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镜城杀人事件】【北山猛邦】【简】


  「城」系列之——「爱丽丝·镜城」杀人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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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北山猛邦,2002年,以《「钟城」杀人事件》荣获第二十四届梅菲斯特奖而出道,是日本推理文坛近年来最受关注的年轻作家,其小说富有创新精神,构思奇幻、设定惊人,故事的舞台超脱世俗,却又具备着合情合理的物理诡计,有人因此称他是「物理的北山」,但更加常见的则是——「物理·悬疑·叙述名家」!
  
  
  ※内容提要
  文学史上赫赫有名的「爱丽丝·魔镜」是否真有其物?
  卡罗尔递给她一个橙子,问道:
  「你是用哪只手拿橙子的?」
  「右手。」
  她的确是用右手拿着橙子。卡罗尔颔首,又将她拉到一面大镜子前,问道:「镜子里的那个女孩,是用哪只手拿橙子的?」
  「左手。」
  「没错,那你说说理由?」
  女孩答不上来。若问缘故,只能说看着像是那样。所以她想了一想,说道:「倘若走到镜子里面的话,橙子还会在我的右手上吗?」
  卡罗尔对她的回答感到喜悦无比,大大夸奖了她。
  远离人寰的孤岛上,名侦探相继死去。
  让你目瞪口呆而又寓意深远的杀人动机。
  「城」系列第三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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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骗你的,下面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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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三点之后,雪花纷纷飘落。
  水泥浇筑的码头上,并排放着几台报废的发电机。码头紧邻沙滩,沿岸一带没有任何能便利行人的灯台或照明塔。漫天雪幕和阴沉苍穹之下,沙滩隐隐透出一丝寂寥。唯一使人印象深刻的,是沙间插着的一小块铁板,但它也即将消失在这慢慢飘积的大雪中。鹫羽从码头走到沙滩上,捡起这块铁板,发现其表面似留有些许字样。
  
  一九六八年
  切割之时……
  
  铁板看来年代久远,被铁锈腐蚀得破烂不堪,表面凹凸不平,只能勉强辨出上面的字,而且从中间开始,文字就完全不见了。四周的圆形螺丝孔也已经被腐蚀得失去原形,放在手中轻轻一动,铁板就寂静无声地断成两半。其中一半掉落在脚边的雪地里,鹫羽遂把手中的另一半投进海里,继续爬上码头,以迎接即将到来的船只。
  船慢慢靠近码头。甲板上摆着两台巨大的起锚机,钢缆前叠放着黑色的渔网,甲板中间的航海灯在雪雾中隐约闪烁着微弱光芒,微光在船舱的窗玻璃上反射,使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况。靠岸后,船舱里走出了三个男人,连踏板都没搭好就直接跳上码头。最后出来的是一名女子,正当她烦恼着该如何跳上码头之际,幸蒙一位男性援助,总算成功下船。他们转身对着船轻轻挥了挥手,那船便离开了岸边,消失在一片漆黑的大海里面。
  「大家好!」
  鹫羽向他们打招呼,太寒冷了,嘴唇都被冻僵,连个像样的问好都无法做到。不过,他的声音似乎传进了对方的耳朵。
  「哦,辛苦啦!」身材最矮小的男人单手向他挥了两下,「这小岛还是挺不错的嘛。」
  「确实是不错的小岛。」
  「哪里不错?」
  他讶然反问鹫羽。
  「刚才您说的。」
  「那只是客套话啦,之所以会说不错,只因我是初次踏足此岛罢了。你是城堡里的人吗?」
  「我不是。」鹫羽慌忙摆了摆手,「我和大家一样,是侦探。这座岛上预定会有八位侦探抵达,但负责招待的人却只有两位。」
  「哦?」
  「我叫鹫羽,从横滨来的。」
  「我叫观月。」
  观月的手依旧插在大衣的口袋里,态度傲慢地答道。其外表跟口吻颇不相符,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年幼的高中生。身材不算很高,穿着一双稍稍嫌大的黑色长筒皮靴,和他的身材极不相称。他那墨黑的眼眸定定看着鹫羽,须臾,他开口问道:「想要多少?」
  「啊?」
  「给你小费,收好了。这么冷的天,你是特意来迎接我们的,对吧?从你的脸色和雪地中留下的脚印看来,大概等了三十分钟左右吧?顺便一提,那城堡的位置我知道,所以不需要你来带路。只要顺着路往北走,就行了吧,想来不会难找。这鬼天太冷,我就先走一步了,再会。」
  观月把灰色的皮夹放进口袋,为了防止头发被雪弄湿,又把身上粗呢大衣的帽子戴在头上,没再望鹫羽他们一眼就径直走了。鹫羽张着嘴,哑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见观月在中途停下脚步,很有兴趣地打量着路边放置的巨大机器,旋即又抬脚上路,最终消失在森林深处。
  鹫羽依然默默望着手中一张折叠整齐的一万日元。
  「别太在意了,鹫羽君。」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很不是滋味地说道,「一样米养百样人啊!」
  「真让人为难呢。」鹫羽放下紧绷的神经,叹道,「您和那位先生是熟人?」
  「没有,没有,只是在新干线上碰到的。实际上,这男人相当敏锐,我一打开时刻表,他就知道我的目的地和他一样,因此便结伴上路了。给他买了件二百五十块的大衣,他居然给了我一万块!倘若他不是个有钱人的话,那就一定是个完全不会计算的家伙。」
  他苦笑着说道,呼出的气息在空中凝结成朦胧的白雾。他那近一米八的高大身材和观月相映成趣,他穿着一件双排扣宽腰带的厚短大衣,简直能安然度过冬夜的堑壕战。他的年龄是三十五岁上下,脸上的邋遢胡子似乎久未整理,身体非常结实,只需往上风口的位置一站,飘雪和大风就会直接从鹫羽身边穿过,完全不会撞到后者身上。
  「我是从东京来的古加持,这两位是?」
  「我叫无多,她叫入濑。」古加持旁边的男人首次开口,「初次见面。」
  「啊,您好,初次见面。」
  鹫羽低头重新打了招呼。
  无多和入濑看来都只有二十岁左右,和鹫羽相差无几。两人都不太爱说话,自下船之后,无多便一直面无表情,默然看着大海;入濑则始终站在无多身旁,满脸不安地环视着这一带。她头上斜斜戴着的那顶白色毛线帽子非常合适,仿佛怕帽子被风吹走,她用戴着手套的右手轻轻扶着帽檐,脸颊因寒冷而泛红,还微微有些发抖。她肩上有些许积雪,却因身穿白色大衣之故,不太容易辨别。从无多和入濑偶尔亲密靠近的样子来看,两人的相识恐怕不是一天两天。
  「刚才那位观月是从关西来的,据说是位挺有名的侦探,展开调查和推理前先用财力解决事件。我以前曾耳闻他的大名,但碰面倒是首次。」古加持望着观月走进的那片树林,「如果他不说话,倒是个挺可爱的家伙。」
  古加持放声大笑,无多和入濑依然望着别处。
  「还是先去城堡里吧,这天真是越来越冷了。」
  鹫羽领先走了。积雪使水泥码头变得很滑,一个不慎就会摔得四脚朝天。他边提醒后面跟着的古加持他们,边走上一条上坡小路。这条路蜿蜒曲折,有若蛇行,但幸好没有岔路,故确如观月所言,不是一条难走的路。地面上留有观月的脚印,积雪细细软软,铺了薄薄一层,踩到上面便发出嘎吱嘎吱的微响。一群不太常见的白鸟齐齐向东而去。古加持见状,嘟囔了一句:「有白鸟。」而无多和入濑则停下来仰望天空。一伙人就这样停留了几秒钟的时间。
  「入,要扔下你喽。」
  无多对入濑说罢,转身就走。离海岸线越远,道路两旁的树木就越多。几乎全是杉树、松树之类的针叶树,所以,尽管此时是皑皑寒冬,那一片几近不祥的浓绿依旧遮天蔽日。眼下,那些浓绿换上了大雪准备的白衣。偶尔会听到一些积雪从枝叶上滑落的响动,亦能见到被雪堆生生压断的若干枝丫。
  「鹫羽君。」背后响起古加持的声音,「从刚才我就很奇怪了,这些是什么机器?」
  古加持站定,指着小路右边那不知何用的机器。说是机器,其实更像是巨大的水闸门——陆地上孤零零放置的水闸门。相当厚重的铁板似可上下活动,铁板两旁以两根粗大的四角柱子支撑,但四处都找不到水闸门必备的开关阀,反而柱身上有个类似控电板的东西。若未看到操作控电板或配线这些东西的话,他是不会如此断然地称之曰「机器」的。这东西大概放置了颇有一些年月,整个机体锈迹斑驳,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有崩毁倒塌的危险。
  「我看这像个机械水闸,具体是何物就不太清楚了。要说这里以前有水路的话,真是让人难以想象,而且这种莫名其妙的物体在岛内似乎还有几个,码头那里还放置着破旧的发电机呢。」
  「看着的确是古董级的!」古加持触摸着控电板的周围,「陆地上放置的水门?挺像是杜尚风格的小便池——《泉》[1917年,美籍法国艺术家杜尚将从商店买回的一件小便池题名曰「泉」,送至纽约独立艺术家协会举办的展鉴会上,该作品引发了持久的解释学喧闹,后被英国专业媒体评选为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艺术品。]嘛。」
  「艺术作品?」
  「嗯,但完全不觉得有何美感,倘若动机不是艺术的话,就很可能是战败的遗留物了。朝鲜战争时,有传言说这座岛是秘密补给基地,不知道是不是那时留下的遗迹。」
  「基地?」
  「对,刚才送我们过来的那条捕鱼船上的老爹虽未明言,却隐隐透有此意,当地的渔民都不会接近这座江利岛,这是从朝鲜战争开始时就出现的不成文规定。朝鲜战争是一九五〇年爆发的,距日本太平洋战争的失利足足五年,换句话说,这是日本以国宪法强调永不参战之后爆发的战争。当然,日本没有明确表明参战之事,但当年其背后有美国这个国家握着傀儡线,他们执意开战,日本必须协助。表面上是冠冕堂皇,宣布永不参战;实则因战争之故,把全日本的国土借给美国!日本的这种态度,恐怕至今都没有改变。朝鲜半岛在北纬三十八度线内,北有苏联和中国的援助,南有联合国军队的支持,但这支军队只是打着联合国军的旗帜,纵然说是美军亦不为过。在这种局势下,日本不得不扛上补给基地这个任务。但对内依然发表了一套台面上的漂亮话,毕竟《波茨坦宣言》这种国际性条约依然有效,所以,日本的作用并未公布,都过去近五十年了,真相依旧被黑暗笼罩。总而言之,日本海上的几座岛屿当年都是秘密的运送、补给基地,这并非一件怪事。没准,当时的渔民们都知道这件事,所以才把不准靠近江利岛的警告代代传下?是渔民们察觉到这个有战争意味的秘密,还是直接听从政府不准靠近的命令,这都很难说。」
  「原来如此,但若是九州或山阴的岛屿还说得过去,这里可是东北的小岛,离朝鲜半岛的距离非常远呢,简直就是远海中的孤岛。这种小岛有何利用价值可言?」
  「战争就是利用一切可用之物。与濑户内海或八丈岛周边不同,这一带的岛屿非常稀少,不管再小的岛屿,只要是浮在日本海上,就可以成为充分的据点。要知道,隔壁就是战场!」
  「嗯,我对战争不太了解,所以不清楚这些事。」
  「总之边走边说吧,一直站在这里,脚都要冻掉了!」
  古加持催促着。鹫羽又看了一眼那机器,再次起程。无多与入濑默默跟着。
  「不过,渔民们不靠近这座岛的原因,有可能纯粹是海流使这里没什么鱼吧。捕不到鱼,所以还是别去了,或许是先人们这样告诫的。我想这种想法更加现实,也更加可信。不过,我这么快就亲自推翻了刚才的推理,未免有点说不过去。鹫羽君,你觉得呢?」
  「就算这座岛上曾建立联合国军队的基地,但那水闸到底有何用处?我看它只是个无用之物罢了。」
  「哦?」古加持摸着下巴说道,「鹫羽君,既然你也是侦探,对江利岛肯定调查过吧?」
  「嗯,说是调查,实际上只浏览了一下以前的报纸。」
  「只要调查了江利岛的过去,就一定能推测出那机械的用处。」
  「那到底是……」
  「切割机。」
  「啊?」
  这时,正好掀起一阵强风,使古加持的声音模糊难辨。
  「切割机,用来切割木材的。看起来像是水闸的那块铁板其实是巨大的刀刃,能上下移动,像法国革命时期使用的断头台一样将砍伐来的木材斩断。树木从根部被砍断的话,还是太大了,所以用那个切短些以便搬运。」
  「是不是因妨碍补给基地的建立,所以才要砍掉不必要的木头?」鹫羽问道。
  「有可能,但还有一个可能。」古加持望着这片森林,「这岛上长满了杉树,从岛的位置来看,这些树可能是天然的秋田杉。遗憾的是,我对杉树不甚了解,所以不能完全区分。但那毕竟是天然杉呀,一个普通的小岛大概没人注意,但对买卖木材的生意人而言,多少总会有些赚头的吧?从森林里把树砍下,再用那机器切断。我以前知道有那种机器,但没见过实物,所以不能一口断定这就是切割机。」
  「原来如此。那些生意人来到这里,留下了不能用的机器,对吧?」鹫羽好像认可这种说法,「说起来,以前这座江利岛的所有者白角就是经营木材加工业的。」
  「是啊,白角最初是一九六七年来到这座岛的,当时他做的是树木砍伐和加工的生意,便将目光瞄准了江利岛的这片森林。根据他们的计划,要在这岛上砍伐三个月左右,所以火速买下了江利岛,当年冬天就把砍伐及加工的机器运来,计划开春时进行伐木。当地的报纸上都记载着这些计划。哪知第二年春天,他们突然偃旗息鼓,轻易放弃了江利岛的事业。」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谁知道呢,报纸未曾报道。总之,白角是经营木材加工生意这件事不容置疑,而且他们肯定曾来过这座江利岛。说不定,白角留下的机器至今依然随处摆放着呢。码头的发电机可能原定要搬离小岛,却因超载或其他缘故舍弃了。」
  「你的意思是说,把带不走的机器都扔下了?」
  「大概是吧。就算把坏掉的机器带走,也换不了几毛钱啊!但他们为何突然放弃了江利岛呢?」
  「按常理而论,莫非是破产了?」
  「倘若真是那样,报纸该有消息的吧。虽没有明确记载,但他在其他地方的生意持续经营了数年,想必不是资金方面的问题。」
  「那会不会是要建城堡,所以才中止了砍伐?」
  「那样子的话,未免急躁了些。倘若从一开始就是要建造『爱丽丝·镜城』才买下这座岛的话,这转变未免太快……嗯,益发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
  「果然还是和过去的战争有关吧。」
  「也有可能……」古加持的嘴角泛起一抹微笑,望着鹫羽,「白角当时是要砍伐杉树才踏上这座岛,却发现了跟战争有关的某个重要东西,譬如未使用的燃料库、大量的导弹头,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所以他觉得这不是砍伐的时候,于是就建立了城堡,隐居在这座岛上,目的是为了隐藏什么东西。」
  「听起来就像是一部冒险小说啊。」
  「谁让我是个喜欢冒险小说的侦探呢!」古加持耸耸肩膀,开了个玩笑,「你呢?知道这座岛的秘密了吗?」
  「完全没有。」
  「诀窍就是要纵观全局,整体性的失败就是寻求真理的失败。若要知道事物的本质,就不能将世界粉碎,而要把它当成一个巨大的整体来看待,这才是最重要的。实际上,就是要将世界上所有界限都清除掉。」
  「那就是侦探的任务?」
  「没错,但还有一事不得不提,那就是『命运』这东西。」古加持皱起了眉头,「若侦探只以『外人』之姿置身局外的话,那他很可能是一位名侦探。但他若被牵扯到这个整体里面,或者从一开始就被牵扯进去的话,那其下场只有两个——成为被害者;或者,成为犯人。」
  「有理。」
  「而眼下,我可以断言,」古加持略一停顿,须臾说道,「我们现在就是从一开始就被牵扯进去了。」
  「这话真不吉利。」鹫羽苦笑道,「你是不是想起了那个英国有名的孤岛杀人事件?」[此处是指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无人生还》。]
  「我没办法不想起来啊!或许,我们也会像那十个人一样,迎来完全相同的结局。」古加持远眺着道路尽头,说道,「前方就是那座有问题的城堡吧?」
  「对,马上就要到了哦。」
  「招待我们的路迪,是假名吗?还是外国人?」
  「她好像是英国人和日本人的混血儿呢!虽然国籍是英国,但表面看来明显是盎格鲁—撒克逊人。她自称日语很差,其实用语方面比我都要恭敬。似乎几年前,她就和朋友住在日本了,这座江利岛目前的所有者据说就是她的伯父,三年前从白角手中购得了这座岛的所有权。」
  「那个伯父来了吗?」
  「好像没来,但上午见过路迪小姐本人了,是一位非常漂亮的人。」
  「哦?那还真是值得期待!」
  最终,视野豁然开朗。
  他们面前所出现的,正是「爱丽丝·镜城」。
  城堡的外观纵以「混乱」称之,恐怕亦不过分。各种风格交相混杂,予人一种凌乱无序的感觉。哥特大教堂式的山墙顶封檐板奇妙地歪在一边,玄关门廊处突出来的四角形柱子底部细小,上端反而异样地膨胀着。入口处的右边是一个巨大的柱基,上面并排着三位仿佛是圣者的雕像,却一律背对来客。尖塔的前端不知为何从墙壁里横横穿出,上面设有无数个不知能否打开的百叶窗。然而,这些全都是故意建造的,其初衷绝对是要确保城堡的整体混沌。砌墙用的石头本该是白色的——当然达不到新天鹅城堡[Neuschwanstein Castle,一座白墙蓝顶城堡,德国的象征。]的水平——而眼下,那些石头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黑色,就像永远无法剥落的影子般四处浮现着。从远处眺望城堡,类似圆形的塔以及看起来很牢固的胸墙,让人一眼就知道这模仿的是西欧古堡;但再看看细节的话,又会发现其中独具匠心地混杂着哥特教堂风格。总而言之,这是一座把古堡和教堂塞进一个模子里、强行融合而成的建筑物。
  鹫羽曾见过「爱丽丝·镜城」,所以受到的冲击不像古加持他们那般巨大。但就算是这样,他只要一停下脚步,便觉得内心的震惊无法平静,甚至踌躇得不想靠近城堡。城堡周围堆积的落雪有些发黑,寒风如刀刃般迎面扑来。鹫羽艰难地继续前行,古加持沉默无语,无多和入濑亦是闭口不言。正面那宽阔的门廊湿漉漉的,未积一片飘雪。门旁扔了团塑料管子,看来有人曾用管子将水引来,融化了积雪。这也算是没有铲雪锹时的应急措施了,只不过,若继续这样冷下去的话,到夜里就会变成一个天然的滑冰场吧?又或者,门廊会屈从大暴雪的淫威,再次被白雪覆盖。
  「搞不好的话,连门都会被埋掉吧?雪为何会下这么大?以前,我在山形县工作的时候,可吃够了大雪的苦头!」
  「因为风是从陆地刮过来的缘故吧!」
  一直沉默着的无多突然像自言自语一样说道。他旁边的入濑用双手捂住了脸,似乎很冷的样子。
  「怪不得有股西伯利亚的感觉。」古加持笑道,「倘若只是暴风雪的话,尚能容忍,但愿别积雪才好!」
  「一般会积多厚呢?」
  鹫羽满脸不安地问道。
  「厚得让你头大。虽不知这岛上的情况如何,但这建筑物估计是没有应对积雪的设施。其实,没必要太担心吧?怕就怕到时候雪太大,船出不了海,那就麻烦了。唉,反正先祈祷大伙平安无事好了!」
  鹫羽一行人聚集在玄关的门廊处,门从里面上了锁。鹫羽抓着门环,「笃笃笃」敲了三下,里面全无动静,又敲了三次,这才从里面传来一道话音:
  「欢迎光临『爱丽丝·镜城』!
  「And welcome queen's guests,(向王后陛下的客人们,)With thirty-times-three!(献上三乘以三十遍的欢迎!)[这句话是从《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的「And welcome Queen Alice with thirty-times-three!」(三乘三十遍敬献给爱丽丝王后)变化而来。]
  
  
  「去接船的鹫羽君差不多该回来了吧?那么就可以说『大家都到齐了』!通常,在封闭的情况下杀人,每杀一个人,总人数就会减一,而老夫正酝酿着这种题材的小说,就是从无人生还的情况下往前倒叙,遇害人物相继登场,当大家齐齐露面之际,就写上『闭幕』这种字眼。这种推理很有抒情诗的美感吧?你觉得如何?」
  「一点也不如何!若要我去看那种无趣透顶的东西,不如直接跳海算了!」
  「那你会冻死的哦!」
  「这个时期,比起气温,水温更加暖和!本大爷才不会傻到去冻死。」
  海上哧哧冷笑着,仿佛有满腹坏水。他从夹克衫里随手拿出根烟,用桌上放着的打火机点燃了。
  窗端望了一眼他的动作,从凳子上起身走近窗户。大雪纷纷落下,且有继续变大的倾向。雪花像被污染的羽毛一般,在这阴沉沉的天空中四下飘舞。窗户有两层结构,以防止室内的暖气向外泄漏,但窗玻璃表面却冷得吓人。这里是「爱丽丝·镜城」的一个房间。窗端他们很随意地称这间屋子是游戏室。室内摆放了很多游戏道具,角落的玻璃柜内则有多种美国制纸牌,抽屉里还放了很多桌面棋牌游戏,地产大亨、苏格兰场、象棋、麻将等应有尽有。墙壁上自然挂着飞镖的标靶。室内更摆着高级的台球桌和上等的台球杆。海上邀窗端玩一局台球,但长时间的旅途奔波使后者相当疲倦,更何况他一大把年纪了,要和海上进行对等的比赛,委实有点困难。要知道,他最后一次摸台球,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海上被窗端拒绝,兴致索然地走向柜台,从里面挑出几瓶威士忌,返回桌边向窗端劝酒。两人遂你来我往地喝起了加冰的威士忌,打发掉了近一个小时。
  窗端坐在桌前的沙发上,海上则坐在他对面。这男人原是刑警,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严厉的面孔,身上的肌肉紧绷绷的,套着件宽松的深灰色夹克衫,多少缓和了一点他那过度结实的身材。
  「那你喜欢哪种推理呢?」窗端问道。
  海上从口中轻吐出一个烟圈,漫不经心地将视线投向窗户那边:「要我说啊,首先犯人必须很强,而且要强得不像话!不是被侦探一逼问就哭哭啼啼、坦白从宽的那种软蛋,而且不会因这样那样的小事就挂掉,就像电影《虎胆龙威》那种。然后,那家伙把和平生活着的家伙们一个个全都干掉!」
  「你这……哪有推理性可谈?」
  「犯人的残暴性就是推理本身,用那无法想象的残暴将人挨个杀死。」
  「简直就是小成本制作的恐怖电影嘛!说是推理,更像是恐怖……不,该说是血腥才对。」
  「本大爷说的不是推理这个类型,而是犯人何等冷酷,」海上斜斜摇晃着手上的玻璃酒杯,「唉……算了,现在说这个好像有点不合适,我辞掉刑警工作的理由,就是因为不管哪个犯人都只会犯一些可怜又无趣的案子!因为隔壁太吵了,就用球棒殴打邻居;因为妻子外遇,就用刀杀了她!妈的!开什么玩笑!身穿黑衣、手拿斧子的面具男人在哪里?哪里都没有!既然没有那种人,那么要抓捕他的本大爷就不必存在了,这是存在性的危机啊!你能理解吗?老爷子,用你喜欢的那种正统推理来说的话,就是永远找不到会按照若山牧水的诗歌来杀人的家伙呀!」[若山牧水(1885-1928),原名若山繁,对短歌、俳句、新体诗颇有造诣,一生出版歌集十四本,极度嗜酒,无酒便无法创作,亦不能挥毫,后因酒精中毒而死。]
  「先不提若山牧水。你的心情,老夫并非不能体会。」
  「老爷子你也喝嘛!」
  「酒对肝不好,你也少喝点。」
  「是吗?那好,老爷子对这棋盘有何看法?」
  「嗯……」
  窗端俯视着桌上的棋盘。
  木质的棋盘,表面光滑,镀有一层树脂薄膜。正方形的框子里面,画着八乘八的小方格,颜色不是普通的黑白两色,而是白色和褐色。盘面上分布着棋子,一眼望去,好像是随意摆放,但每个棋子的位置又显然带有各自的含义——在普通的对弈里,棋子是绝不会这样摆放的。
  「有十个白色的棋子。」
  窗端摘下老花镜,把眼镜腿叠回又打开,缓缓开口。
  「主教(相)、城堡(车)、骑士(马)各有两个,士兵(卒)有四个,没有国王(王)——通常来说,若没有国王的话,就无法开局,但仔细看看棋子的摆放,又会发现这不是随意摆的,而是完完全全放在格内。更何况『十』这数字,就算老夫不愿意,亦不得不有所想法。你听好了,老夫是如此想的,这白色的棋子,会不会是代表印第安人的小瓷人呢?」
  「西洋棋的棋子岂会变成印第安小瓷人?真要说的话,和主教相比,印第安人更适合当祈祷师呢!」海上说罢,似乎突然想到了某事,「你是说,范·达因的……」
  「不是《主教杀人事件》,而是克里斯蒂的《无人生还》。这部小说里,杀人是按照英国古老的童谣进行的,这首童谣的内容就是讲述十个印第安人挨个死去,故事中的行馆位于一座叫印第安的小岛上,馆内的桌上放了十个印第安小瓷人,每少一个,就代表有一人遇害。到访该岛的十个人,最后一个不剩,全被杀死了!」
  「啊,那个我很早很早以前好像看过呢。」
  「尔后,这种被害者遇害未久便告消失的东西,譬如人偶,侦探小说迷们通称之曰『印第安小瓷人』。」窗端扬扬得意,问道,「如何?是不是跟咱们眼下所处的环境很像?」
  「是吗?」
  「你仔细看看棋盘。若鹫羽君他们安全到达城堡的话,包括他在内,就增加了五个人,加上咱们这些先到者,正好和棋盘上的棋子数目相同。说到底,咱们只是盘面上摆放的白色棋子罢了。」
  「等等,莫非你没算路迪这女的?」
  「算了,招待者当然不能例外。只有大家都站在棋盘上,游戏才能开始。包括女佣堂户小姐都算上了。现在,她估计正铲着雪呢。招待我们的路迪小姐,自我们到了城堡,就不知道去哪里了,更不知道在做什么。」
  窗端刻意将话音压低。虽未看到窃听器或隐蔽摄像头之类东西,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棋子的怪异摆放足够挑起他的戒心了。
  「克里斯蒂那小说中的犯人,就在十个人当中吧?虽然我忘了是谁。你是说,我们当中有犯人?」海上把还剩短短一截的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或许正如老爷子所说,若真有谁最初就怀有杀意的话,和小说的共同点就是把准备杀掉的人都喊到这岛上来。但为何人们都会像笨蛋一样被杀掉?人又不是玩偶,不会像玩偶那样悄然消失,好歹总要抵抗一下的吧?」
  「正好相反,对天真无邪唱着童谣慢慢靠近你的死神,咱们人类正如玩偶一样,毫无还手之力。或许,玩偶正好象征了无能为力的死亡。倘若是那种意思的话,棋盘上的棋子就很合适。」
  「别开玩笑了!本大爷才不会被干掉,绝对不会被干掉!虽然不知道是谁,但他若把这座岛比作棋盘的话,本大爷肯定是最后一个留在棋盘上的!」
  「气势真不错呀。」窗端放下酒杯,微微一笑,「怪异的城堡,受邀而来的侦探们,充当印第安小瓷人的棋子,你不觉得其实挺有趣的?刚才,你说这世上不可能存在正统推理式的犯人,说不定接下来咱们就能碰到呢?」
  「能不能有指望,难说。」
  「嗯,眼下确实还没人被杀,也有可能这一周都平安度过。大概是老夫的杞人忧天吧,如果能离开这座岛的话,送你一辆自行车当礼物好了!」
  「我才不要!」
  「不过,凡事都有个万一。老夫脑袋里的灰色脑细胞正发射着危险的信号,而且是没完没了地发射。只有智慧生命体才会从事物的顺序和排列中预想到一种模式,继而引导这模式走向结局;但同时有能力改变这些的,则只有咱们人类。眼下,咱们就是这样注视着西洋棋盘上疑似会发生的现实。借一句前辈的话:若犯罪可能发生的话,就可以用推理事先推测出犯人是谁。」
  「若真像老爷子所说,有人想要图谋不轨,那铁定是邀请我们的路迪了!」
  「老夫有同感。」
  「什么嘛,老爷子,说一堆很了不起的话,结果想的还不是如此简单。其实你什么都没想到吧?推测路迪是犯人的根据在哪里?」
  「这很简单,路迪这小姑娘大学里学的不是英国文学吗?虽然老夫不知她曾否涉猎侦探小说,但目前我们面前摆着的这个西洋棋盘上,英国推理作家的英灵无疑正华丽地舞蹈着。而且不止一位,从这棋子的阴影里,我还看到了另一位英国作家的默默微笑。」
  「还有一位?」
  「刘易斯·卡罗尔。既然你决定来这『爱丽丝·镜城』,想必曾看过两部爱丽丝童话吧?」
  「没看过。」
  「真服了你了,你来这里到底是为什么呢?唉,算了,为了后辈,老夫就把一些大概的事情告诉你吧!」窗端坐直身子,故意清了清嗓子,「刘易斯·卡罗尔,本名查尔斯·勒特威奇·道奇森,英国柴郡某地出生。一八六五年,他创作了《爱丽丝漫游仙境记》,六年后又出版《爱丽丝镜中奇遇记》。六年间,刘易斯·卡罗尔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要比较一下这两部作品,说不定就会知晓。唉,对没看过作品的你,说这些也没用,那大概算是路迪小姑娘的研究领域了吧。闲话按下不说了,目前,最重要的是《爱丽丝镜中奇遇记》——某日,『爱丽丝』不慎跌落镜子里的世界,在一切事物都相反的镜中世界,她满怀不安,四处走动,直到碰见『红色王后』,才知道镜中世界就像棋盘般被规划成正方形的样子。她接受『红色王后』的建议,也想成为『王后』,所以她把自己当成『白色的兵』,一直走到棋盘对面的边缘地带。西洋棋中,『兵』一旦杀至敌方底线,就可以变成『王』以外的任何棋子。受『白色骑士』的帮助,她最终变成『白色王后』,拿下了『红色国王』,故事就此结束。实际上,整部《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的故事,都是以下棋的顺序铺垫展开。」
  「哦?无非是奇谈怪论罢了。」
  「和《爱丽丝漫游仙境记》相比,《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的故事结构远比前者缜密,不仅卷首画有下棋的进度表,而且还配有解说。但故事中的下棋方式和现实比赛不同,白方的数量比红方多出几倍,对方能将军的时候又不将军,实际上行不通的做法亦有很多。只不过,对镜中世界的人们来说,现实中行不通的事,说不定反而是他们真正行得通的事呢。」
  「原来如此,我明白老爷子想说的事了。路迪就是把《无人生还》和《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结合起来,摆下这个棋局的吧?」
  「老夫可没断言是路迪小姐。」
  「除了她还有谁?但我只有一点不懂——棋盘正中间的位置,孤零零摆放着一个黑色王后,那是什么意思?这代表着什么?」
  「就是将盘面上棋子吃掉的死神!象征咱们的棋子并非简单消失,从这特意摆出的棋局来看,可能是要按照游戏的进展,由这黑王后——看不见的犯人黑影——将棋子挨个吃掉吧?王后是西洋棋中最强的棋子,横、直、斜均可行走,又不限移动格数。对了,你能看出哪个棋子会最先被吃掉吗?」
  「你确定犯人是路迪了?」
  「据说,英国文学中她主要研究维多利亚时期的怪诞文学。在船上的时候,我和她聊起这个话题,她跟我聊了很多爱德华·李尔[Edward Lear(1812-1888),英国著名诗人、作家、画家、插画家,所写的怪诞(Nonsense)诗家喻户晓,几乎是孩子们的必读书。]的诗。先不说李尔了,刘易斯·卡罗尔是世纪末怪诞文学的执牛耳者,所以她不可能对此没有研究。」
  「难道说,那女的把我们这些客人叫到岛上来,又特意放个西洋棋盘,妄图把我们按下棋的顺序全部杀掉?真是阴险的女人!」
  「小点声!」窗端斥责了海上,「这里可是她的城堡,虽然实际拥有者是她伯父,但是和她的城堡没区别吧。小心为上。」
  海上咂了咂舌,留神观察着周围,动作亦变得灵敏起来,似乎故意不发出响动。
  「那女人要把所有人都杀死,好像不太可能。」
  「的确。若模仿下棋的话,料想不会选择一次性全体毒死的下毒手段,我本想若犯人是妇道人家,大概会使用毒药,但看来似乎不会。」
  「路迪雇来当女佣的那个叫堂户的女人怎样?她们两人会不会是共犯?」
  「有可能!」
  「那样的话,堂户这女人就很可疑了!」海上环抱着双臂,「嗯,等等,老爷子,那你呢?」
  「嗯?」
  「路迪是不是研究卡罗尔的专家,我不清楚。但你同样知道《爱丽丝镜中奇遇记》是按照西洋棋的规则来展开的,对吧?所以,这棋盘有可能是老爷子你亲手放置的,更何况你还一个劲儿宣称这里面有克里斯蒂和卡罗尔的双重影子呢!——这棋盘,其实就是你放置的吧?」
  「原来如此。的确可以那样想。你收到了这里的邀请,果然是有点脑子。啊,别动肝火,棋盘这事,不光是老夫,但凡读过《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的人,恐怕都能轻易想到。但要把眼下的情况和《无人生还》的死者人数相联系的话,恐怕就需要有些狂热者的直觉了吧?」
  「你的态度突然变了呀?」
  「无法否认,老夫曾有放置棋盘的机会。包括目前赶向这城堡的后面那群人,昨晚都有可能坐小船悄悄上岛,事先把棋盘放好。有那种带马达的小船,来回一趟肯定不成问题。」
  「结果,就是这个结论?喂,喂,简直是一大堆废话嘛。」
  「嗯,嗯,」窗端抱臂嘟哝道,「但愿只是我杞人忧天。」
  「是不是年纪大了,就会把一切事都往死亡上扯?」海上咯咯笑着,「这种空洞洞的推理最不可取了,老爷子你喜欢的推理,想来也都是这种内容的吧?你这辈子还真无趣,别再看那种东西了,歌颂一下最后的人生吧!」
  「你别嚷嚷,老夫尚未放弃人生呢!」
  窗端突然站起,抓住桌上摆着的棋盘,将上面的棋子全部倒到地上。「骑士」撞到桌脚后弹得老远,两个「主教」掉到了书架旁边。本就棋身略小的「士兵」,此时更是星落坠地。
  「喂,你干吗?」海上惊叫道。
  「把它们都弄乱!如果那个尚未现身的犯人是真心要杀人的话,就会把这些散落地面的棋子若无其事恢复原状的吧?这样,就可以证明这到底是一场游戏,还是真有阴谋!」窗端俯身捡起一个「主教」,「顺便,这个就由老夫来保管吧。」
  
  
  堂户想起塑料管还扔在玄关前没收拾,便转身离开厨房,向玄关走去。若把湿掉的塑料管晾在这种寒冷的空气里,极可能会冻裂,说不定以后就没办法用了。眼下积雪未深,放点水就能将雪融化,倘若到了明天,没准用管子都不行了!她之前本想用雪锹的,却不知放在「爱丽丝·镜城」的哪里,只好不了了之。
  不知何故,堂户只觉得她肩负着和这大雪一样厚重的责任感,不禁有种奇异的焦躁。她深深一叹,真不知这是第几次叹息了。
  她急匆匆穿过圆形回廊。「爱丽丝·镜城」的内部几乎没有装潢,天花板依然是模仿大教堂,高高在上。走廊也造成教堂里细长侧廊的风格,墙壁上柱状的突出部分有规则地并排着,形成拱门形状,一直延升至天花板。这一切犹如圣母教堂[Frauenkirche,全称Der Dom zu Unserer Lieben Frau,慕尼黑标志性建筑,1488年落成。]一般,构筑成复杂的星斗模样,创造出不可思议的几何学世界。空气仿佛都清冷地凝结了,脚下因铺了颜色红艳的短毛绒毯,踩上去全无足音。
  堂户在这宛若迷宫的走廊里走动着,渐渐迷失了方向,四下里浑无生意,仿佛置身死寂的冥界。
  那走廊忽而变窄、忽而变宽,让人忍不住有些头晕目眩。这不是幻觉,而是走廊原就扭曲的缘故。她喘息着,步速降了下来,愈行愈慢,最后都分不清是走动着还是站定了。她只觉得额上冒出冷汗,环顾四周,唯见墙壁。是继续往前走,还是折回?说不定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继续前行,不知会走到哪里;但若折回去的话,总该能回到厨房。堂户仿佛要说服自己般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
  「你在干什么?」
  「呀!」
  堂户吓得尖叫一声。
  山根就贴在她的身后。她是和堂户、路迪坐同一条船到达岛上的女性。发尾反翘的青丝柔顺地伏在暗色正装的肩头,一条剪裁得体的紧身裙包裹着她修长高挑的身段,高跟鞋的高度恰到好处,年龄估计不到三十五岁。她窃窃笑着,倾身向前,一阵海洋系香水的淡香向堂户袭去。山根用手挽起堂户的手臂,越靠越近,最终,两人间无缝无隙,若将脸从正面移开,就看不到各自的眼神。堂户一时愣住,没有从对方身边离开。
  「你好,我叫山根。」
  「是,那个……我知道。你不觉得……我们靠得太近了吗?」
  「哎呀,是吗?」山根一脸惊慌,却没有要拉开距离的意思,「我只能这样和人谈话,身体不靠近的话,反正我们都是女的,没有关系嘛。」
  听到她用一种刚起床似的沙哑嗓音在耳边私语,堂户有了种奇怪感觉。乘船时未曾交谈,所以没有察觉,这是一种能让人未饮先醉、沉溺其中的嗓音。
  「那个,你是从哪里来的呀?」
  「挺远的呢,从东京。」
  「呃……不是指那个。刚才,我都没发现走廊里有人,你突然站到我背后,所以我才想问问你是从哪里来的。」
  「很近呀——是厕所。那边有个洗手间。」
  「你没迷路?」
  「这里虽然很大,但我才不会迷路啦!我很擅长看地图,对图形方面很内行哦,路走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掉。」
  堂户不习惯和别人如此贴近地说话,所以她的问题都无法好好表达,甚至连理解山根的话都要费一番功夫。
  「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奇怪?是不是呀?」
  「那个……没有啊。」
  「经常有人说我讲话很怪,真抱歉呢!他们说我颠三倒四,但我觉得其实不对,明明是倒置才对。所以,需要一点时间吧?来理解我说的话。没关系,别介意,我早就习惯了——被别人说成是奇怪的人。」
  「山根小姐也是侦探?」
  「对啊,你有看法?对侦探?」
  山根的身子稍向后退,让堂户看清她的嫣然一笑,继而又贴了近来。
  「那个……容我失礼问问,你和男人说话时是怎样的呀?」
  「基本一样,但是会保留一点点距离。比如说,这样,牵着手。」
  山根握着堂户的右手,离开了一点距离。
  「对我来说,这样其实更方便说话,黏得太紧的话,会不好意思的。」
  「我相反,如果不尽量缩小个人空间,就说不出想说的话。个人空间——你理解不?」
  「不理解。」(录入:我理解了,世间称之为倒贴。大雾)
  「人类会以自身为中心,将半径一点五米半左右的领域视为个人空间,一旦别人踏进,就会觉得紧张。就像你刚才那样。若他人和你的距离不足一点五米,想必你会感到一定压力的,会紧张吧?抱歉,我刚才给你施压了。」
  「只是牵着手的话,还好。」
  「牵着手,就会有平和的感觉吧?」山根再度窃笑,「除了拥有相同基因的人,剩下的都是敌人。身边有敌人,当然会萌生戒意,生存就是战斗!这个地球上,有生命的物体都是互相杀戮、互相灭亡而幸存的。我们的基因,大概从很早前就刻上了防备敌人的手段,故而总会不知不觉目测安全距离。这种谈话是不是挺无聊的?」
  「不会无聊呀。」
  「那就好,我很喜欢和别人说话。嗯,只有人类才是特殊的,是社会性的动物。然后,该怎样表达呢?个人空间会根据社会性增大、缩小。拥挤的公交车内,大家的个人空间都是萎缩的,不断缩小、再缩小,难免觉得很挤。相反,当个人空间变大——譬如独自开车时,整辆车都会变成个人空间。但话说回来,蜜蜂和蚂蚁同样都是社会性的共同生活,它们是例外的。你喜欢蜜蜂?我讨厌。」
  「那个……」
  「嗯?」
  「我就算是跟朋友相处时,都会有意保持些许距离的。」
  「是吗?据说女性的个人空间相对要狭窄一些呢。有时,女孩子聊天几乎脸碰脸。」
  「我做不到,唉……」堂户叹息着缩了缩脖子,「嗯……咦?我好像还有必须要做的事……啊,对了!我正要到玄关那边,却迷了路!那个……山根小姐,你知道去玄关怎么走吗?」
  「当然。」山根用下巴向走廊那端示意,「对面就是。」
  「那里有要收拾的东西!那个……以后再来跟我聊天吧,我先走了。」
  「好,再会!」
  
  
  堂户离开山根,继续沿走廊前行。
  走廊里几乎没有安装照明设施。就算有,也只是零星几处,而且并未亮灯。用电过度会使发电机超出负荷,所以只好把总开关的安培数设至最低,不常用的电灯一概不开。
  四下里一片昏暗,令人毛骨悚然。堂户回头寻觅山根,但她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有手上还残留着两人手掌的触感和温度。
  前方传来话音。堂户拐过走廊的一个弯角,打开一道门。门那边是连接玄关的大厅,大理石铺就的地板冷然泛光,模模糊糊倒映着天花板上那巨大的照明灯。右手边有条大楼梯直通二楼,楼梯的正中间是一道左右双开门,门外就是玄关的门廊。
  背门而立的,正是路迪。她顺滑的金发拢至后脑,扎成一个俏丽的马尾,虽说是混血儿,身材却很娇小,哪怕跟日本女性站在一起都很难显眼。她用一口略带英语口音的日语,开朗地大声打着招呼。看来,其他客人都如约到访了,路迪正在尽地主之谊,欢迎他们到来。
  「啊,堂户小姐!」
  路迪察觉到堂户,向她招招手。堂户轻轻颔首,走到她身旁。只见四位客人身上积着厚厚的雪花,兀自瑟瑟发抖。他们正满脸疲惫地抖落头上的积雪。
  「各位,接下来的一周内,将会由这位堂户小姐照顾我们,请大家友好相处哦!」
  「各位好,初次见面,我是堂户。」
  堂户垂首问候,尽管如此,他们依然只顾拍打身上的积雪。
  「啊,您好!我叫古加持,请多关照,请多关照!」
  高大的古加持抬起头来,亲切地打了声招呼,他身旁的无多和入濑跟着默默点了点头。自报姓名之余,无多亦帮入濑报了姓名。这位芳名入濑的女性,只是像机器般把脸面向堂户,一句话都不说。和他们同来的另一位男性是鹫羽,堂户认识他,他们曾同乘先出发的那条船。
  「鹫羽先生,接船辛苦了!」
  「别客气。」
  「我们要做的准备太多,无法分身,只好劳烦鹫羽先生帮忙接船。房间里很暖和,请好好休息。我带大家去房间吧。虽然不是很宽敞,但打扫得很干净,肯定不会让各位失望!虽然城堡的各个地方给人印象较怪,但房间内还是很不错的,再现了维多利亚时代的装潢风格哦!啊,直接穿着鞋子进来就行了,地板很滑,请小心点,我都摔过两次啦!」
  路迪领着客人走进大厅。
  和奇妙而不可思议的城堡相比,身为主人的路迪,竟给人一种无忧无虑之感。这性格跟阴暗、压抑的城堡截然相反,但又不像是故意做出的演技。堂户以前看城堡说明书时,曾想象路迪是位脑子有点问题的老女人,但实际会面之后,却意外发现她是一位聪明伶俐的女性,而且还很年轻,和自己差不多岁数。本来,听说要到一座莫名其妙的岛上出差,堂户还觉得非常可疑,但和路迪见面之后,就决定来江利岛了。
  「堂户小姐,塑料管还放在外面,请收拾一下,以免冻坏。」
  「是,对不起,我马上去收拾!劳烦路迪小姐出来迎接客人,真是非常抱歉!」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一起努力把晚餐搞定吧!诸位,请跟我来。」
  「等一下!」鹫羽喊住了路迪,「观月先生到了?」
  「还没到呀。」路迪夸张地摊开两手,「观月先生在哪里?难道没坐上这艘船?」
  「没有,他和我们一道来的,但一踏上岛就无视鹫羽君的带路,独自先走了。说起来,走到一半时都忘了看那家伙有没有留下脚印了,该不会迷路了吧?」
  古加持笑得东倒西歪。
  「不会是遇难了吧?」
  「不会吧!」鹫羽脸色一紧,「眼下,还来得及循着足迹找到他。」
  「没准他是个意想不到的糊涂蛋呢。」
  「有可能!」
  鹫羽和古加持咬着耳朵笑道。
  此时,门开了。一个全身都被雪覆盖住的小个子男人突然闯了进来。门外是皑皑大雪,混着雪花的寒风如虎狼般自男人身侧扑进。男人反手将门关上,也不拍拍身上的雪,便径直走向众人。
  「哎呀,你们还真快呢!」
  「是观月先生?」
  「嗯,对。」观月眼光直勾勾盯着路迪,「你就是把我们召来的人?」
  「对,没错,我就是路迪。接下来的一周,让我们友好相处吧!请多关照。」
  「没想到你会让我们坐捕鱼船!如此不周到的服务,先行谢过,望多关照!那好,观月的房间在哪里?」
  「稍等,我想您先把身上的雪拍拍较好。现在,就带诸位去各自的房间,请跟我来吧。我先说明一下,这幢建筑物里只有一个浴室。虽然一次能容纳十人,但事先没商量好的话,女性和男性不方便一起泡澡,虽然我不介意混浴。」路迪掩口一笑,「但话虽如此,其实浴池是不能装水的,因为很早就断水了嘛。嘿嘿嘿,就请大家忍耐一下,别泡澡了吧!」
  「那你要我们怎么办?一星期都不洗澡?」
  「有两个淋浴室,一楼和二楼各有一个。一楼是女性用,二楼是男性用。」
  路迪说着,拉古加持他们上了二楼。客房都在二楼的东侧那栋,所有人都可以拥有一个独立房间。现在,除了先到的那些人,其他人都未分配房间,大概接下来就该安排这些事了吧。堂户在楼梯下目视着他们离开,而后转身开门去收拾塑料管。
  外面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系着围裙、连大衣都没穿的堂户冷得几近冻僵。雪越下越大,大风低吟着呼啸而过。先前用水将雪溶化的地方,又开始慢慢积雪,眼下则成了一张雪白的画布,只消有支画笔在手,就能够尽情泼墨。堂户紧缩着身子,从积雪里挖出塑料管,急忙退回屋内。她从里面反锁上门,将塑料管缠绕在门边的雨伞架上。或许,最初选择用水融化积雪的方法是错的,如此大的雪,放水根本没用。
  她转身将大厅抛诸脑后,回厨房继续准备晚饭。
  
