡,还把α当成商品来贩卖?我可不是什么睁眼瞎子。那张卡片是真货,而且你对圆桌会的事情也知道得太多了。」
  「……」
  「圈地、泡沫现象、典范转移──你自己应该也和当时发生的那些混乱现象有关吧?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副穷酸样。」
  萨札比没有回答。
  「──还真是悲惨呢。」
  七那眯起单边的眼睛。
  「……呵呵。」
  他用毛骨悚然的笑声,隐藏自己随时都要爆发的愤怒和憎恶。
  眼前的少女,将会变得和现在的自己一样。
  不,不只是七那。
  你们每个人现在就尽量得意忘形吧。
  过去的典范转移并没有结束。如今诅咒依然还在持续,迟早会降临在全世界的所有人身上。
  世界上的每个人都会受到诅咒,那是逃离不了的命运。
  为此,萨札比现在才会举行拍卖会。
  为了抢夺竞标者们身下的宝座。
  为了取代以支配者之姿,坐在大把钞票上的他们。
  为了这一次,只有萨札比一人才能克服典范转移。
  「敬请等待下一次付款日的到来……」
  萨札比将长久以来不断累积的屈辱和愤怒藏于心中,谦卑地低下头。


2.07 诗歌 Part 3


  这是七那第二次被招待参加派对。
  第一次造访的派对,是在湖中的游览船上举行。由圆桌会主办的派对十分高雅别致,充满沉静的气氛。
  然而今晚,她被招待前往的晚宴不但外观豪华,规模也非常庞大。高级饭店的一整层楼都被包下来,所有的一切是如此闪耀夺目。会场中心有一座香槟塔,沉在玻璃杯中的宝石们,在灯光的映照下发出七彩的光芒。
  会场的某处响起惊呼声。
  往该处望去,只见一名贵妇人正高举着某物欣喜不已。好像是在她吃的蛋糕里,发现了一枚钻石戒指。对于主办人慷慨的安排,会场中涌起热烈的掌声。
  「哇,好棒喔……」
  诗歌穿着向七那借来的礼服,动手挖起盘中的蛋糕。不过里头只有草莓幕斯,并没有戒指。
  「呀哈,你再挖也没有用,那一看就知道是作假啦。那个人,是主办派对的宝石公司的大股东,所以吃到的,一定是侍者特地送过来的蛋糕。」
  七那将香槟一饮而尽,并把泛红的脸贴近诗歌说道。诗歌失望地把碎掉的蛋糕放入口中。
  「这…这样啊。」
  「如果你能一个人吃光会场的蛋糕,那或许真的有希望。但若是想要戒指的话,那我直接买给你如何?」
  「不用了,我只是觉得,戒指从蛋糕里跑出来很有趣而已。」
  除了诗歌和七那以外,同行的还有身穿正式西装的大锹和小白,以及不知为何也跟来的丁屋贰兵卫。七那的秘书则是听说正在别处洽公,所以不会来这里。
  「我是很高兴你带我来参加派对,可是这样没问题吗?我…那个…被特环……」
  「没事的啦,因为这里拥有治外法权。只要待在有钱人身边,任谁都没办法对你出手──啊,不过中央本部例外就是了。你只要不进到他们的辖区,一直待在我身边,就包准没问题!」
  「……有钱人真的好厉害喔。」
  如果七那所言属实,那么有钱人简直就跟天神一样了。对诗歌而言,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是极端恐怖的存在,而他们居然能够将那种组织拒于门外。
  「在那里的白胡子,是一个小国家的大统领喔。那边那个穿军服的,则是某个产油国家的将军阁下。哎呀,连宗教纷争地区的领导者也来了。宝石的威力果然厉害,什么嘴脸低劣的人都齐聚一堂呢。」
  「……」
  「在这里,什么纠纷、战争都会一笔勾销。就算平常会互相用飞弹打来打去的人,也会笑咪咪地互敲酒杯。呀哈,钱很厉害吧?你不觉得就某层意义来看,这幅景象正是所谓的世界和平?」
  金钱令人忘却纷争。
  假如那是真的,与附虫者有关的战争,是否也能在金钱的面前消失无踪呢?
  答案不能说完全不可能。倘若诗歌是大富豪,就算她当场坦白自己是附虫者,宾客们恐怕也会在表面上摆出笑脸,欢迎她加入。
  「那要是……没有钱了呢?」
  「呸,大概就会不被任何人理睬吧。」
  见到诗歌陷入沉默,七那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她的鼻子。
  「呜……怎…怎么了?」
  「你会露出那种表情,是因为你不了解金钱的力量。你一定在想,那种建筑在钱上面的感情只是表面的吧?」
  「……」
  「尽管如此──那也总比一句话都不说,就突然消失来得好。因为只要手上有钱,那份感情就绝对不会消失。」
  早已喝醉的七那脸上,蒙上一层阴影。也许是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吧。
  诗歌放下蛋糕,忸怩地将十指缠在一起。
  她明白七那所说的话。实际上,她并不打算否定会重视那种关系,那种感情的人。
  「什么啦,你好像有话想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真是个寂寞的女人?呵呵。」
  「唔…我只是在想,世界上的确也有那种感觉,不过……」
  「不过?」
  「我觉得应该也有其他重要的东西…像是家人、朋友、喜欢的人等等──」
  「那些也一样要听钱的啦。」
  「才…才没那种事呢。」
  「你可别误会喔,我以前也有家人、朋友和重要之人──可是,他们全都不在了。」
  「……」
  「所以,我才要用钱的力量把一切买回来。」
  七那咧嘴笑着。不知是真的醉了,还是纯粹在演戏,她的口气听起来没有一丝疑惑,十分坚信自己一定能办到。
  然而诗歌还是无法理解。她不知所措地将十指贴在一起。
  「七那心爱的人们,真的会想要钱吗……?」
  「……什么意思?」
  「我没办法说建筑在金钱上的感情不好……不过,用钱来回报渴望其他感情的人们……这样算不算是背叛呢?」
  七那的表情顿时变得僵硬。她收起原先开心的笑容,怒瞪着诗歌。
  「那你说,到底要怎么──」
  要怎么做才对。
  七那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子给吓得语塞。
  是贰兵卫。他捧着堆满料理的盘子,正用毫无礼节的方式狼吞虎咽着。
  「七那。」
  「咿……!做…做什么啦!你嘴里塞满了东西,简直跟松鼠没两样!」
  「咕噜……嗯嗯。我说啊,你也差不多该告诉我,你把我带来这里的理由了吧?」
  「没…没什么特别原因啦。我只是想让你这个自以为是商人的外行人,见识一下财经界顶端的景象罢了。」
  「哦~」
  相对于边后退边说话的七那,贰兵卫则是一脸冷冷地环顾会场。
  「在我看来,这幅光景根本没什么价值嘛……啊,不过刚才那名妇人得到的戒指,到是样好东西耶。」
  「你要装腔作势是可以,不过你的腿正在发抖喔…你该不会是想掩饰紧张,才拼命吃吧?」
  「我…我是兴奋得发抖啦。」
  七那突然放低声音,对虚张声势的贰兵卫开口:
  「──你能找到『纪录者』吗?」
  「啊,你看过那段影片了?很棒吧?可以从中感受到很强的信念呢。」
  「我想和『纪录者』见面一谈,你能和出售影片的人联络上吗?」
  「嗯,那是不可能的啦,因为那个人好像已经被特环抓走了。」
  「那么,有没有可能还有其他影片在别处流传?就算是收集者之间的小道消息也没关系,总之,你可以找出拥有那些影片的人,掌握他们的入手来源吗?」
  「赤濑川财团的会长大人,居然会拜托我这种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我不想让财团的人知道啦。再说,对于收集者们会不会有庞大资金流动的流通管道,你应该比较清楚不是吗?报酬方面,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被七那一瞪,贰兵卫立刻变得一脸正经,轻轻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
  「居然泼客人冷水,我真是太失礼了──知道了,我会赌上兼善三方的信念试试看。」
  「又是兼善三方?你可以别再说那几个字了吗?总感觉事情不会顺利耶。」
  「你放心,我会好好处理这件事。」
  结束诗歌完全听不懂的对话后,正打算回去补充食物的贰兵卫忽然停下脚步。
  「对了,七那,拍卖会的事情怎么样了?」
  「这次我一定会赢的啦。」
  「哦,那得标价是多少?」
  对于贰兵卫的问题,七那只是笑而不答。她的表情充满了自信。
  诗歌面露不解。
  「结果,另一名竞标者到底是谁呢?」
  「不晓得……不过,是谁都无所谓,反正不会有下一次投标了。」
  「你的意思是,不会有人付得起更高的价钱?哇,幸好我没听到得标价。」
  就在吓得直打哆嗦的贰兵卫说完话时──
  小白静悄悄地走到七那身旁,将手机交给她。
  「──你说什么?」
  不知和谁在讲手机的七那,霎时脸色大变。
  「我们走。」
  身穿礼服的少女把手机塞给小白,接着立即就转过身去。诗歌等人急忙追在后头。
  「怎…怎么了?」
  即便诗歌询问,七那还是沉默不语。
  七那匆忙地穿过派对会场,冲进电梯。一抵达一楼,也不管饭店人员说什么,就自顾自地坐上一直在出入口待命的礼车。
  「七那……?」
  在车里,七那依然没有出声。她连酒杯都没有拿在手上,只是一脸烦躁地咬着指甲。诗歌和大锹、贰兵卫面面相觑。
  白色礼车和护卫车辆穿梭在夜晚的都市里。
  映照在窗外的耀眼灯光,仿佛被吹散似的不断流逝。
  不久后,礼车来到一栋圆柱型的高楼大厦。见到大门浮雕上的文字,才知道那里是赤濑川财团的母公司大楼。
  早已过了上班时间的大楼,只剩下疏疏落落的少许灯光。也不见有人走过大门口。
  礼车才在大楼的正面停下,七那立刻就奔出车外。诗歌也紧跟在后。
  「──快说,这是怎么回事?」
  七那瞪着站在入口的女人。
  「正如我在电话中的说明……」
  手里牵着熊布偶的女人──七那的秘书用公式化的语气说道:
  「赤濑川财团的相关企业,正同时逐渐遭到收购。」
  「我是在问你,为什么会没有注意到?」
  「有人看准了这几天,财团的股价急速下滑。」
  「怎么可能会有人碰巧在这个时间点出手!话说回来,对方明明连财团的评价为何会下降都不晓得,却还伺机收购,简直就像早知道会变成那样似的──」
  突然间,灯光照在不停追问的七那的侧脸上。
  一辆汽车穿过赤濑川大楼的入口。
  从停在广场的车辆内下车的,是一位坐着轮椅的绅士。
  「宗方先生?」
  诗歌惊讶地看着那个男人──宗方槐路。见到突如其来的访客,七那也皱起眉头。
  「……」
  宗方连声招呼也没有,静静地将轮椅驶向秘书身旁。
  然后──那个现身了。
  「!」
  听见拖着鞋子走路的声音,在场所有人都望向后方。
  从大门口现身的,是穿着破旧西装和大衣的异样拍卖商──萨札比。
  「萨札比……?今天应该不是付款日吧?」
  七那一脸惊讶地迎上前去,可是萨札比却笔直走过她面前。
  他拖着腐朽的皮鞋,走向坐着轮椅的男人──宗方槐路。
  「──」
  大概是突然察觉到什么,七那顿时惊愕。
  同时,诗歌也想起来了。
  简直就像早知道会变成那样似的,伺机吞并某人的资产──
  以前也曾听说过那种做法。
  就在宗方槐路失踪时──
  「付款日的期限已近……」
  在垂着头的萨札比面前,宗方从怀中取出一张卡片。
  漆黑的表面上有个金色的圆,另外还有镶嵌其上的宝石和「壹拾参」的文字──
  「董事会已经对一连串的损失责任做出决定。」
  一面听着秘书的话,七那的肩膀不住微微颤抖。
  诗歌也被眼前的情景震慑地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宗方槐路会有圆桌会的卡片──
  而且,还是不应存在的第十三人的会员证──
  秘书和萨札比的声音相叠。
  「即刻除去赤濑川七那的会长一职,并将其全部资产交由财团管理,以填补损失的部分。」
  「Bid or fold?」
  七那瞪大眼睛,放声呐喊:
  「宗方!」
  真的存在。
  一直都在这里。
  既非圆桌会的十二人,也不是圆桌会以外的富豪──
  身为第十三名的圆桌会成员,深信是同伴而不曾起疑的富豪就在眼前。
  「难…难道,宗方先生就是──另一名竞标者……?」
  诗歌一脸茫然。
  甚至在这种情况下,宗方槐路也不愿与诗歌四目相交。他冷静地说:
  「Fold。」
  七那的表情瞬间冻结。
  萨札比转过身。
  「另一位竞标者宣布弃权!」
  拍卖商的宣言响彻了无人的大楼。
  「非常恭喜您!此次的拍卖,确定由赤濑川七那小姐得标!」
  「啊…啊啊……」
  七那的表情渐渐变得扭曲。
  「赤濑川七那小姐,麻烦您依约付款!」
  「──她已经没有能力付款了。」
  听见秘书公式性的回答,萨札比霎时停止动作。
  「不履行契约!违约者必须接受惩罚!」
  「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
  在失去资产的打击下,七那抱着头,颓然倒地。
  歌声响起。
  不知于何处听过的美丽女高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
  诗歌仰望夜空,不禁愕然。
  一名仿佛舞落的花瓣般,身穿晚礼服的女人慢慢从空中降落。涂上比夜晚更加深沉的黑色口红的双唇,正唱出高亢的歌声。
  「克莉丝蒂!惩罚违约者!」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萨札比的宣言。
  克莉丝蒂的歌声。
  七那的惨叫。
  一齐行动的大锹,以及七那手下,包含小白在内的护卫们。
  凝视着有如恶梦般的光景,诗歌──
  确实听见欲望的泡沫,正纷纷破裂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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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 泡沫现象崩坏


  被打入闪烁宝盒中的巨大樁子。
  或者,本身就是由财宝堆积建造而成的巨塔。
  耸立在布满霓虹灯的城市中的,是圆柱型高楼大厦。
  他从空中俯视下方的景象。
  他依然追踪着心中挂念的少女。
  在守护少女的过程中,他也发现到其他怀念的身影。
  穿着破损西装和大衣的人物。
  只不过,在记忆里,那人的模样应该还要更整洁一点才对。虽然不晓得他为何要用布遮住脸孔,但是没有错,他的大衣、西装、皮鞋和手表,都跟过去认识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还有另一个熟悉的人。
  一身晚礼服打扮的女人。
  记得没错的话,她和西装男子一直都是一起行动。不过当时的她,并不像现在这样飘浮在半空中,惨白着一张脸,简直像个怪物似的。
  为什么他们会变成那样?
  是什么把他们变成那种怪物了呢?
  见到怀念的人之后,怀念的记忆也随之复苏。
  对了──如今这个城市的风景,确实变得比他所知的时代来得洗练。
  难道这个国家的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那么,自己又是如何呢?
  心中忽然有了疑问,于是他让自己的身影映照在大楼的玻璃外墙上。
  映在玻璃外墙上的东西──甚至连怪物都称不上。
  分裂成好几个碎片的甲壳,以及连接甲壳的外露神经。被埋入最大碎片中的,是宛如结合了人类眼球和昆虫复眼般的丑恶物体。
  ──啊啊,原来如此。原来连我也改变了啊……
  我为什么会改变?
  改变之前又是什么样子?
  疑惑的它回想不起来。
  在想起来之前,不如就继续观望那名少女和怀念的人们吧──
  他带着明确的意志,决定从旁观察地面上,陷入混乱的人们。


3.01 七那 Part 9


  七那跪在地上,凄厉地叫喊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被免除赤濑川财团的会长职务。
  不仅如此。
  所有资产──甚至连一毛钱也已完全失去。七那的钱,全部都存在财团的关系银行里,而那些钱整个都被财团没收了。
  圆桌会的第十三人,宗方槐路──
  七那完全忽视那个男人的存在。
  不应存在的另一名圆桌会成员。
  无形的另一位竞标者。
  那个甚至让人感觉不到气息的人物,竟然就在自己的身边。
  她不认为是自己的疏忽,一切应该都是那个名叫宗方槐路的男人计划好的。他为了逃离七那的视线,于是用尽办法,设下圈套。
  恐怕连他的失踪也只是一项诡计。七那就在他的引诱下,深入名为圆桌会的集团内,深信圆桌会只有十二名会员。之后,他更藉着给予七那竞标的权力,让七那相信他是自己的「同伴」。
  这不只是粗心大意──而是完全输了。
  从开始到最后,七那一直都中了宗方槐路的计。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她以为只差一步就可以得到α。她原本应该可以继承魔法师的意志,买回那段甜美的时光。
  然而──
  她失去了一切。
  仿佛破裂消失的泡沫一般,所有的一切都消失无踪。
  七那什么也没得到。
  连过去用钱留住的人们也将纷纷离开。
  七那再次──成了孤单一人。
  「克莉丝蒂!惩罚违约者!」
  从空中降落的,是一名身穿漆黑色晚礼服的贵妇人。
  那名女子无视重力,飘浮在七那等人的头顶上方。她用比头大上好几倍的羽毛帽遮住一边的眼睛,那张脸就像死人般惨白。虽然口红和眼线也教人发毛,但最不自然的还是她的双脚。
  她──没有脚。
  正确来说,应该是看不见她的脚。晚礼服的裙摆化作黑色雾状,与黑暗的夜色融为一体。在风的吹拂下,礼服大大地扩散到几乎布满视野的地步。女人的头和肩膀飘浮其中的模样,简直就像沉溺在礼服海之中。

  「啊啊啊啊啊──」
  飘浮在夜空中的美女,发出悲鸣般的歌声。她将双手向前伸出,倒栽葱地从天空落下,想要拥抱住七那。
  茫然失神的七那,愣愣地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唔喔喔!」
  美女逐渐逼近七那的身体,突然被一旁伸出的白布包住。
  是小白。身穿正式西装的他,缠在手臂上的布不断膨胀、伸长,紧缠绕住克莉丝蒂的身躯。他将身子一转,捲起手上的布,像田径项目中的掷铅球一般,利用离心力将漆黑美女摔向大楼。
  装上强化玻璃的大楼墙壁产生爆炸。震动撼摇了空气,强大的撞击令一部分的大楼应声崩落。克莉丝蒂撞上的墙壁陷落成半圆形。
  「啊啊啊啊啊──」
  尽管受到几乎令整栋大楼动摇的冲击,克莉丝蒂依然面不改色。礼服犹如生物般蠢动,撒裂束缚住自己的布料。
  重获自由的克莉丝蒂飞向空中,再次朝七那滑翔而去。
  小白朝空中一蹬,伸长捲在腿上的布──他是能够操控某种矿物纤维的特殊型附虫者。操纵织入该媒介的布,是他的作战方式。
  「小白!那个人已经不是赤濑川财团的会长──」
  即使秘书出声制止,小白依然听不进去。平常神情沉稳的他,此时露出仿佛发现敌人的看门狗般的表情,恶狠狠地瞪着克莉丝蒂。
  「唔喔喔喔!」
  他用一踢便伸长的布缠住克莉丝蒂,再利用橡胶般的反作用力高高跃上空中。于瞬间飞至女人上方的小白,将用布包住的拳头击向羽毛帽。
  克莉丝蒂重重地摔落在地面上。坚硬的柏油路面碎裂,地震般的天摇地动撼动四周,诗歌一个不稳也摔倒在地。
  小白降落于地,准备向地面的空洞展开致使一击。
  可是──
  「……!」
  少年的表情出现动摇。
  洞穴中没有女人的身影。此时,大量的黑暗突然喷发,逐渐掩盖视线。
  「啊啊啊啊啊──」
  悲鸣般的歌声从七那的身旁响起。
  恣意扩散的黑暗瞬间浓缩,接着,克莉丝蒂的白色脸孔便浮现在七那的身旁。漆黑的美女朝七那伸出双臂。
  然而下一个瞬间,异样的怪物咬住了克莉丝蒂的身体。
  突然出现的<虫>朝礼服女子伸出锐利獠牙,保护了七那。被巨大<虫>的重量压迫,克莉丝蒂撞上大楼的柱子。
  「你们──」
  秘书回过头,只见好几名少年少女从黑头车中现身。他们和小白一样,都是负责护卫的附虫者们。他们毫不犹豫地──跟随领导人小白的行动。
  可是,其中一名附虫者发出「呜……!」的惨叫,表情扭曲地倒在地上。
  某种碎裂的声音,从克莉丝蒂所在的柱子那里传出。包围礼服的黑暗不停蠢动,用力拥抱住紧咬女人身躯的<虫>,将其粉碎。拥有坚硬外壳的<虫>应声碎裂,在不断喷洒体液后死亡。
  克莉丝蒂跃至上方。
  「啊啊啊啊啊──」
  大楼的周遭充斥着黑暗。
  「……!」
  大概是感应到不祥的预感,小白火速跳开──但是他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一只手抓住了少年的脚。
  从黑暗中生出的手臂,表面就像人体模型一般发黑僵硬。少年见状,立刻试图用布裹住手,将那抓住的手松开。可是手的握力实在太大,怎么样都不放开少年的脚。
  「呀啊!」
  其他附虫者也一样。发出惊叫声的虽然只有诗歌,但大锹和其他附虫者们的手脚也都缠上了黑色的手臂。
  伴随着克莉丝蒂宛如悲鸣般的歌声,某种东西从头顶上方飘落。形状貌似鸟羽毛的那些物体在空中戛然而止,将锐利的前端对准七那。
  小白迅速将手一挥。
  从少年的手臂延伸出去的布不断膨胀,化作纯白的帷幕,覆盖并保护七那。
  但是克莉丝蒂的羽毛击穿了帷幕。羽毛如子弹般贯穿白布,逼近七那。
  入口处降下冲击之雨。破坏的暴风有如巨大的海啸般,铲除七那四周的一切。
  「──呃噗!」
  「……」
  恍恍惚惚地。
  七那抬起茫然的脸,眼前所见,净是鲜红的鲜血。
  小白全身被黑暗羽毛刺穿,表情痛苦地仰望克莉丝蒂。
  代替七那以身体承受攻击的他,羽毛贯穿至背后。甚至于──也许是用自己的布切断的吧,原本被黑暗手臂抓住的一只脚,从膝盖以下整个截断。白布捲在如同扭开的水龙头般,不断流出鲜血的脚上进行止血,并且化作脚的形状,作为义肢。
  砰的一声。
  小白推了七那的肩膀。
  少年什么话也没有,甚至连一句「快逃」也没说出口。
  尽管身负致使伤,被七那赋予看门狗之职的少年,依然对着克莉丝蒂狂吼。
  「喔喔喔喔喔!」
  小白朝着克莉丝蒂把手一挥,口中一面吐出大量的鲜血。他用伸长的布缠住女人,然后将布往自己一拉,直直冲向克莉丝蒂的怀中。
  「……」
  被小白推倒的七那,就这样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
  视野中,血沫横飞。七那的护卫们不顾肉体遭到剜挖,奋力地摆脱黑暗手臂,并且带着高声呐喊,跟随在小白之后。
  白色闪光迸发。
  大锹引发的水蒸气爆炸,击飞束缚大锹自己和诗歌的黑色手臂。
  「浑蛋!快逃啊……!」
  七那茫然仰望空中,抓住她手臂的是丁屋贰兵卫。胆小的少年尽管因恐惧而表情扭曲,仍拼命想让七那站起来。
  「诗歌,你快和他们一起走。」
  大锹一面走向克莉丝蒂,一面说道。
  正想要跑向七那的诗歌,一脸担心地回头望着大锹。
  「大锹……!」
  「不要过来。」
  大锹脱掉外套,解开衬衫上的领带,面带微笑着说:
  「反正,你一定会命令我这么做吧?」
  「……!」
  诗歌泫然欲泣地紧抿双唇──然后点头。
  「七那!快站起来!」
  「七那!」
  贰兵卫和跑过来的诗歌,两人慌忙地摇动七那的身体。
  摇摇晃晃的七那怀中,掉出一张卡片。是她一直随身携带的圆桌会的会员卡。
  「啊……」
  漆黑的底色,加上金色的圆。以及小小的宝石,和「壹拾贰」的文字。
  七那把手伸向曾经是光荣象征的卡片。
  「可恶……!」
  七那的手没有抓到卡片。贰兵卫嘴里咒骂着,一边强行将她扛在肩上。
  七那、诗歌、贰兵卫三人离开了赤濑川大楼的入口。
  「啊啊……」
  七那抬起头,把手伸向掉在地上的卡片。
  她的视线中,映入小白再次受到克莉丝蒂的羽毛攻击的景象。
  率先作战的小白,颓然无力地跪在地上。接着仿佛慢速播放一般,缓缓倒卧在地。
  「啊啊啊啊啊啊……」
  七那的表情扭曲,不断把手伸向逐渐远去的那幅光景。
  在破裂消失的泡沫另一头──
  七那曾经握有的一切,全都从她的指缝间滑落。


