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S Ⅱ[叶山透][第二卷][录入完成]


防衛廳在一座汪洋中的孤島上,進行一場秘密演習。而全身受到嚴重束縛,模樣顯得頗為奇特的少女由宇,也出現在這座島上。
演習在ADEM視察官員的監視下開始。無人多腳型戰車Lcptoneta發揮了驚人的性能,但這項兵器卻突然失控暴衝;對外的聯絡也遭到封鎖,只剩全身受到束縛的由宇與受傷的眾人留在島上。由宇等人就在這種極限狀況之下,展開了一場生存抗爭。
另一方面,伊達的秘書官·八代為了嘗試改變局勢而投入鬥真這個變數。但這個舉動無異是企圖再度喚醒鬥真那受到詛咒的血脈。
描寫兩人命運與邂逅,由葉山透推出,令人期待的硬派動作小說第二彈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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犧牲理性換來的天才沒有任何價值。
上帝做過許多不公平的事,只有這一件不能容許。
將天才這個正數乘上瘋狂這個負數,就會得到極大的負數。
(以上皆為世界和平科學學會中,對峰島勇次郎的簡短評論。)


序曲
——兩年前。
「緊急停機!」
一名部下在接連亮起的紅色指示燈前大聲喊道。
紅色的燈號隨著一陣操作拉桿、按鈕與鍵盤的聲響陸續消失。
「又失敗了嗎?」
笠原實沉重地垂下肩膀,疲憊地重重坐到椅子上,雙手掩住臉,想在腦子裡整理出問題所在,卻又忍不住對自己哼聲冷笑。
老早就有堆積如山的問題遲遲未能解決。內建電池的重量過重、框體強度不足、思考邏輯離最佳化的目標更是差了老大一截,會順利成功才怪。儘管如此,他還是選擇強行測試,原因就在於上頭對於計畫大幅度延遲,已經催得非常緊了。
然而他心中卻仍然存有幻想,幻想搞不好會成功,讓他覺得心存僥倖的自己實在非常可恥。
「……主任。」
「笠原先生,我們該怎麼辦?」
當他把雙手從臉上拿開,就發現這群六年來一起推動這個計畫的好伙伴,正以不安的表情看著自己。他們也知道這個計畫已經瀕臨廢案邊緣了。
或許這個計畫原本就不可能成功。憑現在的技術,要想開發出能夠自動判斷並行動的多目的多腳型無人戰車——用俗氣的說法就是要開發戰鬥機器人,需要跨越的障礙實在是太多了。
「我看還是很難內建驅動用電池吧?現在最大的瓶頸就在這裡。」
「……不,電池絕對不能拿掉。Leptoneta的主要目的是游擊戰,游擊戰當然也包括偵察之類的防衛行動,一定得具備長時間連續獨立運作的能力。要是把電池改成依靠外部環境供給能源,根本就沒得商量。」
這時傳來了部下有點猶豫的聲音。
「……如果採用峰島的技術,應該會有辦法解決吧?」
這個已經提過很多次的意見,讓笠原險些心動,但他最後仍然勉強自己搖了搖頭。
峰島勇次郎乃是人類史上最棒也最瘋狂的科學家,他肆意散播的發明與瘋狂,在全球各處都留下了痕跡。從八年前神祕失蹤到現在,仍然對全球造成莫大影響,已經成了瘋狂科學家的代名詞。連他開發出來的技術,都因為他的為人而跟著遭到厭惡的情形也並不罕見。
「如果你也是個技術專家,就該靠自己的能力想辦法解決。而且你知不知道想採用峰島技術,得先拿到多少許可、辦多少手續、花多少時間?更何況還會多出一大堆限制跟監視,這種做法我不能接受。」
說完這句話,眾人都陷入了沉默。螢幕上顯示出機器人姿勢歪斜,就像靜畫般一動也不動的模樣。
「大家都辛苦了,今天的實驗已經結束了。我會去跟上頭報告,大家今天就先回家休息吧。」
眾人一個個動了起來。
其中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說著:「看來是沒戲唱了。」這句話深深刺進了笠原的心裡。


「我本來就沒抱多少期望。」
聽完報告之後,本部長的聲音顯得頗為冷淡,毫不掩飾心裡的失望與嘲笑,讓笠原懊惱得咬緊嘴唇。
「不過需要解決的問題已經很明白了。第一是內建電池的輕量化與延長驅動時間;只要能做到這點,就有辦法彌補框體脆弱的問題。思考邏輯也可以透過去除不確定因素……」
「这我已經聽膩了,你知道這些話你已經說了幾年嗎?」
本部長毫不容情地阻止他說下去。
「看來你也差不多到了該想想自己去留的時期了啊。」
笠原還想說些什麼,但本部長只是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制止。
「你可以下去了,我會祈禱下次不是在你提出辭呈的時候見到你。」
笠原回到自己的座位,將累積連日疲勞的身體靠在椅子上。房間裡已經沒有任何人在,散亂的文件反而凸顯出一連串努力的徒勞無功。
他朝著就像腐朽的昆蟲殘骸一樣倒在實驗室裡頭的實驗機看了一眼。框體承受不住機體的重量而彎曲,看起來像是眼睛的六具攝影機失去光亮,徒增悲哀的感覺。
「……是時候了吧。」
然而在寫辭呈之前,還有件事非做不可。這群部下在長達六年的時間裡,為了自己愚蠢的夢想如此盡心盡力,至少也得幫他們確保去處才行。
他從桌子的抽屜裡拿出名片簿,開始尋找合適的管道。
就在這時,笠原的電腦終端機上響起了收到郵件的聲音。
寄件者的欄位上寫著「CuCuluS」。他並不認識這個名字,對郵件帳號也沒有印象,讓他猶豫著該不該開啟郵件。然而「戴達羅斯的迷宮」這個奇特的標題卻擾亂了笠原的心。為防萬一,他先檢查過有沒有病毒,然後開敔了郵件。
郵件的開頭顯得非常奇妙。
『你好,笠原老弟。我的名字不方便告訴你,但是連個稱呼也沒有又很麻煩,我想想看,對了,你就稱我為CuCuluS吧。
好了,自我介紹就到這裡,我們馬上進入正題吧。我想幫助你解決你現在面臨的煩惱。首先關於內建電池的輕量化,其實……』
笠原追著文字移動的視線停了下來。這封郵件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計畫的極機密情報到底是從哪裡洩漏出去的?這個CuCuluS又是什麼人?
然而這些疑問很快就被接下來的技術說明趕跑了。
「原來還有這種方法啊。」
笠原發出吞口水的聲音。實驗機最大的問題就在於電池的重量,而郵件中所提的解決方式,卻實實在在地指出了他之前沒有注意到的盲點。
笠原看郵件看得忘了時間。直到剛剛都還揮之不去的絕望感,早已被他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第一章 追忆


