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语4 薄刀·针[西尾维新](台/简)(录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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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我胜了他,我就是日本第一了,是吧?”
  “日本最强”的堕剑客锖白兵下了封挑战书!
  无刀的剑客鑪七花与野心勃勃的奇策士咎女,
  面对手持薄刀“针”的锖,他们能将那把刀以及日本最强的称号一举拿下吗——?
  
  传说中的锻造师四季崎记纪仅存于世上的最后12把“刀”——如今还剩下9把!
  这次的对手是,拥有日本第一高手名号的锖白兵!
  
  作者介绍:
  西尾维新(NISIO ISIN)
  1981年出生,2002年以《斩首循环》一书荣获第23届梅菲斯特奖出道。接着陆续写出“戏言”系列、“世界”系列、“刀语”系列、化物语、伤物语等超人气作品,并在年度轻小说排行榜皆取得极高的评价与成绩,是目前日本新生代最重要的大众作家之一。
  
  Illustration
  竹(take)
  1983年生,出道作为《戏言系列》插画,喜爱手冢治虫与猫。
  
  登场人物介绍:
  
  锖白兵
  年龄:二十
  职业:堕剑士
  所属:无所属
  身分:浪人
  所有刀:薄刀“针”
  身长:五尺三寸
  体重:七十三斤十二两
  兴趣:剑法
  必杀技一览:
  爆缩地:→→←←踢
  逆转梦斩:↑(聚)↓斩
  速迟剑:←↙↓突
  夺刃:←↙↓↘→斩+突
  一揆刀钱:←↖↑↗→斩+突
  薄刀开眼:斩斩斩(连打)
  
  下回预告:
  
  交战对手:校仓必
  搜集对象:贼刀·铠
  决战舞台:萨摩·浊音港
  
  
  序章
  
  由直真庭忍军十二首领之一真庭蝙蝠手中夺得绝刀“刨”。
  由下酷城城主宇练银阁手中夺得斩刀“钝”。
  由三途神社掌理人敦贺迷彩手中夺得干刀“铩”。
  传奇刀匠四季崎记纪所造的这十二把完成形变体刀,就连旧将军弹精竭虑亦不能集得;然而奇策士咎女与她的随从——虚刀流第七代掌门鑪七花却只花了短短三个月便成功集得三把。他们于出云集得第三把刀后,原欲先回幕府中枢所在的尾张城一趟——
  一个月后,时值四月。
  他们俩身在现代的山口县东部——周防郊外的某个小村子里。那村子并无驿站,村民多赖渔业维生,自然也不会有客店。幕府的威势在这种乡下地方不见得管用,因此他们俩并未表明身分,只佯称是居无定所的江湖艺人,借宿于村长家的仓库之中。咎女那头异彩灿然的白发与奢华绚丽的衣装,还有七花那苗条却结实魁伟的体格伪装成江湖艺人,正是再合适不过;咎女不禁暗打算盘,今后也可多多利用这个法儿。
  夜半。
  七花躺在村长好意相借(那村长乃是时下少见的善心人,全然不懂得怀疑别人,教人不禁揣测他是否光靠善良而坐上了村长大位)的草席之上,闭目养神;此时,仓库大门呀然开启。
  原来是咎女外出归来。
  “七七,快起来。”
  “我没睡。”
  在咎女的叫唤之下,七花睁开了眼。七花只是闭目养神,身为一把刀的他,可没厚颜无耻到在主人咎女归来之前先睡的地步。只要躺着,他便能养精蓄锐。
  他在等咎女回来。
  “是么?很好——”
  咎女反手关上门,来到七花身边,二话不说便躺下。
  七花早料到咎女会这么做,在她后脑触地之前便抢先将自己的手臂放入她的脑袋之下。七花锻炼得结结实实的手臂当起枕头是稍嫌过硬,不过咎女并未埋怨。
  “唉……累煞我了。”
  “瞧你累的,招呼我一声,我就会帮忙了啊!”
  “唔,这是我的工作,不能要七七你帮手。”
  她逞起强来也少了点儿霸气。
  看来似乎真累得紧。
  ……顺道一提,“七七”二字,乃是咎女不久前为鑪七花取的小名。详细的来龙去脉表过不提,诸位看官可比照第二卷开头时的情景想像一番便是了。对于这片面定下的小名,七花自然是感触良多(“你当是在办丧事啊!”);然而他并未反抗,只是逆来顺受。反正依照咎女的性子,要不了多久便会腻了。
  话说回来,七花自小便生长于无人岛上的简陋小屋之中,对落脚处自是不甚苛求(对七花而言,这个仓库还比他从前住的小屋好);但咎女生于权势滔天的大名之家,目前又是幕府直辖预奉所总监督,竟会自愿住在这种与露宿野外无异的陋室之中,着实教人意外。七花于寻找落脚处时,往往一反他粗率马虎的性格,细心留意着找像样点儿的地方,以免咎女住不惯;没想到反而是咎女本人不怎么挑剔。
  其实只消试想她从大名之女变为幕府直属官员之间历经了多少艰辛困苦,或许也不怎么值得意外。
  她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子。
  “明儿一早便向村长辞行启程吧!”
  “唔?”
  “明儿一早!”
  “唔……”
  咎女睡下片刻之后又如是说道,七花闻言略感惊讶。
  “这么快?你不是说要在这里待上一阵子,等待回报吗?等那个叫什么锖白兵来着的消息。”
  “用不着等了。”
  “啊?”
  “几天前锖发现了跟踪者,居然光明正大地下了战书,直教我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被跟踪的。嘿咻!”
  咎女缓缓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淡然递给七花,接着便走到仓库角落,开始宽衣解带。看来她只是在外奔波累了,躺下来小憩片刻,并不打算直接就寝。仔细一想,咎女的装扮并不适合睡觉——她那身衣服厚重得连走路都嫌累赘,一进屋里便要脱下,更何况是就寝之时。
  “唔,战书是吗?我前一阵子听人家说,现在已经没什么人在下战书啦!”
  “锖白兵是个崇尚古风的人。好了,尔快观看吧!”
  “可是我看不懂平假名啊!”
  “哦!那倒是。”
  咎女将衣服一件件脱下。
  此时正值夜晚,星月的光辉将仓库里照得通明,可是咎女脱下这身媲美十二单衣的厚重服饰之时,却不带半点儿羞怯之情。奇策士与虚刀流第七代掌门人同行已有三月余,起先他们还严守分际,公私分明;但如今过于相熟,一切都变得马马虎虎。
  “七七!”
  “做什么?”
  “头发碍事,替我把着。”
  “是,是!”
  七花依言离开草席,走向更衣中的咎女,轻轻地把着她的白发。
  …………
  这光景着实教人啼笑皆非。
  的确,虽然咎女曾过过苦日子,但她毕竟是金枝玉叶出身,现在又是幕府里的高官,以这种态度对待随从,似乎也无可厚非。
  但是七花那毫无忸怩之情与非分之想,一派理所当然的态度,却显得怪异至极。
  生长于无人岛,成不了没有性欲的理由。
  不过,或许正因为如此——咎女想道。
  正因为如此。
  七花才能像击毙头号敌人真庭蝙蝠与第二号敌人宇练银阁一般地格杀敦贺迷彩。
  无论哪种人,对待同性与异性时的态度方法皆有不同,剑客杀人时亦然。天底下没有剑客能用杀男人的方法去杀女人——咎女向来如此认为,直到上个月才改变了看法。
  有的人不忍对异性下手,
  有的人杀起异性来格外兴奋;
  说得极端点儿,所有人都属于这两类之一。
  然而七花不同,
  他不属于任何一类。
  他击杀迷彩时,与击杀之前的二人并无二致。
  要说极端,这才是极端。
  七花如此麻木不仁的理由,十之八九与他缺乏性欲——即便不是性欲全无,也是清心寡欲——脱离不了关系。剩下九把变体刀的主人不见得全是男人,是以对咎女而言,这倒算是个好消息。
  不过这么一来,又多了个新疑问。
  没有男女之别,亦无男女之见。
  那么这个男人——这把刀,
  究竟爱上我哪一点?
  “这封战书里写了什么?”
  “上头用着温文有礼的措辞洋洋洒洒地写满了他的主张:若要将文意简单扼要地整理一番,让尔也能懂得,便是——‘以四季崎记纪的刀为赌注,一决胜负。’”
  “真是直来直往啊!”
  “嗯。”
  “这下我可越来越奇怪啦!既然他是这么个崇尚古风又直来直往的汉子,怎么会为了一把刀背叛你,背叛效忠的幕府?”
  日本最强的剑客,锖白兵。
  咎女决意集刀之后,在雇用七花前所雇的剑客便是他;只是他自甘堕落,已成了个堕剑客。
  但他终究是剑圣。
  “锖越有剑客风范,四季崎记纪之刀的毒性便越为奏效,令他深受毒害,无可自拔。”
  “哦?”
  “唉!早在得到四季崎记纪之刀前,锖便因过于坚持剑客风范而变得不近人情;如今变得如此,倒也是在所难免,理所当然。”
  咎女与七花通过出云的关卡时,有个幕府使者前来相见。先前咎女曾言道,公仪隐密受真庭忍军的背叛所牵连,在幕府的信誉一落千丈;而那名使者即是公仪隐密之人。
  那使者说他掌握了锖白兵的下落。原来不只咎女所属的军所,连公仪隐密也在全力搜找背叛者锖白兵;他们使尽浑身解数,为的便是恢复因池鱼之殃而失的信誉。
  只不过,纵使掌握了下落,一来锖白兵拥有完成形变体刀之一的薄刀“针”,二来集刀任务乃由咎女全权负责,公仪隐密不能擅自插手;更何况当时咎女已夺得绝刀与斩刀,正在夺取千刀,因此只得等候咎女定夺,再采取下一步行动。
  如此这般,咎女与七花的目的地,便从京都、因幡、出云一路往西——来到了锖白兵潜匿的周防。
  一路往西。
  “从锖的挑战书内文看来,他似乎已经知道咱们夺得了刀?”
  “至少知道我们夺得了绝刀与斩刀。如今又过了一个月,即使他得知千刀之事也不足为奇。”
  “情报这种玩意儿,还真是无所不露啊!”
  “因为处处都有口风不紧的家伙。再说,像锖如此高强的剑客,不乏醉心于其剑术而鼎力相助之人;有了人脉,自然是如虎添翼。武功越是盖世拔群,越能吸引他人……锖顶着剑圣高名,更是左右逢源。老实说,我并不希望尔这么早对上锖白兵……不过事已至此,无可奈何。我会竭力定计,尔只管全力以赴便是。”
  “薄刀‘针’乃是以‘轻巧’与‘刃薄’为重点而造的刀……若是使法不对,胡挥一通,便会立刻折损,更不能以刀格刀……”
  “薄刀刃薄,几近透明,甚至可隔着刀身看见刀后的物事。尔未亲眼见识过,任我说破了嘴,只怕也难以想像吧!如尔所言,那刀非常脆弱……却也因而美丽异常。”
  “美丽?若把刀拿来当鉴赏品,的确是美丽便够了。不过这下子可麻烦了;这刀说什么以‘刃薄’为重点,其实根本是‘脆弱’嘛!要我夺刀又不可损及刀身分毫——”
  “站在我的立场,或许不该这么说……我想尔这回最好别净顾着护刀。锖白兵的实力不容小觑,使用薄刀,对他而言既非负担,亦非枷锁。他那日本第一高手的名号绝不是浪得虚名,使薄刀之于他,与使寻常刀剑并无两样。其实以他剑法之精,自是不会胡乱挥刀攻击;至于以刀格刀么……只怕至今仍无人能逼得他出刀格挡呢!”
  “日本第一高手真有这么厉害?”
  “锖外表看来是个貌若妇人的总发美少年,然而剑术之精绝,竟有一刀断日之誉……他是个天生的剑客,只可惜生错了时代,若是能投身于先前的大乱——不,若是生于战国时代,必能站上颠峰。”
  锖白兵生于大乱之后,今年方才二十岁。说白了,幕府其实是怕了这个年轻人,才把这烫手山芋丢给咎女处置。不过,被抢了工作的公仪隐密或许不这么想便是了。
  当然,对咎女而言,能亲手清理背叛者乃是求之不得之事;收拾锖白兵的工作,她自是当仁不让。然而问题却在于时机。
  现在还不是时候。
  咎女原希望等到七花多累积点儿实战经验以后,再与锖白兵交手。
  实战——七花经历过的打斗之中,真正以命相搏者,只有集刀的那三回。虽然咎女对于七花的实力已无怀疑,但第四次实战的对手竟是锖白兵……老实说,饶是咎女亦无计可施。
  然而,咎女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她不能错失截住锖白兵的机会。锖铺拥有完成形变体刀,而且是薄刀“针”;他的本领固然无庸置疑,但薄刀脆弱无比,谁知几时会出岔损了刀?只消锖滑了脚、跌个跤,那把刀登时完蛋。目前薄刀仍毫发无伤,已是个奇迹了。薄刀原本就是十二把刀中最该抢先夺得的一把。
  “锖下了这封战书,可见得他也有集刀之意;看来刀毒对他的影响甚钜。不过,根据隐密的调查,锖似乎未能夺得薄刀以外的变体刀;如今见我们顺利夺得三刀,想必是又妒又羡。有了这股妒恨助威,他的剑势定是更加凌厉,可要怎么应付才好?唯一的可乘之机,便是他自负剑圣剑豪之名所生的轻慢之心——”
  “咎女。”
  咎女除去层层华服,只剩下一件襦绊之际,七花硬生生地打断咎女,将她的头发披在自己的手臂上,双掌圈着她的锁骨。
  “你的心情我懂,但别在我面前大肆褒扬其他的刀。锖有多么高强我不清楚,可虚刀流也是最强的剑法啊!身为你的刀,我有我的傲气,别过度刺激我。”
  “啊,嗯。”
  赤裸裸的嫉妒心。
  七花这种幼稚之处最为棘手,不过对咎女而言,反倒好控制。
  只是她也认为,七花这种为了鸡毛蒜皮小事而闹脾气的习惯,总有一天得教他改过来。
  如今还来不及教他改正,各方面的准备尚未周全,便要赶鸭子上架。
  枉费先前的集刀之旅如此顺遂,难道竟要栽在这一战?
  “……慢着,锁骨,别碰锁骨,我的锁骨很敏感!”
  “?”
  “快、快放手啊!浑身发软,我浑身发软啦!别这样别这样别这样!拜托!”
  “……?我没用力捏,只是轻轻摸啊!”
  “就是这样才糟糕……呀,呀痒痒!”
  “阳阳?那是什么啊?栖息于大陆的稀有黑白动物的名字吗?你没事吧?怪可怕的。”
  “反、反正尔乖乖把着头发便是!真、真的不成啦!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饶了我吧!”
  七花虽然一头雾水,还是照着咎女的话做了。
  正因为他没有歹念,所以更教人不知如何应对。
  “我真搞不懂你啊!咎女。”
  “这话尔没资格说……也罢,但愿尔这种性子能在对上锖白兵时发挥正面功效。据说连男人都会被锖那温雅俊美的容貌所迷惑。”
  与锖白兵为敌之人见了他时,往往萌生轻慢之心。的确,他的样貌与天下第一高手之名相去甚远,就连奇策士咎女初见锖时,也觉得是誉过其实。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锖确实是不折不扣的日本第一高手,
  年仅弱冠,便已臻武学颠峰。
  “可是啊,咎女,咱们也可以往好处想啊!既然他是日本第一高手,只要我胜了他,我就是日本第一了,是吧?”
  “嗯,可以这么说……原来尔有争夺这个名号之意?”
  “身为剑客——身为刀,这个名号的确颇有魅力。有了这个名号,才够格当你的帮手啊!”
  “唔……这倒教我意外。不过……”
  咎女劝诫道:
  “不知有多少人为夺此名而向锖挑战,最后却命丧黄泉——与其动这些无谓的贪念,不如先专心想想如何留住一条命。”
  “留住一条命?反正要是我赢不了,也唯有死路一条吧?”
  “那倒是——”
  赢得了么?
  此战的胜败直接左右生死,但七花全无遁逃之念,不知该说他可靠,或是愚蠢?
  对手可是堕剑客啊!
  “………………”
  咎女这样的念头,对一路同行至今的七花岂止失礼,甚至可说是种侮辱;但站在咎女的立场,她却不由得去想。
  不得不想。
  在真庭忍军的真庭蝙蝠背叛之后所雇用的第二号帮手锖白兵,若是没背叛自己——没背叛幕府,而是尽忠职守地协助集刀,不知现在已集得了多少把变体刀?
  只要有日本最强的剑法与自己的智计——
  三把刀。
  会是更少,抑或更多?
  “……好,可以放下头发了。”
  “嗯。”
  “替我系衣带。”
  “是,是!”
  待咎女换上寝衣,他们俩又回到草席上睡下,七花照旧伸出了手臂给咎女当枕头。他们相依而睡,自然也包含了护卫的意味在。
  “那咱们该怎么办?要接受挑战吗?”
  “至少表面上不得不接受。我会想几条计策……不,在回来的路上,我已经想了几条计,但全都是聊胜于无的办法,能否成功,只能听天由命。”
  “听天由命……?”
  “其余的便待明天启程之后在路上想吧!总会有法子的。”
  “总会有法子?这话也挺含糊的……路上?离这里很远吗?”
  “有好一段路,而且得搭船。”
  “船?”
  “约战地点乃是岩流岛。”
  “岩流岛……”
  “一百多年前,那儿曾发生过长刀与双刀的决战;尔亦是剑客,即便不用刀剑,也该听过这段故事吧? 锖白兵连在约战之时也崇尚古风。”
  “……惹人厌的家伙。”
  听咎女一再赞美锖白兵,七花闹上了别扭;说完这句话,两人便打住话题睡下了。七花待咎女入眠之后,方才放松心神。
  在沉入梦乡之前,他如此想道。
  日本第一高手——锖白兵。
  
  ——他可有强过姊姊?
  