  
  「暖炉里面装了煤油炉。」无多用冻僵了的手扶着暖炉,瞅了瞅里面,「冻住了啊。」
  他离开炉子,走到入濑坐着的床边。入濑可能不习惯长途旅行,眼下正累得瘫坐床上。无多挨着她坐下,床像波浪般晃动了一阵。她勉强向无多挤出一丝笑容。被雪打湿的外套挂在窗边的挂钩上,仿佛和白色的窗帘融汇。只有帽子依然戴在她的头上。
  「冷不冷?」无多问道。
  入濑摇摇头。
  「写生簿在哪里?包里?」
  入濑又摇摇头。她从长裙的口袋里拿出一本代替写生簿的大便签本,封面上画着一只黄色的小鸡,还挂着一支小小的笔,这是她很喜欢的一个便签本。她打开本子,握笔疾书。
  ·这个就可以了(录入:用带·代表写的,因为入濑是个哑巴)
  ·写生簿好大
  入濑写毕,递给无多看。
  「这样啊,虽然跟我用便签本也行,但其他人可能会看不太清楚,毕竟这本子太小了呀。大的写生簿,别人看着也方便些的。」
  ·这个就行!
  最后那个感叹号强调了她的想法。
  「我知道啦,你喜欢就好。」无多无可奈何道,「我的房间在对面,有事的话就来找我吧。」
  他起身往房门走去,写字的声音在他背后沙沙响起。正打算开门时,有东西砸到了背上,坠落地面,是入濑的便签本。
  ·等一下
  掉在地上的便签本,恰好翻到了她写字的这页。无多捡起本子,回到床边。
  「这东西不是挺重要的?别乱扔呀!」
  他把本子还给入濑。
  ·别扔下我
  「我只是回房间罢了。」无多耸耸肩膀,「你故意摆出那种伤心的表情,就像一只快要饿死的丑小鸭呢!」
  ·你管我
  入濑把便签本一扔,爬上床钻进毛毯。本子的前面某页写着「无法原谅」这几个字,因她无数次打开翻阅之故,现在随便一扔,本子就会自动掀开这页。
  「入,别生气嘛。」无多拿起便签本,「你不仅怕寂寞,还这么……任性,真让我吃不消啊!」
  一只手从毛毯里伸出,一把抢过无多手上的便签本,又缩回毛毯里。
  「要不要和别人说说你的情况?」
  ·不说也没事
  ·我无所谓
  「真暧昧呀,这句话里,似乎包含了一点希望我去做的意思?不过,这也不是大事,把头从毛毯里伸出来吧,里面那么暗,写不了字吧?」
  入濑听话地在床上蠕动着,改变了身体的朝向,把脸露出外面。
  ·如果没有光
  她拿着笔的手略略一滞。
  ·如果世界变成一片黑暗
  ·无多君怎么看这个
  ·怎样和我对话
  「首先,我不理解你那『世界变成一片黑暗』的意思。」无多淡淡说道,「我讨厌那种幻想般的假设。」
  ·总之就是变成一片黑暗
  「那我就用手电筒看。」
  ·如果没有呢
  「那我就等着,等到你开口说话。」
  ·我的病
  入濑停笔,雪白的页面被文字填满了。几乎全是片假名,这是欲提高书写速度、尽量不使用汉字的结果。入濑翻开新的一页,继续挥笔。
  ·大家肯定觉得
  ·我是个奇怪的人
  ·因为一句话都不说
  「的确有点奇怪,连招呼都不打。我都说了让你带写生簿,你偏偏不听。」
  ·用写生簿
  ·感觉好丢脸
  「晚饭时大家会集中的,到时候再跟他们解释吧。这没什么好丢脸的,还有比你更奇怪的家伙呢,好像叫观月来着?」
  入濑点点头,笑了。
  比起文字及语言,表情的变化,更容易揣测出对方的心情,所以无多的视线一般不离开她的脸。
  ·侦探
  ·其实都很怪
  「包括我?」
  ·对呀
  ·你都不会扔下我独自走掉
  「这是我的工作嘛!」
  ·是吗
  入濑欣然笑了。
  「别笑得那么诡异啦!」
  ·侦探
  ·果然很怪
  「不要写了一次又一次。」
  ·讨厌总是命令我
  「我知道了,不命令你。」
  ·我有点事很在意
  ·刚才古加持先生他们说的
  ·孤岛杀人之类
  「这只是他们的想象吧。实际上,的确有那样的小说,而且正好和我们的情况相近。」
  ·正好相近
  ·这一点就觉得不舒服
  「小心些总是好的,我也戒备着呢。老实说,现在这座岛上,除了你,其他人都不能相信。同行业的本来就像敌人一样,路迪和她雇来的那个佣人也不能相信。」
  ·那我呢
  「你让我把你列到嫌疑犯里?」
  ·说得也是
  ·如果
  ·你是个优秀的
  ·名侦探
  ·我把谁杀了
  ·你会不会抓我
  「如果我真的是位名侦探,就算你想杀人,我都不会让你得手。」
  
  
  将近晚上九点,除了堂户,大家都坐到了餐桌前方。
  鹫羽是第三位抵达餐厅的人。窗端和海上已经并排坐在铺着白色桌布的餐桌边上,鹫羽在他们对面的椅子就座。大家的座位事先似未安排。餐厅的装潢比客房那讲究的装饰要朴素一些,没有显眼的日常用品,甚至给人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唯一装扮门面的白色餐桌上,并排放着十个三叉烛台,上面未插蜡烛。鹫羽面前还摆着一个很大的空水果篮,碍事得不得了。过了十分钟左右,以古加持为首的其他侦探们陆续进来,路迪是最后一个到场的。
  「诸位,再次欢迎你们光临『爱丽丝·镜城』!房间的感觉如何?其实,几个月前,『爱丽丝·镜城』堪称一座幽灵城堡,好事的伯父从白角家族把这座岛买下来快有三年了,这期间,没有一个人在这城堡里住过。大约一年前,伯父提起这里,此前我都不知道居然有这样的城堡存在!我没有请清扫工人,只随便打扫、收拾了一下,就算是变得挺干净了吧。」
  「嗯,微妙地再现了大英帝国繁荣昌盛时的优美及才智,还表现出难以形容的世界末日之感。回房休息时,维多利亚女王那美丽的容颜似乎浮现在眼前。」
  窗端大发感慨道。
  「真是个夸张的老爷子。」海上斜着眼睛,望着窗端嘟哝道。
  「蒙您不弃,我深感荣幸。选择留在日本,没回英国,真是太对了呢。」
  连着厨房的那道门打开了,堂户推着一辆银色的大台车走进来,上面装着食物。
  「各位,猜猜今天的晚宴是什么?请别惊讶哦!」
  「有什么好惊讶的?」古加持摸着下巴上的邋遢胡子,「不就是蛋包饭?」
  堂户慢吞吞地逐个发放的盘子里面,装着蛋皮煎得很是漂亮的蛋包饭。
  「没错,就是蛋包饭!」
  「是不是从维多利亚时代,蛋包饭就很流行了?」
  「不是,这只是我的拿手料理罢了,因为没雇厨师,所以这是我和堂户小姐一起亲手做的,很好吃哦。」
  「好不好吃都无所谓啦。路迪小姐,要照顾这么多客人,只有你和堂户小姐两人够吗?」古加持问道。
  「我谁都不照顾。」路迪笑得一派优雅,「料理只是我的兴趣,请别误会。从头到尾,自己的事请自己打点。当然,如果有求于我和堂户小姐的话,我们会尽力帮忙,一般的小事都没问题,请别因服务不周而发火。毕竟你们都是自愿前来的。」
  接着蛋包饭而来的,是硬邦邦的面包和炖菜。名曰晚宴,实则徒有虚名——连前菜、后菜都没有。鹫羽不再对本周的伙食抱有任何期待了。
  「各位,请趁热吃吧!」
  「等等,不会下了毒吧?」海上说道。
  鹫羽拿起汤匙的手,倏然停在半空。
  「毒?」
  「肯定有一两个人是被毒死的——按照那本小说,好像第一个人就是被毒杀的。首先,有下毒机会的人报上名来!」
  海上专横的态度使餐桌上飘荡着一股不愉快的氛围。但路迪的心情似乎一点没受破坏,依然笑吟吟地坐在那里。
  「料理是我和堂户小姐做的,但我们并非一直待在厨房里,倘若谁偷偷跑进来下点氰酸的话,我们也不会察觉。那好,我先吃了,肚子都饿扁了。」
  「堂户去哪里了?」
  「厨房里呢,她似乎要稍后再吃。」
  「不会一上来就下毒啦!」古加持吃着蛋包饭,「味道不错。」
  鹫羽四下窥视了一遍,小心咬着面包。海上则皱着眉头,吃了口炖菜。
  「趁中毒者尚未倒下,让我说说规则如何?」
  路迪开玩笑似的说道。有人对她的话作出了敏锐的反应,亦不乏假装没听见者。鹫羽就是前者,而山根她们则动都没动一下。
  「是非常非常简单的一条规则:
  只有最后活下来的人,
  才能得到『爱丽丝·魔镜』。」
  「我和大家一样,也不知道『爱丽丝·魔镜』到底藏在哪里,或许你们会觉得我是说谎,但我既然大费周折、特意把各位请来此岛,望各位务必相信我没有说谎。实际上,我很期待各位能替我搜查出那面镜子。相比之下,你们的确身处劣势,谁让我是最熟悉这建筑的人呢,但你们毕竟是侦探,而我不是,所以,希望各位能努力寻宝。」
  「不是『找到』的人,而是『活到最后』的人,才会得到镜子?这话如何理解?」鹫羽问道。
  「其含义望各位自行理解,总之规则是不会变的。」
  「就是说,包括互相残杀、抢夺都行?」海上咧嘴笑道。
  「规则就是规则。」
  「不出意外的话,大家都会活下来的。如果一周后,回程的船抵达小岛,大家都活着,怎么办?」观月首次发言。此前,他一直埋着头,默默咀嚼面包。
  「按照规则的字面理解,权利归存活下来的全体人员共有。倘若眼下这里坐着的各位都活着,那权利就是你们大家的。而后如何处置,由你们自行商定。到了那时,我会自动弃权的。但是,这条规则会根据不同人的理解而发生微妙的意思变化吧?请别忘了『最后』两字,或许,只有真正理解了『最后』的含义之人,才能拿着『爱丽丝·魔镜』离开小岛,交到委托者的手上。这两个字常常带着诗歌般的意蕴呢!」
  「哼。」观月的下巴一扬,仿佛俯视着路迪一般,「我观月对『爱丽丝·魔镜』没有兴趣,但身为一名侦探,委托人找上门来,当然就打算拿到东西向人家复命。大概在座的诸位侦探都一样吧?我们只是受托行事罢了。至于被谁委托、因何委托、委托人是何方神圣,大概你们间也不会提及这种话题吧?如果还是个侦探的话,则『保守秘密』这四个字应该都铭记于心了。不过,再怎么说也只是委托罢了。或许,是这个自称路迪的女人想让侦探们集合了自相残杀呢?你们该不会蠢到因委托而断送小命吧?换言之,我观月想说的就是从这个女的手里把『爱丽丝·魔镜』买下。我观月将之买下,这次的任务就收工了,如何?」(录入:可恨的有钱淫啊!)
  「如果我的委托者肯出钱的话,我赞同你的提议。」古加持笑着附和。
  「侦探就是做生意,除此别无价值。」
  「其他人意下如何?」
  「我会良心不安,」鹫羽正直地说道,「作为一名侦探,我的良心正拒绝着,但对路迪小姐的这规则,老实说,的确觉得不寒而栗。」
  「老夫不赞成,自尊这东西还是有的。」窗端斜着嘴角说道。
  「本大爷也不赞成你的做法。首先,你的态度让我很不爽!」海上指着观月说道。
  「越不会咬人的狗就越会叫。真到不得已时,我打算把整座岛都买下来,观月不是没有那个钱。」
  「可恶,你真该第一个被干掉!」
  「那你就倒数第三个吧,以最不显眼的办法被杀掉就行了。」观月如人偶般面无表情地说道,「若在场各位有谁想阻止观月的购买计划,那就用价钱来决胜负吧!应该没人比得过我。」
  「观月先生,」路迪插嘴道,「刚才也说过了,我本人都不知道『爱丽丝·魔镜』在哪里,你想买的东西,和放在超市货架上的东西不同。要知道,那可是『爱丽丝·魔镜』,无法随随便便从箱子里拿出来交到你手上。若想把整座岛都买下来的话,请跟我伯父联系,当然,要等出了岛再说,伯父没有到这里来的计划。」
  「好啊,如果谁找到镜子的话,由我观月买下就行了,这一周就让我轻松度过吧!」说罢,观月闭嘴不言,继续啃着面包。
  「还有谁有问题吗?」
  「我有一事想确认。」古加持举起了手,「『爱丽丝·魔镜』当真在城堡内?」
  「我不知道。」路迪坦然答道,「确认『爱丽丝·魔镜』的存在,是你们的工作吧?」
  「真不痛快!该不会本就没有的东西,故意说成有的样子,煽动我们东跑西窜,你却笑着作壁上观吧?这的确像是大小姐的突发奇想呢!」
  「东炮西穿?」路迪歪着脑袋,头上冒出一个问号,「我学得还不到家,第一次听到这个成语,虽不明白意思,但大家对『爱丽丝·镜城』和『爱丽丝·魔镜』都做过调查吧?是觉得『爱丽丝·魔镜』就在这里,所以才肯接受我的邀请的吧?既然如此,事到如今为何还要问我『爱丽丝·魔镜』是否存在?」
  「从你的嘴里得到答案比较快,脑细胞还能少死些。」
  「不管问我几次,我还是回答不知道。我猜测或许在这城里的依据,和你们推测时依据的情报差不多。纯粹是我伯父正巧买下了这个问题城堡罢了。」
  「那现在就问问你伯父呀,镜子到底有没有。」
  「这里没电话。」
  「那就飞鸽传书!」旁边的海上不耐烦地插嘴,「用那种一小时就可以飞个来回的强壮鸽子!」
  「呵呵呵,你真有趣。」
  「笑什么笑!」
  「实际上,别说是刘易斯·卡罗尔,伯父连文学都毫无兴趣,当然对历史、文化史以及古董、镜子一概兴趣缺缺,买下这座岛的动机,纯粹是因为发现这栋很有趣的别墅罢了。这岛上有白角家族建造的奇妙城堡,而且它曾经被称做『爱丽丝·镜城』,这对研究英国文学的我来说是非常幸运的一件事。建造这座城堡的白角家的人现今已经全部过世,一位住在千叶的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继承了遗产。她是白角家的孙辈,似乎将这座岛进行了竞标拍卖,或许因为这里有『幽灵城堡』之称而想尽快脱手,又或许对城堡的潜在文化价值没什么兴趣,抑或是纯粹没有听说过有『爱丽丝·魔镜』这东西吧。」
  「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白角得到了『爱丽丝·魔镜』。」
  「的确,古加持先生说的没错。归根到底,也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世界上真的有『爱丽丝·魔镜』这种东西存在,硬要提出存在证据的话,那就是刘易斯·卡罗尔所著的《爱丽丝镜中奇遇记》了吧,假设他写的小说不是单纯空想的话……」
  路迪最后一句语焉不详地咬断话头,随后陷入沉默。鹫羽死死地盯着她那天真无邪的笑脸好一会儿。
  如果《爱丽丝镜中奇遇记》是根据几个事实所创作,那么少女穿越的镜子的确有可能存在——她绝对是想那么说,但却故意留点空间,让侦探们去想象。鹫羽从旁边偷偷地观察路迪的表情。
  「今晚是第一次晚餐,太复杂的事情以后再聊吧。」路迪四平八稳地说道,「你们不想互相了解一下吗?先到的人还没和后来的一批人聊过天吧?多聊些好玩的事吧!各位,先自我介绍一下怎么样啊?现在不在这里的堂户小姐和我就待会儿再说,请愿意交谈的人先。」
  「妈的!别开玩笑了,干吗一定要学寒碜的小学生一样自我介绍?」海上说道,「说到底,有什么需要介绍的?有几个人是侦探,仅此而已。」
  「哎呀,至少名字让大家知道也没关系吧?」
  鹫羽畏畏缩缩地说道,果然换来海上的一记眼刀。
  「但老夫最近健忘得很呢,」窗端自嘲般说道,「我这年纪,都看不了翻译小说了,因为记不住外国人的名字啊,就算犯人的名字跑出来,我都要费心去想这人到底是谁。现在突然冒出十个人名,我自然不知所措,像《希腊棺材之谜》[埃勒里·奎因《希腊棺材之谜》,结构复杂,有大量嫌犯登场。]这种……反正我是彻底不行了,是谁说『一页内不准出现四个以上新人物』的?老夫忘了,但最初同船来的几个人我大致都记得,顺道一提,老夫的名字是窗端。」
  「我叫古加持,忘了做过几年的侦探了,但想来总该有相当年数,毕竟好久没有能称得上朋友的朋友了,然而我也没有跟酒精称兄道弟,还算是个挺正派的侦探吧。」
  「哈,真没新意的自我介绍。」海上的脸上浮现出阴险笑容,「本大爷海上,以前是刑警,目前改行当侦探。背地里有些人脉,所以多少赚了一点,但那种事你们不用往心里去。然后该谁了?」
  「就我们吧!」一直静静吃东西的无多轻轻抬起右手,「我叫无多,是个侦探。我旁边的是入濑,她不能说话,并不是生理上的问题,可能是精神方面的原因所致。关于这病,我也不甚了解,说到底,我只是侦探,不是心理医生。但她的耳朵没问题,可以和别人笔谈。如果想和她说话的话,直接和她说就行了,如果想知道她的想法,只要看她的便签本即可。」
  「你是说失语症?」窗端颇有兴趣地看着入濑,「老夫以前是做医生的,医大毕业之前,曾去其他大学念过心理学,接诊过像她这种患者。虽然眼下是年老昏聩当侦探了,当年却是挺有名的一个医生哦。」
  「她的介绍就是以上了。」
  无多几乎无视了窗端。
  「能用手语吗?」路迪问道,「我在日本做志愿者的时候学过一点手语。唔,这个是谢谢,这是再见,这是对不起。」
  「她不会用手语,下一位请。」
  无多仿佛要阻止路迪那奇怪的手语动作一样,快速说道。路迪缩了缩脖子,说了句抱歉。
  「我是观月,其他没的好说了。」
  「我也只报个名字吧,山根,是侦探。喜欢星星,当学生时一直参加天文部。」
  观月和山根只说了这些。
  「我叫鹫羽。」鹫羽接着山根说道,「现在还是学生,但在熟人的侦探事务所帮忙,这次找镜子也是因公而来,当然个人也是有点兴趣的。作为一名侦探,我还远不够格,若能受到各位前辈的栽培,我会感到无比荣幸。」
  「真是个死板的人!」海上百无聊赖地插话,「全部介绍完了吧?老实说,我对各位都没太大兴趣,大家也是这样想的吧?」
  「的确,不过,还没有介绍她吧?」
  「她?」路迪歪着头,手指抵着嘴唇,「哎呀,的确呢!」
  「嗯?还有谁没介绍?」海上东张西望地看看四周。
  「卡罗尔比任何事物都要爱这个名字,她的名字的确带有一种恶作剧似的神秘感,连正直的大人都会被诱惑,这大概是受卡罗尔创作的两个故事的影响。」窗端用念歌剧台词般的语调调侃道,「对她,路迪小姐该是最清楚的吧?然而我们尚不熟悉。」
  「是呀!」路迪欣然说道,「既然我们身处这『爱丽丝·镜城』,那就该对她多多熟悉才行!嘿嘿嘿,没错,多多熟悉爱丽丝。机会难得,就由我来简单介绍一下吧!爱丽丝这名字,据说是从古德语的『高贵』派生而来,要说合适的话,的确是很合适呢,传闻卡罗尔的确对她的名字中意至极。」
  「十九世纪那个年代,我不是特别清楚,但现在取名爱丽丝的人,都会给人一种卡罗尔笔下的自由奔放的少女印象,或像蒋·伽其尤[Jean Gattegno,著有《刘易斯·卡罗尔——从Alice到Zenon》。]所说具有『决断与攻击性』的形象。」鹫羽说道。
  「并不全是,在日本,越来越多的小孩被父母取了很多匪夷所思的名字,但在那边是有某种模式的。和日本相比,那边的名字委实司空见惯,因此,仅从名字就萌发这种想象,是不妥的。包括爱丽丝这个名字亦然。实际上,爱丽丝这个名字在英国数不胜数,倘若引用『矮胖子』[Humpty Dumpty,《鹅妈妈童谣集》(Mother Goose)中的拟人化的蛋,亦曾现身爱丽丝镜中世界,这里采用的是中译本《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的通行译名。]的话,这就是个『愚蠢的名字』。」
  说着,她轻轻将肩头披着的金发撩到后面。她穿着一件襟口缝有皮毛的连衣裙,料子有些单薄,但在这暖气充足的房间里,刚好不会寒冷。
  「我在日本待了很多年了。」路迪把手放在旁边的炖菜碗上,「来这里是要学习日语,眼下我和同来的朋友都住在日本,一年只回英国一两趟。我们在英国的专业都是国内文学,如果对卡罗尔或他的作品感兴趣的话,随时接受咨询。」
  「喜欢日本吗?」窗端开玩笑地说道。
  「喜欢。」
  窗端听了这句回答,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大大地点了一下头。
  「我和朋友都非常喜欢日本!她还说要继续留在日本,我的话,如果能找到『爱丽丝·魔镜』,就更棒了!」
  「是吗?那再多告诉我们一点那镜子的事吧。」观月说道。
  「好。各位想必知道,迷路于仙境及镜中世界的少女,现实其实有其原形。」路迪环顾四周,接着说道,「一九五六年四月二十五日,对世界文学史来说,出现了一个命运般的相逢。那就是卡罗尔和少女的首次相遇。当时,刘易斯·卡罗尔还在牛津大学基督堂学院担任数学讲师。那一天,他拿着心爱的照相机前往宿舍长亨利·利德尔的公馆,原本似乎打算去拍大教堂的,但他在公馆的院子里,跟兴高采烈玩耍着的利德尔次女『爱丽丝·利德尔』相遇了。」
  「是吗?这可真不知道!」海上讶然睁着一双虎目。
  「这是有名的事实,」路迪的兴奋难以言表,「在这命运般相遇的数年后,也就是一八六二年七月四日,正是《爱丽丝漫游仙境记》另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刘易斯·卡罗尔和利德尔家的三姐妹一同去郊外野餐,这期间,三姐妹磨着他讲故事,卡罗尔只好以『主人公掉进了兔子洞』开端,即兴创作了一个故事。听罢,『爱丽丝·利德尔』便向卡罗尔恳求道:『请给我写个故事!』这就是《爱丽丝漫游仙境记》的雏形——《地下王国的爱丽丝》。」
  「嗯,还有吗?」山根唐突地插了一句,「面包。」
  「我的给你吧!」路迪被打断话头,颇有些不悦,「好了,我想,大概有人知道下文了吧,一八六二年七月四日,《爱丽丝漫游仙境记》诞生的这一天,发生了一件让人难以置信的事。」
  「难以置信?」
  「没错,据伦敦气象台保存的古老记录,那一天,牛津地区似乎是『凉爽有雨』,然而刘易斯·卡罗尔《爱丽丝漫游仙境记》的开篇诗却描述七月四日的下午是『金色午后』,称他是在『晴空下』被要求讲故事的,而据『爱丽丝·利德尔』本人回忆,那天的太阳就如盛夏时节般高悬于顶。」
  「会不会实际下了雨,但卡罗尔他们记错了?」鹫羽问道。
  「不排除那个可能,记忆总会美化一些事实,大概是他们把这让人深受感动的日子,想象成了艳阳高照的一天。如此一来,不啻是段很美的佳话!」
  「但事实上到底是什么天气呢?」
  「这就不清楚了。但是,在《爱丽丝漫游仙境记》里,有『爱丽丝』及动物们掉进泪池,因衣服湿透而烦恼如何晾干的一段故事,说不定,野餐时曾突然下雨,淋湿了卡罗尔他们的衣服吧。」
  「但是,下雨天出去野餐,未免太奇怪了。倘若只是雷阵雨,倒还罢了,但故事里连衣服湿透这种事都写了,本人的记忆却出错,这不太符合常理吧?」窗端歪着头问道。
  「的确,如你所说,他们的记录及日记等都写着晴空万里,和气象台的『有雨』记录相差颇大,这奇妙的分歧到底是为何呢?」
  「你想说的是?」
  「『有雨』和『金色午后』这一对天大矛盾,我觉得其答案是——镜中世界!七月四日,卡罗尔他们去野餐的地点,莫非不是牛津郊区,而是镜中世界?《爱丽丝镜中奇遇记》里描绘的镜中世界,所有东西都是相反的。犯人因没有犯下的罪行而锒铛入狱,偶尔又会因尚未受到的伤害而惨叫,要留在原地就必须竭力奔跑,嘴巴干了就必须吃干巴巴的饼干……所以,卡罗尔他们会不会就是走进了《爱丽丝镜中奇遇记》里面的世界呢?跟七月四日相反的天气,也就是说,虽然是下雨天,卡罗尔他们却体验到了『盛夏的骄阳』,这不就是镜中世界所反映的现象吗?」
  「你是指卡罗尔他们走进了跟我们的世界完全相反的另一个世界里?」鹫羽无法按捺住心中的惊讶,尖声问道。
  「这仅仅是推测。研究七月四日这个问题的,除了文学家,还有气象学家之类。或许,从心理学上就可以解释这些,但我更倾向幻想方面的解释。可能卡罗尔知道能去另一个世界的镜子,或类似镜子的东西。然后,他将其作为虚构的故事写了下来。继《爱丽丝漫游仙境记》之后登场的续集《爱丽丝镜中奇遇记》里面的镜子,会不会就是卡罗尔他们曾经穿越的那面镜子?穿越幻想世界的镜子实际是存在的,而他们却以为那就是现实。」
  「那就是『爱丽丝·魔镜』?」观月和往常一样,淡然说道。
  「请各位务必找到『爱丽丝·魔镜』!按照常理,若那镜子确有其事,想看看是很正常的吧?」
  
  
  晚餐后,鹫羽回房脱下领带,换上轻便的衬衫,接着便前往客厅。客厅那舒适的大沙发上,窗端和海上正相对而坐,稍远处则坐着山根,古加持站在窗畔。几个人的手上都拿着玻璃酒杯,只有海上提防着会被下毒,故而两手空空。鹫羽和他们打了招呼,走进房间寻觅空着的沙发。
  「我能坐这里吗?」
  鹫羽指着山根的旁边问道。
  「可以,请坐。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肯定会坐在这里。」
  鹫羽轻轻颔首,坐了下来,在桌上寻找烟灰缸,却未找到。
  「大家都没去搜查镜子?」
  「太暗了,什么都干不了。」古加持轻轻将手一摊,「还有一周时间呢,慢慢来吧。」
  「嗯,至少在场的各位都打算明天才开始行动,其他人则不清楚。不过,鹫羽君,你好像还是位推理作家吧?」
  斜对面的窗端红着脸问道,口齿尚算清楚,只不过似乎有点醉意了。
  「哪里,哪里,只是写了些推理评论罢了,还没出过真正的作品,我自认没有创作能力。」
  「将来打算写小说?」
  「嘿,谁知道呢!希望大学毕业前能写一部吧,视情况而定喽。眼下有侦探工作,又要兼顾学校的功课,说来真是挺忙的。」
  「我们正好谈着推理方面的事,希望听听你的想法。」
  「哦。」
  「我们聊的是所有能称之曰『物理诡计』的事,虽然平淡无奇,但各种诡计里面,老夫最喜欢的就是物理诡计。山根他们似乎对此不甚了解,请容我解释解释。所谓物理诡计,就是用机械的操作来完成犯罪,反过来说,就是不受人类感情、错觉等心理波动的影响,平稳遵照物理规律而发动的诡计。这通常是犯人欲摆脱嫌疑才挖空心思想出来的计策,偶尔会因大自然的物理规律使事件发生某种变化。因此,物理诡计大致可分两类:一种是『人类故意设置的诡计』,另一种是『因自然现象而发生的诡计』。我们谈的正是『人类故意设置的诡计』。说到底,推理就是犯人的诡谲和侦探的睿智的较量。前者的诡计之多,自不待言。」
  「那么,你想问我的是?」
  鹫羽觉得话题越扯越远,遂急急催促窗端。
  「嗯,问题是物理诡计的脆弱。推理小说中,犯人欲洗脱嫌疑,通常会使用诡计,却反而留下疑点。推理小说之物理诡计的脆弱,首先就是和现实的差距,永远无法填埋这条名曰『虚构』的鸿沟,永远具有非现实性。物理诡计本身是立足现实的,但几乎被用竭了,而且用过一次就很难再用第二次,这是一条很残酷的规则。这个宇宙的物理规律是有限的,不可能接二连三发明新的物理诡计。物理诡计因此而失去了突破的方向。时至今日,物理诡计依旧寻找着其存在的意义,重复着进化和淘汰的过程,最终迎来末日。物理诡计拥有越是新颖就越背弃现实的宿命。倘若要使用有现实感的诡计,那就只能用针、线、大头针之类东西做出极其简朴的密室。但眼下,哪有推理迷会对这种密室满意?假如老夫看到了用绳子绑住尸体进行移动的诡计,大概会把小说从二楼窗户直接扔出去了,哪里还需要线跟绳索之类!嗯,有现实感的物理诡计一去不复返了,却又不能容许冒渎物理规律的诡计,用里尔克[Rainer Maria Rilke(1875-1926),奥地利诗人,其诗歌充满孤独、痛苦的情绪和悲观、虚无的思想,但艺术造诣很高,不仅展示了诗歌的音乐美和雕塑美,更具有一些难以表达的内容,拓展了诗歌的艺术表现领域,对现代诗歌的发展影响巨大。]的诗来形容,就是所谓『萌芽便灭失』的存在。好了,总算要开始正题了,鹫羽君,你觉得物理诡计的存在意义是什么?」
  「我想这一点和诡计的必然性是无法分割的。就推理小说而言,几乎从未提到过诡计的必然性问题,有一段时期甚至盛行诡计无用论。但现实中,诡计未必没有容身之所,譬如某位魔术师兼侦探小说家[泡坂妻夫(1933-2009),日本著名推理小说家,兼有魔术师的身份。]创作的《诡计交响曲》,那里面的分类表明,诡计不是推理小说特有的东西。换言之,若想复苏推理小说的物理诡计,只需确保该诡计的现实性,确保其使用的必然性,不就行了?」
  「你太天真了,」背对着窗户的古加持装模作样道,「你觉得只要有必然性,不管怎样匪夷所思的物理诡计都能被承认?」
  「未必。我只是觉得这是个办法。」
  「你说的充其量只是理论,假如你写了推理小说,并且将刚才的那番方法论写进小说里,就算读者被你说服,大致同意你的观点,但这就表明物理诡计具有存在意义?」
  「难道不是?」
  「我不赞同你的观点,当然,你的方法论确有一定的道理可言,但总觉得缺少某种关键的东西。这是一个酷似图面问题的根源性问题,我们探讨着的正是那个。」
  「图面问题?」
  「解说物理诡计时,偶尔会用上几幅丢人的插图吧?」海上接过话茬,「老爷子刚刚说的,正是物理诡计本身所附带的现实感这一壁障。」
  「对诡计进行说明之时,有时会用插图来说明其机械性操作原理,图的作用就是帮助读者理解。这就是解答诡计的图的用处。但是,小说里只能以想象成立的诡计,用解说图来表示则会跃然纸上,所以,老夫才会琢磨,这是否就是接近了现实呢?至少,画面这二次元世界是有真实感的吧?不知从何时开始,物理诡计甚至被称做等同于图面诡计的东西。」
  「那种东西,反而会使其丧失现实感吧?若想用图来误导的话,轻而易举便能办到。你们喜欢的那种推理中,一开始就将发生事件的行馆平面图画好,不管怎么看,建筑上都有很多疑点,这又是为何?」
  「嗯,实际的现实原则跟物理诡计所附随的现实原则,其根源性大概不同。文章的暧昧处是只能在脑海中出现的,所以是一种幻想的世界,将其用图片这种二次元世界来呈现,算不算物理诡计的幸运之处呢?」
  「如此说来,若二次元图表变成三次元模型的话,物理诡计就更受欢迎了?」
  「谁知道呢。但若『黑死馆』[小栗虫太郎《黑死馆杀人事件》中的行馆。]或『流冰馆』[岛田庄司《斜屋犯罪》中的行馆。]能做成三次元模型出售,老夫没准会喜极而泣,然而……」
  「然而?」
  「反正不会哭的!这还用说吗?」窗端咳了两下,「然而物理诡计的脆弱,因此暴露无遗!三次元模型姑且不提,只要二次元的图片一出现,敏锐的读者就会马上看穿诡计的本质。虽然利用图面能使其具有真实性,却又容易损失物理诡计的神秘性。」
  「原来如此,老爷子想说的是——物理诡计始终不能完美存在,对吧?」
  「非也,非也。我可不打算如此容易就说穿了。」
  「对了,镜子这平面上倒映的就是三次元世界呢!」山根突然插进一句,落落大方地说道,「这不是正好符合?若镜中世界存在的话,你们所寻求的真实不正是存在于镜中吗?」
  「哦?哦……的确!待老夫找到了『爱丽丝·魔镜』时,说不定就是此生首次领略物理诡计的本质呢。」
  「老爷子,你是不是笨蛋啊?倘若找到了镜子,诡计云云就无关紧要了吧?只要找到镜子,本大爷的怀里就揣满了钱,有了钱,女人就会自动靠过来,就能跟你们这群嚷嚷诡计是什么的人永别了。」
  「但镜子只有最后活下来的人才能得到吧?」鹫羽尽量淡淡说道,「总之,不活下来的话,连劳务费都收不到。」
  「是啊。」
  海上突然表情复杂地喃喃说道。
  「我们之所以突然聊上推理小说和物理诡计,和此事并非全然无关。」
  「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夫有一种预感,若我们在岛上被谁杀了,那犯人可能是利用某种机械性的手法。但海上先生跟古加持先生则猜想犯人会采取更大胆、更草率的行动,顺着这个话题,才聊到了物理诡计的存在云云。」
  「是说有人想杀我们吗?」
  「当然了,若硬说没有的话,未免太过乐观。」古加持皮笑肉不笑,「有可能是你,也有可能是提到这个论题的窗端先生。」
  「还有可能是你呢!」海上故意把视线从古加持身上移开,「只有自己才是最可信的!」
  「古加持先生他们所说的草率方法是?」
  「比如下毒、枪杀……总之,是对犯人而言比较轻松的做法。或许还有炸弹吧。一句话,就是恐怖分子的犯罪。」
  「不会吧?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活着回去,圣诞节还准备和女朋友去旅行呢!」
  「谁都不想死。」古加持举杯一饮,「唉,就算和犯人说这种事,也不会特赦我们的吧?倘若在座各位中有今后的犯人,请务必温柔些如何?」
  「唔,那老夫也对未来的犯人提个物理诡计的建议,既然要死,就让我死在雅致些的诡计中吧。」
  「我们当中没有犯人的话,说这些就白费力了。再说,犯人未必肯听老爷子的建议呢!」
  「这也是一种心理战术。」
  「哦?」
  「犯人有没有参加这个谈话,或许其今后的行动会显现出来,这是个简单的区分。」
  「我可不觉得这有何意义。」
  「首先,第一点。」
  一、合乎物理规律
  「但若搬出太专业的物理规律,老夫就不会佩服了,对犯人来说亦不实际。比如说,利用粒子和反粒子冲撞爆发的能量来杀人,理论上固然可行,却不现实。经常能听到的量子力学的隧道效应啦,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这些,就免了吧。」
  二、单独实施
  「合力是很惊人的,几个人齐心协力的话,就算没有起重机,都能掀开房顶的吧?倘若犯人不止一个的话,对侦探们就宛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诡计亦然。」
  三、新颖性
  「设下的物理诡计必须很新颖,虽说很难再有新的诡计,却务必杜绝太过明显的抄袭。有关这一点,从道尔[Sir Arthur Conan Doyle(1859-1930),英国小说家,推理史上最重要的作家之一,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塑造者。]时期就争论不休,总之,只能看各自的良心了!」
  「哎呀,感觉有点十诫[英国小说家罗纳德·诺克斯(Ronald A. Knox)1928年订立的推理小说十大规矩,从一定程度上确保了推理小说的公平性、现实性。]的意思嘛。」
  古加持笑着揶揄窗端。
  「你是想说模仿那个推理吧?没那意思,老夫提出的条件只有三条,怎能想得出十条。」
  「做事别做一半,老爷子。」
  「那我来补第四条吧!」古加持说道。
  四、必然性
  「要设计物理诡计这种复杂细致的东西,就必须要有相等的时间及觉悟。否则,没有相应的动机就做一个密室出来,谁受得了?换言之,犯人要设定诡计,必须有充足的理由,不能没有必然性,而且不可以修修补补。」
  「你指的是——因落实诡计而做的其他手法不周密?」
  「的确会有那种情况!」
  「你的意思,老夫懂了,就姑且算进去吧。」
  「就跟老爷子挺伟大似的,唉……算了,那么,本大爷也顺便提一点吧。」
  五、与杀人相关联
  「有趣!」窗端说道,「虽然和杀人无关的诡计挺好,但还是跟死亡直接相联系的诡计,更让人有真实感!」
  「还不到十诫,只到一半。」
  「那,让我也参加吧?」
  山根一边贴近鹫羽一边说道。待后者回过神来,她早就站在了他的身侧,两人间几乎是零距离。鹫羽有些窘迫,往旁边略略一挪,孰料山根又贴了上来。她依然穿着晚饭时的短外套和紧身裙,雪白的大腿给鹫羽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我可以加第六点吗?」
  「请便。」
  六、富有诗意
  「各位曾读过雅克·普莱维尔[Jacques Prevert(1900-1977),法国大众诗人,电影编剧,童话作家。]的诗吗?一位法国诗人。说是诗,其实却给人一种内心深处的抽象名词的罗列。他的诗偶尔会纯粹描写外在。在其笔下,那过于平淡的世界反而闪烁着一种美丽的光芒。我认为真正的诗是可以超脱一切心理现象的——从感情出发的那种诗。因修饰过度而显得虚假的诗,太多了。因此,我最讨厌歌德这一类了。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如果物理诡计的结构也是单纯根据外在的物理现象来表现的话,那不就富有诗般的意境了吗?你们觉得呢?」
  「搞不懂你说的话,莫名其妙。」
  「不会吧?不会吧?总之,缜密的诡计确实堪称一种艺术。现在有六点了,鹫羽君的意见呢?」
  「关于刚才第六点,富有诗意只是个人的感觉,我觉得范围是不是太模糊了,而且也不觉得和必然性有联系。」
  「哎呀,是吗?」山根愈发靠近鹫羽,「那就把我的意见去掉吧!」
  「不,没必要去掉。」鹫羽惶然说道,「那个,山根小姐,你可以往那边移一下吗?」
  「请别介意。」
  「当然会介意。」
  「我一点都不介意。」山根抿嘴一笑,「就当没有第六点吧!」
  「不过,从艺术的观点出发,我曾针对物理诡计做过观察。」
  「是吗?」
  「我认为推理中的梦想主义才称得上是物理诡计。梦想主义又译超现实主义,从意义上讲,更接近强现实主义。山根小姐刚刚提到的雅克·普莱维尔作为超现实主义派,曾活跃过一段时间。超现实主义是指在现实世界中混进一种凌驾现实之上的强硬现实,该手法表面上会给人一种矛盾感。只要看达利[Salvador Dali(1904-1989),「超现实主义三杰」之一,和毕加索、马蒂斯齐名。]和马格利特[Rene Fran ois Ghislain Magritte(1898-1967),比利时超现实主义画家,画风带有明显的符号语言。]的画,就知道他们倾向的不是理论,而是一种感觉。要我说,物理诡计就是给慢慢失去现实性的推理,捅进一把名曰强现实的刀刃。」
  「超现实主义是不是一种信仰,就像唯物论信仰那样?」
  「不是的,虽然超现实主义和物质一词密不可分,但根据其现实的程度,可以添加鬼神或幻想之类元素。」
  「若将之引进推理,会怎样呢?」
  「就拿密室杀人来说吧,锁住的房间里面倒着一具尸体,没有犯人的身影。『密室内的人』就意味着『犯人消失了』。大多数人都将密室归类至消失诡计这一类别,若用超现实主义来看,则恰恰相反。超现实主义的术语中,有一个『depaysement』,该词含有『倒置』的意思,据超现实主义宗师安德烈·布勒东[Andre Breton(1896-1966),法国诗人、评论家,超现实主义创始人之一。]的说法,某种感觉或物体从原处转移到其他场所时,会发生奇事——发生超现实主义。这种情况就是所谓的『depaysement』。马格利特是继承该理念的画家之一,看其作品就能发现这种倾向,最有名的就是他那幅巨岩漂浮的画。然则depaysement跟密室杀人有何关联?其联系就是物体——尸体的位置。一个人遇害后会变成尸体,这和动机密不可分,和犯人相辅相连。但密室是拒绝和犯人共存的舞台,就完全密封的场所而言,尸体通常无法出现,即使存在,犯人亦必须与之共处一室。然而,当尸体在密室中单独出现时,这就是一种超现实主义的奇事,超越现实的现实。要将该强现实更加鲜明地表现出来,就需要更加彻底的物质性观点。因此,物理诡计就成了首选的手法。」
  「嗯,嗯,这意见挺有趣的!」
  「但是,审视眼下的推理,我觉得物理诡计走上了两条歧路:一是服从强现实,一是落败给强现实。」
  「服从和落败?」
  「对。」鹫羽舔舔发干的嘴唇,「关于这一点,日后有空再聊,这些东西我打算加到目前撰写的评论里,暂不对外公布。」
  「你的看法我觉得很有趣。」窗端一脸满足,「超现实主义?老夫对艺术不甚了解,真是盲点,盲点。」
  「嘿。」山根呢喃般道,「继续说给我听听吧?要不然,来我的房间?」
  「不了,非常抱歉,今天还是先睡了,刚才我也说过了,我很期待圣诞节到来。」
  「嘻嘻。」
  山根离开鹫羽,将玻璃杯放到桌面。鹫羽随即起身。
  「大家都不打算睡?」
  「嗯,差不多该睡了吧?主人还让我们节约用电呢。」
  「解散之前,我有件事想确认。」山根开口,「不觉得有点奇怪吗?这座城堡。」
  「当然很奇怪。」
  「不,不是指外观……好像越来越多了。」
  「越来越多?你说的是?」
  「门。」
  「咦?」
  「门越来越多了。」
  「不是吧?」
  「我也想会不会是我搞错了,但今天上午都没有的门,突然出现了。刚才来这里的时候,在走廊和走廊的连接处,上午还是相通的拱门状空间,不知何时,却装了一道结实的门。我试了一下,能正常开合。」
  「是吗?我和你的感觉正好相反。」古加持说道,「我正奇怪呢,堡内有很多地方的门都被拆掉了。看门的合叶处的旧痕,估计是因门扉的木材老旧,所以把不必要的门给卸掉了。倘若像山根小姐所言,不是少了,而是多了,那真是匪夷所思。」
  「门会增加的城堡?」窗端喉咙深处发出几声低沉的笑,「你们还挺敏锐的呀。西栋的二楼,有一个房间里的门多得惊人!走廊外面一大排全是门,简直让人看得毛骨悚然。」
  「真是疯了!」
  「我觉得此事还是告诉给各位侦探较好。倘若各位知道什么消息的话,也请告诉我哦。」
  「当然,我会第一个通知山根小姐的。」古加持靠近山根,「各位意下如何?」
  「本大爷不需要什么情报。」
  海上一副嫌弃之情。
  鹫羽穿过沙发朝门走去,手搭在门把上,回过身子。
  「我回房间了。明天正式开始找镜子,请各位手下留情。那好,晚安了。」
  「别做噩梦哦!」古加持轻轻挥了挥手。
  鹫羽稍一鞠躬,便走出房间,带上了门。回房途中,他发现了一个被卸掉门的房间,只剩下空洞洞的门框和满室黑暗。确如古加持所言,门框上兀自留有合叶的痕迹。虽然知道是谁有意把门拆掉,却想不通拆门有何意义,更何况山根还说门是在增加。门框上有两个合叶的痕迹,上面各有六个螺丝孔,总共十二个,倘若掌握了诀窍,只需一把螺丝刀,几分钟内就可以安好一扇门。
  鹫羽回到房间,倒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天花板如棋盘般纵横交错地布满格子,如果看着天花板睡着的话,别说是噩梦,说不定还会做四角形的梦呢!
  此时,窗外的寒风正鬼哭狼嚎地扑打着窗户。


  
  