小时候,光是要跟上那高大的背影,就已经竭尽全力。
为了不被父亲抛下,只能死命地跟在他身后,模仿他的成就,或是从旁协助,想办法理解父亲话中的含意。虽然过程极为艰难,但努力获得回报,终于勉强让父亲允许自己待在身边。
然而这个能够了解父亲话中含意的幼童,却遭到人们以己忌讳的眼光看待。
幼童没有看过母亲的模样。以前问过父亲一次,却只换来凶狠的瞪视,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每次看到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的幼童牵着双亲的手,幸福地走在路上,目光总是会被他们的背影所吸引。觉得羡慕、觉得嫉妒,又觉得空虚,只能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
这天她也一个人哭泣。被父亲骂无能、要她消失。她一个人坐在染上夕阳色彩的公园长椅上,不停地流着很泪。
日落时分的公园里冷冷清清,根本没有放松的效果,反而让人越待越寂寞。
这虽然是常有的事,但是悲伤的感情始终没有淡去,只让她自觉到这种没办法用泪水冲掉的悲伤,已经一层又一层地附着在心上。
阻止这名陷入悲伤深渊幼童继续哭泣的,是一阵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优美音色。
虽然是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虚无音色,但幼童确实听见了。
幼童放眼望向四周。听起来还很遥远的音色来源,并不存在于她泪眼迷濛的视野之中。究竟是从哪儿传来的呢?仔细倾听了好一阵子后,幼童从脚还构不着地面高度的椅子上跳了下来,顺着音色的引导走了过去。
音色是从公园正中央传来的。
在染上晚霞色彩的大型喷水池前面,一名老人拿着小提琴,演奏着美丽的曲子。老人的手脚十分细瘦,但从小提琴中演奏出来的音色,却是那么的美妙且强而有力。
不知不觉间,幼童坐到老人脚边,听演奏听得入神了。
老人露出了微笑,这是幼童第一次体会到人情的温暖。
委身于幸福的记忆,是一种堕落的行为吗?




峰岛由宇在床上翻了个身,望向玻璃天花板。在天花板另一边监视由宇的人们,赶忙把视线移开。
由宇再次闭上眼睛,顺着记忆回想。
跟那名老人之间留下的记忆,可以说是幼年期的自己所度过的时问之中,活得最像个人的一段日子。就算老人是为了接近峰岛勇次郎、为了夺取他的生命,她也不想认为老人的和蔼可亲是假的,不想认为老人那时流露出来的温和笑容全都是骗人的。
只是就算不想这么认为,但仔细想想,就会觉得老人的温暖多半都是装出来的吧;否则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怎么可能会把装了炸弹的玩偶交给幼小的儿童?研究所爆炸之后的光景,到现在仍然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之中。
会开始回想过去的事情,是因为自己心中产生了什么改变吗?
再次睁开眼睛,看了看自己住了十年的房屋。不,这个地方恐怕不能称之为房屋,至少应该不是人住的地方。
床、书桌、茶几跟椅子等等的家具算是一应俱全,也有供她研究用的电脑终端机。只是位于房屋角落的浴室,每一面墙都是玻璃制的,只有地板反射出无机质的灰色质感。
电视跟音响也都一样不缺,但是这些器材所播放的内容,目的并不在于提供娱乐,而是用来束缚她。而且不管待在哪里,不管做什么事,都一定会有隔着玻璃的视线与摄影机追着她跑。
这个建造在地下一千两百公尺处的奇妙房屋,就是用来囚禁峰岛勇次郎最高杰作的牢狱。
由宇七岁的那年夏天,峰岛勇次郎失踪,被独自留下的少女在极机密下受到日本政府的保护,而她的头脑之中,蕴藏着足以让世界完全改观的危险性与可能性。
之后过民十年。
十年来,她每天都看着玻璃天花板。
天花板另一端的天空是那么遥远,自己那早已忘记阳光的肌肤,白得就像透明一样。
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一直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
然而这几天来,她的心情却起伏不定。她并不明白原因。没办法用逻辑来解决自己心情的问题,让她觉得非常焦躁。
她再次闭上眼睛。这次回想的并不是遥远的过去,而是两周前才发生的事情。一名让人觉得他少根筋,但内心深处却藏着强烈杀戮冲动,两面个性显得非常不搭调的少年。
很明显的,自己心情的变化,跟当时救了自己的少年有不小关连。
幼年时期收到的玩偶里面装有炸弹,是让自己变得不再相信人的原因之一,这件事她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过,但奇怪的是,在那名少年面前,却那么坦白地说了出来。
——这件事让我学到了一个很重要的教训,那就是不可以相信任何人,就连勇次郎也一定不可以相信。
——你这么说不对,这不叫做学到重要的教训。
——也许吧。尤其是看到你这样,更是让我有这种想法。不过这个教训确实提高了我的生存机率,姑且不论是好是坏,这一点的确是事实。
她一字不差地回想起跟少年之间的谈话。
从跟那名少年之间的谈话中,有几项惊人的发现。
过去自己从来不对任何人敞开心胸,什么话都不说。她一直认为就算对别人说出自己的境遇或过去,也没办法改变已经存在的事实。既然如此,说出来也是没用,只会留给对方利用的空间,反而更是吃亏。然而由宇到了现在,才第一次知道光是把这些事情说出来给别人听,就能有一种获得解脱的奇妙感觉。
而且当由宇叫他不要利用自己作为发泄杀戮冲动的藉口时,少年用大得吓人的声音,怒吼着否定了这一点。由宇这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时候也是会错。
而现在,连她已经贯彻了十年的想法都开始动摇。
为什么自己会在隔天去见老人,向他道谢呢?答案很简单,因为老人每次都待在那儿,一直待到跟由宇变得十分亲密、送她玩偶不会显得不自然的程度。
而在送玩偶给由宇的时候,也说出了一如往常的话语——
“我每天都在这儿,随时可以来找我。”所以自己才会毫不怀疑能不能遇到他,隔天就为了向老人道谢而前往公园。
自己只是单纯地相信老人。正因为这样,当玩偶爆炸的时候,自己才不会待在研究所,而是跑到公园来。
有时候相信别人,也会提高生存的机率。
同一件事情之中存在着两种真相。竟然到现在才搞懂这么简单的事情,让她觉得自己实在很傻,脸上也自然地浮现出笑容来。然而笑容随即消失,由宇的表情又认真了起来。
到这里都还可以用逻辑解释,有错没关系,改掉就好。然而接下来的部分——老人究竟有没有想要把自己也杀了这点,却没有办法靠逻辑来解决。
这几天来让由宇无法不去苦苦思索的就是这个问题,思考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停在这个地方了。不管想过多少遍,还是无法确定老人的真意,而且事到如今也已经没有办法去查证了。然而不管几次想甩开这些想法,这个疑问仍然紧紧抓住由宇不放。
要是那名少年现在就在这儿,他会为自己解开这个疑问吗?
一想到多半已经不会再见到的那名少年,就觉得胸口隐隐作痛。所以为了不让自己再去想那名少年,由宇立刻用力睁开原本闭上的眼睛。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就像刚刚一样,与隔着玻璃天花板的监视人员四目相对,就连对方撇开视线的动作细节都一模一样。
“真是缺乏滋润啊。”
放眼看看屋内,由宇猛然从床上站了起来。
就稍微奢侈一下吧。毕竟光靠这些随手塞来的影片或是录下来的音乐,根本就不能满足自己内心的渴望。
那个时候的记忆已经模糊,不能确定当时听到的是什么样的音色。自己有办法重现当时的音色吗?要是能够重现,是否就能了解老人当时的心情呢?
由宇朝撇开视线的监视人员说:
“帮我叫岸田博士来。”
一名穿起白袍来显得有模有样,看起来很好相处,年纪五十岁上下的绅士,喘着大气跑了过来。只要是由宇找他,这座N C T研究所的所长岸田群平不管人在哪儿,不管正在做什么,一定会立刻赶来问她有什么事情。
“由宇,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他说的话就跟往常一模一样,然而由宇今天的要求,也许会让岸田博士有点伤脑筋。
“我想要小提琴。”
“小提琴?”
“嗯,乐器的小提琴。我想想,就给我Stradivarius跟Giuseppe del Gesu吧。”
由宇从玻璃地板底下,愉悦地注视着被价格上亿的小提琴名称吓得哑门无言的岸田博士。