  ■ ■
  似漫长又似短暂的四个月!
  似痛苦又似愉快的四个月!
  两人的旅程将在这一回迈入中盘!
  感谢各位看官长期以来的爱护……这话似乎言之过早!?
  薄刀‘针’是如何的神兵利器?
  日本第一高手锖白兵又是何方神圣?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猝发事态,七花与咎女将何去何从——话说回来,这世上也没有不突如其来的猝发事态便是了。
  紧张刺激的决战就在岩流岛!
  限用一次的禁招!
  一体,全体,时代剧。
  刀语第四卷,于焉展开!



  一章 真庭虫组
  
  那三人组看来便是异常至极。
  虽说是三人组,可他们外貌上的共通点只有性别及打扮而已,其他俱不相同。
  一个是无髻散发的矮小男子。
  一个是长发披垂的高大男子。
  一个是将头发剃得精短,不高不矮的男子。
  他们的眼神、表情及整体上予人的印象也大相迳庭,因此除了同为男人、身着忍装之外,当真找不出半个共通点。
  他们的忍装截去了衣袖,缠满锁炼,大异于寻常忍装;而他们虽是忍者,却未蒙面。
  饶是如此,他们身为忍者之事仍是一目了然。
  他们三人正如行云流水一般不断前行,那移动的模样才是异常得紧。
  三人之中,最为矮小的那位散发男子,
  他在行走之时,左右肩膀竟分载着其余两人。即便是载着孩童,亦难如此行走,更何况是载着两个体格大过自己的男人?但那散发男子竟是神色自若地行此异举。
  一步步地,
  一路前行。
  不过,光是如此,或许还可解释为散发男子力大无穷;只可惜他们的移动方式之中却有个荒诞不经的要素,否决了这个平易近人的解释。
  他们并非在陆地上移动——
  而是在海上。
  一步步地,
  一路前行。
  只见那散发男子神色自若,无视于水波与飞沫。
  他并未在水上使用任何机关,便能以肩分载两人行走。
  莫非只要先踏出右脚,趁着右脚沉入水中之前踩出左脚,再趁着左脚沉入水中之前踏出右脚,就能在水面上行走?当然,这种骗小孩用的知名诡辩决计不能解释眼前的异状。
  这三人组如此古里古怪,不是忍者,又会是什么?
  “……………………”
  “……………………”
  “……………………”
  截去双袖的忍装。
  缠绕全身的防御用锁炼。
  未曾蒙面。
  用不着重新介缙,想必各位看官也已明白了——他们便是真庭忍军十二首领。
  
  ■ ■
  过去奇策士咎女曾如此形容专精于暗杀的忍者集团真庭忍军:“真庭忍军不喜集体行动——不,是无须集体行动。”这话并不是身为尾张幕府军所总监督的咎女从平时的往来之中所得的个人感想,而是切合实际的看法。
  他们的确无须集体行动,此乃不折不扣的事实。
  然而真庭忍军毕竟为一组织,自然有其派系及职务之分,否则又何须立下十二名首领?意即真庭里总数一百数十名忍者,是需要这么多首领来统率领导的。
  因此,十二即是真庭忍军的最小单位。而这十二名首领之中,每三人又结为一派。
  是以真庭忍军可分为四派,分别是:
  真庭鸟组。
  真庭兽组。
  真庭鱼组。
  真庭虫组。
  具体而言,七花的第一号敌人真庭蝙蝠属于兽组,为宇练银阁所杀的真庭
  白鹭属于鸟组,为敦贺迷彩所杀的真庭食鲛属于鱼组。
  不过,他们毕竟是“无须集体行动”之人,因此这些区分其实不甚严密,只是个基准而已。以真庭蝙蝠为例,他虽属兽组,与鸟组却也过从甚密。至于真庭虫组的三位首领更是肝胆相照的腹心之友,真庭里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是知道此事,或许咎女也不会说出先前那番话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真庭蝴蝶。
  真庭蜜蜂。
  真庭螳螂。
  这就是真庭忍军真庭虫组三位首领的名字。
  “……话说回来,当真教人费解。”
  开口说话的,是将头发剃得精短,不高不矮的男子——真庭螳螂。
  “咱们沾上了那个叫做四季崎记纪的刀匠所铸的刀,也不过才几个月时间……区区数月之内,真庭忍军便已折了三名首领,实在难以置信。”
  “但这可是千真万确的情报。”
  回话的是坐在另一侧肩上的长发男子——真庭蜜蜂。他是三人之中唯一佩刀者,佩的却非忍刀,而是把漂亮的大太刀。
  “蝙蝠大哥、白鹭大哥与食鲛大哥在这三个月之间一一丧命,定是争夺变体刀时失了手,给人杀了。其实我也不愿相信啊……其余六人也不知怎么了。当然啦,我不好胡乱猜测——”
  “蝙蝠兄的情况,倒还情有可原。”
  肩膀上载着两个人,行走于汹涌海面上的散发矮小男子——真庭蝴蝶说道:
  “蝙蝠兄的确是出类拔萃的忍者,但他的忍法用处有限,有时连一半实力都发挥不出。”
  “再说他这人又阔气。”
  蜜蜂自嘲似地说道:
  “为了逗对手开心,有时还会故意输呢!他最爱逗弄人了,压根儿不管对方是敌是友。或许便是他插科打译的时候被乘了隙。”
  “……蝙蝠死了……绝刀被夺,对真庭忍军而言可是一记重击。”
  螳螂说道,但蜜蜂却无视于他,继续说话:
  “不过,鸟组的白鹭大哥和鱼组的食鲛大哥接连被杀,可就不能等闲视之了——蝴蝶大哥,你方才那句话便是这个意思吧?‘反话白鹭’与‘锁缚食鲛’居然才刚开始搜集四季崎记纪之刀便——”
  “说得更严密点儿,是在沾上虚刀流以后。”
  蝴蝶说道:
  “那个嚣张跋扈的奇策士雇了虚刀流掌门来接咱们的工作之后,真庭里便走起了霉运。”
  “……你们后悔了?”
  螳螂如此相询。
  “难道你们愿意继续唯唯诺诺地听从尾张幕府的摆布过活吗?”
  “怎么会?”
  “我们才不后悔。”
  两人几乎同时回答。
  虽然已失去了三名弟兄,他们的口吻之中依旧不带半点儿迟疑。
  “只不过,继续挨打下去,可就坏了真庭忍军的威名。奇策士现在八成正抚掌大笑吧?笑咱们真庭忍军一离开她,便开始走下坡。”
  “十二首领被杀了三人,也难怪人家这么想。说真格的,咱们真庭忍军也够窝囊了。不过走着瞧,我们马上会还以颜色。”
  “你们可别搞错对象了,奇策士与我们无关,对我们而言也不成问题;问题是在于虚刀流。蝙蝠的绝刀原先便是奇策士设计夺来之物,倒还罢了;但能夺得斩刀与千刀,凭的可是虚刀流掌门的实力,万万不容小觑。”
  “虚刀流啊?我曾听过,大乱的英雄。发生大乱的时候,咱们的父执辈也曾大展身手,但还称不上英雄二字。”
  “有哪个时代的忍者能成为英雄?”
  蜜蜂说道:
  “再说,蝴蝶大哥——咱们的对手不是大乱英雄,而是他儿子。”
  “年轻人才可怕,初生之犊不畏虎啊!就像你一样。”
  “不不不,我可没多大本领,这次跟着来,只是想学习学习两位的忍法。”
  “哼,你还真会卖乖啊!装模作样——”
  螳螂懒懒地哼了一声。
  “既然如此,你的那份就免了吧?本来说好解决虚刀流小子之后,由咱们虫组三人平分三把变体刀;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
  “不不不,这和那可是两码子事。”
  蜜蜂连忙改口,引来一阵大笑。正当此时——
  渡海而行的三人望见了一座岛屿。
  那是座小岛。
  而这座小岛便是他们的目的地。
  “哦,快到啦!蝴蝶大哥——不愧是‘无重蝴蝶’,像这样的小海域,即便载着两个人也能一跨而过。”
  “虽说这已经不是头一遭了,感觉还是挺新鲜的。”
  “不,这回我可也累了。”
  蝴蝶疲态俱现:
  “距离比我目测的还远,到了岛上以后,不先休息半刻钟,只怕我撑不住。”
  蝴蝶进行最后冲刺,加快了步调,小岛越来越近。当他们接近小岛后,为防被岛上之人发现,便自东边绕过沙滩,从断崖绝壁上岸。
  “走吧!”
  真庭螳螂说道:
  “如蝴蝶般飞舞,如蜜蜂般螫刺,如螳螂般捕食——真庭忍军真庭虫组来也!”
  那座小岛并非名垂青史的岩流岛。
  那是座方圆四里大的小岛,连地图上也未见记载,亦无名字。岩流岛可是与过去旧将军猎刀令的副产物——供奉了刀大佛的四国鞘走山清凉院护剑寺并称为剑客两大圣地之所,这座蕞尔小岛压根儿不配相提并论。
  不过,也有人如此称呼这座小岛——不承岛。
  