3.02 The others


  与名叫立花利菜的少女初识,是在某个社交界的派对上。
  背后不晓得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上,一身正式打扮的宗方回过头。
  「对不起。」
  宗方见到仰望自己,还一面揉着额头的少女,心想这女孩真是漂亮极了。
  她的年纪大概还只是小学高年级左右。一头长发非常浓密,脸蛋也长得比任何偶像明星更加端正秀丽。身上的连身洋装十分适合她。
  「还好你没受伤。」
  见到女孩接下来的举动,宗方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少女首先回头望向会场。在她的视线前方,有个似乎正在找什么的年轻人,而他看起来也很像是在找人。
  少女正打算把身体靠向宗方,却又忽然停下动作。她一副放弃似的叹了口气,准备朝年轻人的方向走去。
  明白少女为何做出那种举动后,宗方走到她的前面。
  他把少女藏在身后,免得被年轻人看到。那人在环顾四周后,一脸伤脑筋地慢慢走远。
  「这样就可以了吧?」
  「你说什么?」
  宗方笑咪咪地回过头,小淑女却惹无其事地装傻。
  「你在闪躲刚才那名年轻人,认为只要躲在我的背后,这样就没问题了──可是却又担心会不会给我添麻烦,所以才打算放弃对吧?」
  「……非常谢谢你,宗方槐路先生。」
  少女的态度十分干脆。她没有多想自己被看穿的事,坦然地向他微笑道谢。
  「你知道我的名字?我们曾经在哪里见过吗?」
  「没有,是因为父亲告诉过我,这里所有人的事情。」
  「这样啊,我还以为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我很擅长记人的长相和名字,不过学校的背育科目就不太行了。」
  假惺惺的笑话虽然在这种场合很吃得开,不过对这名少女似乎行不通。少女将他的话当作耳边风,自顾自地把手伸向桌上的料理。
  「很抱歉打扰你用餐,不过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我叫作立花利菜。」
  「……」
  「我以为你是要问名字……是我搞错了吗?」
  「不,你猜得没错──原来你是立花家的千金啊。怪不得,你和你的父母亲非常相像。」
  一说完,利菜立刻就毫不掩饰地皱起脸来。她突然一脸小孩子气地闹起情绪,加快把料理送入口中的速度。看样子,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惹她不高兴。
  宗方对立花家的事情早已有所耳闻,也曾经和身为招赘女婿的现任当家,及其妻子打过招呼。刚才的年轻人,大概是立花家的随从吧。
  实际上若仔细一瞧,便会发现眼前的少女似乎只分别遗传到双亲好的部分──这样的安排,完美得几乎令人感到不安。
  「令尊是怎么形容我的?他一定有特别叮咛你吧?」
  少女瞬间显得有些犹豫,之后才一副难以启齿地开口:
  「……『不要相信其他人,而且也不要和那个男人──扯上关系』。」
  「真是败给他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看穿我的做法呢。真不愧是立花。」
  这是真心话。
  当时的宗方所向无敌。
  他无懈可击地打造成功的事业,并且累积出相当的资产。在这个业界,「钱赚得越多,敌人就越多」这句话是众所皆知的常识,可是唯独不适用在他身上。
  因为,所有人都是他的「同伴」。
  即使敌人出现,宗方也不会和对方争执。他会替可能成为敌手的人准备其他赚钱的门路,事先预防双方对决的场面。在他于各方面周全的安排下,对方本身也会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把宗方当成是「同伴」。
  不要把他当成敌人,一起合作做生意才能赚大钱──
  当人们开始这么说时,周遭所有人已经都站在宗方这一边了。
  他们主动来与「同伴」宗方共同行动。争先恐后地抢着去做他锁定的生意,并且代替他承受所有生意上发生的问题。而实质的利益,则全都落入包含宗方在内的幸存者的口袋里。
  他并非有意那么做,所以不管谁将成为牺牲者都无法阻止。如果不想成为宗方的替死鬼──除了不和他扯上关系,就别无他法了。
  「我也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我叫宗方槐路。」
  「我知道,你好──你是单身吗?」
  「是啊,我的桃花运不太好,所以都这把年纪了,还是单身。」
  这是骗人的。
  向来异性缘极佳的宗方,当时身边也有一位应该要陪伴守护的女性。可是他既不想把她带来这里,更没有打算与她结婚。如果是自己,就算结婚,有了家庭,一定也能过得完满顺利──正因为有那种想法,他反而没有去做的理由。
  没错,当时的他,甚至不认为家人的关系有什么特别。
  「这样啊。你看起来明明很受欢迎,那还真是可惜了。」
  「……被小孩子如此恭维,我的心都痛了起来。可以请你不要用那种口吻说话吗?小孩子应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如果你答应我,不向父亲打小报告,我就和你说实话。因为他告诫过我,要我不可以惹这里的人不高兴。」
  对于总算展现纯真笑容的利菜,宗方发誓自己一定会遵守约定。
  之后,两人聊了好一阵子。
  虽然是和年纪相差悬殊的小孩子聊些可笑的话题──不过宗方永远忘不了当时有多快乐。
  仿佛就像和交往几十年的好友聊天一样。正确来说,由于他不曾有过如此关系对等的朋友,因此他猜想,与多年老友谈天,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所以,利菜说的一句话让他非常开心。

  「我们是同伴喔。」
  她用幼稚的表现说。
  「同伴?」
  「因为宗方先生一副『这里不是自己的容身之处』的表情呀。明明很轻视周围的人,却为了解闷而装出笑咪咪的样子。」
  「……」
  「感觉就像,虽然不怎么有趣,你却为了让周围的人安心,兴高采烈地用沙坑堆了座城堡。但其实你心里是想把公园整个铲平,盖座真正的城堡。你明明可以办到,却在心中暗地夸耀守护公园和平的人是你自己。」
  她的评论尽管毫不留情──实际上却一点也没错。
  其实,他的身边既没有所谓的敌人──也没有可以视为同伴的人。若把没有桃花运这句话套用在这方面,说不定倒是十分恰当。
  「嗯,我确实是那么想,不过你可以替我保密吗?」
  「既然知道彼此的秘密了,那我们就扯平啦。」
  「你也有其他的容身之处吗?」
  「我……至少,我很讨厌现在的家,非常讨厌。」
  「这样啊。」
  「我是不晓得还有其他什么样的地方,不过我希望至少能跟普通人一样去上学。我现在虽然也有去学校,可是却没办法随意和朋友聊天,或是买零食吃。」
  好想跟普通人一样,过着能够恣意欢笑、游戏的校园生活──
  在好久以后,当利菜说她要去樱架市追踪<郭公>时,当时的这句话,让宗方提出:「既然如此,你不如就去尝试平凡的校园生活如何?」这个提议──不过那是好几年后的事情了。
  「你我似乎都是对现在的处境不满的人。所以,我们是同伴喔。」
  「同伴…嗯,同伴啊……」
  宗方反覆说了好几次那两个字。
  同伴。
  从以前到现在,他是应该有过许多「同伴」。
  然而这两个字从利菜的口中说出,感觉却完全不同。其原因,大概是迄今的「同伴」们──
  对他而言,全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吧。他和他们既没有共鸣,也从不觉得有那个必要。
  但是一被利菜唤作同伴──他心中便涌起前所未有的自信。
  尽管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的同伴甚是年幼,却是个非常可靠的人。她看穿他心里的想法,还说自己和他一样。
  啊啊,原来我以前是孤独的啊──
  到了这把年纪,他才察觉到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过,至少他现在有了利菜这名同伴。假如他发觉这件事,身边却没有真正的同伴──连如此简单之事也没察觉的自己,说不定早就变得悲惨、胆怯、失去生存的希望了。
  「这是我第一次拥有同伴,感觉还不错……」
  「我说的没错吧?」
  一把年纪却因动摇而微颤的中年男子,与自豪地抬头挺胸的少女。
  「总有一天,我们要一起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处。」
  仔细想想,宗方就是在那时候受到少女的吸引。
  之后,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
  她成为附虫者,与众多同伴们和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作战。也遇到名叫<郭公>的宿敌。
  尽管如此,宗方依然认为,只要和利菜这个最强的同伴在一起,就什么都办得到。
  可是──她失败了。
  利菜会走上悲惨结局的原因,是因为她的完美。
  每个人都依赖利菜,而利菜也来者不拒地接受。即便如此,完美的她仍从不倚赖别人。她肩负着附虫者们的期待,试图拯救他们。
  宗方失去世上最重要的同伴后,整个人变得灰心丧志。
  然而他被名叫大锹的少年带回来,接下让<虫羽>复活的任务。
  他之所以让诗歌当上领导者,是因为这是他最后的希望。即使是完美的利菜,最终也没能成功能。所以他认为,这次应该由和完美沾不上边,带着「脆弱」特质的少女来带领他们。
  从今以后,<虫羽>应该会逐渐改变、重生吧。
  他对过去的同伴已尽了应尽的道义。
  如此一来,他终于可以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没有别人,那件事非他不可。
  为了立花利菜这唯一的同伴,宗方槐路有这么做的责任。

  赤濑川大楼的入口笼罩在寂静之中。
  地面碎裂,好几层楼的玻璃窗全遭破坏。倒卧在地的少年少女,是过去负责护卫赤濑川七那的附虫者们。他们所有人都变成缺陷者,然而唯独一人,名叫小白的少年丧失生命。
  俯视这幅凄惨的景象,坐着轮椅的宗方槐路口中不停喃喃自语。他虽然早就猜想到不会是什么和平的处罚,却没料到竟会夺走某人的性命。
  「这就是惩罚啊……」
  名叫克莉丝蒂,身着晚礼服的女人已经不在了。企图追赶七那的她审美观点大锹紧咬着不放,现在大概是换了个战场,继续在某处作战吧。
  「无法履行付款的人,就必须用性命来偿还吗……」
  尽管是出乎意料的牺牲,不过这是自身行为造成的结果,因此他会担起这项罪孽。
  宗方打从一开始便打算赌上自己的性命,也早有与一切阻碍作战的心理准备。
  他和赤濑川七那的不同之处就在这里。
  这场拍卖会不是游戏──
  <虫>的起源,绝对不是凭那么一丁点的决心就能够得手。
  「这么一来,赤濑川七那的下标就变成无效了。」
  宗方瞪着一旁的异样拍卖商:
  「依照正统的规则,现在应该回到前一个竞标价,由我获得得标的权利。」
  他从怀中取出圆桌会的卡片。
  不应存在的,第十三名圆桌会成员──
  宗方从很早以前就得到会员的位子了。
  虽说是圆桌会,现有的半数成员都只是些空有财富的庸俗之人。他们有的是资产家的子孙,有的则只是碰巧获得意外之财的幸运儿。要拢络他们那些人,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
  在圆桌会里,重要的事项是采取多数决定的原则。
  增设过去没有的第十三个席次的这项提案,在受到宗方拉拢的「同伴」们的护航下,很轻易就通过了。
  「快宣布我得标吧。」
  宗方对萨札比说。
  他确实是为了探查<虫>的起源,才刻意接触圆桌会。
  不出所料,圈地、泡沫现象、典范转移这些近十年前的经济变动,果然也与那件事有关。
  然后就在他加入圆桌会的同时,名叫萨札比的拍卖商出现了。虽然不晓得他是怎么办到,不过他似乎嗅到宗方正在探查<虫>的起源。
  「α」的存在也是那时候得知。
  α确实存在。
  圆桌会的庞大会费,似乎都被用在隐藏α上面。他们运用金钱掩人耳目,甚至让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也察觉不到,一切努力,只为将其封印。
  然而实际上晓得真相的人们,却怎么也不肯开口提起此事。那些成员知道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是如今仍存留在圆桌会里,少数真正有实力的人。
  而萨札比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物,则是擅自将被极力隐藏至此的α当作商品来贩卖。萨札比暗示宗方,他也正在邀请其他圆桌会的成员参加拍卖会,但事实如何实在教人怀疑。在宗方看来,他只是想抢在圆桌会之前,先下手为强罢了。
  「非常遗憾──」
  萨札比用卑躬屈膝的态度,弯起原本便已弯曲的背,鞠躬道:
  「您既然已经宣布弃权,这次的拍卖会就得重新开始,再次募集有意愿的竞标者下标…」
  「你说重新开始?」
  宗方的表情扭曲:
  「居然贪财到这种地步……你打算另外找寻竞标者,然后把价格抬得更高对吧?」
  「我身为一介拍卖商,只是依规则行事罢了……」
  「不会再有第二个赤濑川七那了。」
  让那个得意忘形的少女进到圆桌会,是宗方一手策划的计谋。
  宗方一开口,位居圆桌会末席的男人就轻易答应了。不知他是相信一起击溃赤濑川财团的「同伴」之邀,还是心里打着也许可以趁机掠夺宗方资产的算盘,总之他们按照计划,上演了一出宗方被他绑架的戏码。
  宗方早就知道,赤濑川七那从以前便一直想与他接触,因此料想自己的失踪事件,应该会引起她的兴趣。再加上他在诗歌身上留下了线索,于是七那就这样介入了圆桌会。
  之后她救出宗方、加入圆桌会,并且得到拍卖会的参加权。
  为什么要如此拐弯抹角呢──
  「除了那个女人,就算你找遍全国,也不会有其他傻瓜上这种拍卖会的当了。」
  那正是宗方将七那引入拍卖会的理由。
  宗方并没有小看那个可谓金钱之子的女孩。
  应该说打从一开始,除了赤濑川七那,他根本就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拍卖会就算开始了,圆桌会的成员一定也会害怕地退缩。其他富豪又没人晓得α的价值,就算知道好了,也不会是像圆桌会成员般的劲敌。
  就只有赤濑川七那。
  那个女孩非常在意宗方的行动。宗方要下标时,她一定会嗅到流动金钱散发出来的某种「气味」。他很清楚,七那绝对会不择手段地收集情报,然后发觉拍卖会的存在。
  宗方早就知道,那个女孩跟附虫者有很深的渊源。如果她参加拍卖会,成为自己的对手,资产不及她的宗方一定很快就会落败。
  所以,宗方反过来将赤濑川七那引入拍卖会。
  宗方藉着在绑架骗局中受她帮助,故意欠她人情──将七那拉拢成己方「同伴」。这么一来,他便成功地从她的黑名单中消失。
  「我没有和赤濑川私下协议过。你要是不满意现在的价钱,就永远不会有人得标。」
  他之所以没有和赤濑川七那共同竞争,是因为害怕被她捷足先登。既然总资产不如她,那么得标的权利怎么样都会落在七那手中。这样的话,七那就很有可能会独占α,而宗方就无法真正得到α了。
  这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宗方从来不曾变过,他只不过是以原有的作风在做生意罢了。
  他除了真正的同伴立花利菜之外,谁也没办法相信──
  「是的……宗方槐路先生的下标金额确实相当高……那么我在此做最后的确认……假如没有人报名成为竞标者,得标的权利便会归宗方先生所有……」
  萨札比大言不惭地说。
  引诱赤濑川七那成为竞标者的做法虽好,但如果没有赢就毫无意义。
  把七那踢开是很简单的事。大概已完全把宗方当成「同伴」的她,对宗方毫无戒心,得意忘形地做成一笔又一笔的生意,殊不知这一切,其实都是宗方在暗地里帮忙的关系。
  财团急速成长的同时,不安也不断膨胀。不久后,当不安接近临界点时,宗方只需告诉财团的董事们,有关拍卖会的事情就行了。对于会长抱着破产的心理准备,企图买下来历不明的东西,董事们心中的不安一转眼也感染了部下──股票于是受到影响,名为不安的开关被按下的瞬间,股价开始不停狂跌。
  责任的归属──当然是落在身为会长的七那身上。
  于是,七那在一夜之间失去一切,而宗方获得了胜利。
  宗方的胸口突然一阵疼痛,不停咳嗽。
  「下一次的付款日是什么时候?」
  「是三天后,请您静待好消息……那么,祝您有个美好的夜晚……」
  语毕,萨札比便拖着腐朽的皮鞋离去。
  不用焦急。
  自己得标可说是胜券在握。现在的圆桌会里,既没有人想要解开α的封印,也没有人有勇气触及这个国家的核心秘密。
  手机的来电铃声响起,秘书接起电话与某人联系。
  「董事会决定,希望能邀请这次协助买回大部分损失的宗方先生,成为董事的一员。请问您愿意接受吗?」
  「我接受。不过你跟他们说,赤濑川七那解任的事在余波平息之前,请先不要对外公开。」
  秘书朝说完便狂咳的宗方一瞥,如实地向董事转达。
  「我受任以秘书身分,在您今后处理财团相关工作时予以协助,还请您多多指教。」
  挂断电话后,秘书低下头。这个连目睹七那失势都能不为所动的女人,此时也只是冷静地注视咳个不停的宗方。
  「要帮您叫医生吗?您会坐轮椅,似乎不只是因为体力尚未恢复呢。」
  「不,不必叫医生──其实我得了肺病,已经没救了。」
  秘书沉默不语。
  喔,原来这家伙也撑不久呀,看来得找下一个了──
  见到她露出那种表情,宗方不禁苦笑:
  「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你对其他人没有兴趣。你只为了自己而活吗?」
  宗方说着说着,然后环视入口。
  在大批倒地的少年少女之中,唯独已经气绝的少年一脸安详。仿佛在说:就算只有一次,能够保护主人的性命,我的人生也算有意义了──他的表情就是如此满足。
  「您又是为了什么而活呢?」
  秘书询问的口气,让人感觉只是礼貌上问一问而已。
  「为了爱情与革命──我忘了这句话是谁说的,不过这话倒是很符合我的心境。」
  宗方曾经对一名少女怀抱爱慕之情。
  为了爱,他决定与那名少女一起展开革命。
  现在想想──那份感情究竟是所谓的恋爱,还是只是他擅自对年纪相差悬殊的少女抱持的疼爱之情,其实很难去界定。
  所以,还是同伴二字最为合适。
  「两者皆失败的我,希望──」
  没料到赤濑川七那和<虫羽>的感情竟会加深,是宗方唯一的失算。为了对过去的同伴尽道义而出手相助的<虫羽>,大概会认为宗方背叛他们了吧。
  不过,他在<虫羽>的职责已经完成。
  从今以后,他要去做他应该做的事。
  「至少能弄清楚,将她逼上绝路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宗方将目光从凄惨的景象移开,仰望夜空。
  都市的天空中没有星光,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虫>究竟是什么?
  不管是谁,宗方都不打算把那个秘密交给其他人。
  「只要能达成目的,不管金钱还是现在的<虫羽>──我都不在乎。」
  他喃喃独语,而在视线前方──
  理应看不见星星的天空中,隐约出现一个逐渐远去的奇妙小小物体。


3.03 七那 Part 10


  七那疲惫地瘫坐在昏暗小巷的深处。自从幼时迷路,误闯巷弄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种连阳光都照不进来的肮脏地方。
  厨余的臭味扑鼻而来,订制礼服的裙摆,也因为她坐在被不明液体濡湿的地面上而脏掉。
  然而现在的七那一点都不在意那些。
  不──她现在的精神状态,根本没有那种心思。
  毕竟,七那至今建构起来的一切,全都化作气泡消失了。企图成为全国第一富豪的七那,却在一夜之间变成穷人,彻底失去一切。现在的她,就好比一丝不挂地坐在那里般,一无所有。
  「啊啊……」
  她一脸茫然,表情扭曲,抱着头不住哀嚎。
  「呜啊啊……」
  好可怕。
  光是想像今后会如何,她就害怕得不得了。
  会被克莉丝蒂找到,然后被四分五裂吗?就算没被找到,大概也会因饥饿而消瘦,最后受尽折磨死去吧?还是会被暴徒逮住,遭受玩弄摆布后,才像垃圾一样地被丢弃?
  现在的自己一无所有。
  没有钱的她,什么事也做不了。
  不要说保护自己了,她连一步也离不开这里。
  以前在这种肮脏小巷里迷路时,是魔法师救了她。
  可是,那个魔法师──已经不在了。
  「七那……」
  诗歌忧心地轻触七那的肩膀。
  七那听不见诗歌的声音,也感觉不到手的触感。现在的七那,没有理由要求诗歌保护自己,也没有钱去答谢她对自己的担忧。
  尽管诗歌现在就在身旁,依然随时都可能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就像从前的爷爷、魔法师一样。
  诗歌一定很快便会抛下七那离去。
  「看样子,克莉丝蒂好像没有追来……」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
  天就快亮了。
  一直在小巷口戒备四周的丁屋贰兵卫,回到七那两人的身边。
  「没有追过来的原因,有可能是大锹打倒克莉丝蒂……或者是有什么理由没办法追来。不过如果是死心放弃,那就最好了。」
  少年肩上扛着一个破了洞的大包包,身上穿的正式西装略显脏污。背着七那逃到这里的少年,因疲倦和睡眠不足,使得眼睛下方冒出了黑眼圈。
  「贰兵卫,那是什么?」
  「我想说之后应该会用得到,所以就捡回来了。」
  看着贰兵卫露出无力的笑容,七那低声笑了。与肮脏破洞的包包如此合适的商人还真少见。
  「──反正…很快就会被克莉丝蒂找到……」
  诗歌和贰兵卫回头望向七那。
  「瞧,她就在后面……」
  「咦!」
  诗歌和贰兵卫转过身。可是那里别说是克莉丝蒂,连个人影也没有。
  「不…不要开那种玩笑啦!一点都不有趣!」
  「呀哈…我没有在开玩笑……她很快就会来杀我……」
  七那依旧蜷缩着身体,喃喃自语。
  诗歌紧抿双唇。
  「……对不起。要是我能够作战的话──」
  「喂喂,没有那回事!这又不是诗歌你的错!」
  「如果那里是无人的空旷地区……」
  诗歌似乎打从心底感到懊悔。
  「大锹…请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宽广地带啊…好很困难耶,毕竟这里是都市的正中心。就算有好了,诗歌和我都是遭受特环追缉的人,处境实在很危险。」
  「也…也是。长距离移动的同时,还要躲避特环……的确非常困难。」
  贰兵卫重新背好包包,重重地叹了口气:
  「总之,我们第一件必须做的事,就是与<虫羽>联络。还有──找一个可以安心休息的地方,并且做好有可能得露宿好几天的心理准备。啊啊,还有我们现在的打扮,不管到哪里都太醒目了。考虑到必须保持体力,也得赶紧找些食物……」
  「可…可是钱……」
  「我会想办法。虽然能做的有限……不过我对运用小钱这方面还算熟练啰。」
  望着笑得不太有自信的贰兵卫,诗歌神情哀伤地沉下脸来。
  「没想到,宗方先生居然就是另一位竞标者……」
  沉重的沉默,顿时笼罩小巷。
  「为什么他不告诉我们呢……」
  贰兵卫嘴角紧闭,思考了阵子,之后才下定决心地开口:
  「不──其实宗方先生的判断相当合理。」
  「咦……?」
  「应该怎么说呢……我感觉自己好像被重重地打了一拳,彻底地体悟到,那才是真正一流的做法。如果我们没有和七那变得这么要好,现在或许就能和他一起为得到α而开心庆祝了。」
  「怎…怎么这样…可是他明明就已经和七那谈好了──」
  「是那样吗?我认为即便协议过,他们双方还是互不信任。所以,宗方先生最后才会选择一个最为可靠的方法。」
  诗歌一脸错愕地看着贰兵卫。少年的表情变得扭曲:
  「或是我没办法原谅这种做法!这种买卖只会给人带来不幸!这么做绝对是错的!」
  「贰兵卫……」
  「但是我无计可施!虽然无法原谅……我却不晓得比这更好的做法……所以,只能默默地袖手旁观──」
  见到贰兵卫不甘地抿着唇,诗歌紧握拳头。
  「一定还有其他方法。所以,我必须和宗方先生再谈一次……」
  「不只诗歌你无法原谅他。正因为如此,我想宗方先生──应该打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要背叛<虫羽>的心理准备了。现在接近宗方先生太危险了,毕竟萨札比有可能会在附近……」
  大概是说着说着,心情就郁闷了起来,他的声音到了后半段,变得越来越小声。
  或许是受不了这片寂静,贰兵卫抓起七那的手,想要让她站起来。
  「总之先移动吧。我们在来这里的途中,也许被谁看到了也说不定。」
  七那甩开贰兵卫的手。
  「七那……」
  「……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东西失去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要沮丧,也得等抵达安全的地方之后再说!」
  诗歌担忧的表情,以及贰兵卫仿佛用来掩饰恐惧的破口大骂,都感觉离七那无比遥远。
  脚好痛。因为被贰兵卫一路扛来的关系,肚子也好痛。在坚硬的建筑物墙壁上靠了好几个小时,现在背部和脖子也疼痛不已。
  已经再也动不了了。
  要她动起来,她希望至少有辆白色的大礼车来到面前,把她载走。当然,车内一定得备有高级葡萄酒才行。
  「够了,给我起来──好痛!」
  七那一把甩开贰兵卫企图再次抓住自己的手,指甲就这样划到了他的脸。
  「……你这个浑蛋!你以为我们是为了谁而逃跑啊!」
  「贰…贰兵卫,七那受的打击还没……」
  「什么跟什么嘛,明明一毛钱都没有了,居然还在摆千金小姐的架子?我可不是你的随从!以前就算你再怎么傲慢自大,我都还是很尊敬你,可是现在我真的对你太失望了!你呜啊啊的叫声,听了更是令我火大!来人啊!谁来帮帮我!是谁都好!」
  贰兵卫焦躁地直跺脚。他之前大概都是靠着身为唯一男性的好强心在虚张声势吧。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断裂后,神智就开始错乱。
  诗歌依然不知所措地交互望着七那和贰兵卫。
  七那恍惚地抬起头,眯起单边的眼睛:
  「那很好啊…你们就快点离开吧…这样一来,至少你们就不会遭受克莉丝蒂的攻击……」
  「什么──」
  「帮助我,只会让自己吃亏而已……因为我连一块钱都没办法答谢你们……」
  诗歌和贰兵卫会一脸惊讶,肯定是因为被说中的关系。
  反正他们心里一定想着要抛弃自己。心中想法被看穿的他们,现在不过是在和小小的良心交战罢了。
  贰兵卫瞪着七那。
  「你少小看人了!我之所以会帮助你,是因为你是我的顾客!」
  「……?」
  「你不是要我去找『纪录者』吗?从那时开始,你就成为我的顾客了!」
  啊啊,我确实曾经那么拜托过他。
  想是想起来了,可是那又有什么意义?七那已经没办法支付谢礼了,所以那项请托,应该已经无效了才对。
  「所以我一定会帮助你!因为兼善三方是我的信念!」
  又是兼善三方。
  七那嗤鼻一笑。这名少年对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还真坚持。
  皆大欢喜的生意根本只是理想。现实世界是靠想尽办法欺骗对方,让自己获益,来决定谁胜谁败。
  没错──就像欺骗七那,获得胜利的宗方槐路那样。
  「所以,不管是你的买卖,还是和宗方先生这次的做法,我都无法原谅!这样根本没有一点做人该有的信用!要是我…要是我的话……!」
  「真像个笨蛋…你这样的人又做不了什么事……呀哈,笨蛋贰兵卫。」
  「──你说什么!如果你不是顾客,我早就这样那样,狠狠地把你给……!」
  贰兵卫开始乱发脾气,一下用头撞墙,一下又用手脚搥打墙壁。
  七那将混浊的双眸望向诗歌。
  「你也快逃吧……反正你很快就会丢下我,不如就趁现在……」
  「……」
  「你已经没有理由再帮助我了……」
  七那一说完,诗歌立刻鼓起腮帮子。
  看似第一次生气的她,气呼呼地把脸别向一旁──像是在说:「为什么你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
  诗歌这个笨蛋,该不会以为,我还有机会得到α吧?
  那已经不可能了。
  自己的泡沫早已破裂消失。
  尽管如此,倘若真有什么奇迹出现,那恐怕必须是足以翻覆这个国家的巨大变化──非得上演一出像典范转移这样的逆转戏码才行。
  「啊啊,真是的,快点动起来吧!你不走不行啊!」
  七那连挥手拒绝的力气也没有。贰兵卫使尽力气让七那站起来。
  「有人为了保护你而牺牲了!既然受了小白和其他人的帮助,你就必须逃跑才行!」
  七那像尊人偶呆站着,脑中回想起负责保护自己,名叫小白的附虫者。
  然而她的脑袋一片空白,没办法继续想下去。
  不过──他推动七那肩膀的强烈触感又清楚地重现。
  这是七那第一次,被总是难为情地低着头的他触碰。捡回他之后,他便无时无刻地守护着七那。总是挂念七那的他,根本不可能会做出冲撞她身体的行为。
  但是,他撞倒了七那。
  用力地。
  像是在叫她快逃。
  在快要想起捡到那名附虫者少年的往事时──思绪忽然被打断。她感觉自己绝对不可以想起那件事。要是想起了,残留于心中的最后某种事物,好像就会崩坏、丧失。
  其他负责护卫的附虫者们也一样。他们毫不迟疑地跟随领导者小白的行动。从他们和小白拥有一心同体的团结力这一点来想,那或许是理所当然的决定。
  大家都为了七那而战,然后倒下。
  「啊啊,小白他们……」
  那一定是──小小的报复。
  七那如此深信。
  不过是对过去冷淡以对的少女,所施加的一点暴力而已。
  所以不需要再继续想下去。
  「附虫者果真都是些笨蛋…我明明已经不是雇主了……」
  看到七那一脸冷笑,贰兵卫气得表情抽搐。
  「你这家伙……!」
  「贰兵卫。」
  诗歌连忙制止逼上前来的少年,不发一语地左右摇头。
  「可恶!为什么要对这种人……」
  贰兵卫气呼呼地向前走,口中不停咒骂。
  诗歌握住呆站原地的七那的手──
  于是,只为了懒得抵抗这样的理由,七那迈出步伐。