  ·早上好
  无多睁开眼睛,枕畔放着入濑的便签本。没见到她的人影,但她睡的地方尚微微留有体温。
  他坐起身来,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雕饰得太过繁丽的窗户,简直有些画蛇添足。壁炉台像两根坚固的门柱,灯笼形状的灯具及缀有花边的窗帘等内部装潢绚烂夺目。从窗户照进来的光线微弱不清,投射在地上反而照映出不祥的影子。
  无多望着床对面墙上挂着的《波兰独立战争》,在脑海里把眼下的境况梳理、贯穿,反复回想。算上今天,接人的船还有六天才到。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全视工作量的大小而定。无多下了床,换上长袖衬衫和西裤,从衣橱里拿出领带,想了想又放回原处。他用手指理了理头发,坐到窗边的安乐椅上。这时,入濑进了房间,她手上拿着一块小小的毛巾。
  「早上好,洗好脸了?」
  无多问道,入濑轻点了一下头。
  「好冷啊,房间里居然不暖和。」
  无多将暖炉的温度调高两度,再度坐回椅上。
  入濑微微缩了缩肩,将毛巾放回包内,拿出一块小镜子整理刘海儿。房间里连一面镜子都没有。
  无多望着她。
  「城里面有没有变化?」
  入濑转过头。
  「希望没人遇害。」无多喃喃自语,手臂交叠着放到桌上,哪知入濑竟突然从旁边奔来,紧紧抱住了他。
  「怎么了?」
  手边没有便签本的她,连手势也不用,只是默默紧搂无多。
  「唉,随你。」无多摸摸入濑的手,「你的手好凉啊!快用暖炉暖暖去,我的体质也比较寒,和你没太大区别啦!」
  入濑纹丝不动。
  「我想今天去找镜子。好像可以在城里自由活动,吃完早餐后,马上开始调查吧?或许穿上大衣会比较好,没供暖的房间肯定很冷!」
  入濑总算松开了无多,去拿床上放着的便签本。
  ·早餐只有法国吐司
  ·和咖啡
  「你听谁说的?路迪?」
  ·堂户小姐
  「好,起来吧!」无多拍拍手,「去吃早饭。」
  入濑点点头。
  出了房间,穿过左曲右拐的蜿蜒走廊,走向大楼梯。「爱丽丝·镜城」的构造与其说是复杂,倒不如说是杂乱无章。出乎意料的地方总会装上一道门,而真正需要门的地方却一无所有;再加上一般民居无法想象的房屋摆设、无聊倾斜着的床铺,这一切怪异无比,以致要记住洗漱间及食堂的位置都挺费劲,必须经常确认位置才行。无多与入濑没迷路便到达了大楼梯,不禁抚抚胸膛,松了口气。下了楼梯,穿过右边的门,再打开左边的门,便是餐厅。大楼梯所处的大厅和正面玄关相接,宽敞的空间只让人觉得寒意更甚。脚边的大理石泛着冰冷的光。
  打开餐厅的门,一股温暖包裹住他们两人。为了不让寒冷跑进,他们忙带上门走进里面。白色的餐桌上冷冷清清,只有观月独自坐着,其他椅子全告空闲。他瞄了无多他们一眼,便默默收回视线,端起咖啡杯小啜一口。先前似乎有谁用过了早餐,桌上摆着几个空盘子。
  「早上好!」
  无多向观月打了招呼,坐到他斜对面的位置。那里摆着未被动过的法国吐司,咖啡也早就倒好。入濑旋即坐到无多旁边。
  「我权且道一句早上好!」观月一脸平静,「那是你们的早餐,请随便吃。」
  面包和咖啡都冰冷了,看来放置颇久。入濑明显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却又不值得取便签本抱怨一番。
  「你发觉了没?」观月说道。
  「什么?」
  「门增加的现象。」
  「我不知道,」无多往咖啡里倒入牛奶,「多了?」
  「似乎是的,没有门的地方,不知何时竟装了道门。这事挺稀奇。观月去过英国好几次,调查幽灵住宅,但从未碰到门会增加的例子。虽然碰到过粘在门上的幽灵事件,但那只是琼斯家的小儿子故意用油漆涂的恶作剧。门扉增加的现象,说不定和那个性质相似?大概是谁将门悄悄装好了吧。」
  「目的呢?」
  「谁知道,难道是想弄成弹钢珠游戏的横栏?房屋结构都和那游戏一模一样。」
  「弹钢珠?」
  「说笑的。」
  「别人呢?」
  「似乎都吃完了,观月来的时候就没人了,刚才堂户还在这里摆放装有面包的盘子,大概你们是最后一批。」观月说完,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再度开口道,「啊,对了,对了,还有一个人没吃早餐。」
  「谁啊?」
  「他死了,死神连最后的早餐都不给他。」
  无多手上拿着的咖啡杯不禁停在半空。他望着甘之如饴享用早餐的观月。
  「死了?」
  「似乎是。」
  「谁?」
  「鹫羽。」
  「他?」无多脑海中浮现出带自己到达城堡的鹫羽的脸孔,「被杀了?」
  「不知道,我没去现场调查,如你所见,观月正在吃早餐。其他人没吃完就奔去现场了,只有低等的人才会这么做,有识之士绝对会有条不紊地吃完早餐,你理解吗?」
  无多没理他,跟入濑相互对望,嘴巴张开又闭上,一时哑然。
  「顺道一提,遇害的鹫羽准备吃的面包,正好是她很美味似的吃着的那个。」观月指着入濑的盘子,「犯人既然将鹫羽列为第一个目标,保险起见,犯人也有可能在他的早餐里下毒。」
  入濑的脸色瞬间惨白,狼狈不堪地将面包扔了出去。
  「我开玩笑的。」观月面无表情,「那是堂户小姐给你们准备的,但你也太不谨慎了,居然往桌上扔?如果观月是杀人犯的话,立刻就将毒混进去了。不过,请放心吧,观月没带毒药这种麻烦物品。」
  「入,走吧。」无多站起身来,「面包就扔那里好了!」
  他强硬地拉起入濑。
  观月没看无多他们一眼,悠闲地喝了口咖啡。
  「他死亡的地方是?」
  「似乎是西栋,具体位置不清楚。」
  「是吗?谢谢!」
  无多牵着入濑的手,走出餐厅。走廊里冷意袭人,又兼有一片寂静,故而更显清冷。无多带上餐厅的门,配合入濑的步调往大厅走去。她步伐虚浮、满脸恐惧,间或有些困惑之情。
  「真的只有一个人遇害?」
  无多说罢,只见入濑正歪着头疑惑地望着他。
  「又没规定说按顺序一次只能杀一个人。若真有杀人企图,并且以集团为对手的话,肯定会盯上全体人员的疏漏,一晚上能杀多少就杀多少才比较明智吧?」
  他们俩站在大厅的大楼梯前。西栋不仅分一楼和二楼,而且走廊深处是何等构造,他们都不清楚。大楼梯自平台处左右延伸,平台的墙壁上挂着维多利亚女王的肖像,好像正俯视着他们。
  「鹫羽先生住在东栋二楼,但听观月先生的说法,其尸体是在西栋发现的,从东栋二楼的距离来考虑,还是比较接近西栋二楼,我们先去二楼看看吧!」
  入濑听无多说完,脸上浮现出犹豫的神色。
  「没啥好怕的,我要扔下你了哦!」
  无多踏上楼梯,入濑也跟着迈步。走完楼梯,正面是一扇门,只开了一条缝。从缝隙中看去,走廊内一片漆黑,这扇半开的门已经变成黑褐色,甚至散发出阵阵异味。无多握着门把,将门打开。笔直延伸的走廊深处,晃动着一个巨大的黑影,渐渐向他们靠近。
  「感觉如何,侦探?」
  黑影是古加持,他走近无多,轻轻抬手致意。
  「彼此,彼此。似乎都还活着,他遇害的地方是最里面?」
  「对,你听谁说的?」
  「观月先生,刚才在餐厅听他说的。」
  「悲惨!」古加持摇了摇头,「真是悲惨!昨天还在一起聊天的人今天被杀了,心情真不好过。这是一种跟失落感完全相反的感觉,就好像有根楔子狠狠插进我心脏似的!跟我来吧,现场比镜子房间还要远呢。」
  「确定是被杀了?该不会是自杀吧?」
  「倘若那算自杀的话,鹫羽君就是艺术家了!唉,用你的眼睛去确认吧,反正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这样办了,对吧?」
  走完漫长的走廊,朝右拐,一条更加笔直的走廊摆在眼前。和刚才走廊的不同之处是,其左边的墙壁上并排着一串门扉,每扇门的间隔异常狭窄,几乎都要连上了——至少有十五扇以上,而且,无论大小形状还是门把的位置,全部如出一辙。门的表面雕刻着与维多利亚时代完全不同的设计风格,仔细观察,似是一种类似插画的场景,譬如水面浮着的小船或少女身姿。
  古加持顺手拉开手边的一扇门,室内照明灯的荧光倾泻而出。一瞬间,无多的双眼被刺激得无法睁开。
  「这房间不是发现尸体的地方,现场还要往里走。」
  古加持径直走进房间,无多与入濑跟着。
  一进房间,无多就有一阵强烈的眩晕感。房间正面的墙壁上,无数道门横排成一列,数量远远超出脑内视觉处理的速度。那些密密麻麻、似无止境的门,一扇紧挨着一扇,如地平线般向左右延伸,漫无边际。他仿佛是掉入了无边的四次元空间,一时踌躇不前。就算这个城堡非常宽敞,但拥有如此一个巨大的空间实属异事,简直让人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眼睛。
  走进室内,回首确认,背后和眼前的墙壁一模一样,并排着无数门扉。室内的这些门明显比走廊上那些门要多得多,地板上铺着一块块的花砖,宛如棋盘上的格子。
  「这房间有趣吧?」古加持说道,「正如镜中世界一般。」
  如他所言,房间东西两侧的墙上全是镜子,无多他们正好位于两镜中间。门扉得以无限并排的原因,亦跟这镜子的作用有关。背侧和南侧的墙上并排着十来道门,被镜子一映,登时绵延无垠。当然,无多他们的身姿,也像分身术一样,在镜中分裂无数。
  「镜子与镜子的接合处几乎看不到呢!」
  「因为花砖地板迷惑了眼睛的缘故吧?若不靠近细看的话,是看不到那微小的缝隙的。更何况,墙上的门和门之间还画了一条纵向的细线,托它的福,从什么地方起是镜中世界,完全摸不着头脑。如果只是单纯的镜子房间还好,若是像乱步笔下《镜子地狱》那种房间,我们肯定会发狂的吧?」古加持调侃道,「实际上,若像那小说一样,在中空的球里放置一面镜子,钻到里面之后,会看到怎样的景象呢?」
  「我认识一个人尝试过《镜子地狱》,是一位大学的物理学副教授。」
  「结果呢?」
  「这个……」
  无多正要回答,眼前的一道门忽被人打开。往里面探头探脑的是窗端,他手上拿着个摄像机。
  「我说怎么有说话的声音,原来是你们。古加持君,这电池快用完了。」
  「我刚要回房拿预备电池,不料碰到了无多君他们。窗端先生,你把现场拍得差不多了?」
  「当然。无多君,你们还没看过现场吧?要去看那阴惨的现场吗?直接看我录下来的也行。」
  「我去看看现场吧!」
  「果然如此。谁让你是侦探呢,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窗端向他招招手,「这边。」
  无多应窗端之邀,穿过了两侧布满镜子的房间,来到走廊。走廊上依旧并排着十来扇门,大概是习惯了门扉因镜子增加的景象,无多只觉得这里的门瞬间稀少很多。他对面的墙壁一片雪白,没有一丝装饰。走廊上除了窗端,还站着山根。她满脸困倦地盯着地板,双手环胸,靠着墙壁。察觉到无多与入濑的到来,或许是想打招呼吧,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转瞬即逝的微笑。
  「他的尸体就在这里面。」
  窗端指着山根靠着的那面墙的墙根处。
  那里有一扇小门。
  那扇门具备了所有门必备的构造,但尺寸明显偏小,简直是拒绝人类使用——高近三十厘米,宽近十五厘米。这道门,人类绝对无法走进。镶板上方,有一扇窥视窗。无多蜷身趴在地板上,抓住门把。门把似可左右旋转,但不管后拉还是前推,都无法动摇它。门把下方还有个连蚂蚁都难以进入的锁孔,看来这门有铁将军把守。锁芯是普通的柜式,这种类型的锁到处可见。
  「你摸了门把?唉……算了,反正我们没有采取指纹的工具,而且老夫也摸过了。」
  「鹫羽先生的尸体,就在这扇门后面?」
  「没错。」
  「怎么进去的?」
  无多把脸凑到门边,从那小小的窥视窗口打量室内。将视线慢慢左移,便看见有人躺在地上,头顶朝着这边。靠门处倒着一张桌子,挡住了视线,无法看清室内的全部情况。倒地者就像躺着睡熟了一样。
  「这房间还有别的入口吗?」
  「只有这扇门。」
  「那他是怎么进去的?有谁进去确认了他的尸体吗?这种情况下,死的是谁都不清楚。」
  「不用进去也知道是谁,除了鹫羽君,其他人都活着。这种简单的减法,小学生都会做。」古加持道。
  「大家都活着?」无多道,「有谁确认了我的生存情况吗?我刚才还在房间里,从观月先生那里听到这件事前,还没有跟谁碰过面,应该没有人知道我是否活着。也就是说,里面的那具尸体,一度可能是我。」
  「她今早碰到堂户了吧?」古加持指着入濑,「堂户小姐看到入濑小姐从你房里出来。她说入濑小姐没有慌张之态,这就是说,你没出状况。如果你的房间是空的,她当然会有不安的神情。」
  「原来如此,的确说得通。」无多颔首,「容我再次确认一下,除了鹫羽先生,其他人都活着?」
  「嗯。」
  无多站起身来,开始调查门周围的墙壁。
  「这扇小门,是《爱丽丝漫游仙境记》中的?好像是模仿『爱丽丝』掉到兔子洞后发现的那道门。」
  「对,『爱丽丝』在洞底发现了一扇小门,她看到门内有漂亮的花坛和喷泉。但是,要通过这扇小门,就必须『将身体像望远镜一样缩小』。这望远镜该是那种套筒状、能伸缩自如的类型吧?可以说这道门是『爱丽丝』开始冒险的第一步。若要援引她的故事来称呼的话,这扇门就是『爱丽丝·门』吧?如何?无多君,有发现没?」
  「室内开灯了吗?」
  「没有。」
  「这么说,房间里似乎有窗户——和没有窗户的走廊相比,房间里更亮堂些。或许,他是从窗户进房间的吧?」
  「这就是从理论得出的结论了。无论如何,从这么小的门是进不去的,肯定有别的出口。那好,老夫带你去另一个出口吧。」
  窗端离开「爱丽丝·门」,打开隔壁一扇大小都很普通的门。刚进房间,便有一股霉味扑鼻而来,甚至能见到空中曼舞着的细微尘埃。门附近摆放着一个不锈钢架子,旁边放着一张避难梯以及一个铺着一张金属板的大箱子。此外尚有不知装有何物的纸箱或木箱,用绳子扎成一捆的碗碟……看来,这房间是用来放杂物的储藏室,所以其内部装饰跟「爱丽丝·镜城」奢华富丽的风格相去甚远。房间的最里面有落地窗,窗后就是阳台。
  「看不到海景的阳台,真是一点意义都没有。你觉得呢?」
  窗端抓着窗户的把手,将之旋转了九十度。窗户并未上锁,故得以顺利推开。
  「我对阳台没兴趣。」无多淡淡答道,「反正,海就是一片蔚蓝。」
  「年轻人可不该用『反正』这类字眼呀!唉,不说了,注意脚下,阳台上有积雪,你看看有没有十厘米厚?顶上的屋檐就一点点,连风雪都阻挡不了。但落地窗的窗台比地面高出一截,就算打开,窗门亦不会碰到积雪。换句话说,窗门的开闭不会给积雪留下痕迹,这一点还是别忘了比较好。」
  外面夹杂着雪花的狂风怒号。阳台那白色栏杆的远处,是一片银装素裹的针叶林。因昏沉天色和大风雪的缘故,林木间隐伏着浓厚的暗。虽然从二楼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但正如窗端所言,树木挡住了视线,根本看不到海。
  阳台的积雪上,留着横七竖八的脚印。看来有几个人曾反复走过这里。储藏室的房间和「爱丽丝·门」的房间共用一个阳台。
  「这些脚印是我们留下的。我们来之前,阳台上没有任何脚印。」
  「但是,要进到『爱丽丝·门』里,只能通过阳台开窗进去吧?」
  「没错,普通人是无法缩小身体,穿过『爱丽丝·门』的。恐怕只有像『一寸法师』那种小个子的人,才能不经窗户直接从门进去吧?」
  「快进去吧!好冷,外面。」背后的山根催促着无多他们,「隔壁的房间有尸体,入濑小姐不怕?」
  入濑头摇得像拨浪鼓。
  「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无多对入濑说道,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又改口道,「我是说,你愿意等的话,就在外面等,这不是命令你。如果碰到了紧急情况,就把那边的盘子砸了,弄出些大声响。」
  入濑颦眉。
  「当然由我来赔。」
  入濑似乎放弃了争辩,点了点头。
  一行人顶着利刃般的寒风,靠近隔壁窗户。窗户很大,成年人只需稍稍弓背便能通过。窗户的开合方法及门锁等都和隔壁储藏室的落地窗相同,唯一的区别是:外侧的窗框中间有个锁孔。
  「这窗户可以从外面上锁?」
  「对。」古加持道,「既然没人能从『爱丽丝·门』进去,那就只能从外面锁上这道窗户了。倘若窗户从里面锁上的话,里面的人就出不来了嘛。此事不便至极,却跟这怪异的城堡挺衬。大概只是要模仿《爱丽丝漫游仙境记》才造出这种奇怪的房间吧?」
  「发现尸体时,这窗户是上了锁的!瞧,锁孔旁有破裂的痕迹吧,这是咱们要进去时,把窗玻璃打碎后开锁造成的。」
  「上了锁?」
  「嗯。」
  窗端肃然点了点头,打开窗户和山根一同进到房内。古加持跟着进去。无多温柔地紧拥了一下站在阳台入口处、满脸担忧的入濑,继而来到房内。
  这扇窗户正好对着「爱丽丝·门」。门旁边倒着木质的圆形小桌,桌子有四条笔直的桌腿,其中两条正紧紧挨着地面。室内完全没有装饰,都是些煞风景的白色壁纸。房间很窄,天花板很矮,跟「爱丽丝·门」的大小相得益彰,予人以一种狭窄憋屈之感。从窗户进去之后,左手边摆着一个窄高的长方体衣橱,木质的橱门大开着,内中空无一物——这种房间里,衣橱完全谈不上有何用处,大概就是装饰性的摆设吧。
  「他」就倒在离窗户稍远处的房间中央,头顶对着门,下身略微右倾,上身则扭曲着仰躺。无多边走边打量着尸体周围,尽量避免沾到地板上的血。只听他鼻子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双手一直插在西裤裤袋内。
  尸体显然是被「处理」过了——深蓝色衬衫的纽扣未扣,自胸至腹的皮肤全部暴露,周围那一大摊黑糊糊的血仿佛刚从腹腔溢出,开膛破肚的那道伤口让人不忍目睹。血似乎依然汩汩流着。伤口就横在肚脐稍上,就算没有解剖学的知识,亦能清楚洞悉凶手的残暴!从伤口间窥视到的黑色内脏组织,如活物般让人毛骨悚然。
  脸完全被熔化了。
  整张脸都被火给烧掉了,或者是用化学药品熔化了,皮肉焦黑地耷拉着,鼻梁和脸颊处白骨突出。眼窝深陷,眼球消失;只有不知为何物的半液体状的东西,兀自积在那空洞的眼窝里面。头发卷曲着向两侧披散,恶臭扑鼻。从尸体的脸部,完全看不出鹫羽生前的模样。那微微张开的嘴巴,似正呻吟着临死前的痛苦。
  尸体还有一处惹人注目的地方,是身下铺着的巨大镜子。那是一面长近一米五、宽近八十厘米的厚镜子,从何而来、如何搬运,完全是个谜团。将尸体放置镜上,血液和尸体宛若置身于镜中世界,乍一看去,尸体既像是要从镜中爬出,又像是要被拉进镜中的世界。
  「你脑子里想的是,」古加持说道,「尸体下面的镜子,不会就是『爱丽丝·魔镜』吧?」
  「没错。」
  无多点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当然该问一下路迪,但估计没有答案。毕竟她曾公开说她不清楚『爱丽丝·魔镜』的详细情况,所以她未必会给我们一个答复。然而,若这真是『爱丽丝·魔镜』的话,该不会这样就结束了吧?」
  「你的意思是?」
  「这才第一个人。」
  「纵然这的确是『爱丽丝·魔镜』,」窗端插话道,「但没准犯人不知道呢。」
  「那样的话,犯人就太蠢了!把这等珍贵的『爱丽丝·魔镜』用来垫尸体。」
  「尸体的脸被毁了,」无多远远望着尸体,「这是下手者故意弄的吧?」
  「是啊,镜子旁边掉着个小瓶子,里面还留有一些液体,估计是硫酸。」
  无多俯身调查着小瓶子。瓶口上缠绕着一圈细铁丝,铁丝上挂着个牌子,上面用黑体写着几个字母:
  DRINK ME
  「喝下我?」无多站起身来,「简直跟《爱丽丝漫游仙境记》如出一辙!爱丽丝喝下瓶上写有『DRINK ME』的液体,身体很快缩小,顺利通过了那扇小门。」
  「看来,犯人对怪诞文学挺有见地?诸位,」窗端挺胸笑道,「在窄小的『爱丽丝·门』的房间内,用小瓶内的液体把尸体的整张脸都烧毁了。
  「而且房间是个密室!那扇『爱丽丝·门』无法进出,门和窗户又都被锁上,这两处按说都该有钥匙的,但眼下尚不知其所。」
  「鹫羽先生缩小,穿过门,喝下了小瓶内的液体……要装成和故事一样的话,顺序反了。」山根一脸倦意,靠着墙壁,「莫非,其实是犯人缩小了?」
  「不管犯人有没有缩小,门被上锁这事实是无法动摇的。」
  「但路迪小姐她们很快就会找到钥匙的吧?那样一来,就只剩阳台脚印的问题了,犯人到底是如何从窗户走进房间的呢?」
  「且慢!」无多的眼光突然在尸体嘴上停住,「有人调查过尸体了?」
  「当然调查了哎,虽说老夫不是职业法医,但往昔亦曾有名医之誉哦。」
  「尸体的嘴巴呢?」
  「嗯?」
  「尸体的嘴里似乎有东西。」
  「在哪里?」窗端从开襟毛衣的口袋中拿出薄薄的手套戴上,「手指没办法伸进去太深。毕竟都发生尸僵了,很难再让尸体张嘴。但里面确实有东西,眼下真需要一个镊子。不过,我想谁都没带那东西吧?」
  「要不要用力撬开?」
  「那怎么行,对尸体的不敬就是对神灵的亵渎。」
  这时,一声闷响,尸体的下颚脱臼了。只见其喉咙深处,正有一样东西闪着微光。窗端伸手进去,用指尖钳了出来。
  
  
  除了鹫羽,全员都在餐厅集合。无多与入濑选了角落里挨着的位置,白色的餐桌上随意扔着两把扭曲变形的钥匙,即便不愿看,也能进入视野当中。无多将眼光从钥匙上移开,窥视着在座各位侦探们的神色。只见那些人全都是坦然自若,用冷静的眼神盯着这两把钥匙。他们表现出的冷静,不啻是对犯人的最大蔑视。
  堂户站在餐桌旁边,她不是侦探,但有些人觉得她的行径最可疑。此刻,她双手交叠身前,满脸惧色,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真让人觉得这不像是演技。
  「我想,没错,的确是那扇门和窗的钥匙。嗯,就是你们所谓『爱丽丝·门』的那个房间的钥匙。」
  路迪开口道。
  「简直是天方夜谭!」前刑警海上脱口而出,「门和窗都锁了的吧?房间里唯一的人都死了,是谁、又如何从外面锁上门窗?要把门窗锁上,就需要两把钥匙,但两把钥匙都在房间里找到,而且还是从尸体嘴里找到的,对吧?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莫非你们是合伙糊弄本大爷呢?别开玩笑了!密室不可能存在!老爷子,你们别随便就说是密室,你们只是往密室这个词上扯!」
  「你不愿相信的心情,老夫可以体谅。但钥匙是在尸体口中发现的,这是事实。而且,门和窗都上了锁,这同样确凿无疑。」
  「那犯人到底从哪里来的,又从哪里走的?」
  「我们的使命正是推测这件事吧?」
  「扯上使命就太夸张了吧,」古加持苦笑道,「要想的事情多如牛毛,而我们眼前摆着的只是一个很孤立的谜团——密室。」
  「诸位,听我说。」观月突然开口,就像会议主持人一样,打断了侦探们的窃窃私语,「现在,第一起凶杀案发生了。这种情况下出现了一具尸体,我想没有人会继续吵吵闹闹了吧。特定的舞台上,只发生特定的事。这种情况下,无论犯人抑或尸体,最终都只是命运使然,你们懂不懂?」
  无人回复。唯有路迪两眼发光,兴趣颇深地听他讲话。
  「算了。总之,观月想说的是:对过去发生的事,就像腐臭的侦探小说那样费尽心思破解诡计,这种无谓之举是否可以省掉?我们就当鹫羽没有遇害,一切正常地过完本周,如何?」
  「你这浑蛋,说什么呢?」
  海上倏然起身,义愤填膺的样子直如要踩桌猛扑观月。而观月呢,却只是神色自若地斜眼望着海上。
  「譬如,要把他的死写进日记的话,如果是观月,只有两句就写完了——『鹫羽死了』和『密室』,仅此而已。一切解释都没用,要阐明事件的因果,徒然浪费墨水罢了。如果运用数字的话,那就更简单了。
  -1
  「你们慌慌张张扔下早餐,特意去确认的尸体,说到底只是个琐碎的物体,是人体蛋白停止发挥正常机能的肉块。若你们固执地拘泥于这种琐碎,那你们堪称是地道的古典侦探。用观月的话来说,就是笨蛋,是无药可救的垃圾!」
  「你的话越听越让人火大!」
  「那好,今天就散了吧!怎样?」
  「喂,别当本大爷不存在!」
  「发生了杀人事件,就要抓捕犯人;出现了密室,就要解开。这就是咱们侦探的工作吧?」窗端似乎要说服观月,「至今为止,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今后也会这样继续下去。而你却要省略对咱们而言最重要的部分。」
  「没错。」
  「挺有趣的,」古加持说道,「或许反而能让凶手措手不及。要知道,他可是辛辛苦苦、特意做了个密室呢!」
  「但我们不能无视鹫羽先生遇害的事实。」路迪皱着小脸,「招待他的人是我,这种沉重的责任感就压在我肩膀上了。而且他有家人,似乎还有恋人,却因为我招待他到城堡里……」
  「说得好听,宣称镜子只给最后存活者的人,又是哪位啊?」
  「哎呀,看来我该去学学怎样猫哭耗子,嘿嘿。」
  「先不提那个,你让咱们散会,有何目的?」
  「目的?」观月撩弄着挡在眼前的刘海儿,「没有目的,观月只是困了,想早点回房休息。」
  「我倒是挺赞成观月君的观点,其他人有何想法?如果没意见的话,还是早点散会吧?」
  「古加持君,别急!」窗端拦住了古加持的话头,「大家是不是忘了需要确认的事呢?」
  「需要确认的事?」
  「首先,昨晚有没有外人进出过这个城堡?」
  「似乎没有那种迹象——暂且这样断言吧!」路迪开口,「发现鹫羽先生的尸体后,我担心是外来人员犯的案,所以在城堡内巡视了一圈,没发现有人入侵过的痕迹。门窗的关闭情况完美无缺,当然,前提是你们不介意我使用『完美』这个词。窗户及玄关外面都没有足迹,只不过,这般大的雪,痕迹有可能被风雪消除。」
  「食物的情况有无变化?有没有在不知不觉中少掉的现象?」
  「没有。」
  「依我看,算了吧。第三者混进城里的可能性就排除掉吧?又没有漂流者从前几天就漂到岛上的可能。」
  「简言之,杀害鹫羽君的犯人就在我们当中?」
  「没错,老夫想确认的只有那一点。」
  「早就清楚的事,却要用拐弯抹角的方法去理解,真是愚蠢至极!」观月了无生趣地说道,「我困得不行了,能走了吗?」
  「OK,你尽量小心点吧!」
  古加持轻轻挥手,向观月说了句再见。观月站起身,揉着眼睛走出餐厅。
  「最先走出这间房,正是最聪明的选择。眼下,全员都在这里,就算在城堡里来回走动,也不会被犯人袭击。要知道,犯人可是在我们当中啊!哎,前提是他不是犯人。」
  「喂,古加持先生。」山根从旁边的座位靠近古加持,「我想跟你借个东西,摄像机。」
  「可以,但现在借给窗端先生了。」
  「我有点事,要调查。」
  「你可别嘴上说一套,背地里又把可能成为证据的带子给销毁掉呀。」
  「呵呵呵。」山根笑靥如花。
  「入,我们回去吧!」无多对入濑打了个招呼,「各位,我们先走了。」
  无多拉起入濑,匆匆忙忙逃命似的朝房间走去,他觉得现在的「爱丽丝·镜城」没有一处安全之所,盼望着暂住的那房间会是最后圣域。无多一回到房间,先着手调查有没有致命机关。他仔仔细细检查了壁炉台、画的背面和电灯开关周围,却未发现有何异常。他扯下床单,一丝不苟地检查完相当厚实的弹簧床垫,又将床单铺回,让入濑坐上。入濑拿过了床头柜上的便签本。
  ·你在干吗
  入濑一脸不安地写道。
  「调查一下,因为不知道会被怎样杀掉!知道《迷宫馆的诱惑》和《X的悲剧》吗?[这两部小说中的死者均被毁容。]我可不想被那样干掉。」
  鹫羽先生真的死了吗
  「嗯,死了。但脸被毁容了,无法确定尸体是不是他。但是一个男的被杀了,其他人都活着,想必鹫羽先生的确是遇害了吧?但愿犯人知道那腐旧的替换诡计早就被时代抛弃了。」
  ·为何要破坏脸
  「莫非是想模仿《爱丽丝漫游仙境记》?那个『喝了我』的小瓶子,的的确确是仿照『爱丽丝』故事里的物品。」
  ·有必要模仿吗
  「谁知道呢,意义这种东西,永远都是具有排他性的。犯人若赋予其一个意义,我们就算想破脑袋都未必能理解。譬如德国纳粹的那个『卍』的意义,你肯定不清楚吧?这和那个的道理一样。」
  ·是吗
  「嗯。顺便说说战争的事吧。不久前,就是『战争』跟『持久战』意义相同的时候,战争还是由减法来构成的。当那场战争改变了世界之时,《无人生还》诞生了,这也是完全用减法来构成的一部小说。」
  ·人类总会被杀戮吸引
  「我知道,那对我们来说,正是威胁!」
  
  
  堂户孤身在走廊中行走。她谨慎注意着走廊的每个阴暗角落,一想到那种地方没准有谁躲着,行走的速度就不觉放缓。当鼓起勇气快速拐过回廊时,她发出一声细微的悲鸣。
  那里出现了一扇先前没有的门。
  走廊呈T字型,门就出现在横向走廊与纵向走廊的交会处。之前,这里没有门,只有一个宽敞的拱门形状,但现在却装上了一道结实的木门。堂户用袖口包住手,小心握着门把,慢慢将之推开。门很宽,打开的时候,差点跟走廊凸出的墙壁相撞。正面的墙壁上也有一道门,因此,若两道门同时打开的话,百分之百会直接撞上。像这样两扇门相撞的情形,一般的建筑设计是不会出现的。堂户努力不去想这件事,关好门后,继续往前走。
  回房间的途中,不知哪个房间传来了轻微的话音,吓得她当场僵立不动,继而屏住呼吸,轻轻往说话的方向走去。门开了一小道口子,灯光飘逸而出。她四下里确认了一番,便开始悄悄从门缝处窥探室内。
  「游戏开始了?」海上坐在沙发上,「生命面临着死神的觊觎,为何内心却会如此热血沸腾?大爷我好生期待!找镜子之类的简直无足轻重。」
  「该怎么说才好?」是窗端,「倘若杀害鹫羽君的犯人跟咱们一样,都是要搜寻镜子的话,那接近镜子其实就是接近犯人了。」
  「杀人的动机是『爱丽丝·魔镜』吗?」
  「除此还能有别的?没有谁此前认识鹫羽君,假设这里有对鹫羽君抱有私人怨恨的人,你觉得他会特意在这种孤岛上杀人吗?换了是老夫的话,肯定是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他杀了,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尸体处理掉。」
  「犯人是想把全体侦探都杀掉,再坐收镜子?」
  「未必没有可能。」
  「难说!」这次是山根,「如果目标真是镜子的话,只要趁没人时偷偷潜进城堡不就行了?这城堡平时空无一人,大可仔细彻查,何必要等我们都来了才动手呢?——据路迪小姐所说,这里平时似乎没人住吧?」
  「有道理。」
  「不,或许犯人没办法来到这座江利岛呢?手划的小船难以渡海,但若托人用船带出海,又难免留下疑点,用摩托艇同样容易出问题,所以才要混进咱们中潜到岛上吧。」
  「在这种无处可逃的小岛上,要以多数人为对手并下杀手,从风险考虑,要是我的话,会选择一个人悄悄潜上岛。」
  「嗯。」窗端边点头边瞄向堂户偷窥的那扇门,「怪不得这般冷,原来门没关好。」
  「关上,我去。」
  山根往门走去,堂户慌忙起身,背紧贴着门边的墙壁。或许因动作过快过大,头发猛地左右一甩,扣在鬓角的发夹直落而下,虽只发出轻微的一点动静,却偏偏传到了前来关门的山根耳内。
  「哎呀!」山根打开门,双目圆睁,「堂户小姐,你好。」
  「你……那个……你好!」
  「怎么啦?在这里?发夹掉了?」
  「是,那个……嗯。」
  堂户匆忙捡起发夹,扣回到头发上。
  「嗯?怎么回事?」
  从里面传来窗端的声音。
  「堂户小姐来了。」
  「什么?偷听吗?真可疑!喂,快进来!」
  「不了,我只是路过这里罢了。」
  「没关系,你瞧,手都冷成这样,快点进来。」
  堂户就仿佛是被山根熊抱着一样走进房间,听话地坐在沙发上。房间里有飞镖的靶子,还有台球桌等,靠里面点还有酒吧式的柜台以及高脚凳。堂户坐着的沙发面前摆着一张玻璃桌,上面放着一个棋盘。
  「堂户小姐,你昨晚有打扫过这间房吗?」
  窗端突然询问道。
  「没有,那个……我第一次进入这房间。」
  「不像真话。」海上话中带刺,「长着一张可爱的脸,却若无其事撒谎的女人,我在审讯室见得多了。对了,你和那些人的表情一样,别小瞧本大爷!」
  「哪里的话,我没说谎。」
  「别太紧张。」山根温柔地抚摸着堂户的背,说道,「你进房间时,左右顾盼的,似乎很紧张,心脏快跳到嗓子眼了吧?」
  「你见过这棋盘吗?」
  窗端继续问道。
  「第一次见。」
  盘面上放置着几枚棋子,但她不懂下棋的规则,所以连那些棋子有何意义都不清楚。
  「喂,仔细看清楚了,不是你把棋盘摆回原样的吗?」海上怒吼道。
  堂户瑟缩着,一声也不敢吭。
  「别那么大声!」山根满脸不悦,「大多数的生物天生就害怕很大的声音。嗯,堂户小姐,不好意思,麻烦你把主教给我。」
  「嗯,这个?」
  「那个是士兵。」山根嘴角含笑,「瞧,各位,她连棋子都不认识。」
  「别演戏了,是故意拿错的吧?」
  「一旦起了疑心就没完了,」窗端叹息般道,「唉……不管是谁做的,棋子被摆回原位的事实不会改变。正确说来,不是摆回原位——黑色的王后移动了,而白色的主教被拿走了。白方还有一个主教,远远挪到了斜角的位置。」
  正如窗端所说,黑色的王后移到了棋盘边上。
  「所有方向不论格数都可以走吧?王后。主教的走法呢?」
  「只能斜走,不管格数。类似将棋的走角。顺便再简单解释一下别的棋子吧。城堡可以直行至上、下、左、右四个方向的任何一格;骑士可以朝八个方向走桂马的下法,但这盘上没有,就不提了。西洋棋中,王后比国王更强,因此又是女权主义和虚无主义者的好题材!兵只能往前走一步,但最初的第一步可以走两格。兵吃对方棋子时,只能吃斜前方的,而一旦杀至敌方底线,就能变成国王以外的任何棋子,一般都会变王后,倘若战略需要,亦会变作别的棋子。《爱丽丝镜中奇遇记》里面,『兵』爱丽丝的选择是变『王后』。」
  「你脑子坏了吧,居然把本大爷当棋盘上的棋子来玩弄,可恶。」
  「那个……怎么回事?我听得一头雾水。」
  「昨天,老夫发觉棋盘上的棋子摆得很仔细,」窗端答道,「所以就故意将之打乱,确保那棋局不会偶然复原。但今天再看时,棋子都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而且双方的棋子每个都似乎被动过了。更有甚者,恰如我先前所想,白棋少了一个。」
  「少了一个主教。就是老爷子昨天放进口袋的那个吧。」
  「嗯,这样一来,就说明老夫的猜想基本正确。被黑方吃掉的那个主教,正是象征着鹫羽君。」
  「每出现一个遇害者,就会少一个棋子?」
  「大概是吧。从这盘面来推测,怎么看都是黑方先动。一般来说,是白方占先,现实里却是犯人先行动。虽可预测王后的后续走法,但是,被吃掉的棋子又没有标上姓名,所以不能推测出下一个遇害者是谁。」
  「就是说,预测棋子的动向是没用的?」海上咂舌,「那么,对犯人来说,这盘棋也没有意义吧?」
  「这只是犯人赖以寻开心的吧。又或者,是要给咱们带来一种恐惧心理,直到咱们放弃搜查『爱丽丝·魔镜』,举手称降。」
  「他妈的!」
  「老夫就是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所以才从盘面上拿走一个主教,但似乎没有阻碍游戏的进行。诸位,记住现在盘面上的棋子分布了吗?那好,老夫决定进行下一个作战计划。」
  「嗯?你想干什么?」
  窗端没有理会海上的问话,将棋盘连同棋子整个从桌上端起,走至最近的一扇窗前,打开窗户,将棋子一股脑倒了出去。棋子随飘雪翻飞,深深埋进了积雪当中。
  「啊,居然擅自做这种事!」堂户惊慌失措,「路迪小姐会不高兴的!」
  「只有犯人才会不高兴,没了棋子,想继续玩也玩不了了。如果要从雪里面捡起棋子的话,肯定会留下痕迹。」
  「喂,老爷子,还挺行的呢。」
  「或许还备有一套棋子,犯人。」
  「有可能。」
  「现在,就把所有人的行李检查一下如何?」海上两眼放光,大声说道,「别说棋子,可能连杀了鹫羽的凶器或血衣都能找出来!」
  「这想法,不愧是刑警出身!无论如何,我们这些侦探,随身带着一两件不想公开的东西是很正常的。就算没带,若用保密义务当挡箭牌的话,你们也只能作罢。」
  窗端把棋盘放回桌子,再次坐回原先的沙发上。
  「不用狡辩,现在,开始检查行李。」
  「没用。我想,不愿意被人看到的东西是不会放在身边的,如果我是犯人的话。」
  「嗯,没错!比起那个,还是先解决『爱丽丝·门』那房间的密室比较重要。」
  「不是说要把鹫羽的事件当做没发生吗?刚才不是在餐厅里商量好了?」
  「说什么蠢话?杀人事件发生了,这不是『啊,是吗?』一句话就完事的。在餐厅里只是附和观月的话,想看穿他的本意罢了,但看起来他也没有太大意思。而且,解开密室之谜,未必是无用功。以老夫的想法,或许会找出杀害鹫羽君的凶手,并得到『爱丽丝·魔镜』。老实讲,对老夫而言,犯人只是钓鲤鱼的虾饵,而且还是一只可以主动找到鲤鱼的聪明虾饵。」
  「你想反过来利用犯人找到镜子吗?」海上一脸奸笑,「别死太早哦,老爷子。」
  「哼,正好堂户小姐也在这里,确认一下事件的大致情况吧!第一个发现鹫羽君尸体的是路迪小姐吗?」
  「对,」堂户点点头,「路迪小姐来到厨房,说那房间里倒着个人,然后又发现有人没去餐厅,所以就打听了一下。当时没去餐厅的是鹫羽先生、观月先生、无多先生和入濑小姐四人。」
  「怪不得路迪马上来到餐厅,告知我们出事。那个时候,观月那浑蛋也进来了。」
  「大概是早上八点吧。路迪小姐为何会去看『爱丽丝·门』那个房间呢?」
  「好像是发现钥匙没了。」
  「是那两把问题钥匙吧?平时都放哪里?」
  「接待室的玻璃柜里。」
  「就是放在那种地方才会被偷掉!」海上一时愕然,不觉问道,「放在那里是当装饰还是……」
  「那个……嗯,是的,好像是当装饰的。」
  「但我们不知道那件事呀。这事,客人们应该都不知道。」
  「如此说来……」
  「不!不是的!我不是犯人!」堂户情不自禁地起身说道,「钥匙上有标记,敏感的人应该能察觉。」
  「窗户的钥匙上有三叶草标记,『爱丽丝·门』的钥匙上有黑桃标记,就雕刻在钥匙柄处。窗户和门上刻有跟钥匙相同的印记,我想这是为了能立刻区分是哪把锁。」
  「这安全措施真不靠谱。」海上冷冷说道。
  「的确是有像三叶草的标记,但另一把黑桃的被硫酸熔掉了。」
  「嗯,大概是吧。」
  「但是,就算拿着钥匙,又如何走进房间呢?那样的小门是不可能进去的,若要经阳台从窗户进去,又会留下脚印。」
  「假如喝下能让身体缩小的药就没问题啦。遗憾的是,没有那种玩意儿。要不然就是用缩骨神功吧,那样就能穿过『爱丽丝·门』了。」
  「那犯人岂非是个瑜伽大师了?从现在开始,让每个人的身体自由屈伸一下,调查他们的身体灵敏度,如何?最柔软的就是犯人。」
  海上似乎觉得这番话很好笑,一个人咯咯笑了起来。
  「犯人没必要缩骨,只要卸下尸体的关节就行了。」
  「哦?」
  「犯人杀了鹫羽君,把他的主要关节卸下,再从『爱丽丝·门』硬把他往里面塞。」
  「那样一来,鹫羽的尸体肯定会扭曲变形,这跟目前的情况不同。」
  「就算犯人不能走进房间,却能将手臂伸长到室内吧?从门口把手伸进去,将尸体的关节复原,又嫌尸体太靠近门会被怀疑,便用棒状的东西将尸体推到房间里面。」
  「原来如此。」海上认同似的点了点头。
  「但是,有几个问题。」山根说道,「首先是倒在门前面的桌子,我想这大概也是模仿《爱丽丝漫游仙境记》的。把尸体往房间里推时,这桌子挺碍事的吧?桌子就在门后,几乎把尸体全部挡住。然后,再看看尸体的出血情况——腹部被切开,流出了大量的血,若从门边上往里推的话,那一带肯定是一片血海,但血只洒落在尸体周围的一小块地方。还有镜子的问题。尸体是放在镜子上的,就算一开始把镜子放在地板上,从门口将尸体往里面推,能这般巧妙地恰好推到镜子上?毕竟还有张碍事的桌子呢。所以,不太可能。」
  「有道理!老爷子,真遗憾,你的假设被驳回了。」
  「我知道。」窗端吊着眼角,「从一开始,我就在考虑。」
  「我看犯人肯定进去过一次。那镜子大概是从房间里的衣橱上拆下来的。所以,一定要进去一次才行。」
  「到底是何时走进房间的呢?如果是我们刚到小岛不久,纵然阳台上留下脚印,眼下也都被雪埋上了吧。」
  「不在阳台的积雪上留下脚印,同样能走进房间,只要用一点物理性的动作。」
  「动作?」
  「窗户。储藏室那落地窗两边有蝶形合叶,可以像开门般朝外打开,而且开合几乎呈一百八十度。踩在窗台上面,抓住把手,趁势踢一脚的话,就可以顺着窗户打开时的势头落到隔壁窗台。」
  「唔……」
  「那尸体怎么办?背着那般重的尸体,没办法像你说的那样利用窗户搞杂耍吧?」
  「没准那时鹫羽君还活着呢,是他亲自利用窗户进了房间。」
  「这也是要推敲的一个点。鹫羽君一直都很警惕,不可能以这种方法进那房间吧,又不是必须进去。」
  「那个……」堂户怯然开口,「路迪小姐说过,屋顶很可疑。」
  「屋顶?」
  「对,虽然从其他地方也可以到达屋顶,但从『爱丽丝·门』的那个房间的正上方,可以爬到屋顶上。」
  「但是,就算是屋顶,也会在积雪上留下痕迹吧?」
  「嗯,积雪上确实没有留下脚印。发现尸体后,路迪小姐不见人影的原因就是她爬到屋顶上去了。」
  「真是精力充沛的姑娘!无论如何,眼下依然不清楚犯人和鹫羽君是如何进入房内的。进去的方法尚且不明,出来的方法就更别说了。如果两把钥匙在外面被发现的话,这诡计还容易破解一些,但毕竟是从房间内找到的,而且还是从尸体嘴里。」
  「可恶!现在有点明白观月那浑蛋要早早结束早上会议的原因了,不管怎么想,都理不出个头绪,大概他就是这个意思。」
  「不甘心?目前看来,还是观月君棋高一着!」
  「喂!老爷子,接下来怎么办?放弃搜索镜子,追查犯人?」
  「作为一名侦探,老夫两条线都追。」
  「哼,那本大爷就搜查镜子吧。」
  「山根小姐意下如何?」
  「我想去外面走走,雪似乎渐渐小了。」
  「但积雪的厚度可不小呢。」
  「我习惯了,我的家乡就是雪国。」
  「哦?那请小心些,别遇难呀。」
  「那个……我差不多要开始干活了,如果有消息的话,请告诉我。」堂户起身说道,「午饭尚需准备,若不愿一同用餐的话,也有没开封的罐头和面包之类。」
  堂户出了房间,在围裙上擦了擦掌心的汗,朝房间走去。她一进房间就立刻反锁了门,拉好窗帘。因不想知道时间,便特意把桌上的闹钟反扣,然后伏在床上,决定不出房门一步。准备午饭只是个借口,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准备。假装忘了时间一直睡觉,待接人的船来了再说吧。
  