2


把装了水的杓子,朝暴露在干涩空气中的灰色石碑倾斜过去,就看到水从上而下地渗透下去,让沾上水的部分显现出一片黑色。
反覆好几次这样的动作,到桶里的水只剩一半左右时,坂上斗真才将杓子跟水桶放在一旁,静静地双手合十默祷。
连呼出来的气息都是白色的,风中夹带着刺痛脸颊的寒气。
斗真所祭拜的石碑上,并没有刻上任何文字标明意义:然而酝酿出来的气氛,却隐约让人联想到墓碑。
石碑位在绿意盎然的高台之上。原野外侧是一片深邃的森林,更远处则可以看到模糊的山脉棱线。这一带就只有斗真眼前的这一块石碑有经过人工处理。
身上散发出不像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该有的悲壮感。还留有几分稚气的侧脸上,掺杂了些许苦闷与无奈。
要是同学看见他的这种表情,想必会对斗真另眼相看。这名少年平时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会让人觉得他有点糊涂:然而现在的斗真,却显然与过惯了和平日子的同年代少年少女完全不一样。累积不一样的经验、尝过不一样的苦乐、活在不一样的世界,这些差异都显现在他默祷的模样上。
不知道为什么,石碑前面除了线香与花束之外,还放着一柄收在古朴木鞘之中的小刀。没有人问起这么做的用意,除了斗真以外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别说是人了,甚至看不到任何会动的东西。在这片几乎连呼吸都要冻结的寂静之中,斗真一动也不动,只是一心二意地默祷。
“非常对不起。”
过了好一阵子才从口中发出的言语,有如榨出灵魂一般沉重。
漫长的寂静之中,不知不觉间飘起了雪,无声无息地将四周染上一片薄薄的纯白色。然而尽管开始下雪,斗真仍然不为所动,低着头就像雕像一样毫不动弹。
等到太阳西沉,积在斗真头上的白雪静静地落下,那副静止已久的身体,才总算找回了时间的流动。
“四月都已经过了一半,这里竟然还在下雪。”
不知道是不是一直等着斗真有所动作,少女平静的话声直到这时才从背后传来。
“……麻耶。”
她身上穿着纯白的毛皮大衣与高级靴子,只有齐肩的头发与可爱的脸孔暴露在寒风中。真目麻耶,是斗真同父异母的妹妹。
斗真没有问她为什么知道自己在这里。真目家所掌握的情报网,甚至能够左右世界的动向,要是对真目家的大人物问这种问题,可就未免太笨了。
以斗真之父亲不坐为首的真目家,数百年来一直在世界中枢掌握着莫大的权力。自古以来就非常擅长情报战,到现在仍然充分掌握情报上的优势,地位至今依然没有动摇。
传闻地位仅次于现任总裁真目不坐的女儿麻耶,并没有回答斗真的话,而是站到石碑前,将手上拿着的花束供奉在石碑上,以跟斗真相同的姿势默祷。
过了一阵子,麻耶将合十默祷的双手分开,站起身来注视斗真的面孔。
“我真的吓了一跳,我们那时候住的房子已经完全不见了,连痕迹都找不到。”
面对覆满白雪的光景,斗真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
“父亲把一切都处理掉了,如今也只剩这块石碑还在述说当时那件事了。”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为什么?那还用说吗?谁叫哥哥从那以来都过了两个星期,却一直不来见我。”
“才两个星期而已。”
“是已经两个星期了。”
“……也对,不好意思,是我不对。”
“请不要道歉,哥哥每次都没讲几句话就……”
“麻耶。”
斗真打断妹妹的抗议,看了看石碑前的小刀鸣神尊;麻耶的视线也被拉过去看着同一物体。
“我迟迟下不定决心,没办法决定要不要把这个还回去,所以才没有跟麻耶联络。对不起。”
麻耶才刚要开口,却什么话都没说就闭了起来。还真难得看到麻耶会这样欲言又止。
“我花了一年半,才敢用自己的双脚来到这里,连我自己都觉得很没出息。”
取而代之的,是斗真口中说出的自虐话语。麻耶用力摇了摇头,否定了斗真的话。
“是只过了一年半。”
微微停顿之后,斗真低声说了:“也对。”但怎么看都不觉得他是真心这么认为,让麻耶加重了语气:
“那个时候,要阻止为了断绝真目家的血统而来犯的入侵者,唯一的办法就是动用鸣神尊。”
“嗯,而我就任凭被鸣神尊唤醒的祸神之血失去控制,连无关的人都杀了个精光,把房子里的所有人都杀了。”
“哥哥真要这么说的话,那我也是同罪啊!当时对方的目标,就是待在房子里的我。哥哥是为了保护我,才会拔出鸣神尊的。”
看见妹妹红褐色的大眼睛上浮现一层薄薄的泪水,斗真赶忙把手放到妹妹的肩膀上。
“……对不起,麻耶,不是这样的。不管是谁,眼看妹妹有生命危险,一定都会当场拿起现有的武器抵抗。麻耶,你应该懂的,问题足在于另一个我根本不管对手是谁,也不需要理由,他杀人就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
“所以这不是哥哥的错……”
妹妹拚命为他辩护,但这次换成斗直一用力摇了摇头。
“不是的,麻耶。我不能把我的另一个人格当成藉口,那……就是我,就是有着祸神血统,叫做坂上斗真的人。”
他不想看到妹妹悲伤的表情。
“过去我一直怨恨老爸、怨恨家系,想说为什么我会用这种方式生下来,就这样自我放逐,成天叹息、逃避。可是……”
然而斗真却见识到了;又一次,明明白白地见识到了。在两周前的球体实验室事件之中,见识到了自己拚命想要消除,却绝对不会消失的另一个自己是什么模样。
——你的人格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一分为二的吗?
当时,有着一头长发的美少女问了。
在两周前的那个事件之前,斗真对于哪一个人格才是真正的自己,一直有所误会——不,正确地说来,应该是一直让自己不去想这个问题。
——真目家长年来一直有着遗传性的杀戮冲动。不,应该说长年以来慢慢让杀戮冲动更加洗炼才对吧。然而杀戮冲动越是精确,就越是会妨碍到日常生活.真目家当然不欢迎这种情形,而他们采取的手法,就是将人格一分为二,分割成承受全部杀戮冲动的人格,以及像你这样用来度过日常生活的人格。
她的话没错。最先存在的是杀戮冲动,现在的自己才是人工培养出来的人格,不是吗?
带自己认识平稳日常生活的横田过世,而毫无自觉地跟峰岛遗产扯上关系的自己,则不能不去面临残酷的真相——为了让有着杀戮冲动的自己能够充分发挥作用,才会有现在的自己。
或许早在为了保护重要的事物而想要拥有力量,而拿起鸣神尊的那一刻起,就该对此有所觉悟才行。
“……哥哥,好痛。”
让斗真找回自我的,是妹妹有气无力的声音。
“……啊……对不起。”
斗真把不知不觉问用力抓住麻耶肩膀的双手轻轻拿开,转过身来面对石碑。
“上次的事件,让我明白了一件事。另一个我要活下去,就不能没有我;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存在的表面人格,而现在的我也是一样。”
斗真感觉到一旁的麻耶正把视线投注在自己的脸上。
“不借用另一个我的力量就活不下去。不肯付出代价,就不能奢望平稳的未来。我想这就是生在真目家的人所要面对的命运,也是我非得对抗不可的人生。”
这段话看似在说斗真,但同时也是在说麻耶.这名比自己小了一岁的妹妹,远比自己更早接受了生在真目家的事实,但是她是真心接受的吗?
她都不会向往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正常少女们所过的平凡生活吗?
他看了麻耶一眼。麻耶的视线已经没有放在斗真身上,只是一直注视着放在石碑前面的小刀鸣神尊。
“两年……父亲说过会在两年以内。”
“什么两年以内?”
“说哥哥会在两年内,找到适合用来接受杀戮冲动的藉口。看来是让父亲给说中了。”
麻耶的笑容显得有些落寞,心中的情绪更是冰冷。
“对啊。”
接着麻耶拿起了放在石碑前的鸣神尊,轻轻将刀上的积雪拍掉,递到斗真眼前。
“这把刀是父亲交给了哥哥,我只是暂时保管而已。如果哥哥想要拿着,我没有权力阻止。”
红褐色的眼睛笔直望向斗真。麻耶眼中已经没有泪水,眼眸十分清澈。然而这清澈的眼神,却残酷地映照出潜藏在深处的事物。那是跟自己一样下了某种决心的人才会有的阴沉色调——斗真只希望那名少女的眼神中,不要染上这种阴沉的色调。
彼此注视了好一会儿后,斗真默默接过了鸣神尊。拿起来会觉得比平常要轻,会是因为受冻的指尖感觉变得比较迟钝了吗?
右手拿着鸣神尊,左手拍掉积在麻耶头发上的雪。
妹妹有点害羞地缩了缩身子,然后依样画葫芦地拍掉斗真头发上的雪。
雪沾上了妹妹苗条而白嫩的手。纯白的雪很快就被她手掌的温度融化,随即消失无踪。
竖在两人身旁的石碑冷冰冰地动也不动,白雪又继续堆在已经铺满一片纯白色的石碑上。
而这时浮现在斗真脑海之中的,却是这两个星期以来,片刻不曾从他脑海中离开过的一名孤独少女。想着她面无表情的端正侧脸、她那辛辣的语气,以及向自身命运对抗的身影。斗真并不知道她现在正在做些什么,然而唯有一件事他非常肯定。
那就是在那间地下的房屋里,连淋雪受冻都不被允许。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7-12-9 18:10 编辑 ]