3.04 The others


  宗方槐路坐着轮椅,沿着赤濑川财团母公司大楼的顶楼走道前进。
  「代理会长啊……虽说我挽救了股价大暴跌的危机,不过苦苦哀求我这个不相干的人接下那份职务……看来财团比想像中还要虚有其表。」
  窗外是一片辉煌闪耀的都市夜景。
  「尽管对赤濑川七那的行事风格抱持不满,不过财团过度依赖她的才能也是事实。在第一任会长去世时,就算财团顺势瓦解,也可说是理所当然。」
  秘书抱着熊布偶,用淡然的语气说着。
  「简直就像泡沫一样。因为害怕泡沫破裂而将会长解任,可是却又缺乏撑起大局的人才,只能任其不断泄气、萎缩……真是可笑。」
  「您要接受吗?」
  既然是董事会的决定,应该就没办法拒绝了吧。宗方露出冷笑,仰望身旁的秘书:
  「真的可以接受吗?我说不定会重蹈赤濑川七那的覆辙喔?」
  「我并不是想踰矩插嘴……不过关于拍卖会,我想应该不会有其他的竞标者出现了。只要能尽快得标就没有问题。当然,得标款项请以宗方先生您原有的个人资产来支付。」
  「只要不动用财团的钱就可以吗……原来如此,真是简单明了──那么,我就接受代理会长的职务吧。」
  「今后,我将担任代理会长您的秘书一职。」秘书行礼说道。
  「你不必担心,今晚拍卖会就会结束了。」
  今晚是拍卖会的付款日。
  自从赤濑川七那被解除会长职务,已经过了三天。
  宗方不晓得七那和诗歌等人后来怎么了。他们是平安逃离克莉丝蒂,还是被那怪物杀了──他对那种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关于<虫羽>,他目前是采取观望的态度。他们应该再也不会信任曾经一度背叛的自己。万一大锹死了,他们说不定还会前来复仇。这么一来,他们便将再度失去宗方和七那这两名赞助者。要是因此再次陷入困境,那也不能怪罪于谁,毕竟宗方早已为了让他们独立而助过一臂之力。
  「虽然克莉丝蒂这项惩罚,完全出乎我的预料之外──」
  名叫赤濑川七那的少女,是金钱之子。
  她的脑袋里只有钱,一点都不了解人心。
  宗方原以为傲慢的她和<虫羽>绝对处不来。
  因此──见到诗歌和七那的感情变得如此融洽,他感到十分意外。也因为这样,<虫羽>才会被捲入这件事之中。
  不过,那些都只是结果而已。
  他曾经有过好几个停手的机会。
  但是,他早就对任何状况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一心只想着要得到α。
  「不过就算知道,我大概也会采取相同的行动……」
  一来到会长室前,宗方的胸口突然一阵剧痛袭来。
  他猛烈地咳个不停。
  见到秘书拿出手机,准备要叫医生,他立刻用手制止,然后推开门。
  「萨札比应该就快来了。等他出现后就叫我一声。」
  「知道了。」
  宗方穿过秘书的待命室,进入会长室。
  一打开电灯开关,无趣的室内陈设便映入眼帘。室内所有的东西都跟新的一样,看来似乎不常被使用。
  看到摆在桌上的笔记型电脑,宗方皱起眉头。
  不知是撞到哪里,还是掉在地上了。房内的东西中,就只有那台电脑有损伤。背面的插孔外壳整个脱落,已经不可能恢复原样。
  宗方注意到电脑里插了张记忆卡,于是打开电源查看。
  内容似乎是影片档。他按下按钮播放。
  「……」
  是附虫者的影片。
  宗方用手抵着下巴观赏,随即明白那是什么东西。
  「原来如此。这就是害贰兵卫被特环追缉的影片啊……原来是被赤濑川七那给买走了。」
  当名叫五十里野绮罗理的便利屋将丁屋贰兵卫介绍给宗方时,他便大致听说事情的经过。
  此外,绮罗理还拜托他确认「纪录者」的身分。「纪录者」似乎是她的朋友,名字叫作南风森爱恋,不过当宗方搜查到其下落时,她已经──
  「哦。」
  真是有趣的内容。
  影片的内容分明是在询问观看者,普通人与附虫者究竟有何差异。
  宗方的心里涌起恶作剧的念头。他把影片备份在硬碟中,然后拔掉记忆卡。
  「会长,萨札比现身了。」
  在一旁的便条纸写下地址后,宗方走出会长室。
  「把记忆卡寄到这个地址去。」
  「知道了。」
  他把纸条和记忆卡塞给一直在待命室等待的秘书,然后来到走道。
  一身穷酸样的拍卖商背对着窗外的夜景,在那里等待着。
  「宗方先生您好……」
  萨札比弯起原本便已弯曲的腰,深深地低下头。
  「我现在马上就能把钱准备好。」
  他将电动轮椅驶到萨札比面前,直截了当地说。
  根本无须听取宣言。
  这场争夺α的拍卖会的竞标者,如今只剩下宗方一人。因为他已将这个国家里唯一的对手赤濑川七那予以铲除,现在的他已经没有敌人。
  他终于可以得到α了。
  终于能够解开<虫>这个夺走他唯一深爱少女的存在秘密──
  「──有其他竞标者开出更高的价钱。」
  宗方听了目瞪口呆。
  萨札比压低声音,卑微地摇晃肩膀。他肯定是在笑吧。
  「你说什么……!」
  「下标金额是──」
  萨札比说出的金额多少一点也不重要。真正令宗方震惊的,是居然有新的竞标者出现。
  「你……!该不是在骗我吧!」
  「在下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
  面对不由得向萨札比发火的宗方,异样的拍卖商十分从容地回答:
  「要是您怀疑,就请宣布弃权……假如另一位竞标者付不出得标金额,在下就会对其施予惩罚,然后将其首级带到您的面前献上……」
  要宗方弃权──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如果另一位竞标者真的存在,且付得起得标金额,他就得眼睁睁把α交给那个人。宗方一直以来都采取可靠稳当的手段完成计划,不能事到如今才孤注一掷地碰运气。
  惩罚的真正意义便在于此吧。
  一旦事态紧急,就对无形的竞争者进行制裁,然后向另一名竞标者公开身分。
  萨札比就是因为握有那种「最终手段」,态度才能如此强硬。
  「──泡沫现象的崩坏。那不但是过度膨胀的『欲望』末日……也可说是充满『失望』与『背叛』的时代……」
  对着不断思考的宗方,萨札比又一如往常地开始唱起独角戏。
  「袭断、独占α所产生的期待……让预兆孕育了欲望,三种可能性的投入则唤来无可挽回的失败…长久以来的梦醒了,人们于是坠落到失望的谷底……每个人都发出哀号,被绝望击倒……尽管如此,若要再次重新站起来,就必须要有可谓世代交替的大转换……新的梦想才行……」
  宗方完全没有在听萨札比滔滔不绝地说些什么。
  这些故事不具任何意义──因为除非得到α,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否则无法理解萨札比究竟在说些什么。
  「难道圆桌会的谁有了行动?不对……!还是说,是圆桌会全体──」
  宗方面露苦色。拍卖商所宣布的金额,不是一般资产家所能支付。
  因此,唯一可能的,就只有圆桌会的成员。
  「圆桌会内并无动静,而且共谋的可能性也很低。」
  「既然如此……难不成是国家!」
  「即使拍卖会的情报外泄,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聚焦到这笔预算。」
  秘书公式化地说明。宗方的想法也一样。
  正因为如此,其他竞标者的出现才教人匪夷所思。
  宗方绞尽脑汁,不停筛选有可能成为竞标者的人。眼见有可能的人选陆续被剔除,最后不剩一人,这时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萨札比。」
  宗方瞪着眼前的拍卖商。
  「你杀掉赤濑川七那了吗?」
  「恕我无法告知拥有竞标权利者的相关讯息…但对于违约者,在下绝对不会撤销惩罚……」
  秘书的表情难得有了变化,她讶异地蹙起眉心。
  「她不是已经被除名了?」
  「她辞任会长职务一事目前尚未公开,所以她现在确实还是圆桌会的一员。」
  「可是她的资产已经被财团……」
  「难道她没有私人财产?」
  听到宗方的反问,秘书讶异地抬起头。
  「──这一点,我无法完全否定。」
  「去打探赤濑川七那的消息,记得要不择手段。」
  「遵命。」秘书颔首回应宗方的命令。
  我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
  新的竞标者出现一事,令宗方悔悟自己的决心尚不足够。
  想要得到α──光凭现在的决心是不够的。或许从自觉没有夺人性命的那一刻起,宗方就对自己有所松懈。
  决定不再迷惘。
  对可能成为敌手的人,绝不留情。
  萨札比开口对宗方问道:
  「Bid or fold?」
  「Bid。」
  已经无法回头──
  赤濑川大楼的顶楼,响起宗方坚定的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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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 典范转移


  他一边从上空俯视挂念的少女,一边陷入沉思。
  那名少女蹲坐在都市的一隅。大概是当地的集会所之类的吧,那是一栋盖在被树丛围绕的土地上,防雨板紧闭的老旧建筑物。
  建筑物的背面和树丛之间,只有大约两公尺的缝隙。少女就是抱着双膝坐在那里。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树丛另一头,与集会所相邻的公园。公园里有来回奔跑的孩子们,以及一群聚在一起闲话家常的主妇。
  尽管受到怀念气味的吸引而遇见了少女,但她这个人本身并无特别之处。不过在怀念的气味散去后,他依然尾随少女,不时观察她。
  为什么会如此在意那名少女呢?
  少女一开始生气勃勃,后来变得欣喜若狂。
  然后这次则是──空空洞洞。
  那是一双什么都没有,失去一切之人的眼睛。
  一切都被夺走,全身只剩下绝望的人肉躯壳。
  极度空虚。
  只是茫然失神地活在那里的存在。
  为什么我会遭到掠夺?
  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
  满腹疑惑,又无法摆脱这不合理的牢笼。
  然后,对那样的命运──放弃抵抗。被敌人的强大所击倒,只能对自己的无力感到绝望。
  见到少女那副模样,他回想起来。
  仿佛曾经看过类似的身影。
  不仅是过去观察他的人们。
  同时,就连他自己也和现在的少女很相似。
  他现在虽然自由地翱翔于空中,却仍逃离不了将其束缚的东西。
  他一步也无法离开那里,只能旁观<眼>所见到的景象──以免见到自己悲哀的模样。
  怀着讽刺的亲近感,他决定观察那名少女直到最后。
  少女会就此──像现在的自己一样,被时代的黑暗给吞没,然后消失吗?
  还是说──
  会藉着足以翻转命运的巨大变化──典范转移来拯救自己呢?
  他将自己的影子投射在少女身上,专注地俯视着她。