  ■ ■
  奇策士咎女集刀的理由,业已说明过数次;同样地,锖白兵背叛咎女自行集刀的理由,应也是无庸再提。
  那么真庭里之人又是为何搜集四季崎记纪的完成形变体刀呢?
  他们是忍者,不是剑客,四季崎记纪的刀毒对他们而言效用不大;再者,实际碰过刀的只有真庭蝙蝠一人,断无整个里因而背叛幕府之理。毕竟真庭忍军有十余名首领,并非一人专断独裁。
  那么,他们背叛的理由为何?
  理由便在于钱。
  四季崎记纪之刀把把价值连城,若能十二把全数得手,总额可是个天文数字,与获得金山开采权无异。
  只要有了这笔钱——不,纵使十二把中只夺得了三、四把,也已足够拯救真庭里。
  没错,拯救真庭里。
  如今已非战国时代。
  尾张幕府——家鸣将军家的统治体制已持续了一百五十年以上,这些年来四海升平,勉强可称之为战争的只有二十年前的大乱。在这个时代——不,即便是包含现代在内的人类史上,也没有一个国家能像这个时代的日本一样血腥味淡薄。
  天下靖定,固然令人庆幸;
  但这样的环境亦有其黑暗的一面。
  有些人只能在战乱中生存。
  有些人乃是专为战争培育。
  武士及剑客自是不消说——真庭忍军、伊贺、甲贺或风魔等与战国时代诸大名密不可分的无赖,亦是最好的例子。
  尾张幕府君临天下以来,真庭忍军的用场便如螳螂所言,只有先前的大乱之时;其他时候分派到的工作,均是些琐碎杂务。
  寻常忍者或许尚能顺应时代存活,但真庭里的真庭忍军专事暗杀,于忍者中乃是异端。
  这样的异类,如何在太平盛世中过活?
  只知征战杀伐的人,如何在太平盛世中生存?
  真庭里穷困潦倒,连传承忍法都成了问题;在这一百数十年来,不知有多少宝贵的忍法失传。
  不光是忍法,去年甚至有人饿死。
  不用的刀,只会生锈,只会腐朽。
  忍法忍术并非装饰品。
  有人说真庭忍军是死要钱;与其真死,当个死要钱的还来得好上许多。光是听命于幕府,他们无以维生——如果继续当幕府的看门狗,真庭里的人总有一天得尽数流落街头。
  此时,他们受命集刀。
  只怕往后再也不会有如此重大的任务了——这是最后的机会。
  在螳螂看来,蝙蝠似乎打一开始便抱着背叛之心接下奇策士交付的工作。他是与奇策士最常会面的忍者,两人之间或许曾有过节。
  如今蝙蝠已死,真相无从得知。
  不过,螳螂能体会蝙蝠的心情;他也瞧那娘儿们不顺眼,理由他说不上来,总之便是不顺眼。
  纵使蝙蝠未曾提出反叛之议,纵使真庭忍军放过了这个机会,终有一天,真庭忍军仍会与奇策士决裂。既然如此,趁着集刀之际翻脸,倒是个好主意。
  毕竟,这是真庭里最后的工作。
  最后的机会,最后的工作。
  事已至此,他并无丝毫后悔之情。为了替命丧黄泉的弟兄们报仇雪恨,他必须将此事办成。
  绝刀“刨”。
  斩刀“钝”。
  千刀“铩”。
  薄刀“针”。
  贼刀“铠”。
  双刀“锤”。
  恶刀“恶”。
  微刀“钗”。
  王刀“锯”。
  诚刀“铨”。
  毒刀“镀”。
  炎刀“铳”。
  真庭忍军的首领有十二人,收集这十二把刀正好相合;只要一人集得一把,便能集齐十二把变体刀,是以众首领不约而同地比赛起集刀来了。
  卖刀换得的钱财,将依集得变体刀的数量来分配。
  既然如此,为了自己的属下们,务必得比其他首领多集得一些刀,多一把是一把——会这么想,亦是人之常情,忍之常情。这可说是个同时刺激同伴意识与竞争意识的好法子(当然,并不是首领没集得半把刀,手下就分不到半毛钱)。
  只不过,如今螳螂却发现这个办法有个漏洞;不,想必所有首领都已然发现——此法得在没有其他对手竞争之下,才能发挥最大的效果。
  真庭蝙蝠的绝刀被咎女夺回。
  真庭白鹭败北后不久,咎女便夺得了斩刀。
  真庭食鲛同时对上千刀之主敦贺迷彩与虚刀流掌门。
  他们结结实实地栽进了洞里。
  然而,无可奈何。
  没想到那个奇策士竟然还藏了这么张王牌,没想到耽于安乐的幕府麾下竟有足以匹敌真庭忍军首领的高手。真庭忍军原以为幕府顶多派得出隐密,却是小觑了对方。
  那个可恨的奇策士。
  什么奇策,少胡诌了。
  非但如此,根据蝴蝶得到的情报,连日本第一高手锖白兵也加入了集刀行列。虽然锖的行动与幕府无关,乃是出于私心,且进展得并不顺利;但一思及他掌握诀窍以后将变得如何棘手,真庭螳螂的背上便直发凉。
  若是只顾着与弟兄们竞争,不知何时会栽筋斗。
  如今已为此失去了三个弟兄,更得小心行事。
  目前锖白兵的威胁并不大,因此真庭忍军没理由与日本第一高手为敌。
  眼下的威胁为奇策上咎女与——鑪七花。
  对真庭里内情略知一二的咎女,与实力足以胜过真庭忍军首领的鑪七花——这两人联手,着实是莫大威胁。
  或许他们个别行动之时尚不足为虑,但通力合作之际便令人畏惧。
  令人畏惧的幼芽,便该趁早连根拔除。
  因此真庭螳螂召集虫组,暂时停止比赛,合力打倒那两人。
  蝴蝶与蜜蜂都是一口便答应了。
  要说服其他首领,或许得费一番时间;但真庭虫组素来团结,蝴蝶与蜜蜂对螳螂亦是信之不疑,只要他的提议合情合理,其余二人断无反对之理。
  咎女目前已夺得三把变体刀。
  他们约好不管个人表现如何,夺得变体刀后各分一把;接着便同心协力,展开行动。
  他们展开的行动,并非是去追赶咎女与七花。他们未去追踪于三途神社夺了千刀后西行的咎女与七花,而是朝着反方向——七花的故乡出发。
  亦即不承岛。
  奇策士咎女没有家人,孑然一身;她虽然年纪轻轻就当上军所总监督,但背景、来历却完全是个谜。蝙蝠对奇策士怀有芥蒂,似乎曾打听她的过往;但如今蝙蝠已被杀,调查结果自是无从得知。
  总而言之,
  咎女是孤家寡人一个。
  幕府之中也无人与她交好,她的身边没半个知己密友,没有关爱自己的上司,亦无青眼有加的下属,当真是独来独往。
  反过来说——她没有弱点。
  这显然是她刻意安排。
  她故意疏远旁人,以免留下包袱。
  一般人断不能如此决绝,咎女却办到了。
  不过,鑪七花可就不同。
  他在父亲的牵连之下流放外岛,表面上看来似乎绝于世俗之外,与咎女一样孑然一身,实则不然。
  他有个名唤鑪七实的姊姊。
  详细调查之下,才知大乱英雄——亦即鑪七花之父鑪六枝在岛上生活十九年后,已于一年前身亡,因此咎女才带着其子七花踏上集刀之旅。不过,鑪七花的姊姊鑪七实仍活在人世。
  七花离开了不承岛,只剩她只身留在岛上。
  螳螂暗自嘲笑七花的天真。
  七花竟大剌剌地将这个包袱,将如此有人质价值的亲人搁在岛上,活像是欢迎对头冤家来任意宰割一般。
  第一个来到不承岛上的忍者真庭蝙蝠曾对咎女曰:“卑鄙与卑劣是忍者的招牌。”而他说的半分不差。
  奇策士与虚刀流掌门已集得三把刀,并击破连蝙蝠在内的三名敌手,真庭虫组的三人可没傻得与他们正面为敌。更何况这是最后的任务,不容任何差池。
  真庭螳螂、真庭蜜蜂、真庭蝴蝶。
  他们三人便是打算掳鑪七实为人质要胁七花,才从丹后的深奏海岸徒步渡海,千里迢迢地来到不承岛上。
  “……………………”
  真庭螳螂独自步行于覆盖不承岛的山林之中。他没发出半点儿足音,未扰乱清晨的空气——
  余下的两人——蝴蝶与蜜蜂藏身于上岸地点附近的岩壁之后。若是搭船前来,总会留下踪迹,恐有被幕府——被咎女察觉之虞。掳人要胁须得出人意表,才能成功;因此他们借助蝴蝶的忍法,一道徒步渡海,来到岛上。不过,共同行动只限于上岸之前;真庭忍法尽皆特殊,实战时往往互相妨碍——“无须集体行动”。纵然虫组再怎么齐力一心,很遗憾地,于这一节上依旧不能例外。
  “蜜蜂、螳螂兄,你们哪一个要去掳那个娘儿们?”
  蝴蝶的语气之中,透露着自己已疲累至极,说什么也不去的强烈决心。
  “不如我去吧……?”
  蜜蜂战战兢兢地举起手来。
  “不,我去吧!”
  螳螂自告奋勇。
  “啊?螳螂兄要亲自出马?犯不着这么带劲吧!不是我老惦着刚才那番话,可你总得让蜜蜂干点儿活啊——”
  “虽然那雌儿是个女流之辈,毕竟也是虚刀流之人,多少该懂得无刀剑法;凡事小心谨慎为上,我们三人之中忍法最适合打斗的便是我,自然该由我出马。”
  “嗯,虫组的统领是你,一切由你定夺。反正我已经累得浑身乏力,什么也干不成。蜜蜂,你没意见吧?”
  “可以不劳而获,当然是再好不过啦!”
  “你这个人还真是清心寡欲——不对,该说是毫无干劲。亏你这样还能当上首领!”
  “我把胭脂水晶留下,如果我有了万一,你们务必得代我完成任务。”
  “万一?这两个字与你可说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啊!螳螂兄。哈哈哈!”
  如此这般,计议停当之后,螳螂便留下两人,独自行动。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大略掌握了虚刀流掌门之姊鑪七实的位置。五官敏锐乃是忍者的基本素养,而虫组的忍者更是长于此道。虽然不知鑪七实是何人物,也不知这道气息是否便是她本人;但如今不承岛上只有她一人,应该错不了。螳螂小心谨慎,迂回移动,以免被对手发现。半刻钟后——
  真庭螳螂找着了她。
  她——鑪七实穿着寿衣一般的纯白服装,身边搁了个竹篮,正在采野菜。
  见了鑪七实的模样,
  螳螂倒咽了口气。
  之前来到此岛的真庭蝙蝠只闻其声,未见其人,是以螳螂才是真庭忍军中头一个亲眼见到七实的人。
  螳螂只觉得她宛若死人。
  不,与其说她宛若死人,倒该说她像具尸体。
  与其说她像具尸体,更该说她犹如物体。
  她完全不带生气,看来不似仍活着,亦不似曾活着。
  她那宛如艺品般的美貌吸引着螳螂,却也令他感到难以亲近。
  是出身将门之家,血统高贵所致?
  或是生长于孤岛,不食烟火所致?
  螳螂不懂,然而光凭第一印象,便可知她绝非泛泛之辈。
  “幸好来的是我……蝴蝶倒也罢了,换作年纪轻轻的蜜蜂,说不定登时便要被她迷了魂……”
  螳螂原想好言相劝,教她放弃无谓的挺抗,乖乖顺从真庭忍军;但他现在改变了主意。
  和那丫头说话太危险了。
  与七实一同长大成人的七花与身为同性的奇策士咎女自然不会有此想法,但真庭螳螂依据身为忍者的经验,却不得不下这个结论。
  幸好她身形瘦弱,面色苍白,看来并不懂武功;此时以力屈之,才是正确的做法。
  突然,七实轻轻地咳了一下。
  看来她不光是外表上弱不禁风,实际上亦是体弱多病。
  不过——如今这对螳螂而言,已成不了手下留情的理由。
  “……忍法合爪。”
  他低喃道,举起双手。
  霎时间,十指上的十根指甲以肉眼可辨的速度生长,转眼间便超过了一尺长。那指甲异于一般,既粗又厚,如兵刃般尖锐,堪当武器。长到两尺长时,指甲总算停止生长;此时每一片指甲俱是凶光赫赫,状如刀刃。
  原来如此,难怪他不佩刀。
  忍法合爪。
  这个忍术便如各位看官所见,无须赘述。
  真庭螳螂——弟兄们皆称呼他为“猎头螳螂”,不过他可没打算猎七实的头。
  螳螂的目标是手脚。
  虽然他不愿在如此美貌女子的身躯之上留下伤痕——这个念头即是种毒性。若不趁此机会将她打成重残,只怕日后会留下祸根。
  “哼——”
  当机立断,无须犹豫。
  考虑即是犹豫。
  倘若继续思考这些无谓之事,继续注视着她,只怕连螳螂自己都难以把持。真庭螳螂一口气释放了屏住的气息,毫不迟疑地朝着鑪七实的娇小背影飞身跃去。
  
  ■ ■
  倏地进入回想场景。
  距今二十年前的不承岛。
  海浪拍打的沙滩上,有着三道人影。
  其中两道是小孩的身影。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男孩年约四岁,女孩比他大上一点儿。男孩看来活泼好动,但女孩却一身白净,文静乖巧——看来孱羸虚弱。
  鑪七花与鑪七实。
  这是这对姊弟二十年前的模样。
  当时七实长得还比七花高。
  如此一来,与他们两人相对而立的魁伟汉子是谁,便不难猜想了。
  没错——那即是他们俩的父亲,鑪六枝。
  初次登场的大乱英雄。
  这是二十年前的场景,时值大乱结束后不久,是以这道伫立的身影正是鑪六枝全盛时期的样貌。
  只不过这毕竟是回想场景,许多地方都好生凑巧地背着光,看来不甚分明,但依旧可隐约看出鑪六枝有几分神似现在的七花。不,这话说反了,应该是现在的七花像他才是。
  那么七实便是像她娘。
  这么一提,她娘人在哪儿?
  这个魁梧的汉子对着受自己牵连而一同流放到岛上来的一双儿女缓缓说道:
  “我决定立七花为虚刀流第七代掌门。”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苦涩。
  “这么一来,我便得退位了。我的心里并非全无遗憾,但我身为一把高傲的刀,也只能认命。从今以后,我不再是剑客,将以一个剑术宗师的身分传授虚刀流武艺。今后七花得接受严苛的锻炼,直到我的大限到来,直到我的身体枯朽,直到我的刀刃锈蚀。我会倾囊相授,将虚刀流的武功全数传予你。这个岛上一无所有,能教的有限;但反过来想,也许这个地方正是最适合传授虚刀流武功之处——能够不受尘世的纷纷嚷嚷干扰,专心致力于习武之上。”
  闻言,两个孩子的反应不尽相同。
  七花似乎不明白眼前的父亲在说什么——这也难怪,此时的七花年纪小得还不足以称为孩童,铁定连自己被流放外岛都不知道,更不晓得今后将步上什么样的人生。
  而七实则是面无表情,教人猜不透她的思绪。
  不过,六枝不愧是七实的爹,似乎懂得女儿的心思。
  他温柔地——不,是满怀歉意地搭着她小小的肩膀。
  “原谅我,七实。”
  以七实此时的年龄,照理说应该不解六枝之语;但她似乎与弟弟七花不同,完全明白爹爹所说的一切。
  被立为掌门的是七花。
  换言之,自己没被选上。
  七实很清楚,自己没能接下掌门之位。
  六枝对七实晓以大义。
  “说实话,我很希望将虚刀流传给你,但是不可能。”
  “………………”
  七实依旧面无表情;不过,她似乎只是在克制自己的表情,只是在压抑自己。
  “你要明白。”
  六枝说道:
  “不可能之事,便是不可能。如今有资格继承虚刀流的唯有七花一人。”
  听了这话,七实瞥了身旁的七花一眼。七花懵懵懂懂,只是吮着手指看着六枝与七实对谈。
  发现了七实的视线后,六枝说道:
  “你可别搞错了,七实,你不该怨妒七花。说句不留情面的话,你压根儿不该为此怨天尤人。就连我现在向你道歉,原也是不该的。”
  “………………”
  “你可千万别搞错了。”
  六枝轻轻地将手自七实的肩头移开。七实没看着他的手,反倒看着自己被触摸的肩膀,看着失去爹爹掌温的部位。
  “我不传位给你,不是因为你是女孩儿家,也不是因为你体弱多病;这些都成不了理由。我……不,不光是我,天下间所有武术家皆然;我不能栽培你这种——”
  虚刀流第六代掌门——大乱英雄鑪六枝一脸痛苦地说道:
  “你这种天赋异禀之人——”
  
  ■ ■
  “呃啊啊啊……”
  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无人目睹那一刹那,而挨了招的真庭螳螂自个儿也是一头雾水。
  待他察觉之时,人已被震飞,十根指甲尽断,折断的指甲全都反过来刺入自己的身体。
  他的脑袋狠狠地撞上背后的大树,不明就里地昏厥过去。
  “……唉呀?”
  而出了招的鑪七实也不大清楚状况;她回过头来,面带错愕之色,右手拿着刚摘下的野菜,不可思议地歪着脑袋。
  真庭忍军十二首领之一,真庭虫组的统领,被称为“猎头螳螂”的可怕忍者——真庭螳螂,使用忍法从背后一跃而来——
  却被她一个反射动作打发了。
  “………………?”
  若说现在的日本第一高手是锖白兵,那么二十年前镐尚未出生,鑪六枝亦未流放外岛之前的日本第一高手定是她无疑。
  这可是经过大乱英雄亲自评鉴。
  当时年方七岁。
  前日本第一高手——鑪七实。


  二章 拷问时间
  
  …………………………
  …………………………
  …………………………
  真庭螳螂醒转过来。
  他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忍者,真庭忍军十二首领之一,真庭虫组统领;一醒来,便立刻明白了自己所处的状况。螳

螂正以直立姿势被绑在树上。
  用来绑螳螂的便是他自个儿身上的锁炼。在他昏厌之时,锁炼被人解下使用,将他的上半身连着手臂五花大绑。
  刺在他身上的十根指甲已尽数拔下,十道伤口也全敷过了药;看来他运气好,没伤及要害。不,不对,用来捆住

螳螂的锁炼原本便是缠绕于要害之上,指甲自然无法伤及,是以只要伤口不深,便不致死。但这么一来……那丫头弹

回十根指甲时,竟是避开要害——避开锁炼,好让十根指甲全数命中?在那电光石火之间,她顾得了这许多?见了眼下

的状况,螳螂只能这么想;但若是如此,那可不是当机立断四字便可形容——
  他环顾周围,四下无人。
  螳螂刚来这座岛上,区分不出山林的细微异处,还以为目前的所在地便是自己昏厥时的地方,但似乎不然。
  由太阳的方位推测,约莫过了半刻钟。
  “……别想自尽。”
  一道声音傅来。
  迎面缓缓步来的,即是鑪七实。
  又似尸体,又似物体的女子。
  “你藏在臼齿里的毒药,已经被我趁着你昏迷之时没收了。”
  “……………………”
  原来她搜过身了。
  照这么看来,藏在忍装里的暗器铁定也已被全数取走——不过,这对螳螂而言倒是不成问题。
  不消她警告,螳螂本来就无自尽之意。
  眼前的状况尚无须自尽。
  虽然遭受了意料之外的反击,不过他人还好端端地活着,便不算输。处于这种状况,方能见忍者的真章。
  “方才我先将野菜拿回家里放,随即赶来,却没想到你这么快便醒转,害得你空等片刻,尚请恕罪。”
  “……………………”
  她的口吻温文有礼,丝毫不像是在对着贼人——对着刺客说话。螳螂沉默以对,此时扮演一个无力抵抗的乖巧俘

虏乃是最佳的选择。
  “还有件享得请你见谅——接下来我便要拷问你。”
  七实绩道。
  她依旧面无表情,螳螂猜不出她的心思。
  “我趁着你昏厌之时,替你上了药,又带你到这儿来,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因为你的弟兄便埋在那儿。”
  螳螂朝她指示的方向定睛一看,只见那儿有颗巨大的石头。
  “……………………”
  “是舍弟埋葬的。我记得那位大爷名叫真庭蝙蝠,打扮得与你一模一样……说这些话是教你明白,我会做个好心,