3

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公园围绕在一片孩子们的笑声与小鸟的啼啭之中,温籼的风让树叶奏
起令人心旷神怡的音色。
林荫步道上随处设有几张长椅,坐在上头的男性也自然地融入公园的气氛之中。
从男子的外表看上去,年纪大概在三十五到四十岁之间,但酝酿出来的老成气氛却否定了这个推测,可以看出实际年龄应该更大。身穿高级西装,嘴边蓄了胡子的面孔显得颇为精悍。看着报纸的模样说是出来跑业务的上班族在公园消磨时间,倒也还真有点像,但看起来却又不像是会安于这种境遇的人物。
尽管带着几分异样色彩,却又天衣无缝地融入公园之中。
这时有个人影落在男性所看的报纸上。
“嘿嘿,好久不见啦,伊达先生。”

嘴上发出低级的笑声,身上行头脏到说是游民也并不为过的男子,发出嘿咻的一声,在看着报纸的男性——伊达真治身旁坐了下来。
伊达只从报纸后面稍微露个脸,马上又把视线拉回报纸上.
“你这身行头很醒目的。”
伊达以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小声说了。
“因为我还在处理其他的工作啊。这一带的车站前面,穿得像我这样的人多得数不清,应该是不会太醒目哦。”
“知道了,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游民打扮的男性将沾满一污垢——其实是化妆成沾满污垢——的手伸进怀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伊达与自己之间。
“二桥重工那款机种的硬体跟软体情报。从开发初期阶段到最新的资料,全都装进去了。”
伊达正要拿起信封,游民就伸手按住了信封的一角。
“怎样?”
“这次可费了不少工夫,而且还冒了好几次危险呢。”
“报酬我会加上这个数字汇进去,汇到老地方就行了吧?”
伊达苦笑着竖起三根手指。游民模样的男性看了以后,相当满意地点点头,把手从信封上拿了开来。
“嘿嘿,搞得好像在催债一样,不好意思啊,以后还请多多惠顾。”
游民模样的男性将伊达皱着眉头的表情留在身后,得意洋洋地离开了。在途中擦身而过的一名年轻男子,也对这位游民皱起了眉头。
年轻男子就这样一路走到伊达所坐的椅子前面,在游民刚刚所坐位置的另外一边坐了下来。年轻男子的名字叫做八代一,担任伊达的秘书官。
这时伊达正好打开信封,将小指头大小的晶片举向太阳看着。
“他可以相信吗?”
“情报贩子把信用看得比情报本身还重,这点顾客也是一样的。麻烦你了。”
接过晶片的八代,从西装内侧的口袋取出P D A之后,就以俐落的手法将晶片插进插槽,操作按钮.液晶荧幕上显示出上传的字样,以及慢慢推进的进度条。
“传送完毕。您觉得会得到什么结果?”
“谁知道呢,我没什么好预感就是了。”
“请不要说这种讨厌的话好不好?伊达先生的预感每次都很准呢。我是希望不会查出问题,毕竟我可不喜欢处理麻烦事。不知道解析会花上多少时间?毕竟这次的量很大啊,希望可以花个半天就搞定。”
八代这句话让伊达突然笑了开来。
“如果是那丫头,十分钟都用不到。当然前提是她要肯认真做就是了。”
“怎么可能。”
“要赌吗?如果十分钟内没有得出结果,给情报贩子的加成费用就从你的薪水里面扣。”
“咦咦!付了那么贵的情报费还不够啊?”
看到伊达竖起的三根手指,让八代整个人往后直仰,用手拍了拍额头。
“哇,还真贵啊!要是有这种闲钱,还真希望可以帮我加薪啊。”
“反正你又没时间花。”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这是奇檬子问题啊,奇檬子。而且为什么要从我的薪水里面扣?”
“这也是奇檬子问题。”
“又在扯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来转移话题了。唉,毕竟我们部门是个大钱坑啊,像N C T研究所的维持费,就足足占了国家预算的0.2%啊。今年一定又会被上头埋怨,说这笔金额大到没办法以用途保密的方式来处理了。”
“听他们埋怨也是我们的工作。只不过是听听那群老人抱怨,你就当作是在做慈善活动吧。”
“我是希望结果过关啦。为了让那条新法案通过,现在实在不想跟防卫厅(注:国防部)有什么纠葛啊。”
“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样太随兴了吧。”
P D A在哑口无言的八代手上发出了警告声。
“八分三十秒,看来这场赌注是我赢了啊。”
“随您高兴吧。分析结果是……唉。”
八代叹了口气,用仿佛对自己判死刑的语气说了。
“确认有未经许可的E M,有古怪。”
伊达迅速折好报纸,快步走在林荫步道上。八代随即从后跟去,跟伊达并肩走着。
“伊达先生,您打算怎么办?就算要举发,从违法途径弄来的情报可不能当作证据啊。”
“记得后天就是那款机种的启动实验对吧?”
“是。听说是要在防卫厅高官的见证下,进行大规模的实验。地点在弧石岛,是一座位于九州大隅半岛东南方近海的小岛。”