4.01 贰兵卫 Part 1


  说到底,自己现在所做的事情,只不过是复仇罢了。
  赚取微薄的金钱,然后用那些钱购买少量的东西。
  兼善三方这句话,只是他恰巧找到的适当藉口罢了。
  卖家幸福。
  买家幸福。
  世人幸福。
  这句话表现出这个国家特有的古老商人作风。
  可是,现在的商场已经没有那种东西了。教人忍不住张大嘴巴的庞大金钱,在有限的少数人们之间流通,不带任何正面或负面的感情因素。
  而那些人,正是令这个国家转动的推手。
  随着富豪的意志所转动的世界──
  现在这个时代,就是这么一回事。
  金钱万能。
  因此,有钱人就是支配者。对高居云端的那些人而言,他们根本不在乎地面上是谁在哭泣,谁在叫喊。他们自以为是摆弄命运的天神,不顾受牵连的人们会变得如何──没错,就好比丁屋贰兵卫的父亲,被那股巨大的浪潮吞没一般,他们全然不重视。
  贰兵卫的老家,经营一间小小的当铺。
  善良的父亲经常用几乎没有赚头的利息,借钱给有金钱困难的当地居民。实际上得救的人很多,而听说这件事的人也都纷纷前来拜访当铺──于是他们家便陷入一直赚不了钱的循环中。丁屋家虽然因此脱离不了贫穷,但店里总是有络绎不绝的客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当被从事土地开发的大企业强迫搬离时,他们考虑到会有许多人为此感到困扰而断然拒绝。没多久,搬迁要求变成了土地征收,他们在遭受各式各样的恶意骚扰后,终于被少得可怜的搬迁费给夺走了土地。
  贰兵卫永远忘不了当时的事。虚构不实的恶评传了开来,过去店里总是笑脸盈盈的客人被凶神恶煞的索赔者所取代。年幼的贰兵卫遭到恶徒攻击一事,终于逼得父亲屈服。母亲受不了离开了家,父亲则因为心力交瘁,如今仍住院休养。
  家中的积蓄全都为了支付父亲的住院费而花光。贰兵卫靠着打工和以网路为主的转卖业等,用自食其力赚来的钱进入夜间高中就读。父亲的当铺,自幼便教导他鉴定货品的技巧,他可说是因此才得已谋生。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他不认为自己的遭遇有多么不幸。侵袭贰兵卫家的倒楣事,一定也有其他人遇到。
  因此──贰兵卫如今仍持续做着仿效买卖的事情,都是为了复仇。
  同时也是为了坚持不憎恨金钱这种东西的意念。
  父亲的所作所为,证明金钱绝非邪恶。
  只不过,单单一名支配者愉快地哼着歌,践踏上百名善良商人,已经成了现代的体制。
  所以,贰兵卫总有一天要让那些支配者们看见。
  要让他们亲眼见识,不会让任何人哭泣的好买卖是怎么一回事。
  抱着那样的想法,贰兵卫持续坚持自己的作风至今。
  可是,那样的作为到头来──也不过是丧家犬在虚张声势罢了。自己既没有机运和商才可以接近支配者,也没有从云端搅乱世界的气度和野心。他隐约领悟到,自己终究是个程度差强人意的生意人。
  其实──他比谁都还要向往。
  对于在闪闪发光的云端上,高声笑着的支配者们。向往那份明明践踏自己的家人,却能丝毫不以为意的压倒性力量──他连承认那一点的器量也没有。
  所以,贰兵卫继续高声疾呼。
  自己所做的,是不会让任何人哭泣的好生意。
  他迟早要凭自己的做法,让支配者们甘拜下风。
  我要用兼善三方的经营理念,转动这个世界──
  那样的自己,就像在现实与空想的缝隙间上演喜剧的唐吉轲德一样。
  他用复仇的藉口掩盖虚荣心,一面继续他的冒险之旅。
  即使见到支配者们──赤濑川七那和宗方槐路之间的战争,他依然只是站得老远,莫名恐惧地眺望而已。
  然后,附虫者──
  与吞食梦想的奇妙存在相遇的同时,他依然继续他的空虚旅程。
  使人欢笑的金钱,以及支配人的金钱。
  他身处其中,虽然无法接近哪一方,却也没办法与其割离。
  贰兵卫开始对自己嗤之以鼻。
  像我这种半吊子的商人,就连<虫>也不会靠近我吧──
  夕阳余晖洒落在车站附近的人行十字路口上。
  「谢谢惠顾。」
  在离十字路口不远的人行道上,丁屋贰兵卫笑脸盈盈地目送客人。以便宜价格买到发夹的女高中生,面带笑容地走远。
  一身图案夸张的衬衫,廉价的牛仔裤,再加上墨镜装扮的贰兵卫,正在经营看似可疑的摊贩生意。他将衣服和装饰品挂在路边的护栏上,把像是破铜烂铁的商品和杂志排在铺于地面的布上,并且用石头固定住以纸箱做成,写着「亦可收购旧物」的看板。
  「啊啊,那个吗?我可以算便宜一点喔。要不然,用你们手上重复的卡片交换也可以。」
  吸引一群小学生目光的,是现正流行的游戏卡。一阵骚动之后,他们一共买了好几张卡片才离去。最近的小孩子很有钱,花起钱来相当大方。
  「那个腕套很不错吧?造型不会太夸张,就算在学校戴也不容易被抓包。戴上后,班上的女生看了也会心想:『没想到那个人还满时髦的!』喔。」
  三名男高中生听了,开始互相打打闹闹地挖苦对方。他们一边笑谈自己喜欢的女学生名字,一边购入腕套。
  「那是最新一期的唷。咦?不不不,这不是捡来的,你瞧,还很新呢。大叔,你如果有其他杂志,也可以用那个来交换。啊啊,要拿报纸交换吗?那我可以算便宜一点。」
  一名看似刚下班的中年男性上班族笑着说:「你真是精打细算耶。」一面把手上的报纸和几枚硬币交给丁屋,然后带着周刊走了。
  「啊,要卖东西是吗?谢谢惠顾──哦,这些化妆品都价值不菲呢。嗯,很抱歉,这些我没办法收购。这间连锁店出售商品时,都会把这里的这个,就是这个标签撕掉。那个标签还在就表示……我劝你们最好趁现在及早金盆洗手喔。好了,再见啦。」
  贰兵卫笑着挥手,目送那群匆忙离去的女国中生。
  然后这一次,是一对看似大学生的情侣停下脚步。
  「你们好,请慢慢看喔。」
  贰兵卫一边亲切地招呼客人,一边望向远处。一群貌似主妇的女性正看着这边,议论纷纷地讨论着。不仅如此,大概是有所谓的地盆之分吧,在十字路口的另一头,瞪向贰兵卫这边的流浪汉们开始一个又一个地增加。
  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
  要是有人向警察通报,或是与流浪汉起争执,就算不愿意,也一定会引起注目。贰兵卫虽然不是诗歌或七那那种「大人物」,不过一旦引起骚动,恐怕还是会落入特环之手。
  「对不起喔,我的肚子突然痛了起来,本店今天就营业到此!」
  贰兵卫已经靠这样子赚取小钱过了好几天。
  逃出赤濑川大楼的隔天,他很幸运地遇到附近正在举办跳蚤市场。他与摆摊的人们交涉,用身上的衣服换得了一些钱。又顺便凭着鉴赏力买下便宜货,之后就靠着在路上贩售,来赚取每天的生活费用。
  尽管如此,由于需款孔急,因此昂贵却脏污的西装和礼服没能卖到很好的价钱。光是用那笔钱购买替代的衣服和食物,预算便快要见底。
  一般正常人要把一百万增加成两倍,有很多方法。
  可是逃亡者要从零开始赚钱──即便是微薄的金额也很困难。
  「买完三人份的晚餐后……就几乎没有现金了。」
  贰兵卫背着塞满商品的包包,逐渐远离都市的喧嚣。
  「如果有再多一点资金就好了──不过抱怨这些也没用。」
  在途中买完食物后,他走进一条住宅街。
  「……看来,他们似乎暂时还不打算公开赤濑川财团的会长辞任一事。」
  他走在夕阳洒落的道路上,一边阅读从上班族那里取得的报纸。报纸上,到处都找不到七那从赤濑川财团的顶端被拉下来的消息。
  赤濑川财团的会长一旦突然换人,必将成为一樁天大的丑闻。由于也会对股价造成影响,因此他们才会在下一届会长正式决定前,先暂时保守这个秘密吧。
  「……!」
  虽然没有会长辞任的消息,却有赤濑川财团的宣传广告。报纸上罗列了一串相关企业的商品宣传及悬赏文宣等。见到其中一则,贰兵卫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一只熊布偶戴着墨镜,旁边有个对话框。
  「我喜欢的类型是爱喝酒的女孩子!介绍给我的话,就送现金!」
  广告的内容是为了开发新产品,而向大众募集爱好饮酒的经验谈。另外,还会从征文者中,以抽签的方式送出总价大约多少的现金。
  贰兵卫很清楚,那不是一则普通的广告。因为他注意到广告里的熊布偶,正是那个如机械般冷淡的秘书随身携带的玩偶。
  只要交出七那,就奉上大笔金钱──
  广告的意思就是如此。非常明显地,这讯息正是对爱喝酒的异性同伴──也就是带着七那逃跑的贰兵卫和诗歌所刊登。
  刻意用大字体书写的金额,后头排了好几个零。
  那是贰兵卫碰都没碰过的一大笔钱。假如有了那些钱,不要说是自己开店,还能把那笔钱当成资金,挑战更大笔的生意──
  「……不行!我在想什么呀!不可以看!那只会伤害我们穷人的眼睛!」
  为了钱把人卖掉,这种事简直岂有此理。
  这不是为人该做的事,再说贰兵卫一向秉持兼善三方的信念,自尊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这种东西丢掉算了!喝呀!」
  他把报纸揉成一团,打算扔出去──可是报纸却粘在手上,没有离开。
  不该做的事?
  有违自尊?
  真的──是那样吗?
  假如只有一次,也一样不可原谅吗?况且──贰兵卫还有即使那么做,也会被原谅的理由。唯独他才有那份权利。
  「……我不可以乱丢垃圾,再说…报纸还能拿来御寒……」
  他一个人边说边点头,接着就把揉成像根棒子的报纸塞进包包里。
  贰兵卫一路提防他人的视线和跟踪,回到一栋老旧的平房建筑。
  这里虽然是当地的集会所,却似乎没有被频繁地使用。只有一层的小平房内,防雨板紧闭,出入口的门把上积满了灰尘。
  「啊,欢迎回来。」
  一绕到建筑物的背面,诗歌立刻迎上前来。她身上穿着贰兵卫购买的洋装。
  在那里的另一名少女──赤濑川七那则是连看也不看贰兵卫一眼。她坐在建筑物和代替墙壁的树丛之间,愣愣地眺望旁边的公园。
  「我回来了。啊啊,一回家就有美少女前来迎接,全身的疲惫都一扫而空了呢。啊,这是晚餐,另外我也买了其他的必需品回来。」
  「谢谢你……对不起,要是我也能做些什么就好了……」
  「我们不是约好不说那种话了吗,老公?」
  「我是老公……?抱…抱歉,让你吃苦了……?」
  「没关系,再说,我也得请你帮忙看住七那才行。」
  贰兵卫三人这几天,都在这个无人使用的集会所里躲避风雨。曾经向人「买下」开锁技术的贰兵卫打开后门的锁,好让他们能在屋内过夜。这里可能也是震灾时的避难所吧,除了寝具外,水电的供给也都正常。
  由于他们是非法入侵,所以并没有开灯。不过水费的缴款日就快到了,被管理员发现他们有用水,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既然管理员迟早会来收水费,就表示能留在这里的时间不长了。
  「请问……你今天和<虫羽>联络上了吗?」
  「没有,露营地的电话还是打不通。不晓得是因为宗方先生叛变,所以有人率众变更了藏匿地点;还是被宗方先生中止水电、瓦斯等的生活所需。如果没有小蠋负责管理的名册,靠自己找出其他同伴实在有点困难。毕竟要是我随随便便就找得到,那就没有藏匿的意义了。」
  当时因为急着离开派对,所以不小心把登录紧急用联络网的手机忘在会场里。而身穿礼服的诗歌,也把自己的手机寄放在大锹身上。
  「这…这样啊……」
  诗歌失望地垂下肩膀,低着头。贰兵卫也随着她的视线,望向脚边──
  「那个符号……」
  少女的脚边画了一个像是奇妙记号的东西。是朝向斜下方的箭头,与两条线交叉的符号。
  「啊……因为我很希望能早日和大家见面,所以就画了这个咒文。」
  诗歌一脸害臊地用手指在空中描绘出与脚下一样的符号。
  「羽蛇神啊,羽蛇神,请您降临赐福吧。」
  是什么都能实现的魔法咒文──「羽蛇神头」。
  那是不久前,在全国爆发流行,之后又如风暴般退去的符号风潮。尽管时间很短暂,不过也在<虫羽>中流行过一阵子。只要画出那个符号,念诵咒文,任何愿望便都能实现──
  「对了,可以去找那个便利屋!」
  贰兵卫抬起头,想起那个曾说过,希望他帮忙推广咒文的人。
  那个便利屋曾经帮助过贰兵卫一次。如果是那名少女,一定会愿意再次出力协助。
  原本一直发呆的七那,突然间尾毛一动。
  「没错!我记得她好像叫作五十里野绮罗理……」
  诗歌的表情也因满心期待而亮了起来,贰兵卫点点头。
  「尽管我连之前受她帮助的谢礼都拿不出来,现在实在不太好意思又去拜托……不过她说不定会认识<虫羽>的某人,要是她能帮忙介绍的话──」
  「呵呵…呵呵呵……」
  听见忽然传来的低沉笑声,贰兵卫和诗歌都吓了一跳,转头望向七那。
  这几天连一句话都没说的少女,此时正晃动肩膀,面露嘲讽的笑意。
  「绮罗理呀,是啊,绮罗理……你们要找她的话,就尽量去吧。见到如此落魄的我,她一定开心得不得了。然后,她就会当场──把我给杀了,呀哈。」
  「怎…怎么可能杀人……七那,你认识那个人吗?」
  「当然认识,我对她再清楚不过了。因为就是我毁了她的人生。这世上,大概没有比她更恨我的人吧。她肯定会比克莉丝蒂更不留情地杀了我。」
  七那不祥的预言,令贰兵卫二人错愕地说不出话来。尽管从她的模样看来,她似乎不像是在说谎──
  ──非常感谢您的惠顾。
  贰兵卫实在无法想像,那个用温柔笑容道谢的少女会做出那种事来。
  自那之后,他也不时会想起她。
  那个头上戴着星形发夹的少女,看起来是个真正善良的人。
  她并不像贰兵卫一样,是为了掩饰自己没有才能和虚荣心才刻意演戏。贰兵卫可以感觉得到,她是一个怀抱明确意念、信念,不计得失、真心助人的人。
  「是那样吗?可是我看她一点都不像那种人…不过仔细想想,她的确也和宗方先生有关系,拜托她帮忙的风险相当高啊。」
  「对…对喔,说的也是…不过,只要我们继续躲藏,总有一天也能联络上<虫羽>吧?」
  「诗歌,没想到你还挺乐观的耶。」
  一把心里的想法说出口,贰兵卫便察觉到,自己一直以为在逃亡生活中最先喊苦的人应该是诗歌,因为平常的她看起来,就是那么地纤弱。
  「因为……我已经习惯逃亡了。」
  诗歌一脸腼腆,忸怩地把十指缠在一起。贰兵卫心想,这又不是什么好害臊的话题,沉默了一阵子。
  「再说,我又不是一个人──三人一起逃亡,让我想起以前逃亡时也曾有过快乐的回忆。」
  「……呀哈。」
  七那对她的话付之一笑:
  「……像个笨蛋似的……」
  一股怒气顿时涌上贰兵卫的心头。
  现况尽管艰难,诗歌依然开朗地笑着。但相反地,七那却依然不改那傲慢不逊的态度。
  之后,三人就在原地吃起贰兵卫买回来的食物。进到屋里就是一片漆黑,这里的话,至少还有街灯亮着。
  他们不发一语地吃着袋中的面包和现成的熟菜。
  七那咬了一口三明治后,嘴里不知嘟哝了些什么,接着就把没吃完的食物搁在一旁,一碰也不碰。
  「快吃呀。」
  贰兵卫抓起三明治,推向七那的肩膀。
  「……好难吃。干干柴柴的,跟兔子的饲料没两样。」
  「给我吃就是了。」
  「那你自己吃不就得了?」
  「快吃!」
  「我不要啦!」
  七那甩开贰兵卫的手。从他手中掉落的三明治,落在一旁的水洼里。
  他再也无法忍耐,一把抓起七那的手。
  「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你以为你是谁啊?」
  「好痛……!」
  「贰兵卫,住手……!」
  「那是我用最后的钱买的耶!」
  贰兵卫情不自禁地放声大喊。直到看见诗歌瞪大眼睛的模样后,他才回过神来。
  「──啊…不对…其实还有其他货……」
  「……」
  「只要把那些卖掉,就应该…还有办法……」
  贰兵卫的话并没有带来安慰,三人陷入沉重的沉默之中。
  「亏你还夸口说,小钱可以尽量交给你去处理……真是个没用的家伙。」
  七那一脸惊讶地叹了口气。
  「你说什么──」
  「哼,反正『因为我是顾客』这理由肯定也是骗人的。其实你心里一定认为,我还有其他私人财产对吧?」
  「私人……财产?」
  「很可惜,你就算再怎么期待那种东西也没有用。因为,我的钱是真的一毛不剩地被财团给拿走了。」
  七那一副在说「你活该」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女人到底在说什么──
  愤怒超越极限,反而只觉得无言。
  在这种危急的时刻,贰兵卫和诗歌尽心保护她到这个地步──七那却深信他们只是在贪图她的钱财。
  满脑子只想着钱的事情。
  只会用钱来衡量事物。
  满身铜臭味的金钱化身,就在眼前──
  「诗歌你也是,真是可惜呢,宗方现在大概已经成为拍卖会的得标者,而我手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了。」
  七那望向一旁笑着说。结果一转头,就见到诗歌像是第一次生气似的鼓起脸颊。
  「……你干嘛?」
  「……」
  「什么啦?」
  「……」
  诗歌默默地停下吃饭团的动作,用闹别扭似的口气说:
  「我说过我们是朋友了啊……」
  七那顿时目瞪口呆。
  贰兵卫也同样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诗歌之所以生气,似乎是因为七那没有察觉,他们帮助她是出自于朋友的善意。
  然而七那听了那番话,还是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
  「就…就为了那种理由……?那明明是你一厢情愿……」
  「……」
  「我说过,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给你了……你没听见吗?」
  「我才不需要那些。」
  「那…那我到底要给你什么才好……」
  「……」
  「莫名其妙……哈哈,有够蠢的……你究竟要我怎样啊……你到底想要什么……」
  七那紧抱着双膝,注视着地面,喃喃自语。
  那真是一幅古怪的景象。
  理所当然似的闹脾气,说大家是朋友的诗歌;以及表示不明白的七那。而看着那幅光景的贰兵卫,也没办法理解她们两人在争执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了啦…以后我会还你百万倍的…我马上就会赚很多钱还你……没错,现在只是还不够而已……」
  七那的呢喃,已经变成满口呓语。
  「不过──」
  诗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
  「我好想见见那个叫α的人喔……」
  「看…看吧!果然是那样!你其实很期待得到α对吧?不过现在已经不可能了!呀哈!」
  七那顿时抬起头来。与她话中的内容相反,她的表情看起来一脸安心。
  可是诗歌却平静地摇摇头。
  「不,不是那样……我想见面,是因为我有很多事情想问α。」
  「比方说,他是如何成为最初的附虫者吗……?」
  听了贰兵卫的问题,诗歌又摇了摇头。
  「你心中的梦想是什么──我想问的是这个。」
  「……」
  「如果就像宗方先生所说,α确实是最初的附虫者……那么他说不定会知道<虫>是如何产生的。我虽然不太懂什么圈地、泡沫现象还有典范转移,不过那个人在变成附虫者的过程中,或许真的发生过很不得了的事情。」
  诗歌平淡诉说,侧面的表情显得十分平静。她也许正在脑海中,想像与α交谈时的景象吧。
  「不过──我觉得一切真正的开始,应该是那个人的梦想才对。」
  梦想。
  单纯希望,想要变成如何的心愿结晶。
  是贰兵卫所没有的东西。
  「也许就是因为那个人怀抱梦想,一切才随之开始…假如果真如此,那真是非常了不起──该怎么说呢,感觉那是非常强大的力量呢。」
  对胆小的贰兵卫而言,附虫者带给他的恐惧仍无法完全消弭。
  即使看了「纪录者」的访谈,那点依然没有改变。
  不──应该说,见到现在的诗歌,他才第一次了解「纪录者」在访问中所提出的问题,其真正的意义。
  附虫者究竟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拭去名为恐惧的虚伪真相后,似乎就能看清他们的真正面貌。
  「──即使<虫>是因为那家伙的关系才出现的?」
  七那眯起单边的眼睛。
  「事到如今还怀疑就太愚蠢了。圈地、泡沫现象和典范转移,这些变动的根源都指向了α──也就是说,<虫>在十年以前的那个时期就已经出现了。」
  七那对回过头的诗歌,露出扭曲的笑容:
  「α不只知道<虫>是什么……搞不好,α本身正是<虫>出现的原因呢。」
  「……」
  「换句话说,你会变成附虫者──可能也是那家伙害的。」
  「──嗯。」
  对于七那咄咄逼人的言词,诗歌只是点了点头。
  「假如真是那样,我还是──想知道α的梦想是什么。」
  看着面泛微笑的诗歌,贰兵卫──第一次觉得好羡慕附虫者。
  每个附虫者都像诗歌一样纯真吗?
  他们是否都怀抱着,半吊子的贰兵卫所缺乏的坚定意念呢?
  「……要是我有更多钱……」
  话不自觉地就从贰兵卫的口中冒出来。
  「就可以赢得萨札比的拍卖会,救出α了。」
  那是毫无虚假的真心话。
  他想要更了解附虫者们。
  因此,他希望能够救出,据说是原始附虫者的α。
  那并不是意气用事或虚张声势,而是发自内心的想法──
  「哈哈,就凭你?」
  ──正因为发自真心,七那的嘲笑才会激发他的怒气。
  「……你是什么意思?」
  「就凭你这个样子,不管拥有多少钱,也绝对不可能办到。」
  她的口气讶异到,一副打从心底觉得贰兵卫在痴人说梦似的。
  「你一定不知道萨札比是什么来头吧?」
  「咦……?七那,你知道吗?」
  七那一脸「那当然」地回应诗歌的疑问:
  「你想想,拍卖会开始到现在,一共过了多久的时间?他给的提示那么明显,只要稍微一想就知道啦。」
  「什…什么意思?」
  「萨札比的身分是看守人……而那也是背叛者、悲惨又可怜的奸狡商人的最后下场……那家伙的真正目的,其实是想要卖掉自己的职位……呀哈。」
  「……?」
  「不过那边那个自称是商人的小子,应该没办法理解这种事吧。」
  七那用挑衅的眼神瞥了贰兵卫一眼。
  贰兵卫皱起脸──七那说的没错。看样子,她是猜到了萨札比的真正身分,而贰兵卫却什么也不知道。
  「我在竞标的时候,你不也只是在一旁观望?你这个人,分明没有下标的胆量。」
  「……少啰嗦。」
  「你就明白讲出来吧。其实,你很害怕去碰大笔金钱吧?所以才会编出兼善三方这个藉口,行逃避之实。」
  「我和只把钱当成数字对待的你们不同……我只要和人做生意,就要让每个人──」
  「哈哈,还死不肯认输。」
  七那以极尽轻视的眼神注视贰兵卫。
  「你再逞强呀,简直像个笨蛋一样。哈哈,笨蛋贰兵卫!」
  少女应该是对诗歌的话产生动摇,才会开始胡乱发脾气。
  可是现在的贰兵卫,没有足够的冷静能够沉着以对。
  「你这家伙!」
  「住手!」
  诗歌赶紧上前,阻止抓住七那的贰兵卫。
  七那俯视地上被贰兵卫猛然踩到的便当,嘴里不知道喃喃地说了什么。
  「贰兵卫,请你住手……!七那你也是,不要再说了!」
  「哈哈。笨蛋~笨蛋~笨蛋贰兵卫!你这个丧家犬!」
  丧家犬──
  一瞬间,失去当铺后,便卧病不起的父亲身影掠过脑海。
  用来谋生的生意被大企业剥夺,连整个家都分崩离析。
  而七那居然说那样的自己──是丧家犬?
  「──」
  「贰…贰兵卫?」
  贰兵卫下意识地放开七那,转而抓起诗歌的手。
  「已经不行了…这家伙没救了。」
  「咦……」
  「诗歌,我们逃吧。和这种人在一起,就算能逃也逃不了。再说,克莉丝蒂的目标本来就只有这家伙而已。」
  「贰兵卫……你是认真的吗?」
  诗歌的眼神令贰兵卫更加火大。
  「──你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
  「……」
  「我难道有错吗?我一定非得忍耐不可吗?还是说,你觉得跟我这种人在一起很不可靠?」
  「我…我没有那个……」
  「我知道啦!反正诗歌一定也把我当傻瓜吧?因为我是个只会赚取小钱,却爱说大话的人!」
  失控叫喊的同时,他觉得自己好可耻。
  其实,他心里很明白。
  七那说的每一句话都一语中的。
  「哎呀,你其实不必那么介意。」
  七那又面露嘲笑:
  「你确实很没用……不过在这种状况下,任谁都没办法得救啦。」
  满不在乎笑着的七那,双眼望着的并不是贰兵卫或诗歌。
  绝望。
  在她的眼里,或许只见到深深的绝望吧。
  「若要让现在的我们得救,除非发生足以翻转这整个国家的大逆转──也就是真正的典范转移,否则根本不可能。」
  典范转移。
  贰兵卫不可能不晓得那个词。
  一切价值的转换。
  亦可说是移转到下一个时代的引爆点,极端的逆转。
  我是不可能引发那种东西的──贰兵卫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
  「……!」
  贰兵卫放开诗歌,转过身。
  「贰兵卫……?」
  「──我去让头脑冷静一下。」
  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报纸,从集会所的后门离去。
  「我马上就会回来,你们乖乖地待在这里。」
  「好…好的。」
  「绝对……不可以离开。」
  「……?好的。」
  丢下茫然不知所措的诗歌和不停嗤笑的七那,贰兵卫逃也似的奔出集会所的用地。
  他匆忙地走在夜晚的住宅街上。
  记得没错的话,前方的便利商店里,应该有设置公用电话。
  「我──没有错。」
  他低声嘟哝。
  手中的报纸上,刊载了有熊布偶的广告。
  「那种人最低级了,根本就是个守财奴……」
  贰兵卫快步走着,嘴里一边不停地嘀咕。
  心脏仿佛快要爆炸似的激烈跳动着。
  「我已经撑不下去了…为什么我要对那种人……」
  这样真的好吗?
  自己的选择,真的没有错吗?
  我是不是将要犯下天大的错误呢?
  贰兵卫不断在心中质问自己。
  可是──他再也想不出其他得救之道了。
  他早已舍弃无聊的希望和狂妄的理想。
  自己的能耐终究就只到这里。
  别说是挽救这个状况的典范转移,他连再赚取一分钱的自信都没有。
  「说穿了,我就只有这点程度……不会有更大的作为了……」
  贰兵卫紧握着数字后排了好几个零的报纸,来到便利商店。
  将存货的电话卡插进电话里,按下广告上的号码。
  「那种人…干脆让她被克莉丝蒂,还是谁给杀掉算了……」
  他请赤濑川财团的柜台将电话转接给秘书后,在等待的期间,依然不停喃喃自语。
  秘书接起了电话。
  面对以公式化语气询问的秘书,贰兵卫承诺会将七那交出去。


4.02 The others


  在一片寂静的夜里,只有宗方的轮椅马达声响起。
  广大的柏油海中,没有人工的照明。电灯和埋入地面的照明设备,全都无声地沉默着,继续等待发挥其功能的时刻到来。
  宽广的建地内,零零落落地耸立着有如巨大石碑般的建筑物。
  有完全立方体的建筑物,也有像霜淇淋一样弯曲,顶端尖尖的造型。青翠的行道树打造出一条条道路,将建地划分成好几个区域。
  广大无比的无人空间。
  宗方一个人坐着轮椅,来到某栋建筑物前停下。
  那栋大楼高约十层楼。若以极端的形象来描述,它的形状就好比将两个巨大的长方形三明治交叉后,摆成十字型一样。以不锈钢作为外装的钢筋水泥建筑物,在月光的映照下,散发出庄严的神圣光辉。
  宗方所在的地方,是即将要开始营运的大学设施。
  赤濑川财团为了促进教育福利活动,于是着手建设此设施。虽然当初实际上也有一部分的目的是为了节税,不过现在也有其他的企业共同出资参与。因此财团设立以学校营运为主要项目的股份有限公司。不只大学,而是进一步创立亦包含大学附属国小、国中、高中的大型一贯学校。目前在这个国家里,由股份有限公司营运的教育机构尚很少见,而这所Mind of Cosmopolitan College──俗称MOCC的设施则是其中最大的规模。
  他们预计会在夏天时分,动员所有的职员展开营运试验。秋天时,则会确立从大学到小学的各学校考试等级,接着从明年度开始,正式让学生来校上课。宗方身为共同出资者之一,也早已投入这一大计划之中。
  「……」
  宗方默默仰望十字型的建筑物,没有进入其中。
  现在他所处的地方是大学区。眼前的建筑物是为了宗教学系而建立的教堂,也是唯一一个从国小到大学,所有学生都会共同使用的设施。
  从国小到大学的学生们的聚集场所,换句话说,这里是MOCC的中心地。
  「宗方先生您好……」
  一个熟悉的谦卑说话声,从无言停驻的宗方身后传来。听见拖着鞋子走路的「唰唰」声越来越近,宗方却完全不予理会。
  「真是一幅壮观的景象呀……严肃、前卫……让人感受到下一个世代的气息……」
  伴随着模糊不清的笑声,奉承的低语声在四周响起。
  异样的拍卖商──萨札比。
  今晚是宗方的付款日。
  「您不进去吗……?」
  「不了,因为我不是来忏悔的──你今晚特别多话呢,萨札比。」
  宗方操控轮椅,让身体面向悄悄接近身后的萨札比。他背对十字型的教堂,紧盯着神秘的拍卖商。
  「看样子,另一位竞标者又开出更高的金额了。」
  「呵呵……嘻嘻,真不愧是宗方先生,您真是明察秋毫……」
  萨札比颔首道:
  「其他竞标者开出更高的价钱……下标金额是──」
  听到那个金额,宗方不由得嘴角一扭。
  简直太荒唐了。
  除了自己和赤濑川七那外,世上居然还会有开出那种价钱的大傻瓜──光是想到这里,就让人觉得这个世界还是有可取之处。
  「──圈地、泡沫现象、泡沫崩坏……对于在此过程一喜一忧,最后被推入万劫不复之境地的人们而言,通往下一个时代的典范转移是必要的……」
  大概认为宗方的沉默,是在犹豫该不该下标吧,萨札比开始说起接下来的故事:
  「灰心与巨额亏损令当时半数的圆桌会会员失势,甚至使国家陷入混乱之中……有人绝望地呐喊,有人无法接受现实而大声呼叫,有人则是在连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哭喊……只有其中一小撮握有下一个梦想的人们再次振作,得到迈入新世代的权利…那便是时代的转换期──典范转移……」
  「我已经大致猜想到了。」
  宗方并没有只是坐等拍卖会的胜利到来。
  他以渐渐明朗化的线索为提示,一直在推测当时发生的事情。
  「<虫>就是在──那个典范转移发生时出现的吧?」
  萨札比模糊的笑声肯定了他的话。
  「α则是目睹了<虫>是什么,及其诞生的那瞬间──」
  那个时代也有圆桌会。
  他们见证<虫>这种异样存在诞生的瞬间。
  或许就是出自那份恐惧和罪恶感,于是他们将α隔离于某处,不让那段禁忌的记忆被泄漏。
  将所有不幸和灾难的源头──潘朵拉之盒封印起来。
  那便是自当时延续至今的──圆桌会的禁忌。
  「你应该也一样吧?」
  宗方瞪着眼前的男人。
  拥有强大力量的圆桌会,封印了那个秘密。
  那个秘密本来应该永远不为人知。实际上,恐怕连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也不晓得α的存在。
  然而,眼前的拍卖商却知道潘朵拉之盒的所在之处。
  「萨札比,你只是一名附虫者。」
  「……」
  「而且还是当时的相关人士──你是为了钱,才背叛与你共享秘密的圆桌会吧?」
  「……」
  「倘若不是相关人士,那么就是当事人了……或许你正是当时没能克服典范转移的圆桌会成员之一。」
  「……」
  「你知道α的所在地。换句话说──圆桌会的庞大会费就是流入你的手中……你就是负责封印α的人。」
  「……噗嗤。」
  一瞬间,本来浑身僵硬的萨札比又摇晃起肩膀。
  在宗方的注视下,异样的拍卖商不断嗤笑。
  「呵呵……噗嘿嘿……噗嗤……」
  那模糊不清的笑声,听起来像在嘲笑宗方──不,像是在嘲讽其自身的可笑一般。相反地,又仿佛是为了自己被指认出身分而感到开心。更像是在享受现况,或者是如今这个时代,这个世界的变迁似的。
  「我是拍卖商……」
  萨札比挤出颤抖的声音:
  「绝对不是什么『看守人』…然而,我不可能只为了监视那种东西,就将自己束缚住……我是高贵的拍卖商…不是什么卑贱的看守人……」
  「……」
  宗方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悲哀的附虫者。
  大概是回过神来了,萨札比「呵呵……」地嗤笑一声。他究竟在嘲笑什么,可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吧。
  「当时的我──还有克莉丝蒂都只是旁观者……我们因圈地而满心期待,因泡沫现象而欣喜若狂,之后就被捲入典范转移之中…就只是如此而已…我真的不清楚那时发生了什么事……」
  「……」
  「然后,我的典范转移至今尚未终了……」
  全身气息异于常人的附虫者,毫不掩饰自身的欲望说道:
  「α……只要有卖掉这件商品的钱,我就能够东山再起……」
  α无所不知。
  萨札比是那么说的。
  实际上就跟他所说的一样吧。
  另一方面,萨札比则如他自身所言,从头到尾都只是个旁观者。
  现在的他,就好比无法克服典范转移的丧家犬。
  <虫>诞生的瞬间造成一连串事件,而随之降临的诅咒,至今仍束缚着他。
  「──为何是『现在』?」
  宗方只剩下一件事还不明白。
  「一直以为,尽管不满,你应该还是尽了自己的职责。可是,你为什么到现在才背叛圆桌会?应该不是因为……你嗅到我在追查附虫者的根源吧?」
  「付款日……的期限已近……」
  萨札比一脸可笑地说。宗方皱起眉头。
  「付款日?你的意思是,你有债务缠身?」
  「要是有亏欠的话,那便是这个世上的全人类……清算一切罪恶和欲望的日子将近……」
  「……?」
  仿佛在嘲笑不解的宗方似的,萨札比又抖动肩膀笑起来:
  「从没有<虫>的世界,迈向与<虫>共存的新世界的革命──」
  黑暗拍卖商的声音,响彻了夜晚的MOCC。
  「了解过去发生大转换的α,正是此次拍卖会的商品……」
  萨札比深深低下头的身影,让宗方预感,一决胜负的时刻将至。
  没错,一切就要结束了。
  他不会再有任何的疏忽和留情。
  「Bid or fold?」
  另一名竞标者是谁,并不重要。
  自己终将得到α。
  <虫>的谜团──他要亲手揭开将他人生中唯一同伴,唯一爱人逼上绝路之物的真面目。
  宗方和萨札比不同。
  即使现在又发生典范转移,他也要得到α。
  「──Bid。」
  被封印长达十年以上的潘朵拉之盒。
  宗方、赤濑川七那、圆桌会,以及萨札比和克莉丝蒂。
  由过去与现在的商人所挑起,试图隐藏的人们,与企图揭发的人们的战争。
  即将为历时久远的拍卖会作结的最后下标宣言,就此响起──