让你们哥儿俩死葬同穴。”
  七实放下手指,再度转向螳螂。
  她仍然面无表情。
  “——如何?这个地方作为葬身之所,应该还不坏。现在请你做个选择吧!”
  “什么选择?”
  螳螂至此才开口答话。
  “你要我选什么?”
  “说了再死,或是不说而死。”
  七实若无其事地说道。
  她的口吻之中不带半点儿犹豫、半点儿残虐,只是理所当然。
  “你选哪个,我都无所谓便是了。”
  说着,她略微移动,屈身拾起了脚边的某样物事。那是于方才攻防之际折断、反过来刺入螳螂身体的十根指甲之

一。原来如此,拿对手的武器来拷问,不单能伤害对方的身体,还能折辱对方的精神。七实拿螳螂的锁炼来捆绑他,

应该也是基于相同的道理。
  螳螂心中暗自赞叹。
  他已亲身领教过她的武功有多么高强,没想到于智谋策略上,她亦是高人一等,浑然不似生长于无人岛之人。
  不过,她这过人之处,却可反过来加以利用。
  与忍者为敌,居然不趁有机会下手之时杀之以绝后患……他会好好利用七实的这个纰漏。
  比智慧,螳螂或许不如;但论尔虞我诈,他可不会输。
  “说归说,我不谙拷问之道;所以若是你选择不说而死,我反倒落得轻松。再说,要向你打听的事也不多,因为我

已经猜着了八、九分。”
  七实把玩着手上的指甲,说道:
  “不过姑且还是问上一问吧!说不定你只是碰巧穿着相似的服装而已。你是真庭忍军之人么?”
  “没错。”
  螳螂承认了。
  蝙蝠便埋在左近,否认或保持沉默俱无意义。
  碰巧穿着相似的服装——七实自然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那么真庭忍军……唔,名字有点儿长,就简称为真忍吧!叫起来可爱又别致。”
  “……………………”
  纵使智计如何过人,毕竟是在同样的环境之下成长,品味与弟弟差不多。
  螳螂沉默以对,甚至可说是置若罔闻。
  “那么,接下来便来问问你到这座岛上的目的——不过这问题似乎也无须多问。”
  掳鑪七实为人质,要胁虚刀流第七代掌门鑪七花,阻挠他与咎女集刀。
  并夺取他们已得手的变体刀。
  “其实我见了你来,反而感到欣慰;因为真忍来到这座岛上,便代表七花与咎女姑娘的集刀之旅相当顺遂。若非如

此,真忍的忍者岂会大老远地跑来这种无人岛?我早料到会有这一天。”
  七实又喃喃自语:“已经过了四个月,不知道他们集得了几把刀?”这并非问题,但螳螂却回答了。
  “两把。连同在这座岛上夺得的绝刀‘刨’在内,便是三把。”
  “……他们办起事来还挺温吞的。不过,日本这么大,或许也只能是这个数儿了。唔……”
  她颇有微词。
  看来她似乎认为该集得更多。能在这么短的期间内集得两把旧将军亦无法得手的完成形变体刀,说来已是惊人的

成果;但她却不甚满意。
  真是个古怪的女子。
  螳螂的第一印象果然无误。
  这个雌儿很危险。
  即便不论武功智计,她依旧是个危险的女子。
  “我尚未见过你的弟弟;既然他是掌门,武功定然在你之上了?”
  “唔?哦!不,这可就说不准了。毕竟这一年来,我没和七花比试过。再说——”
  七实含糊以对。
  “诚如你所想,我能入虚刀流之门,乃是因为我生于鑪家;其实严格说来,我甚至称不上是个剑客。”
  “……方才你对我使的招数,不是虚刀流的剑招?”
  “那是虚刀流的招式没错,名曰‘女郎花’,是一种反制敌人用的夺刀术;一言以蔽之,便是将折断的刀刃掷还敌手的

招数。我一个不小心,反射性地连使了十次——慢着,怎么是你问我话?”
  这话听来颇似故意装傻,但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接下来——有了。”
  七实打住话题,转至下一个问题。
  “你们这次来了几个人?”
  “……什么几个人?”
  她竟然识破了螳螂不是只身前来。
  同行的尚有蝴蝶与蜜蜂。
  “你这问题问得可怪了。我当然是孤身前来,真庭里的人手可没多到能为了掳一个娘儿们而劳师动众。不过要是我

事先知道你的武功如此高强,或许便会带十几二十个人来吧!”
  “掳人只是计划的开端,并不是绑走了我事情便结了,多派几个人手并不奇怪。我想想——七花目前有三把刀,派

出三个人,正好可均分。”
  “……………………”
  不能露出反应。
  这是陷阱。
  这雌儿只是胡乱猜测,窥探对方的反应而已。虽然七实一语道破,但这番推测并无根据,这点她自己应该最为清

楚。
  “请告诉我来了多少人,以及每个人使用的忍法。”
  “……………………”
  “对了,就算你说了,我也不会饶你活命,你可千万别误会。”
  “……………………”
  “说来惭愧,其实方才我拿野菜回家时迷了路,走到高台上去了;我自高台上放眼望去,并未见到船只靠岸。当然

,那儿看不见整片海,我也不敢断定;不过我猜想,或许你们不是搭船,而是使用忍法来的。”
  七实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不过是随口猜测,竟然句句一针见血,尽数道中;但螳螂依旧装出毫无反应的模样。
  七实也没再说下去。
  山林之中产生了一片寂静,然而这片寂静立即便告终了。七实拿着螳螂的指甲,靠近他一步。
  “说到舍弟……”
  “……………………”
  “他从前有个咬指甲的习惯,我嫌这习惯太没规炬,要他改掉,他却依然故我,把拇指咬得残缺不全;所以有一回

,我索性把他的指甲全给剥下来。”
  七实一面步步逼近,一面说道。
  “从此以后,他便不再咬指甲了。当然,这是我在他小时候管教他的故事,不能与拷问一概而论;至于你么,就将

顺序倒过来办吧!”
  七实的动作极为自然,毫无空隙;因此螳螂虽知她想做什么,却无暇闭口。七实走到五花大绑的螳螂跟前,停下

脚步,将螳螂那坚硬锋利不下刀刃的指甲塞入他的口中。
  “咬吧!”
  “……………………”
  螳螂身为忍者,自然受过熬刑训练,因此将利刃塞入柔软口腔中的拷问法对他而言并不新颖,也不怎么残忍。他

甚至可以马上举出五种立即可用且更为残忍的拷问法。相较之下,反倒是鑪七实拷问时的平淡表情才教人害怕。行拷

问者往往也会感受精神上的重压与负担,无法维持平常心,可她却——
  这娘儿们的脑袋里究竟装了什么?
  还是她原本便不正常?
  “怎么了?我只是要你回头当孩子,咬咬指甲而已。兴许会伤了舌头,不过不说话的舌头留着也无益,是不是?”
  “慢着!好,我听你的!”
  螳螂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正暗自窃笑。
  他赢了。
  七实精神异常,或许慑人;不过现下她如此靠近,便不足为惧了。
  螳螂反转手腕,举起那指甲尽数剥落的十根手指。
  以锁炼缚住螳螂的上半身,并不能封锁他的行动。即使无法自由运用手臂,露在锁炼之外的手腕仍可勉强挪动。
  既然要绑,便该把他的双手反绑才是。
  想必七实是认定螳螂指甲已断,武器又被她全数没收,已无反抗之力,因此才放松了戒心——她太天真了。
  太过小觑了忍法合爪。
  螳螂的指甲能一再生长;虽有次数限制,光是折断一回还无法夺他的武器!
  “听我的?”
  “对,我说便是了。我们的忍法是——忍法……忍法……”
  真庭螳螂说道:
  “忍法合爪!”
  他的指甲一口气伸长。
  这回螳螂无暇琢磨,是以指甲厚度略嫌不足;不过他格外留意尖端的形状,将指甲生得又尖又利,对准了七实的

身子,倏然伸展。
  这十根指甲,便如十把长枪一般。
  然而——
  “……………………”
  七实只是轻轻扭腰,便尽数避过了十根指甲。不,她不光是闪避;螳螂的指甲刺穿她的衣物,掠过她的肌肤,乍

看之下是千钧一发、险象环生,其实不然。七实是故意让螳螂贯穿衣物,以封住十根指甲的下一步行动。她利用衣物

,将指甲牢牢揪住。
  七实这一招仅是为防万一,其实是可有可无。由此亦可见她闪避真庭螳螂的十根指甲时是何等游刃有余。
  她一面避开螳螂的攻击,一面使劲将手上的指甲塞入螳螂口中;只见指甲尖端毫不容情地贯穿螳螂之口,直没入

背后的树干。
  由结论而言,真庭螳螂——
  真庭忍军十二首领之一真庭螳螂,是不说而死的。
  “…………吁!”
  七实倦了。
  她踮着脚,维持扭着腰杆的姿势快步后退,直到刺在衣物上的指甲全数拔除后,才叹了口气。
  她是个比谁都适合叹气的女于。
  “……我早明白忍者不会因拷问而出卖情报,不过这人还真是了得,无论我如何套话都不上当。唔……看来来的极

可能不只一人,我得做好心理准备。话说回来,七花也真是的。”
  鑪七实无奈地看着自己被螳螂指甲戳得坑坑洞洞的衣物,露出了笑容。
  那是种充满邪气的笑容。
  “都过了好几个月,竟然只集得两把刀?他还是一样温温吞吞的。等他回来,得好好惩戒惩戒他。”
  
  ■ ■
  啪!
  放在岩块上的胭脂水晶毫无预警地裂为两半。
  “……………………”
  真庭蝴蝶与真庭蜜蜂冷眼旁观。
  这个水晶乃是真庭螳螂动身掳鑪七实之前交给他们两人的。此物为真庭里独有,唯有首领方能佩带,极为贵重且

稀少。佩带者将独自的念力灌注于水晶之中,水晶便能将佩带者的状况传达予他人知晓。
  水晶裂为两半,通常代表佩带者已死。
  “螳螂大哥似乎丧命了。”
  “……是啊!”
  藏身于岸边岩壁之后等待螳螂归来的两人,反应极为冷静。忍者善于控制情感,不因弟兄之死而乱了方寸。
  不过,他们是控制情感,并非没有情感。
  死了个弟兄,况且还是一组统领——不,即便不是,真庭螳螂也是他们的挚友——真庭蝴蝶与真庭蜜蜂自然不能

无动于衷。
  虽然他们的表情未变,气息却有了显著的改变。
  “可是,套句螳螂兄的话,这实在教人费解。那娘儿们又不是掌门,只是个寻常女流,螳螂兄怎么会败?难道天下间

竟有忍法合爪无法对付的人?就连那个飞扬跋扈的食鲛兄也对螳螂兄敬畏三分。即便不论忍法,螳螂兄经验老到,断不

会出任何差池。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可能。”
  “……胭脂水晶并非绝对,曾有佩带者死了,水晶却完好如初;也有水晶整个粉碎,佩带者却仍活着的前例。不过

——”
  蜜蜂说道:
  “——此时咱们该以螳螂大哥败北为前提来行动。你认为螳螂大哥断无败阵之理,或许螳螂大哥自己也这么想,才

会心生大意。”
  “心生大意……螳螂兄会心生大意?”
  “应该不会。螳螂大哥从不高估敌人,也不低估敌人;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大意轻敌。所以只能这么想——那个娘

儿们确实有两把刷子。”
  “…………”
  “至少咱们俩得这么想,因为论武功,咱们俩是不及螳螂大哥的。”
  “那倒是。想掳人为质却反被人质做掉,那还有什么戏唱?再这么下去,咱们可就成了人家茶余饭后的笑柄啦!犯蠢

也得有个限度。话说回来,虚刀流真有那么厉害?难怪能在短短时间内集得两把变体刀。”
  “说不定姊姊还强过弟弟呢!”
  “怎么可能?若是如此,便该由姊姊去集刀啊!”
  “兴许是有什么隐情呢!那个奇策士似乎挺惹同性的人嫌,搞不好这便是理由。”
  “少胡扯啦!”
  蝴蝶轻轻一笑,站了起来。蜜蜂见了他的举动,满脸错愕,慌忙问道:
  “你、你要做什么?接下来该轮到我去啊!”
  “不,我去。我已经休息好一会儿了,疲劳也祛除啦——”
  “可是我的忍法在这种情况之下比较管用。蝴蝶大哥的忍法啊……太过直接了。”
  “你就听我的吧!蜜蜂。我很敬爱螳螂兄的。”
  “我也是啊!”
  “可我也很爱护你。虽然还不到说什么也不愿你死的地步,不过虫组之中若得留下一个活口,我认为该留下最为年

少的你。”
  “蝴蝶大哥——”
  这些感伤的话,平时蝴蝶是绝不会说的,教蜜蜂听了无言以对。见状,蝴蝶豪迈地哈哈大笑。
  “你就当作是让我这个老大哥出出锋头吧!倘若虚刀流掌门之姊真是如此高手,咱们更该尽全力取胜。你就待在远处

观战,摸清那娘儿们的底子;即便我输了,你已清楚她的底细,要下手也就容易多了。”
  “……………………”
  的确,如今虫组之中武功最高的真庭螳螂已败,这是最为妥当的战法。先探清对手的路数,更能发挥真庭蜜蜂的

忍法。
  “可是,那你不就——”
  “傻瓜,我又没打算牺牲自己的性命。这种寻常忍者干的事,我怎么会做呢?说不定我只是花言巧语,来抢老弟你的

功劳呢!”
  蝴蝶又大笑数声。
  接着他突然一本正经地说道:
  “喂,蜜蜂。”
  “……什么事?”
  “这个任务结束以后,我要成亲啦!”
  “……………………”
  他开始自动自发地埋起死亡伏笔来了。
  “咱们干这一行,也不知几时会丢掉性命,所以我一直拿不定主意;不过这回不论成败,都是最后的任务了,因此

我总算是下定了决心。”
  “是、是吗?对方是哪家的姑娘?”
  “你也认识。你向来敏锐,应该隐约察觉了吧?和我们一样是十二首领之一,鸟组的真庭鸳鸯。”
  “原来是鸳鸯姊啊……哈哈哈,你肯定被她压得死死的。”
  “是啊!”
  “蝴蝶大哥也老大不小了,是该讨个老婆来管管自己啦!”
  “是啊!其实她和我独处的时候,也有她的可爱之处……我没跟你说过,我是南方人,并非真庭里出身;多亏她不见

外,百般为我设想。我能有今天,都是托她的福。哈哈,鸟组和虫组就像是捕食关系,说不定我的心早在那时便被她

吃啦!”
  真庭蝴蝶开始谈起过去。
  他究竟是哪根筋不对劲了?
  “嗯——嘿!”
  蝴蝶仍不罢休,这会儿从忍装里拿出了南蛮传来的纸卷烟,又猛省过来。
  “好险,好险,我从前一阵子开始戒烟了。”
  说着,蝴蝶将纸卷烟折成两半。
  这下他可说是准死无疑。
  “这是鸳鸯和我成亲的条件。”
  “哦,嗯……呃,我说啊……”
  也不知蜜蜂是否察觉不对劲,出口制止他,只可惜为时略晚。
  “蝴蝶大哥,这是段令人津津乐道的佳话没错,可我看还是别再说下去了。”
  “唔?是吗?”
  “嗯,总之我明白了,就让你先去吧!不过我也是个忍者,要干便会干得彻彻底底;届时即使你被千刀万剐,我也不

会出面,你可别期待我帮手。”
  “好,就这么办。到时我会尽量垂死挣扎,让你多得点儿情报。”
  说着,蝴蝶拾起了半块困脂水晶,带着自嘲的表情掷给蜜蜂。
  “……?做什么?”
  “虫组永远同在,咱们的交情,可是死了也不会断的。”
  “……我这才知道,原来蝴蝶大哥是这么个好人。”
  平时完全不像好人的人突然转好,似乎也是种死亡的征兆;蜜蜂这句话颇有为此担忧之意,但蝴蝶只是一脸腼腆