“我要行使A-277。”
“咦咦!要行使强制查察权限?”
“正好用来捉住对方的狐狸尾巴。”
“可是后天就要开始了耶。现在才要强行插手,可就有点……防卫厅的脸色也不会好看。”
“要想办法插手。等到被自卫队正式采用以后,我们就很难干涉了。”
“至少等海外研修小组的人回来会比较好吧?我们现在可没有多余的人手啊。上次事件的灾害复原也还没有完全处理好,只靠剩下的人实在是……”
“时间跟人手由你去筹措,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找你来当部下的?”
“这个嘛,是没错啦。伤脑筋,我们部门实在是有慢性的人才不足问题啊。”
尽管八代搔着头,一副很伤脑筋的模样,但在唠叨的同时,手却迅速地操作P D A,试图寻找有没有办法解决。
“可以的话,现在实在是不想跟其他部门起冲突啊,那条法案都快进入审议阶段了说。”
八代的抱怨被P D A的警告声中断了。
“看来住地洞的公主殿下有事要找。还说要是一个小时内没去见她,就不把重要的情报告诉我们。”

4

在冷得会下雪的夜里,只有火堆可以取暖实在是不太够。唯一的好处就是由于气候干燥,不怕找不到枯枝来烧。
如果是斗真自己一个人,他大概不会把这种状况放在心上。尽管外表显得有点文弱,其实他已经十分习惯在大自然之中生活。斗真所担心的,就是跟他隔着火堆对坐,与户外生活完全无缘的麻耶。她全身都裹在厚得像地毯似的毛皮之中,看起来却比斗真还要冷。这也难怪,对于从小就过着真目家千金小姐生活的少女来说,这样的状况实在太严苛了。
“来,麻耶。”
看样子这个形状有点歪掉,递到麻耶眼前的不锈钢杯,已经对她造成了轻微的文化冲击。麻耶睁大眼睛,一副很稀奇似的看着手上的钢杯。至于装满杯子的即溶咖啡会有什么味道,她肯定根本无法想像。
看到麻耶战战兢兢地啜了一小口饮料之后,吓了一跳的表情,让斗真联想到外国人吃到纳豆的模样。
“外观跟香味明明就很像咖啡,可是喝起来却完全不一样呢。这是什么饮料?”
麻耶的感想中没有提到味道。
“不,这是咖啡没错。”
看着麻耶再度受到文化冲击,让斗真笑了开来。
“麻耶待在这种地方不要紧吗?不是有真目家的工作要做?”
真目家如今已然成为领先世界的巨大企业集团。而其中的一名重镇,却跑来这种深山跟自己露营,总让他觉得有种奇妙的不协调感。
“昨天胜司回到日本来了。”
对于这位跟自己的血缘关系比斗真更浓的哥哥,麻耶却只直呼其名。之所以没有加上辱骂的字眼,靠的全是麻耶高尚的修养。这句话的内容并不构成问题的答案,但看她的样子又不像是想要扯开话题。
“胜司先生?”
麻耶的表情变得有点不高兴,这是因为斗真在称呼兄弟的时候都会加上敬称。
“是。由于这个时期他本来应该不会回来,推测可能是球体实验室的事件,让他的想法有所改观。”
就像麻耶称呼兄长的时候都不加敬称一样,身为长子的胜司对于这位会威胁自己地位的妹妹,也觉得十分碍眼。这位长兄突然回国,对于麻耶来说应该是种不欢迎的状况,但麻耶的语气却像是在聊明天的天气一样简单。
“我成功地把几件工作推给他,空出时间来,所以请哥哥不要担心,明天早上我就回去。”
“就算是这样,也不用跑来这种地方露营吧?”
“难得空出了时间,让我可以来见哥哥的面,为什么哥哥就这么冷漠?”
“我不是对你冷漠。那好吧,我也跟你一起回东京去,这样好不好?”
“哥哥,我不是才刚说过胜司已经回国了吗?”
“啊啊,对喔,毕竟他一直看我不怎么顺眼啊。”
“我想直接说讨厌会比较正确。三年前,最反对哥哥担任我贴身侍卫的人就是胜司,还说了一些什么血统低贱怎样怎样之类,既落伍又滑稽的话。”
“我倒是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什么会被他这么讨厌的事啊。”
“哥哥所处的立场原本就很容易招来怨恨跟嫉妒,哥哥最好要对这点有些自觉。”
麻耶无可奈何似的叹了口气。
“哥哥被选为鸣神尊的继承者,而我又只相信哥哥一个人。我和哥哥对胜司跟北斗来说具有相当充分的威胁性,哥哥对这点应该更有自觉一些……哥哥啊,请不要让妹妹把这种事情说得那么直接好吗?”
麻耶就好像是要把焦躁的心情吞下去似的,暍完剩下的即溶咖啡,接着立刻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包包。
“总面百之,今晚我也要在这里过夜。请哥哥不用担心,我有做好准备。”
说完麻耶就从手上那个跟营火很不搭调的高级包包里,拿出了一个装在大袋子里面,看起来像是圆柱枕头的东西。
“那是什么?”
“是睡袋。这是我第一次用,不过听说用法很简单,只要先摊开来,用拉链开开关关就行了。我已经查过哥哥的帐棚放得下两人份的睡袋,没有任何问题。”
“咦咦!麻耶你等一下!”
麻耶也不管被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的斗真,将睡袋当成战利品似的抱着,就这样走向帐棚,朝向无意义地拿着咖啡杯上下乱晃的斗真斩钉截铁地宣告:
“哥哥,明天也得早起,我们差不多该睡了吧?”