4.03 The others


  在MOCC入口的砖砌门外,秘书正在等待宗方槐路。
  不只秘书,超过十人以上的强壮男子们一见到宗方出现,便恭敬地低下头。
  「欢迎回来。」
  「我要回赤濑川大楼,赤濑川七那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知道了。」
  坐在轮椅上,经过秘书面前的宗方,其神态之坚毅,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他的病情却出乎意料地严重。秘书看过他的病历影本,他的病似乎正不断恶化,症状应该很快就会显现于表面。
  正当宗方准备坐上设有斜坡的车子时,秘书出声叫住他:
  「代理会长。」
  「什么事?」
  「您见到萨札比了吗?」
  她知道今晚是付款日。
  「另一名竞标者开出了荒唐至极的金额──所以我弃权了。」
  宗方一脸遗憾地吐了口气,如此说道。
  「……」
  秘书的表情没有变化。
  「拍卖会已经结束,你就去保护赤濑川七那吧,毕竟现在也没有理由再对她苦苦相逼。」
  「另外还有一件事,您知道有好几个参与企业的动静很可疑吗?」
  秘书抱着熊布偶七星瓢虫,向宗方提出其他问题。
  「这我倒不晓得。你去调查,然后再提交报告书给我。」
  「知道了。」
  伴随着安静的引擎声,宗方搭乘的汽车逐渐驶远。
  「时间快到了,我们走吧。」
  秘书对部下的男子们下令,接着便穿过大门。
  与造型古典的门和道路相反,园区中的每一栋建筑物都极具现代感。有立方体、三角锥,也有球形的建筑物。
  秘书穿越的门,是大学这一边的入口。他们一行人走在没有灯光的路上,朝着MOCC的中心地前进。今晚是满月,尽管没有灯光,走起路来也不会不方便。
  「……」
  自宗方槐路接任代理会长之后,赤濑川财团如今已恢复平静。
  开除七那后的混乱一转眼便平息下来,社员们看起来甚至比七那任职的时期还要安心许多。每个人都折服于宗方的手腕,对他推心置腹。
  七那与宗方。
  看来,两人之间的差距便在于此吧。
  赤濑川七那可说是受到金钱宠爱的少女。眼里只有钱的她,用钱游戏人间,甚至还能随心所欲地操控金钱。
  七那的金钱游戏,简直就像魔法一样。
  正因如此,人们──无法理解她的作为,完全不明白她究竟在做什么。周遭的人们为此感到不安,却在一回神见到大笔累积的财富,反而徒增内心的恐惧罢了。
  另一方面,宗方则是擅长操纵人心。他藉着与他人拥有共同的目的和行动,在不知不觉间将虚假的同伴意识植入对方心中。如此一来,他便得到用来顶替自己的盾和矛。他的行为时而和善,不辞劳苦。可是事实上──他除了自己以外,谁都不相信。
  赤濑川七那和宗方槐路的对决,最终胜利的人是宗方。
  七那太年轻,心态还不够成熟。
  而宗方正是看准了那一点。
  若是用别的方式作战──比方说,像在圆桌会的派对上故意安排的那样,比赛哪一方赚的钱较多,那么七那应该就会获胜。
  七那的眼里只看得到钱。
  宗方则是谁也不信任。
  在拍卖会这场人与人之间的激烈争夺战中,获胜的是──宗方槐路。
  「那么……」
  反射月光,闪闪发亮的十字型建筑物就在前方。
  MOCC的中心地──大教堂。
  还设下了「保险」。
  秘书端正站姿,在那里等待。
  过了没多久,从园区的另一头出现三个逐渐接近的人影。
  人影一边提心吊胆地环顾四周,一边小跑步躲进教堂的阴影下。
  「我在这里。」
  秘书一出声,那几个人便沿着教堂的墙壁小跑步过来。
  从建筑物的阴影中现身,被月光照耀的人们──
  是赤濑川七那、杏本诗歌,以及丁屋贰兵卫这三人。
  「辛苦你了,丁屋贰兵卫。」
  见到秘书一行人,七那和诗歌立刻望向贰兵卫。
  「贰兵卫……?」
  「──噗!」
  原本茫茫然看着贰兵卫的七那,突然笑了出来:
  「呀哈哈!你果然把我给卖了!没错,我早知道你终究会这么做!真是的,还真像你这个寒酸鬼的作风耶!呀哈哈!」
  七那尽管放声大笑,眼中却泛着泪光。早就预料自己会被狠心卖掉的她,心中其实还是留有一丝小小的期待吧。
  贰兵卫出卖了七那。
  秘书接到贰兵卫的联络后,便与他约定在这里交人。这里是财团的私有地,和<虫羽>过去作为据点的露营地一样,只要是在私有地内,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就无法出手干预。
  「居然还敢说那种自以为是的大话!你果然只是个胆小鬼!」
  七那边笑边骂的模样,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在演戏。贰兵卫大概没有事先把与秘书相约的事情告诉她们吧。不过总归来说,秘书对每天都得承受这种谩骂的贰兵卫实在深感同情。
  「少…少啰嗦……!我有我的考量──」
  「你说的考量是什么?要是真的有,那你现在就说来听听呀!呀哈!」
  「那…那是……秘…秘书小姐,那个……嘿嘿……」
  贰兵卫露出难为情的笑容,往这边靠近。
  真的很同情他。
  他其实应该也拥有某种程度的商业才干。然而一与七那或宗方他们相比,就立刻成为平庸的凡人。在一旁目睹他们的才能后,尽管不愿意,他或许也领悟到自己的弱小和无力了吧?资质平庸并非他的错。
  「是的,我知道。」
  秘书点了点头。
  随后,周围顿时连续响起「喀嚓」的金属声。
  「……!」
  贰兵卫等人的表情瞬间冻结。
  秘书四周的黑衣人们,全都从怀中掏出手枪。泛着黑色光泽的手枪,瞄准赤濑川七那。
  「咦?这是怎么回事?应该是开玩笑的吧?秘…秘书小姐?」
  「……」
  秘书也微微瞪大了双眼。
  明明没有要求,宗方却主动说要派保镖给她时,她便觉得有些奇怪。
  可是,他会采取这种强硬的手段,就表示──
  异状并未就此结束。
  唰──
  听到那个声音后,有三个人立刻吓得肩膀一颤。
  是贰兵卫、诗歌,以及七那。
  其他黑衣人们,则是对毫无预警响起的奇怪声音感到不安。
  唰──
  那个声音是从头顶上方传来。
  秘书抬头仰望发出声响的上空,只见一个影子从十字型教堂的屋顶跳下来。
  缓慢地降落。
  那个影子仿佛树叶飞落一般,摇晃不定地降落于地。
  「萨札比……!」
  教堂就在秘书和七那等人的旁边。在场所有人,全都定睛看着衣着穷酸的异样拍卖商。
  提着灯笼的萨札比开口宣布:
  「──刚才有其他竞标者开出更高的价钱。」
  秘书立刻脸色骤变。
  果然……那个男人──
  宗方说已经弃权的话,根本是彻彻底底的谎言。
  不对,应该说,方才他所讲的每一句话都在骗人。
  「为…为什么萨札比会在这里……?」
  七那一脸惊讶地看着秘书。
  「莫…莫非,你……就是最后的竞标者──」
  「在确认下一次投标之前,必须继续执行对违约者的惩罚!」
  萨札比大声呐喊:
  「对无耻的违约者──赤濑川七那进行制裁!克莉丝蒂!」
  霎时间,满月和星空被掩盖消失。
  在高亢的歌声中,黑暗逐渐充斥整片天空。
  一名身穿漆黑色晚礼服的美女,从教堂上方的空中舞落。


4.04 贰兵卫 The last


  克莉丝蒂的歌声响遍整座MOCC。
  从空中生出的黑色羽毛,纷纷射向贰兵卫等人。
  「危险……!」
  他双手紧抱住七那和诗歌,往地面纵身一跃。
  震动撼摇了教堂。
  有如战斗直升机一起扫射的巨大声响,充斥贰兵卫等人的周围。柏油路被粉碎的声音响起,飞散的瓦砾布满视野。
  「呜……!」
  背上传来的撞击,令贰兵卫面露苦色。
  「啊啊啊啊啊──」
  飘浮于夜空的美女,克莉丝蒂正在高声歌唱。她在犹如涂了墨汁般漆黑的空中,用勾勒出黑色眼线的双眸凝视虚空,并且大大地张开涂上黑色口红的嘴。
  「贰…贰兵卫……」
  在贰兵卫的臂弯中,诗歌见到他的背后,不禁愕然。
  贰兵卫一瞬间差点昏厥过去,但他咬紧牙根,拼命忍耐。
  「我没事…重…重点是,诗歌……你真的能够对付那种人吗?」
  「咦……?」
  「『如果那里是无人的空旷地区』──你是那么说的吧?」
  听了贰兵卫的话后,诗歌赫然环顾四周。
  有好几名黑衣男子受到克莉丝蒂的攻击而倒下。可能是受到羽毛的直接攻击吧,数人倒卧在血海之中。剩下的人们则是口中发出怪声,一边向空中开枪,或是带着悲鸣逃之夭夭。
  「你们赶快逃吧。」
  诗歌神情一转,从贰兵卫的臂弯中站起来,仰望克莉丝蒂。
  「我会想办法对付她……!」
  「真是太好了,那就拜托你了。」
  「啊……啊……?」
  贰兵卫也站起身,把吓得面露惊慌的七那拉起来。
  「我们逃吧,七那……!」
  「快逃,七那!」
  语气平静的诗歌,像是要接住什么东西似的伸出双手。
  随后,一道小小的光芒舞落。
  一只拳头大的<虫>出现在诗歌手上。这是贰兵卫第一次见到,不过那应该就是诗歌的<虫>了。虽然看起来不怎么厉害,但他有预感,待会将有不得了的大事发生。
  「秘书小姐,到这边来……!」
  贰兵卫表情痛苦地对跪在远处的女性唤道。
  秘书吃了一惊,随即跑向贰兵卫等人。
  七那挑起眉毛。
  「你打算扔下诗歌逃跑……?还有,那个女人……!」
  「少啰嗦!别管那么多,逃就是了……!」
  贰兵卫将七那拖离诗歌身边。
  「这里已经不是我们能够待的地方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高音的歌声越来越高亢。
  飘浮在空中的女歌手身旁,出现无数根黑色的羽毛。像是从克莉丝蒂的羽毛帽上拔下的羽毛,正将锐利的前端指向贰兵卫等人。
  然而这时,克莉丝蒂的歌声被某个呢喃声打断。
  『坏掉吧……』
  是诗歌的声音。
  只不过,静静与自己的<虫>面对面的诗歌,并没有开口。
  『只要一点点就好……』
  轻轻地……
  被克莉丝蒂的黑暗遮蔽的天空,开了一个小洞。
  从那里落下的,是一丝光芒。
  一片雪花。
  缓缓飘落的雪花,掠过克莉丝蒂的身旁。
  那一瞬间──
  「啊啊啊啊啊啊啊──」
  克莉丝蒂身上的礼服裙摆遭到破坏,同时,巨大到几乎足以让整个空间断裂、滑动的刺耳声振动耳膜。破坏礼服裙摆的雪花依然保有光芒,不断将浮在空中的黑色羽毛破坏殆尽。
  然后──雪花仿佛丝毫无碍般,顺利降落于地。
  大地震撼动了教堂前的广场。
  垂直型的地震令地面突起,深不见底的裂痕,恣意撕裂柏油路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
  『坏掉吧……』
  克莉丝蒂再次生出羽毛,诗歌则又使数片雪花落下。
  夜空不停遭受破坏。
  散发淡淡光芒的雪片,逐渐令遮蔽星空的黑暗歪斜、粉碎、烟消云散。别说是黑暗了,甚至连星光也似乎变得扭曲。夜空中隐约可窥见的满月,被凹摺成奇怪的形状。
  「──」
  贰兵卫、七那及秘书,错愕地注视那幅景象。
  「请赶快逃……!在雪花落下之前……!」
  额上冒出汗珠的诗歌,头也不回地说着。
  贰兵卫等人吓得浑身一颤。诗歌说的没错,光是一片雪花,便令足下的地面化作一堆瓦砾。要是雪花接连不断落下──这附近恐怕没有一样东西能够保留原形。
  在赤濑川大楼遭到克莉丝蒂攻击时,诗歌为何没有出手?
  见到眼前的光景,他们立刻明白其中的原因。
  假如她在那样的市中心使用能力──造成的损害,想必一定会比被克莉丝蒂攻击还要严重。
  「……!」
  贰兵卫拉着七那的手,快步跑离现场。萨札比早已在不知不觉间从那里消失了。
  「总…总之,必须到远处去──」
  正准备通过教堂时,他忽然双腿无力地跪了下来。
  「贰兵卫……?」
  「贰兵卫,你──」
  一起奔跑逃离的秘书看到贰兵卫的背部,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不,我没事…总之,得先离开这里……」
  尽管全身冒冷汗,贰兵卫依然奋力站起来。在他的身后,诗歌和克莉丝蒂仍持续战斗着。
  不可能没事。
  背上有如烧灼一般的痛楚──是救七那和诗歌时,被克莉丝蒂的羽毛划过造成的。他自己很清楚,撕裂伤已深及肋骨,而且鲜血湿透后背,还不停自脚下滴落,由此可知伤口一定不浅。
  但是贰兵卫顾不了那么多。
  他早就预料到自己会受伤。胆小得无药可救,既没运气又没才能的自己,不可能会在这种大场面中平安无事。
  他打从一开始,便做好那样的心理准备。
  不过,他绝对不能昏过去。
  要是在这里失去意识,便会面临无法挽救的悲惨命运。
  「快点…来吧……」
  那句话不是对七那和秘书说的。
  对于试图用摇晃的步伐奔跑的贰兵卫,七那和秘书并没有将他抛下。
  「唔…贰兵卫…你的血……」
  「你最好不要再动了,就在这里止血吧。」
  然而秘书的话没能实现。
  贰兵卫看见一群黑衣男子从远方跑来。
  「可恶──」
  「啊啊……」
  七那见状,表情立刻变得恐慌。黑衣男子们手上拿的是自动式手枪。看样子,除了和秘书一起前来的那些男子外,MOCC里也早就埋伏了其他人。
  七那猛力推了秘书一把。
  「你…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一定是你把我们的所在之处,通知给那些家伙的对吧?」
  「──对不起,会长。」
  秘书的语气听来平淡,可是却微微地抿着嘴唇:
  「我虽然早知道宗方可能会对财团采取什么行动…但我没料到,他会这么早开始动作,还毫不怀疑地听信『去保护赤濑川七那』的命令……」
  「什么……」
  「旗下企业之所以动静可疑……应该是他把那些人拉拢进财团的关系。尽管很难猜到他的目的──不过他恐怕是想掠夺财团吧。所以才打算暗杀会长──七那小姐你。」
  「不对……」
  贰兵卫表情痛苦地扶着建筑物。大量失血的他,现在连靠自己站立都很困难。
  「宗方他…是想引发──」
  茫然望着黑衣男子们,贰兵卫咬牙切齿地说:
  「典范转移…即将到来……」
  七那和秘书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神情一片愕然。
  「会来的…典范转移……」
  贰兵卫握紧拳头,然而力道却虚弱无力,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
  「该死…再一下子…要是照这样下去……」
  「你…你在说什么呀?贰兵卫!我完全听不懂!」
  「看样子,他们应该也不会放过我,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兵分两路逃跑吧。」
  七那担心得留在身旁,秘书则是企图起身。贰兵卫紧抓住她们两人的手。
  「不行,你们两个都要在我身边……如果你们不在一起,典范转移就──」
  慢慢没了力气。
  意识逐渐模糊的同时,内心涌起深深的不甘。
  也许,包括自己在内,每个人都认为贰兵卫成不了气候吧。
  没有错。
  贰兵卫没办法成为拍卖会的得标者。此外,他也不可能克服之后即将发生的事情。
  正因为如此,贰兵卫才是贰兵卫。
  再过几分钟……
  不,只要能够再说句话就好了。
  然而──
  「典范转移…即将到来…我要……」
  黑衣男子们边跑边将手枪对准这边。
  「──」
  就在贰兵卫等人做好心理准备,准备闭上双眼时。
  刺耳的引擎声响彻MOCC。
  汽车的车灯划破黑暗,男子们身旁的树丛倏地裂开。
  一辆吉普车飞越篱笆,冲了出来。车子在尖锐的煞车声中滑动后轮,接着一个甩尾,将男子们逐一撞飞。
  唯一免于遭到车子冲撞的男子举起手枪。可是有个像细棒的东西忽然刺进他的手中──吉普车的驾驶,用十字弓射穿了男子的手。
  吉普车再次响起引擎声,冲向贰兵卫等人。车子在快要撞上前滑动后轮,对着贰兵卫等人敞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驾驶座上的少女,是名熟悉的人物。
  「──非常感谢您的惠顾,我是『便利屋绮罗理☆』。」
  「绮…绮罗理──」
  七那错愕地呆站在原地。
  在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的人,正是以前将贰兵卫介绍给<虫羽>的便利屋少女──五十里野绮罗理。
  「动作快。伤患到后座去。」
  秘书很快就展开行动。她强硬地将七那推进副驾驶座,然后自己抱着贰兵卫坐上后座。
  「呜……!」
  还来不及关上车门,绮罗理就火速将吉普车倒车。震动令贰兵卫的背疼痛不已,面露苦色。
  「把头低下,七那。另一位请帮忙照顾他,急救箱就在你的脚边。」
  「你真的…来了啊……」
  贰兵卫虚弱地笑着。另一批新出现的男子们,对着吉普车扣下扳机。绮罗理巧妙地操作方向盘让车子转向,然后猛力踩下踏板,加速前进。
  「抱歉…原本应该付给便利屋的报酬……全部都用光了……」
  把绮罗理叫来的人,正是贰兵卫。
  从前看过「便利屋绮罗理☆」广告的他,把上面写的联络方式背了下来。贰兵卫在联络过秘书之后,立刻就打给便利屋──假如她收掉了便利屋,或是把事务所搬到别的地方去,一切恐怕就完蛋了。
  「你别说话,会加重伤势的……」
  与俐落的驾车手法和果决的判断力不同,驾驶少女的语气十分温柔。
  不但无法支付报酬,说不定还会和赤濑川财团为敌──
  但绮罗理很爽快地就允诺贰兵卫这样的请托。由于她的回答太过平静,反倒让贰兵卫以为,她应该不会前来帮助。
  然而她还是来了。
  「哈哈──」
  贰兵卫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才是真正善良的人。
  跟藉口一堆的自己不一样,她才是「正牌货」。
  「什…什么嘛……」
  七那坐在副驾驶座上,一直不肯与绮罗理四目相交。她低着头的侧脸,看起来比克莉丝蒂现身时还要惨白。
  「你…你是来嘲笑我的吧…看到我这么悽惨的模样,你一定高兴得不得了吧?」
  「还…还是说,你救我,是故意要让我安心,然后再趁机杀了我──」
  「……」
  到底是什么,让七那害怕成那样呢?
  不管是受人憎恨或被杀,这名不停发抖的少女,看起来都不像在害怕眼前的恐惧。相反地,要是绮罗理说出一句「我要杀死你」,她反而会松一口气──七那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此怪异。
  突然间,绮罗理拿起十字弓,吓得七那花容失色。
  可是,那把弓并不是用来射击七那的眉心。绮罗理瞬间放开方向盘,敏捷地架好箭,给予再次现身的黑衣男子们牵制的一击。
  趁着对方退缩的空档,绮罗理又重新握好方向盘,一鼓作气地穿过形状奇特的建筑物之间。
  「我会帮助你。」
  绮罗理注视着前方,一脸认真地说:
  「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帮你。」
  七那听到后,哑口无言。
  绮罗理这句话,带给七那的既非安心,亦非喜悦。七那的情绪似乎越来越不稳定,不知所措地抱着头呻吟:
  「我…我不懂──不懂──」
  七那喃喃自语着。
  贰兵卫一面接受秘书的紧急治疗,一面望着远方的天空。
  有着十字型教堂的那片天空,已经变得不属于这个世界。黑暗与光粒互相争夺天际。不知是空间的扭曲改变了光的折射率,还是真的已经被破坏,周围的建筑物歪斜成诡异的形状。
  贰兵卫等人乘坐的吉普车,突然改变前进方向,似乎又遭到黑衣男子的埋伏。子弹掠过耳旁,空气被撕裂的声音呼啸而过。
  「我们现在马上就去医院。在那之前,你要好好振作。」
  「不…不行……」
  贰兵卫否定了绮罗理的话。
  「什么医院的…一点也不重要…只要能够…再说一句话,这样我就──」
  「可是,你的伤……!」
  「我的事情…无所谓…典范转移……快去赤濑川大楼……」
  「赤濑川大楼?」
  「……拜托……」
  七那歇斯底里地敲打车体。
  「别管那么多了,快点去医院吧!什么典范转移的,根本就莫名其妙!赤濑川大楼一点都不重要啦!」
  「不行…要去赤濑川大楼……因为…就快来了……只要秘书在这里…就一定会……」
  「我?」
  秘书皱起眉头。
  突然,砰的一声,吉普车猛烈摇晃了一下。贰兵卫再也没有臂力去支撑自己的身体,他的脸撞上车体,然后就这样无力地瘫倒在椅背上。他恍惚地仰望夜空,在不受克莉丝蒂的黑暗波及的空中,可以望见闪烁不停的星斗。
  「贰兵卫!」
  「快点…来吧…典范转移即将──到来──」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啦!诗歌、绮罗理、贰兵卫,还有秘书也是,你们每个人都有够莫名其妙!」
  其实,他很犹豫该不该那么做。
  而且是打从心底感到迷惘。
  自己正试图去做的事情,到头来会不会根本就搞错方向,白忙一场?
  直到把七那交给秘书的前一刻,他始终十分苦恼。
  然而,他还是决定要去实行。
  名叫赤濑川七那的少女,在与贰兵卫一同逃亡的期间,一直不断喃喃地在算数。听到她嘟哝的话,贰兵卫不禁浑身发毛。她明明已经失神成那样了,却依然钜细靡遗地──计算花在自己身上的东西的价钱。
  她会那么做的原因,恐怕就如她自己所说过的吧。因为她深信,自己真的可以实现「偿还百万倍」的大话。
  和愤怒的情绪比起来,贰兵卫反而更觉得哑口无言。
  这家伙只相信金钱──
  七那完全不信任眼前的贰兵卫,就连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都不晓得。一想到那里,贰兵卫就觉得对她出手相助的自己真是个傻瓜,真想让她那种人被克莉丝蒂杀掉算了。
  就连此时此刻,那份心情依然不变。
  「……!那…那是什么?」
  手握方向盘的绮罗理发出困惑的声音,并且下意识地单手抓起十字弓。
  贰兵卫转动视线,越过驾驶座,望向前方。
  在被吉普车的车灯照射的前方,有个打扮寒酸的人影佇立在那里,手上还提着一盏灯笼。
  来了──
  贰兵卫牵动嘴角一笑。
  他一直在等待的东西,终于现身了。
  「萨札比!」
  「……!」
  和发出悲鸣的七那一样,绮罗理也同样震惊。
  挡在吉普车前面的异样拍卖商,以至今不曾见过的迅速动作,高高往空中一跃。
  接着无声无息地降落在七那和绮罗理的眼前──小小的车窗玻璃前。
  绮罗理面色凝重,快速把箭架在十字弓上。但是在她击发之前,萨札比便已恭敬地低下头。
  「您好……」
  拍卖商在高速疾驶的吉普车上再次抬头,对七那瞧也不瞧一眼,反而朝着后座说话。
  大概是觉得状况有异,绮罗理一脸讶异地放下十字弓。
  「你……」
  七那表情狰狞地回头望向秘书。
  「你和宗方是同伙对吧?所以才会背叛我……!」
  秘书回望着七那。
  「果然没错──」
  贰兵卫大口喘着气,一边笑着说:
  「你身上──有卡片对吧?」
  「……」
  秘书不发一语,从怀里取出一张卡片。
  黑色的表面上有着金色的圆,以及镶嵌其上的小小宝石。
  那是圆桌会的会员证。
  「为…为什么……连你也有圆桌会的卡片!」
  七那不禁愕然。
  「哈…所以萨札比才会在这里……」
  贰兵卫的心中,涌起不合时宜的安心感。
  撑过来了。
  自己总算活着撑到这里。
  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像自己这种没有庞大资产的贫穷商人,打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可能赢得拍卖会。
  拍卖会只要交给应该获胜的人去得标就好了。
  所以自己──就到此为止吧。
  他的任务就此结束。
  「──你在说什么呀?会长……」
  秘书皱起眉头。
  七那瞪大双眼。
  「这是我在赤濑川大楼捡到,暂时保管的东西。」
  秘书将圆桌会的卡片递给七那看清楚。
  卡片上写的数字是──「壹拾贰」。
  是七那在遭受克莉丝蒂攻击时遗落的。
  如同贰兵卫的猜测,萨札比和克莉丝蒂是以那张卡片为目标,搜寻持有人的所在处。因此,克莉丝蒂才会找不到没有带着卡片逃亡的七那。
  而如今,正如贰兵卫所计划,萨札比受到那张卡片的引诱而现身眼前。
  秘书满脸疑惑。
  「小姐,你不是和宗方竞争的最后一名竞标者吗?所以萨札比才会……」
  七那目瞪口呆地回望秘书。
  「你…你在说什么啊?我…我早就已经被淘汰了,所以才会被克莉丝蒂追杀呀。」
  「但你不是有私人财产……」
  「私人财产?我…我早就身无分文了!」
  「请告诉我,您的决定如何──」
  萨札比再次深深垂下头。
  他的身体方向稍微偏离了秘书。
  在他的前方,就只有一个人──
  「丁屋贰兵卫先生。」
  七那和秘书顿时瞠目结舌,两人动作一致地望向这边。
  没错,这么一来──贰兵卫的任务就结束了。
  为了引发并克服典范转移而设下的布局。
  其实──
  坦白说,他真的想过要把七那卖给秘书,这点千真万确。
  他可以假装没发现即将发生的典范转移,从秘书手上大捞一笔,然后开个属于自己的店,尽情做生意。
  或者是对宗方提出「我弃权」的提议,藉以换取一些金钱,这样也不赖。
  不管怎么做,贰兵卫应该都会有大笔钱财入袋。
  我要让嘲笑我的人甘拜下风──这一直是他的愿望。
  「Bid or fold?」
  他不可能有多到足以赢得拍卖会的钱。
  然而,他拥有下标的权利。
  这是他一辈子最大的赌注。
  贰兵卫一旦赌赢了,不管是从秘书手中得到金钱,还是从宗方手中得到金钱,他都有机会赚饱荷包。
  但是,贰兵卫选错了选项。
  他做出的决定,将让他无法得到任何好处。
  他要预防即将发生的典范转移,并且将某件商品,送到适合得到该商品的人手中。
  <虫>的秘密。
  最初的附虫者。
  像自己这种只会虚张声势的小人物,根本应付不了那么不寻常的存在。
  那种足以撼摇全世界的商品,应该由合适的人买下。
  没错,那家伙宛如金钱的化身──
  总是任性得让人想痛扁她一顿──
  除了金钱以外,她什么都不懂──
  不仅如此,她还是令贰兵卫的家庭破碎的大企业会长──
  然而,却是能像施展魔法般,操控金钱的少女──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像她那般卓越惊人的商人。
  所以──该交棒了。
  贰兵卫咧嘴一笑,对萨札比开口宣示:
  「我要将我的竞标权──卖给赤濑川七那。」