地说道:“别胡说啦!”并把螳螂留下的另一半困脂水晶胡乱塞入自己的忍装之中。
  位置正好在他的左胸,心脏部位。
  ……虽然有点儿亡羊补牢的嫌疑,但总算是留下了生还的伏笔——真庭蝴蝶就此出阵。
  
  ■ ■
  回想之二。
  这回不必回溯至二十年前,仅仅是一年前的故事。
  当时虚刀流第六代掌门,大乱英雄镰六枝——七花与七实的父亲刚过世,姊弟俩将六枝安葬完毕之后的第七天,

七花主动要求七实与他比武。
  七实曾对真庭螳螂说过自己与弟弟已有一年左右没比试过,可见这便是他们上一次比试;然而事实上,这亦是他

们俩头一次较量。他们的爹爹六枝向来严禁七花与七实交手。
  换言之,这是目前鑪七花与鑪七实的第一次交手,亦是最后一次交手;而这场比试的结果又是如何?
  一言以蔽之,没分出胜负。
  体弱多病的七实不耐久战,因此他们打一开始便定下了时间限制;而在限制时间内,他们未能分出胜负,故而算

是平分秋色。
  只不过,倘若当时有人见证这场无人旁观的比试,必然是判定姊姊得胜。
  七花与七实的实力相差太过悬殊,根本比不成武。
  他们俩不是不分胜负,而是宛若大人陪小孩玩耍一般,无从比较。
  不,或许该说是犹如小狗与主人嬉戏。
  七实从容不迫地化解七花的所有攻势,自己却未曾出过一招半式。
  其实七花早知道姊姊与自己比试时会袖手相让,但他以为只要将姊姊逼得紧了,她总得反击。
  可他想得太美了。
  当时的七花根本无法逼七实还手。
  十九年来日日苦练武功,无论刮风下雪都未曾间断的七花,竟还不足以让七实出招还击。莫说积极进攻,七实连“

女郎花”之类的反制招式都未使用。
  最后体力远胜七实的七花反而累倒在地,姊弟俩生平第一次比试便以这种含糊的结果收场。
  “还不错。”
  交手过后,七花如此对弟弟说道:
  “虽然尚不及爹的全盛时期,不过不久的将来,你定能追上他老人家。继续努力,精益求精,可别懈怠了。”
  七花因这场比试的结果而大为消沉,足足无精打采了七、八天。
  此亦当然。
  将十九年光阴全耗在练武之上的七花,与从未练过功的姊姊较量,居然连她的衣角都摸不着,教他情何以堪?
  回想结束。


  三章 观习
  
  奇策士咎女雇用鑪七花协助集刀,带着他离开不承岛之际,并非没顾虑过鑪七实的安危。鑪七实是鑪七花的弱点

,难保真庭忍军或其他对手不会摸上岛来对她不利;因此早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的咎女,曾建让七实一起搭船回本土

,留在尾张城中接受保护,直到自己与七花集刀归来为止。
  但七实却坚拒此议。
  无论如何,我都要留在这座岛上——
  我自个儿会保护自己——
  我已打定主意,这辈子绝不离开此岛一步——
  请不用顾虑我——
  七实便是如此断然拒绝。
  咎女与七实性子相仿,一旦意见对立便僵持不下,那唇枪舌战的激烈程度可真是笔墨难以形容;一旁的七花插不

上口,只能胆战心惊地袖手旁观。
  不过,七花深知姊姊武艺高强,因此在这场争论之中,是站在姊姊这一边的。话说回来,无论是哪种争论,七花

十之八九都是支持姊姊的。
  最后咎女让步了。
  不,与其说是让步,该说是她转了个念头。
  七实不愿寄人篱下的心情,咎女倒也不是不了解(就这一节而言,七实与咎女亦是颇为相似);再者,真庭蝙蝠

偷袭之时,最先反应过来的不是咎女或七花,而是七实;由此可见,七实并非全无武功。
  七花与七实似有默契,绝口不提他们俩曾行比试之事,因此咎女至今仍不知道身为一家之主的七实武功远比身为

掌门的七花高强;不过咎女相信七实的武功足以自保,不至于成为七花的弱点。
  至少短期内不会。
  争论以此作结,于是七花与咎女留下七实,离开了不承岛。这是三个月前之事。
  如此这般。
  “……我好像迷路了。”
  七实喃喃说道。
  目前所在的地方是——连她自己也不明白。
  她完全没个头绪。
  方才她下手了结真庭螳螂的性命之后,原本打算先回小屋一趟,但不知何故,绕来绕去总离不开山林。亏她在这

岛上已经住了二十年。
  路痴。
  这是她的弱点之一。
  而她天生体弱多病,走起路来异常缓慢,更是替这个弱点火上加油。奇策士咎女喜欢以纸门来比喻自己的不堪一

击,若要效法她的说法,鑪家的一家之主——前日本第一高手鑪七实走起路来便如蜗牛一般缓慢。
  难怪七花不愿让七实干活儿。
  “本想先回家吃过饭,再慢慢寻找忍者的……看来先找忍者要来得省事些。”
  七实终于打消回家的念头。虽然这么一来她便得挨一顿饿,不过她食量原就极小,要她绝食一、两天亦不成问题


  如今即便用强也要逼七实吃饭的弟弟,也已经不在岛上了。
  “说归说,该怎么找……?若是忍者躲起来,可就棘手了……不如故意待在醒目之处,引他们前来吧!”
  七实喃喃定计。
  当然,她亦是在无人岛上长大,既没上过战场,也无实战经验,和在岛上与真庭蝙蝠交手时的弟弟一样,是头一

次与人以性命相搏;但她的举止神色却显得极为冷静,与独自摘着野菜时的表情并无不同。
  既不好战,亦不畏战,
  只是淡然地设谋画策。
  “……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她突然说道,停下了脚步。
  接着她凝视前方,唤道:“别躲了,出来吧!”静默片刻之后,一名男子自树干之后现身。
  那是个无髻散发的矮小男子。
  “你是怎么知道的?”
  男子询问七实:
  “我应该已经完全消去了气息才是啊!”
  “这句话我很久没听见了。”
  从前七实常听见这句话。
  当她还是个稚龄孩童——当她七岁之前,尚未流放孤岛时。
  我应该已经完全消去了气息才是。
  对着她说这等无稽戏言的人多不胜数。
  “我才想问呢!你明明还活着,为何认为自己能完全消去气息?人就是人,不会变为其他物事。”
  “…………哼,你是不打算说了。”
  那男子似乎完全想偏了,不过他不再追问(对于无从说明的七实而言,反而省事),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我乃真庭忍军十二首领之一,真庭蝴蝶——是来掳你回去的。”
  “好动听的求爱之辞啊!没想到会有男人家对我说这句话。”
  七实轻轻一笑。
  又是先前那种充满邪气的笑容。
  “迟未报名,尚请恕罪——既然你是来掳我回去的,应该已经知道了,不过礼数还是不能免——贱名镰七实,乃是

鑪家的家长。”
  “嗯,我知道。”
  “……我能顺便请教一下么?方才有位与你做同样打扮的大爷偷袭我,不知那位大爷的大名为何?”
  “怎么——他没报上名字?”
  “对。”
  “哦?这可怪了。”
  事实上,真庭螳螂还无暇报上名宇,便被七实给震飞了;之后便是拷问刑求,更不是自我介绍的时候,而七实也

忘了问他的名宇。不过蝴蝶似乎没想这么多。
  他还不明白,眼前的女子有多厉害。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鑪七实的本领,光是面对面还无法了解;她的天赋异禀非常人所能及,与那种一眼便能瞧出

的厉害属于完全不同的层次。
  “他叫真庭螳螂。”
  “螳螂……哦,原来如此。”
  所以才用指甲当武器啊。
  七实以过去式说道。
  “你杀了螳螂兄?”
  “对,因为他偷袭我。”
  七实回答:
  “你们欲掳我,想必也有你们的道理,所以我也不来论列是非。从前有位叫做真庭蝙蝠的大爷命丧于舍弟之手,舍

弟为他造墓埋葬;我把那位螳螂大爷葬在同样的地方。”
  “……是吗?”
  蝴蝶表现得相当镇定。
  七实见了他的反应,略感意外。
  其实当时七实判断挖洞埋尸得大费气力,因此并未移动螳螂,而是先将他连人带锁搁在树上,插进他嘴里的指甲

也没拔出来;但现在七实可不好说出真相了。
  也罢,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答应过的事,她会尽力办到。
  反正包含眼前的忍者在内,大概还得再埋上好几个人;既然如此,一次做完比较省事。
  事半功倍,岂不甚好?
  七实暗自寻思。
  “哦……对了,这事也一并问问吧!蝴蝶大爷,你们这回来了几人?”
  “啊?”
  “我在问人数呢!不知共有几个人来到这座岛上?其实我拷问过螳螂大爷,不过他不肯说。”
  “螳螂兄不肯说,我怎么可能会说?”
  “也对。”
  听了蝴蝶这番话,七实便不再追问。
  为了让藏身于远处的蜜蜂专心观战,蝴蝶自然得含糊其辞,以免泄了底。七实已从螳螂身上学到得胜之后再行拷

问只是白费功夫,因此这次才在交手前便先行询问——
  这一问倒没白费。
  蝴蝶这种答法,便等于告诉她另有他人在侧。与其说这是螳螂与蝴蝶身为忍者的经验之差,倒该说是先问与后问

之别,较为正确。
  只不过……光是如此,仍不知他们尚有几人未露面……
  一人……?两人?三人……?抑或更多……?
  “既然你胜过螳螂兄,我也不把你当女人看待了。我会从一开始便全力以赴,即使杀了你也无妨。”
  “无妨么?这么一来,我可当不了人质了。”
  “能掳得人质自然再好不过,但上计行不通,也还有中计。把姊姊的尸体晾在弟弟眼前,应该足以打击他的士气吧!”
  “原来如此,这话极有忍者风范。”
  七实说道。
  “所以你别期待我手下留情,我会使尽真庭里的看家本领对付你。不过,我很乐意接受投降;要是你撑不住了,随

时说一声。我和食鲛那小子不同,不好无益的杀生。”
  “我会看着办的。”
  “嗯——”
  说着,蝴蝶摆出起手式。
  那是拳法架势。
  蝴蝶并未佩刀,乍看之下也未带武器,是以七实先前还不着痕迹地试探他的路数——原来如此,是拳法?难怪不需

要武器。
  那是空手道?不,不对……那架势是……
  “用不着打量了。这叫真庭拳法,与世间流传的一般拳法源流不同。”
  “真庭拳法……”
  “只不过,如今使用这套拳法的,也只剩我带领的那批忍者啦!怎么?你不摆起手式?”
  “……………………”
  “听闻虚刀流是不使刀剑的剑法;换句话说,便是以拳为刀而创的拳法,对吧?这话我没对螳螂兄说过,其实我还挺

想领教领教虚刀流的武功。现在这个时代,人人都是舞刀弄枪,虚刀流却只靠一对肉掌行走江湖,令我钦佩得紧。同

为拳法家,我是极想讨教一番的。”
  虫组之中唯有蝴蝶一人是打一开始便知道虚刀流的来头,原因便在于此。他这番话虽似挑衅,却也是以赤手空拳

搏斗之人的真心话;然而七实却没有反应。
  毫无反应。
  她垂着双手,双脚微开,与肩同宽,看来全无防备。
  “……怎么了?我在等你摆出起手式呢!”
  “可是我从未摆过起手式。”
  “…………?”
  蝴蝶似乎无法理解七实之言,浮现了错愕的表情;说来这也是正常人的反应。
  他略微迟疑,问了个牵强的问题:
  “虚刀流没有起手式……?”
  事实不然。
  只消回顾过去的故事,便可发现虚刀流第七代掌门鑪七花曾对敌手摆出过诸多起手式。第一式“铃兰”,第二式“水仙

”,第七式“杜若”——
  一个起手式对应一记绝招。
  这才是虚刀流。
  “我在虚刀流之中算是异端。不如这么想吧?蝴蝶大爷。摆什么架势,都只是浪费时间;每应付一招就得出个架势,

岂不失去了先机?再者,便如你现在所示,见了起手式,即可猜出下一步行动。”
  “…………!”
  “你一摆出架势,就揭了你那神秘拳法的底啦!”
  无架势。
  各种武术的最终形与完成形架势——自然体。
  鑪七实正体现了自然体,她的一举一动皆是浑然天成。
  她绝非未摆架势。从她发现蝴蝶,停下脚步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呈现了迎战姿势!
  “若要勉强冠个名号,便姑且称之为虚刀流第零式‘无花果’吧——!”
  接着,七实动了。
  她以缓慢的动作,窄短的步伐,
  一步一步地靠近蝴蝶。
  “唔……呃……”
  见了那迟缓至极的动作,蝴蝶只觉得心痒难耐。
  便如螳螂初见七实时所料的一般,与七实交谈,便会不知不觉地受她左右。
  “喔喔喔喔喔喔喔!”
  在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一半之时,蝴蝶终于沉不住气,一个箭步向前,后脚一蹬,朝着她的脸孔使出一记加上了

全身体重的回旋踢——
  咻!
  先前的缓慢动作仿佛只是个幌子,只见七实轻快地闪过这一脚——
  “虚刀流——‘雏罂粟’。”
  她那宛若筋脉已断,绵软地垂于身侧的手突然有了生命,由下往上,反手便是记手刀。
  高举拳头的蝴蝶浑身上下都是空隙,手刀结结实实地正中他的腰间。
  “————!”
  蝴蝶的矮小身躯被一扫而飞,然而此时惊讶的却是七实。莫怪她吃惊,“雏罂粟”原是用来将对手斩为两截的招式,

并不似对螳螂使用的“女郎花”一般,能将对手的身体震飞。便是“女郎花”,亦只是利用对手的劲道,四两拨千金而已;

纵使蝴蝶身材矮小,体格依旧比七实强壮许多,体弱多病的七实又岂能硬生生地将他震飞?
  然而,却又不是蝴蝶主动往后纵。
  他并未提气后纵。
  “呼!”
  蝴蝶又在空中展现了更为奇妙的动作。
  他足点树上枝橙,变换方向,回到七实身边来,从半空中朝七实的右身刺出一拳。
  七实不得已,只得往后翻滚以避之。
  蝴蝶翻身落地,
  并未继续追击。
  他瞥了后翻之后立即起身的七实一眼,赞了一句:
  “真亏你躲得过。”
  这句赞美之辞颇有高高在上的味道。
  “我这结合真庭拳法与真庭忍法的招式,鲜少有人能在第一次躲过。”
  “忍法?”
  “忍法足轻——我能够无视重力行动。”
  蝴蝶得意洋洋地说明,似乎已取回了主导权。
  “东西再重我都扛得起,就连那么根小树枝,也能当我的踏脚石。攻击我的身体,只能将我顺势震飞而已。”
  他过于轻盈,是以攻击并不管用。
  原来如此。
  有了这化重量为无物的忍法,肩上载着两个人渡海并不困难。
  “……所以我的手刀实际上并未砍中你;在触及你的身体之前,手刀所生的风压便已将你吹跑了……”
  “没错。面对单纯的拳打脚踢,我可说是所向无敌;因为这些攻击实际上根本摸不着我。”
  “使用这种诡异的伎俩,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地以拳法家自居?”
  “谁教我的忍法就是这样?如何?现在是你投降的好机会,接下来我可真的要全力以赴了。”
  “你不是打一开始便全力以赴了?”
  七实反唇相讥。见识了真庭忍法,她依旧毫不畏惧。
  她的态度令蝴蝶略感焦躁。
  “你还不明白我的忍法有多惊人吗?”
  “我明白。用不着一再强调,你的忍法是很惊人。你便是运用这消除重量的招式——我猜是步法——和弟兄们一起