  
  雪地上,亲自留下的脚印对面,能看到一个晃动着的人影。
  阴霾、压抑的天空因白色雪花的反射,明亮得使人眩晕。远处那个人影脚边的雪花同样泛着银光——来者正是山根。从海面吹来的冷风撩起她的秀发,和围巾一同上下舞动。她用戴着手套的纤指抚压着乱发,循着无多的足迹上前。
  「你好!无多先生。」
  「你好!」
  「你来这里是要……」
  「嗯……该如何解释呢?」
  「呵呵。」
  一个踉跄,山根险些摔倒,她的手朝外伸出,无多只好扶着她的手,帮她稳住身形。
  「谢谢。」
  「刚才看到山根小姐时,差点以为是入濑。」
  「她现在在干吗?」
  「应该是乖乖待在房间里吧。当然,锁了门。」
  「你喜欢她?」
  无多不答,转了个话题。
  「我在城堡的四周逛了逛,没发现有人进出过城堡的痕迹,只能说犯人从一开始就在城内,尚未出来。」
  「不会是你销毁了那个痕迹吧?」山根搂着无多的手臂,说道,「譬如,假设犯人是双胞胎的话,一个在城内,另一个在家里。为了确保双方的不在场证明,两人常在小岛和家之间往来,互相换班。昨晚杀了鹫羽先生的人悄悄潜出了岛,目前这里留下的只是一个替身。你就是双胞胎其中之一,无多先生。你怕被人发现进出过城堡,所以装作调查城堡四周的样子,把你兄弟留下的痕迹给抹掉了。」
  「要不要去看海?」无多从山根身边不露痕迹地移开,突然提议,「我想去调查一下码头。」
  「好啊,走吧!不过,我想牵着手去那里……事出有因,但我不想解释。你不会拒绝的吧?我可是戴着手套呢。」
  无多放弃般叹了口气,牵起山根的手,往前走着。雪几乎停了,但厚厚的积雪依然从高筒靴的靴筒涌进,湿掉的脚冻得宛如冰块。像这种情况,一旦迷路乱走,肯定会被冻伤的吧?无多和山根闯进了针叶林。一路上,积雪压断枝梢的声音从未消停。积雪表面都是齑细的雪粉,一旦有寒风拂过,便闪着银光舞向半空。林间尚能看到切木头用的切割机,正盖着厚厚的雪被,完全看不出原貌。这切割机不啻是个路标。两人继续前行,下了斜坡往海边走去。
  海面扑进眼帘,沙滩上凡是被浪花拍打过的地方,都全无雪的踪影。波涛凶猛,扑向水泥码头,白色的水沫跃上半空。
  越是靠近大海,就越能领略怒海狂澜的意境。光是看看,就似乎要被张牙舞爪的海浪吞没。海面上没有一艘船影,甚至连禽鸟都看不到。发出轰隆响动的不是强劲海风,而是海面上的恶浪。
  「我觉得双胞胎的想法挺有意思,但你说,若不是渔夫的话,一个外行人能渡过这片海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老实说,我可不想把生命赌在这种海上。」
  「有关鹫羽先生遇害一事,你的看法如何?」
  「是我们当中一人杀了他吧。」
  「仅此?」
  「当然还综合了其他因素,只是没必要告诉你罢了。」
  「你真是位优秀的侦探,肯定是!」山根缩了缩脖子,「好冷。」
  「鹫羽先生遇害的时间确定了?」
  「据窗端先生和海上先生所言,似是半夜。正确的时间是今天凌晨两点至三点半间。但室内未开暖气,这样冷的情况下,必须计算一些时差。喂,你不问我的不在场证明吗?」
  「问也没用。」
  「你对密室的看法呢?」
  「一个诡计。」
  「没错,我觉得大概是用了机械类的诡计。其实,昨天晚上,包括遇害的鹫羽君,我们曾一同讨论过物理诡计。他说『物理诡计所走之路是服从或败给强现实』,那意思是?」
  「和事件有关?」
  「不知道。」
  「差不多该回去了吧?海面如此凶险,看样子似乎没人利用过码头,外部犯的可能性不妨排除掉吧。」
  无多折回来路,背后不断传来浪涛撞击码头和礁石破碎般的轰鸣。
  「要不要在森林里转转?」
  山根靠近无多的身体。
  「你不冷?」
  「冷,但想要看一样东西。」
  「哦?」
  「『无名泉』。」
  无多接受山根的邀请,在雪地里留下一排脚印。未曾被人类染指的处女雪地上,四处飘荡着静谧,那感觉神秘无匹。风声和树上落下的雪声似亦降低了分贝,将两人的声音静静送过这片雪海。
  「山根小姐曾来过这座岛吗?」
  「来过呀,以前。」
  穿过重重叠叠的树林,一眼清澈无比的泉水现诸面前。水面没有一丝波纹,一切都是静止的,时间在这里也仿佛停止了一般。或许是深不见底的缘故,泉水呈现出通透的青色。
  自泉畔看去,平静的水面及不带杂质的清澄蓝色似要将人的灵魂吸去。倘若脚一滑、不慎掉进这眼泉内的话,恐怕就永远浮不上来了吧?无多不禁退后一步,靠着旁边杉树的树干,和泉水保持了一定距离。那水面直似欲冻结人类的精神一般,逸出了阵阵幽冷。
  「好静。」
  「是啊,无名泉。靠近这眼泉水,仿佛一切有名之物都会失去姓名,谁让它是如此漂亮呢!」山根怔怔地望着泉水,「《爱丽丝镜中奇遇记》里就有一片『无名森林』呢!」
  「中井英夫[中井英夫(1922- ),曾就读东京大学语言学科,中途退学,1973年以《噩梦的骨牌》获得第二届泉镜花赏。]的小说也有啊。真不知那些小孩子们,在世纪末的今天身处何方,又在干什么呢?」透过呼出的白雾,无多望向水面,「你是第几次来这里了?」
  「第二次,那是十余年前的事了。」
  「当时,白角是这座『爱丽丝·镜城』的主人?」
  「对,从那时开始,这座城里就没住过人,他们只是把城堡当成度假的别墅罢了。」
  「目的呢?」
  「嗯?」
  「你来这小岛的目的。」
  「啊,没发现你是质问,我走神了,抱歉。我来这座岛是要调查。」
  「调查『爱丽丝·镜城』?」
  「不,是调查江利岛。白角因要砍伐木材而买下这座岛,但中途又放弃计划的事情,你知道吧?」
  「嗯,听古加持先生大致提过。」
  「这岛上,散乱放置着他们当时留下的机器,恰如墓标一般。他们突然扔下机器,停止采伐的原因,你知道吗?」
  无多摇了摇头。
  「突然有一天,机器全都不能用了。」
  「是岛的诅咒?」
  「是啊,像诅咒一样的东西!但不是金字塔发掘队经历的那种诅咒[这里是指埃及法老图坦卡蒙的诅咒。其陵墓内有一扁额,上书:「谁扰乱了法老的安宁,『死神之翼』就会降临到他头上。」陵墓开启后六年之间,昔日参与发掘陵墓的队员果然陆续毙命。],是一种更简单易解、名曰『化学反应』的诅咒——说白了,就是锈。」
  「锈?」
  「白角在冬天将机器运来,打算开春时进行采伐。结果,到了春天,机器就动不了了,全都锈了。」山根掬起脚边的雪花,捏成一个雪球,「白角事业的顶峰期是人称『经济高速成长期』的那个时期,那时的日本正从战后的废墟中崛起,故而又是最受污染的时期。工业排水、排烟、煤尘、土灰……凡此种种,无不笼罩着人们的身体。虽有法律整治,但当时甚至出现死者,很残酷呢!和眼下相比,那个时期似乎更像是世界末日,只是环境没出现疯狂的颓败罢了。白角同样是一个对环境的破坏者,但他来到这江利岛之后,立场就变了——他受到了环境的惩罚。」
  「详细说说?」
  「酸性雾将白角准备好的机器全部破坏了!」
  「酸性雾?酸性的雾?」
  「对,这座岛上漂浮着的酸性雾使机器全生锈了,那一年似乎尤重。受酸性雾的影响,很多杉树都枯死了,白角的事业因之无法继续。」
  山根将雪球扔向泉水。落水瞬间,雪球仿佛被吞噬一般,倏然消失了,唯余水面上的波纹缓缓游动,直至了无影踪。
  「这泉水里没有生物,因为pH值在4.5以下,生物无法生存。7是中性值。故而不难想象这水的酸性是何等强烈。岛上的土壤几乎都酸化了,这些树木能生长得这样茂盛,堪称奇迹中的奇迹。或许,这片森林中的树木正是这座岛最后的保护伞。全靠土壤里错综复杂的树根来保护因酸雨而从土中溶解流失的铝离子,肯定没错!只要看看这美丽的泉水就明白了,正因其中含有铝离子,所以只要日照正常,水里肯定闪闪发光。人们都说pH值越低湖水就越漂亮,哪怕是一片没有活物的死水。」
  「我听说,若火山的活动频繁,附近的湖会变成酸性。莫非是硫黄酸的缘故?如果这座江利岛是因火山喷发而形成的小岛,那涌出酸性泉水就不足为奇了。没准和经济高速成长期的环境污染完全无关呢。」
  「错。恰恰相反,『无名泉』和火山活动全然无关。我们调查过了,这不会有错。我曾隶属环境调查团体,工作就是调查日本各地的酸性化现象。大概十年前,有人委托调查江利岛的强烈酸性化现象,就是那个时候,我来到了这座小岛。」
  「然后?」
  「岛的酸性化原因不明。估计是局部地区因故下了酸雨,引发酸雾。反正调查结果是没有结果。」
  「或许,小岛被诅咒云云并非无稽之谈?」
  「倘若这座岛被诅咒了,那地球上所有土地就都被诅咒了。挪威、德国、法国、加拿大,当然还有日本。听说过有名的伦敦浊雾吧?被夸耀为工业大国的英国的天空,总是一片昏暗,连窗户都无法开启。一九五二年冬天,整个伦敦都被黑烟和二氧化硫的废气笼罩,这都是焚烧取暖煤炭所带来的烟灰废气,城内更漂浮着pH值低于2的恐怖酸雾。整整四天,伦敦城都被这些东西覆盖得宛如黑夜,四天内据说死了四千人,死因都是心脏和呼吸系统障碍,那才是一片世界末日的景象呢!」
  「但世界最终还是迎来了好的一面,不是吗?因酸性化而使世界毁灭,这种事情不太可能重现了。」
  「至少我们这代人都这样想。但实际上呢,法国大教堂一直被熔化着,德国的森林亦渐渐消失,这一切皆拜酸雨所赐。推究到底,人类的存在本身就是导致地球酸性化的罪魁祸首。无论是人类先灭亡还是地球先被酸性化,我看我们的未来都只有毁灭一途。」
  「真是极度的悲观主义。」
  「没准是『无名泉』让我失去了姓名——就像那可怜的少女和小鹿一般!差不多该回去了吧?我冷得手指都颤抖了。」
  「回去吧,该去温暖的房间里暖暖身子了。」
  「是啊。」
  无多转头离开泉边,这眼泉水上方漂浮的死寂,如幽灵般径直扑向他背后,使他行走的姿态略略僵直。
  「喂,无多先生。」
  「何事?」
  「说些离别的话吧?我们大家,都不知道何时会被杀呢,没准下一个瞬间就没机会碰面了。所以,突然有点临终遗言,只想对你一个人说。」
  「为何只是对我?」
  「不知道,总觉得……若是你的话,就会自然而然接受我离别的言语吧。」
  「是吗?」
  「再见。永别了。」
  
  
  「各位侦探的情况如何?」路迪盘腿坐在书房的桌上,「你不觉得把来岛的船分成两组是个很有趣的想法?你问原因?我想你很快就会明白了。」
  路迪用指尖玩弄着发梢,同时跳下桌子,像踩着舞步般在书房里来回旋转。书房四壁几乎都被书柜挡住,房内飘荡着旧书那独特的味道,兼有一些灰尘。书柜和书柜间有个玻璃小柜,上面摆着个将近一米的巨大陶瓷娃娃。娃娃的身上套着一件轻飘飘的黄色洋装,裙袂处还带着蕾丝花边。娃娃的眼睛是宝石般的蓝色,略带褐色的金发柔顺地披落肩头,恰如约翰·坦尼尔[ John Tenniel(1820-1914),英国插画家,爱丽丝童话的最初插画者,其插画直观呈现出刘易斯·卡罗尔文字中的荒诞世界,更奠定了爱丽丝的基本造型。]给《爱丽丝漫游仙境记》所绘插画里的那个七岁少女。
  「我真不知道『爱丽丝·魔镜』的位置,但我对镜子没兴趣——我只对侦探感兴趣!看!马上就死了一个了,到底会死几个呢?你的想法如何,爱丽丝?」
  蓝色的眼眸没透露任何信息,清澈得如湖水般平静无波。
  「不知道下次是谁遇害,没准是我吧。但若可以的话,我希望我是最后一个死的。」
  路迪朝爱丽丝嫣然一笑,随后便离开柜子,跳起了华丽的方块舞。
  
  
  入濑乖乖听了无多的话,好好锁住房门,独自窝在床上。房间在二楼,不太可能会有人从窗外爬进,但小心起见,还是仔细上了锁。暖炉是仿制的,没有和烟囱相通。其他地方应该没有缝隙,只要犯人别拿着另一把钥匙就万事大吉。只不过,为防万一,入濑紧紧握着写字用的那支小笔。倘若谁想硬闯进房里的话,她就用笔插他,然后逃走。
  良久,久得连握笔的手心都冒出了汗。在被窝里蜷缩久了,自会觉得眼皮沉重。睡意蒙眬中,似乎有人敲门。好一会儿,入濑都分不出这是梦境还是现实。敲门声逐渐加大,入濑嗖的飞身下床,想去开门之时,却蓦然想起了无多的话。
  「除了我,谁来都不准开门。」
  她伸出来欲握住门把的手,僵在了半空。她小心窥听着外面的动静,敲门声益发急促,她不禁后退几步,握紧了笔。
  「喂,无多君,我要进来了。」
  是古加持的声音,但入濑依然戒心十足。
  「我把午饭拿来了,是面包,还没开封,可以放心吃。」
  古加持的强调里夹杂着笑意,但入濑没有开门。她从桌上的便签本上撕下一张纸,压在墙壁上开始写字。
  ·无多不在
  入濑把纸片折好,心下暗想:若从门缝里递出,古加持看到了该会回去吧?但如此一来,就反而会让对方知道房间里有人。入濑捂着太阳穴,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继而又战战兢兢走到门边,把耳朵压在门上,偷听外面的动静。
  「喂,无多君。」走廊上响起了古加持的声音,「你去哪了?我把你和你女朋友的面包拿来了。」
  「啊,谢谢。」
  是无多的声音。看来无多回来了。
  「入濑,开下门。」
  的确是无多的声音,入濑把门打开。因寒冷之故,无多的脸冻得铁青。古加持站在他的背后,正一脸惊讶地望着入濑。
  「原来在啊?」
  「是我让她别开门的。」
  「原来如此。」古加持耸耸肩,「是说除了你所有人都不可信?那我进房里的话,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呀?」
  「不会,请进吧。」
  无多若无其事地请古加持入内,入濑握着笔躲到无多背后。
  「有法国面包、没切过的吐司、菠萝包、牛角包,还有个比较豪华的——夹有奶酪的千层牛角包。好了,喜欢吃哪种就拿哪种吧!我吃这个,菠萝包。」
  所有面包都装在塑料包装袋里,虽说是完全密封,有几个看来也相当可疑,若用细小的注射器注进毒药,任谁都发现不了。入濑忍着饥饿,犹豫着是否要拿面包。
  「那我吃法国面包吧!没有奶油,只能忍忍了。」
  无多镇静地拿过面包,打开包装袋。
  「真是的,不管是怎样的三流旅馆也不会这样对我们啊!渡海的船是随便找的,现在连吃饭都让我们自行解决。侦探被饿死的这种事,只有上个世纪才会有吧。」
  「算了吧!一出现遇害者就会招待不周,我早就猜到会这样了。」
  「好吧!那换个话题,其实我是有事前来。」古加持嚼着面包,口齿不清地说道,「当然和事件有关。事到如今,说这句话大概多此一举,我们眼下的情况好像相当糟糕。」
  「是啊。」
  「所以说……」
  正说着,古加持突然双目圆睁,嘴巴停止咀嚼,脸上慢慢浮现出复杂之色。
  「古加持先生?」
  「嗯……嗯。」
  「怎么了?」
  「妈的!」
  他指指嘴巴。
  从他的口中,露出一块小纸片。
  「这是什么啊?」古加持将纸片打开,「他妈的!是那家伙往我的面包里塞了这东西。」
  「那个是?」
  ·无多、入濑、古加持
  ·以上三名同来观月房间
  「是观月先生的信?」
  「看来是。」
  「为何不直接口头说啊?」
  「这就是那家伙的做派!」古加持将纸片握成一团,「到底想干什么?」
  「去看看吧?正好三人都在这里。」
  「嗯,我也想和他抱怨几句!」
  入濑顺从地随着他们往观月的房间走去。观月的房间在走廊的最里面。当古加持一阵粗暴的敲门之后,里面传来了观月傲慢的声音:「门没锁。」
  「你的招待真特别呀!」古加持开门见山,「你是怎样把纸放进去的?」
  「这是很基础的魔术手法。」观月把看到一半的小说放回桌上,「来这岛上之前,我就把装有纸片的面包烤好了。」
  「这笑话真好笑。」
  「就算博君一笑好了!哎,那种事无关紧要,外面太冷了,快把门关上。」
  入濑慌忙关上了门。
  「你把我们喊来的理由是?」
  「我们有何共同之处?」观月反问道。
  「坐后面一班船来的。」无多答道。
  「正确。我们四个人正是坐后面一趟船来到岛上的。我原想这只是个人的时间关系所致,但实情似乎不是。」
  「什么意思?」
  「就是可以把先来的那些人都当成犯人!这是我的警告。然后,我还有个建议,如果他们都是犯人,我们就是他们的敌人。既然如此,我们有必要团结抗敌,各位意下如何?」
  「团结?真想不到是从你嘴里听见!我们四个人要组成共同战线?」
  「事实上,的确是。」
  「你是想拿我们当挡箭牌吧?」古加持讽刺道,「无论如何,他们全体都是犯人的推测不对——遇害的鹫羽君就是和他们同一班船来的。如果先到的一组全是犯人,那遇害者是犯人团伙中的一员,未免太奇怪了。」
  「他就是像白色鳄鱼一样的存在。听过白色鳄鱼的故事吗?为了集团能继续生存,就恣意把弱小的存在当成饵食。他死了,所以我们后到的一组更不容易察觉这是他们全体的犯罪行为吧?」
  「的确,准备船的是路迪吧?」
  「没错。」
  「或许是有意将我们分开,但为何要杀死我们?」
  「不知道。」观月用手肘抵住桌子,撑着下巴,「那问题该留到最后再问。动机总是被一些暧昧的因素左右,不容易理解。」
  「我懂了,动机就先放放吧!可是,发现鹫羽君尸体的密室该如何解释?在餐厅里,你仿佛对密室完全没有兴趣,那是要迷惑犯人的演技吗?」
  「岂会是演技?只不过觉得话题太无聊了,所以才建议早早结束。你需要我向你一一解释密室问题吗?」
  「需要。」
  「一旦把密室诡计解开,连一元的价值都没有。纵然是这样,都要我说?」
  「当然要。」
  「哎呀,哎呀。」观月神经质地翻合着小说扉页,呢喃似的说道,「连那种程度的密室都无法解开就虚张声势,真是抬举你了。」
  「你说什么?你解开了?」
  「这种事理所当然,我连答都不想答你。」
  「阳台上的积雪没有脚印,门小得让人类无法出入,而且房门和窗户的钥匙都在密闭的房间里找到了。」
  「啰唆死了!」观月不耐烦地挥挥右手,「早就知道的事情又重复一遍,简直让我觉得会被笨蛋传染。的确,鹫羽遇害的情况和你说的一样,只要没有《爱丽丝漫游仙境记》中的魔法水,肯定会让人觉得无法作案。但那到底只是卖弄小聪明的诡计。既然人类不能从『爱丽丝·门』进出,那只要研究怎样从窗台进去就行了。」
  「就是行不通,所以我才烦恼!」
  「行不通?你去过阳台了吧?那你肯定用你那有眼无珠的双眼确认过阳台其实不大吧?实际上,那阳台只有一个窗户到另一个窗户移动的宽度。因此,阳台上的积雪本就不多,再加上这么冷的天,雪花没融化便松松散散地堆积在那里……」
  「你到底想说什么?」
  「简单说,就是把堆积在那里的雪清除过一次,再重新让那里积满雪。」
  「重新让雪积满?」
  「犯人曾清除其所需通过地方的积雪。唯一要注意的是:要小心注意,别让雪融化,并且要小心保管好那些雪。如此寒冷的情况下,这未必没有可能,当然也需要一些技巧。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预先准备一张薄板,铺在要通过的地方,要通过时,直接把薄板抬起,这样薄板上的雪就跟着薄板走了,最理想的状态就是把薄板的四角用绳子系好,再连雪一同拉起。这样就能走进室内了,为了防止雪融化,还得尽量靠近冰冷的窗畔,而且必须把事情迅速完成。事毕,将薄板放好,再抽出,或者是一下子抽出,或者是像落雪般一点点谨慎抽出,总之,只要让雪落回原位,事情就结束了。表面的细微差别,风自然会去吹平的吧?」
  「一开始就铺好板子?后来的我们有那种时间吗?」
  「审慎言之,不是没有。雪大起来的时候,正是我们到达城堡的时候,但还是先到的那些人更有时间动手脚呀!」
  「暂时就假设犯人是用这方法将尸体移到室内的吧!但目前只讲到从阳台通过的方法,没提到密室呢。」
  「当然,阳台的积雪问题只是附带。你想想看,虽然有预报说下不下雪,但实际上预报很难准确,犯人又不是神,绝对不可能如此清楚天气情况。我想犯人肯定是看到下雪了,才即兴想出这个诡计的吧?我说的附带就是这个意思,不管阳台上有没有雪,都可以完成一个密室。」
  「但那密室呢?」
  「你好像一直对『密室』这种东西有所期待呀?是不是曾给你带来某些好处?这密室真棒,这是三流密室……反正就是笑嘻嘻评头论足一番吧。我越来越觉得侦探这种人是可悲的存在了!」
  「你本人不也是个侦探?」古加持笑道,「密室这种东西,不管我们持何种态度、何种想法,它都是雷打不动地存在着,和我可不可悲完全没有关系。」
  「观月之所以讨厌密室,就是因它没有一丝价值。迄今为止,没有一个密室拥有金钱方面的价值。只能带给人『发霉的论题』这种教训。」
  「哪里会有能卖钱的密室啊?你还真是钱奴!」
  「真希望你刚才用的是『唯物主义者』这个词。我只对能进行金钱交易的东西感兴趣,当然,金钱不能买到人心,这句俗话我还是有点相信的。」
  「服了你了!把小费给鹫羽君时的那种风度跑哪里去了?」古加持转向无多,「无多君,如果不给他钱的话,他看来不会解答密室了。」
  「我身上没带多少钱。」
  「我也是。」
  古加持的视线和入濑的视线相碰,后者花容失色,慌忙摆手。她带的钱当然不能和观月相比。
  「那就由我来给这密室买单吧!」
  突然,房门处传来了路迪的话音。众人讶然回头,只见她正双手环胸,靠着门框。
  「你何时来的?」古加持尖声问道,「吓死人了!」
  「从刚才她就站在那里了。」观月一脸平静。
  「你既然看到了,就不会提醒我们一下?真是的,像猫一样潜进来。」
  「我讨厌猫。」路迪玩弄着马尾辫的发尾,「我出五百万买鹫羽君遇害那个密室的秘密。但只限制作密室的物理诡计是正确的场合,如何?这里有支票,别怀疑我的支付能力哦。」
  「诡计对不对,由你来判断?」观月指着路迪。
  「不,由大家来判断,我又不是独裁者,大家来公断吧!好了,请把诡计告诉我们吧。」
  「由你们来判断?真让我有点不爽,但看在钱的分上,我就说吧!」观月说道,「诡计这种东西,总是由简单的机关构成,鹫羽的那个密室亦同。首先,犯人利用刚才说的方法,通过阳台,进入房间,将尸体横置镜上。镜子是从衣橱上拆下来的。然后,犯人将尸体的腹部切开,这或许是要让人觉得尸体是在室内受伤的吧。接着的事情就很重要了——犯人将『爱丽丝·门』从里面打开,然后将尸体连同镜子一同移至门边,仅仅把尸体的头部伸到门外。那么小的门,虽然人不能通过,头总是能通过的吧?他在镜子上固定好结实的绳子,再将绳子一端放到走廊外面。绳子以窗户的把手来中转,这个容后再说。以上就是犯人要在室内完成的工作,然后就是从外面将窗户锁上,经阳台返回走廊。」
  「用绳子这种东西,还真够古典的。」
  「犯人是怀旧主义者吧。」观月斜眼瞄着路迪,「刚才那句是说笑的。好了,犯人来到走廊,径直往『爱丽丝·门』那里走去。尸体的头就伸在门外,他将手上的两把钥匙塞进尸体口中,慢慢将硫酸倒在尸体脸上。或许,因避免落到地板上,还给脑袋下面摆了玻璃容器之类东西。毁了脸之后,犯人又将尸体推回室内,使其整个都移到镜子上面,继而拿起事先放到走廊上的绳子。绳子的中转处在窗户那边,所以其力道的行进方向会有变化,尸体连镜子一起,都往房间里面移动。这下子,该明白为何要将尸体放在镜子上了吧?这是要让尸体能顺利移动!若直接将绳子系在尸体的脚脖子上,则一拉衣服肯定就乱七八糟,尸体的整体样子会变得很不自然。将尸体弄回室内后,犯人就收回了绳子,关好门。最后一步就是从『爱丽丝·门』的外面上好锁。这样,密室就完成了。」
  「等一下,两把钥匙都在尸体的嘴里发现了,既然如此,为何还能从外面将『爱丽丝·门』锁上呢?」
  「放进尸体嘴里的钥匙里,有一把是假的『爱丽丝·门』钥匙。只要想想为何要用硫酸将脸毁容,就会明白了。犯人耍了一出『DRINK ME』这种可笑的演出,目的既非模仿《爱丽丝漫游仙境记》,又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将钥匙熔化。假的钥匙被熔化了,犯人却拿着真正的钥匙,这样子就能从外面将『爱丽丝·门』锁上了。」
  观月说罢,古加持一言不发,只是双手环胸,嘟囔着什么;无多依然双手插兜,凝立不动;路迪欣然望着观月。
  「虽不想承认,却没有反驳意见。」古加持认输般答道,轻轻举起双手,「路迪,你怎么说?」
  「嗯,对哦。」路迪脸上浮现出颇有深意的笑容,「无多先生的想法呢?」
  「观月先生所说的诡计行不通。」无多眼神冰冷地说道。
  「不可能?哼,有趣。你应该有理由的吧?」
  「首先,我觉得用绳子拉镜子移动这行为本身就行不通。若不计物体和地板间的摩擦,没准能行。但现实上很难做到。地板上铺了短毛绒毯,镜子一旦与之摩擦,则整体都会受到阻碍,又兼有尸体的重量,所受阻力绝非一般。何况,借用窗户的把手,这本身就不太可能,不管犯人的腕力强至何等程度,把手上总会留下痕迹。」
  「嗯……还有呢?」
  「还有,就是倒在门前的那张桌子。我不觉得放着尸体的镜子能在桌子挡路的情况下移动,但若『爱丽丝·门』打开的话,用绳子或棒子之类东西将桌子弄倒、移动,好像也行。」
  「我倒是没想过桌子的问题。」观月没有一丝狼狈,坦然自若道,「还有别的吗?」
  「最后还有一点,钥匙是真的,路迪小姐在餐厅时就说过了。这一点我觉得不该忽视。」
  「对,据我所见,鹫羽先生嘴里发现的两把钥匙都是真的。所以,犯人利用假钥匙的说法,我不赞成。城堡里的所有钥匙都很难复制,当然,我只是说很难复制,而非不能复制。若拜托专家前来配一把的话,想必会留下脚印。」
  「看来,五百万飘走了。」古加持似乎很开心。但观月的表情依然未变,单手撑着下巴,一直盯着某处。
  「密室永远都等待着名曰侦探的这把钥匙。各位,请尽早解开密室之谜吧!」路迪双手合十至胸前,边摇晃着身体边愉快说道,「今天的晚餐,各位想怎样解决?」
  「我想没人愿意一起吃吧?」
  「哎呀,是吗?地下室还有非常多的储备食物,若有需要就告诉我吧!那么,一旦解开密室之谜,随时请来我处。」路迪摆了摆手,精神抖擞地走出房间,留下满室清爽的香水余味。
  「那我也该回去了。」古加持说道,「共同战线这件事,看情况再说吧!至今为止我都是一个人过来的,本来就不太相信别人。但互相交换情报我是举双手赞成的,互惠互利嘛!」
  「我知道了。」无多颔首,「若我有何介意的地方,会说出来的。」
  「那好,你们快滚吧!」
  背后响起了观月嚣张的话。入濑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在门口和古加持分手后,入濑与无多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一进到房内,入濑就坐到床上解放一直辛苦站着的双脚,将一直放在口袋却未派上用场的便签本拿出来放到膝头,但没什么要写的,便就势仰面朝天地倒在床上。无多在旁边坐着。房内没有供暖,有些清冷。
  「若有五百万的话,你想干什么?」
  无多没看入濑,问道。
  ·什么都不要
  入濑急忙写道。
  「说要『爱丽丝·魔镜』的可是你。」
  ·可是
  「五百万还买不到啊!说起来,你以前似乎说过想要什么项链吧?在某一页上还写着的吧?让我看看。」
  无多伸出双手,入濑却把便签本紧紧抱在胸前。
  「不想给我看?」
  入濑点头。
  「抱歉。」
  ·就算我不在
  ·也别随便看
  「我不看。」
  ·无多君
  ·解开密室的诡计了吗
  「没有。但现在想想,观月先生说的手法没准是正确的也难说。虽然刚才否定了,但『钥匙是真的』这个证言若是路迪说的谎话,我的反论马上就被推翻。我本想套套路迪的话,但她看来也不是省油的灯。」
  ·我觉得还是
  ·别去试探别人较好
  「此事攸关性命,哪能不为所动?再怎么说,我也有保护委托人的义务不是?」无多起身,「我差不多该去找镜子了,你呢?」
  入濑指了指床,意思是留下。无多点点头,拿下挂在钩子上的外套,披在身上,默默走出房间。
  入濑锁好门,回床上咬着法国面包。
  过了三小时左右,无多返回房间。那时,入濑正躺在床上看着佛瑞德克·布朗[Fredric William Brown(1906-1972),SF小说家,推理小说家。]的小说,听到无多的声音后,打开了门。
  「又有人被杀了。」无多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第二个人是窗端先生。」


  
  
  
  窗端是在双面镜的房间里遇害的。房间左右的整面墙上均装有镜子,站在中间,就有一种闯入无限空间的错觉。窗端的尸体倒在地上,腹部血流不止,经双面镜的映射,变成了无数具血尸。房间里的十余扇门同样被映出数量无数。窗端仰面躺着,位置几经房间正中。
  无多小心避免踩到底板上的血液,靠近尸体。窗端的脸上失去了生前的血色,满脸讶异望着天花板。一眼望去,仿佛是用陶土做成的扭曲工艺品。他的服装不算乱,只有腹部沾血的部分有些皱褶。四处没看到杀害他的凶器,除了腹部和喉咙的伤,其他地方似无伤口。无多离开尸体,走到一旁的入濑和古加特身边。
  「和之前相比,残酷性降低了。」
  「对。」古加持双手抱胸,「但依然杀了人。」
  「犯人为何选择窗端先生当第二人?」
  「嗯?」
  「若我是犯人的话,会先把留在后面比较棘手的人物杀了吧?比如说海上先生或古加特先生,而犯人却选择了窗端先生,窗端先生上了年纪,就算有所抵抗,也抵不过犯人吧?难道说,选择窗端先生当第二人,有着特别意义?」
  「或许有二个理由。一是犯人的杀人计划里没有顺序,只要有机可乘,谁都可以。」
  「另一个理由呢?」
  「犯人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换句话说,就是刚才你说的『留在后面会比较棘手的人物』那种情况。只要犯人自认不管谁抵抗都有取胜把握,就无所谓杀人的顺序了吧?」
  「原来如此。」
  「我的意思可不是自称犯人。」
  「我懂。」
  「仔细想想,这次或许是突发性杀人。要知道,犯人的样子可是被看到了。」
  「前提是海上先生的证言属实。」
  「是不是真的,详细听他描述后再判断吧!差不多去餐厅吧?可能大家都往哪里去了。」
  他们结伴前往餐厅。
  餐厅里有很多空位。除去遇害的鹫羽先生和窗端先生,还有很多空椅子。没看到山根和堂户的身影。
  「堂户小姐似乎在房间里,叫她也不出来,」路迪解释道,「看来她受到的刺激很大,平时的生活一般不会被卷入杀人事件。虽然好像没有陷入恐慌,但现在的精神也处在危险状态。」
  「山根小姐呢?」
  「她下落不明。城堡这么大,大概是待在那里吧。」
  「不在房里?」
  「不在。」
  「算了。」海上就好像主持人一样,打断了路迪,「那就开始吧?如各位所见,现在是没有安排食物的非晚餐会,尽量忍耐饥饿吧!」
  「你当真看到刺杀窗端先生的人了?」古加持问道。
  「看到了,的确看到了。但是,在我谈到犯人之前,本大爷对我们有个要求。」
  「哦?」
  「马上让我检查一下你们的身体。犯人没有在现场留下凶器,应该是带走的,距离犯案的时间不久,犯人依然携带凶器的可能性很大,身上更没准占有血迹!我要调查这两点。」
  「我们女性怎么办?」
  「没关系,本大爷要查所有人。」
  「真够霸道的。」
  「闭嘴!」海上用拳头敲打着桌面,「本大爷面前有人被杀了,若犯人认错人的话,死的就是本大爷了。开什么玩笑!听好了,你们都闭嘴服从本大爷就行了。」
  海上的怒吼响彻整间餐厅。纵然如此,路迪依旧一脸平静,没表现出服从他的意思。
  「入,别担心。」
  无多轻轻唤着旁边坐着的入濑。入濑微微一震。
  「先都站起来,并排站在墙边。」海上决然下令,「并排站好,面向墙壁,把手放在墙壁上!」
  「我不觉得能找到凶器。」古加持挖苦道。但他的话梅传进血气冲顶的海上耳中。
  无多无奈服从了海上的话。离开餐桌站到墙边。其余侦探亦服从地面向墙壁,高举双手。观月一动不动地坐到最后,在路迪的催促下,慢吞吞走到墙边。
  「妈的!快点把手举到墙壁上!」
  站在无多旁边的入濑,肩膀又是一颤。
  「好,这样就行了。」海上的声音低低响起,「喂,头不准转过来,谁转过来就杀了谁。」
  「杀人?」
  「我不是说过不准回头?」
  一道锐利的风,将无多耳畔的空气劈开,有东西插在了墙壁上——那是一把厚重的斧头,和无多的脸近在咫尺,刀刃上锈迹斑斑,破破烂烂的斧头反而给人一种残酷感。海上拨出斧头,墙壁留下一个大洞。
  「你想干什么?」古加持说道。当然,他对着墙壁,没有回头,所以声音听起来有点沉闷。
  「嘿,别乱动。如果让我发现谁想转过来,就马上敲碎他的后脑壳!不想脑浆涂地的话,就乖乖别动!你们心里在想,大家一起对付我的话,或许能扳回来?想得美!如果谁想动的话,本大爷马上把离我最近的人杀了,或者先把容易干掉的家伙杀掉!就算制服我都晚了,你们只能哭着给死掉的家伙收尸!不想变成那种局面的话,就闭嘴举手!」
  无多感觉海上经过身后,他悄悄看了看古加持,后者好像也放弃抵抗似的沉默无语。
  「你们肯定在想,本大爷是不是疯了?不,本大爷冷静得不得了。本大爷直至刚才,都在地下调查,下面就像个迷宫一样,到处摆着莫名其妙的东西。在那堆东西当中,本大爷发现了这个,就藏在餐桌下面?」海上啪啪啪着斧头,「本大爷做了很久的刑警,碰到的犯人不管谁都像垃圾一样,冷酷无情的杀人狂从来就没出现过!因此,本大爷就想,既然杀人狂不出现,本大爷当杀人狂不就行了?当一个拿着斧头、接二连三杀人的冷酷杀人狂!」
  「是你杀了鹫羽君和窗端先生?」
  「开什么玩笑?犯人就在你们当中!别把本大爷和你们相提并论!本大爷接下来要把犯人杀掉!但犯人该不会如此轻易就招供吧?所以,本大爷决定把你们所有人都杀了!怕了吗?犯人先生哦!你完全没想到会反过来被杀掉吧?哈,虐杀吧!本大爷要用最简单。最单纯的方法,上演一场解决篇!你们当中有犯人的话,只要一个个杀过去,肯定会轮到犯人的吧?印第安小岛上被杀的那些人。如果采取本大爷这种方法,就不会一个不剩地全死光了!」
  「的确,好歹会留下一个。」观月佩服似的说道。
  「给我闭嘴,从一开始我就看你不顺眼,第一个就招待你吧?
  「你想要多少?」
  「啊?」
  「在场所有人的价格,就由我观月买下来吧!如何?你可以说个你心里的价位。」
  「他妈的,老子不要钱!」
  海上拉开椅子,听到她坐下的声音。
  「你不是见到犯人的样子?为何还不知道我们当中谁是犯人?」
  「太暗了,看不清楚,总之那家伙突然出现,刺杀了老爷子后,又突然消失了。本大爷那时就在『爱丽丝·门』的前面,听到双面镜的房间传出悲鸣,就赶紧往那边跑去,然后就看到犯人正好杀了老爷子,打算逃跑。本大爷追了上去,犯人开门跑到走廊上,本大爷没有从犯人打开的那道门出去,而是打开隔了两扇门的另一道门,赶到走廊上,但是人影没了,犯人凭空消失了!」
  「犯人在走廊里消失了?」
  「别什么都问我!你想说本大爷是笨蛋?本大爷绝没看错!」
  「听到惨叫,我马上就往双面镜的房间跑去了。」古加持说道,「他说得没错,走廊上空无一人,没有人和我擦肩而过。」
  「会不会是犯人假装跑到走廊上,实际上又回到了房间里?」观月说道。
  「本大爷也那样想,所以回到了房里,然后的确在室内看到了模糊的人影,就站在尸体旁边。」
  「是什么样的人影?」
  「对了,我想起来了,似乎穿着裙子,在那么暗的房间里能看出来。啊!还有,头发是金色的,绝对没错!本大爷看到的是爱丽丝!本大爷进入房间后,就看到爱丽丝消失在黑暗里……不,是消失在镜子中,我的眼睛没有看错,真的看到了!她杀了老爷子后跑到镜子里去了!」
  伴随着虚无的回音,好一会儿,海上的声音都在室内回荡,观月没有再问,只默默听着海上紊乱的呼吸。
  「衣服的颜色?」路迪问道。
  「你质疑本大爷的记忆力?别搞笑了,在那么暗的地方,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头发的颜色很明显,衣服的颜色就看不清楚了,感觉是黄的,但又像是蓝的。」
  「是吗?」不知何故,路迪竟微微有些笑意,「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计划不变,全体当共犯论处,我的判决是全员死刑!」
  海上拉开椅子,起身。
  同一时间,无多开始窥测是否有反抗海上的机会。
  眼下,若要服从他那蛮横做法的话,以他的性子无疑会开始一场大屠杀。说不定全体真的都会被干掉。
  背后响起海上慢慢靠近的脚步声。
  在转身的瞬间,用力撞飞他吧!?
  无多下定决心。
  正是此时,只听右手腕一带响起一个奇怪的声音。
  似乎是某种铁制的东西,发着铿锵的声音把什么东西给扣上了的感觉。接着,又听到同样扣紧的声音,无多想转过去看,却艰难无比,右手不能动了!
 