现在帐棚前火苗余烬所照亮的地点,在一年半之前还是一栋属于真目家所有,造型十分优美的别墅。
当麻耶说要在这个地方一起睡的时候,斗真会这么慌张其实是有理由的。一年半前的那件惨案,也是在麻耶强要跟负责保护她的斗真起睡,把斗真留在主栋过夜的时候发生的。
在同一个地点、同样的时刻跟自己在一起,会不会唤醒沉睡在麻耶心中的那段封印起来的记忆呢?
那是一段差点被因鸣神尊而失去理性的斗真所杀的记忆。大概是因为很难承受这个事实吧,在麻耶的记忆中,是把事情记成自己在即将被杀之前逃出了房子。
斗真并不清楚她是如何折冲丧失记忆的那段空白,所造成的时间衔接矛盾;麻耶本身看起来也不像是有什么疑问。也许所谓的封住一段记忆,就是像这样让当事人根本连想都不会去想。
特意排斥号称超科技的峰岛勇次郎技术,却仍然能够跟其他大企业与大国抗衡,靠的不光是异常发达的情报收集能力,同时还是因为真目家对于情报的活用更是巧妙得无与伦比。
“睡袋这种东西,真的是暖和得让人吃惊呢。”
也不管斗真在一旁担忧,一片漆黑的帐棚里,只听见麻耶悠哉的话声回响在四周。
“当年哥哥当上我的贴身侍卫,来到这里生活的时候,我们就常常像这样聊到深夜。”
所谓的贴身侍卫,乃是负责保护有真目家血统者的护卫职称,通常是由人称八阵家的各个武艺高超家系中加以挑选。但三年前斗真却破例被任命为麻耶的侍卫,这是父亲不坐所下的命令。至于为什么会这样,他并不了解。
然而就算找遍自己跟麻耶所活过的全部人生,大概也只有三年前的那段幸福日子,是他们活得最像同年代少年与少女的时间吧。一直到可憎的那一夜来临为上。
“你说得没错,在这里度过的那一年的确是很幸福。三木本先生有点啰唆,春爷爷教了我很多有用的事情,野地先生还对我说就算不是正室所生的儿子,也要抬头挺胸、正正当当地活下去,大家都是好人。”
“嗯,大家都很疼我跟哥哥。”
在谈论死者与过去的两人之间,已经没有白虐的语调,也没有对自己的命运自怜自艾的感伤,就只是淡淡地在黑暗中看着那段不会再回来的幸福过往。
一阵沉默之后,斗真感觉得到麻耶翻了个身,转过来而朝自己。
“哥哥。”
麻耶的声音突然一转,变得宁静而沉重。斗真尽量装出没发现这点的声音来回话:
“……怎么啦?”
麻耶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有些犹豫,一字一句慢慢串连起来。
“……哥哥,既然你要拿着鸣神尊,希望你跟我约定一件事。”
“……”
“如果要跟峰岛的遗产扯上关系,请哥哥一定要非常小心。真目家之所以要排除峰岛的技术,理由并不只是单纯的喜好问题。全球的势力彼此之间保持着一种均衡,要是真目家企图拥有遗产技术,一定会被击垮的。”
“……嗯,我明白。”
感觉到麻耶在睡袋里动了几下,接着就有几根纤细而冰冷的手指摸上了自己的脸颊。
“哥哥,请你握住我的手。”
稍稍犹豫之后,斗真用力反握住麻耶的手。麻耶看来显得放心了些,可以感觉得出她的肩膀也不再绷紧。
“……哥哥,我生来就是真目家的一员。生在掌握他人的隐私与秘密,并拿来当成交易材料的真目家,让我学到了一件事:无论任何情报或秘密,不管多么小心保密,都绝对会从某些地方泄漏出来。可以对抗的手段只有一种,那就是活得诚实,就像哥哥这样。”
麻耶把握住的手拉了过去,碰上了黑暗中她那冰冷的脸颊。
“哥哥身旁就是我最安心的地方。”
说完这句话没过多久,耳边就传来麻耶睡着后所发出的规律呼吸声。她肯定是为了在百忙之中空出这段时间而操劳过度,而且要在这个地方和斗真见面,应该也让她的精神相当紧绷。
就算已经睡着,就算没有意识,麻耶的手还是跟三年前一样,紧紧握住自己的手。
看到妹妹这样,又怎么可能说得出真相。
到现在,斗真仍然会清清楚楚地梦到。梦到自己曾经想对妹妹挥下手中的刀;梦到当时自己那种找到活人可以杀的时候,因狂喜而不断颤抖的心。这些经验对他来说,都像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一样鲜明。
就连现在这一瞬间也是一样。要是拔出放在枕边的鸣神尊,自己肯定会在狂喜之中,把睡在一旁的妹妹大卸八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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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那玩意在做什么?”
这个称呼让岸田博士瞪了他一眼,但伊达的表情并没有改变。
“她在做些跟平常不太一样的事情。”
岸田博士含糊其词,将伊达迎进了N C T研究所。
N C T是直属于A D E M的非公开组织,而所谓的A D E M,乃是The Administrativc Division of the Estate of Mineshima的缩写,也就是峰岛遗产管理局。
所谓的N C T,则是Non-Cognizable Technology的缩写,也就是不明科技。峰岛勇次郎的发明多半都超出了常识的范畴,所以被人语带讽刺地如此称呼。
N C T研究所位在一座连条让人行走的路,都找不到的深山之中。这个组织存在的目的,就在于以各种合法与非合法的手段,取得本世纪第一的天才兼狂人——峰岛勇次郎的研究成果,并加以保管研究。
通过好几项严密的检查后,伊达与岸田博士走进了一部高速电梯。电梯以几乎会让身体飘起的速度下降,转眼间就抵达了地下一千两百公尺的深度,也是N C T研究所里最重要的区域。
这个研究所的地下一千两百公尺,也就是最底层的部分,乃是最高机密之中的最高机密。只要看过A D E M非公开规章之中E-000到E-009号的条文内容,就会充分了解到这个区域有多么特殊。
说得简单点,就是条文上写着万一N C T研究所最下层的存在泄漏给外部知道,因而引发问题时,要将整个最底层区域加以爆破并废弃:还注明此时不惜牺牲人命,甚王要确实处理干净编号S-00001,也就是最重要遗产的物品。
当伊达与岸田博士走出电梯,就来到了一个奇妙的空间。地板全是由玻璃打造,往下可以看到类似房屋的建筑,还有人生活在里头。
在这个会被人从玻璃天花板上俯视,毫无隐私权可言的房屋正中央,可以看到被编号为S-00001的少女正兴高采烈地演奏着小提琴。
“我可没听说那玩意有拉小提琴的兴趣啊。”
伊达夹杂着惊叹与猜疑的语气,问了岸田博士一声:结果得到了一个惊人的回答:“她是两天前才开始练的。”
透过喇叭传来的音色丰富而流畅,听起来非常优美。这种乐器连要奏出声音都很困难,眼下这名少女演奏起来却像练了五十年的小提琴手一样有架势。
“才两天就练到这个地步?”
“说练习也不太对……”
岸田博士的表情变得十分奇妙。
“她只是一直盯着著名小提琴家演奏的影片看而已,今天才是她第一次拿在手上演奏。”
知道由宇做了什么,让伊达当场头痛不已。她一定是在脑袋里几乎完美地分析了小提琴家的动作。以她这么卓越的头脑与观察力,也许这件事并不困难。难道在由宇眼中,就连艺术也都只是头脑劳动,都可以置换成算式吗?
“感觉就像是被人把努力这个词的意义彻底否定掉啊。”
“那孩子可是比别人更加倍努力的,只是不太喜欢让人看到这一面而已。”
“那就更恶质了。”
由宇梢稍仰起上身看到伊达之后,嘴角微微扬起。
拿着琴弓轻快演奏的手,以强劲的力道在琴弦上一拉。喇叭发出尖锐声响,伊达脚边的玻璃瞬间出现蜘蛛网状的裂痕。虽然没有严重到让整面玻璃破掉,但仍然有碎片飞散出来,在伊达的脸颊上划出一道浅浅的伤痕。