上岛的,是不是?不但可隐匿行踪,又不易为幕府及岛上的我所察觉。”
  “…………”
  “不过我觉得更加惊人的是你在这门功夫上所费的时间。这可不是光靠寻常努力便能习得的功夫,我想你的上半辈

子应该都耗在这上头了吧!”
  七实缓缓地叹了口气。
  “那位螳螂大爷亦然。他的忍法叫做合爪,是么?要将自己的身体改造成那副模样,不知得花上多少时间?想必这非

是你们个人的修行成果,而是真庭里代代相传的智慧结晶。”
  七实继续说道:
  “我觉得好欣羡。” ”
  “……啊。”
  蝴蝶的反应便像在质疑她胡说什么。
  但七实无视于他,继续说道:
  “你们永远不懂得不许努力的人是何等心境……做什么事都得不到赞许,办得到是理所当然,赢了是天经地义——

老听着这些话是什么感受,你应该不明白吧?”
  说着,七实再度走向蝴蝶。
  她的步法与方才无异,依旧极为自然,依旧缓慢。
  七实虽已领教过真庭蝴蝶那合拳法与忍法而成的招数,一举一动仍与方才如出一辙,似乎全未拟定应对之策。
  蝴蝶感到困惑。
  他不知七实有何打算。
  这雌儿当真教人费解——言行举止皆然!
  “既然你找死,我可不管啦!”
  这已是第二回合,七实的行动未变,蝴蝶也一样,依旧按捺不住性子,猱身而上。
  无妨。
  无论这雌儿是何方神圣,至少忍法足轻对她管用!
  “喝!”
  蝴蝶提足了气,将包含衣物在内的全身重量消去,一跃而起。他的双脚在空中点了几下,踩着树枝与飞舞的落叶

一路攀高;待到最高点时,便一口气疾冲直下!
  蝴蝶在空中依然维持着起手式,一直线朝七实攻去!
  然而这一击却未得手。
  方才鑪七实所在之处——蝴蝶的拳头下方,竟没了她的身影。
  “……什么!?”
  要问鑪七实人在哪儿,便是在真庭蝴蝶的正前方。
  正前方。
  光说她人在正前方,似乎只是寻常无奇的打斗场景——但这画面可是发生于空中。
  蝴蝶腾空,七实亦然。
  “咦……!?为、为什么——”
  “忍法足轻——果然如我所料,是种步法。这倒也当然,怎么可能真把重量消除呢?”
  在此先为诸位看官揭开一道谜底吧!
  二十年前,大乱英雄鑪六枝将掌门之位传予七花,而非七实;之后的十九年间,他将虚刀流的武功传授给七花一

人——反过来说,他并未教授七实一招半式。
  这不是因为体恤七实体弱多病,也不是因为七实份属女流。
  而是因为七实太过厉害,根本无须求教于他人。
  六枝岂止不传授她武功,甚至禁止她付出努力。六枝不许她做任何修行。
  天赋异禀。
  奇才异能。
  鑪六枝身为父亲,身为一名剑客,试图封印七实的才能。
  不过——
  她对真庭螳螂所使的“女郎花”以及方才使出的“雏罂粟”,俱是虚刀流的武功,她为何能使?
  从未学过虚刀流武功的七实,为何能随心所欲地使用虚刀流的招式?答案其实非常简单。
  因为她一直看着弟弟习武,
  看着弟弟修行,看着弟弟刻苦练功。
  有时是为了监督弟弟练武,有时则是满脸羡慕地躲在树后偷看爹爹与弟弟喂招。
  她总是痴痴地注视着,从未间断。
  十九年来,无论刮风下雨,七花从不休息,日日练武;而七实亦是无论刮风下雨,从不休息,日日观看。
  她只是观看,便习得了武功。
  观习。
  七实的这门观习功夫异常精准高明,只须就近观看旁人练武,便能学得比练武之人更多的武功。
  禁止她习武,并不能抑制她的天赋。
  套句俗谚来形容这门功夫,便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只须瞧上一回,就能记住招式大概——
  若是瞧上两回,便更是驾轻就熟。
  而真庭蝴蝶已经得意洋洋地在鑪七实面前展露了两次忍法足轻!
  “岂、岂有此理!”
  “我真的好羡慕,又羡又妒。你们竟能为了这种雕虫小技拚命修行——”
  七实在空中缓缓地对蝴蝶伸出手。
  她以慢得不足以产生风压的动作,抓住了蝴蝶的忍装衣襟,并将其牢牢揪住。
  “………………!”
  “我这么牢牢揪住你,招式便不会因风压而落空了。”
  据说一流的武术家对于本门武功的弱点总是一清二楚,而完整习得忍法足轻的七实自然不会不知此招的缺陷。
  “横竖你是什么都不说的了,就给你个痛快吧!请放心,我也会将你葬在同一处的。”
  蝴蝶张口欲言。
  或许他是想乞饶,
  又或许只是想哀嚎。
  “——虚刀流‘蒲公英’。”
  然而,在他张大的口发出声音之前,七实已一掌贯穿了他的心脏。她揪着蝴蝶的衣襟往自己拉,手便顺势刺入他

的左胸。这些动作发生于刹那之间,毫无预警。
  她不需要任何前置动作。
  无架势——第零式“无花果”。
  两人化为一体,往下坠落。
  忍法足轻的效力似乎已尽,他们俩硬生生地摔落地面,冲击使得七实微微皱起了眉。
  “怎、怎么可能……”
  蝴蝶咕噜一声吐出一口浓血,不可置信地望着七实。
  他不是为了七实使出忍法足轻而惊讶,而是为她方才的手刀而诧异。
  “单凭赤手空拳,岂能贯穿人体……岂有此理……不可能。不,不光是如此,还有锁炼——”
  七实的手刀甚至斩断了蝴蝶缠绕全身、护住心脏的锁炼。蝴蝶先前勉强布下的生还伏笔——螳螂留下的半块胭脂

水晶,也跟着锁炼粉碎了。
  不使刀剑的剑法,其手刀的威力与破坏力竟然媲美日本刀,不,甚至远远超乎日本刀?
  这就是虚刀流?
  “不,不是的。”
  七实似乎已从表情猜出了蝴蝶的心思;她缓缓将手拔出,在他眼前扬了扬鲜血淋漓的指尖。
  “‘蒲公英’乃是将对手拉近身边时使用的肉搏招式,不过是寻常的手刀而已;手刀便是手刀,无法刺人,更无法贯穿

人——不过力大如七花则又另当别论便是了。这是你的弟兄,螳螂大爷的伎俩。”
  仔细一瞧,七实的指尖又尖又利,
  不,又尖又利的是她的指甲。
  她的指甲生长得犹如刀刃一般。
  “什、什、什么!?”
  “这个忍法我只看过一次,当时情况又匆促,所以顶多只能生出两寸长;不过下一回我应该能使得更好。”
  忍者决计不会屈服于拷问。
  七实打一开始便明白这一点。既然如此,她为何将螳螂绑在树上?
  非但如此,她故意不将螳螂的双手反绑,又贸然靠近,引他攻击!
  “啊,啊啊啊啊——”
  蝴蝶一面颤抖,一面恸哭。
  他的颤抖是出于恐惧,抑或愤怒?
  又或只是肉体至死的过程之中所生的痉挛?
  “你、你竟然——如、如此轻易地学会真庭忍法——我、我们费了多少心血——下了多少苦功——岂有此理,岂有

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是啊!所以我才羡慕你们,能为了芝麻绿豆大的事全力以赴。你们定没想过无所不能的人有多痛苦,无法竭尽全力

的人有多难受吧?”
  真庭蝴蝶使尽仅剩的力气,试图抓住鑪七实;但七实冷淡地避过,一面望着自己被血染红的衣物,一面拉开距离


  真庭蝴蝶还没来得及抽死前的最后一根烟,便命丧黄泉了。七实冷眼瞧着他的尸体,一脸无趣地叹了口气。
  “好啦……应该有人在一旁观战,不知人在哪里?要说能将此地一览无遗之处,便是——”


  四章 一亿病魔
  
  咎女曾评论现任的日本第一高手——堕剑客锖白兵为生错时代的男子,而这个评价极为正确。他是个该生长于战国时代的男子;倘若他生对了时代,与虚刀流开山祖师鑪一根、打造了千把变体刀支配战国的四季崎记纪共济一堂,或许历史即会改写——至于那改写后的历史是否为原来应有的面貌,便不得而知了。
  此事姑且按下不表,转回正题。套用咎女的说法,倘若锖白兵是生错时代的男子,那么鑪七实便是根本不该出世的女子。
  她不费吹灰之力而臻颠峰。
  多少习武之人呕心沥血方能习得的极致武学,她却能不劳而得。
  这种天赋异禀、奇才异能,
  已不是区区才能二字所能言喻。
  正因为她太过杰出,
  老天爷才给了她惩罚。
  
  ■ ■
  真庭虫组最后一人——真庭蜜蜂立即展开了行动。
  就大局观之,他大可做其他选择;比方多数人在这种情况下会选择的暂时撤退。
  虚刀流掌门之姊竟是如此高手,远在真庭虫组的意料之外。“猎头螳螂”与“无重蝴蝶”接连败北,同为首领,本领却差上他们一截的蜜蜂又岂是她的对手?
  老实说,蜜蜂也想选择撤退。掳虚刀流掌门之姊为人质的这条计,显然已是破绽百出;要是一开始知道那雌儿如此厉害,他们早另谋他法了,压根儿不会靠近这座岛。暂时撤退另定良计,确实是最为妥当的选择。
  只不过,他们当初弃船而择忍法渡海,反而成了弄巧成拙之举。如今蝴蝶已死,蜜蜂孤身回不了本土。这座岛林长草丰,尽管身为忍者的蜜蜂懂得扎木造筏,可以乘筏渡海;但要造出一具木筏得花费不少时间,难保对方不会发现自己的存在。
  倘若七实认为蝴蝶是最后一人——认为上岛来的忍者只有螳螂与蝴蝶两人,自是再好不过;但天下间岂有如此便宜之事?照常情推论,自然是有二便有三。只怕蜜蜂忙着扎木造筏时,冷不防地就被七实从后偷袭。
  蜜蜂已无路可退,连欲撤退亦不可得。
  纵使他心中百般不愿,也只能挑战七实。
  既然要战,便该立即行动。
  蝴蝶与鑪七实的那一战,坦白说是败得一塌糊涂;不过蝴蝶不愧为真庭首领,并未白输。
  他给了远处旁观的蜜蜂极为有益的情报。
  鑪七实得胜之后,身子一软,单膝跪地,连连咳嗽,喘息不止。
  这并非蝴蝶搞的鬼。蝴蝶使尽最后的力气欲抓住她时,被她轻轻松松地一闪而过;可见得她现在的症状,是出于她本身的毛病。
  鑪七实体力不济。
  她身子极为羸弱,残败不堪。
  那苍白瘦弱的身躯竟能酣战,说来已是极为了得;不过她未被蝴蝶击中半次便累成这副德行,不配称为一个武人。
  即使奇策士咎女得知七实的实力远胜七花,只怕也不会选择七实与自己同行吧!七实的武功虽高,却不持久,更不适合长途跋涉。
  七实虚亏孱弱,乃是她的致命伤。
  她纵能得胜,也无法一路赢下去。
  既然如此,蜜蜂便与她连战。
  她先后与螳螂及蝴蝶交手,疲惫未除;因此蜜蜂更该打铁趁热,免得枉费了两位弟兄的牺牲。
  正如蝴蝶所言,虫组的交情,可是死了也不会断的。
  话说回来,实在可惜至极。
  若是真庭忍军再派出三个人——不,再派出两个人来到不承岛上,纵使那雌儿有通天本领,定也能掳了她回去。只不过,大名鼎鼎的真庭忍军岂会为了掳一个女流之辈而出动五、六个首领?万万不可能。便是三个人都已经嫌多了。
  是以蜜蜂身为虫组的最后一人,也只能孤身挑战鑪七实——纵使这并非明智之举。
  ——这次的任务,原不该以命相搏的。
  不该如此。
  这本来只是为了从虚刀流掌门鑪七花与奇策士咎女手中夺得完成形变体刀的一步棋而已,却落得这种局面。
  “………………”
  不过,蜜蜂可没笨到光明正大地正面挑战。
  螳螂与蝴蝶赢不了的对手,蜜蜂断无可能取胜——更何况她还吸收了螳螂与蝴蝶的忍法。
  忍法合爪。
  忍法足轻。
  蜜蜂亲眼目睹她运用他们俩的忍法制伏了蝴蝶,虽然难以置信,但从他们之间的对话亦可明白,那雌儿似乎能学会敌人的招数。
  能学会忍法足轻,倒还可以理解;毕竟那只是种步法,或许渡海是不成,不过光是学个一、两步的话,就连蜜蜂也办得到。但忍法合爪呢?这个奇招须得刻意改造人体方可使出,为何她能轻而易举、理所当然地施展?实在教人费解。
  犹如一场恶梦。
  真庭忍军十二首领之一真庭蝙蝠的忍法骨肉雕塑,能完全复制他人的样貌身形;但这招只能复制样貌身形与身体能力,并无法习得对方使用的招式。
  那个娘儿们居然能够?
  不过,这是蝴蝶赌命托付自己的情报——
  蜜蜂不能不信,不能不承认。
  虽然数目上是一对一,实际上却等于同时以一对上鑪七实、真庭螳螂与真庭蝴蝶三人。
  即便蜜蜂不是真庭忍军之人,也不会正面挑战的。
  ——幸好她生长于孤岛。
  若是让那双眼见识了天下——思及此,蜜蜂毛骨悚然。
  将她囚禁于无人岛之上,是正确的判断。
  当然,七实的那双眼是禁锢于不承岛之后——因禁锢孤岛而生成的,因此真庭蜜蜂的这个念头其实不尽正确。无论如何——
  ——蜜蜂只能出奇制胜。
  他得在对手察觉之前分出胜负。值得庆幸的是,真庭蜜蜂的忍法正适合目前的状况。
  忍法弹指撒菱。
  此招乃是以拇指弹射忍者惯用的暗器撒菱,让撒菱如弹丸般直射而出。撒菱本是逃走时使用的暗器,但蜜蜂别出心裁,将它用之于攻击。蜜蜂的弹指功夫素有百发百中之誉,即便是不适于弹指射出的撒菱,到了他的手中,依旧是弹无虚发。是以他虽是虫组三首领之中唯一佩带大太刀者,但刀于他而言却只是备用兵器。
  “棘刺蜜蜂”。
  弹指撒菱——这种远距离攻击,正是蜜蜂的看家本领。
  此招的射程长达二十丈。
  弹指撒菱与忍法合爪及忍法足轻相较虽然稍嫌逊色,但在这个时代,远距离攻击的优势可说是不言而喻。再者,弹指撒菱与火枪不同,既无火药味,亦无声音,不易为人察觉。方才蝴蝶屏息接近那雌儿,竟被发现;反过来说,只要别像蝴蝶那般接近,便不会被察觉。
  虫组的灵敏五官,于此时便派上了用场。
  真庭蝙蝠的手里剑炮,只要有半数打中敌人便已是难得佳绩;但蜜蜂的弹指撒菱却是单点突破的精密射击,只要下手时不被察觉,任鑪七实本领再高,也无从躲起。不过,难保那雌儿与螳螂及蝴蝶交手过后没获得虫组超乎常人的敏锐感觉,还是小心为上;因此蜜蜂决定从射程的最外围——二十丈之处攻击她的后心。
  蜜蜂的弹指撒菱百发百中,决计不会失手。
  他对于命中率有绝对的自信。
  只不过,离得过远,撒菱便失却了杀伤力;纵能穿透皮肤,嵌入肉中,也无法伤及骨头与内脏,即便那雌儿身子再弱亦然。
  所以得用毒。
  在撒菱上抹毒。
  毒不须致死,只须让她昏厥即可。忍者用毒是天经地义,说不上卑鄙;反倒是那雌儿不劳而获的异能才是卑鄙呢!
  说真格的,其实蜜蜂巴不得使用致命毒物;他认为杀之以绝后患,方为上策。
  鑪七实太过厉害,难以利用,能否发挥人质的功效,值得存疑。
  不过这个念头违背了螳螂与蝴蝶的遗志;身为虫组的最后一人,蜜蜂务必得代他们俩完成任务。
  即使三人之中死了两个,只要有一人存活,便是得胜。
  这就是忍者的生存之道。
  他要活下来,从奇策七咎女与鑪七花手中夺得三把变体刀!
  “保佑我吧!螳螂大哥、蝴蝶大哥——”
  真庭蜜蜂手持撒菱,趴在地上埋伏;他伸长手臂充作火枪枪身,瞄准了走在二十丈前的鑪七实。
  七实打败蝴蝶之后,将蝴蝶的尸身搁在原处,摇摇晃晃地迈步离去;蜜蜂见机不可失,便瞄准了她的衣带打结处上方,蓄势待发。
  百发百中的精密射击所不可欠缺者,便是强韧的精神。不容失手的念头往往会成为巨大的枷锁;撒菱上抹有毒物,倘若一时用力过猛,伤了手指,可就没戏唱了。
  机会只有一次。
  撒菱带毒,无须瞄准要害,只要击中身体便能发挥效果;往身体中心招呼,是最为稳当的法子。万一不慎失手,那雌儿铁定能立时分辨撒菱飞来的方向,一口气拉近距离。无论如何体弱多病,她毕竟已习得了忍法足轻,别想再有准备下一枚撒菱的机会。
  从那雌儿以手刀贯穿蝴蝶胸膛的手法看来,她对于杀人毫无迟疑,教人难以相信她是个生长于孤岛又无实战经验的人。想必她杀害螳螂时的手法亦是一般俐落。
  因此,百发百中尚不足够,务必得一击得手才成。
  我的精神足以办到吗?
  能。
  我和螳螂、蝴蝶一样,也是首领。
  “忍法——弹指撒菱。”
  灌注真庭忍军的傲气。
  蜜蜂瞄准鑪七实背上,射出了涂满神经毒的撒菱。
  