  是手铐。
  
  扣着无多手腕的铁环,正泛着暗淡的光芒,硬要动的话,反而会被牵扯住。结实的锁链所连接着的两个铁环之一,就扣在入濑的左手腕上,他的右手和入濑的左手被扣在了一起。
  「把你们全体都扣起来,两人用一个手铐,扣在手腕上那黑色的铁圈,能看见吧?」
  海上欣然说道,同时,餐厅的门被打开,似乎有人进来了。
  紧接着,响起一道啐声。
  是堂户。
  「堂户小姐,快跑!」古加特大喊道。
  接着,就听到冲出去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已不见堂户人影。
  海上拎起斧头,追她而去,宛如残暴的杀人狂飞奔而出。无多立刻抓起身边的椅子,高举过头,因右手被手铐和入濑的左手相连,只好利用离心力,单手用劲向海上砸去,椅子的脚尖刚好砸到海上的后心,当下就响起了他的痛吼。
  「妈的!」
  听到古加持的声音后,无多和入濑拔脚就跑,拉开最近的一道门躲进厨房。无多麻利地打开水槽下面的柜子,从里面拔出一把菜刀,顺便还拿起一个放在旁边的平底锅。厨房里面还有道门,似乎通道走廊。入濑打开门,相通的走廊上随处充斥着海上那发狂的咆哮。无多把菜刀握在手上,在走廊拼命奔跑,被手铐扣着的手腕疼痛无比,想必有了淤青。他胸口憋闷,似乎快要窒息。
  他们朝地下跑去,地下有食物,若被迫开始持久战的话,会比较有利。地下的入口离玄关大厅不远,那是一扇沉重的门扉,一打开门,里面的黑暗就喷涌而出,瞬间罩住了他们。里面漆黑一片。无多和入濑相互对望了几眼,没有犹豫的时间了,脚边就是一排楼梯,漫长得连外面的光都无法抵达尽头。旁边似乎有电灯开关,打开一看,只有低矮天花板上挂着的裸电灯泡,发出微弱光亮。
  无多带上门,将平底锅放在脚边。
  「这是个陷阱,有谁来的话,肯定会弄出声音。」
  他们开始下楼,两人被手铐连着,入濑就算再害怕亦只得跟随。黑暗中,只有手铐的锁链发出冰冷的撞击。在电灯微弱的光芒下,只见入濑的脸色惨如白纸。
  「在哪里?」
  突然,传来了海上的怒吼,估计他就站在门外。入濑吓得不能迈步,但现在绝不能停!无多牵起她满是冷汗的手,加速走下楼梯。此处暗的要命,又没带便签本,他无法知道入濑的想法。但当务之急肯定是跑,必须尽快躲到安全处。
  
  ·如果世界变成一片黑暗
  
  越走……视野越暗
  
  ·怎样和我进行对话
  
  「滚出来!」
  又是海上,平底锅没有响,看来他还在门外到处乱转。
  两人总算走到了楼梯尽头,脚下似是坚硬的石板,走在上面会发出奇妙响动。
  「这里肯定有电源开关。既然是食物储藏室,肯定会频繁进出,有电灯不足为奇,先去找电源开关吧!」
  无多一边摸着墙壁一边往前走,四周一片黑暗,几乎看不到她的身影,只有互相牵手的触感才表明她的存在。无多的左手握着菜刀,同时摸着墙壁,墙壁冰冷如铁,甚至渗透着一点湿润。走了片刻,他发觉手边的墙上有条缝隙。
  「有门。」
  往下一摸,真有门把。一拧,门就悄然打开。他小心摸着墙壁,碰到了电灯开关。
  荧光灯的光线明亮刺目。无多和入濑走进房间,带上门,这是一个小小的房间,四面都摆放着简单的木柜。上面并排放着各种各样的工作机器。有工具箱,还有一套螺丝刀,连电动式的圆盘锯和链锯都有。从上面放置的柴刀、修草用的剪刀和镰刀来看,海上的斧头就是从这里拿出去的。
  「把柜子移到门后面吧。这样还可以挡一下。入,帮我一把。」
  入濑点点头。两人协力将门旁的柜子堵到门后。移罢,只觉得精力瞬间用尽,入濑当场蹲下,大口喘息。无多挨着她坐下。地面满是尘埃,荧光灯不停闪烁,仿佛很快就会灭掉。
  「入,还好吧?」
  入濑半死不活地点了点头。
  ·好冷
  她用食指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写着。地下室比想象的更冷,墙壁和地板像冰块般散发着阵阵阴寒。无多和入濑转移阵地,坐到墙角的一个木箱上。
  「你有被手铐拷过的经历吗?」
  入濑摇摇头。
  「我也没有。」
  无多站起身,从柜子上取下工具箱。里面除了扳手、钳子、锤子,还有钉子、大小不一的螺母等五花八门之物。无多从里面拿出一个细长的塑料袋,里面装着钢丝锯的替换锯片。
  「或许,这个可以切断锁链。」
  无多拿起一把锯片,开始锯起手铐的链条。但链条没被刮出一点痕迹,看来,锯片锈得都无法使用了。
  「生锈了呀。」
  无多拿起电动式的圆盘锯和电动链锯,仔细检查其刀片,确定全都无法使用之后,便黯然坐回原位。两人被手铐连着,入濑随着无多坐下。
  「不管哪个都不能用了。电动链锯似乎是新的,可以转动,但是没有替换刀片。看来,我们从海上那里抢到手铐钥匙之前,都要做连体婴儿了。」
  ·还要
  入濑拉着无多的手,在他的掌心写字。
  ·靠紧些好冷
  「接下来怎么办?」
  ·不知
  「总之,先找吃的吧。还要再地下到处找找才行。」
  ·别人没事吧
  「只能祈祷了。」
  无多站起身,将手里的菜刀放到木箱上—带着的话,没准儿会更危险。两人将堵在门口的柜子移回原位,走进一片黑暗的地下走廊。

  
  古加持躲进书房,进去后才知道那里是书房。只因那扇门开着,而且看到门的侧面有锁栓,才选择了这间房。有锁栓就说明能上锁,要躲当然选安全处。
  莫名其妙的事情有了一大堆。人类不能进出的小门房间里,有人死了,而且房间和窗户都上了锁。接着,又有第二个人遇害,虽然这次目击到犯人,亦派不上用场,事态反而更加诡异。海上目击到的犯人在走廊消失,转瞬又回到了原处,然后从镜子里消失。从镜子里消失的杀人犯,这世上怎会有这种事?
  古加持跑进房内,正打算关上门,但见走廊深处,路迪边招手小跑过来,快速地从门缝中闪身入内。
  「其他人呢?」
  「不知道,快把门锁上!」
  「好。」
  古加特关上门,将滑动式的门锁锁上。锁好后,她又站着屏息竖尔,探听外面动静,似乎什么声响都没有。站了5分钟左右,确定除了房间内的挂钟声外,别无动静,古加持和路迪松了口气。
  「你期待的就是这种事?」古加持责备路迪道,「还好我们没被手铐铐住!但无多君他们背铐上了,可能行动很不方便吧。可恶,万一被那疯子发现,连逃都逃不掉了!」
  「你们是做好了死亡觉悟才到岛上的,对吧?」路迪报以一个微笑,转身坐在乌木质的桌上,「受到来路不明者的邀请,要在荒无人烟的小岛上度过一周时间,这件事本身就不寻常。但你来了,原因呢?」
  「某个有钱人想要镜子,我接到了这个委托,就是这样。」
  「最终,你们这些侦探的存在就是你所说的『就是这样』吗?歇洛克·福尔摩斯和埃勒里·奎因都死了,他们给侦探赢来的荣誉,眼下早都不复存在。有的只是模仿他们的姿态,如纸人般无自主意志的人!要将侦探们消亡的原因归咎给战争吗?要怪罪历史的潮流吗?随便你们如何责骂!反正,我能说的只有一句:侦探不能活着,应该全部死绝!」
  「你想说什么?」
  「侦探拥有特权的时间结束了,我以这作江利岛为舞台所奏响的,正是意味着你们这些人将要死亡的交响曲。」
  「哼。」古加持用鼻腔一哼,屈身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你的话简直莫名其妙,莫非对侦探有怨恨?还是要夺回放弃侦探的上帝的宝座来惩罚我们?」
  「说上帝太夸张了,我只是个狂热的文学少女罢了。再说,我的首要目标是『爱丽丝·魔镜』,不管多少愚蠢的侦探聚集到一起,总该有一个人找到镜子吧?『只有活下来的人才能得到镜子』这条规则,不仅能煽动你们侦探的竞争心,还能带给你们一种末日般自相残杀的感觉,这主意不错吧?而且还能淘汰掉堕落的侦探,此事岂不可喜?」
  「犯人是你,绝对没错!不,就算犯人不是你,你也是个重要的导火线!」
  「你这样想,是我的光荣,不过,早有人说过犯人是爱丽丝了。」
  「那种疯子的证言,完全不可信!」
  「既然你那样想,就请找到真正的犯人吧!还是说要先找镜子?」
  「若你真想找镜子的话,应该更配合我们吧?」
  「将城堡完全开放,不就是最有力的配合?」
  「如果我认真的话,管你城堡开不开放,都跟我无关,在社会底层生活着的侦探总会有一套办法。」
  「我说的廉价,就是说那个。」
  「廉价也没关系。」古加持打了个响指,「这样下去,谁都没用好下场!有个凶手杀了两个人,而且还有一个想杀凶手的疯子,他扬言要杀掉所有人,就是说,有两个人费尽心思想干掉我们,你不能再置身事外了吧?」
  「我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真不知死亡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你不怕?」
  「反而期待得不得了!」路迪双手交叉,放至胸前,「触碰未知事物那一瞬间所带来的兴奋胜过一切快乐,纵然是死亡亦同。恐惧死亡是无知的表现。」
  「你该去医院查查脑袋了!」古加持无奈道,「否则,你去走廊喊海上如何?马上就能体验到你所说的死亡了。」
  「找到镜子之前,我不能死。我一定要亲眼见到『爱丽丝·魔镜』才行。」
  「『爱丽丝·魔镜』到底是什么?这世上不可能存在能往来《爱丽丝警钟奇遇记》中的镜子。恐怕『爱丽丝·魔镜』根本就不存在吧?你只是想看到侦探们挣扎慌乱的样子,才把我们教导岛上来的吧?一开始,你就说根本不知道『爱丽丝·魔镜』是什么东西,那么,就算到时找到了镜子,也没人证明那就是『爱丽丝·魔镜』!真相肯定是这样—『爱丽丝·魔镜』只是你杜撰的东西,是要在城堡中将侦探玩弄于掌心中的虚拟道具。」
  「怀疑无罪,但你的看法有误。『爱丽丝·魔镜』的确存在,哪怕它的魔法效果跟那些神乎其神的传说不一样,但镜子确实存在!就聊些现实中的话好了,你知道卡罗尔为何会决定《爱丽丝漫游仙境记》的续篇以镜子为主题的那件逸事吗?」
  「不知道。」
  「在这件逸事里,出现了跟《爱丽丝漫游仙境记》的『爱丽丝·利德尔』完全不同的另一位『爱丽丝』,她的名字是『爱丽丝·雷克斯』,是英国随处可见的名字。卡罗尔对那名少女一见如故,还在伦敦昂兹洛广场附近的家中招待了她。卡罗尔和小孩子们玩时,喜欢搬出他想的智力题和谜语,他对『爱丽丝·雷克斯』提出的问题是——
  
  卡罗尔递给她一个橙子,问道:
  「你是用哪只手拿橙子的?」
  「右手。」
  她的确是用右手拿着橙子,卡罗尔颔首,又将她拉到一面大镜子面前,问道:「镜子里的那个女孩,是用哪只手拿橙子的?」
  「左手。」
  「没错,那你说说理由?」
  女孩答不上来,若问缘故,只能说看着像是那样。所以她想了一想,说道:「倘若走到镜子里面的话,橙子还会在我的右手上吗?」
  卡罗尔对她的回答感到喜悦无比,大大夸奖了她。
  
  「从文学史的观点来看,当时的那面镜子正是『爱丽丝·魔镜』吧?这面镜子流落到当今世界的哪里,依然是个谜。或许被处理掉了,也可能沉睡在不为人知的角落。至于白角买到的那面镜子,是不是这面『爱丽丝·雷克斯·镜』就不得而知了。」
  「就算城堡里藏着的镜子是『爱丽丝·雷克斯·镜』,它有那么大的价值吗?」
  「当然,如果是维多利亚时代的镜子,就算是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它很值钱吧?倘若镜子背面有着卡罗尔的亲笔签名,就更棒了!」
  「但是,为了这个把小命丢了,我觉得不值。」
  「是啊,我也有同感。若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我觉得白角不可能特意建造一座名曰『爱丽丝·镜城』的城堡。」
  「白角是为了『爱丽丝·魔镜』才建造城堡的?」
  「大概吧,不太清楚。建立这种怪异城堡的理由,除此哪儿还有别的?城内随处充斥着《爱丽丝漫游仙境记》的影子,这绝对是白角那扭曲思想的结晶!你看看周围的书架,净是卡罗尔的书。」
  诚如路迪所言,书架上并排放着许多刘易斯·卡罗尔的著作。英文版自不待言,还有其他各种译版,特别是那两部「爱丽丝」故事,译者不同会导致文章中的措辞不太,所以还排列着许多不同译者的版本。除了「爱丽丝」的故事,尚有刘易斯·卡罗尔所著《色尔维和布鲁诺》、《猎鲨记》、《欧几里德和他当代的对手》、《理论游戏》、《幻境》等等。研究卡罗尔的书亦是不少,主要是精神分析学的研究论文。
  「白角是不是刘易斯·卡罗尔的崇拜者?」
  「好像是!」
  「所以,他经过个人途径得到了『爱丽丝·魔镜』?」
  「对!」
  「这边的书架上,还放着其他不是卡罗尔的书。《酸性雨与大气污染》、《地球环境报告》、《酸性雨受害的现状》……明明是个砍树的,反而要搞环保主义?真可笑,莫非想学卡罗尔派的荒诞?」
  古加持沿着周围的墙壁,巡视了书架一圈。怪异的不仅是收藏的书籍,还有放置在玻璃柜中的陶瓷娃娃。它的脸孔并无朱莫或马赛尔这类陶瓷娃娃常见的稚感,眉目间充满了少女般的诱惑,或因体型较大,反而给人以这种感觉。它穿着一套连衫围裙,用凛然的眼神笔直望着古加持的方向。
  「这具娃娃好大啊!」
  「娃娃的话,其他地方还有。你们睡的客房里,也摆着几个。」
  「我的房间里没有。」古加持离开娃娃,站到路迪旁边,「好了,然后怎么办?」
  「哎呀,不是要杀了我吗?」
  「很可惜,我不是犯人,而且还没有发疯。我的打算是暂时中止找镜子,先把杀害鹫羽君和窗端先生的犯人找出来,但是有个问题。」
  「所谓问题,说的是海上先生吧?」
  「倘若可以的话,我真希望那家伙无法行动。不知道你有没有好办法呢?」
  「让我想想……」路迪盈盈笑道,「不妨设个陷阱,让他不能动!只不过需要你的帮忙。」
  「可以。」
  

  堂户随便碰到什么门就打开,死命拖动着颤抖得无法迈步的脚,在城堡内四处乱窜。背后偶尔响起很大的响声,似乎有东西被打碎、被砸碎。浮现在她脑海中的,是一个挥着斧头到处破坏的疯子形象—若被追上,必死无疑。被那斧头打碎、砸到地板上的,下一个没准是她了。
  最先想到的安全处是她本人的房间,但她没自信能平安到达那里。堂户回过神来,发现她正跑上二楼的楼梯,总之就是头也不回拼命往前跑!跑到并排着客房的走廊时,她拉开最近的一扇门,奔进。客房的钥匙可以从里面上锁,她一进房间就立刻关上门,用颤抖得无法控制的指尖拔下钥匙,然后倒在地上,平时不用一秒钟就做到的事,现在却花了好几秒。静悄悄的走廊里没有动静,反而让她全神戒备。
  她压抑着呼吸,躲在房间一隅,静待时间流逝。
  同时,她紧紧盯着门把。
  刹那间,门把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开始转动。
  外面有人要开门了。
  惊叫声差点从堂户的嘴里冒出,好不容易才挽留住即将陷入黑暗的意识,只盼望灾难能早早度过。
  门把不再发出声响,接着很快就听到其他地方想起了粗暴地转动门把的声音。看来对方打算把门一扇扇地调查过去。堂户蹲伏在地上。在外面毫无动静之前,都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幸运的是这个房间不是那个拎着斧头的男人—海上的房间。
  壁炉台上摆着一个巨大的西洋娃娃,正以其通透、冷酷的眼眸俯视着堂户。她曾经打扫过这个房间,所以知道房间的主人是谁,这是分给山根的客房。山根似乎很喜欢这个娃娃,所以选择了这间房。但堂户和善根不同,只觉得这娃娃有种惊悚之感。拥有着跟人类完全相同的形状,却是个死物,简直跟尸体类似。明明是没有生命的娃娃,眼下却好像会动弹一样可怕。堂户将视线从娃娃移开,紧紧盯着地板。不知何故,娃娃的视线非常刺骨。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保持着那个姿势,什么都没发生。堂户用力伸直僵硬的双腿,慢慢起身。房内很暗,几乎一切都看不清,她只好将床头柜上的台灯打开。这是一盏散发着柔和光纤的小台灯,不用担心灯光会泄露到走廊上。她坐在床上,摩挲着疼痛的腰身。
  床头柜上散落着一些小塑料盒子,用来装摄像机的带子。里面有些是空壳,有些装了带子,摄像机随意扔在枕畔。她拿起摄像机,略一犹豫,打开了液晶屏,按下播放键。只要看了摄像机里面的东西,大概就会知道城堡里发生的事情了吧。画面一片黑暗,按下倒带键,跳出了山根的特写。估计是将摄像头放在面前自拍的,里面说话的声音很小,堂户继续往前倒,还将音量调高了些。
  
  「好了,现在是十五点稍过,得到古加持先生的同意,允许我进行拍摄。」
  
  山根恭恭敬敬讲解着。透过画面,就仿佛和她直接对话一样,堂户的心情依然像是狂风骤浪。
  
  「现在,出现了一名死者,据窗端先生所说,还会出现更多,当你看到这卷带子时,出现几名受害者了呢?我无法预测,说不定全员都死了呢。所以,我才会想到将今后所发生的事都记录下来,通过我的眼睛,我会逐一口述记录今后城堡内发生的异常情况。」
  
  她拍摄这带子的时候,窗端尚未遇害。堂户没有直接看到窗端的尸体,只是听路迪在门口说窗端死了。窗端的预测,可以说以最悲惨的形式实现了。堂户靠近灯光,继续看下去。
  
  「说不定,下一个遇害的就是我了。死亡本身倒没事,只是有些记挂家里的那些观叶植物,早知道的话,该往房间里再搬些才是。假如我被杀了,看到这个带子的你若是好人,请接收死者的请求,帮忙照顾那些观叶植物,只要搬到离窗远些的地方,我就谢天谢地了。」
  
  山根微微歪下了身子,画面里出现了她背后的娃娃的脸。它正用圆圆的大眼睛盯着画面的方向。堂户觉得有些异常,却说不上缘故。
  
  「我接下来要去找镜子了,说到城堡,我有几点比较留心的地方,除了完全无视居住性的城堡构造,对建城的理由亦持有疑问。这城堡真的是白角因『爱丽丝·魔镜』而建的?」
  
  画面里的山根看了下手表。
  
  「嗯,先暂时中止拍摄。突然发现一件事情,对着摄像机说话,比平时还要说得流畅,那好,再会。」
  
  山根的手伸向屏幕,接着便一片黑暗,拍摄到此结束。翻了下别的带子,发现其中一卷上面写有「现场I」的字样。不过堂户没敢看,大概是鹫羽遇害的现场画面吧。
  她将摄像机放回到床头柜上。
  突然,走廊上传来沉重的破坏声。
  有谁在砸门!
  堂户反射性地站起身,神色凝重,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外面悄然无声,什么事都没用发生,使她简直觉得刚才是幻听。她蹑手蹑脚地四下移动,眼睛比意识抢先一步寻找着能藏身的地方。暮然间,又是一声尖锐的金属碰撞。那是金属物打门把的声音,大概是海上用斧头砸门把呢。门没有任何变化,被砸的可能是对面房间的门。堂户依稀有些得救了的轻松之感,,同时又强烈感觉到死神袭来的眩晕。她全身无力地蹲下身,就势钻到床下。冲击性的金属声不绝于耳,须臾,响起一道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声音。随后,一切复归死寂。
  看来,海上成功破坏了那个房间的门。如此一来,这个房间的门迟早会被破坏的吧。堂户无法抑制全身的颤抖,肺部激烈抽动,寻求着更多的氧气。门太容易被破坏了,接下来,海上肯定会冲向这个房间,要不要现在就逃出这个房间,还是继续躲在床下?堂户面临着人生路上最艰难的选择。
  只需竖起耳朵,便能听到足音。海上正在走廊上走动着,打算破坏下一扇门。
  斧头开始破坏堂户藏身的房间的这道门了。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斧头发出有规律的砸锁声。堂户捂着耳朵,几欲发疯,真想就这样疯掉算了!斧头确实正在破坏着门把。
  最终,传来了门锁被砸毁的声音。只听门把发出「咕咚」一响,滚落坠地。然后,就是咔嚓咔嚓的声音。大概是想从破坏的门把处打开反锁的钥匙吧?用不了多久,海上就会进来了!
  突然,堂户想起了床头柜上的灯。灯尚未关掉。
  没时间斟酌了。她急忙爬出来,按下开关,再次爬回床下。
  门被打开的声音响起。
  堂户移动着身体,继续往里缩。随着开门的动作,走廊上的灯光洒进室内。
  从床下可以看到开了一条缝隙的门以及黑色的两只脚。被破坏的门把在他的脚边就如同小动物的尸体一般。
  男人走进房内。
  笔直往床的方向走来。
  他站在床边,两只脚就立在堂户的眼皮底下。一阵声音响起,似是翻看床头柜上的东西。
  突然,走廊上响起玻璃破碎的声音。
  听到声音,男人离开了床边,奔出。
  「谁?」
  海上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
  「我还有工作,可以的话,希望你恢复正常。」
  不是海上,是其他男人的声音。
  「你以为你这是跟谁说话?」
  「跟你!」
  「本大爷正常得不得了,眼下就是用正常的手段,将一切都结束!」
  「哎呀,哎呀,真受不了你。」说话者是古加持。
  「你是共犯?」海上问道。
  「是的话,你怎么办?」
  古加持的话音里似乎包含着侮蔑的嘲笑。
  「杀了你!」
  「试试看?」
  不知道是谁拔腿就跑了,也不知道是谁追了上去。
  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堂户的视线只能看到门户大开的房间以及空无一人的走廊。脚步声消失后,一切安静得如同最初。她从床下爬出,战战兢兢地窥视着走廊的情况。远处的走廊上,满地散乱着花瓶的碎片。确认了没有人,她轻手轻脚走出房间。
  要去哪里找个安全的地方才行。安全的地方!
  
  
  古加持跑到一个教会礼拜堂般的房间,高高的穹顶,入口处对面的墙壁上,阴沉沉地镶嵌着各种各样的暗色彩玻璃片,正反射着肃穆的光芒。房间内有五张长椅子面对着彩色玻璃。没看到十字架或者圣像之类的东西,台上反而放着三个煤黑色的木质盾牌。
  古加持拿起先前放在台子旁边的桶,里面是慢慢的冷水。他拎着水桶摆好姿势,在房间的入口处等待着。
  海上嘴里嚷嚷着,脚步声越行越近。
  「在哪里?」
  他正在找古加持。
  古加持躲靠在入口旁边的墙壁上,计算着时机。
  手握斧头的海上闯将进来。
  古加持将桶里的水一股脑地往他泼去。海上惊叫一声,一瞬打了个趔趄,但是马上就稳住身形,紧盯着古加持,手上的斧头也随之挥了过去,谁料斧头落空。
  古加持转身就往房间里跑。里面的角落里还有一扇小门,门内有一道螺旋状向上的石梯。他一口气爬上石梯,看见一扇铁门。
  路迪就躲在门旁边的木箱里。
  「路迪,准备好了?」
  「OK!」
  「他马上就要来了,做好点哦!」
  「你也一样。」
  古加持点点头,伸手开门,门上生满铁锈很难打开。为了吸引海上的注意力,他故意将门开得砰砰作响。
  门后面便是屋顶。雪花在昏暗的夜色里泛着美丽的银光欢快地舞蹈着。或许因为积雪的缘故,没有月色的照耀,四周依然看得到微弱的景象。古加持冲进刺骨的寒风中,跑到屋顶边缘。
  不出所料,海上果然追着他来到屋顶。他的身体湿透了,骤雪绕着他四下舞动。脚边积雪反射出的光线,使他的脸上和斧刃上浮现着一层阴森森的暗。
  「怎么了?」海上无谓地笑道,「没地方跑了?」
  「风太大,听不见。」
  「本大爷没有疯,你别搞错了!本大爷只是要用本大爷的方法去制裁犯人。现在,这个岛上,只有本大爷才是最正确的!本大爷不是饮恨绝命的受害者,也不是无法找出犯人、眼睁睁看着受害人数增加的侦探!既不是旁观者,更不是犯人!」
  「那你就是法西斯!」古加持从屋顶的边缘处探出头去。
  那里搭着一架避难用的梯子。
  他沿着梯子想要下到阳台。海上发觉后,一顿脚追了上去。古加持加紧下爬,最后索性跳了下去,再拉住屋檐上固定避难梯的绳子。只是一扯活结,梯子便掉了下来,正好落在古加持的脚边。
  海上从屋檐处探头。太黑了,看不清他的表情如何,但想来必定是满脸不甘。他呼出的白雾在昏暗的天空中模糊地消隐而去。就算雪积得再厚,只要从这种高度的屋顶上跳下,不死亦是重伤。海上无路可走了。
  况且,能返回室内的那道门,肯定被路迪从里面上锁了,他连屋里都回不去了。门是铁制的,虽然生锈,却依旧结实。又兼被古加持泼了一桶冷水,全身湿透,值此零摄氏度以下的气温,四周都是积雪,他的体温很快就会下降。因寒冷而无法动弹只是时间问题了吧?
  古加持从阳台来到储藏室,将避难梯放回原位。走出房间,隔壁就是『爱丽丝·门』,正是鹫羽的尸体躺着的房间。对面的墙壁上并排着许多门,他随意打开一扇,跨步走进,这里是双面镜的房间,窗端兀自保持着遇刺时的姿势,躺在地上,古加持驻足,俯视着窗端的尸体。
  门被打开,路迪走了进来。
  「好像成功了。」
  「是啊,只要让他待上两三个小时,肯定就会得低体温症,到时候连话都不利索了吧?但若放太久让他冻死的话,我们就罪责难逃了。看好时间把他救下来吧!电热毯有吗?」
  「事后的准备全部弄好了。嘿嘿。」
  「当然,绑那家伙的绳子也准备好了吧?」古加持笑道,「看他的样子,肯定不是犯人,至少不是杀了鹫羽君和窗端先生的犯人,凶手另有其人。路迪,你是最可疑的。」
  「哎呀!」路迪双手捧着脸,故作惊讶,「海上说过,在这双面镜房间里,他目击到爱丽丝了。」
  「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海上目击了刺杀窗端先生的犯人,追着犯人跑到走廊,却空无一人,回到房内,竟看到爱丽丝的身影,对吧?而且,爱丽丝居然消失到镜子里面。」
  「说不定他的证言是谎话或幻觉。毕竟目击杀人的只有他一个,大概他本人都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的确!人不可能从镜子里消失。」
  「或许未必?啊,抱歉!」路迪边说边跨过窗端的尸体,走近房间的墙壁,「他目击到的是窗端先生遇害事件的真相,那只要用一个很简单的机关就能解释清楚了。」
  「什么?」
  「就是一个机关。」路迪咚咚敲着那面墙上的镜子,「我也是前不久才注意到这个,我们先去走廊上吧!」
  路迪用纤细的脚蹦蹦跳跳走出房间,双面镜中无数的路迪随之消失,古加持见状,追着她走了出去。
  路迪的身影不见了。
  古加持一时不禁怀疑双目,马上开门看看室内。的确,路迪的身影没有了。会不会拐到走廊的转角去了?他忙去确认,但依然不见人影。一阵焦躁感袭来,古加持再次跑进双面镜的房间里。
  「心情如何?」路迪就站在窗端的尸体旁边,「你现在满脸都是纳闷的神色呢。」
  「你到底去哪里了?」
  「真迟钝!那好,再去一次走廊吧,这次我不会消失不见了。」
  遵照路迪的话,古加持和她一起走到外面。
  「你数数有几扇门?」
  古加持从左边开始,按顺序数着门。
  「十七扇。」
  「对这数字,有没有想法?」
  「没有。」
  「这是《爱丽丝漫游仙境记》和《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登场的诗的总篇数,你喜欢埃勒里·奎因的短篇吗?」
  「不,虽然不讨厌,但没看过。」
  「那好,对诗的事,我就不详细说了,否则没准会剥夺你珍贵的首次阅读体验。总之,你仔细看看门的表面,上面雕有一些很精美的场景吧?每一面都表现了诗的一个场面哦!瞧,这扇门表达的是『白色骑士』的那首诗,这里是白兔子在法庭上宣读的诗。我最喜欢这首诗了。换句话说,这房间里所有的门,都切合着『爱丽丝』故事里的一首诗。」
  「那又怎样?」
  「这十七首诗里,隐藏着无人能解的暗号,如果有人全部解开,就能去卡罗尔他们曾见到的『仙境』了。当然,这只是一个民间传说。总而言之,将这些诗雕刻在门上,就意味着这房间可以成为通往『仙境』的秘密入口。」
  「一派胡言。」
  「既然如此,我就让你看看证据。」
  路迪又回到房间里面,古加持担心她再度消失,慌忙随着她走。
  「现在,你再数一数室内的门。」
  古加持顺从地开始数门。
  「十六……为什么还差一扇?」
  「没错,的确是少了一扇门,但房间两侧的墙壁都是镜子,使门从数量上翻了无数倍,少一扇很难发觉。」
  「到底是怎么回事?」
  「消失的那扇门才是真正的秘密入口,那就是我们平时很少用到的、走廊最深处的第十七扇门。」
  路迪回到走廊,打开了最里面的那道门。迄今未曾一见的景象,蓦然扑进了古加持眼中。那里的确和刚才一样,拥有着无限延伸的空间,但镜子里却看不到路迪和古加持的身影。古加持他们站在镜子后面,却依然能看到镜子前面的景象。
  「他妈的!」古加持不禁咂舌,「原来是魔术镜,为何没有早点察觉!」
  「嘿嘿,真遗憾。这房间东侧的镜子是魔术镜,就像我们身处的这个地方,是多留出一点空间。而且要进入这个空间的门就在最里面,所以,几乎谁都不会靠近。刚才我不是从你面前消失了吗?就是因为我快速跑到这里面的缘故。」
  「你跑得还真快。」
  「我为了不发出脚步声,已经很拼命了,差点跑断气!」路迪嘻嘻笑道,「从性质上来说,只要魔术镜的这边比那边暗,房间就能正常发挥双面镜的作用,一旦室内的明暗度改变,那边反而可以看到这边的情况,这一点不用多说。」
  「也就是说,刺杀窗端先生的犯人躲到魔术镜后面迷惑了海上?」
  古加持想起海上的证言,不知他的证言到底对不对。
  「还记得书房里的娃娃吗?」路迪说道,「如果他看到的是娃娃,情况可能稍有不同。」
  「但为何这里会有娃娃?娃娃又不会刺杀窗端。」
  「这我就不清楚了。」路迪装傻道,「但有件事非常明显,那就是犯人很清楚这房间的构造。」
  「路迪,你就是犯人。虽然我想这么说,但是也有可能是客人在寻找镜子的时候,偶然发现了这个构造。」
  两人走出魔术镜的房间,回到窗端躺着的地方。古加持在窗端尸体周围来回踱步,喃喃自语,若有所思。
  「还有两个地方我想不通。首先,犯人作案时,到底预谋到哪一步?杀害窗端的时候,是不是连被人目击到的情况都在计划之内?还是说,只是偶然盯上窗端先生,被海上目击后才逃进魔术镜后面?」
  「我觉得犯人是按计划行事。因为窗端先生的确遇害了,若刺杀窗端先生只是犯人即兴之举的话,那窗端先生肯定只受到轻伤就完事了。若事发突然,犯人不太可能刺中要害吧?但是从犯人刺杀方式来看,我觉得是有着残酷的计划。」
  路迪走到尸体的头部位置,观察着尸体的伤口。
  「腹部的中间部位有一处伤,还有一道在喉咙上,为了避免血大量喷出,喉咙的伤口故意靠下很多。犯人的行动是这样的:首先叫住窗端先生,窗端先生有可能当时就在这个房间或正在隔『爱丽丝·门』那里进行调查。到这里后,在一片黑暗当中,犯人将凶器刺入窗端先生的腹部。」
  路迪边说着,装作拿着一把刀的样子。据她所想,那应该是一把小巧的利刃。她靠近古加持,将虚构的刀子送进古加持腹中。
  「经此一击,窗端先生完全失去了自卫能力,然后犯人绕到窗端先生的后面,」路迪咕噜地转过身子,绕到古加持的身后,「反手握住刀子,刺向喉咙。直到断气为止窗端先生都无法出声,这样对犯人来说是有利的情况,因为对方无法喊出作为死亡信息的犯人姓名。」
  「之后犯人就会被海上给看到了吗?」
  「是啊,犯人逃到室外,让海上以为他跑到走廊上,实际上是躲到了魔术镜的后面。」
  「用魔术镜的诡计,还真像怀旧主义者的恶作剧。」古加持笑道,「好吧,就当犯人是有计划地将窗端先生杀害,然后有计划地逃跑好了。不管轨迹是好是坏,犯人还是将它圆满完成了。但是,这样做到底有何意义?弄不好的话,还会被海上抓住。」
  「嗯嗯。」
  路迪抱着手臂陷入沉默。
  「总之这个问题就先放一边吧!还有一个疑点,犯人是在模仿《爱丽丝漫游仙境记》吗?」
  「嗯,对啊!犯人故意冒着被抓住的风险也要逃到魔术镜里,其理由正是要模仿《爱丽丝漫游仙境记》!不,正确的说法,该说是模仿《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犯人或许知道,总有一天,魔术镜的秘密会曝光,故而表演了一场幻术,故意像走进『镜』中的少女那样,从镜子里消失。」
  「原因呢?为什么要拘泥『爱丽丝』故事到如此地步?」
  「大概,」路迪睁圆了她的大眼睛,小嘴微张,「嗯,难道……难道说……」
  「怎么了?」
  「我好像知道这杀人事件的犯人了!」
  「当真?」
  「最可能模仿《爱丽丝漫游仙境记》的还有一人!」
  「谁?」
  「比我更崇拜卡罗尔的人,没错!就是建造;爱丽丝·镜城『的人—白角。」
  「白角?等等!白角家的人都死了吧?只剩下继承了这城堡的女人,」古加持说着,虎目讶然圆睁,「难道说,是那个女的?」
  「不,她根本不是卡罗尔的书迷,只是一位随处可见的普通年轻女性。我所想的是其他可能性。比如说,继承白角遗志的人一直住在这座城堡里?就像《歌剧院幽灵》那样一直生活在不为人知的地下。那个神秘人物必须守护』爱丽丝·魔镜『的秘密,所以才要将我们全部杀死!」
  路迪愈说愈激动,绕室来回踱步,途中险些被窗端的尸体绊倒。但她一脸肃然,嘴里喃喃自语,全未意识到她差点摔倒。
  「等等,路迪,你冷静点。你不是来过城堡几次了?每次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城堡里有何变化?」
  「没有!」
  「你仔细想想!你伯父把城堡买下来有几年了吧?此前,城堡一直是荒废无人的状态吧?再加上这里是孤岛,一个人不可能在这种环境下生存。食物、电力、煤气这些生活必需品都要从岛外运来,如此一来,那神秘人物绝不会一直待在地下,至少会和岛外的人有几次碰面—但我们没听说过那种传言,对吧?」
  「是啊。」
  「就是说,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了,对吧?」
  路迪满脸不赞同的表情,轻轻点了两次头。
  「若把责任推到外部犯身上的确简单,但这同时又是非常危险的做法,还是认为犯人一直如影随形比较好。」
  「倘若你就是犯人呢?」
  「没准。」古加持苦笑着耸了耸肩,「OK,看来你冷静多了。真抱歉,就让窗端先生的尸体继续放着吧!—说好听点就是保留现场。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要去找别人?」
  「对,我挺担心被手铐拷着的无多君他们,而且我们必须和下午就不见人影的山根小姐取得联系,她大概还不知道目前的情况呢。其他人也要联系上。」
  「刚才,我在走廊里看到堂户小姐了,一脸惊恐地在走廊上飞奔,我向她打招呼,却好像充耳不闻。」
  「希望她没陷入恐慌状态!首先将客房一个个找过去吧。海上似乎盯上了客房,或许无多他们就在里面也不一定,找过客房后再给海上电热毯也行吧?」
  
  
  无多和入濑手牵手走在黑暗里。地下比想象中来得宽敞,里面错综复杂,每次回头都不知道来路到底是何模样。无多有时放开入濑的手,有时又紧紧地牵在一块,手腕被手铐铐在一起,即使不愿意,手指也会相互触碰。
  只有在天花板的灯泡下面,才能看到入濑的侧脸,她看起来并未特别惊慌,也似乎没有什么话想说。沉重的手铐冰冷无比,不断地摩擦着手腕上的淤痕。越往下面走,黑暗中的湿气也越重,手铐似乎也吸收了湿气,越发沉重。
  「眼下共有三条岔路,三条都往左拐,不知通往何处。总觉得越来越靠近地球中心了。目前,我们有三个选择,一是继续往前奏;二是回去选择另一条路;三是返回刚才那个放工具的房间,也就是说,回到最初的地方。你选哪个?」
  入濑犹豫了好一阵子,才咚咚咚地用脚在地上踩了三下。
  「回原先的房间?」
  入濑点点头。
  「好,那探险中止,回去吧!这次,该你用右手摸着这墙壁走啦!你也知道,被手铐铐着,我用不了右手。若是你摸着墙壁来走,肯定能回到最初的地方,这任务很重要哦。」
  他俩换了位置,往来路折回。无多的右手和入濑的左手被手铐连着,不管怎样调整姿势,站立的位置都很有限。
  「你有没有后悔来这岛上?」
  入濑断然摇头。
  「无论你的病能否治好,若被杀掉的话,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无多喃喃说道,「而且,没有任何证据保证』爱丽丝·魔镜『能治好你的病,纵然如此,你依然觉得来这岛上有意义?」
  入濑只是低着头,不停地往前走。
  「抱歉,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入濑突然驻足。
  「怎么了?」
  四周太过阴暗,看不到她的表情。感觉上,她是有话要说,她用呗铐住的那只手牵起无多的手,往墙上摸去,无多的手指顿时有了一种对墙壁的触感。那里有条细微的缝隙。
  「有门。」无多上下探寻着,触到了凹进去的门把,「真奇怪!方才都没发觉,难道这扇门是刚刚冒出来的?」
  无多和入濑歪着头对视一眼,再度望向门的方向。门被打开了,这是一扇很轻的木门,合叶发出一道临终似的惨叫。
  打开门的瞬间,一股从未遭逢的黑暗和臭味将两个人牢牢包裹住了。无多只觉得连着手铐的右手被轻轻一拉,想必是入濑略略后退。他踏上一步,用手摸索着墙上以寻找开关。很快,他就从门边摸了电源开关,打开了房间的灯。
  光明到来的刹那,四下飞溅的鲜红刺痛了双眼。最初,无多误以为这些红色是灯光所致,但实际上,这门后的地板和墙壁上竟然溅满了血液,随处都充斥着血淋淋的红色和腥臭。室内摆放着简单的桌椅,桌上的血迹尤其惹人注目,自上方滴落下来的血,至地板融汇成一滩小洼。房间一隅设有两台保存红酒的空调,却没看见一个酒瓶子。
  他想走近些调查桌子,却从右手的手铐上察知了入濑的抽搐。她怔怔僵在门口,无多只好硬降她拉进房内,关上了门。以防万一,又从里面插上门闩。看来,这扇门可以从里面上锁,却不能从外面上锁。
  「血痕新鲜。」无多擦蹭着鞋底的血液,「这到底是谁的血?不像是从先前那两个遇害者的身体里放出来的,看来是有第三个人遇害了。」
  无多离开桌子,回过神来,入濑整个人都紧紧抱着他的手臂。椅子上摆着一把崭新的电锯,刀刃能上下移动,只需抵住木板的侧面,便会将其垂直切断。插座上插着黑色的插头,刀身燃满了黑红的血,并附有细微的凝固物。
  「有人在这里切割过尸体。」
  而更重要的则是—没见到尸块。
  在光线甚难到达的红酒空调旁边的墙上,有一个用血绘制的七芒星。七芒星很大,犹如某种宗教的画符。除此,没有别的发现。
  「我们下来之前,有人曾在这里被杀害。」
  想到窗端遇害时他们聚集到餐厅的事,没来的只有两人—堂户和山根。但堂户后来出现过,并且被海上追赶。始终没有现身的,只有山根。
  所以,遇害的绝对是山根,她被碎尸了,而且不知被藏匿何处。犯人行凶、碎尸之后,若无其事地出现在餐厅。
  「出去吧,去刚才的房间。」
  无多打开门,关掉电灯,在黑暗中小跑前进。入濑发出啪嗒啪嗒急促的脚步声,努力跟着无多的速度,手铐不断发生激烈的碰撞。当他们回到放置工具的房间之时,两人都累得喘息连连,满身大汗。打开门进去,和之前一样用柜子堵住门。按说,这就行了,但他们无法安心,又将房间里所有东西挪到门口,牢牢堵住。如此一番折腾之后,无多方才坐上木箱,而入濑则自然坐到他身畔。
  「本想着只有我不会被杀,但眼下益发没自信了。其实,死也无所谓,我又不是大人物。之时,尚未完成你的委托,我不太想死。」
  无多抚摸着手腕上的淤痕,有些地方已擦破皮。
  入濑宛然摇头,牵起了无多的手。
  在他掌心写着无形的文字。
  ·无多先生
  「什么事?」
  ·没事
  入濑从裙子的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将铐在无多右腕的手铐仔细包好,包完后,又打了个结。手铐被包上了柔软的布,碰到手腕的感觉既不冷,亦不痛。
  「谢谢,你呢?」
  入濑的左手上也有淤青。只是无多想起他的手帕放在另一件夹克的内袋里。
  「我的手帕放在房间里了。」
  ·没事
  入濑摇了摇头。
  「好吧,回到房间前,我不会再用力扯你了。」
  闻言,入濑露出了温柔的笑。
  「这样躲在地下,我们应该是比较安全的。但这地方迟早会被犯人发现,只盼他别扔火把进来把我们烧成焦炭……我们最好尽量换个地方躲着。但一直这样捉迷藏下去,我们永远处于下风。你打算怎办?或许,犯人就在外面了。」
  ·抓住犯人
  「那的确是个好办法,只是我们现在都不知道犯人是谁。这种情况下,其实海上选择的那种方法最便捷了。纵然不知道谁是犯人,只需把全员都杀掉,就行了,犯人同样会受到制裁,这方法虽不高明,却未必没有道理。可惜我们的脑细胞构造不像海上那般原始。低能—通过推理,既能找出犯人,又能保证我们的安全。」
  ·的确
  「而且,我们比别人更有利,我们面对的嫌疑人数量比其他人侦探少一个。别的侦探都只能少算自己一个,而我相信你绝对不是犯人,所以可减两个。再算上遇害的两人,就能少算四个了。而且,还有一人遇害的可能性很高,这样算来,活着的不多了。」
  ·事情没这么简单。
  「我知道,而且,刚才我说的话,其实含有不确定的部分—把遇害两人从嫌犯中划掉。不对,窗端先生的遇害是毋庸置疑的。问题是第一具尸体,鹫羽先生的脸被硫酸破坏了。既然我们是侦探,出现了一具无脸尸体,首先就会怀疑是尸体交换诡计。但我内心深处却否定了这个,毕竟,他的尸体太符合那种套路了。」
  ·何意
  「简单说,就是可疑过头了,反而不值得怀疑。这手法自柯南·道尔以降,一直被人们常用。譬如江户川乱步的小说,就曾多次出现脸被硫酸毁容的尸体。有这些小说铺垫,认为『无脸的尸体』就意味着『别人的尸体』这种思维惯性反而会使侦探们出现盲点。」
  ··鹫羽先生的尸体
  实际是别人的吗
  「有必要详查。但是,很不巧,没有判别他尸体的方法。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呢?」
  ·指纹
  「指纹?」无多默默沉思有顷,「对了,这办法或许能行,要找出他生前触碰过的东西,再采取可用指纹和无脸尸体的指纹比对。如果一致的话,就没问题了。要采集指纹,通常需要铝粉,但视情况亦可用小麦粉来代替。小麦粉的话,厨房里应该就有。」
  但问题是—如何去调查?倘若离开地下,说不定何时就会受到海上的袭击。何况,除了海上,还有来自犯人的威胁。
  「先休息一下,养足精力吧!」
  无多在木箱上调整了一下坐姿,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很大的响动。
  仿佛有铁块滚落。
  「来了吗?」
  无多拿起放在木箱上的菜刀,紧紧握住。
  「嗯,有人在吗?」
  从外面传来声音。
  「刚才的声音,是古加持先生?」无多与如来面面相觑,「他也跑到地下来了?」
  「已经抓住海上了,可以出来了。」古加持说道。
  「不太可信,」无多低低说道,「没准是受海上威胁,被迫那样说的。」
  无多与入濑竖起耳朵。
  「海上被关到房顶上了,只要过几个小时,体力就会全部耗完。」
  入濑站起身来,好像是催促无多把堵在门口的东西拿开。
  「可以相信他说的话吗?」
  入濑点点头。
  他们将柜子全部移开,打开了门。或许是察觉到室内射出的光线,古加持从楼梯上跑了下来。
  「哦,是你们啊?」古加持轻轻抬起右手,「其他人呢?」
  「只有我们两个。」
  「刚才我说过了,海上在屋顶上,既不能进来,也不能从上面跳下,说是抓到了,其实还没有完全控制住。待他累得不能动了,再去绑他吧。」
  「做的不错呀!」
  「是啊,这是路迪想的法。」
  古加持领路般再次上楼,斜斜看了一眼地上滚滚的平底锅,一时不禁满脸苦笑。
  「路迪小姐她们呢?」
  「不知道,都走散了。」
  爬上楼梯,打开门。和地下昏暗的灯光不同,外面亮得使无多几近眩晕。或许是从地下那狭窄的空间解放出来的缘故,心情豁然开朗。
  「接下来要想的事多如牛毛,你们的手铐也是其中之一。」
  「手铐的钥匙在海上那里?」
  「应该是。」
  无多他们从走廊穿过大厅,走到另一条走廊上。
  「你有没有看到山根小姐?」
  「没看到。」古加持闻言站住,回过头,「她怎么了?」
  「我不知道,但绝对有人曾在地下遇害,有一个房间里到处都是血。」
  「是吗?我就猜到会有人遇害。果然是山根小姐?」
  古加持似乎给无多他们带路般穿过走廊。前方,有一扇门。
  「你为何会觉得有人遇害?」
  「你们进过游戏室吗?」
  「是说有桌球台的那个房间?只是看到过罢了。」
  古加持敲了敲门,马上从里面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钥匙从里面被人打开,古加持拉开门,路迪就在里面。
  「嗨,还好吗?」
  「啊,还行。」
  「有四个人的话,底气足多了。」
  路迪爽朗地说完,便安排无多他们坐到沙发上,顺便还拿出一瓶威士忌。沙发前面的玻璃桌上,有一个棋盘,上面放着几枚棋子。从棋子的摆放来看,不像是正经地下棋。
  「正如窗端先生所预测的那样,」古加持坐到沙发上,点上了烟,「棋子全部扔掉,却又恢复了原状。说不定,被扔掉的棋子依然在外面,而这时事先准备好的备用棋子?窗端先生遇害时,我听到惨叫声和人体到底的声音,便立刻赶往双面镜的房间,而后则立刻来到这游戏室。不出所料,棋子果断少了!而且,刚才我再次来到这房间,发现棋子又少掉了—本该在这里的兵,被拿走了。」



  