4.05 七那 The last


  「我要将我的竞标权──卖给赤濑川七那。」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七那为之一愣。
  为什么会提到我的名字?
  话说回来,眼前的少年,丁屋贰兵卫怎么会有竞标权──
  「贰兵卫就是……和宗方争夺到最后的另一名竞标者?」
  秘书似乎也同样震惊。她错愕到连手中紧抱的熊布偶,都差点掉下来的地步。
  七那一直以为自己被淘汰之后,α会由宗方得标。
  从没想到拍卖会竟继续下去。
  七那被淘汰后,丁屋贰兵卫竟然和宗方槐路继续进行这场拍卖会的争夺战。
  「为…为什么?不…不可能的!因为──」
  七那从贰兵卫手中买下了「纪录者」的影片。而贰兵卫要求七那帮忙恢复自己遭到特环冻结的户头,用以作为交换。
  对当时的七那而言,那是易如反掌的一件事。
  假如那便是丁屋贰兵卫的所有财产──未免也太少了。少到让人不禁怀疑买不买得起一台新车。身上只拥有那点资产的贰兵卫,不可能符合参加拍卖会的条件,也就是圆桌会的会员资格。
  「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有人要卖出竞标权,而且还是卖给待惩罚的违约者。您真是给我出了道难题呢……」
  萨札比装模作样地说。
  「哈…你…你这个大骗子……其实…那种事情根本就无所谓吧?」
  贰兵卫勉力地抽动嘴角。看来,他似乎已经虚弱到连好好笑都难以做到了。
  「什么圆桌会…你这家伙……根本只要有人愿意下注大到荒唐的金额……任谁都──」
  「……」
  「诗歌一开始提到她想参加时…你出声讥笑……但假如当时,她拿出一大笔钱……你就不会笑了…事情就是这么回事……」
  听了贰兵卫的话,七那目瞪口呆。
  她终于能够理解他所说的话,此外,恐怕连事情真相也是那样。
  原来是那么一回事……
  七那之前竞标时,不断拼命地探查以圆桌会为首的资产家们的动向。宗方八成也采取了同样的行动。
  了解α的价值,而且名下资产多到可以得标的人。
  她眼中只有符合那项条件的人。
  所以──亏她之前就见过杏本诗歌这样的「前例」,却完全忘记这个了解α的价值,「明明无法得标却下标」的大傻瓜的存在。
  诗歌和贰兵卫之间的决定性差异,就只有提出的金额不同。
  「反正我的竞标权…也是用小钱跟你换来的…现在我把权利卖给别人…没道理要被你说三道四吧……」
  贰兵卫是用钱买到竞标权。
  ──抱歉…原本应该付给便利屋的报酬……全部都用光了……
  他把所有的微薄财产用来贿赂。
  他确实有过那么做的机会。因为在<虫羽>作为据点的露营地等待萨札比时,负责通报其现身的人,正是丁屋贰兵卫。
  贰兵卫获得竞标权,原本是打算与七那一对一分个胜负。然而来历不明的其他竞标者──宗方出现后,他便一度弃权退出。如果不是和知道对方身分的竞标者一对一竞争,他的「虚张声势」就没意义了。
  可是,后来发生七那无法履行契约的意外事件。
  「嗯……」
  萨札比装出一副考虑的样子,但实际上,他只是在演戏而已。
  照理说,他应该早就看穿贰兵卫没有足以得标的庞大财产,然而──七那被淘汰后,萨札比又恢复了贰兵卫的竞标权。
  「反正…不管是谁都好…只要能成为stalking horse……任谁都──」
  stalking horse。
  拍卖会中的抬价者。
  以萨札比的立场来看,就算多一块钱也好,他一定希望有竞标者开出更高的价钱。假如把价格拉抬到极限,就算知道对方没有支付能力──他也可以叫克莉丝蒂杀了那个人,然后藉着将其首级交给另一名竞标者,来获得对方的信服。
  而扮演那个角色的人就是贰兵卫。他以抬价者的身分,负责哄抬竞争者的下标金额。
  毕竟贰兵卫一直在街上摆摊赚钱。那段期间,他只要事先与萨札比约好会面的地点,就可以继续下标。
  「噗嗤…既然是丁屋贰兵卫先生提出的要求…那么在下就当作特例,予以认可吧……」
  萨札比露出卑微的笑容,用夸大的动作低下头。
  「──」
  七那露出扭曲的表情。贰兵卫荒唐的行径,让她感到无力。
  然而──她彻底输了。
  满脑子只想着钱的七那。
  满脑子只想着α的宗方。
  身为这个国家数一数二资产家的两人,就这样被摆了一道。
  那名少年不仅看穿了拍卖会的本质,还跟身为拍卖商的萨札比交手斡旋到现在。
  一开始,他可能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赌局。但是在知道惩罚的内容后,他应该就了解到,竞标这场拍卖会就必须赌上性命。假如宗方弃权,届时他便会被杀死。
  他的内心究竟有多么害怕呢?
  胆小的他,一直拼命地扮演抬价者的角色。
  他赢得赌注,得到了天大的机会。
  基于赌上性命,他能获得的报酬也非常丰厚。他既可把七那卖给秘书,也可以弃权为条件,从宗方身上大捞一笔。
  然而,他却将得来不易的机会──
  卖给了七那。
  「我…只要能够让你们甘拜下风…就满足了……」
  贰兵卫表情痛苦地呻吟:
  「七那…你才是应该得到α的人…像我这种人,没有资格拥有那么了不起的东西……」
  「……」
  「典范转移要是发生了…这个国家就会变得一团混乱…那么一来,受苦的便是弱者们……那可不行……」
  「……」
  「嘿嘿…这就是所谓的兼善三方……怎么样呀?七那…你看到了吧……」
  自称是商人的少年,露出早已僵硬的笑容。
  他那爽朗的笑容,将七那彻底击垮。若他的目的是要让七那等人甘拜下风,那么他确实成功办到了。
  七那一直以为,这是自己和宗方两人的战争。
  但是,她错了。第三个人就在这里。
  比任何人都勇敢的商人就在眼前──
  「你不用那么快付我钱啦…反正我家从我父母亲那一代开始,就很习惯让人家赊帐了……算是信用贷款啦。」
  「为什么──」
  七那企图后退,不自觉地撞上车门。她好想逃离这里,但是行驶中的车上却无路可逃。
  「我现在就去动用『保险』。」
  秘书说完,就用手机打去与某处联络。
  「到底为什么……我不懂……不懂……!」
  其实她很清楚。
  关于钱的事,她不会输给任何人。
  七那早就有所自觉,自己受到金钱的宠爱。
  那也可说是一种──诅咒。
  她是金融环节的一部分,非常清楚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事,以及该怎么做才能克服困境。
  典范转移即将到来。
  接下来,将会发生惊人的事情。
  想要克服难关,就必须拥有魔法般的力量。
  「必须是七那你…才可以…靠我是不行的……」
  「别…别说了……」
  七那完全陷入恐慌中。
  「我已经没办法给你任何东西了…为什么你还是对我──」
  这时,一阵煞车声响起,吉普车突然停了下来。只见一群黑衣男子挡住了前方。
  绮罗理把吉普车停在篱笆的阴影处,从驾驶座用十字弓应战。
  「小白也一样──」
  之前一直不愿意去回想,少年殒落那瞬间的光景掠过脑海。
  「我又没有给他多少钱,他却为了我这种人──」
  只是因为一时兴起而捡回来的附虫者少年。
  自从受雇的暴力组织解散后,他便流落街头,住在纸箱里。一开始只知道伤害别人的他,对于七那的命令似乎感到犹豫。保护七那──尽管那件工作令他困惑,但他依然拼了命地去执行。七那见到少年那副模样,还以为他只是从猎犬变成了看门狗而已。
  然而,他却擅自回报超过七那所给予的。
  不只是小白。
  诗歌也说过,她和自己是朋友。
  绮罗理也提到,她会保护至今对她残酷以待的七那。
  然后,贰兵卫则是──说要把他赌上性命得到的机会让给七那。
  「到底为什么…我明明又笨…个性又差…是个除了钱以外,就什么都没有的差劲家伙……」
  七那抱着头,不住哀号:
  「像我这种人,明明就只能掏钱来要求别人待在我身边……明明就是因为没有给钱,魔法师才人到现在还不回来……!」
  「七那,抱歉,我一直隐瞒着你……」
  绮罗理一边把箭架上十字弓,一边看着七那:
  「魔法师──鬼道司已经死了。」
  七那瞪大双眼。
  她没有任何惊讶的情绪。因为她早就隐约察觉到了。在「纪录者」的影片中,见到魔法师预言自己的死亡后,她也变得能够接受这件事实。
  啊啊,她果然──
  唯一有的,就只有深不见底的悲哀。
  在内心深处积存已久的失落,因绮罗理的话而膨胀,紧紧揪住胸口。
  「她那么重视我,我却丝毫无法回报她……」
  与温柔的魔法师──鬼道司之间的回忆不停在脑中浮现,然后又逐一消逝。
  ──你问我想要什么?可是,我…虽然没办法解释得很清楚,不过我已经从你身上得到了。
  ──你那样说,我听不懂啦。要是你哪天有了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告诉我喔。
  这是两人一如往常地目送接驳公车远去,等待客运时交谈的对话。
  深切感受到自己受人疼爱的幸福时光。
  对于给予自己满满幸福的魔法师,七那丝毫无法回报。
  「不,你错了──我虽然无法告诉你,她是怎么死的……不过,一直到最后,她都希望能继续在你面前当个温柔的魔法师。她还说,那是她与七那之间的羁绊……」
  「可…可是──」
  「我们不会背叛你。」
  绮罗理泛起微笑:
  「就算你不给钱,我们也不会背叛你。」
  说完,绮罗理就准备跳下驾驶座。大概是认为若继续留在原地,就无法突破重重包围吧。绮罗理拿起十字弓和像是棍棒的武器,打算冲向男子们,杀出一条血路。

  但是,七那立刻就抓住绮罗理的手。
  「你为什么要露出那种表情──」
  绮罗理回过头。
  「不懂──我不懂!魔法师、绮罗理、诗歌、贰兵卫,还有小白也是!如果不是钱,那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七那明明就只有钱。
  分明就是个只会惹人厌,差劲得无可救药的人。
  她想破脑袋也搞不懂,思绪变得更加混乱。
  「太难了!为什么这么难的事情,你们却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为什么只有我不懂啊!」
  「……一点都不难啊……」
  「……」
  「只要把从对方身上得到的东西,原封不动地还回去就好了。」
  绮罗理理所当然似的说。
  「──」
  「就像对方为你付出的那样,你只要做相同的事情回报对方就好了──七那,你应该没有收过魔法师的钱,不是吗?」
  说完,便利屋少女便准备再次跳出吉普车。
  可是,七那没有放手。
  「七那?」
  难道绮罗理没有发现,自己所说的话很矛盾吗?
  将从对方身上得到的,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照那个道理,七那现在就算被绮罗理亲手杀死几次也不够。为了排遣失去魔法师的失落感,七那至今对绮罗理做过许多残酷而苛刻的事情。若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赎罪,光被杀死一、两次也绝对不足以偿还。
  然而,绮罗理却没有那样做。
  非但如此,还打算做出完全相反的行动。
  对于那样的绮罗理,七那只想做一件事情。
  那是她从好久…好久以前便想做的。
  只是一直没有勇气付诸实行。
  「──对…对不起……」
  七那的眼眶溢出泪水。
  不合算。
  与七那至今做过的事情相比,那句话一点也弥补不了什么──
  「不…不要离开我……」
  一旦放手,对方就会再次消失──心中有此预感的七那泪流不止。她再也无法忍受,心爱之人为自己牺牲了。
  就算不被原谅也没关系。不被原谅是理所当然的。不管何种惩罚,她都愿意接受。
  所以,她只希望绮罗理不要走。
  绮罗理没有必要为自己做些什么──
  「……」
  绮罗理瞪大双眼,似乎吓了一跳。
  但是,她随即眼角泛泪,微微一笑。
  然后硬是松开七那的手,离开吉普车。
  「啊…啊啊──」
  绮罗理的动作非常敏捷。她用十字弓牵制敌人,并利用夜晚的黑暗和树丛,一口气冲向男子们。她接二连三地用棒子痛殴因顾虑伤到同伴,无法开枪的黑衣男子。或许是设了什么机关吧,每次棒子打在男子身上,便有火花四散。
  她的动作和「纪录者」影片中的魔法师一模一样,简直就像魔法师又回来保护七那了。
  ──我们不会背叛你。
  七那一直以为魔法师背叛了自己。
  可是,会不会事情不是那样呢?
  名叫鬼道司的温柔魔法师,是否直到现在,仍像这样──将她的愿望寄托给绮罗理,继续守护着自己?
  「七那…来,快买下吧…买下竞标的权利……」
  贰兵卫在后座上垂着头,双眼已经失焦。大量的出血染红了他的下半身。
  「该怎么做…你一定晓得──」
  七那挺身向前,触碰贰兵卫的腿。
  「不…不行……」
  她那呜咽的声音,甚至无法称之为声音,只能算是从喉咙深处发出,嘶哑的气声而已。
  「不行…你不要死……」
  绮罗理遭到男子从身后狠狠地敲打。就算少女的动作再敏捷,依旧是寡不敌众。在那一击痛殴之下,绮罗理的行动明显变得迟缓起来。
  「我的命…一点也不值得你这样做……」
  七那不停摇头。
  从今以后,她要以爱情回报爱情。
  以友情回报友情。
  可是唯独生命──七那不希望有任何人像小白那样,为了自己丧失生命。
  用他们的宝贵性命,来换取她这种无可救药之女人的命,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不…不要死……」
  七那不住恳求,这时,一阵风从旁吹动了她的头发。
  她一抬起头,便见到大批人群陆续朝这边涌来。
  一群外貌不尽相同的少年少女们,同时出现在七那等人的身旁。巨大的<虫>推倒将手枪对准绮罗理的男子们。
  「继续往前冲!」
  一名女性跑过七那的眼前。
  是<波江>。她带头率领同伴们所奔往的方向,是黑暗与光粒互相缠斗,MOCC的中心地。
  七那终于明白,那些跳过自己,急奔而去的人们是谁。
  是<虫羽>。
  「好痛!」
  忽然间,七那等人搭乘的吉普车晃动起来。
  原来是两名少年跳上了驾驶座。七那一脸茫然地抬头仰望他们。
  「大锹──」
  看来,应该是在赤濑川大楼与克莉丝蒂作战后,平安存活下来了。绑着头巾的少年从容地俯视贰兵卫,并把他揪着衣领拉过来的少年向前一推。
  「你留在这里,贰兵卫就交给你了。」
  「好啦!真啰嗦,我知道了啦!」
  耳环少年甩开大锹的手,迅速钻进后座。接着他打开车门,将贰兵卫的身体拖到地上。
  七那曾经见过那名少年。如果没记错──他是拥有治愈能力的附虫者。少年的周围出现小小的光球,慢慢朝趴在地上的贰兵卫的背上聚焦。
  「可是,这样好吗?我留在这里的话,要是小雪发生什么事,我不就帮不上忙了?」
  大锹没有说话。他转过身,追向其他同伴们。
  「……可恶!媒介不够啦!光靠月光是不行的……该死,露西到底在做什么呀?该不会又在偷懒了吧?」
  耳环少年烦躁地吼叫,一面着手进行治疗。看到他焦躁的模样,实在令人不免担心贰兵卫能否得救。
  「七那…竞标权……」
  贰兵卫嘴里不断发出梦呓般的嗫嚅声。他可能已经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了吧。
  「一切准备就绪。」
  秘书收起手机,看着七那。
  「七那……你没事吧?」
  绮罗理似乎受了伤,她表情痛苦地回到这边。
  七那紧抿双唇。
  他们向自己要求的东西。
  那是什么──七那心里很清楚。
  「……我要从丁屋贰兵卫的手中买下竞标权。」
  她转过头,对一直事不关己般,静观事态的拍卖商说道。
  「我知道了!从现在起,丁屋贰兵卫先生的竞标权便移交为赤濑川七那小姐所有!」
  萨札比的宣言,传遍夜晚的MOCC。
  从前──七那十分仰慕魔法师。
  也曾经相信,只要和鬼道司一样变成附虫者,自己也能成为一名魔法师。
  然而,她既没能成为附虫者,也领悟到那种能力并非什么魔法。
  温柔魔法师给予她的一切,绝对不是凭藉那种力量便能取得。
  「赤濑川七那小姐──」
  杏本诗歌和丁屋贰兵卫曾说过,七那操控金钱的手段宛如魔法。
  假如那是真的──
  既然他们愿意如此相信──
  「Bid or fold?」
  七那就使用那份力量。
  为了克服即将到来的典范转移。
  赤濑川七那眯起单边的眼睛,施展魔法的力量。
  「Fodl。」
  少女坦荡磊落的宣言,响彻了MOCC。