看着整件事发生的由宇满意地恢复演奏,伊达则默默地低头看着她。两人之间裂开部分的玻璃,很快就被降下的遮罩遮住。
“你是想再试试上次那招还是怎样?”
想起由宇上次企图逃脱时的事情,让伊达的表情变得颇为苦涩。当时她也是利用音频来震碎玻璃,之后又以各式各样的计略,让N C T研究所陷入一团混乱。
少女没有回答伊达的问题,只是配合着旋律,用歌唱般的声音说了:
“不愧是Stradivarius,被誉为名琴的确不为过。Giuseppe del Gesu充满力道的音色也很对我的胃口,只可惜如果要用来奏出想要的波长,在精准度上就略逊一筹了。”
“哼,终归是猴子学人要把戏,没有融入感情的演奏哪会有什么价值……等等,你刚刚说Stradivarius?”
“还有Giuscppe del Gesu。”
伊达问话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由宇则温和地加以指正。
“你知不知道这些要花多少钱啊!”
“大概要几亿……不,十几亿吧?详细的购买价格你去问岸田博士,这种事我没在管。”
突然被转向的矛头指住的岸田博士当场慌了手脚。
“不,我只是……”
“岸田博士,要我说几次你才会懂?不准纵容她!而且我们哪里有这种预算?”
“不、不要紧的,预算不成问题,由宇提供了几项知识作为交换条件。像是在常温下也能让摩擦系数无限趋近于零的涂料,还有一些保管中的遗产用途之类的。”
“这个臭丫头……平常死都不肯说,只有这种时候这么大方。”
伊达用力按了按太阳穴,强行赶开头痛。
“那,你叫我来应该不是为了演奏乐器炫耀吧?”
“有一半是。”
由宇大畅所怀似地演奏着乐器,答起话来更是脸不红气不喘。
“剩下一半呢?”
“有关后天的强制查察。”
“没这回事。”
伊达用平静的语气遮掩内心的动摇,但由宇却毫不在意地继续说下去:
“有件事我很好奇。”
“不要只顾自己说话。”
“你要带我一起去。”
“我们没有打算进行查察。就算真的有,你以为我会放你到外面去?”
“会。”
由宇回答得十分干脆。
“等你知道我想查清楚的是什么事情,你就会不管三七二十一,说什么也要带我去了。”
由宇又开始搭配Stradivarius的旋律,乐不可支地用歌唱的语调说出这句话。她看到伊达的表情僵得不能再僵,便演奏出更轻快的旋律。
“我有条件。”
伊达的表情中还有着挣扎。
“我要跟上次一样,在你体内注射致命的微型毒素胶囊。如果二十四小时以内没有施打解毒剂,胶囊就会溶解,让你中毒身亡。另外我还要你戴上枷锁,视情况需要,还会把你绑在直升机的椅子上,不让你出去。这样可以吧?”
曲子到这里正好结束,拉完最后一音的由宇看着表情苦涩至极的伊达,流露出会心的微笑。
“你很明智。”