  盯着棋盘数分钟后,无多抬头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凌晨一点半,意味着抵达江利岛的第三天开始了。古加持和路迪两人都默默等待着他说话。
  「路迪小姐,你没见过这棋盘吗?」无多问道。
  「不,以前就知道放在这房间里,而且也曾玩过一局,但没下过棋子将这样摆放的残局。」
  「不管白棋还是黑棋都在动,这是指两方的犯人都在行动的意思吗?」
  「没错,」古加持将烟捻灭在烟灰缸里,「所以对犯人来说,游戏进展更为有利。你看看这个主教,故意移到了黑棋王后的边上。这简直就是说:请吃掉我吧!」
  「下次被吃掉的会是这个主教?」
  「谁知道呢,反正没看到其他可被吃的棋子。」
  「那么,这棋子到底代表了我们中间的谁呢?」
  「倘若知道的话,就不用这般辛苦了。」
  「会不会是海上先生?」路迪说道,「特意跑到犯人的边上去,这太疯狂了!若这种接近是要杀掉犯人,倒还说得过去,但这布局……会不会是被犯人杀掉的意思呢?」
  「不会,不会,应该没有那种意思吧?虽然把我们比喻成棋子,但我们依然是拥有独立思想的人。谁都不会像事先布好的棋子般行动吧?现实不可能像游戏那样进行!」
  「或许,这是一种心理暗示,实际上棋子的确是少了」
  「到此为止!」古加持双手环胸,深深陷进沙发,「接下来,,不会让他再轻易得逞了!确实,我们一直都有破绽,但得到的教训足够了!」
  「那怎么办?」
  「首先,要和其他的生存者会合。必须只对现在谁还活着,谁已遇害。如果其中有犯人的话,也可以抑制他的单独行动。」
  「我们想先休息一下。」无多说道,「我知道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但她和我都很累了,能不能找个安全的地方,让我们休息一会儿?」
  「没有哪里是安全的,但你们的确需要休息,两个人的脸色都跟死人一样。」
  「那就回房间吧!如果没有安全的地方,去哪里都一样。」
  「要不要给你们把风?」
  「不用,心领了。」
  「好吧,路迪打算干吗?」
  「我跟着古加持先生你呀,一个人太寂寞了。」
  「好,那就这样定吧!我们先去找其他人,然后就该去屋顶救海上了,救出来后,你们的手铐估计就能解开了。此前,你们就先去睡吧。」
  古加持与路迪走出游戏室,无多立刻反锁了门。入濑默默遵从无多,却一脸不服的表情。
  「你觉得和他们一起行动会比较好?不是的,或许他们当中有个人是犯人—搞不好,两个都是呢。你讨厌疑心病重的人?」
  入濑犹豫半晌,最后静静地摇了摇头。
  「若你还有精力,我想去调查一下鹫羽的尸体再回房。」
  入濑颔首。
  「眼下需要的是小麦粉和透明胶,如果有黑色纸的话,就更容易看清指纹了。问题是胶带,这座城堡没有生活的气息,可能没有透明胶。」
  入濑似乎想说什么,指了指天花板。顺着她的手指朝上看,什么都未看到。
  「嗯?二楼?你是说二楼有胶带?」
  入濑「嗯」、「嗯」地点了两次头。
  「好,你带路吧!」
  无多与入濑走出游戏室,穿过走廊,来到大厅。大厅天花板上的电灯都熄了,只剩下墙壁上一盏长明灯散发着昏暗的光亮。四下唯有寂静,黑暗使维多利亚女王的肖像更加栩栩如生,让观者忍不住毛骨悚然。无多任入濑拉着自己的手,爬上大楼梯。
  「等一下。」无多停步,「先去厨房里拿些小麦粉吧!」
  走出昏暗的走廊,目的地换成厨房。中途看到一扇门大开着,从外面能够发现是餐厅。里面的桌子按倒在地上,高雅素洁的餐布就像疲倦的幽灵一般蜷缩在地板上。所有的椅子都几乎倒在地上,唯一一把站立的椅子,却阴森森地指着某个怪异的方向。餐厅的边上就是厨房,无多他们没有经过餐厅直接从走廊进入厨房。他在水槽上面及柜子中四处翻找无果,转而寻找水槽下面的柜子。一打开柜门,挂在柜门后面的几把菜刀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小麦粉就在里面。无多将整袋都拉出来,顺便还拿了把汤匙,回到原先的大厅里。
  爬上大楼梯,入濑带头在走廊上行走。目的地是无多的房间。
  「这是我的房间哦?」
  无多任由入濑抱着他的手臂,进到房间内。小心翼翼地打开灯后,反锁了房门,房内没有人进来过的气息。
  「你这个,」无多取过便签本,「都已经用过了嘛?」
  撕下来还可以用的啦
  入濑从无多手中抢过便签本,奋笔疾书。
  「可是……」
  ·如果你在担心我的便签本
  ·那大可不必哦
  ·我也差不多想要一本新的了
  「好吧,谢谢。有没有黑色的水笔?」
  入濑抿嘴一笑,转身翻找着放在床头柜上皮制的笔袋,得意洋洋地拿出水笔交给无多。
  「我撕一张纸哦!将这个涂黑的话,就能当黑纸来用了。」
  无多用水笔将纸全部涂黑。
  「必须找到鹫羽君生前的指纹。印象里,他的房间好像就在隔壁吧?」
  两人走出房间,往鹫羽的房间走去。门没有上锁,毫无声息地便得以打开。无多依然谨慎地打开电灯,确认房内空无一人后反锁了门。
  鹫羽的房间构造与无多的房间正好相反,内部装修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就像是置身于镜中世界一般。床的旁边摆放着一个大大的旅行袋,拉链都未拉上,里面的衬衫及裤子都乱糟糟地露在外面。床头柜上还摆放着一个或许是他自带的闹钟,床铺干净整洁,完全没有散乱的现象,其他地方的摆设也是整整齐齐。
  「要采集指纹的话,最好是玻璃制的东西比较好。胶带太少了,必须得仔细选。」
  入濑指了指闹钟,的确钟面上是透明的塑料片。
  「试试看吧!」
  无多用小汤匙舀起一点小麦粉,均匀地洒在钟盘上的塑料面上。然后轻巧闹钟,让多余的粉掉落,好使指纹浮现出来,最后还小心翼翼地将上面的粉轻轻吹走。
  「不行,的确这样子可以看到指纹,但精度不够。」
  他将胶带粘上指纹后,贴在黑色的纸上,贴完后指纹已经被破碎不堪,仅成丑陋的曲线形状。
  「胶带也已经用过一次,很难采到清晰的指纹啊!」
  他生气地将闹钟、小麦粉的袋子以及汤匙都砸了出去。
  「只好放弃寻找物体证据了。从状况证据来推导鹫羽先生已经死亡的事实吧!」无多自言自语道,「就先假定鹫羽先生实施了尸体交换的手法。那么,必须得准备一具代替他的男性尸体。但是尸体没有被切割,那么带上岛的尸体应该是完整的,只是从现实来说不太可能,因为他是和路迪他们乘坐同一条船,如果要拎一个装有尸体的大袋子太引人侧目,而且这个房间里也没用看到有那么大的箱子或袋子,到这为止你能理解吧?」
  无多问入濑,入濑坐在床上点点头。
  「而且要将尸体搬运过来的可能性极低。倒在『爱丽丝·门』内的那具尸体,如果窗端先生推测的没错,那死亡时间在昨天晚上。照我来看,死亡时间的误差不会超出一两天,换句话说,在『爱丽丝·门』的房间遇害的男性,是我们到这岛上后被杀害的。那么现在回到最初的假设上看看,鹫羽先生准备了一个替身,但是那名替身在我们到达这岛上还活着,客人没用少,而且送他们来的渔夫也未被杀掉,那么这个作为替身的男性到底在哪里?」
  入濑疑惑地歪着脑袋。
  「只能认为从一开始他就在岛上,只不过是活生生地被拘禁起来了。但是这个推理说到底也不太现实,在我们来之前,路迪已经打扫过城堡,不太可能没有发现城堡内拘禁了人。就算有个人被监禁在岛上的某一处,从这个季节来看,几乎不太可能吧?因此鹫羽先生要准备一个替身是绝对不可能的,也就是说鹫羽先生没有进行尸体交换手法。结论就是:脸被毁容的那具尸体,正是鹫羽先生。」
  ·虽然你说不可能
  ·不会什么的
  ·不做做看怎么知道
  「你说得也有道理,有可能鹫羽先生用我们没有想到的方法准备了一具尸体替身,自己现在还在逍遥自在地活着。但是这种可能性非常低。」
  ·我也觉得
  ·鹫羽先生不是犯人
  「为什么?」
  ·因为看起来不像是个坏人
  「原来如此。」无多突然似乎想到什么似的,视线停在半空,「等等!的确鹫羽先生看起来不像是坏人,但是,倘若我们所知道的鹫羽先生,不是真正的鹫羽先生呢?」
  ·什么意思
  「加入跟路迪他们坐同一条船,后来又带着我们抵达城堡的那个鹫羽先生不是真正的鹫羽先生的话,会怎样呢?那不就意味着我们所认识的这个鹫羽先生,只是一个男性的替身?这就是反向思考。我们刚才一直都觉得是替身事先被监禁在这岛上,但此举的难度很大。反之,若真正的鹫羽先生事先就潜到这座岛上,巧妙地藏在某处,然后再让他的替身跟客人一同上岛。那替身自称是鹫羽……不!这种情况下,名字是无所谓的!总之,他装作客人之一,实则只是某个先到者的傀儡。接着,真正的鹫羽先生迅速杀掉替身,开始他的工作。而他的工作呢,当然就是搜寻镜子,不被任何人察觉地悄悄查出镜子,然后逃离小岛。这就是在有限的情况下所能进行的最棒的尸体交换诡计。」
  ·但是
  入濑写道。
  「什么事?」
  ·那样的话
  ·没有把脸毁掉的意义了
  「是啊……」无多轻轻应了一句,陷入沉默,「的确,如果把脸毁掉的话,反而会让人怀疑是尸体交换手法。若要让人以为鹫羽先生这个人遇害的话,是没必要特意把脸毁掉的。」
  无多望着入濑所写的那些文字,反复念着—没有把脸毁掉的意义了。
  「遇害的应该是本人吧?不,只能这样想了!但是,还得想想要把脸毁掉的理由,纯粹只是模仿《爱丽丝漫游仙境记》?」
  无多似乎忘记了手铐的事,咻地站起身来,右手被手铐猛地拉扯,差点绊倒。入濑抚着自己的左手腕,踉跄地半站起身。
  「啊,对不起,没事吧?」
  入濑摸摸自己的手腕点点头。
  「回我的房间吧?把你的手铐也用手帕包上比较好,冷冰冰的,很痛吧?」
  入濑没有理他,直接在便签本上写道:
  ·在那之前
  「怎么了?」
  ·盥洗室
  入濑很难得地写了汉字。
  「哦,哦,说的是厕所呀?」无多点了点头,说道, 「厕所吗?这个,怎么办?」
  无多望着手铐说道。入濑有点害羞地合上了便签本。
  「唉,顺其自然吧。」
  与客服并排的走廊尽头就是盥洗室,小小的洗脸台旁边是男女共用的厕所。无多站在门外,将手臂从门缝伸进去,等待入濑方便完。他必须从头到尾等入濑完事,考虑到硬邦邦的手铐,只能这样了。
  洗脸台的正面墙壁上有一面大镜子,无多与入濑的身影都映在里面。镜子越大,越让人感觉到潜藏着一种神秘的力量。无多用指尖碰触了一下镜面,什么都没发生,他为自己的想法苦笑一下,转身离开洗脸台。
  回到房间后,先将入濑的手铐缠上手帕。入濑的手很小,甚至让人觉得只要稍一用力,就能从手铐的环中挣脱出来。但是一拔她就会疼痛无比,她自己都尝试过无数次,大拇指的下面都被铁环弄出很多红印子。自然而然的,无多与入濑只好继续戴着手铐做连体婴。
  「稍微睡一会吧!」
  入濑轻轻点头。
  「醒来后,再去一次遇害的这些人周围查查看,希望那里还是密室状态。」
  他们戴着手铐钻进毛毯,陷入沉睡。
  
  
  「话说回来,我们聊聊镜子吧?」古加持在走廊上边走着,边问路迪,「你之前说过卡罗尔的逸事中,他的确是问那名少女『为什么镜中的东西会变成左右相反?』吧?」
  「是啊。」
  「为什么呢?自己的样子照在镜子当中时,会左右翻转,而不是上下颠倒,虽然说变成上下颠倒的话,的确会很不方便,但是不会单纯是这个理由吧?」
  「我没有学过镜子的原理,不过简单的我还能答得上。镜子的反射并非左右翻转,只是将三维空间进行一次旋转罢了。将镜子摆放在地面上,站在上面就会感觉到上下颠倒,这是垂直于镜面的矢量反转的原因,严格来讲,镜中的影像并未左右翻转。」
  「原来如此,但不管是将镜子立在墙壁上还是平放在地板上,人的左右翻转现象依然没有变化呀!右手拿着橙子站在镜子上时,脚底下镜子里面的我还是左手拿着橙子嘛。」
  「这真是个复杂的问题,那肯定是镜中的你偷偷地换了一只手拿橙子啦!」
  路迪窃笑出声。
  「在这种情况下,亏你还笑得出来!」
  「嘿嘿。」路迪仿佛有意逗弄古加持,露出了大大的笑脸,「翻转机会难得,我们不妨聊聊另一面镜子。《爱丽丝镜中奇遇记》里有一本用镜像文字写的书哦!镜像文字就是左右相反的文字。其实,这种镜像文字,就算没有镜子都可以流畅地阅读呢。」
  「哦?怎么看?」
  「这是秘密,请自己想。」路迪像小鸟一样轻快地跳跃着立于门前,「山根小姐的房间在这里。」
  「门锁被弄坏了。说起来,刚才海上拿着斧头到处晃是吧?」
  「一定要叫他赔才行!」
  古加持与路迪两人一道进入房间,房内并没有乱七八糟,相反的,几乎能称得上井井有条。
  「门不能从里面反锁了吧?」
  「嗯。」
  「海上想破门而入的时候,或许房内正好有人躲在里面吧?不然门没锁的话,也不用刻意去把锁弄坏。」
  「说的没错,对面空房的门锁也被破坏了,这么说里面也有人躲着?」
  「他是在研究门锁的构造吧?因为用开着的门来研究更方便呀!问题是到底谁躲在这边的房间里。」
  「哎,或许是……」
  一进门,摆放在壁炉台上的娃娃就吸引了他们的视线。少女娃娃好像在用无焦距的眼神盯着房间的某处,让人不禁起鸡皮疙瘩。在荧光灯照射下,娃娃的脸颊透着冰冷的反光。
  床的旁边放着一个提包,应该是山根的行李,看起来也没有异样。
  「哎呀!」
  路迪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摄像机。
  「这是我的摄像机,早先借给山根的。」
  「电源一直开着哦!」
  路迪将摄像机交给古加持。的确,红色的电源灯亮着,而且还在持续录影当中,电池已经所剩无多。
  「拍摄按键开着。」
  「是谁在录这房间的情况呢?或许还能知道是谁躲在这房间里面呢,有可能拍摄的人都被录进去了。」
  「有可能,现在就把带子倒回去看看。」
  倒完后,古加持按下重放键。液晶的显示屏上出现画面,最先出现的就是山根。
  
  「好了,现在是十五点过一些,得到古加持先生的同意,允许我进行拍摄。」
  
  录影带的内容就是山根所做的情况报告。她简短地说完后,马上就自己停止了录影,画面随即转暗。
  
  接着出现在画面上的……是巨大的黑手!
  
  路迪一时失声低呼,旋又恢复正常,紧紧挨着古加持,继续观看画面。
  画面当中巨大的手马上就消失了,之后画面一阵摇晃,昏暗的室内情况出现在安定后的画面中。摄像机的画面似乎正好对准暖炉的方向,少女娃娃就出现在画面的上方,仿佛主角一般用平静无波的表情望着摄像机。
  在黑暗中有谁在动,那个人正想躲到床底下。
  「估计是正在看录影时,海上来到了门外,慌慌张张将摄像机放桌子上时,不小心按到了拍摄的按键吧?刚才画面上的那只手就是按下的时候。」
  好一会儿,画面都没有任何变化。
  「躲在床底下的是山根小姐吗?」
  路迪看了看床底下,空无一人。
  「太暗了,看不清楚。」
  画面依然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却响起了某种砸东西的声音。应该是海上在门外面破坏门锁吧?
  单调的声音持续着。
  突然床底下的人影飞快爬出,挡在摄像头的前面,这时那张脸完全地出现在画面当中,不是山根,而是堂户,她关掉柜子上的台灯后再次钻入床底。
  「是堂户小姐啊!」
  「原来她藏在这里。」
  画面的最后,是堂户飞奔出门的身影。之后画面永远是一成不变的室内景象。
  「有点奇怪。」古加持将带子倒回去,「拍摄山根小姐时,娃娃有两个,但是到堂户小姐时,却只剩下一个了。」
  「真的呢!」
  放在壁炉台右侧的一个娃娃消失了。重新倒带确认了一次,原先在那个位置的娃娃的确不见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
  古加持关掉摄像机的电源。
  「莫名其妙的事层出不穷,也不知道山根小姐和堂户小姐去哪了。」
  「如果躲到谁都不能发现的地方,反而是安全的。」
  「山根小姐从拍摄这卷录影带时就一直不见人影,我有种不祥的预感,第三个受害者会不会就是她啊?」「没发现尸体之前,不能妄加定论。」
  「那娃娃到底跑哪里去了?该不会动起来跑掉了吧?」
  「怎么可能!」
  古加持收起摄像机,走出山根的房间。
  接着去的是海上的房间,本来想从行李重找手铐的钥匙,但遍寻不着。包里面装着一根特殊的警棒,不知道是以前当警察时留下的,还是从某神秘商店里买来的。
  所有的客房都已检查完毕,没有看到有人躲在里面。
  「要去救海上还太早了些,让他再待一会儿比较好。在那之前,我们先休息一下?」
  「说得也是,一直到处行动也有点累了。」
  他们走到餐厅里,餐桌依然倒在地上,古加持见状上前扶起后,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
  「我去弄咖啡。」
  「啊啊,谢谢。」
  「不过只有速溶咖啡哦。」
  目送路迪进入厨房'古加持仰坐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舒缓地吐出一口大气。坐久了,眼皮自然而然地落下,昏沉沉的睡意慢慢地啃噬着大脑中的意识。闭着眼睛,四周一片清明,甚至连雪花撞击在窗棂上的声音都能清晰入耳。没过多久路迪回来了,她在古加持的旁边坐下,听到椅子拉动的声音,古加持张开了眼睛。
  「吵醒你了?」
  「没。」古加持从路迪手中接过装有咖啡的马克杯,。最近这几个月,都没有好好地睡过觉。不管床有多舒适,总会有一处意识保持着清醒。」
  「真可怜。早知道我应该给你加颗安眠药。」
  「别玩我了。」古加持笑着,端起咖啡小抿一口,「有糖吗?」
  「给。」
  「谢谢!」
  「古加持先生结婚了吗?」
  「还没。」
  「今天是星期几来着?」
  「不知道。」
  「我没有后悔把大家叫到这岛上来哦。」
  「我们是自己决定来这里的。「
  「因为是侦探?」
  「因为需要那镜子。」
  「但是如果你遇害的话,委托人可以轻易地继续委托别人。」
  「没错,反正是可以更换的存在,这点和你所说的名侦探不同。」
  「你觉得谁是犯人?」
  「一开始觉得是鹫羽君,那是根据『无脸尸体』的诡计来推测的。但是如果我是犯人的话,不会只将第一个人的脸毁掉,而是会将所有尸体的脸都毁掉,鹫羽君的尸体只是一种误导。现在最怀疑的就是山根小姐。」
  「山根小姐?」
  「棋盘上的棋子少掉了,但是谁都没有发现她的尸体。这棋盘是一种心理诡计,只要棋子一少,就会让人以为有遇害者出现对吧?无多君他们说在地下发现满是血迹的房间,那也有可能是一种伪装,有可能我们刚才看的录影带也是她的演技。」
  「你不再怀疑我了吗?」
  路迪淘气地笑着。
  「你虽然极端可疑,但不是犯人,是发生这些事件的导火线。」
  「你太天真了!如果我是犯人的话,你刚刚就失去活命的机会了。」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也没资格做侦探了,死了活该。」古加持将马克杯放回桌子,站起身,「差不多该去救海上了,有没有牢固点的绳子?」
  「有塑料绳。」
  「凑合用吧。」
  路迪起身走出餐厅,古加持跟在她后面来到走廊上。走廊上飘荡着一股堪称绝望的死寂,到处死气沉沉毫无声息。路迪进入走廊最深处的一间房内,空气中飘荡着一丝微臭,里面放置了许多用胶带封住的纸箱,堆得到处都是,几乎没有站脚的地方。路迪拿起卷成一团的塑料绳,侧着身子走出房间。
  「这绳子是用来绑餐具等东西的,这些够了吗?」
  「够了。话说回来,这个房间是干吗的?」
  「用来放一些没用的东西。本来似乎是佣人房,不过没听说白角有雇过佣人。」
  房间里没有窗户,一片漆黑。等眼睛习惯黑暗后,感觉纸箱的阴影下有一扇巨大的门。但是那门并非装在墙壁上,而是拆下来后斜靠在墙壁上。仔细看看还有数扇同样的门并排靠在边上。
  「有被拆下来的门。」
  「嗯,『爱丽丝·镜城』有很多扇碍事的门,所以伯父买下城堡后就拆了。」
  「碍事的门?」
  「比如说,面对面的两个房间,房门也是正好相对,但是房间的门都是朝走廊那边打开,如果同时开门就会撞上,一般人家不可能会这样做的吧?可是在这『爱丽丝·镜城,里,就有好几扇这种门,不太像是设计错误,或许是白角开的一个玩笑吧!」
  「真不好笑,建造这座扭曲的城堡,难道纯粹是白角的低级兴趣吗?」
  「我不是特别清楚,或许也有可能是表示『爱丽丝·魔镜』所在的提示。」
  「哦?」
  「听我伯父说,这座『爱丽丝·魔镜』城的整体非常容易拆毁,另外从继承这座城堡的女性处得知,已过世的白角似乎说过,这是一座为拆毁而造的城堡。」
  「还是不好笑!不过,你听说了门会增加的事吗?」
  「还没听过。」
  「不知道是谁将这房里的门搬出去到处乱装。」
  「到底是谁?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鬼才知道!」
  古加持与路迪朝屋顶走去。
  去屋顶要穿过那个有彩色玻璃的房间,还得爬一段小碎石楼梯。
  「别说是『爱丽丝·魔镜』,我们连『爱丽丝·镜城』都一无所知,对于这个房间也同样。」
  进入教堂风格的房间后,古加持驻足仰望彩色玻璃。或许由于外面一片黑暗,不能清楚地看到彩色玻璃所描绘出的图案,仔细辨认也仅仅能看出个很抽象化的人形而已。也有可能是因为像宗教教堂的缘故,它给人的感觉远远不及坎特伯里大教堂①,以及夏特圣母大教堂②那般高贵,仿佛只是尘世中的俗物。近距离观看,可以看到描绘的是「红心王后」,看来是援引自《爱丽丝漫游仙境记》中的人物。但是淡灰色模糊不清的一团东西占据了彩色玻璃的画面中央,使得构图完全被打乱,看起来就像是一幅跟「爱丽丝」故事全无关联的抽象绘画。
(①英国教堂,拥有着举足轻重的宗教地位。②法国巴黎著名的哥特大教堂。)
  「那个灰色的部分是什么?看起来像人影。」
  古加持指着彩色玻璃问道,那个灰色的影子像是一个人的剪影。
  「这是迷途在彩色玻璃中的幽灵。」
  「幽灵?」
  「对,从白角时代开始,据说幽灵就缠在那彩色玻璃上了哦!本来玻璃上是没有灰色人影的,不知何时开始,玻璃的内部就浮现出宛如人形的影子。不是浮现在表面,因为怎么洗也洗不掉。」
  「仿佛像在俯视我们一般啊。」
  「有一点恐怖!」
  路迪缩缩肩膀。
  彩色玻璃的正下方,模糊地立着一个红色的台子,上面放着木质的盾牌。盾的周身像被烧焦一般乌漆抹黑,古加持用蔑视的眼光俯视它。
  「这该不会是白角的私人教堂吧?这被供奉着的……到底是什么?」
  「看起来只是块碎木片。」
  「没有听说白角参加过什么奇怪的宗教团体呀!这该不会也是什么玩笑吧?」
  古加持拿起台子上的木质盾牌。它非常轻巧,大小约二十厘
  米,呈四方形,厚度不到两厘米,似乎只需稍加施力便会破碎不堪。古加持顺便查看了一下台子,毫无发现。
  「我还以为会有什么秘密开关,果然没有这么巧的事。」
  「据我所知,除了双面镜的房间以外,没有其他隐秘房间或隐秘通道,不过这个的确很怪异啊!」
  「这块破木片应该不是『爱丽丝·魔镜』吧?」_
  「怎么会?」路迪一时瞠目,「如果是的话,我想我会晕过去的。」
  古加持将盾牌放回原位,离开那里朝通往屋顶的楼梯走去。
  路迪体贴地想打开电灯,但是那盏好像少了灯泡的电灯并未发出光亮,无奈之下,只好摸黑爬楼。古加持走在路迪的前头,楼梯窄小得几乎容不下两人并排行走。
  在楼梯尽头的铁门前站立,门的另一侧就是屋顶,微微地还能听到狂风怒号的声音。
  「终于到了,早知道应该拿样能当做武器的东西,万一那家伙还活蹦乱跳的话就糟糕了。」
  「我刚才准备的东西放在这里。」
  路迪从木箱里拿出一根钩火棒。
  「干得好!如果我觉得不妙的话就会马上跑回来,谁让我对逃跑在行呢。你就留在这里随时准备关门。」
  「OK!」
  「那我开门啦!」
  古加持将手伸向了门。刹那间,他全身僵直。
  「怎么了?」
  
  
  「门没锁。」
  
  
  「不可能,我明明锁上了的!」
  「但事实是它确实开着,妈的!」
  古加持打开了门。
  大雪比先前更要猛烈,东方的天空泛着鱼肚白,充满幻想气蚕的藏青色光芒照射着积满雪花的屋顶。古加持手持钩火棒,疾奔至雪中,快速地将周围检查了一遍,却没看到海上的人影。
  「他逃走了!」
  路迪拢紧衣领子,瑟瑟发抖地走到屋顶上。
  「不可能逃得掉!」
  「那海上跑哪去了?」
  「我不知道'但是我的的确确把门锁好了。是真的!从外面绝对打不开!」
  仔细观察门的外侧,上有无数条斧斫痕迹,应该是海上欲将门破坏后逃走所留,只可惜铁门厚实,不是海上所持斧头能对抗之物。实际上,门上全无被斧头、利刃砸破的痕迹,合叶及门锁上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古加持追寻着留在屋顶上的足迹。四处寻觅逃生之路的足迹明显地留在了积雪上。看脚印,不会是从屋顶上纵身跳下。虽然地面上有积雪,跳下的话或能侥幸避免致命伤,但海上没有选择这个方法,假如真的跳下去,两条腿不可能平安无事。
  「路迪。」
  「嗯?」
  「真的锁好了?」
  路迪盯着脚尖,表情带着一丝楚楚可怜。
  「事到如今,还要怀疑我?」
  「我只是确认一下,再问一次,真的锁上了?」
  「嗯。」
  「那样的话……」古加持仰望着雪花飘飘的苍穹,喃喃自语,「路迪,进去吧!这里好冷。」
  「知道海上先生跑哪里去了吗?」
  「嗯,只有一个方法。」
  古加持与路迪一起进入屋内,关上铁门,走下楼梯回到有彩色玻璃的那个房间。
  「有人先我们一步将海上救进来了。」
  「……是谁?」
  「想都不用想。」
  古加持疾步走出房间。
  「等一下。」路迪追上去,「去哪里?」
  「游戏室。」
  两人一起走到游戏室,敲门后没有反应,看来无多他们不在里面。进入屋内,古加持谨慎地从里面锁上了门。
  桌子上的棋盘依然如故。
  只是少了个白色棋子。



  
 
  「犯人将海上从屋顶上带下来了,海上因为寒冷已经相当虚弱,不管是揍他还是刺他都任君宰割,我们正好帮了犯人的忙。」
  古加持捶着肩膀,整个人无力地陷入沙发中。路迪沉默地望着棋盘。
  「该怎么办才好?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被杀死!」
  「很简单,只要找出犯人就行了。」
  「很简单?都死了这么多人了!」
  「冷静点!古加持先生!每死一个人,我们都会有一次机会。」路迪随意地摊开双手说道。「在封闭空间内的连环杀人中,对犯人来说,最难避免的风险是什么你知道吗?没错!那就是没杀掉一个人,嫌疑人的人数就会减少这一点。越多人遇害,对我们来说情况就越有利。」
  「虽然你说的大体不错,却有一点认识错误——犯人来岛之前,恐怕就已经策划好了杀人计划,而且,照目前的情况看来,犯人对城堡的情况亦是了让于心,并且实际上他也开始实施了杀人计划……你说他为何会开始杀人呢?」
  「为什么?」
  「就是因为犯人认为一切万无一失了呀。人数减少使先嫌疑人减少这一点,对我们的可爱犯人来说,根本不足畏惧,现在有一个有计划、有准备、有决心的犯人,正在暗处等着袭击我们哦。我敢说,直到最后,事情都不会向利于我们的方向发展!在封闭环境下犯人所负风险的这种话,绝对是没有被困在孤岛或雪城中的人随便说说的戏言。」
  「但是你想一想,嫌疑人的人数已经所剩不多,我和你都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海上先生从屋顶上带进来,因为我们一直都是共同行动的,因此可以从嫌疑人名单中去除。还有鹫羽先生和窗端先生已经被证实死亡,无多先生与入濑小姐两人被手铐铐着,行动多有不便。更何况被关在屋顶的海上先生是犯人的可能性已经几乎消除。这样算来,有七个人可以从嫌疑人的名单中抹去,如果犯人的这盘棋可信的话,应该还有一个人已经遇害,嫌疑人的人数又少一名。」
  「不不!你的推理过于理想,无多君他们硬来的话,也可以将海上带进来,而且如果海上身上带有手铐的话,那他们的问题就迎刃而解!更何况最初遇害的鹫羽君是否可以消除嫌疑,我还正在头痛当中,只要排除嫌疑,接下来就可以自由行动不是吗?很难否定鹫羽君现在在某处自由行动的可能性。」
  「你的疑心病真是重啊!既然如此,要不要再去调查一次鹫羽先生的尸体?顺便也可以调查一下窗端先生的尸体,或许能找到新的证据。」
  「说得也是,一直待在这里,也会有人遇害,有可能现在大家都已经遇害,就我们两个还活着。」
  「走吧!」
  两人走出游戏室,朝二楼走去。古加持的手中握着钩火棒,爬楼梯时仿佛就像剑一般挡在胸前。双面镜房间的电灯依然开着,横倒在房间中央的窗端的尸体就像一具凄惨的雕像,毫无变化。尸体的颜色已经变为奇异的蓝色,在古加持看来,那正是代表死亡的颜色。
  「这里待会儿再来看吧。先去鹫羽君那儿。」
  走出双面镜房间,来到走廊,正面的墙壁上就是矮小的「爱丽丝·门」。古加持在那突然停住脚步。
  昏暗的走廊深处,有一道人影在摇晃。古加持双手紧握着钩火棒,朝那人影喊道。
  「喂!是谁?」
  「招呼都没一声吗?哎呀哎呀,真是群没礼貌的家伙。」
  他如此喃喃道,走到「爱丽丝·门」前。
  正是观月。他披着一件外套,嘟嘟囔囔地站在古加持面前。
  「好狗不挡道。」
  「你还活着啊?」
  古加持侧身让路。
  「路迪。」观月没理会古加持,双目有神地望向路迪,「这间密室还压着悬赏金吧?」
  「啊,是的。」
  「很好。」
  「你不会一直都在研究这密室吧?」
  「没错。」
  「服了你了!」古加持一声叹息,「现在到处乱成一团,你还在为钱解迷,这性格还真不错。」
  「承蒙夸奖。」
  观月两手依然插在外套的口袋中,毫无感情地道谢后,蹲在「爱丽丝·门」的前面,通过极小的窥视窗朝内看。
  「你发现什么了?」
  古加持也蹲在他的旁边问道。
  「发现了两点。」
  「哦?」
  「不过我不说。」
  「喂,告诉我!」
  「用命令语气我很不爽。」
  「我没空和你开玩笑,都走投无路了!」
  「观月也是赌上性命的,没理由被你说三道四。」
  「赌上性命?」
  「还没发现?你的脑子还停留在石器时代吗?」
  「你说什么?」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路迪调停道,「别伤了和气嘛。」
  「你们都没有考虑过制作密室的理由吗?」
  观月耸耸肩膀说道。
  「不就是模仿《爱丽丝漫游仙境记》吗?」
  「模仿是另一个问题。」
  「还有其他理由吗?一般来说是为了假装成自杀而做,但鹫羽君的尸体怎么看都不像是自杀。」
  「那么换一个问题,在隔壁房间遇害的窗端先生,遇害之前在做什么?」
  「在调查这个『爱丽丝·门』的密室。应该是和海上一起的吧?两人错开的时候,犯人就动了杀机。」
  「那又怎样?」
  「还不明白吗?窗端完全被引诱了,就被这密室。」
  「到底什么意思?」
  「这间密室就是为了引诱侦探们出来而存在的。你就站在犯人的立场上,想想我们的情况吧。对犯人来说,最麻烦的就是所有人都待在同一个地方,各自监视着旁人的行动。这样不仅不能自由行动,一旦有可疑行为,或许立刻就会被压制住,为了避免陷入这种状态,犯人就提前布置好一道防线。这时就要用到两个具有魅力的词语,一个是『找镜子』,另一个『密室』。『找镜子』是我们最初的目的,从一开始对犯人来说就是有利条件,为了更进一步加强自己的有利条件,就要使用『密室』了。犯人猜测,在最初的杀人中,制作出一个『密室』的话,肯定会有被此引诱的侦探吧?换句话说,这个『密室』是为了是我们露出可乘之机的陷阱,想要解开『密室』之谜便会被杀害!除了窗端,或许还有其他因此遇害的侦探。」
  「原来如此,犯人布下诱饵,在等待着『兔子』上钩吗?」
  「可是,」路迪开口,「即使不用特意做个密室,只要发生了杀人事件,侦探们还是会去调查尸体的不是吗?」
  「密室更加富有魅力吧。而且尸体的脸面都被毁掉,当然就会让人联想到尸体是否被更换,侦探想进行调查就会上当,所以脸被毁掉这一点,也是为了引诱侦探而设下的陷阱!即使现在福尔摩斯老师在这里,也会第一个被干掉的吧。比如说趴在地板上用放大镜找证据的时候,咚的一声,脑袋开发,谁让他是实践胜于思考的人物啊!」
  「我们现在正好是想来调查鹫羽君的尸体。」
  「如果观月是犯人的话,你们现在已经死于非命了,真是幸运啊你们。」
  「等一下!喂,你明明知道这密室是陷阱,还在这儿调查?」
  「既知陷阱,就有防卫之术。你好像满脸写着『犯人不是你吗?』的字眼哦。」观月缓缓地将头扭向一边,「刚才不是说了?我也是赌上性命的。你们来到这里的时候,观月就一直戒备着你们是不是犯人。不管你们是不是犯人,一看到你们那张蠢脸,就知道你们至少没有杀心。」
  「不过,除了犯人,谁都有被海上袭击的危险呀。亏你还能这么沉着。」
  「他怎么了?」
  「不知道,我们将他隔离在屋顶上后刃就不见了,棋盘上的棋子由少掉一个,或许已经遇害。」
  「是吗?辛苦了。有句话要说在前头,少接近棋盘为妙。」
  「为什么?」
  「你以为犯人毫无意义地在玩下棋游戏吗?那也有可能是陷阱。现在我们都知道犯人将我们当做棋子来操作,犯人为了移动棋子,就要数次出入那个房间,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只要看到犯人在动棋子的话,立刻抓住他!躲在房间里,守株待犯人。」
  「没错!可惜遗憾的是,那正是一个陷阱。像你这种智商的话,也只能想出伏击犯人的方法了吧。这正是犯人下的套。或许犯人早就想好了对埋伏的人要用何方法去反击的计划,必须极度小心才行。」
  「棋盘还有那层含义啊?」古加持瞠目结舌,「我将那定为无多君他们集合的地点了。」
  「犯人会用尽一切办法将我们杀害的吧?他的杀人计划应该不是像拉直线一般,从左到右毫无变通,就像达尔文所描绘的进化系统图的那种感觉吧。或许完全按照淘汰理论,选择最恰当的计划一步一步地实施行动。」
  「话说回来,观月先生,」路迪蹲下身说道,「你说知道密室的秘密了?」
  「是啊。」
  「告诉我吧?」
  「告诉你观月有什么好处?光告诉你提示就会给我钱吗?」
  「或许托那提示的福,大家都能活下来也不一定。」
  「观月只要自己能活下来,其他与我无关。」
  「如果你一个人活下来的话,那你就是犯人。」路迪很难得地目光锐利,「即使你得到了镜子,数日后也会被警察抓住的吧?」
  「那可未必。」观月拨弄着「爱丽丝·门」的门把,喃喃自语道,「在这岛上一切都闭幕时,犯人打算怎么办?这个问题很重要!这座岛上的人数有限,如果出现死者的话,当然犯人就在生还者当中,如果犯人在事件后愿意束手就擒,或打算自杀的话,那肯定会把城堡内的所有人都杀光的吧?但是如果不打算被捕,并且还想得到『爱丽丝·魔镜』的话,肯定应该会留下一两名生还者,用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这么说我们有活下来的可能?」
  「要看犯人怎么想了。在封闭状态下有两种类型的犯人,就是封闭状态被解开时,做好被警察抓捕觉悟的犯人及打算逃之夭夭的犯人。前者会在有限的时间内,在警察介入之前完成自己的目的。只要目的完成,之后即使会被逮捕也无所畏惧,在此之前,任谁都会想方设法免除嫌疑吧。后一类型是会考虑好退路,谨慎行事,避免留下证据,并且几乎都会留下能证明自己无罪的证人。」
  「那你觉得我们的犯人是哪种类型?」
  「如果犯人的目标是『爱丽丝·魔镜』的话,那应该是后一类型吧。但是否果真如此?比如说摆在我们面前的这间密室。它不具有妨碍我们找出犯人的机能,简单来说,这不是犯人为了掩盖自己的犯罪事实而设下的密室!刚才说过了,这间密室的用途是陷阱,而且是一个用来增加牺牲者的陷阱。若犯人真是后一类型的话,那势必留下几个生存者,又为何要设下如此致命的陷阱呢?」
  「喂,你一个人自言自语说什么呢?」
  「或许犯人的目的不是『爱丽丝·魔镜』。」
  观月嘟囔完这一句后,沉默地盯着地板。现在他的所有脑细胞都在互相交换着脑波信号,旁人根本无从揣测。
  「喂,你说知道了密室的某些秘密,是什么啊?如果不愿意无偿提供的话,我也告诉你我们知道的情报。」
  「大可不必,反正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情报吧。」观月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隔壁的储藏室,「快来这里。」
  古加持与路迪听从他言,抬脚进入储藏室。观月站在窗边,远眺着终于开始透射出朦胧光线的针叶林。
  「我们一直都在苦恼着阳台上的雪!既然犯人无法通过那扇小门,那么只能利用窗户,但阳台上的雪却阻止了行路,事实在发现尸体时阳台上没有脚印,于是我们又想了很多种通过的办法,现在看来都是无用功,你们看看阳台!」
  观月所指着的阳台上一片雪白,毫无踩踏的痕迹。
  「奇怪,我的脚印不见了!我将海上引诱到屋顶,然后用避难梯子降到这阳台时,应该留下脚印了。」
  「脚印会自动消除,原因是撞在窗户上的风改变方向,变得像扫雪一样流动。我做了个实验,只消两个小时,脚印就几乎看不出来了。不过气温、降雪量和风向的不同,所需的时间差也会有所变化。」
  「原来阳台上没有脚印不是诡计啊!」
  「曾经,我去拜会过一个病人。」观月背对着古加持他们,打开窗户,「是一位很棘手的病人,非常喜欢摆弄滑车压板这些古典机械类的东西。某一天,他看到从树上落下的苹果大叫道:『这绝对是物理诡计!』」
  「你在说什么?」
  「在说笑话。」
  他们通过阳台往隔壁房间走去。天色将明的冷空气如刀刃一般刺割着双颊。披着外套的观月似乎无动于衷,但古加持看着他那样子反而觉得可气。雪仍未消停,这种天气,不可能看到美丽的日出吧?
  观月带头进入「爱丽丝·门」的房间。为了不让外边怒吼的寒风扑入,路迪麻利地关上了窗户。
  「关于阳台上的积雪,可以从密室的条件中去除了吧?这就是我明白的事情之一。」
  观月态度傲慢地说道,背靠墙壁,双手插进口袋。
  「一开始视为难题的是这个房间的门以及窗户钥匙在尸体的口中发现之事。没了积雪的问题,那就容易多了。」
  被毁容的尸体依然同发现时一样横倒在地。在带有几分兴奋感的现在,那具异样的尸体看起来就像是充满了恶趣味的雕像。黑红色的颜面仰望天花板,因为尸体的下面铺设着镜子,稍一俯身观察,就能看到自己的脸。
  「窗端老人推定的尸体死亡时间应该没什么疑问。无论如何都不会是被某人塞进旅行包里带过来的东西。」
  「这还用你说。」
  「而且在他遇害的第二天,没有发现其他人失踪,因此不可能是团体内的尸体调包。根据观月个人的推测,这具尸体就是鹫羽本人。」
  「你说知道的第二点,不会是指这个吧?」
  「不是。」
  观月避开尸体,走到「爱丽丝·门」的旁边。蹲下身子,用拳头轻轻地叩门。
  「门上面有小小的窥视窗,只比名片略大。」
  「那个怎么了?」
  「看起来有被卸过一次的痕迹。窥视窗整体都被拆下来过,现在我们所看到的,应该是重新粘上去的样子。努力辨认的话可以看到新的黏合剂的痕迹。只需少量的瞬间黏合剂,马上就能粘牢的吧。你听说这个窥视窗被谁修理过的事吗?路迪。」
  「没听说过,如果在我们来岛之前就被修好了,没人能发现的吧?」
  「没错,不能特定是谁拿下来的,有可能是犯人,也有可能是其他人。不过,这就是解开密室的关键啊!」
  「可是,即使打开这么小的一个窥视窗口,能起到什么作用?」
  「你的脑袋是保龄球吗?」观月哼了一声,「即使是很小的窥视窗,只要被取下来,那就使密室出现了空隙。不管多么狭窄的空隙,只要能通过两把钥匙的话,那在解开密室问题上就是一个飞跃性进展!不是吗?比如说犯人从外面将窗户和门锁上后,将钥匙挂在细长的棒状物的前端,然后从窥视窗口伸入房内,巧妙地操纵着棒体到达尸体的口边,只要能将钥匙弄进嘴里,那密室就成立,后续只需用黏合剂补好窥视窗就完工了。」
  「这个推测驳回。门的前面倒着桌子,从窥视窗努力看也只能看到尸体的头部!我不觉得可以用直线型的棒状物伸进去将钥匙放入尸体的口中。」
  「我只是说假如,并没有一定如此。」
  「从外面用绳子将桌子拉倒不就可以了?」
  路迪绕着桌子边说道。
  「桌子的面板是朝门这边倒着的哦。如果从窥视窗口利用绳子拉的话,由于力的方向及大小,不可能倒成这样吧?」
  「这么小的窥视窗,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把钥匙放进尸体嘴里的方法。」古加持用手抚着额头,「我们是不是被误导了?」
  「不,应该有办法。」
  观月将视线从尸体移开,远远地眺望着窗户外面。
  「古加持先生很在意这个吗?」
  「是啊,但我更在意的是镜子的下面!还没有人将镜子移开确认下面的地板吧?镜子说到底也就是个掩饰,该不会下面有一条秘密通道吧?」
  「有必要查一查呢!」
  古加持和路迪互相点了下头,开始将尸体往镜子旁边搬。尸体出乎意料地沉重,只能在镜上缓慢挪动。观月目光冷峻地俯视着他们,没有帮忙的意思。移完尸体后,古加持与路迪各自抬着镜子的一端。
  「要抬起来了哦!」
  古加持一声招呼后,镜子被抬起。
  
  地板上空空如也。
  
  「喂!观月,调查一下地板。」
  「这是你们自作主张的行动,观月可不想掺和。」
  「我们腾不出手来啊!」
  「真是的真是的!」
  在观月仔细检查镜子下面的地板期间,古加持与路迪一直维持着抬着镜子的姿势,等待他调查完毕。
  「什么都没有。」
  「检查仔细了没?」
  「不管多么仔细,没东西就是没东西。」
  「妈的!路迪,可以放下了。」
  「果然没什么秘密通道啊!」路迪搓着指尖说道,「想想看,这里是二楼,地板上的确不太可能弄条通道出来。即使有,也得缩着身子才能通过了。」
  「观月有个忠告,这室内的东西最好不要摸比较好,犯人有可能洒了毒。」
  「喂,在我们做之前说啊!」古加持打量着自己的掌心,「应该不会碰到什么毒吧?」
  「掉在那里的『DRINK ME』的小瓶子,本来是在这个房间的?」观月问道。
  「嗯,本来应该没有装硫酸之类的危险品,里面是空的。」
  「那就是说硫酸是犯人带来的。」
  「应该是。」
  「原来如此,犯人一开始就打算做一个这种密室啊!」
  观月靠着墙壁点点头。
  「接下来怎么办?不可能一直都围着这个密室转吧?还得去告知无多君他们不要靠近游戏室,也要找其他人。」
  「总之先把生存者都集合起来吧!既然犯人最讨厌集体待在一块,那就更加要把大家都聚集起来才行。」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堂户都在床底下颤抖。阴暗狭小的床底,对于堂户来说正是最后的安全地带。袭击者曾经来过一次,她觉得这里才是谁都无法找到最适合藏身的地方。但是和山根房间不同,堂户所借住的房间的床脚极短,下面几乎不能容身,趴在地板上连姿势都无法改变,虽然如此,可总好过死神的恐怖。她忍受着这份痛苦,躲在床底下一动不动,最终全身如同灌铅一般沉重。过了数小时,意识开始朦胧,堂户陷入了似梦似醒的状态,后连连时间感都消失,甚至不知到底过了几个小时。
  不过外面的世界,似乎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海上也没有再出现过,这份安静甚至让她以为是否所有人都已经遇害。
  如果真的全都遇害,那自己也可以说是安全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全体都死了的话,就不会有人再袭击自己。
  她慢慢地从床底下爬了出来,手脚沉重的不像是自身之物,好久都无法站立。爬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的关节后,终于能够站直身体。
  喉咙干渴。虽未感到饥饿,全身细胞却渴求着水。堂户轻手轻脚地打开门,确认走廊的情况。走廊的前方仿佛像无底洞一样一片黑暗。她往盥洗室走去,那里的灯光依旧明亮,在昏暗的走廊上就像路标一样散发着它的光亮。
  快速地走到盥洗室内,正面突然出现一面镜子,她对自己镜中的样子目瞪口呆,转瞬又觉得自己的疲态非常滑稽。头发乱如鸟巢,眼睛下面有一圈浓重的黑眼圈,脸上化的妆一直未卸,以致她现在看上去有些脏兮兮的。她拧开水龙头任水流淌,掬了一捧水饮下,然后洗了把脸,似重生般舒了口气。
  她对着镜子,用手梳了梳头发,重新扣好了发夹,然后拍了拍沾在衣服上的灰尘。
  下一瞬间,镜子的边缘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自己的背后。
  微敞的门对面。
  从镜中可以看到走廊。
  
  在天花板上倒立走动着的爱丽丝。
  
  在昏暗当中,有一道人影走过。并不是倒立着,但的的确确看起来像是在天花板上走动。身体是横着的,正好像是横穿过走廊的样子。由于光线昏暗无法准确看清,但那身姿绝对是堂户很熟悉的爱丽丝。
  堂户转身拉开门。
  没有人影,不管天花板还是地板上,空无一人。
  对面的房间门开着,没有开灯,似乎没人进去的样子。
  堂户平静地抬脚向自己的房间走去。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披着外套,手上拎着满满的行李包。接下去连自己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但是脚却自动地向城堡的出口走去。不消多时便来到了大厅,身体只是一个劲地想往外走。
  「堂户小姐!」
  突然被叫到名字,堂户吓得跳了起来。回过头一看,路迪正站在大楼梯的中间。
  「你要去哪里?」
  路迪跑下楼梯。
  堂户反射性地拔腿就跑。
  「等一下,堂户小姐!」
  「不要!」堂户朝玄关跑去,「我不想死!」
  「怎么了路迪?」
  堂户听到其他声音,是个男人的声音,但是她却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跑去。
  「堂户小姐想逃到外面去。」
  「喂,等一下!发生了什么事了?」
  堂户一把拉开大门飞奔出去,大雪与寒风瞬间就、同她擦身而过。在门廊里脚一滑,摔倒在地。多亏了厚厚的积雪,并未感到疼痛,但从手上飞出去的行李扑腾向前,埋入了雪堆中。她拎起行李再次往前跑,积雪没过小腿,踩上去就将脚盖了个严实,没过一会儿就气喘不已,手脚也跟着冻僵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逃,但是必须要逃。
  前方有一片森林,她义无返顾地冲了进去。



  
  