4.06 诗歌 Part 4


  MOCC的中心地。
  失去原形的教堂,已化成一座混杂了水泥、铁块和钢筋的瓦砾堆。
  黑暗充斥四周,一名美女飘浮在黯淡无光的天空中。
  「啊啊啊啊啊啊──」
  克莉丝蒂的歌声响遍一片死寂的空间。任晚礼服飘动,浮于半空中的美女,正大大地张着涂了黑色口红的嘴巴,高声歌唱。明明没有风,遮去半张脸的羽毛帽却激烈地吹动着。
  生命的气息自地面消失,毫无动静。
  瓦砾山顶上浮现无数只手。从黑暗中生出的几十只手凝聚、集结,形成一个有着圆形外观的物体。
  沉默。
  以及歌声。
  在被死亡笼罩的教堂前,一片雪花舞落。
  『坏掉吧……』
  克莉丝蒂发出歌声,以由黑暗形成的羽毛攻击雪花。
  可是散发淡淡光芒的雪花,将羽毛弹开。
  雪花降落于地,触碰到由黑暗之手包覆而成的团块。
  那瞬间──
  『更多……』
  无数只手顿时被震开,接着消灭无踪。
  诗歌从克莉丝蒂的黑暗之手中获得解放,站在瓦砾堆上,瞪着克莉丝蒂。
  飘浮于双手之上的萤火虫发出光芒。
  『更多……!』
  一片又一片散发淡淡光芒的雪花,撕裂被抹黑的天空,翩然降临。
  破坏的漩涡吞没克莉丝蒂,并且逐渐扭曲、粉碎、击退充斥夜空的黑暗。最后雪花变成暴风雪,将原本支配教堂前的死亡黑暗一扫而光。
  「啊啊啊啊啊啊──」
  雪花撕裂黑暗,连光线也变得扭曲,视野中的一切全都渐渐遭到破坏。
  一片片雪花,创造出一个拥有绝对性破坏力的球体领域。该领域藉由超越人类视觉界限的波长,令视线歪斜;透过超越听觉界限的巨大声响,无声宁静地毁坏MOCC。就连身为宿主的诗歌也失去上下方位的知觉,怀疑自己是否身在依循物理法则的世界里。
  除了微微发光的雪花外,别无一物的空间。
  甚至连死亡黑暗亦化作虚无,在完美的破坏下趋于宁静的世界。
  拒绝万物存在的暴风雪,并未持续太久。
  「呼…哈……」
  光线和声音再次复原,眼界也恢复正常,看见一片荒凉的MOCC。
  诗歌一个踉跄。
  某个重要的东西,不断从她的内心深处剥落。珍藏至今的希望与感情,就像在心里开了个洞似的,渐渐流失──
  「呼……哈……」
  尽管脸色发白,诗歌依然神色恍惚地抬起头。
  在星光再度闪烁的夜空中,不见克莉丝蒂的身影。她动作缓慢地环顾周围。
  刹那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宛如悲鸣。
  宛如呐喊。
  克莉丝蒂的歌声响遍四周。
  诗歌仰望的天空,慢慢被黑暗所吞噬。
  再次被染得漆黑的夜空中,浮现克莉丝蒂脸色苍白的身影。
  「呜──」
  诗歌紧抿双唇,努力维系随时都将远去的意识。
  又来了。
  克莉丝蒂似乎已体认到诗歌的能力十分强大,就算正面冲突,自己也敌不过她。于是改变作战方式,只要诗歌一降下雪,她便立刻隐身撤退。
  这么一来,等到诗歌减缓攻势,她就能转而反击。
  「呜……」
  见到空中飞来无数根羽毛,诗歌立即让雪降下。
  然而其威力和范围却明显变弱了,光是应付不断倾注的羽毛,便已竭尽所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与克莉丝蒂作战到现在,已经过了多久呢?
  即使是诗歌,她也已经领悟到敌人的能力为何。
  黑暗──或者应该说是「夜晚」本身才对。
  一袭晚礼服打扮的美女,能够自由操控夜晚的黑暗。她将黑暗凝固后,生出羽毛和手臂,并且像在海中游泳般,来去穿梭于黑暗之中。
  克莉丝蒂的能力所及范围可说是无限大。在黑暗无所不在的夜里,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前去任何地方,可以生出无数作为武器的羽毛和手臂。
  另一方面,诗歌的能力则有射程范围的限制。
  尽管拥有强大无比的能力,只要克莉丝蒂躲到雪到达不了的地方,诗歌就无法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
  使用能力带来的反作用,令诗歌的意识变得朦胧。差点倒下的她,赫然抬起头来。
  然而瞬间的疏忽仍让诗歌迷失克莉丝蒂的身影。被黑暗笼罩的天空中,到处都找不到那张苍白的脸孔。
  「呀──」
  诗歌感到一阵寒意,于是低头往脚边一看,结果忍不住失声惊叫。
  只见身穿晚礼服的美女,早已紧紧抓住诗歌的双腿。洁白的手臂从脚到腰,再从腰往肩膀徐徐延伸,攀爬上诗歌的身体。
  「……!」
  克莉丝蒂的双臂以近乎温柔的手法,缠绕上诗歌的脖子。在双唇几乎相触的近距离下,画着漆黑眼线的美女凝视着诗歌。
  诗歌立刻想要推开克莉丝蒂,身体却不由得僵硬起来。
  MOCC──被吞食了。
  黑暗的夜色化作一大群貌似毒蛾幼虫的异样毛毛虫。只不过,覆盖<虫>身躯的不是普通的毛,而是鸟的羽毛。
  诗歌身处的现实空间,逐渐被身覆羽毛的毛毛虫给吞噬殆尽。
  「啊啊啊啊啊啊啊──」
  克莉丝蒂妖艳的双眸及温柔的拥抱,不断侵蚀诗歌的心灵。
  强大的特殊型附虫者,能够创造出与现实世界隔离的另一个世界──这件事是从谁那里听来的呢?如同将他们变成附虫者的<浸父>所生出的教会,可以将他人拉进与外界阻绝的空间中。
  诗歌受到美女的拥抱迷惑,思考能力渐渐被剥夺、削弱。
  在毒蛾幼虫的啃噬下,周围转变为完全的黑暗。
  「啊啊啊啊……」
  克莉丝蒂悄悄地离开双眸失去光彩,呆立原地的诗歌身旁。她用冰冷的手指,怜爱似的轻抚诗歌的脸颊,接着纵身一跃,离诗歌远去。
  「──」
  诗歌茫然呆立的身体,不断遭受黑暗之<虫>侵蚀。
  从趾尖开始被黑暗吞没,不久后,诗歌本身也将成为黑暗的一部分──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什么也触碰不了。
  失去五感知觉的世界,充满了连苦楚也消失的安宁。
  仿佛在一片漆黑中,只有心仍摇摇晃晃地摆动着。
  就连诗歌伴随着光芒的心,也慢慢笼罩在黑暗的拥抱下。
  不晓得七那他们有没有平安逃走──
  这个将人从所有痛苦中解放的世界,是如此地舒适惬意。
  这里没有被<虫>吞噬梦想,或是遭受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追缉的恐惧,也没有失去像利菜那般心爱之人的悲伤,更没有肩负<虫羽>那么多人的命运所带来的压力。
  对了,为什么<郭公>会去那座湖呢──?
  比裸体更纯粹,只剩下心灵的诗歌,不停想着无关紧要的事情。
  没有恐惧、悲伤,也没有憎恨的世界。
  诗歌带着沉静安详的情绪,逐渐沉溺在不需要战斗的世界里。
  α的所在之处,是否也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呢──
  原始的附虫者,α。
  他是男性?还是女性?
  思考有关那名附虫者的事,是件很开心的事。
  那人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成为附虫者?
  到底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而被禁锢于某处,直到现在?
  名叫α的附虫者,心中怀抱的梦想是什么?
  成为一切开端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梦想?
  诗歌的心不断被黑暗消灭。
  光芒黯淡下来,变得益发微弱。
  「克莉丝蒂──」
  诗歌张开了口。
  现在的她,嘴巴早已消失不见,也听不见自己说话的声音。然而诗歌的心,仍向黑暗提出了单纯的疑问。
  「你的梦想是什么?」
  黑暗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要把α当作商品来贩卖呢?」
  也许只是自己没听见回答。
  不,诗歌很清楚,身穿礼服的美女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还是说,你只是听从那个叫萨札比的人?」
  诗歌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
  明明同样是附虫者。
  明明都是因为珍贵的梦想而开启一切的人们。
  为什么他们能将名叫α的附虫者当作商品对待呢?
  『我──』
  她听见一个细小的说话声。
  不对,说是听见其实并不正确,诗歌连那是不是真的说话声也不晓得。
  『我只是顺应他的要求……』
  诗歌泛起微笑。
  克莉丝蒂果然也是附虫者。
  并不是什么怪物。
  为了自己珍贵的情感而生,也因此而存在。
  「你也见到<虫>诞生的瞬间吗?」
  诗歌问道:
  「典范转移到底引起了什么事?」
  在身体、心灵逐渐遭到啃噬的状况下,自己为何还能保持平静?
  她感觉到克莉丝蒂的情绪有所动摇,同时侵蚀她心灵的黑暗,也产生一丝丝晃动。
  『任谁也触碰不了α……』
  诗歌虽然已经失去身体,但仍明确听见细微的说话声从「身后」传来。胆颤心惊的她感觉得到,克莉丝蒂的内心已逐步接近。
  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明明没有身体,诗歌却有种──与名叫克莉丝蒂的女性,背对背坐着谈天的错觉。
  「为什么没办法触碰呢?」
  『……』
  「我很想和α见面,然后说说话……」
  『他的安眠之处很快就会崩坏了……那样一来,整个世界都会受到诅咒……』
  「受诅咒?」
  『我…原本很幸福……』
  「……」
  『即使沦落成小小的「看守人」…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不觉得厌烦、悲惨,可是……』
  在仿佛可以触摸,却又无法触及的距离下,与诗歌交谈的克莉丝蒂的声音,听起来比外表年轻许多。她看似在与诗歌对话,却始终不打算回答诗歌的问题。
  是因为彼此只以精神意志对话的关系吗?侵蚀克莉丝蒂心灵的痛苦,狠狠刺痛了诗歌的心。犹如被推入水中一般。疼痛、苦楚,以及比那些强烈好几倍,对某人怀抱的情感,令诗歌难受得无法呼吸。
  「够了……请住手……」
  她在奔腾涌入的激情海浪中喘息。
  「拜托你…求求你不要再这么做了……」
  诗歌出声恳求。
  从黑暗中感受到克莉丝蒂的心,与从萨札比身上感觉到的感情完全相反。
  『我什么都不需要…反正α的憎恶,终将毁灭这个世界……』
  什么都不需要──
  克莉丝蒂不要金钱,也不要地位。
  『可是…他对我说过……』
  只是,比起爱慕他人──她更渴望得人怜爱。
  『他要让我…再次穿上美丽的礼服……』
  侵蚀诗歌心灵的黑暗增强了力度。
  「克莉丝蒂……」
  诗歌抿着并不存在的双唇。
  「我要离开现在所在的地方,往前迈进……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那是诗歌对克莉丝蒂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
  『我和他的时间,一直停留在那时候──典范转移发生之前……』
  无形的美女喃喃自语。
  『既然他想回到当时…那么我也只能这么希望……』
  「……这样啊……」
  诗歌曾经发誓,再也不挑起无谓的战争。
  她决定回避任何可以避免的战斗。她舍弃尊严、坚持及憎恨,只要能够终止那一串连锁反应,就算受再重的伤,她也要逃跑。
  然而──世上依然有无法逃避的战争。
  无法从彼此的梦想冲突中抽身。
  这是为什么呢?
  以前诗歌的<虫>,曾被与自己拥有相同梦想的<郭公>杀掉。
  <郭公>也曾和怀抱同样梦想的立花利菜作战过。
  明明只要情况有所不同,就能一起并肩同行──可是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却有着无法逃避的战争呢?
  诗歌为此深感不甘。
  所以──
  「……对不起。」
  失去身体,心的外侧被剥去,最后变得赤裸裸的心。
  原本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的光芒,忽然改变了形状。
  黑暗中,亮起一道小小的光芒。
  诗歌的心,令光芒的形状变成──一只萤火虫。
  「我──发誓过要战斗到底。」
  黑暗顿时产生龟裂。
  萤火虫周围生成的雪花,慢慢破坏被黑暗之<虫>支配的空间。
  「啊啊啊啊啊──」
  听见克莉丝蒂的惨叫。
  包围住诗歌这一点,同时也代表其能力全都浓缩在诗歌身旁。萤火虫产生的雪花,让受到诗歌支配的空间不断崩毁。
  「啊啊啊啊啊啊!」

  诗歌站在瓦砾堆上,双手间飘浮着一只萤火虫。
  位于附近的克莉丝蒂放声尖叫。眼见黑暗被狂乱的暴风雪破坏,她企图浮上天空逃逸。
  但是诗歌的雪花并没有放过她。克莉丝蒂的黑暗──毒蛾幼虫已经完全进入雪花的射程范围内了。
  「啊啊啊啊啊啊!」
  灌注诗歌全身精力的雪花,逐渐击溃保护克莉丝蒂的黑暗。
  原本黑暗的世界,现在被宁静包围。
  甚至有种再也不必受伤害──再也不必战斗的安心感涌现。若是能就此沉眠,不晓得会有多轻松。
  可是──宁静并不足以让诗歌满足。
  即使那是恒久的安逸,也不够弥补。
  无法从安乐中获得满足的自己──相信就只能战斗到底了吧。
  总有一天。
  直到得到自己的容身之处为止──
  「啊啊啊啊啊──」
  克莉丝蒂不再逃跑,她露出之前不曾有过的表情,用双手紧搂住自己的肢体。
  随后,美女的周围生出黑色的羽毛。与过去总是大范围出现的情况不同,这次像是要保护自己一般,持续在四周绕圆飞动。
  她大概是判断自己不可能逃离暴风雪了,于是仅在浮于空中的自己周围,缠绕并覆盖上高密度的黑暗。绕圆的羽毛一与雪花相抵,便立刻又生出新的羽毛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
  诗歌与克莉丝蒂。
  雪花与黑暗展开一场耐力竞赛。
  在狂乱的暴风雪压制下,保护克莉丝蒂的羽毛数量急速锐减。
  然后──
  「──哈……!呼……!」
  诗歌痛苦地跪坐在地,两手撑在碎裂四散的柏油瓦砾上。
  她大口喘着气,抬起渗出汗水的脸庞。
  「啊啊啊──」
  失去羽毛的晚礼服美女,依然飘浮在半空中。
  抬头仰望的诗歌,见到一片黑色的物体从星空中轻轻飘落。
  是黑色的羽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克莉丝蒂高声歌唱,同时她的周围生出一根又一根的黑色羽毛。
  相反地,诗歌所产生的最后一片暴风雪的雪花则已落地。
  只差一步。
  只差一秒。
  就在细微的差距下,诗歌的精力来到极限。
  「──」
  她茫然地仰望急速融入黑暗中,逐渐恢复力量的克莉丝蒂。
  渴慕过去的克莉丝蒂,阻挡在试图迎向未来的诗歌面前。
  光靠自己一人是不够的吗?
  难道说,她没本事凭着自己的双脚,向前迈进吗──
  诗歌悔恨的侧脸,突然被照亮。
  「咦……?」
  从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射来的刺眼光线,映照在呆站于原地的诗歌身上。
  MOCC内林立的建筑物逐一点亮了灯光,设置在园区里的照明设备也陆续亮了起来。
  一片荒凉的教堂前,被灯光照得通明。
  「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本即将恢复力量的克莉丝蒂,发出高亢的悲鸣声。在耀眼光线的包围下,快要与周遭同化的黑暗霎时碎裂开来,烟消云散。
  「上吧!」
  教堂前响起的号令,是诗歌熟悉的声音。
  一只熊熊燃烧的纯白色波江粉蝶,与包覆克莉丝蒂的黑暗相互撞击。
  「<波江>……!」
  <波江>现身,率领其他附虫者冲锋陷阵。
  而且──
  「啊啊啊啊啊!」
  白色闪光贯穿了克莉丝蒂新生出的羽毛。
  「大锹──」
  诗歌的眼中泛起泪光。
  在赤濑川大楼负责绊住克莉丝蒂的少年,朝着空中释放出超高压缩的水蒸气──这个照明应该也是他的提议吧。他一定是在之前战斗时,看穿了克莉丝蒂的能力。对把黑暗当作媒介的克莉丝蒂而言,光线无疑是限制她使用能力的牢笼。
  诗歌原本急遽耗损的心,一点一滴地恢复生气。
  差点失去光芒的萤火虫,也再次散发清淡的光辉。
  看着与自己一起并肩作战的他们,诗歌心想。
  即使受了再重的伤──
  即使变成缺陷者──
  只要能遇见愿意与我一起同行的人们,无论多少次,我都会再次归来。
  「啊啊啊啊啊啊!」
  或许是眼见形势不利,克莉丝蒂任凭礼服随风飘动,急速上升。
  她打算逃到光线照不到的上空去,再度让黑暗缠身。
  诗歌的萤火虫释放出温暖的光芒。
  「啊啊啊啊啊──」
  尽管受到<虫羽>成员们的攻击,克莉丝蒂依然成功逃离战场。她的礼服被烧毁,羽毛帽被击穿,但她仍一直线地朝着满月飞去。
  然而,在克莉丝蒂的头顶上方,有一道星光坠落下来。
  不对,那不是星星。
  那是一片散发淡淡光芒的雪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克莉丝蒂瞪大了画有黑色眼线的双眼。
  雪花飘落在美女身上的晚礼服──那一直受到黑暗守护,从未被触碰过的美丽礼服上。
  克莉丝蒂的身体顿时失速。
  触碰到雪花的礼服,逐渐被雪的光芒侵蚀摧毁。就连克莉丝蒂四周残存的黑暗,也被捲入光芒之中,迸裂后消散无踪。
  「──先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概是某人的名字吧,克莉丝蒂第一次叫喊出在现实世界中有意义的话来。
  缠绕在美女全身的黑暗不断消散,同时她坠向地面。
  然后──
  「……」
  大锹用水蒸气创造出一个缓冲垫,接住了克莉丝蒂。
  诗歌见到她的模样,不由得紧抿双唇。
  失去能力的贵妇人脸上带着泪痕。不知是诗歌的能力造成,还是那才是她本来的真面目──晚礼服和羽毛帽破破烂烂,眼睛和唇上涂抹的黑色妆容也消失了。一直被礼服遮住,看不见的下半身,则装着有如人偶般的义肢。
  「对不起……我们──要去迎接α了。」
  诗歌对不发一语,已成为缺陷者的美女说着。
  突然一声轻响。
  一张没有数字的圆桌会卡片从礼服的胸口掉出来,滚到诗歌的脚边。


4.07 The others


  在赤濑川财团母公司的最顶楼,宗方槐路向下俯视城市的夜景。
  「……」
  在坐着轮椅的宗方眺望下,原本宛如宝盒般闪耀的城市,熄灭了一盏灯火。
  从远处可见的大楼开始,灯光接连不断地消失。
  一盏。
  又一盏。
  他悠然俯视的街道,正逐渐转为黯淡。
  拥有强大生命力的城市,正在让名为光明的血液停止流动──
  「……」
  即使见到那幅景象,宗方也毫无感觉。
  不要说感到可惜了,他的心中连一丝难过或罪恶的情绪也没有。
  那栋大楼,还有那栋建筑物,逐渐失去光明的一切,全部都是赤濑川财团所有。就连此时此刻,宗方的部下也正以强硬的手段将它们一口气卖掉。
  这只是──开端。
  首先从赤濑川财团口袋里的财产开始变卖。
  接着,再将全国属于赤濑川财团的财产都抛售出去。
  完成之后,宗方便会动手卖出自己拥有的物件。虽然不及财团全体的资产,不过受宗方影响、援助的企业也遍布全国。
  将赤濑川财团和宗方槐路的财产,全部换成现金。
  这么一来,才总算能够──凑得宗方在拍卖会中宣布的下标金额。
  这个国家里,没有任何人或组织能够准备这么一大笔钱。即便放眼世界,恐怕也一样。
  因此,当做出最后的下标时,宗方的胜利便已确立了。
  任谁也不可及。
  任谁也无法阻挠。
  他所准备的金额就是如此庞大。
  「这个国家将会变得如何呢……」
  宗方不带任何感情地低吟。
  其实他可以轻易想像到,今后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赤濑川财团和宗方槐路的资产合并起来的金额,大到令人咋舌。而那笔庞大的金钱,将于一夜之间消失无踪。届时,这个国家的经济应该会陷入极度混乱,然后被他国的资本一口气侵占。
  这个国家的资本主义经济,将被他国给占领。
  外国即将展开事实上的无血侵略。
  今晚,这个国家将转变成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样貌。
  典范转移──
  这个存有<虫>这个致命问题的国家,能否承受得了巨大变化的浪潮侵袭?
  但宗方就连这种事也不感兴趣了。
  「对无论过去或现在……甚至不再梦想未来的我来说,那一点也不重要。」
  宗方选择舍弃未来。
  并不是因为生病的关系。他也不想用「是未来抛弃自己」之类的话当作藉口。
  他是为了得到α,才会自愿放弃未来。
  那便是他的决心。
  即使最后必须与全世界的人为敌,他也不会有所犹豫。
  「今晚我将杀死这个国家──能否起死回生,就看之后的人们怎么做了。」
  典范转移会改变整个世界的形貌。
  破坏该时代的一切事物。
  是要藉由世代交替再度复活,还是挫败于急遽变化,然后逐渐衰退──端看之后的人们如何选择。
  「……?」
  逐步迈向死亡的城市夜景起了异状。
  在陆续消失的灯光中,独独有个地方的灯重新亮了起来。
  是赤濑川财团所建设的复合型大学设施──MOCC。
  宗方皱起眉头。
  那里的电力设备,应该早就停摆了才对。由于职员即将在夏季到职,因此一切设备皆已完工,但目前尚未测试启用。
  今天是测试启用的日子吗?
  宗方凝视着在渐渐变得死寂的城市中,宛如最后碉堡般闪闪发光的MOCC。
  静观一阵子后,顶楼的走道上响起不只一人的脚步声。
  宗方回头望向该处。
  只见两名女子正朝着这边接近。
  其中一人是套装打扮的苗条美女,怀里紧抱着一只熊布偶。虽然不晓得她的本名,不过布偶似乎是叫作七星瓢虫。
  然后另外一人,则是位大约十来岁的矮个子少女。她穿着有些脏污的洋装,手上拿着一根形状像英文字母「J」倒过来的手杖。
  「……」
  在宗方默默的注视下,少女优雅地行了一个礼。
  叩叩──
  那名少女带着盈盈笑意,用手杖前端敲了敲窗户。
  宗方望向窗户。
  窗外,只有一片随时都将咽气死去的街景。
  像是在演默剧一样,少女不发一语地转动手杖。她动作夸张地走来走去,然而就在她突然回头望向窗外之后──
  叩。
  少女用手杖前端敲了一下窗户。
  「──」
  宗方不禁目瞪口呆。
  少女的手杖前端指着的那栋大楼,顿时恢复了光明。
  简直就像起死回生一般。
  简直有如──魔法。
  「呀哈。」
  少女动作滑稽地咧嘴一笑,接着又将手杖一转。
  叩。
  手杖敲在窗户上。
  又有其他建筑物亮起灯来。
  叩。
  敲打。
  城市复活了。
  每当魔法手杖转动,这座城市便随之复苏。
  那样的少女,俨然就是童话故事中的魔法师。
  宗方不再一一确认手杖所指向的地方。
  「……原来我输了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宗方已经心里有数。
  秘书以公式化的语调,诘问闭上双眼的宗方。
  「宗方代理会长,关于擅自变卖赤濑川财团的资产一事,您有任何解释吗?」
  「好快,动作真快。原来是你集合了董事们……设下『保险』措施的啊……」
  宗方其实早就察觉到秘书在提防自己。
  但是他有信心,自己一定可以取胜。
  宗方确信,就算自己擅自变卖资产,只要没有绝对的支配者,董事们就不会有所行动。而且实际看来,这次要是没有宗方这位代理支配者上台,他们大概也只会不知所措地旁观到最后。
  因此宗方才决定要,除掉能够担任代理支配者的人。
  持枪的男子们,以及可能因为握有圆桌会卡片而引来克莉丝蒂的秘书──这是宗方设下的双重陷阱。
  不,若把宗方早就亲手打碎自己的心,让自己变得冷酷无情算进去,应该是三重陷阱才对。
  然而那名少女却克服了一切。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那么,宗方槐路,从现在起,您的代理会长一职便被解除,而赤濑川财团的新任会长,就由这边的这位──」
  秘书转向一旁。
  在那里的,是一位朝着市区挥动手杖的年轻魔法师。
  犹如指挥演奏的进行似的,她用跃动的手杖,让城市恢复宝盒般的模样。
  「赤濑川七那小姐复职,同时解除其冻结的资产。」
  这时,某种拖拉东西的声音响起。
  从顶楼走道一端的暗处中,出现一个打扮寒酸的人影。
  身穿破烂西装的拍卖商,缓缓走到宗方面前。
  在场没有一个人回头望向忽然现身的萨札比。
  「刚才另一位竞标者宣布弃权了。」
  「……」
  「恭喜您!α的得标者是宗方先生!」
  萨札比的胜利宣言,空洞地响彻整条走道。
  宗方面带微笑地眺望窗外。
  「赤濑川七那,你果然是第三位竞标者。」
  「并不是。」
  七那愉快地挥动手杖,然后很迅速地回答。
  「哦?」
  结果宗方并不晓得第三名竞标者是谁。
  不只是他,想必一定任谁都没料到会是那个人。就连秘书和财团的董事们,都被那人玩弄于股掌间。原以为七那出局后,胜负便将底定,但新竞标者的出现,又让所有人计划落空。
  对赤濑川财团而言,拍卖会是无可避免的。
  既然无论如何都必须得标──那么比起宗方的下标金额,七那喊出的价钱所造成的损害反倒来得轻。包括秘书在内,所有财团相关人士都会那么打算吧。
  「那名竞标者,是个连我和你的脚边都抅不着,只会出一张嘴说大话的胆小鬼啦。你知道后一定会很沮丧吧,呀哈。」
  七那笑着眯起单边的眼睛。
  「不过,那个人却比你、我更有价值。」
  「……」
  「──我只是从那家伙的手中,买下竞标权而已。」
  宗方叹了口气。随着吐出的气息,紧绷已久的某种情绪,仿佛也跟着被抽出了体外。
  「我……到底算什么呢?」
  他打从心底怀疑。
  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失去名为立花利菜的过去,抛弃名为<虫羽>的现在,甚至还下定决心要舍弃未来──然而这样却还是不够。
  「她对我而言,是这辈子唯一的同伴。我因为无法保护她,所以想独占将她逼至绝路的事物,藉此来实行对死去的她的爱情。」
  「……」
  「可是──我却办不到。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意义可言吗?」
  「『命运是白鸟所创造的』。」
  「……?」
  「『鸭子就只能乖乖地被捲入洪流中,惊慌失措』。」
  也许是现学现卖某人的话吧,七那的口气听来感慨万千,凝望远方的目光则显得平静。
  宗方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惊慌失措这句话,实在说的太好了。
  「原来如此。原来我终究只是只鸭子啊──不过,能被她捲进洪流、惊慌失措……我觉得很开心,而且是打从心底这么认为。」
  宗方从没想过要自己创造洪流,也不曾想要去改变洪流。
  只不过,被她所产生的洪流摆布,真是件愉快的事。即使是白鸟带来的痛苦,也比其他任何乐趣更教人喜悦。
  「那你是白鸟吗?赤濑川七那。」
  「以前是有人那么说过。不过那究竟是不是真的,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七那的视线笔直地朝向前方。与在赤濑川大楼,绝望跪地时判若两人,现在的她,望向前方的眼神变得坚强许多。
  「但至少,我再也不会往后看了。」
  「……」
  「而且,为了继续向前迈进──我必须得到α。」
  「……这样啊。」
  典范转移所引起的损失十分巨大。
  虽说赤濑川七那很快就能将其导正,但急剧的庞大资金流动,必定会使经济混乱。
  余波会激起阵阵涟漪。此后,国内的经济应该会陷入一片混乱吧。
  可是,就算是那样的变化,对她们──一心只往前看的白鸟们而言,说不定也丝毫不值得回头顾盼。
  一想到那里,就不禁满心不甘。
  真正的典范转移,现在或许已经形成。
  下一个世代决定迈向未来──
  相较之下,自己却甚至可能没有作为踏板的价值。
  「我要放弃付款,因为我已经没有足够的钱去支付了。」
  宗方望着萨札比,宣布他的决定。
  异样的拍卖商全身颤抖,仰天发出怒吼声。
  「违反契约!对无耻的违约者予以惩罚地!克莉丝蒂!」
  晚礼服打扮的美女没有出现。
  降临现场的,只有一片阴森诡谲的沉默。
  「克莉丝蒂?克莉丝蒂……!」
  萨札比不安地不断呼唤黑暗缠身的贵妇人。
  宗方、七那和秘书冷冷看着萨札比。
  「克莉丝──」
  「赤濑川七那,就由你来决定吧。不管是怎样的处罚,我都甘愿接受。」
  「你退休吧,宗方槐路。」
  失去小白这名部下的少女,用坚毅的目光俯视宗方。
  「你待在病房里,我则和附虫者们一起奋斗下去──我们要一直看到最后,那便是你我应受的惩罚。」
  七那的话,比其他任何的说明更能证明她的改变。
  「不过在那之前,你会先被诗歌好好责备一番吧。」
  「那还真是……教人心情沉重啊……」
  诗歌大概会先把他念一顿,然后──又说希望他与自己一同并肩作战吧。然而,他却无法回应她的要求。那真是一项比被当场行刑处死,还要更适合他的处罚。
  「萨札比。」
  七那重新面向拍卖商。
  「你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在此做出抉择。」
  少女魔法师眯起单边的眼睛,转动手中的手杖:
  「看你是要以前一个金额,让另一位竞标者取得得标的权利,还是再去寻找新的竞标者──如果你认为除了我们三人之外,还有其他适合成为竞标者的人,那你现在就去找吧。」
  在冷淡的目光包围下,萨札比低声苦吟。
  宛如金钱化身的少女被淘汰后,为爱而活的男人留了下来。
  男人与不知名的竞标者互相争夺。
  那名竞标者──那个毫不犹疑的勇者,将希望寄托在少女魔法师身上。
  然后男人战败了。
  现在这个国家里,有没有人拥有足以与他们三人匹敌的强大决心──
  答案已经一清二楚。
  「恭……恭喜您!α的得标者是赤濑川七那小姐!」
  萨札比的宣言,为这场α的拍卖会画下休止符。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10-10-11 23:58 编辑