  ■ ■
  回想之三。
  这是本回最后的回想场景。
  这次又是几年前之事?
  并非一年前,亦非二十年前——
  而是更早以前的故事。
  时值鑪七实流放孤岛之前。
  当时她卧病在床,整个身子如燃烧般发热,痛楚支配了全身。她痛苦异常,却连小指头也无法动上一动,脑袋里似乎不断响着杂音;她睁不开眼,仿佛天下间的所有苦楚全都塞在自己的小小身躯里一般。
  ——她随时可能丧命。
  七实听见大夫在枕边如此说道。
  那大夫大概以为七实已然昏迷了吧!
  ——不单是随时可能丧命。
  大夫继续说道。
  他略微侧首,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她至今未死,已教人匪夷所思。
  ——这孩子为何还活着?
  七实的记忆便在此处中断。
  如沙尘暴似的影像与杂音绵延不绝地持续,犹如故障一般。不久后,视野逐渐稳定下来。
  ——可怜的孩子。
  一道声音混着杂音传来。
  那是道妇人声音。
  七实立即领悟那是娘亲的声音。
  娘待在枕边,大夫去了哪儿?
  还有,爹呢?
  弟弟又去了哪里?他人应该在这儿的。
  大伙儿都到什么地方去了?
  为何只有娘在这儿?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娘亲犹如自言自语似地喃喃说道。
  实际上,那确实是自言自语。
  若说七实现在神智仍维持清醒,只怕没人肯相信。就连七实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她浑身痛楚,却仍未昏迷。
  如果能昏厥过去,该有多幸福?
  倘若能一死百了,该有多幸福?
  ——你是个可怜的孩子。
  娘亲几近执拗地反覆说道。
  ——真的好可怜。
  ——连要死得痛快点儿都不成。
  ——好可怜。
  七实的记忆再度中断,眼前便如笼罩着云霭一般。七实因高烧而睁不开眼,照理说,记忆中是不会留下影像的;她只听见声音,母亲是否真在身旁,她并无把握,或许只是在痛苦之中听见的幻听。
  这段回忆是否真的存在过,她也不明白。
  再说,事关她娘……事关那个女人,她便恨不得忘得一干二净。都是因为那个女人,才害得爹、我和七花流放孤岛。
  回想结束。
  
  ■ ■
  七实察觉背后撒菱划风而来之声,回过了头;然而撒菱已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她的身子。
  撒菱贯穿衣物,上头的刺将七实的腹部戳得皮开肉绽。
  一旦中了撒菱,便无可补救。
  真庭蜜蜂弹出的撒菱乃是特制,刺上带钩,刺中便不易拔出;拔除时若不小心谨慎,连手指都会跟着被刺住,而在中撒菱者手忙脚乱之际,毒性便渐渐行遍全身。
  七实身子一晃。
  她勉力站住脚,但脚步极为蹒跚。
  “…………”
  虽然步履蹒跚,七实仍定睛凝视撒菱飞来的方向,眼神冷静得完全不似刚中暗算。她的肌肤原就苍白,看不出毒性的运行状态,但毒性应该已从腹部扩及全身了。
  “谁……在那儿?”
  七实疲软无力地唤道,真庭蜜蜂则正大堂皇地从树林之后现身。
  在这种状况之下,他仍然小心谨慎,手中扣着撒菱。
  只要七实一有可疑举动,他便会立刻射出撒菱;当然,手上的撒菱也抹着同样的毒物。
  “我是真庭忍军十二首领之一,真庭蜜蜂。”
  “……鑪七实。”
  与蜜蜂相较之下,七实报起姓名显得相当短促;或许是毒性扩散,舌头变得不甚灵光吧!
  “是你杀了我的两个弟兄?”
  “对。”
  七实一面徐徐环顾四下,一面说道。
  “是我杀了螳螂大爷……与另一名唤做蝴蝶的大爷。”
  “哈哈哈!”
  蜜蜂轻轻嘲笑七实。
  “犯不着这么四下提防,我是最后一个了。对上现在的你,我一个人便绰绰有余。”
  “……你抹了毒?”
  “没错,我抹了毒。”
  蜜蜂的脚步显得小心翼翼,神情却对于胜利有着十足把握;他的撒菱依旧瞄准七实,嘴上说道:
  “放心吧!毒不致死,只是教你安分一阵子而已。你应该听螳螂大哥及蝴蝶大哥说过了吧?我的目的并非在你,而是令弟。说得更正确一点儿,是令弟集得的完成形变体刀。”
  “老实说,我巴不得干脆杀了你,但这么做只能发泄我弟兄被杀的怨气而已。螳螂大哥及蝴蝶大哥的怨气,得在夺得变体刀之时才能消散。”
  “你的话……挺多的。”
  七实摇摇晃晃地退后数步,倚在身后的树木之上,方才得以勉强维持站姿而不跪地。
  “人一占上风……话就会变多;即便是忍者……似乎也不例外。”
  “…………?”
  她这番话,想来是暗指螳螂受拷问之时并未多言,以及蝴蝶在动手之前并未透露来人数目之事。的确,蜜蜂或许一时多言,但事到如今,这些话说了也无妨。再说——
  “那当然。你又何必得意洋洋,活像发现了什么前人未知的大道理一般?”
  “这倒是我失礼了。谁教我这二十年来几乎没见过生人……不大懂得人性;眼下有机会,自然想多了解一番。”
  “……你可真能挨啊!”
  蜜蜂对着七实低声说道。
  “我用的毒物虽然不致死,但换作寻常人,此时早说不出话来了。为防万一,我是否该再射一枚?”
  说着,蜜蜂扣紧撒菱。
  他刻意高举撒菱,以示威胁。
  蜜蜂与七实之间的距离约有一丈;七实虽已负伤,却还能站着,接近她太过危险。莫说她已习得忍法合爪,即便不懂,谁知她另有什么诡谲伎俩?
  再说,一丈便已足够。
  在这种距离,弹指撒菱已能杀人;倘若蜜蜂不小心斟酌手上的劲道,撒菱即会贯穿七实的身子。
  “那是你的忍法?”
  “不错,名曰忍法弹指撒菱。”
  “呵……呵呵呵!”
  七实看来虽痛苦不堪,仍勉强露出笑容。
  那笑容孱弱,却充满邪气。
  “让我看到你的忍法,你不担心么?”
  听了这句话,蜜蜂明白七实已知道他从旁偷窥蝴蝶与她交手;不过事到如今,这已经无关紧要。
  蜜蜂说道:
  “让现在的你看到什么都无妨。纵使你是个不世出且空前绝后的天才,也决计使不出忍法弹指撒菱。”
  蜜蜂依旧瞄准着七实,继续说着。
  “我这招和螳螂大哥的忍法合爪及蝴蝶大哥的忍法足轻不同,须有撒菱方能使;即便你学会了,手上无撒菱,岂能使出?你总不会随身带着忍者惯用的暗器吧?”
  “…………”
  “鑪七实姑娘,你似乎自负武功高强,不过现在的你无论说什么,听来都只是死鸭子嘴硬而已。”
  “……我从未自负武功高强。”
  七实说道:
  “是你们的武艺太过低微。”
  “哈!这句话我也当是你死鸭子嘴硬,不和你计较……只要你答应不做无谓的抵抗,我保证不做无谓的攻击。如果你肯顺从我,乖乖当人质,我自无伤害你之理。我也是个男人,不忍心损伤你的冰肌玉骨啊!”
  “多谢垂怜。”
  七实说完这句话的同时,身形一动。
  不,是她试图行动。
  她原欲一个箭步冲向蜜蜂,却被蜜蜂无声无息地射出的撒菱制住了。即便蜜蜂没出手制人,瞧她那模样,只怕疾冲之后紧接着便是倒地,能否摸着蜜蜂的衣角,还是个问题。不过蜜蜂甚至不容许她倒地。
  这次撤菱正中她的腹部。
  划破衣物,穿透皮肤,嵌入肉中。
  七实为这股劲道所逼,狠狠撞上了背后的树干。
  “呜!”
  她的喉头之间涌出了一口气。
  接着,她的身子顺着树干滑落,再也支持不住,蜷伏于树根之上。
  她那迷茫无神的双眼朦朦胧胧地凝视着蜜蜂。
  “………………………………”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
  蜜蜂嘴上如此说道,手里已不再扣上撒菱。
  与其说是已无必要,倒该说是不敢。纵使是不致死的神经毒,连发三枚亦有夺命之虞,尤其七实身子骨弱,更是禁不住。若要发出第三枚,可得先将撒菱上的毒洗掉才成。
  因此,真庭蜜蜂采取了替代方案。
  他拔出了腰间的大太刀。
  “………………………………”
  七实见了那闪闪发光的刀刃,并未有太大的反应,只是不住地喘息。说不定她眼睛虽然睁着,其实已然昏厥了。蜜蜂猜想她少说也已处于极度朦胧的状态。
  再怎么厉害的高手也胜不过毒与病。
  “虽然你现在乖巧得很,待到毒性消退,铁定又是故态复萌。我这个人向来客观,深知你的武功高出我许多;既然如此,就该趁你还乖乖的,赶紧把你那双手砍下来。”
  “………………”
  “放心,疼不到哪儿去。我没有折磨手下败将的兴趣,行遍全身的毒正好能替你止痛。别怨我,要怨便怨你自己太厉害,教我连饶你一条手臂都不敢。”
  说着,蜜蜂举起大太刀,接近蜷伏于树根上的七实。七实依旧没有反应,即使见了蜜蜂高举大太刀亦然。
  “——喝!”
  蜜蜂大喝一声,来势汹汹,欲将七实的手臂连着背后的树干一并砍断!
  “………………!?”
  蜜蜂以为自己得手了。
  但实际上,蜜蜂的大太刀砍中的只有她背后的树木;刀身自树干直劈而下,深深嵌入树根之中,并未砍中人。有种剑招可收隔山打牛之效,但真庭蜜蜂只是个忍者,并非剑客,自然无法使出如此深奥的绝招。
  那么,鑪七实人呢?
  蜜蜂从一头雾水之中回过神来,心念一动,然而为时已晚。他的肩头闪过一阵剧痛,仔细一看,肩上深深地嵌着带刺的撒菱。
  划破忍装,穿透皮肤,嵌入肉中。
  “……什么,咦……”
  这阵剧痛教蜜蜂险些软倒,但他用尽了力气苦撑,回头一看,只见鑪七实就在他身后,并未倚着任何物事,也未摆出任何架势,只是懒洋洋地伫立着。蜜蜂还记得她称呼这种双臂自然垂下的姿势为——
  第零式“无花果”。
  “什么……你、你是几时到我身后的?”
  “……忍法足轻。”
  七实平静徐缓地说道,一边叹了口气。
  “……再加上虚刀流的步法。嗯,虽然尚不足以瞬间移动,但要达到这么点儿速度似乎还不成问题。”
  接着,鑪七实伸出右手,演了招弹动拇指的手势给蜜蜂看。
  “呃,我记得……这招叫做忍法弹指撒菱……是么?”
  “什么——”
  其实蜜蜂只须看看他肩头上的撒菱,便不用再问任何问题或为任何答案惊讶。
  用膝盖想也知道,七实以几近瞬间移动的身法避过蜜蜂的大太刀之后,又立刻转守为攻;而她进攻用的招式偏偏便是弹指撒菱!
  “怎么,你居然有撒菱?这么碰巧?前文可从没提过你持有撒菱——”
  “你不是给了我两个?”
  说着,七实停止弹指,比了比自己的衣裳。划破衣物的撒菱如今只剩下一枚。
  另一枚撒菱——起先蜜蜂射出的撒菱,已不见踪影。
  “弹指撒菱——能从远方进攻确实不赖,可惜一旦出手攻击,便等于将暗器双手奉送给敌人。”
  “什么——可、可是!嵌进肉里的撒菱岂有这么简单拔出来!刺上可是带着钩啊!”
  “所以——”
  这会儿七实举起左手。
  她的左手指甲长得格外古怪,直与刀刃无异。
  忍法合爪——
  “我连周围的肉一并挖起来了。”
  “………………!”
  蜜蜂的视野一阵扭曲。
  七实自抉己肉,固然令蜜蜂震惊;但蜜蜂此时头昏眼花,并不光是因为这个缘故。七实打的是自己方才射出的撒菱,代表撒菱上有毒,而毒性已在转眼之间行遍全身!
  “岂、岂有此理……不过看了我使忍法弹指撒菱一次——”
  “不是我要客套,这招真的颇为难使;我瞄准的是背上,没想到竟歪向右上方……非但如此,距离这么近,威力却远不如预期。如果情况允许,我真希望能看上两回,将这招式学得透彻些。”
  “呜,啊……”
  蜜蜂哑口无言。
  是因为中毒?
  或是因为懊悔?
  他的身体不听使唤。
  不,慢着,别气馁,别分心,胜负尚未分出。蜜蜂虽然身中撒菱,但并未伤及要害;相较之下,反而是硬生生挖出撒菱的七实负伤较为严重。更何况蜜蜂只中了一枚撒菱的毒,七实却中了两枚;从体格判断,自然是对蜜蜂较为有利——
  “——咦?”
  此时蜜蜂才总算察觉。
  毒呢?毒性打哪儿去了?
  无论是忍法足轻、虚刀流步法、忍法合爪或是忍法弹指撒菱,皆非在中了两发神经毒的情况之下使得出的招式!
  她明明险些昏厌啊!
  痛楚呢?
  她方才的痛楚又打哪儿去了!
  “哦,那是我在作戏。”
  七实若无其事地说道:
  “不致死的毒物,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我知道你们的目的是活捉我,纵使撒菱上抹毒,也要不了人命。”
  “什么……”
  什么?瞧她的语气,好似那两枚撒菱她其实躲得过,只是故意挨下而已!好似她是为了引蜜蜂大意,才装出被逼到绝路的模样!
  为了仔细观看弹指撒菱。
  为了引诱真庭蜜蜂吐露情报。
  为了确定来到岛上的忍者只有三人——确定蜜蜂为最后一人,才故意设下陷阱!
  “呜……啊,啊,呜,呜哇哇哇……”
  蜜蜂的舌头打结。
  毒性发作了。
  这种毒怎么可能什么也不是?岂有此理,天下间岂有这种道理!纵使鑪七实是不世出且空前绝后的天才……再怎么厉害的高手,也无法胜过毒与病啊!蜜蜂不过中了一枚撒菱的毒,全身便已疼痛欲裂!
  “……疼痛欲裂?”
  七实一面以左手指甲挖抉刺入体内的另一枚撒菱,一面面不改色地说道:
  “这么点儿毒性对我而言,犹如家常便饭。”
  “………………”
  “借用你的词儿,正好能替我止痛。苦楚与疼痛于我便似老友,再增加一、两个,压根儿不痛不痒。不,该说是抓了便痛,不抓便痒吧?”
  鑪七实是个不该出世的女子。
  她不费吹灰之力而臻颠峰。
  多少习武之人呕心沥血方能习得的极致武学,她却能不劳而得。
  这种天赋异禀、奇才异能,
  已不是区区才能二字所能言喻。
  正因为她太过杰出,老天爷才给了她惩罚。
  老天爷赐与她一亿只病魔,祇肆无忌惮地将只只致死的病魔尽数塞进她的身体,让病魔在她的体内交互作用,肆无忌惮地折磨她。
  然而她的天赋异禀,连病魔都能拒于门外。
  连毒与病都能拒于门外。
  无论她如何难受,如何痛苦,如何垂死,她的身子绝不选择死路。她病弱得无以复加,虚亏得无以复加,却将死而不死,苟延残喘。
  半死半活这四个字并不适合她。
  她是半死不活。
  她的身体拥有超乎常人的治疗能力,与一亿只病魔分庭抗礼。
  她以指甲抉肉在腹部留下的伤口,想必过不多时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吧!
  蜜蜂懂了。
  懂了这雌儿缺乏实战经验却能毫不犹豫地杀害螳螂与蝴蝶的理由——因为对她而言,死亡便和苦楚与疼痛一样,是她的老友。
  所以,她压根儿不把死亡、杀人或被杀当一回事。
  “我真的好羡慕你们。”
  七实挖出撒菱,一面留意着上头的棘刺,一面在手中把玩;她瞥了蜜蜂一眼,说道:
  “我真的打从心底羡慕身强体健的你们。我根本不想要这种才能,我想要的只有健康的身体与渺小的梦想。”
  无法实现梦想的身体。
  无须怀抱梦想的才能。
  这两样物事,她都不想要。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真庭蜜蜂使尽浑身的力气仰天长啸,宛若欲将声音传入真庭螳螂、真庭蝴蝶、长眠于这座岛上的真庭蝙蝠以及在集刀途中牺牲的真庭白鹭与真庭食鲛耳中一般。
  “还早!我还没输!你这臭婆娘都能忍住的毒,我怎么可能挨不住!我还能战,接着是精神力的胜负!我不能在此耗尽气力,我还能战!”
  “不,我想你不能。”
  但这拚死的叫声却传不进鑪七实耳中。
  “你肩头的那枚撒菱之上除了你原先淬的毒,还有我另外抹上的毒。”
  “…………!”
  “便是最先偷袭我的忍者——螳螂大爷的臼齿之中所藏的毒……前文确实提过我取走了这种毒,是不是?若是血中被注入了这种毒,连我也会死。”
  七实又说道:
  “用毒可说不上是卑鄙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
  自戕用的毒,乃是致死毒物。
  胜负已然分出。
  比较体格、精神已毫无意义。
  无从闪避的绝望令蜜蜂的脸色发青。
  不过,他的脸色再怎么铁青,也不及半死不活的鑪七实。
  “……现在请你做个选择吧!”
  真庭蜜蜂仍未软倒,却已束手无策,只能呆然而立。
  “你要死于剧毒?或是死于刀下?”七实对他说道。
  “………………”
  “正好我有个招式想试试。在他离开岛上之前我瞧了一回,却没亲自尝试过……当然,无论你选择何者,我都无所谓。”
  面对这道问题,真庭蜜蜂露出抽搐的笑容,毫不迟疑地回答:
  “用刀杀了我吧!若是死于自戕用的毒,我可无颜面对弟兄们了……希望你能将我和其他弟兄合葬。”
  “明白了。”
  七实将手中的撒菱丢到一旁,垂着双手,以着无架势的自然体缓缓走向蜜蜂。蜜蜂静静受死,并不做垂死的挣扎;岛上已没有其他弟兄在旁观战,垂死挣扎并无意义。
  “虚刀流有七式绝招,同时以这七式绝招攻击对手,便是虚刀流的第八式绝招,亦是最终绝招——”
  第一招·“镜花水月”。
  第二招·“花鸟风月”。
  第三招·“百花缭乱”。
  第四招·“柳绿花红”。
  第五招·“飞花落叶”。
  第六招·“锦上添花”。
  第七招·“落花狼藉”。
  “——虚刀流,‘七花八裂’!”
  