  古加持走下楼梯时,已经不见了堂户的身影。连顾盼都无暇顾及的她,肯定是被恐惧所驱逐,但这突发的行动又似乎带着机械性的感觉——只能如此,只能这样做。对于她来说,除了逃跑一途别无他法了吧?
  「跑到大雪中去了。」
  路迪俏立厅中。
  「她会被杀的。」
  后来的观月悠然走下楼梯,坐在大楼梯的最下面一级。
  「被犯人杀害前,先就被冻死了。虽说天快亮了,但不像是要放晴呢。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现在还来得及,我去追她。」
  「喂,不要紧吗?」
  「我最清楚这座小岛了,现在雪地里应该还留着她的脚印,很容易就追上了。」
  「但是不能让你独自去,我也去。」
  「不用,以防万一,古加持先生还是留在城内,倘若大家都遇难了,就没有人来救人了,不是吗?」
  「这样?」古加持盘算了一阵子,「知道了,我留下。」
  「我马上就回来!」
  「一定要回来哦!」
  「嗯。」路迪微微一笑。
  「外套借你。」观月站起身,一边脱外套一边走近路迪,「租金等你回来再算。」
  「谢谢。」
  路迪拿过观月的粗呢短外套披在身上,尺寸正好合适。
  「那我走了,若几小时后还没回来的话,拜托请来接我。」
  「好。」
  古加持和观月目送路迪离开。只见她挥挥手,消失在灰茫茫的雪幕中。
  「让她一个人去,没问题?」观月问道。
  「路迪的话,没问题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若犯人是路迪的话,堂户就遭殃了。我问的是这个。」
  「你这个家伙……」古加持盯着观月,无语摇头,「真了不起。」
  「若路迪把她杀了,那犯人就水落石出了,堪称好事一桩。但这可能性很小。」
  「据我所看,路迪不是犯人。」
  「哎呀?都衍生出伙伴感情了?真是可喜可贺!要不要取名『江利岛综合症』啊?」
  「你这家伙真罗嗦!」古加持扭头望向观月。
  此时,某处传来一声重物落地似的闷响。
  两人立刻闭嘴,竖起耳朵倾听。他们对视一眼,默契地走向传出声音的走廊。走廊里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他们打开靠门处的电灯开关,打探一番,没再有任何响动。
  「有人在吗?」
  古加持唤道。
  
  完全没有动静。
  
  又唤了一次,依然没有动静。
  「如果是不方便让我们看到的人呢?」
  「犯人呢?或者是认为我们是犯人的人?」
  「不管是哪种,对方似乎没有要现身的意思。而且刚才的动静听来不像是人弄出来的,莫非是风?」古加持朝前走,「不会有我们不认识的第三者藏在这城堡里吧?路迪怀疑有白角家的幸存者,也有很多其他可能性,譬如偶然漂到岛上的快乐杀人犯,其他国家的间谍……」
  「你要那样说,就没完没了了。」
  「说得也是,现在能出乎我们意料的犯人,就只有幸存的就日本兵吧?」
  「别忘了路迪的伯父。」
  走廊上有一扇未关的房门。是盥洗室。里面开着灯,洗脸台周围都是水迹,不久前必定有人用过。
  盥洗室对面的房间,门微开着,却没有光亮。
  「难道……有人?」
  古加持向观月问道。后者摇摇头,走出盥洗室。
  「这边的房间,」古加持探视着盥洗室对面的房间,「有人倒在那里。」
  在黑暗中凝神聚目,慢慢看出了一个人形。人形倒在地上。古加持进房开灯,房间里摆设着各种大小的镜子,反射着荧光灯青白色的光芒,使四下里闪闪发亮。古加持屏息盯着地板上的东西,那不是人,而是娃娃。娃娃被镜子包围,宛如沉睡般躺着。光是这幅景象,就妖异得让人直起鸡皮疙瘩;更何况那娃娃被拆散成十个部分,七零八落地摆着。虽说它穿着白色的裙子,却只是包裹住躯体罢了,手脚都散乱的里躯体不远处。
  「真恶趣。」古加持在娃娃旁边蹲下,「这娃娃是从山根小姐房内拿出的。妈的!居然杀娃娃!真有闲心!」
  「拆娃娃又不困难。这种类型的陶瓷娃娃,通常都是用绳子或橡皮带将各个部分绑住。如你所见,其手脚各有两个部分,合共八个部分,跟头部、躯干相加,共有十个部分。古董级的娃娃,通常都有这十个部分。所以,凶手只是弄断绑着这娃娃各个部分的绳子罢了。」
  「别解释了,告诉我这娃娃被拆散的理由。」
  「你去问娃娃好了。」
  观月冷然答罢,便巡视着墙上的镜子。有新的镜子,也有细长而没有镜框的镜子。其中当然不乏一些怪异的镜子,譬如纵向弯曲的镜子,还有两面呈九十度角拼接的镜子。
  「这里面没有『爱丽丝·魔镜』吧?」
  「正因不是『爱丽丝·魔镜』,所以才被集中放到这里的吧?不过,若从这里选出一面最像的镜子,在随便弄个刘易斯·卡罗尔的签名,冒充『爱丽丝·魔镜』流通到黑市里,然后买回来交给委托者,工作就算是完成了呢。」观月审视着墙上的镜子,说道。
  「这方法真毒。」
  「观月只是举个例子罢了。眼下我们搜查着的『爱丽丝·魔镜』,说不定就是这样流通到这里的。」
  古加持闻言,虽然予以嗤笑,却无法断然否定他的怀疑。两人走近镜子,仔细寻找着不可能存在的卡罗尔的签名。
  「这扭曲的镜子可真有趣。」
  很廉价的木框之中,镶嵌着一面扭曲着向内凹陷的镜子。这镜子里的世界当然是扭曲的,使古加持的身体横向变形。而且,唯有这面镜子所照出的一切事物都是上下颠倒的。镜中的古加持恰如站在天花板上一般。他稍稍换了个站位,就看到了房间的门,再过去些则能看到盥洗室的镜子——若从洗脸台的镜子往这边看的话,就会看到倒立的古加持吧?
  「通常,镜子是不可能上下颠倒的,但凹面镜例外。说起来这个,若你有空去看看勺子中的脸,同样是颠倒的呢。」
  「但凸面镜不会颠倒。凸面镜和凹面镜中的世界,可以变大、可以变小,大概正和『爱丽丝』的个子忽高忽矮有关。这变大和变小跟相对论有很深的关系,但目前没必要去探讨那个话题……对了,你说棋盘上的棋子少了,对吧?」
  「是啊,不会是指这散了架的娃娃吧?」
  「不,的确出现了死者,遇害的是山根。」
  「你怎么知道?」
  「从这镜子里,我看到了一个像是她的头的东西。」
  观月指着镜子,镜子正对着这房间的另一道门。门大开着,外面是走廊。古加持没有顺势去看观月指着的镜子,而是直接扭头望向门的方向。
  转身走出房间,他站住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对面房间门口的人头,长长的黑发柔顺地铺在地上。走到走廊上,左脚边不远处掉着一条不知道是左脚还是右脚的人腿,上面微微浮现尸斑。那不像是被齐根切断的人腿,倒像是手工制作的假腿,大腿根处的血肉只是弄上去做做样子罢了。切断面正对着古加持,仿佛展示着它那丑陋的血肉;脚尖部分指着隔壁房间的门。
  对面的房间似被隔成了两个房间,两个门口分别放着尸首和断脚。古加持先向放有尸首的那道门走去,仔细观察着地上的尸首之脸。他沉着得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心脏正常得比最初见到散架娃娃时还要平静。
  的确是山根。
  「居然像娃娃般被肢解了!」古加持将视线从阴森森的尸首上移开,「光杀人不过瘾,还要肢解?」
  「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
  「那就别像木头般一直杵着,能不能让一下路?发现尸体就是攻守互换的信号,之前是犯人的时间,接下来,轮到侦探了。」
  观月避开山根的脑袋,走进室内。古加持追着他般快速跟上。
  进去后,古加持再次受到了打击。
  还有一具尸体。
  房间像是小休息室,除了一具复古风的衣橱及一张小床,没有任何装饰。床上没有床单或毛毯之类,只摆了一张薄薄的弹簧垫。衣橱的双开门都打开着,新发现的尸体就躺在床和衣橱间的地板上。湿淋淋、皱巴巴的西装,灰色的西裤,脏兮兮的皮鞋。
  是海上的尸体。
  他脖子上插着他曾经挥舞的斧头,似乎是刚刚砍的,大量的血正从脖子的血管冒出。地板上积起一摊像是某种标识的小血洼。
  斧头保持着砍向地面的姿势,斧柄指向天花板,整把斧头没有奇怪的地方,但斧柄末端附着的东西却让古加持的脑海一片空白。
  紧握着斧柄的,是布满尸斑的死者手臂。
  这根手臂是从肩膀齐根切断,但海上的两臂完好无缺,不仅如此,双手还安详地摆放在身上——手腕上拷着手铐,这姿势再自然不过。绑在两腿脚踝处的塑料绳子完全限制了他的自由。为了防止他发出声音,嘴里还塞了一团毛巾。一眼看去,海上是在被禁锢的情况下,被死者的手臂砍掉了脖子。
  「是谁砍死海上的?是这手臂?」古加持焦躁地说道。
  「哎,看起来是这样的。」
  「死者的手臂紧握着斧头都无法杀人,更别说是被砍下来的手臂!是杀了他们的犯人做的一场无聊表演吧!但这对犯人有何好处?先说握着斧头的死者手臂,若这是要让我们恐惧,那就算他成功了吧。但只为了这个理由,没必要去肢解一具尸体吧?」
  「嗯,还有其他的看法吗?」
  「特意将海上搬到这个房间才下杀手,这一点不太自然!若想杀人的话,直接在屋顶上就可以完事了,为何要把如此重的尸体搬来这里?而且,还要给他铐上手铐,脚上绑着绳子。」
  「不管他的话,也会冻死吧?」
  「没错,可犯人却不管这些,偏要这样用斧头砍他脖子。」
  「总之,先去找找身体的其他部分吧!」
  观月喃喃自语,走向隔壁的房间。古加持没有立即跟上观月,而是先去翻找海上衣服的口袋,但衣服内袋及西裤袋里都找遍了,就是没有发现钥匙的影子。既然犯人抢了海上的手铐,铐住了他的手腕,那就很可能将钥匙顺便抢走了。古加持放弃寻找,起身走向隔壁房间。
  中途,滚在走廊上的尸首及腿,吸引住了他的目光。山根的头部横向一边,眼睛和嘴巴都是闭着的,脸上没有死者特有的阴郁感。明明被砍掉了脑袋,却让人不禁怀疑为何会有如此平和的表情。她本就是一位带有神秘感的女性,死亡后,那神秘更添几许。
  进入隔壁的房间,观月已经蹲在地板上进行调查。房间的整体格局和刚才的房间相差无几,依然简单朴素,与维多利亚时代的装饰风格相差甚远。
  一只断脚掉在床底下,床下趴着一具失去手脚及头部的赤裸躯体。若撇去丑陋的横切面不堪,这曲线玲珑的躯体竟有着艺术品般的美感。
  「脚是从大腿根连骨头一起硬切下来的,斧头、菜刀之类无法达成。从犯人的时间上来看,恐怕需要锯子。肩膀的切除面比较漂亮,是将关节卸掉后切下来的。」观月淡然说明。
  「海上似乎刚刚遇害的,但山根遇害很久了。」
  「身体各个部分的尸斑浮现位置不同,这是因为被切下后,朝下放置的侧面不同的缘故。」
  「死亡时间大概推测得出。海上不是将我们聚集到餐厅了吗?那时,山根小姐就不见人影了,遇害的可能性很高。如此说来,就是昨天下午三点到凌晨的这段时间里。」
  「若无法确定各人的不在场证据,我不觉得推测死亡时间有何意义。」观月靠近窗户,「你看!窗户没关好。」
  「难怪风声挺响。」
  「谁管风声!你仔细看看,有一条细钓鱼线似的东西,从窗户拉出去了。」
  「啊!」
  古加持在窗帘的下面发现了垂挂着的丝线。这是一条几乎透明、只略略有些粗度的线。顺着线往前看去,只见那线头被系在了衣橱的门把手上。
  

  
  「窗外也连着线?」
  「好象是的。」观月打开窗户,抬头向上一看,「线的另一端消失在二楼的窗户缝里。」
  「你拉拉看。」
  「拉着呢。」观月将线拉在手上,「那一端没系东西。」
  拉完后,观月将空无一物的线头收在手中。他打开窗户,这次换成确认下面。这里是一楼,很容易就可以从窗户爬到外面去,但地面有大量积雪,若有人经过的话,绝对会留下脚印。然而窗外的积雪平滑,完全没有曾被践踏的痕迹。
  「这线的用处是?」
  「真有趣。」观月如此说道,脸上却没有笑意,「我们似乎碰到了平时难得一遇的现场。我大致知道情况了,那好,拜拜。」
  观月单手一挥,大步流星踏出了房间。古加持自背后唤住了他。
  「喂!不说明一下吗?」
  「有什么需要说明的?」
  「所有啊!被拆散的娃娃、山根以及被杀掉的海上、拿着斧头的手臂。全都需要说明。」
  「很不凑巧,观月突然有了急事。既然你碰到了想不出来的问题,那就别想了。」
  「等一下,你要去哪里?」
  「商业机密。」观月走了几步,回首说道,「对了,对了,若你算是侦探的话,死前请努力留下死亡信息哦,那样的话,观月会轻松些。」
  「你说什么?!」
  古加持虎眼圆睁,看着观月消失在走廊前方。
  回过神,他低头继续调查丝线。丝线弄成两重,只要抽拉其中一根就能解开活结。打开窗户,可以看到二楼的窗户。观月是去调查二楼的窗户了吧?
  为保持现场完整,古加持没碰尸体,转身走出房间。
  走廊很窄,他的肩膀撞到了开着的门。古加持粗暴地甩上门,朝大厅走去。他坐在大楼梯的倒数第三级台阶上,掏出根烟点燃,就这样坐了一分钟,路迪等人依旧未归,他只好叼着香烟前往餐厅。将仍在餐桌上的摄像机拿在手里,再次转身走向大楼梯。靠着天花板上精致的玻璃灯具,古加持重新看了一遍带子的内容。
  眼下被肢解的山根,当时正在液晶画面中讲话。不知为何,她看来美丽异常。
  
  
  「或许,下一个遇害的就是我了。死亡本身倒不算回事,但我挺记挂家里的那些植物,早知道的话,真该再往房间里搬些。若我被杀了,看到这带子的你如果是好人,请接受死者的要求,帮忙照顾那些植物。只要搬到离窗户远些的地方,我就谢天谢地了。
  「那好,再会。」
  
  
  她应该是在地下室被肢解的吧?无多说在地下看到大量的血液喷洒着的房间,如果用电动的切割机肢解尸体的话,当然会发出剧烈的运转声,链锯这种东西可是吵得不得了啊!犯人是要避免噪音被人听到,才跑去地下的吧。虽不排除手动肢解的可能,但犯人恐怕没有这么多的时间。
  犯人一直精力旺盛地活动着,这气势的确可能将所有人都杀掉。
  画面继续前进。正好放到堂户躲在床底下,过了一会儿又飞奔而出的场面。这是她慌乱中误按下拍摄按钮所录制下来的画面。
  画面深处,是那具充满谜团的娃娃。但此时此刻,被拆散的娃娃居然不见踪迹了。娃娃本有两个,并排放着。山根和堂户的拍摄间,似有人拿走了一个。
  娃娃被拆卸成十个部分,复古型娃娃通常是由十个部分组成,可山根却被切成六块。大概,这数量没有特别的含义。但为何要把娃娃拆开?画面中出现的少女娃娃,有着超脱了生死的虚无表情。提到娃娃,书房也有一个娃娃,但被选中的只有这个。
  放映完毕,古加持又倒回去重新播放。同一个场面反复观看,后退、快放,看了无数次。倒带、快进、倒带、快进。
  如此反复操作之中,古加持发现了一个问题。
  若按照正常速度来播放的话,是很难发觉的,但若用倒带、快进这种加快速度的播放时,画面的娃娃竟会像有生命般,轻轻动了一下。动的是未被拆散、留在原处的娃娃。
  古加持如同鬼魅附身一般,紧紧盯着快速播放的影像。摄像机在拍摄时是不可能移动的,因为是放在床头柜上,而且没人动过。莫非,是带子出现了细微的移动?但娃娃的身体明显左右晃动了一下,继而手脚也缓缓动了一下。
  古加持关了摄像机的的电源,好像忌讳之物一样,将之远远放到一边。
  他开始认真思索犯人会不会就是娃娃。



  
  
  无多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摇晃,他睁开眼睛,慢慢地感觉时间回到自己的体内。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多久,房间里依然一片黑暗。坐起身子,看了看铐在右手腕上的手铐,另一端还连在入濑的左手腕上,和睡之前没有任何变化。
  「早上好,几点了?」
  无多问道,但入濑似乎在说不是问那个问题的时候,拉扯着他的手往窗边拖。
  「怎么了?看到什么啦?」
  无多揉着眼睛,任由入濑拖着他的手下了床。窗帘拉上了,只能从细小的帘缝中看到外界情况。外面是一片浓郁的暗,仿佛来到了暗黑的世界。无多拉开窗帘。
  
  外面的景象宛如世界末日。
  
  之前披着雪白银装的风景,突然换上了一件黑衣。有些地方依稀残留着白雪,却似乎只是苟延残喘,很快就会被吞噬殆尽。
  到底发生了何事,无多无从得知。
  黑暗欲覆盖整个世界。
  入濑指着天空。空中飘落的东西,就像是黑色的羽毛。
  黑色的雪。
  黑雪悄然飘着。
  风似乎止了。无多打开窗户,伸出未戴手铐的另一只手。一片黑色的雪花悠然落进他的掌心,瞬间溶化不见,只剩下一丝冰冷的触感。但仔细一看,这黑雪和普通的雪花截然不同,竟有些黑如焦炭的残留物,留在了无多掌心。
  「第一次见到这种雪。」
  听了无多的话,入濑赞同似的点了点头。
  树林里的树枝上,依稀留着白雪,树下的地面亦有几处白雪。然而,看看那枝叶几乎被黑雪完全覆盖的情况,树下很快就会被黑雪韩占据了吧?
  黑雪持续飘落。和昨日所见的暴风雪不同,这黑雪没有了激烈和狂暴,反而是一派祥和、宁静之感。黑雪漫天之中,在细小的话语,似都能传进耳内。完美的静寂。
  完美的静寂之中,分明带着一股不祥。
  「几点了?」
  入濑看了看表,指针正好指着十二点,因是指针手表,故不确定是中午还是夜间。但他们是晚上开始睡觉的,所以正午十二点的可能性较大。
  「戴着手铐,连换衣服都换不了。」
  无多关上窗户,未拉窗帘就回到床边坐下,入濑坐在他旁边。
  「总之,两个人都活着!但这天……这雪……我甚至怀疑我们是不是死了!简直像是地狱!」
  ·死了
  ·就不能再一起了
  「会吗?」
  ·大概
  「那真惨!」无多从包里拿出梳子,递给入濑,「把头发梳梳,太难看了。」
  入濑依言接过梳子,开始整理头发。大概是要防止头发再次乱掉,她用皮筋将头发扎了起来。
  「接下来该干什么呢?说不定我们是这岛上最后活着的两个人了。古加持先生他们若还活着,我们还是跟他们会合较好。是去那个放有棋盘的房间集合吧?」
  ·两个人不更安全
  「哪里安全?你看看这手铐,这是我们最大的弱点,要尽快将手铐解开才行,倘若古加持先生从海上那里搞来了钥匙就好了。」
  入濑对无多的这番话没有要动笔回应的意思,只是满脸不悦。
  「总之,去游戏室看看吧。」
  两人走出房间,在临近走廊拐角的地方站住身子,观察看情况,确定没人之后,就在走廊上快速小跑。其实,城堡内根本不用调查,处处都弥漫着沉重的死寂,连残酷的杀人犯都不见影踪。
  要去游戏室就必须先下一楼。无多与入濑在大楼梯中间的平台拐弯处停住脚步。
  观月正站在楼梯下面。
  无多审慎喊道:「观月先生!」
  「哦,是你们呀。」观月淡然说到,「你们还活着?说起来,你们还被手铐铐着呢?哎呀,只是问问罢了,这跟观月无关。」
  「你在干什么啊?」
  「看到一个摄像机掉在这里,正在看。」
  观月正在将摄像机的开关这里按按那里按按。
  「其他人呢?」
  「嗯,死了。」
  「除了你,所有人?」
  「不,你们还活着呢!」
  「除了我们呢?」
  「不知道。」
  「不知道?至今为止,你一直躲在哪里,干了什么啊?」
  「别像个傻瓜一样一个劲儿提问。期盼上面还留有五个白色的棋子,但也可能是犯人来不及移走。」
  「有谁被杀了?」
  「鹫羽、窗端、山根、海上,还有古加持,观月知道的就这五个。」
  「古加持先生也……」
  「是啊。」
  沉睡的这段时间内,很多人都遇害了。无多听到这消息后,无言以对。
  「其他人下落不明。犯人可能就在那些人当中,也可能是你们两个。游戏尚未结束,你们只要干你们自己的活儿就行了。」
  观月拿着摄像机,经过大厅,朝走廊走去,无多叫住他。
  「请等一下,请告诉我古加持先生他们在哪里遇害的?」
  「那种小事,你们不会自己找?」观月背对着他们,「但观月可以带你们去其中一位遇害的地方,你选个喜欢的尸体吧!」
  「那……带我去古加持先生那里。」
  「知道了,随我来。」
  观月打开门,带头走进走廊。无多与入濑追赶他似的快速跑下楼梯。
  「看到外面的雪了吗?」
  观月头也不回地问道。总算追上他了,无多点点头。
  「对我们来说,这黑色的雪很相衬呀,不是吗?古往今来,有谁见过行馆中杀人事件进展到高潮时,外面下起黑色大雪的情况吗?当然没有吧?你们不觉得这种天气比泰晤士河上浮起的朦胧水雾、贝克街的滂沱大雨更适合杀人?」
  「不过,居然会下黑雪,这简直无法相信。倘若这城堡里发生了奇异的事,倒还好说,却想不到连外界都变得如此奇怪。」
  「但我们并非做梦,是处在比梦境更严峻的现实世界当中,不管这里发生的事情何等荒谬!」
  「那黑雪是?」
  「观月在德国时听过一件事。工业革命爆发后,德国才、也处于工业化发展的浪潮当中。城市越是发展,环境污染的问题就越严峻。工厂冒出黑烟、废水流入河道、煤炭燃料中排出的煤灰。刚结束中世纪那精神层面的黑暗时代,便讽刺般地迎来了由文明发展带来的环境层面的黑暗时代。正是那时,黑雪降临在旧东德的某个小镇。发展成化学工业地带的那个小镇,持续排除了几十万吨的硫磺氧化物,污染了整片天空。拜此所赐,天空一年到头都被煤灰笼罩,据说连卫星都无法探测到该镇的样貌。甚至,有些孩子从出生以后,就没见过明亮的天空和白色的雪花。」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酸性雪?」
  「有可能。总之,是湿性兼酸性降落物的一种。雪花呈黑色,是混合了煤灰等东西的结果吧。」
  「可是,这种雪为何会突然降临到这座岛上?」
  「那种问题,你写信去问气象局!」观月似欲尽快结束这一话题,「写信前,不妨先去数数这世界上到底竖着几根烟囱!」
  无多和入濑缩了缩脖子。
  「黑雪是向我们知会末日的使者。或许,当恐龙灭绝时,亦曾有相同之景。目前一般认为恐龙灭绝是陨石相撞所引发的灾难,但按照这种说法,还有另一假设——陨石撞击地球,造成了高能量的冲击波,使空气中的氧气和氮气发生了化学反应,生成一氧化氮;扩散至大气层持续氧化,便形成了二氧化氮;而后又继续发生化学变化,形成硝酸;溶进雨水中的硝酸变成浓烈的酸性雨,落到地面,灭绝了所有生物。这一说法的证据就是,某一地层中有酸性降落物的痕迹。使恐龙灭绝的天灾雨水,我们人类却自发制造了出来。据说,地球上的生物曾经历五次大毁灭,若第六次大毁灭是我们人类亲手带来的话,岂不是一件挺滑稽的事情?这就是黑雪带有末日情调的原因。」
  观月没有配合无多他们的步调,一个人咚咚咚地朝前走。后面两人为了追上他而加快步伐,只是速度一块,铐在一起的手就会被拉扯到。
  「你是不是在想,为何我会突然说到这个话题?」
  「是啊。」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观月立于两扇门之前,打开一扇后,踏足入内。
  「为何大家都擅自揣测出我的想法?」无多轻轻对入濑说道,「难道我的想法都表现在脸上了?」
  「快点进来!」
  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后,无多与入濑同时入内。
  酷似教堂的房内,并排放着木质长椅,正面最里侧放有一张摆着三个漆黑木盾的红色案台。视线上移,会发现墙上有一块很大的凹陷,嵌着灰扑扑的彩色玻璃。玻璃的主调是蓝色,有部分破碎了,铁质的外框怪异地扭曲着。扭曲处绑着一根塑料绳。
  绳子下方,吊着古加持。
  他的脖子被绳子绕了好几圈,背部紧贴着彩色玻璃,垂下的脚尖距地面三米左右,地面上散落着玻璃碎片。在如此悬吊着的状态下,他的姿态宛如俯首盯着地面一般,脸上苍白无血色。
  「彩色玻璃本来是很肃穆神圣的东西,但主题依然是『爱丽丝』吧?恰如那砍头王后做审判时的模样。我想起某个侦探的话——王后不管事情大小,所有纠纷一概用同一个方法解决,那就是『砍下他的脑袋』!」观月站在碎玻璃周围,抬头仰望,「刘易斯·卡罗尔老家附近的某个教区的教堂,其彩色玻璃均已『爱丽丝』为主题。这面彩色玻璃很可能是模仿教区教堂。但这做工确实不行呀,从远处看,都不知道画的是爱丽丝还是青蛙。」
  「最上面的玻璃被打碎,外框都扭曲了呢!」
  「为了找挂绳子的地方,才打碎玻璃的吧。还真够脆弱的,我看这彩色玻璃的做法本身就不正规。」
  彩色玻璃上,有个和绘画主题无关的灰色影子,模糊的人形映在上面,恰如薄薄玻璃里封印的幽灵。它似乎正伸长双手,紧紧掐着古加持的脖子。电灯照在玻璃上,反射出的光线没有歪曲,说明那灰秃秃幽灵般的影子不是用颜料之类描画在玻璃表面的,而的的确确是在玻璃里面。
  「这构图就像是彩色玻璃中的幽灵掐死了他一样。犯人还挺有想法的。」
  「就算把尸体抬高,但这高度……不觉得非常有难度吗?」
  「所以才说是幽灵干的好事。」
  「幽灵不会打破玻璃。」
  「因吵闹鬼现象而打碎玻璃的例子不少。但是,继续讨论幽灵话题,只是浪费时间罢了。对我们来说,需要讨论的是现实中的犯人。」
  (注:吵闹鬼,自发出现的声音、物体移动和其他不明现象。)
  「古加持先生是遇害后被吊到上面的吧?或许致命伤在隐秘的地方,活着的时候吊上去不太可能。」无多望着观月,「是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的?」
  「就在刚才。之前还和他一起行动,中途分开了。调查山根和海上尸体时还在一起,分手后过了大概两三个小时。本来观月想去当时隔离海上的屋顶看看,却发现了古加持的尸体。之后回二楼时,发现了摄像机。」
  「是古加持先生的摄像机?」
  「录影带里的山根说是他的。真是的,都叮嘱他要留死亡信息了,结果却是这副德性,真没用!」
  「观月先生,你觉得谁是犯人?」
  「嗯?」观月首次微微露出笑意,「你说犯人是谁?这提问真有趣。」
  「什么意思?」
  「犯人不是你们吗?」
  无多盯着观月的指尖,指尖笔直指着他们。
  「开个玩笑。反正你们也该明白观月爱开玩笑的性格啦!」
  「我们是犯人?」
  「这事稍后再聊,眼下还是来谈谈这世界终结的话题吧?」说着,观月走到红色台前,「刚才不是说过黑雪的事吗?现在,黑雪应该还在下吧。放在这里的黑漆漆的盾牌,是和黑雪差不多的东西。」
  「是受到酸雨危害的树木?」
  「没错,据说在德国的黑森林发现了与这一摸一样的东西,是因酸雨或酸雾的酸化而枯死的树木。土壤被酸化后,树木无法吸取养分,又兼树叶及枝干上都附着酸性雨水……欧洲诸国的树木受害最重,尤其是一九八〇年以后,森林的衰退加剧,目前几呈毁灭状态。据报道,德国的森林有五成以上受酸雨侵害。当然,不光是欧洲,美国、日本都受到了强酸的腐蚀。这台上放置的木头是何种类、来自何处,我们无从得知,但这绝对是因酸性物质的影响而枯死的东西!」
  「仿佛是偶像崇拜呢,该不会是用枯木顶替基督像或圣母玛利亚像吧?」
  「应该不是崇拜吧?但或许是一种象征。」
  「象征?」
  「死亡、绝望、毁灭、崩溃、末日,什么都行!不知道白角到底想些什么,但观月从这盾上领悟了毁灭。这盾象征着被酸化的世界,正逐步走向灭亡。」
  「据说白角是因酸雾影响,导致江利岛上的事业失败。说不定他真的对酸性化哦地球有了畏惧。」
  「这彩色玻璃依然。」观月抬头说道,「我们快点揭露这幽灵的真相吧!实际上,这也是酸雨的影响。欧洲一些地方的哥特式大教堂内,通常都会镶嵌着巨大的彩色玻璃,据说目前正不断遭受酸雨侵害。硫磺氧化物与玻璃里面的钾或钙发生化学反应,是玻璃内部发生雾化。」
  「那么,这彩色玻璃中的幽灵,实际上是受酸雨伤害才出现的?」
  「对,所谓像人的形状,只是我们的心理作用。」
  观月说着,走出了房间。
  「你要去哪里?」
  「差不多该去确认其他的尸体了。」
  观月前往的方向是玄关大厅。他穿过大厅,走到玄关门前,从放伞出抽出一把伞,打开玄关大门。
  无多叫住他。
  「请留步!尸体在外面吗?」
  「大概是。必须趁足迹消失前调查。」
  说完,他便隐身于黑色的大雪。
  「虽不知事情原委,我们也跟上去吧?」
  入濑满脸厌恶,拼命摇头。
  「怎么了?」
  观月先生说不定是犯人。
  入濑拿出便签笨快速写道。
  「你是说别人都死了,只有我们三个人活着?」
  ·不清楚
  ·若真是那样,犯人肯定是他
  「不管怎样,都要确认剩下的人的生死,不是吗?倘若除了我们就只有他活着,到时再想对策!」
  无多从放伞处抽出唯一一把不知主人是谁的黑伞。伞架上挂着来时在玄关处看到的蓝色塑料管。他撑开雨伞,与入濑一起走出门外。



  
  
  漫天的黑雪遮挡住了视线。直观而言,飞雪和普通的雪花只有微小不同,落到了伞面上,同样会沙沙地从旁边掉下;但若站到了衣服上,则会留下细微的黑色颗粒,让人觉得比白雪更脏。唯一庆幸的是,外面没有刮风。站在黑雪里,甚至有一种连体内都被黑暗侵袭的感觉。
  一道不甚明显的脚印向森林延伸而去,犹如被数人踩过。疑似观月留下的脚印四周,混杂着白雪和黑雪,光看外表就让人很不舒服。两人踩着观月的脚印前行,一直走进森林,不断踢散脚边的积雪。本来雪地就够难走了,无多与入濑的手被铐着,步履更加艰难,半天走不了几步。
  天空像黑夜般阴暗,连狂涛怒浪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从树逢中,总算看见了观月的身影。入濑抽搐般摇晃着无多的手臂。叮当作响的手铐声似乎发出了继续前进的信号。
  观月脚边倒着一个人,他的足迹至此结束。
  「发生什么事了?」
  无多见状,大声询问。观月察觉他们,转过头来,很自然地歪着脑袋。
  「被杀了。」观月说道。
  无多不顾入濑的制止,走到观月身边。
  埋在雪里的是堂户。她仰面朝天,一般身体覆盖着黑雪。她披着外套,手上紧握着可能是她行李的手提包。指尖泛白,握得相当用力。
  她的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创伤。刀从旁边砍下的,创口处露出了骨头组织。血液似曾喷涌而出,但周围黑糊糊一片,无从辨别,若挖一下的话,说不定就会看到大量染血的积雪了吧?尸体周围的积雪上,布满了践踏痕迹,大概是犯人袭击她时留下的脚印。
  「手臂上似有伤口,或许还有别的地方被砍伤。估计是从背后袭击她,然后她一直往前逃。但脖子上的最后一击,使她永远停止了呼吸。」观月边绕着尸体打转边说道。
  尸体旁边放着切木材的切割机。但这机械无法运转,绝不会充当凶器,若能运行的话,冷血的犯人肯定会将之利用。
  「脚印还在继续往森林里延续。去的脚印有两组,但回来的只有一组,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嗯。」
  无多点点头,观月一言不发地顺着脚印往树林深处走去。无多找到「回来的脚印」观察,雪花不断飘落,鞋底的形状无法看清,尺寸很小,虽然脚印很容易用鞋子伪装,但也只能穿比自己脚大的鞋子,无法穿比脚小的鞋子。
  无多欲跟上观月,入濑似乎要在便签本上写什么,但无多已经抬脚,她没有写成。
  须臾,看到了观月的背影,只要在他身后,就不用担心被他偷袭。即使如此,无多还是跟他保持了很长一段不必要的距离。森林中针叶树的树冠像雨伞似的,只要微量的雪花飘落,越往树林深处走,四周就越寂静。
  观月站住,他面前有一眼泉水。是「无名泉」。黑雪悄然落到清澄的水中,不泛起一丝波纹。
  脚印在泉边断了,他眼前趴着一个金发女性。她上半身浸在泉水里,一动不动,周围的水面平静无波,表明她不再呼吸。观月抓起女性的后领,使她仰面躺着。是路迪。她的眼睛微微张着,嘴唇微启,似乎有事倾诉。湿淋淋的头发粘在额头上。很美的一具尸体,没有重大外伤,看来是淹死的。
  「或许还有救!」无多与入濑赶到。把了一下路迪哪如寒铁般冰冷的手腕,确认脉搏,「快做心肺复苏!」
  「没用。」观月俯视着尸体,「死透了。」
  观月开始脱路迪的外套。
  「你在干什么?」
  「这是观月的外套,刚才借给她的,现在拿回来。湿成这样,都没法穿着回去。没有外套,快冻死了!」
  无多目不转睛地盯着默默脱死者的外套的观月。死者与生者不同。死亡冰冷,而且无情。
  「都怪她要邀请想找『爱丽丝·魔镜』的侦探,才会落得这般下场。不,或许她本来就希望被杀。」
  「不可能有人希望被杀的!」
  无多愤然说道,却发现路迪的手腕上有数道割腕的旧伤疤。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踏上这岛的时候,观月很晚才去城堡的事吗?」
  观月望着清泉的水面。无多点了点头。
  「因为想先看看泉水。观月觉得这泉水才是真正的『爱丽丝·魔镜』。」
  「泉水?」
  「先前曾听说这眼如镜子般澄澈的泉水。古语说明镜如水,反之亦然。本来,观月从一开始就很怀疑这名叫日『爱丽丝·魔镜』(Alice Mirro)这名字本身就很可疑,先不提『alice』后面没有表示所有权的『s』字样,只说『through the looking-glass』,原文中『爱丽丝』穿过的那面镜子一概使用『looking-glass』或『glass』。所以,我们要搜查的东西该称作『alices looking-glass』(爱丽丝的魔镜)才对。而我们所得的名称却是『爱丽丝·魔镜』。说到这里,用膝盖想想都该知道答案了吧?——那不是从英国舶来的东西,而是日本这边捏造的东西!」
  「你说的很有道理。」
  「观月本来就对『爱丽丝·魔镜』不感兴趣,它到底藏有何种秘密,为何有钱人会想得到它?这些都无关紧要。当然,可能会有文学史上的价值,就像路迪曾说过的那样,或许会有某种谜一般的缘由吧。但观月要做的是证明『爱丽丝·魔镜』的存在,再将之交到委托者手里。眼下,观月决定将这眼泉水作为『爱丽丝·魔镜』提交,但总有一点不对劲,本质上感觉有很大的差别。
  「这泉水因被酸化,里面没有生物。普通的泉水是不会这样的。而且,这泉水如此之小,却不会冻结,这一点同样不可思议。大概是谁带着某种感情,将其称作『爱丽丝·魔镜』的吧!」
  泉水的表面因雪花而波动,闪烁着微微的银光。
  「不是因火山活动使水温变暖?」
  「不是,据山根小姐所说,这和火山无关。」
  「是吗?」观月将湿透的外套择好,抱在胸前,「该回去了吧。我们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什么事?」
  「继续这场西洋棋游戏。到底谁是犯人,的做个了断,对吧?」观月露出了无畏的笑容。
  
  

  
  
  观月将伞放回伞架,拿起挂在上面的塑料管,和外套一起抱在怀里,向无多他们招手。无多与入濑拍掉积在身上的黑雪,跟在她后面。
  「打算去哪里?」
  无多在入濑的耳边私语,入濑脸色苍白地将头扭向一旁,似乎是说不想与之牵涉过深。
  观月拾起放在大楼梯上的摄像机,走向左边的走廊。
  入濑慌忙在便签本上写着。
  他就是犯人。
  「你是说……他打算把我们喊过去杀掉?用管子和摄像机?」
  ·好像有企图
  「我不这么认为。」
  ·幸存者
  ·只有我们
  ·不是我们
  ·那就是他
  「有没有确认过所有尸体,而且,如果他是犯人的话,不用特意跑到外面遇害的堂户她们那里去吧?对犯人来说,她们生死未明的状态更有利,这样嫌疑人的人数才不会减少,而他却主动确认她们 的生死,不管我们是否跟着他。」
  ·除他外想不到别人
  「我当然也警戒着,但暂时还是和他一起行动吧!如果你不幸言中,我们将他绊倒就好了。」
  入濑低着头,思想斗争了半天,总算缓缓点头。
  穿过大厅,到达走廊。观月正靠着走廊前方的墙壁。
  「悄悄话说完了?那就走吧。」
  说罢,他继续前行。无多与入濑对望一眼,跟在他后面。
  「以前见过被肢解的尸体吗?」
  观月头也不回地说道。
  「没见过。」
  「那你真幸运,马上就能见到了。」
  听了他的话,入濑僵住不动。无多几乎是拖着她才能往前走。
  走廊的前面就是盥洗室,正面有一间亮着灯的房间。观月没有进去,而是拐了个弯。无多经过时,打量了一下明亮的室内,无数的镜子几乎将房间填满,地板上放着一具散架的娃娃。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是人类的尸体,虽吓得几乎不能呼吸,却很快察觉有异。既没有血迹,切断面也没有血肉,相似的只有陶瓷娃娃像尸体一样的苍白肤色。
  拐过走廊的转角,就看到了真真正正的碎尸。
  门前随意放着一个女性的脑袋,走廊的中间落着一根切下来的断腿。
  「这是山根的尸体,海上的尸体在这边的房间。」
  观月站在房间的入口处,摊着一只手向他们展示室内。里面仰面倒着戴着手铐、双脚被绑的海上。头被砍断,地板上插着把斧头,不知为何,一只断手握着斧柄。
  「山根的躯体及其他部分在隔壁的房间里。」
  观月边作说明,边往隔壁房间走,他一脸平静,对着尸体一样样用手指过去,就好像在解说家内的家具一般。
  隔壁房间的床上趴着一个裸体女性的胴体,还有不知道左右的手臂及腿掉在旁边。一进入房间,入濑终于支持不住蜷缩着蹲下身子,额头上冒出豆大冷汗,无多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似乎已无力站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不光是想表现出残酷性,」观月站在衣橱面前,「只要看一下现场就知道,犯人不光将山根肢解掉的身体分放在室内,还放到了走廊外面。」
  「她大概是在地下室被肢解的。犯人还特地将在地下肢解的尸体搬到了这里。」
  「你说的没错,室内的出血量太少了,如果在这里肢解的话,容易被人发现。也就是说,犯人出于某种目的,将尸体肢解后逮到了这个房间。」
  「某种目的?」
  「美错,观月和古加特是听到某种重物落地的声音才赶到这个现场的,到的时候没看到任何人影,那声音估计是以海上的脖子为目标的斧头砍下的声音。」
  「如此说来,那时犯人还在房里,但马上逃走了?」
  「不对,我们没看到犯人的身影,也没感觉到犯人逃跑。古加特一直在照凹面镜,若有人经过,从镜子里应该看得到。但是没有人经过。也就说,响声发出时,犯人不在这里。」
  「谁都不在的话,斧头是怎样砍下来的?」
  「你看了还不知道?」观月斜着眼睛看着无多,「握着斧柄的是什么?」
  「是山根小姐的手臂,但死人的手臂怎能……」
  「一半死人的手臂当然是不会动的,但砍下海上脑袋的无意识她握着斧头的手臂。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其实,想都不用想了,手臂从衣橱上掉下,因重力之故,斧头前段落地,巧妙地砍下了海上的脑袋。那死人的手为何会握着斧头呢?很简单,斧柄要放到衣橱上,稍稍嫌短,因弥补长度,便利用了死人的手臂。」
  「你的意思是说,将斧头放到衣橱顶上?但我觉得这跟柄的长短没关系啊?」
  「你还想不明白?打开衣橱的两扇橱门,斧头就像桥一样架在两边橱门上。虽说出门不用开到极限,斧头也能放在上面,但若橱门打开的幅度太窄,斧头落下时就未必能砍到目标,也就是海上的脖子。所以,橱门必须打开到某种程度。因此,要将斧头放在上面,就必须有更长的长度。」
  「斧头架在柜子上,到底有何意义?既然手里有斧头的话,亲手砍下去不就行了?」
  「你先用脑袋想想事情后再发言!智商退化得还真恐怖。这是诡计!将斧头架在橱门上,是这诡计中不可或缺的一环。」观月在室内转来转去,又回到原地,「魔术师在展示魔术时,其行动并非没用的,看着没用的行动,实际上跟魔术的手法大有关联。眼下我们所处的这个房间亦然,所有一切对诡计都是必要的。」
  「我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利用某种方法,在很远的地方使架在衣橱上的斧头落下,那犯人就有了不在场证明。我们发现尸体时,实际上这房间的衣橱上系着根细线,正好系在橱门的把手上。线的另一端伸向窗,系在二楼的窗户上。」
  「你是说,从二楼拉线,就能操作衣橱的门?但海上是在隔壁房间遇害的吧?」
  「这就是重点了!拉这根线,如何使斧头从隔壁房间的衣橱上掉下?这就要用到山根被肢解的尸体了。」
  「利用尸体?」
  「没错,首先要注意的是被肢解的尸体部分放置的位置。一眼望去,似乎是随意掉落在地板上,实则每个位置都有其意义。接着要注意的是房间的门。海上尸体所在的房间与山根胴体所在房间的门,它们的开合方向不同,这应该是犯人调换的。合叶的位置变了,当然会留下痕迹。然后是第三点,被犯人重新装过的门,会与走廊对面放镜子的房间的门相撞。两边的门完全打开时,门与门会撞到一起。至今为止,我们谈过数次『门变多』的事吧?不知何时,城内的门突然增加了,这种现象实际上是犯人为做远距离诡计而做的表演。实际上,犯人只想增加放有很多镜子的这个房间的门。但若多出一扇门的话,会非常不自然。因此犯人在城内到处装门,以此掩饰目的。好了,将这三点结合起来看,会怎样呢?」
  观月边说边将衣橱的门开开关关。每次,门都会撞到床下的尸体——被切割下来的单脚。
  「拉开衣橱的门,就会碰到尸体的脚。这是以床脚为支点,利用跷跷板或杠杆原理撞到房门——当然,这扇门事先就开着——脚撞到门上,因合叶的惯性,门便关上了。然后,门又撞到了放在门口的另一只脚,脚被碰移到走廊上时,会碰到放镜子房间的门,这扇门关上时与之相撞的,便是另一个房间的门——正是海上遇害的房间。两门相撞,该门关闭时,正好将放在门口的山根头部往前推,橱门关闭,斧头落下,正好看到了海上的头。」
  观月快速地解说道。据他的说法,门与尸体的各部分互相作用,最终使斧头落下。
  
  

  
  