5.00 付款


  一直观望的少女身上产生了变化。
  她原本应该墮落、气馁,然后倒地不起。
  她原本应该和他一样,沉入绝望的深渊中。
  可是,少女似乎克服了一切。
  他并不晓得,少女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将绝望转换成希望的巨大变化──典范转移的发生是千真万确。
  即使从遥远的上空俯瞰,依然可以清楚看出少女的成长。虽然外表和举止都和以前无异,但她的眼神却蕴含了坚强的意志。充满着打破过去逃避一切的自己,从此不再逃避的强烈决心。
  然后他又继续观望了一会,见到少女开始移动。
  搭乘着不知何时曾见过的纯白色礼车。
  他飞越高空,追逐行驶了好长一段距离的少女。
  翱翔天际的同时,他对周围的景象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啊啊,原来如此。这段路程是──
  他曾经走过的路线。
  是他为了短暂的自由而欣喜,一面妄想要飞遍全世界,一面经过的路程。
  他在搭乘白色礼车的少女引导下,回到了来时路。
  在见到远方熟悉的大海时,他终于明白。
  为什么自己会受到那名少女吸引。
  圈地、泡沫现象,以及典范转移──
  遭到圈旧,为不符其实的评价而欢腾鼓动,然后唤来巨大的转变。
  包括自己在内,那名少女和从前被他牵连的人们如出一辙。
  不对。
  他本身的典范转移至今尚未结束。
  自己还没有克服难关。
  尽管现在可以像这样盘旋天际,但这并不表示真正获得了自由。
  所以,他要回去。
  虽说无法逃离绝望,不过一直这样逃避下去,也不会有所改变。
  必须像少女一样克服问题才行。
  超越时代──
  克服绝望──
  此时此刻,他终于真正地回到自己的原点。


5.01 诗歌 The last


  「『我已经得到<第三只>啰』──」
  五十里野绮罗理在礼车内说道。
  「这句话是白樫初季要我转达的。接下来,海老名夕也有话要告诉你。」
  对诗歌来说,来自朋友的口信,比什么都能令她鼓起勇气。
  「『<第三只>似乎还要一段时间才会醒来,诗歌你也一起加油吧』。」
  绮罗理竖起食指,抵着嘴唇。
  「其实某人叫我不可以把<第三只>的事情说出去,所以你要保密喔。」
  好开心。
  初季和夕都平安无事,而且她们如今也依旧在战斗着──
  即使分隔两地,依然沿着相同的道路前进。
  那条路的尽头究竟是什么?在弄清楚之前,每个人都会继续走下去。
  「小白的遗体已经埋葬好了。」
  「……这样啊。」
  七那简短地回应秘书的话。听说墓碑上刻了少年的真正姓名,不过七那并没有告诉诗歌。
  「诗歌,你知道<暴食>的能力是什么吗?」
  听了七那的问题,诗歌满脸不解。
  除了生出附虫者之外,<原始三只>还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吗?
  「……在你还不清楚之前,切记不要去挑战她。」
  说完,七那想起什么似的凝视窗外。
  「你要是想终止一切,就尽可能去募集更多的同伴吧。因为有个人在给予众人机会,为有朝一日的决战做准备了……」
  就这样,七那没有再针对<暴食>的事情多说什么。尽管诗歌觉得有点奇怪,不过还是点头答应。既然她会那么说,就表示应该有什么明确的理由吧。
  各式景色不断从窗外流逝而过。
  大海、山脉和街道的景色反覆出现,接着又一一被抛向遥远的后方。
  在道路上疾驶的不只有礼车而已,礼车的前后还跟了好几辆黑头车,而上空也有好几台直升机同行。
  以为会永远持续下去的车程,终于抵达了终点。
  一早便从赤濑川大楼出发的一行人,抵达那里时已是黄昏时刻。
  火红的夕阳漂浮在前方广阔的大海上。
  那是一座小渔港。
  可能已经很久没被使用了,用劣质柏油铺设的地面产生了裂痕。一进入码头,可以看见船支靠岸的崖壁已然崩落。几艘被弃置的渔船中,有一半沉入海里,设置于靠岸处的桥式起重机则已生锈发黑。就算是诗歌这个外行人,也看得出眼前的渔船和起重机是年代已久的老古董。
  来此途中经过的城镇,也似乎几乎无人居住。不知是因为附近已捕不到鱼,还是其他地方建了大型渔港。这个完全杳无人烟的地方,让人丝毫察觉不到它的存在感。
  「就是这里……?」
  诗歌下了礼车,环顾四周。海水的气味扑鼻而来,风平浪静的海面上,传来海鸟的叫声。
  码头的后方,有座老旧的室外堆材场和货柜集散处。再往另一头望去,亦可见到一列并排的仓库。每一样的外表皆已严重生锈,几乎快到腐朽的程度。
  「听说是这样。呀哈,真是个阴森森的地方。」
  七那一面转动手杖,一面「喀喀」地蹬着高跟鞋,随意来回走动。
  从礼车下车的,有诗歌、七那、秘书和绮罗理等四人。随后,陆续也有其他人影从别辆黑头车内现身。
  坐着轮椅的宗方槐路也在其中。诗歌为了这次的事情责备过他后,便开口要求七那让他同行,而七那也理所当然地答应了。她们是在拍卖会结束后不久,才知道宗方有病在身的事情。现在,他的轮椅上加装了点滴的功能。
  除了宗方以外,大锹、<波江>、小蠋、露西、耳环少年,以及──勉强保住一命的丁屋贰兵卫也来了。「唔哇!这里好像鬼城喔!」胆小商人的惊呼声在码头上响起。
  从前应该是人声鼎沸才对。
  但是现在的码头,却不留一丝昔日的风貌。
  「来了。」
  宗方望着码头的另一端,宣告那人的来访。
  唰唰──拖着腐朽皮鞋,一身穷酸打扮的拍卖商现身。
  七那转动手杖,走向前去。
  「久候您的大驾光临,赤濑川七那小姐……」
  「寒暄的话就免了。α在哪里?」
  「当然就在这附近……不过,在那之前──」
  拍卖商萨札比对七那恭敬地低下头。
  「请您先行付款……」
  「好,你就拿去吧。」
  七那将手杖一扬。
  诗歌身旁的秘书见状,立刻拿起无线电通话。接着,收到命令的直升机群,便一起从上空下降到码头的正上方。
  螺旋桨刮起的风和声音包围了整座码头。
  然后──
  「喔喔……喔──」
  萨札比仰望天空,发出由衷的惊叹声。
  闪烁耀眼的光芒布满码头的上空。
  直升机运载的金块撒落在码头上。
  反射夕阳,闪闪发光的黄金雨接连不断地落在海港。
  「噗嗤……噗哈哈!真是非常感谢您的购买,赤濑川七那小姐!」
  在金色祝福的围绕下,萨札比因喜悦而浑身发颤。
  诗歌、宗方和<虫羽>的各位全都冷静地在一边旁观。唯独丁屋贰兵卫一人,发出:「唔啊啊…好浪费喔~」的哀号声。
  眼见结束任务的直升机们一一驶去,七那眯起单边的眼睛。
  「好了,α在哪里?」
  「噗呵……噗哈哈──就在那边,当然就在那里!」
  看样子,萨札比似乎打算用身体接下从天而降的黄金雨直到最后。他兴奋地张开双臂,用手指着最后一间仓库。
  「呀哈。」
  七那迈步走向仓库。
  诗歌正打算跟着少女前往,却忽然停下步伐。
  「……」
  一回头,诗歌的视野再次被黄金所充斥。
  原本已经落地的金块,这时却化作风暴,以萨札比为中心狂吹大作。破损的衣服里,似乎也织入了黄金丝线。被金色狂风包围的萨札比,衣服散发出金碧辉煌的光芒。
  望着以黄金为媒介的附虫者萨札比,诗歌不由得紧抿双唇。
  「一直……一直以来,都是由我和克莉丝蒂在看守……而且还一面一点点,一点点地增厚墙壁……但是──」
  萨札比的说话声中,无疑充满了对诗歌等人的强烈杀意。
  「α的憎恨不断增长,如今已超过能将其封锁的限度了……」
  全身环绕金色光芒的萨札比,模样与黑暗夜色缠身的克莉丝蒂极为相似。他步步逼近,一副随时都会展开袭击的样子。
  「既然要去迎接他,你们就得做好毁灭世界的心理准备……」
  大锹等<虫羽>的成员们没有动静。
  宗方和秘书也不发一语,目不转睛地注视萨札比。
  所有人都沉着冷静地看着金色风暴。
  七那笑了:
  「你好像言行不一耶?你不是一直鼓吹我去接他吗?」
  萨札比没有说话。
  「钱是你的了。恭喜啦,这下子,你就可以东山再起了吧?」
  「……」
  「──我可不会同情你。因为你经历了圈地、泡沫现象和典范转移,就算再怎么样,也早该有过察觉的机会。」
  「……」
  「你现在就算收集再多钱,也没有买礼服的意义了。」
  被黄金包围的萨札比微微一颤。
  接着,透明的水珠滴落在他脚边。
  ──他对我说过…他要让我再次穿上美丽的礼服……
  一提起克莉丝蒂的事,七那立刻像是感同身受般,露出懊悔的表情。
  她事前曾告知众人,萨札比可能会采取的行动。
  现在这个状况,完全与七那预测的一样。
  「──」
  诗歌看到拍卖商那副模样,情不自禁地抿起唇。
  七那的话就像咒语一般。好比被魔法咒语变成石像似的,萨札比顿时一动也不动。
  那就是──最后的下场。
  金块风暴依旧在码头上狂吹大作。然而萨札比只是在遮盖脸孔的布后不停流泪,整个人毫无动静。在他破了洞的袖子里,仿佛可以窥见生锈的义手。
  从前的圆桌会成员,α的看守人,以及拍卖商。
  用破旧衣裳隐藏好几种面貌的男人,就那样呆站在黄金之中。
  「你不可以露出那种表情喔。」
  七那拍了和萨札比一样,定住不动的诗歌肩膀。
  「现在就停下来,还太早了。」
  七那一个转身,踏步前进。
  支付给萨札比的金额,让七那损失了大半的自有资产。为了取回失去的部分,她接下来恐怕必须接受众多考验吧。
  不过魔法师的脚步却非常轻盈。她宛如在湖畔散步般,一边转动手杖,一边走远。
  「──嗯。」
  诗歌点点头。
  然后对逐渐将自我淹没在黄金海的萨札比一瞥──转身离去。
  <虫羽>的同伴们留在原地,等待缓缓迈步的诗歌。
  七那、宗方、贰兵卫也都望着她。
  这三个截然不同的商人,他们的想法和生存方式直到最后都大不相同。
  可是──
  如今,他们三人却齐聚于此。
  贰兵卫决定今后也要与<虫羽>一同行动;宗方听说打算退出第一线,专心治病。
  七那则是要──代替宗方,成为<虫羽>的支援后盾。
  她说,她不会把附虫者当作商品看待,而是会与诗歌等人在一起,旁观附虫者之间的战争。
  十多年前发生的典范转移。
  七那说,那次的大转换时期令时代有了改变。
  从没有附虫者的世界,变成与附虫者共存的世界──
  而且,巨大的变化至今仍在持续着。
  「好了,那么──」
  诗歌用手制止打算走近的七那。
  「──」
  某个东西降落在诗歌的头顶上方。
  那是──<眼>。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其他话来形容那个物体。
  在有如昆虫复眼分割的碎片中,埋着人类的眼睛。碎片的周围还有其他碎片,而将那些连系起来的,是一条条神经般的红线。

  瞪得大大的眼睛里,映照出诗歌的脸孔。
  两者近距离地互相凝视。
  然后,<眼>动了。
  无视重力浮上空中的<眼>,朝着仓库的方向飞去。
  诗歌隐约猜测到那是什么。
  「──我去接他。」
  诗歌对七那和<虫羽>们一笑后,便动身追在<眼>的后头。
  跨越荒废的柏油残骸,诗歌来到<眼>飘浮的仓库前。
  这里和其他仓库并无两样。用钢筋水泥建造的仓库,大约和小学的体育馆差不多大。表面的涂装剥落,屋顶因生锈而变得鲜红。
  突然间。
  诗歌注意到一部分的仓库产生了龟裂。
  水泥墙上破了个洞。洞的大小,恰好可以让在诗歌身边飘浮的<眼>穿过去。
  吱嘎──裂痕动了。
  这里的外观虽然看起来和其他仓库没两样,但站在前方的诗歌却不由得心跳加速。
  仓库里有某种东西。
  而且质量膨胀到随时都会裂开的程度。
  ──α的憎恨不断增长,如今已超过能将其封锁的限度了……
  想起萨札比的话,诗歌终于明白。
  那名拍卖商为何会现在背叛圆桌会。
  为何直到今日,才以拍卖会的形式出售α。
  其理由恐怕就在这个裂痕上。
  仓库里的某种东西,此时仍不断增长,随时都将打破封印──
  「……」
  诗歌轻轻触碰了门。
  就仅只如此。
  仓库的墙壁顿时产生无数裂痕。
  简直就像按下了开关似的,裂痕逐渐瓦解墙壁──
  「!」
  仓库墙壁崩解的同时,诗歌的头发被迎面而来的风势吹向后方。
  <眼>、<眼>、<眼>──
  几百、几千、几万个<眼>群飞到码头上。
  被解放的<眼>群后方──在闭锁于黑暗之中的仓库深处,仿佛可以见到一群与其他<眼>不一样,颜色是红色的<眼>。
  那可能是本体吧──
  诗歌才刚那么想完,飞上码头的<眼>群便同时释放出闪光。
  就像获得解放的喜悦般,不停颤抖。
  也像是在畏惧许久不见的阳光。
  多达数万个的<眼>集体失控,开始破坏码头。
  一个个蕴藏强大威力的<眼>所发出的攻击,一转眼就让码头变了个样。柏油地面碎裂,周围的仓库被消灭,足以改变地貌的震动撼摇了整座小港。
  这就是──诅咒。
  α的憎恨。
  萨札比和克莉丝蒂说的没错。
  假如这些<眼>全都被放到世界上,然后抓狂失控──实在很难想像,届时会造成多大的灾害──<眼>群毫不顾虑那样的结果,一心企图飞上天空。
  可是──
  『坏掉吧……』
  从空中降下的雪,将狂喜乱舞的<眼>群挡了回去。
  破坏与破坏互相抵触,空间挤压的巨大刺耳声响传遍了码头。
  诗歌一个又一个地驱逐<眼>的分身,一面缓缓走入仓库内。
  「请不要害怕──」
  诗歌的雪花不断抵挡此刻仍继续飞出仓库的<眼>。
  仓库的外墙完全遭到破坏,逐渐让隐藏在内部的设备显露出来。
  诗歌不晓得那是什么,不过仓库本身似乎就是某种巨大的装置。用来掩蔽的仓库的钢筋水泥遭到毁灭,暴露出来的粗大电线和金属架构随着火花分解四散。
  有一个像是坦克般的东西。尽管装有液体,其内部却几乎空空如也。那东西也受到破坏,无色透明的液体瞬间蒸发。
  诗歌想起七那和宗方的话。
  他们说,圆桌会不断将巨额的会费投注于什么之上。若从那番话来思考,映入诗歌眼帘的机械群──其本身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生命维持装置。
  「我和你一样──」
  忍受<眼>群的攻击。
  并且抵挡他们。
  即使感觉到心中的梦想正急速地被自己的<虫>啃食。
  诗歌仍缓步走向深处。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10-10-11 19:01 编辑


终曲 release


  他陷入了恐慌。
  好几年来,他丝毫没有所谓的「意识」。有的只是仿佛置身梦境般的朦胧自我,以及在一边旁观,不断增生的无数个「他」所见到的景象而已。
  然而冲击与闪光,唤回了明确的自我。
  重现的视觉受到真正的光线刺激。
  听觉让他听见轰隆巨响。
  随风吹入的海水气味则是刺激了嗅觉。
  味觉捕捉到随着低吟声复苏的唾液味道。
  然后──剧烈的疼痛,藉着触觉贯穿全身。
  忽然苏醒的各种感觉,令他的思绪一团紊乱。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甚至连自己是谁也不晓得──
  总之,他只想先除去侵袭自己的刺激,于是发出无声的咆哮。
  随后像是在呼应咆哮一样,他的分身恣意释放出强烈的闪光。
  在无法理解一切的状态下,他──
  解放了憎恨。
  郁积了好几年,甚至长达数十年的憎恶和愤怒。
  这边的世界令人厌恶。
  有痛苦存在的世界,只会带给他无比的痛苦。
  什么都感觉不到的世界反倒安稳多了。
  他拒绝、憎恶再次被带回这个世界,并且──一心想着要毁灭这个世界。
  那虽然是一时的冲动,他的分身们却打算忠实地实现那份愿望。它们飞上天空,准备驱逐视野内的一切。
  可是,某样东西制止了那项行为。
  不但压制他的分身们,还慢慢向他靠近。
  害怕的他拼命地抵抗。
  来迎接他的人们,总是折磨他。
  所以这一次,一定也和过去一样──
  他如此心想。
  他所在的建筑物不断崩塌,光线也因而随之接近。
  他恐惧得表情扭曲──
  「α……」
  那人背对战斗光景,向他走来。
  他一直认为对方是敌人,因此听见那平静的声音时吓了一跳。
  「请不要害怕──」
  在夕阳的照射下,他比以前有意识时,相差更悬殊的样貌显露出来。
  身为分身的<眼>群,清楚地捕捉到他的身影。
  他埋陷在不知用何种素材制成,有如气球般柔软,巨大的「床」里。
  全身插满延命用管子的身体削瘦,头发花白,微微睁开的双眼则是充血发红。红色<眼>群是他的<虫>的核心,此刻正在四周飞来飞去,随时准备袭击造访者。
  「我和你一样是附虫者。」
  他──一直被唤作α的他瞪大赤红的双眼。
  自称和自己一样的少女。
  那对眼神十分温柔──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如此注视。
  α心中的恐惧和混乱渐渐退去。
  「我很想和你聊天……所以就来接你了。」
  腼腆微笑的少女。
  他终于明白她是谁了。
  少女正是他所期盼的──真正的「迎接者」。
  真正将以α之身分被禁闭的他,予以释放的存在。
  一切的憎恶都被承受。
  所有的痛苦都被接纳。
  他流下泪来。
  聊一聊吧──
  带着满腹的安心感,他缓缓闭上双眼。
  要聊什么都可以。不管自己是谁,或是那时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现在又将入睡,但再次睁眼时。
  假如她依然还在那里。
  就将自己的梦想告诉她吧。
  对前来迎接的少女露出微笑,他心中一面这么想着──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10-10-11 19:02 编辑


后记


  大家好,我是岩井恭平。

  <虫之歌>进入第九集了。
  故事来到这个阶段,整体的氛围变得与过去不太一样。虽然有很多专业用语,不过那部分若亦能带给各位阅读的乐趣,那将是我最大的荣幸。
  话说回来,看过另一个系列<消闲的挑战者>的读者们,可能会因为两者有不少类似之处,反而有种怀念的感觉。
  可是,这里是<虫之歌>。
  在本集中,各式各样的人们依然不停相遇、别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彼此相系,受到命运的摆弄。
  今后,过去、现在和未来应该也会继续同时发展下去吧。
  在这本<虫之歌09.赎梦的魔法师>发行的数天后,从七月五日起,动画版便开始播放了(注:此指日文版当时发售的状况)。
  我的心情十分紧张而忐忑不安,没想到真的就快开始了呀。
  被原本的原稿绘制工作追着跑的我,很少有机会前往制作现场,不过我所收到的资料,每一样都非常优秀,充满了无限的想像力和创造力。假如只凭作者一个人,恐怕无法将本作的框架扩展至此境界。
  登场人物,以及<虫>的造型都非常完美,而且还会动呢──不过这对动画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啦。我想,无论是第一次接触本作的读者,还是承蒙阅读本作至今的读者,看了之后一定都会非常惊讶。
  尽管同样是<虫之歌>,却是崭新的<虫之歌>。
  我对于有幸获得那样的机会而心存感谢,倘若能与读者们一同见证之后的发展,那真的就太棒了。

  全新事物开启的同时,既存的故事也将继续下去。
  接下来,就让我针对本作补充几句话──

  金钱。
  魔法之物。
  只不过是一张张纸片的金钱,却能幻化成美味的食物或漂亮衣裳。因时、因地的不同,或许还能操纵肉眼看不见的人类情感。
  但大部分的人见到金钱时,看到的并非钱本身,而是心中真正想要之物。请各位试着想想,当自己看见一万块时,脑中会浮现什么东西。对那个人而言,那样东西便是一万块的真正价值。
  金钱本身并没有价值,只是被写上名为金额的咒文而已。
  只要多多念诵咒文,得已实现的愿望也会随之增加。
  世上有没有无法用钱收买的东西?这个议题经常被人们拿来讨论。
  我认为,至少世上有些东西是无法用钱挽回的。
  假如在获取金钱的过程中失去了什么,那样东西真的可以用钱买回来吗?即使之后支付等同所获金额的钱财,依旧无法挽回一度失去的人际关系和回忆。当然,人的性命也是一样。如果无法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那么金钱又有何价值?
  我觉得,喜欢金钱并不是件坏事。尤其当我们梦想在金钱的另一端,看到最喜欢的甜点或豪宅那一刻。
  只不过,要是哪天在金钱的另一端看不见任何东西,那就必须小心了。
  一旦受到金钱本身迷惑,连自己失去什么都看不见──那么就算收集再多的钱也永远不够。
  金钱这项魔法具有毒性,而且有部分还无法退还。
  就我个人的观点,我觉得金钱比什么东西都更需要加上警告用语。
  在金钱的表面,写上「小心使用」四个字。
  其次,本集出现了好几个关于拍卖会的用语。
  那些用语都加入我个人的想像和变化,有部分和实际上的意思、用途并不相同。另外,与实际存在的团体、组织、企业、厂牌皆无关连。

  时至今日,不只是本作,就连本作的相关作品也随之掀起高潮。
  之所以会有如此成就,都是因为有编辑部的各位,和负责插图的るろお一直支援着我;更重要的是,还有各位读者们长久以来的关心、守护。
  真的非常感谢各位。
  特别是这一次,也受到各位动画制作人员的照顾与协助,实在很谢谢你们。
  今后,还请大家继续给予我鼓励、指教。

岩井恭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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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2

10000
livekrad 王爵
谢谢录入

这一卷的字还真是超多的

辛苦您了

期待新卷快点出版

14 年前 0 回復

liquewu 公爵
还以为新章再来咧,虫之歌真是个大坑了OTZ

14 年前 0 回復

ken780323 侯爵
本帖最后由 ken780323 于 2010-10-10 11:22 编辑


不知道輕國裡面

有沒有蟲之歌 01~03 05~08的台版錄入 呢?

手打辛苦了

14 年前 0 回復

facer 子爵
终于开始恢复连载了,我肉牛满面

14 年前 0 回復

Lasdi 公爵
某在这里说一句
十卷6月初EMD虫区的已经翻译完成
然后
轻小说下载区里的那个是复制粘贴的
以上

14 年前 0 回復

sayuki 伯爵
虫之歌!! 手打威武!
唉~
慢慢等吧~

14 年前 0 回復

Harpuia0000 子爵
手打威武……虫之歌也是朋友曾经给我推荐结果我嫌太多没看的一部书╮(╯_╰)╭

14 年前 0 回復

peoth 伯爵
看到虫之歌,我一激动。再一看…09…
嘛…慢慢等吧…

14 年前 0 回復

翼鈴 王爵
第10卷的下載
我是說肥王的那個潤色版拉...

14 年前 0 回復

potopo 子爵
都已經追上了日版了!
不知道有生之年能看到結局嗎?

14 年前 0 回復

cocodou2812 勳爵
虫之歌!?好久没有看到了,加油翻~~

14 年前 0 回復

翼鈴 王爵
本帖最后由 翼鈴 于 2010-10-9 08:09 编辑


台版也差不多追上日版的進度了吧?
誰叫岩井近年來都棄置了蟲之歌呢....

話說第10卷的翻譯版我到現在都未找到...orxz

14 年前 0 回復

kugou 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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