  ■ ■
  真庭虫组于不承岛上全灭。
  如蝴蝶般飞舞,如蜜蜂般螫刺,如螳螂般捕食,如虫蚁般死去。
  他们这一战是发生于无人岛之上,因此消息自然得等好一阵子以后才能传回本土;不过,真庭忍军十二首领数量大减,于真庭忍军,于奇策士咎女及鑪七花的集刀之旅都将产生莫大的影响。
  要问理由为何——
  “………………”
  鑪七实站在沙滩之上。
  她仍旧是一身血衣。
  她本就生得弱不禁风,如今看来更显得面目消瘦。连打三场以命相搏的硬仗,对她虚弱的身子确实危害甚钜;虽然结果是三战三胜,但她赢得其实并不轻松。蜜蜂当时估算再派出两人前来便可得胜,其实只须再来一位真庭忍军的首领,七实大概便撑不住了。她这会儿没呕血已是奇迹。
  她望着大海。
  望着大海彼端的本土。
  望着弟弟与白发奇策士共同跋涉集刀的日本。
  “……我终究是看见了。”
  七实看了看手中的入鞘大太刀,郁郁地叹了口气。
  这把大太刀乃是真庭蜜蜂之物。
  没错。
  当真庭蜜蜂挥刀欲斩七实的手臂,却砍裂了七实背后的大树时,七实瞧见了蜜蜂的剑法。
  她看见了。
  终究是看见了。
  “我是虚刀流之人……这下却学会了刀的用法。”
  这座岛禁止携带兵刃进入,因此这是七实学得观习近二十年以来,首次见到旁人施展剑法。
  这倒不是无心之过。
  七实拿拷问当幌子,诱骗真庭螳螂使用忍法合爪,又刻意引诱直真庭蜜蜂使出第二次弹指撒菱。
  同样地,她是故意引蜜蜂挥刀的。
  虚刀流便是不使刀剑才厉害。
  比虫组早三个月来到此岛的真庭蝙蝠曾曰:“不使刀剑的剑客用起刀来,总强过不用刀。”
  说来凑巧,鑪家的一家之主验证了这句话。
  比天才更为高明的天才于焉成形。
  “话说回来……七花也真是的,夸口说什么最终绝招?其实这招有个天大的弱点啊!这种招数根本不配称为绝招。我也太不中用了,没实际使过,竟无法发现……我得快去告诉他,免得他日后吃了亏。不——”
  七实心中盘算着下一步行动。
  她徐徐地遥望大海的彼端。
  叹了口深沉的气。
  她依然极适合叹息。
  接着她缓缓开口。
  露出了一抹充满邪气的微笑。
  “不如我也来加入集刀行列吧!”


  终章
  
  四月将尽。
  九州地方的丰前渡头,出现了引人瞩目的两人组合——其中一人是年轻女子,衣着豪奢,一头白发于海风之下翻飞;另一人为留着总发的男子,上身赤膊,长得人高马大。
  想当然耳,日本虽大,如此奇妙的搭档却是绝无仅有。
  这两人便是奇策士咎女与虚刀流第七代掌门鑪七花。
  他们俩静静地望着海洋,由那脸上的神情,可看出他们刚成就了一件大事,与前些日子在周防之时判若两人。
  “话说回来,那还真是场硬仗啊……”
  首先开口说话的是咎女。
  “嗯,确实是场硬仗。”
  闻言,七花亦感触良多地附和:
  “不愧是日本第一高手,我从未如此苦战过。锖白兵——我想我一辈子不会忘记这个名字。”
  “不错,尔胜得惊险万分,若说为圣地岩流岛添了笔新历史,也不为过啊……”
  “是啊!所谓九死一生之战,莫过于此。假如没有咎女的计策,只怕我现在已经一命呜呼啦!”
  “此言差矣,若无尔高超的剑法,我的奇策岂有用武之地?没想到我的计策竟能进行得如此顺利,呵呵!我对尔刮目相看啦!”
  “我对你则是越爱越深啦!”
  “快别这么说。这次尔与锖白兵单打独斗,并胜了他;如此一来,日本第一高手之名便由尔继承了。”
  “日本第一高手……到现在我仍如置身梦中,感觉不大真实。话说回来,锖展露的那几手剑法,真教我大开眼界!一开始对阵时所用的那招步法——爆缩地,便令我大吃一惊,没想到天下间竟有比‘杜若’更为轻盈灵活的步法。”
  “我倒是对那招刀柄、刀鞘并用的逆转梦斩印象深刻。据说锖便是习得此技才获得剑圣称号,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不不,我认为那招能将刀刃伸缩自如的奇技——速迟剑,才是虚刀流最大的威胁;因为刀虽固定,却无法掌握其攻击距离。还有那招足与宇练银阁的零闪各别苗头的独门拔刀术——一揆刀钱,当时若我的脚下没碰巧坍方,后果不堪设想啊!”
  “非但如此,眼看着尔的手刀明明就要砍中他,他却能看准手刀的落点,以刀相格;这招夺刃之法亦是出类拔萃。他年仅弱冠,体格与我相差无几,竟能有此身手;虽然此次侥幸得胜,但我们恐怕连他的一成真本事都尚未领教到呢!”
  “没错。老实说,我根本不觉得自己赢了,到现在仍恍若梦中。这回这场仗,真该感谢神明保佑!”
  “不错,实在侥幸至极。”
  “不消说,其中最为特出的,便是以四季崎记纪十二把完成形变体刀之一——薄刀‘针’使出的绝招·薄刀开眼。我本来以为薄刀脆弱无比,除了外观华美以外一无是处,没想到竟有这等长处与特性。我曾听说只要使用得当,废铁亦能成名刀;但这还不足以形容锖白兵剑法的高深之处。直到当时,我才明白剑客有多么可怕。”
  “不错。人说锖白兵能一刀断日,我原以为是浮夸之辞,并不相信,没想到是我太小觑他了。要是以他那绝招,或许真能办到——不过,无论过程如何,我们终究是夺得了薄刀……由第三式‘踯躅’变招使出的绝招‘百花缭乱’……总算让我亲眼见识到啦!与锖白兵正面对决并得胜,可是值得夸耀之事!”
  “是啊!否则锖可要死不瞑目了。话说回来,他死前说的那句话教我挺好奇的……那可不是辞世词啊!他居然说我——说虚刀流是传奇刀匠四季崎记纪的‘遗物’,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记纪的血统’又是何意? 锖说他自己是失败作,他不是被刀毒影响才背叛你的吗?”
  “我也不明白。他中了刀毒,应是无庸置疑;但说不定锖其实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只是我们不知道……倘若他所言为真,只要继续集刀之旅,终有一天应能明白他那番话的含意。”
  “也对。薄刀‘针’也顺利集得,毫发无伤;这是第四把变体刀,离终点越来越近啦!”
  “尔的心情我能体会,不过切忌得意忘形,我们的旅程才刚开始——对了,反正都到九州来了,不如一鼓作气,再搜集一把变体刀吧?”
  “嗯,好!我没异议。”
  他们俩互相撞击手臂。
  唯有共度难关之人方能建立的稳固情谊萌生于他们两人之间,这道撞击之声便如一种证明。咎女与七花迈开步伐,离开了渡头;那看似比过去大上一截的背影飘荡着无比的气魄。
  下一个目的地为萨摩。
  所欲搜集的乃是号称防御力天下无双的贼刀“铠”,交战对手则是个海盗头子。
  奇策士与虚刀流掌门的集刀之旅终于结束了序曲,迈入了中盘。
  说归说,七花仍不由得暗自寻思。
  日本第一高手锖白兵。
  
  还是不如姊姊厉害啊!
  
  ■ ■
  如此这般,鑪七花击败了锖白兵,登上了日本第一高手的宝座;只是此时的日本尚无她的存在。
  鑪家家长,鑪七实。
  三个月之后,她将带着十二把四季崎记纪完成形变体刀中最为凶恶的恶刀“恶”,出现于他们眼前。
  
  
  
  
  后记
  
  说起April Fool's Day,便是众所皆知的愚人节:“可以说谎的日子”——我个人认为,想出这个主意的人姑且不论,但将它发扬光大的人实在很伟大。“可以说谎”……莫非便是因为这个规则太过直率,才能如此脍炙人口?教我有些难以想像。我稍微查了一下资料,发现由来众说纷纭,不知何者为真?不过呢,一听到“可以说谎”,反而教人不知如何开口说谎了。就好比当我们想做某件事时,若是有人老大不客气地命令我们去做,我们反而就不想做了。换个角度想,既然将愚人节定义为可以说谎的日子,便代表其他日子不能说谎;这么看来,愚人节倒像是一种教化人民不能说谎的反向操作法。只不过,说谎是件麻烦事;平时不常说谎(不习惯说谎)的人一说谎,往往立即被人识破;要这种人在特定的日子说谎,可就难上加难了。当然,我不是鼓吹各位从平时开始练习,只是觉得说谎这种玩意儿,结构似乎也和一般的技能差不多。我想说的是,一个人平常谎话说多了,有时会分不清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而其中尤为问题的,便是在毫无自觉的情况下说谎。有的谎言是出于误会或误解,有的谎言则是说着说着连本人都相信起来了。综观上述这些情况,便可知天下间没有不说谎的人,无论是哪种人,一天至少会说一次谎,有的甚至不是以天为单位,而是以分为单位在说谎。要看穿所有的谎言,于实质上是决计办不到的;所以相信他人的话语,其实是一种近似豁出去的心态。这么一想,或许愚人节不该叫做“可以说谎的日子”,而该叫做“被骗也得忍耐的日子”才是。把April Fool's Day译为愚人节的人,比将它发扬光大的人还要伟大。
  本书为“刀语”系列的第四卷。鑪七花与奇策士咎女的旅程转眼间便迈入了第四个月,故事也有了诸多发展。本系列共十二卷,所以目前已经走完了三分之一,余下三分之二,还有八回的分量。我一方面觉得他们的旅程还很漫长,另一方面却又觉得剩下的卷数不太足够,旅程似乎已接近终点。再说,我也希望能多欣赏一些竹的画作,甚至想过干脆把本系列改成全二十四卷算了;可是这么一来,刀的数目便不够了,只得打消念头。我一向将出书称为奇迹,这个奇迹已发生了四回,该满足了。
  我祈祷能再发生八次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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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4

10000
lachesispan 王爵
支持一下,希望早些见到下载版哦~~

13 年前 0 回復

crawd 公爵
台版还是要支持一下的,谢谢楼主分享了。

13 年前 0 回復

ssjjrr 騎士
好冷清啊。。。看台版和自翻版感觉完全不同啊
特别是奇策士的语气

13 年前 0 回復

renrenxin 伯爵
第四卷出来了啊!但台版的第三卷貌似还未见到……

13 年前 0 回復

狂奔 皇帝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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