  无多沉默不语,环视着变成远距离杀人装置的室内。
  「虽然我不太想说这轨迹简直就是骗小孩子,但从观月的角度来看,这的确就是骗小孩子的把戏。这诡计唯一有趣的敌方,是启动前就被其他人发现了。犯人尚未启动诡计,我们就先发现了尸体,真是可惜。所以,当我们到达房间时,衣橱的橱门把手上还系着细线,尸体亦未移动,门则是大开着的。我们的行动比犯人更早一步!迄今为止,还没有侦探碰到过这种情况,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吗?」
  观月满面笑容。这是无多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就觉得他就像小孩子一样,拥有稚嫩的容颜。
  「不管是警察还是侦探,其宿命都是待诡计完成后才进行搜查,因为事件若未发生,就没有搜查的必要。而我们是何等幸运……不,该说是悲剧才对,我们在犯人正打算完成诡计时,抵达了现场。」
  「犯人最终没有启动诡计,而斧头却落下了?」
  「海上也真够倒霉的!握着斧头的手臂因尸僵而得以放在衣橱门上,但过了一段时间,那尸僵会解开的,手臂支撑不住,便导致斧头落下。」
  「观月先生听到的,就是那个时候的声音吧?」
  「没错。」观月靠近窗边,「丝线系在二楼的窗户上,好了,你知道这房间的正上方是什么吗?」
  「不知道。」
  「是最初遇害的鹫羽的房间。」
  「不会吧?」无多想打开窗户,但外面黑雪纷飞,使他再三犹豫,「不对,可是……」
  「没什么吧不可思议的。最初被我们认为就是鹫羽尸体的,大概是某位身份不明的人士,毕竟没有脸嘛。眼下,若说鹫羽依然活着,我完全不会觉得奇怪。」
  「不,这很奇怪。我们都以为他死了,所以不在场证明、诡计之类的,他应该都不需要。」
  「没错,你总算可以进行正常的思考了。归根结底,犯人是想把嫌疑引向鹫羽。不是鹫羽的人,正欲陷害鹫羽,使死者被当成犯人。」
  观月走出门外,来到了对面的房间。室内到处都摆放着镜子,从各种各样的角度捕捉着无多他们的身影。
  而地板上则摆着散了架的娃娃。
  「着同样是犯人干的好事——因某个理由将娃娃拆散。这娃娃原本是放在山根房内的,也被古加持的摄像机拍摄进去了。但若仔细看那画面,会发现娃娃轻轻动了一下。」
  「娃娃……动了?」
  「快速播放的情况下,看着就像是动了。当然,观月不会说是娃娃杀了山根这种鬼话。只需仔细想想娃娃会动的原因,就不难领悟被拆散的理由。」
  无多捡起娃娃的手臂。手臂轻得要命。娃娃的零件中以躯体最大,衣服脱掉后,呈椭圆形的陶瓷躯体暴露在外,肩口及下腹部都有用来紧固四肢的系绳小孔。躯体的上端有个大洞,头似乎是从那里扣进去的。而躯体里面则是空荡荡的,未装一物。
  「有血。」
  躯体上方装脖子的洞口,沾着黑红色的血迹。
  「没错,一般躯体里都会塞些棉花,但这具娃娃却是空的。娃娃何以是空的?又为何会动?脖子上为何沾着血?根据这些线索,能推测出这娃娃的作用了吧?」
  「尸体被藏在这娃娃的身体里了。」
  观月点头:「犯人将娃娃的身体当做尸体肢解后的暂时藏匿处。同时娃娃还可以在搬运尸体时掩人耳目,不管是从地下将尸体搬到山根房中,抑或是从山根房间搬到这里,都有被目击的可能,若被人看到光明正大地搬运尸体,那真是无力可逃,但若被人看到运着这个娃娃的话,借口便成千山万了吧?」
  「就是说,尸体是装在娃娃的身体里晕倒这里来的?一旦到了这里,娃娃就没用了,所以才被丢下不管?」
  「而且,要将七零八落的尸体一次性全装到娃娃里面,未免不太可能,恐怕需要来回几次才行。」
  「但你不觉得尸体的腿和躯体都太大了吗?似乎装不进娃娃里呢。」
  「若将腿弯曲了一根根装,还是装得进去的吧?躯体的话,只要和娃娃的躯体调换一下就成了。」
  「原来如此。但是,若将尸体放在山根房内,不管怎样都会有装不完的部分。」
  「山根房内还有一具娃娃,而且书房里也有一具,这些都能派上用场。偶然被摄像机录制下来的会动的娃娃,是娃娃体内的尸体因开始僵硬而发生的轻微运动,所以整个娃娃才会动。而且,用肉眼是很难发觉的。只应是快速播放,才显得动起来了。实际上,尸体不仅会僵硬,还会因干燥而萎缩。鉴于这些变化,尸体的关节等处有些许活动,不足为奇。」
  「但是,娃娃及尸体的搬运暂且不提,为何连海上先生都要搬到房间里来?从他的体重看来,肯定是非常费劲。」
  「从屋顶上搬下来的话,只要就着楼梯往下拖就行了,之后只要将他放在运餐具的台车上便可。堂户使用过的台车估计就在厨房里面。海上因低体温症而相当衰弱,若搬运时被谁看到,可以狡辩是救他。」
  观月说罢,独自走进盥洗室,洗了脸又走出。
  「有没有手帕?」
  入濑递上雪白的手帕。
  「谢谢,稍后我会给你张支票的,你别忘了。」观月抬脚,「这里结束了,去下一个地方吧!但此前我有话要说,边走边听吧!那就是我们最大的问题——到底谁是犯人?」
  「是啊。」
  「观月认为鹫羽就是犯人。」
  「可是,刚才你不是否认了?」
  「没错,观月最初是否定了,但否定的要素太多,这样想会被否定,那样想还是被否定,到最后甚至开始思索最初遇害的鹫羽会不会就是犯人。但这完全是将计就计,堪称『爱丽丝·魔镜』镜像作用的一种适用——最不可能是犯人的人,反而出于意料正是真凶。」
  「如果他是犯人的话,那最初被毁容的尸体又是谁呢?」
  「尸体的身份?真遗憾,这只能做一些毫无根据的揣测。说不定是模仿《爱丽丝镜中奇遇记》里面的双胞胎吧,鹫羽没准会有双胞胎兄弟。总之,他公然用了古典的尸体更换诡计。」
  「那刚才的斧头诡计呢?如果他是犯人,用这诡计完全没有意义吧?」
  「或许他有他的理由,譬如他是一个物理诡计迷呢。不过,现在能想到的,就是他利用远距离杀人来混淆我们的认识吧?」
  无多只能无言点头。
  「你似乎不同意?」
  「这诡计太草率,而且……」
  「你是不是想说密室的问题?那件事早解决了。若路迪还活着的话,五百万就收入观月囊中了,太可惜了!连外套都被弄脏,观月亏死了。」
  「密室之谜解开了?」
  观月颔首。
  
  
  到达「爱丽丝·门」的那个房间前面,观月将手上拿着的塑料管扔到地上,贴着门蹲下,用手指咚咚敲着门上的窥视窗。
  「你带锤子了吗?」
  「这种东西通常都不会随身携带的吧?」
  「早知道的话,就从刚才的房间里将斧头带过来了,只要有硬一点的东西就行。」
  入濑拿出写字的笔。这是一支不锈钢圆珠笔,看上去挺硬的。观月接过来,按了下笔的后端,将笔芯缩进,随着再次蹲到门前,用笔抵住了窥视窗。突然间,他接二连三地用笔敲击着窥视窗。入濑无奈地望着他。
  「案件发生时,『爱丽丝·门』的窥视窗有被拆下来的痕迹,这时候后来才粘上去的。材料似乎不是玻璃,而是比较厚的塑料板。马上就要被打破了。」
  「这下准备好了。那好,容观月先列举几点解开密室之谜最重要的问题吧。首先是将『爱丽丝·门』的窥视窗拆下来的这一点;然后依次是尸体放在镜子上的这一点,门窗的两把钥匙都在尸体嘴里发现的这一点,接着是尸体腹部被切开的这一点。」
  「那一点很重要?」
  「当然。最后是尸体的脸被硫酸毁掉这一点。如此一来,别人就不知道尸体是谁了,而实际上还有其他效果。嗯,就让我们谨记这些问题,去解开密室的轨迹吧!」
  观月站起身,将笔还给入濑,入濑确认了笔头没有损坏,收入口袋。
  「首先,犯人将被害者叫到房内杀害……不,在别的地方杀害后移尸到这里也行,顺叙是无所谓的。总之,要准备一具尸体。接着,从衣橱上拆下镜子,铺在地板上,将尸体摆在上面——镜子的用法稍后再说——切开尸体的腹部,弄出一个洞来。」
  「弄一个洞?」
  「没错,犯人割开尸体,就是要弄一个洞。弄出洞的地方恐怕是内脏,也就是胃,这个只要用刀刺一下就行了。接着,犯人将尸体的脸溶化,把『DRINK ME』的小瓶子摆在一旁。大概这瓶子是用来装硫酸的,为了不被人察觉,犯人还将多余的硫酸倒到别处了吧?而后,就是最重要的一步了。」观月抱着双臂,「这间密室,简而言之就是『从室外将钥匙放进尸体口中』这个谜题。既然将钥匙放在室内不能出去,那反过来只要想办法从外面将钥匙放回房内就行了。但若只是纯粹扔进室内的话,诡计很容易被识穿。因此,犯人想到了从室外将钥匙送到尸体口中的方法。首先要用到塑料管。这个太长了,我们切下五十厘米左右的长度即可,将这个塞进尸体嘴里,经食道至胃内,类似做胃镜那样,到达胃部后,将塑料管的前端从刚才在腹部做好的那个洞中伸到体外。这样一来,从嘴到胃就做好了一条通道,塑料管的两端分别在尸体的嘴巴及腹部外面。犯人为何要做这种事呢?是要让线从尸体的体内通过。若非如此,就无法顺利实现。用线穿过针眼是很难的,要使线通过尸体体内,就更加需要功夫。所以才用塑料管,将线从塑料管中通过。但是,若先将塑料管通到体内,线就不可能再穿得过去。故而事先就要将线从塑料管里穿过,以取得满意效果。至此,只需将塑料管单独抽出,丝线就完美地留在了体内,明白了没?」
  「明白是明白了,但为何要做那种事呢?」
  「为何?为了制作密室!线的两头从窥视窗传到外面,犯人走出房间,用钥匙将门锁好,再将钥匙绑到露在窥视窗口的一根线上。说是绑,其实只是用线在钥匙的握柄孔那里绕了一圈。然后,犯人将这个扔进房间里,开始拉另一条线。这样,钥匙就缓缓移到了尸体口中。此时尸体下方铺着的镜子发挥了重要作用,从窥视窗 直接看室内,视线会受到限制,但地板上若摆着镜子,从镜子里就能确认线和钥匙移动到什么位置。看到钥匙到达尸体口中时,就放开线的一端,拉另一边回收线。就这样,钥匙就遵命留在了尸体口中。顺便一提,将尸体的面部毁容,是要排除障碍物,也就是嘴唇。如果有嘴唇的话,钥匙就不能顺利进入口中了。所以犯人用硫酸熔化了妨碍轨诡计成立的嘴唇。但若只是将嘴唇熔化,未免惹人怀疑,索性就将整张脸都熔化了。」
  「为了将钥匙放到尸体嘴里,需要做到这么彻底吗?」
  「越是做得彻底,密室就越是坚不可摧。倘若地板上扔着钥匙,任谁都会现出一两个解决诡计的方法吧?和所有的快速杀人法一样,发现尸体后,谁都可以悄悄将钥匙扔在地上;但若从尸体嘴里发现的话,自然谁都不能用钥匙从室外锁上。」
  「但若将手边的线从尸体体内通过,肯定会碰到实体的伤口,线纤维会大量吸收血液的吧?然而,看地板和窥视窗周围,都没有沾上血迹。线在地板上拉扯的话,也会留下痕迹吧?而且在地板上却没有那种痕迹。」
  「犯人当然考虑过怎样不让染血的线留下痕迹。这就要再次用到塑料管了。不用刚才切下的那个,用另一段更长的管子。一边从窥视窗探到外面,另一端就放在室内的尸体旁。只要将线从这管子里通过,血液就不会滴在地板上了吧?房内的管子,利用小瓶子稍稍垫高其一端,这样一来,丝线就更不容易碰到地面,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
  「但是,这么长的管子,线能通过吗?」
  「你在说什么啊?这太简单了。用水将线冲过去不就行了?这是犯人原来作案前就准备好的。」
  「原来如此。」
  无多喃喃自语,只能点头认同。这是非常夸张的诡计,却提不出否定意见。如果路迪还在的话,可能就将奖金交到他手里了。
  「要是成功放进尸体嘴里后,剩下的就是回收管子和线。接着只要用黏合剂将取下来的窥视窗粘回去就好了,黏合剂从室内粘更好,毕竟更不容易发现。但这样的话,就需要东西从室内往外面顶,比如用胶带或吸盘,只要能使用将窗户吸住的工具,在室外一个人也可以安装。」
  「犯人一个人做了这么多的事?」
  「还行吧。若犯人是复数的话,诡计岂非会变更加复杂难解?」
  「不过,犯人为要做密室呢?若非被逼得走投无路,我想他不会弄出这种需要大量时间的东西吧?」
  「这间密室行使着陷阱的功能。首先是吸引侦探们的陷阱,其次则是否定『鹫羽就是犯人』的陷阱。」
  「怎么说?」
  「刚才我说过,犯人为了使诡计成立而将尸体的脸部毁容。解开这个结,我们就会将『尸体交换诡计』的可能性抛诸脑后,但这正是陷阱。诡计一旦解开,『尸体交换诡计』便可否定。所以,观月怀疑这间密室是否正是要否定『尸体交换诡计』而做的呢?」观月将塑料管呃前端伸到窥视窗里,边打量着室内嘟嘟囔囔。
  「你看,这塑料管口沾有些许血迹。」
  观月指着脚边的塑料管。若不细看,真看不到。管口上却是站着黑红色的东西。
  「如果这根管子被用过的话,那便是重要的证据。试试看将它伸到室内去吧,确认一下长度够不够。与门近在咫尺处倒着张桌子,所以有必要确认一下这管子的长度,是直接从桌子上面穿过去,还是从旁边绕行的。」
  观月说着站起身来,走到隔壁的储藏室。
  「我会从里面发出信号,你们先看着管子吧。」
  无多点点头,看着观月的身影消失在储藏室内。要去「爱丽丝·门」里面的话,就得通过阳台,可能现在阳台上已经积满了黑色的雪。
  无多等待观月的信号,但许久都没有动静。通过阳台只需三十秒,都过了近两分钟,依然没听到观月的声音。
  「好慢。」无多靠着墙壁,重新绕了绕卷在手考上的手帕,入濑也学他的样子,将另一边重新饶了下。又过了一分钟,依然没有信号,塑料管依然盘在地板上。
  「奇怪。」
  无多正说着,听到房内传来些许动静,似乎是有人挣扎,紧接着则是某物摔倒在地板上的声音。
  含糊不清的惨叫。
  无多离开墙壁,盯着小门,却一无所获。
  
  数秒后,「爱丽丝·门」的门把咔嚓咔嚓地开始转动了。
  里面有谁在开门。
  
  门把转动了两三次,却未听到观月的身影。门把啪嗒停住了,一切像是没发生过似的静止不动。之前发生的事如幻觉般。周围笼罩着一片死寂。
  「观月先生?」
  无多叫道。对方没有回答。
  无多蹲在地板上,脸靠近「爱丽丝·门」。
  
  从窥视窗往室内看。
  
  窥视窗的对面,有一双人的眼睛。
  
  有人从对面往这边看。
  
  无多被那双眼睛吓到了,好一阵子不得动弹。对面的眼睛消失了,下一瞬间,一个闪着银光的东西刺了出来——是一把染血的刀子。无多立刻退后,躲过了刀子,因无多的急速行动,被手铐连着的入濑被拉翻在地。刀子再次刺了出来,而后便悄悄缩回去。刀刃上沾着些许血迹。
  
  吸引侦探们的陷阱。
  
  「入,快逃!」
  无多拉起入濑,在走廊上飞奔。观月明知是陷阱,却主动进入室内,犯人可能是藏在衣橱里面的吧?观月没有发现,遂被犯人袭击。
  跑进无多的房间,快速地反锁房门,将床移到门的前面堵上。关掉灯,拉上窗帘,无多与入濑并排坐在暖炉的附近,室内一片黑暗,连对方的表情都无法看清,但对方慌乱的呼吸声却不绝于耳。
  无多试着回忆刚才在「爱丽丝·门」的对面看到的那双眼睛,却回忆不起来,而且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的眼睛,只记得那双眼睛中潜藏着邪魅。
  这局棋终于接近尾声。无多焦躁不已,犯人到底想用什么手段来结束这一切?他完全想象不到。
  而且,犯人是谁?他也无法想象。
  入濑在无多的手心里写字。
  ·如果我被杀
  ·砍下我的手快逃
  「别说傻话。」无多轻轻说道,「如果要砍,也是砍我的手。」
  ·我不要
  「如果我被杀死的话,你只要把我的手砍下来就好了。」
  ·不要
  入濑开始啜泣
  「不愿意的话,两人都努力活下去吧!」
  无多深深呼吸了一下。
  黑雪擦着窗户,簌簌落下。
  入濑抽抽搭搭地哭了。
  ·如果我
  ·没有说
  ·要镜子的话
  「如果『爱丽丝·魔镜』真有神秘力量,你的病可能有救,只要你的病治好了,就算是黑暗里,我们都能进行对话。那样一来,我就会轻松些了。所以,别再说都怪你之类的话了。」
  ·真的对不起
  「别哭了,会被犯人察觉的。」
  无多抱着入濑的手臂,因手铐的缘故,只能这样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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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许久,久到无多旁边的入濑都发出了均匀的酣睡声。实际上,他也不清楚到底过了几个小时。但对无多来说,就想过了几十个小时那么漫长。一直坐在那里,身体都开始发疼了。扭扭捏捏地改变姿势时,惊动了入濑。
  「啊,吵醒了你了?」
  暗色中,只见入濑摇了摇头。
  「很遗憾,事态没有任何好转。」
  入濑靠着无多。
  「我从最初的案件开始,理了一个顺序。谁是被怎样杀死的,用的是怎样的凶器,凡此种种,全都仔细推敲了一番。然而,只要我沿着这个思路上片刻,就总会觉得那个人会不会还活着呢。毕竟一直都太混乱,谁活着、谁死了都完全搞不清楚了。而且每个人的尸体都没做过详细调查……不过,依然活着的人,未必一定是犯人。」
  ·观月先生呢
  「大概遇害了。门对面看到的那双眼睛,并不是他的。总感觉有个决定性的错误,而且如果他是犯人的话,就没必要绕来绕去演戏了吧?」无多摸着受伤的淤青,「犯人是打算活着离岛,还是说决定同归于尽?这点的不同将左右着我们的命运。如果犯人打算活着离岛的话,肯定不会将全员都杀死的。但如果犯人已经有了死亡觉悟的话,那么满怀希望去做这些揣测就没意义了。如果我们不反过来将犯人杀死的话,就无法逃出升天。」
  棋局发展到扫尾阶段。无多重新审视了一遍自己的境遇。被招呼到岛上来的侦探们接二连三遇害,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犯人杀人的数量可谓惊人,而且还用了出人意表的诡计,将侦探们玩弄于掌心。
  「观月先生似乎说过遇害的鹫羽先生就是犯人吧?我倒不这么想,他是将计就计才说鹫羽先生是犯人的,而犯人实际上还设了一计。关于『爱丽丝·门』密室应该和他说的一致,这点我是输了!但杀害海上的那个诡计,我觉得完全推测错误,那才是犯人下的套。你仔细想想,将丝线系在衣橱上,另一端系在二楼鹫羽先生的房间窗户上。拉动丝线,使尸体与门互相碰撞,最终使隔壁房间摆好的斧头砍到海上的脑袋。这诡计真的行得通吗?说到底,不过是纸上谈兵,在纸上画画图,的确有可能行得通;但实际上,由于摩擦的阻力,力道几乎传不了吧?虽然碰上了未完成的诡计让他很是开心,但这诡计其实久没打算要完成吧?是否定那诡计极其简单,比如说走廊上的那条腿,他的切断面还露在外面。如果与门相撞,肯定会在门上留下血迹,犯人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而且线也有问题。如果靠拉线将橱门拉动,为何不准备更长的线,直接系在那架有斧头的那个衣橱上面?逐一利用尸体中转,到底有何意义?那肯定是故意取悦侦探的东西,那样富有深意地将尸体摆好,无论如何都会让人联想到这是物理诡计吧?」
  ·会不会没有长线
  ·只好设这诡计
  「肯定不会。海上遇害的那个房间有窗户,如果没有长线的话,直接从这边的窗户拉到二楼就行了。但犯人却没有这么做,大概就是要让人知道丝线是系至鹫羽先生的房间的。一般的侦探肯定会当场就否定鹫羽先生是犯人。因为鹫羽先生如果是犯人的话,没必要使用这个诡计。我猜,这是别人要陷害他而做的好事。但观月先生不同于一般的侦探。既然犯人搞鬼让人否定鹫羽先生是犯人,他就会反过来推测鹫羽先生会不会正是犯人!但这也不对,冷静地想想,原因是诡计并未成立。」
  ·那诡计到底是什么
  「那就像是要限制侦探的行动,不可思议的魔法之类的东西。根据侦探对诡计的定性,就能预测他们后续的行动。城堡这么大,作为犯人当然想尽可能地限制欲除去对象的行动。因此,犯人就利用了诡计。不管是密室还是杀人,都是手段而非目的。增加门或准备被肢解的尸体,犯人特地设计了这么多伏线,用诡计吸引侦探们的注意,可以说,一切诡计都是要让侦探们在自己手心跳舞的舞曲。」
  ·犯人是谁
  「不知道,但犯人已然设好了陷阱,眼下正守株待兔。除非我们主动入套,等犯人现身。」
  入濑双目圆睁。
  ·危险
  「我知道,但只有这房间是从里面反锁的,不管是站着还是躲着,都会立刻被发现。早晚都得换个地方。外面很危险,但是,反正哪里都有危险,干脆积极行动吧!」
  无多起身,入濑却依然坐着,只有铐在一起的左手被带了起来。
  「走吧,必须得去了。」
  ·哪里
  「摆着棋盘的房间。」
  两人走出房间,死亡不再是他人身上之物,而是随时会袭击他们的现实。眼中的一切几乎都象征着死亡——冰冷的墙壁、望不到尽头的空洞走廊。走廊里,入濑无数次因惊吓而驻足。每次,无多都会抱着她、鼓励她。
  来到了游戏室的前方,无多站定。
  门前,有人倒下。
  
  是观月。
  
  可能是他从「爱丽丝·门」的那房间逃出来了,走廊上斑斑点点的血迹一直延伸到深处。但是似乎已经断气,趴在房门前动也不动。背上有两处很大的致命伤,加上腹部也一直在出血,他身体的下面已经积起小血洼。
  但是更令人惊奇的是站在观月尸体旁边的人物。
  
  古加持。
  
  「古加持先生?」无多退后一步,「你还活着?」
  「对。」古加持眉头紧皱,俯视着观月,「不能能活着吗?又没有人来查我的脉搏,也没人确认我的呼吸。」
  「可是,为什么……」
  「为何装死?当然是要抓犯人,明明没杀的人却被杀了,犯人当然会想确认发生的事情而却调查尸体,然后我复活抓住他——本来这般打算,但犯人似不会轻易上当。」
  「那吊在脖子上的绳子呢?」
  「哦,那个只是看起来吊在脖子上,实际上是通往腋下的。绳子从领口穿到脖子后面去,紧紧系在彩色玻璃上,脖子上绕着的身子看似系在彩色玻璃上,实际上只在脖子上绕了几圈,卷的位置稍微向上,一具上吊的尸体便新鲜出炉了,没人时,我就踩在彩色玻璃上凹陷的地方站直身体,毕竟吊着是很累的。所以我一直等着看谁会来。过意不去的是我把彩色玻璃打碎了。」
  「路迪小姐她们都被杀了。」
  「猜到了,她说了会回来,却没有回来。老实说,是我对她见死不救,明明说过去接她,但最终没去。连我本人都深感惊讶,我原来是个自保欲望如此强烈的人。」
  古加持肃然摇了摇头。
  「倒在那里的观月先生,」无多改变话题,「他在『爱丽丝·门』的房内被犯人袭击,大概是逃到这里来的。」
  「被刺了好多刀,真是残忍啊。不过他到最后为止还是侦探,你看!还留着死亡信息。就是要给我们看这个,才来这里的吧?」
  古加持指着尸体的指尖。观月将右手伸至身旁,用食指在地面留下血字。
  一眼看去,似乎是数字「4」。
  但是比起死亡信息,无多更在意的是古加持握在右手的东西,是细长的铁制品,正是钩火棒,他若无其事地拿着它。
  

  
  「对这信息,你怎么看?」
  「是数字?」
  「数字?」古加持摸着下巴,「在这里说话不太方便,还是进游戏室吧,将门反锁会比较安全。」
  「好。」
  无多为了不让对方看出他的迷惑,尽量快速回答。古加持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先进了房间,他正打算进去,入濑拉着他的手臂。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无多拖着入濑进到室内。
  古加持坐在沙发里抽着烟。烟灰缸旁边是棋盘,棋子果然少了。
  「已经少了很多了啊,犯人在不眠不休地行动吧?哎,坐!」
  无多和入濑隔着棋盘在古加持的对面坐下。
  他们凝视着棋盘。不知何时,白方出现了一个王后,但整体的数量却没有增加。
  「看来,有个兵入城了啊。用西洋棋的专业术语来说,入城就是将王的位置转移到盘面一角的一种手法,《爱丽丝镜中奇遇记》中是如此称呼的,我们这里的这盘棋,一个兵漂亮地变声王后,我们一直认为白方就是敌方,看来似乎都错了。倘若要变成王后,就必须先走到敌方的阵营那端。」
  古加持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吐出一口烟。
  「下一步,你能看出来吗?」
  「王后或其中一个城堡被吃掉?」
  「没错,就是被杀。各个棋子代表着谁,不到最后遇害时是不会知道的。但是,我总觉得知道这王后是谁。」
  「谁?」
  「就是入濑小姐。『为何你会这么说?』——你很想问吧?」
  「没有!」无多厌烦道。
  「虽说讽刺,但这棋盘上的棋子就代表我们的命运,就如同路迪曾说过『暗示』,你们被手铐拷住,一直一起行动吧?这盘面上也有两个同进同出互相毗邻的两个兵。仿佛就像互相牵连着一样,现在,其中一个变成了王后。」
  「那这边的兵就是我吗?」
  「说得也是,嗯,没错。下一个遇害者不会是你,盘面上是这样的。话说回来,你抽烟吗?」
  「不抽。」
  「那算了,话题变一下好了,关于观月的死亡信息,你怎么想的?他活着来到这里留下了信息,对犯人来说是意料之外吧?我不想浪费观月的遗志。」
  「四……ょん、し」无多喃喃自语,「是不是指第四位被杀害的人就是犯人?」(注:两种读音分别是日语四的音读和顺读。)
  「从时间上来考虑的话,就是海上吧?但他确实死了。」
  「会不会把观月先生的死亡信息理解成『4』本身就有错误?」
  「经常会有这种情况,看似某种东西,实则是其他东西。」
  「正好像是地图上表示方向的箭头呢?地图上指的方向是北面,这里指名字里有北的人吗?」
  「你还没发现?」
  「啊?」
  「你仔细看看前面的棋盘。」古加持咚咚叩着桌子,「观月的死亡信息和棋盘有关。听好了,你回想一下棋盘最初的布局。」
  「我没见过最初的布局。」
  「那就没办法了,最初的情况我也没见过,是从窗端先生那里听到的。最初,黑色的王后在这里,下一步就移到了这里,接下去是这里,然后又移到这里……盘面上唯一的黑气行动的轨迹和观月的死亡信息形状完全一致!」
  古加持移动着黑色王后的行进路线,的确跟观月所留的「4」非常近似。
  「这棋局完全按着犯人的想法运行,观月记住了盘面上棋子的每一步,将黑棋的行路再现了一次。观月指头指着的敌方,现在是谁的尸体?」
  「第三位受害者,山根小姐。」
  「没错,仔细回想一下,山根被肢解成几个部分,但我们曾好好检查过她的尸体吗?只是把她当成诡计一环的可怜受害者吧?」
  无多想起那房间中,山根被肢解的尸体散乱摆放着的情况,手臂、腿、躯体,甚至这些朝向位置都想起来了,就是无法准确回想起头部的样子。
  「我们应该考虑过很多次尸体交换诡计。但鹫羽君的尸体只有脸被毁容,故认定整具尸体都不会被替换,如果没有一个超大的箱子的话,是不可能将替换的尸体带上岛的。但这次的山根呢?尸体被肢解成数块,不管怎么想,都是因搬运方便才肢解的吧?不,不用全部拿来,只要将来到这个城堡的女性身体肢解掉就行了。实际上,应该还有一个女的一直没有出现在我们面前吧?那房间的诡计纯属伪装,妄图混淆我们的推测。」
  
  再见。
  
  脑海中浮现出山根的道别。
  那到底有何含义?
  「不会吧,山根居然是犯人?」
  「虽不知她对我们有何仇恨,但这女人不简单啊。」古加持摁灭香烟,「好了,接下来轮到我们出场了。总算知道犯人是谁了,而且人数上我们占上风。」
  古加持从沙发上站起,走近窗边,将窗帘拉开一条缝隙,窥视着外面。无多拿着棋盘上的黑王后,翻来覆去地监检查着,却没发现有任何不妥,待回过神来时,待在窗边的古加持失去了身影。
  入濑突然窜起,死命朝前冲去。
  她背后出现了一根黑色钩火棒。
  
  古加持手中的钩火棒,径直刺向了入濑的大腿。
  
  伤口不深,出血量也不大。
  无多始料未及,迅速抱住入濑,两人就地一滚,朝门而去。
  「等一下!」古加持双目血红,「痛吗?抱歉啊。虽不知你们是怎么看的,但我确实无话可说。你们也太让人惊讶了,都死了这么多人了,一点伤心的表情都没有,或许有一点点慌乱,但说到底还是泰然处之。侦探都是这么了不起的人吗?」
  古加持挥动着钩火棒步步逼近。
  「我很冷静,我和海上不同。但是正因冷静,所以才明白目前的情况对我来说是何等糟糕!」
  「你是犯人,对吧?」
  「犯人?犯人不是你们吗?」
  入濑的脚出血不止,她咬紧牙关,似乎忍耐着疼痛,在房间中移动着,与古加持互相瞪视。不知他手中的武器何时就掷过来了。
  「我们不是犯人!」
  「是吗?我觉得有道理,但事到如今,无所谓了。」
  「既然双方都不是犯人,为何不互相协助?」
  「你能断言你旁边那女人不是犯人吗?假装是被手铐拷住,说不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接二连三杀人呢?」
  「她不是犯人!」
  「那可说不准,人类这种生物可是可以若无其事地背叛的,我就背叛了路迪,而且一点都不难过,要背叛谁的话,其实无需太多胆量。若早点知道的话,可能我就不会当着鬼侦探了。」
  古加持咧嘴笑着,缓慢靠近,不知何时站在了房间门口,似乎故意要阻断无多的退路。
  
  这时,门悄然开了。
  
  背后突然出现的黑影,举起了沾血的斧头。
  古加持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
  斧刃闪着寒光,径直劈向了他的脑袋。
  血肉被撕裂的钝音响起。引力让斧头落下的威力暴增。他的脖子几乎被砍断。
  古加持用两手确认了脖子上的异物,带着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跪下。翻到在地板上的同时,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站在她背后的是一位女性。
  
  果然是她?!
  
  连思索的时间都没有。趁着她从古加持的脖子上拔斧头时,两人从她旁边越过,奔至走廊。但是,要护着受伤的入濑,速度委实无从快起。
  突然,右腿的腿肚子一阵疼痛,被斧头伤到了。
  无多不顾喷出的鲜血,沿着墙壁往前跑。
  打开手边的第一扇门,那里有通往地下的楼梯。
  背后,响起斧头破空而来之音。
  这一次,看到了无多的右肩。无多扭着身体,欲避开下次攻击,却蓦然一脚踩空,只觉得身体一轻。
  看到了天花板,看到了墙壁,看到了入濑,看到了斧头,看到了楼梯。
  尚不知眼光落向何处,无多就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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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浑身剧烈疼痛,全赖这疼痛,使他还有活着的感觉。后脑勺始终像被锤子敲打般疼痛难忍。眼睛几乎睁不开,不知道昏了多久。欲起身时,才感到被斧头砍伤处剧痛无比。无多慢慢爬起,站直,一只手摸着墙壁,四下打量。他身处地下,极度黑暗,能听到他的血液滴落至地的嘀嗒之响。通道前方有昏暗的灯光,看来是亮着灯。无多抬脚,朝光亮走去。
  但是,只消踏出一步,全身的血便如逆流般侵袭全身。
  
  为何我可以走了?
  
  右手上还有手铐,入濑替他卷了手帕的手铐,但手铐的那一端怎么了?哪里应该有入濑在,但为何没有反应?
  无多抬起铐着手铐的右手,虽没有被拉扯的感觉,但的确有重量,无多将右手举到天花板的小电灯下。
  手铐的另一端是手臂。
  齐肩而断的手臂。
  无多颓然跪地。
  「呜呜,」泣不成声,「呜呜……」
  手铐拷住的那只漂亮的左臂,肤如凝脂、纤细柔嫩。无多全身颤抖,牵起那只手臂,紧紧握住。手肘及手指都弯曲着,就像是富有弹性的冰冷生物。
  意识越飘越远。
  但是,尚不能死。
  无多抱起手臂,起身。
  朝着光亮走去。
  沿着墙壁前行,碰到了一扇门。
  是先前和入濑一起堵住门藏身的那个房间。这里依然摆放着工具物品,地面上兀自留着入濑在灰尘上写的字。
  有一个女的,正对着架子上的工具喃喃自语。
  「啊,你醒了?」
  她头也不回地说道,身旁放着一柄斧头,和砍掉海上脖子的似乎是同一柄。她从工具箱里拿出螺丝刀和钳子,然后,回过了头。
  「你把入怎么样了?」
  「入?」
  「入濑。」
  「啊,她啊?在里面。」
  「是你把大家都杀死的吧?」
  「是啊,有意见吗?」
  「说!」
  「说?」
  「所有!」
  「哼,好吧。」她耸耸肩,坐到身旁的木箱上,望着无多。
  「想从哪里问起?」
  「为何要做这种事?都死了好几个人了!做这种……这种事……」
  「你是说动机吧?简单说,我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才杀人的。但这样太简单了,会被人当做是疯子吧?该从哪里说起呢?首先,就说说地球眼下的危险处境吧!我想你该察觉了,这个岛非常容易受酸性化的侵害。理由不是特别清楚,大概是岛的位置原因吧。在这座岛上,只要将机器放在室外,不消数日就会锈迹斑斑、无法使用。生物无法在泉水里栖息,四周经常漂浮着酸雾。要说森林里的这些树,实际上都快枯死了。到来年春天,可能会因酸化进程的冲击,使枯死情况更加险峻吧?这座岛简直就是地球上酸性化现象的凝缩。你知道地球的酸性化受灾有多重吗?知道酸雨结成的冰柱吗?知道因酸雨而消失的森林吗?知道头发变成绿色的孩子吗?知道头被熔掉的天使雕像吗?反正,你肯定是一无所知吧?就算知道,也不管你的事吧?嘿,无所谓好不好意思的。酸性的恶魔不仅会化身为雨、雪这种能目视的东西大举来袭,更会化成粉尘这类无法目视的东西降落。通常,生活中是不会察觉到空气中包含的硫磺氧化物或氮气氧化物的。自工业革命依赖,人类就燃烧了很多燃料,似乎不将整个地球所以一切燃烧殆尽就誓不罢休!其结果就是,燃烧煤炭产生的硫磺氧化物混入空气,变成雨、变成硫酸、变成酸雨,降落到你们头顶。怎样?人类被污染掉的天空所报复的感觉如何?德国失去了一半的森林;挪威有一千五百个湖泊失去了鱼的踪迹;瑞士有近四千个湖泊无法栖息生物;加拿大有百分之四十的湖泊被酸性化,湖内活着变异鱼种。而且,黑雪就像是给我们最后的制裁一般,纷纷飘落,它宣示了我们没有生存的资格!」
  「你在说什么!」无多靠着墙壁,「地球怎么了?」
  「话说到这里,你是不是觉得我脑子有问题了?」
  「妈的!别擅自决定我的想法!」
  「哎呀,抱歉。」她说道,「作为道歉,说说我是如何杀人的吧。最初的那个是叫鹫羽吧?第一个晚上,我去他的房间唤醒了他,我说大家集合了,他很容易就上钩了。地方就在有个小门的那房间,你们是叫『爱丽丝·门』对吧?我带他去那里,刺死了他。这工作太简单,无趣死了。然后,我就做了个密室,要我说说方法吗?」
  「不用了。」
  「是吗?总是,密室完成了。制作的理由都知道了吧?那就不重申了。接下来是窗端,这个还挺棘手,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被人看到。我躲在魔术镜后面时,跟海上擦肩而过,真么想到他来得这般快。接下来杀掉的是山根。是我将她喊道地下的,杀死她的那一瞬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的表情仿佛洞悉了一切。断气前,她一直都在听我说话,最后认同了我的想法,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你说——认同?」
  「对啊!接下来就是海上了。我准备了一个让人以为是诡计的诡计。不知道有没有人上当,唉,但这都无关紧要了。砍下他的脑袋的是我,路迪他们将他顺利隔离在屋顶上,对我来说简直是天大好事。本想他若还活蹦乱跳的话,该怎么办才好,不料他都快冻死了。这是太走运了。」
  「观月先生他们听到的声音呢?」
  「声音?该不会是雪从屋顶掉落的声音吧?」
  「那诡计到底是什么?」
  「解开诡计的话,矛头就会指向鹫羽就是犯人这条线索,但最终谁都没有来到『爱丽丝·门』的那个房间,没错,就像故事中的少女一样,踏足门的另一边。前提是——不知道那是陷阱。」
  无多一直听她说话,血液不断从伤口流出,从他抱着的左手臂切断面上溢出。
  「你困了?」
  「快死了,没事,你继续。」
  「接下去是堂户和路迪了。就算是我,都痛心死了。我偶然看到堂户跑出去,所以追在她后面杀掉了她,路迪和她一起,所以也杀掉了。但我想至少路迪要让她死得漂亮些。然后……唔,接着是观月。我躲在『爱丽丝·门』的房间里,听到走廊上传来声音,就猜到谁会到房间里。看到他在房间里窸窸窣窣地拉着管子,我从他背后偷袭,不料竟未死透。我从门的窥视窗看到你们,一时太紧张了,只好扔下他赶紧跑掉。」
  「接下去就是游戏室里发生的事了吧?那盘棋到底是怎么回事?」
  「游戏呀,有趣吧?」
  「无聊。」无多勉强撑起身子,席地而坐,「我坐下了。」
  「请便。」
  「你说给山根小姐听的话,也说给我听听吧?」
  「好啊,首先是这座『爱丽丝·镜城』。」
  「这座城堡怎么了?」
  「这座城几乎是用石灰质材料构筑的,譬如石灰岩、大理石之类,大理石其实是石灰岩的近亲,却意外脆弱。你猜白角为何要用石灰质的材料来建这座城堡?」
  无多摇摇头,脑袋剧烈疼痛。
  「石灰可以跟酸中和。纯石灰的pH值是13上下,是强碱物质,你该知道强碱性物质可以跟酸性物质中和吧?现在,你懂了吧?构建这座城堡所选择的材料,目的是要中和全岛。白角因酸雾导致事业失败,因此知道了环境污染的实际情况,所以绞尽脑汁寻找能中和酸的办法。在某个地方,从空中撒石灰粉到酸性化的湖泊里,以求进行长期性中和的计划。石灰经常用来中和酸性化土壤,白角要中和整座江利岛,便汇集了所需材料,但他台面上依然经营着木材加工业,当时的日本经济快速增长,绝不容许原地停留!值此白热化的阶段,他不可能呼吁人们背向社会,进行这种没有利益的中和作业。朝鲜战争时,为何连政府都避开这座岛?渔民们更不肯接近?他对江利岛进行调查后,开始对小岛感到了恐惧。如何才能以发展事业为借口,对岛进行中和?所以,他就建了这座名曰『爱丽丝·镜城』的城堡。城内触目可及的『爱丽丝』的故事点滴,归根结底都是要避免他人察觉真相的掩饰。或许,白角觉得他被赋予了中和全岛的这项使命,不管城内如何不协调,总之是方便解体才构建出来的奇妙城堡。怎样?现在知道『爱丽丝·镜城』的由来了吧?」
  「重要的『爱丽丝·魔镜』在哪里?」
  「不知道,连那种东西是否存在都值得怀疑。或许是像路迪所说的那种不可思议的镜子吧,但实际上也可能是脏兮兮的镜子呢。至少,我是不知道那东西的,也没兴趣知道。」
  「我们是为了寻找它而来,你只说一句没有,就完事了?」
  「我有什么办法?这本来就是路迪说的,如果路迪没有告诉我『爱丽丝·镜城』的事情,我也不会想到这种连续杀人的办法。」
  「镜子不存在?」
  「我真的不知道!」
  当她急躁说话的同时,无多的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房门未关,有一道人影滑落。
  是入濑。
  入濑摇摇晃晃进入房间。
  「入!」
  无多紧紧拥住了她。
  他将瘦小的她紧紧抱在怀里,哀伤和愤怒使他一阵颤抖。
  入濑没有手臂。
  不仅没有左臂。
  两边都没有。
  入濑用迷惑的表情仰望着无多,呼吸很浅,似乎马上就就要咽气。无多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入濑,看到雪白的骨头从手臂的切断面突了出来。
  「入,没事了,你还活着!」
  她没有手,连写字的方法都被剥夺。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无多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拥着将要倒地的她。
  「入!」无多从入濑的裙子口袋中掏出便签本,「拜托了,写字,入!拜托了!」
  入濑摇摇头。
  「无多君。」入濑说道。
  「入?」
  「一直以来,对不起了。」眼睛慢慢闭上,「我……能说话,为了不让我的委托中止,一直装作不会说话。我想,这样的话,永远都会是侦探先生的委托者。」
  「入!」
  「抱歉。」
  说罢,在无多怀里,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无多紧紧捏着入濑的便签本,低垂着头,泪水歉然落下。
  
  

  
  
  「如此,便是第九个人了。」只听她开口说道,「接下来,我打算将你们每个人都肢解成五十二块,但这并不是我的施虐兴趣所致。从一开始,我就是为了这个而来到这里工作的。」
  「将全部人都收拾掉之后,你本人也打算寻死吗?」
  无多压抑着愤怒,轻轻问道。
  「总有一天,会的吧?但还没到时候。这座岛上散乱的机器里,有一个是小船用的马达,我打算装在橡胶船上离岛。等警察到这岛上的时候,我早就逃得没影了,唉,当然也要看看云雨。」
  「只要警察来了,马上就会知道你是犯人,抓捕只是时间问题。」
  「那当然。无论如何,和上岛的人数一对比,就会发现尸体的数量少了一具。但你们会被肢解得七零八落,我想不会立刻发现我的死活。」
  「告诉我,为何你连入他们都要杀!」
  「不是说过了?我是环保主义者,想将酸性化的地球复原,因此一直思索着办法。首先就算减少人的数量,他们是让地球持续酸性化的原因。然后,将尸体散播在酸性化的土地中以求中和。不知道你请不清楚,构成人类肉体的物质几乎全是中性或弱碱性的东西,血液、细胞、肠液、胰液……我将尸体弄碎,再散到酸性化的土地上。」
  「把人当做中和剂来使用?」
  「对!我求学英国之时,被这想法深深吸引了。大学里虽然学的是国内文学,私下却学了环境学。路迪一直热衷于卡罗尔、柯南·道儿、狄更斯这些人。我和她同来日本,很快就学会了日语,听路迪说起有座『爱丽丝·镜城』,我就想到了路迪的老师了。将路迪淹死在泉水里,我确实挺心痛的,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以朋友相称的人。」
  她的服装打扮几乎和第一个晚上完全相同,穿着一套衣领处缝有毛茸茸皮毛的连衣裙,料子很薄,在冰窟般的地下室内看一看都觉得很冷。
  一头令人印象深刻的金发。
  眼眸的蓝色比陶瓷娃娃的蓝玻璃眼还更深坠。
  「虽然我以学语言为借口来到日本,目的却不是这个。路迪对我说要在『爱丽丝·镜城』进行一个玩弄侦探们的游戏。虽不知道她到底是何打算,但对我来说,这完全是个机会,这是实施我计划的大好机会。」她抛了个媚眼,「说个秘密给你听,世界上赞同我计划的一共有十一个人,在江利岛的实验,实际上是与他们一起拯救世界的基石。为防止后续计划出错,所以我独自进行了实验。万一失败,自会有人继承我的遗志;而成功的话,就会用同样的手段在世界上一起进行大中和。倘若这事件被大肆宣传就好了,赞同者肯定会越来越多。」
  「那你第一个晚上将全体毒杀不就好了?不行的话,准备些炸药或枪械也行,没必要一个个杀死吧。」
  「不,我们还不知道要将一个人切成多大的碎块才能起到中和效果,所以你们这些中和剂必须妥善用。炸药先暂且不提;杀毒的话,体内会留下毒素,因此不予适用;枪杀的话,一次将全员都杀掉其实挺困难的吧?而且,日本很难买到枪,外国的话没准行。」
  「你说是侦探,那是骗人的?」
  「没有,我作为路迪的朋友,同时也是作为接受她委托的侦探来到这岛上,和你们不同,我是坐最初的船来的。其实,我很紧张,毕竟要和我以外的七名侦探较量。而且还有路迪、堂户,还有你的委托者入濑,算上这三人,共有十个人必须被我处理。」她盯着指尖说道,「警察若询问开船的渔民,马上就会知道有十一个人来到这岛上吧?——日本警察,想必都会算简单的加法。不过,若将每具尸体分为五十二块,合计五百二十块的话,我想就不会马上发现我了,搞不好还会以为我也是了。」
  「最后,棋盘会怎么样?」
  「我一个人活着,只有作为第十一个棋子的我。」
  「就是说,我也在劫难难逃了。」无多低着头说道,「拜托你,能否别再伤害入濑了?」
  「唔,这我不能答应,弄个例外出来的话,会很麻烦。难得事情顺利进展到这一步,我想完美结束。而且,你们是拯救世界的最初奉献者,该感到光荣才是。」
  她拿起了放在旁边的斧头。
  无多一只手抱着连着手铐的入濑的左手,一只手抱着她那没有手臂的尸体。
  「黑雪欲将世界掩埋,总有一天,世界会迎来末日。但请放心,你们会更早迎来末日。」
  她站定。
  「或许我住在打架所热爱的《爱丽丝漫游仙境记》中太过残酷。没错,之前就说过,我的名字在英国随处可见,但是在名为『爱丽丝·镜城』的这个怪异城堡中,这个我挥动着斧头,不觉得挺怪诞的吗?」
  斧头落下。
  最后一瞬间,无多想起了观月留下的死亡信息。那不是数字。 
  
  
  而是她名字中的第一个文字——拉丁字母「A」。
  没错,她的名字正是:
  
  
  
  丝丽爱(镜子反转文字,打不出来。)
  
  

  
  
  ——and then,there was one.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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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1

10000
cocacola 平民
大爱这本书。。

3 年前 0 回復

影子飘啊飘 平民
又有新的推理小说呢~自从看了GOSICK之后就爱上了这种类型..

13 年前 0 回復

lnjka 子爵
其实一开始棋盘上就很明显的放着11个棋啊。。。10个白1个黑。。。。。

13 年前 0 回復

zz369 勳爵
城系列收全,可以慢慢欣赏了

13 年前 0 回復

huilok 子爵
第十一人的名字根本是硬來的,這樣就收全城系列了

13 年前 0 回復

taoyzz 子爵
又是一个看完后让人觉得被耍了的故事,第十一人?这也行的吗?

13 年前 0 回復

问题不大 騎士
回复 14# 白泽 


莫非这是传说中华丽丽的两连击?

13 年前 0 回復

白泽 伯爵
9楼和10楼貌似重复了,发布错误还是原本就这样的?

13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没看过这故事

不过看起来挺黑的。等下看,感谢楼主

13 年前 0 回復

问题不大 騎士
感谢施主您菊花松了,我震精了!终于收全四本城系列!接手三津田吗?

13 年前 0 回復

施主您菊花松了 平民
万书皆下品,唯有萌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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