6

少女打斗的模样让少年看得入迷。
少女打斗的姿态就像舞蹈一样优美,修长的手脚画出美丽的弧线,脚与地板奏出充满韵律感的声响,令人听得如痴如醉。
向少女挑战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拜倒在她的美丽之下。
只是将多余的动作删减到极限,竟然就能变得这么美丽?唯有赞赏的感情一次又一次地洋溢在心中,于是沉睡在少年内心深处的本能下了命令。
——杀。
——杀了她。
——杀,杀,杀,我要杀,我要杀,杀……
从睡袋中一跃而起的斗真,强行将咆哮与冰冷的空气一起吞了下去。
——杀。
都已经从睡梦中醒来,冲动却仍然没有退去,反而还变得越来越强。沉睡在斗真心中的杀戮冲动,渴望能与他认定的好对手峰岛由宇厮杀,渴望得几乎要发狂了。
一股凶暴的感情在体内乱窜:一股几乎要揪住心脏的脉动,让全身都是冷汗的斗真尽管勉力抵抗,拚命想按捺下来,却还是不由得发出了呻吟。
不可以被麻耶发现这个情况。妹妹才刚说过自己的身边最让她安心,绝对不可以让她看到自己这种模样。
身边的麻耶所发出的呼吸声仍然十分平静,让斗真放下了心。
然而这却成了斗真的失算,麻耶的呼吸声让他内心的裂痕又猛力脉动。内心之中的另一个自己笑了。
——原来这里也有嘛,有着最棒的猎物。
右手缓缓抓住了枕边的小刀——鸣神尊。从鞘口微微拔出的刀身,亮出一道冷得几乎连下雪的夜晚都会因而冻结的光芒。
斗真连忙用左手按住右手。然而紧紧握在右手上的鸣神尊,却已经拔出一半左右,他强行将刀身压回鞘内。
但杀戮冲动却不知停止为何物,一股更加凶暴的感情又要拔出小刀。
睡在身旁的麻耶没有醒来,不知道是不是睡得比较浅,只见她在睡袋里大大翻了个身。睡袋微微翻开,让麻耶雪白的喉咙暴露在寒气之中。她那找不到半点瑕疵的肌肤,让另一个斗真狂喜不已。
——在这丫头的喉咙上,在这纯白的世界里,开出一朵鲜红的花朵来吧。在纯白的世界里,带来壮烈而美丽的死亡。
内在的自己露出无情的笑容。
——开什么玩笑!
斗真爬出帐棚,拂晓时分的寒气直刺在皮肤上。
他用额头猛撞右手的拳头,一次又一次地撞个不停,直撞到头破血流,把鸣神尊跟手都给弄脏了,还是继续撞个不停。
东方的天空出现鱼肚白,告诉他即将天亮了。
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当耀眼的阳光照得让他眯起眼睛的时候,杀戮冲动才总算退去。
斗真拿雪来冰敷疼痛的额头跟右手,并用雪盖住血迹。
当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麻耶坐起身来,就惊讶地发现自己身边的睡袋已经空着;尽管早晨还非常寒冷,她仍然抱着自己的身体走出了帐棚。
在那儿找到斗真后,麻耶的表情变得有点惊讶。缠在头上的布条沾了血迹,让她的表情立刻黯淡下来。
“哥哥的额头是怎么了?”
“我跑去比较里面的林子,结果头就撞到粗树枝。不过也多亏这一撞,把我没睡醒的脑袋都给撞醒了。”
“为什么要跑去里面的林子?”
麻耶继续追问,斗真装出平静的模样笑了笑。
“看你那么认真,是想问出什么啊?一起床就跑去林子里,除了上厕所还能有什么?”
“……啊,对、对不起,哥哥。”
麻耶说着说着脸颊都有点泛红了,但同时也流露出放下心来的微笑。自己非得好好守住她的笑容不可。
这时额头传来了一阵痛处.


7

这座叫做弧石岛的岛屿,平常是个人迹罕至的宁静所在。
岛屿的形状名符其实地呈现弧形,尽管称不上是有着丰富的大自然,但往年仍然有过一片绿意。这里的城市曾因铜矿而繁荣,留下的痕迹则让整座岛屿都被已经化为废墟的建筑物与水泥覆盖,没有剩下一丁点可以称之为大自然的部分。
如今已经失去存在价值的高耸灯塔,平常总是孤伶伶地矗立在岛屿一角,强调出岛上的宁静,但这天却有点不一样。一大早就有好几架直升机撕裂浓雾,从灯塔周围迂回而过,一一降落在岛上空旷的地方。从降落到地上的直升机里头,接连蹦出了无数全副武装的白卫队员,数不尽的吼声、引擎声,以及听起来像是钢筋与水泥撞击的声响,毫不停歇地漫天乱飞。
今天要发表的新型兵器开发主任——笠原实在这阵忙乱之中,用仿佛看着自己孩子似的慈爱眼神,注视着一个由运输直升机搬运,慢慢下降到地上的货柜。
“笠原主任。”
耳边传来一道跟这阵吵闹声很不搭调的年轻女性声音,这位有着铃铛般清脆声音的女性是朝仓小夜子。
她是这项计划中最年轻的技术人员。梢微烫卷的栗色头发用发夹夹住绑到脑后,身上则披着一件有着同样颜色、质地柔软的毛线外套。然而她身上最引人注目的特色,并不是这不像技术人员的时髦打扮,也不是看起来根本不像已经过了二十五岁的娃娃脸,而是她失明的双眼。
看着眼睛看不见的小夜子走路,就会觉得她好像随时都会跌倒,让人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帮她一把。但平常就是这样的小夜子早已习惯,尽管差点被脚边的器材绊到,但终究没有跌倒,顺利地来到了笠原的身边。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呢。”
“嗯,的确很久,足足花了八年呢。八年啊……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啊。”
小夜子在旁边“嘻”地笑了出来。
“笠原先生您是怎么了?一下子说很长,一下子又说很短。”
“嗯、嗯,有吗?其实我有点紧张。”
“真的是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呢。一想到以前的那些日子,就觉得能够等到今天这一天,真的像在作梦一样。”
小夜子闭着眼睛,用一种仿佛怀念着某种事物的语气说了。
“两年前,笠原先生的创意成了解决的契机,从那以后就一直非常顺利。我真的没有想到电池的问题,竟然会用那样的方法来解决。”
听到她这番话,笠原的表情中掺进了一种有点阴沉、类似紧张感的感情。小夜子似乎敏感地察觉到笠原的动摇,转而向他问道:
“笠原先生?您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我只是累了。”
“是吗?说得也是。毕竟就连到今天,我们也因为忙着进行最终检查,几乎都没什么睡。不过能够有今天这一天,全都是拜笠原先生所赐,因为不光是电池的问题,从那之后笠原先生也提出了好多很棒的构想。”
“这……靠的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
“您又在谦虚啦?您这个人就是这么谦虚。”
面对小夜子的微笑,笠原却没能坦率地答谢。他急躁地让视线乱飘一通,似乎想找些藉口来敷衍,并打算改变话题;接着便在人群之中找到了适合用来改变话题的理由。
“那是副长官杵岛先生,要是没有他,就不会有这个计划了。”
看到笠原鞠了个躬,叫做杵岛的男性轻轻挥了挥手答礼。
“我去打声招呼。”
笠原以小跑步的步伐跑了开去,将小夜子独自留在一阵吵闹声中。
一个巨大的货柜从上空放到地下,发出一声巨响。
接下来,失去空气张力的巨大降落伞,仿佛要盖住这阵地鸣声似的,从货柜上方覆盖上去。紧接着立刻有几个人跑来撤下降落伞,开始着手将严密闭锁的货柜开封。
“终于抵达啦?”
以强硬作风著称的防卫厅副长官(注:国防部副部长)杵岛辰夫,稍微放松了那张仿佛由严格两字转化而成的典型国字脸。在期待与兴奋之下看着货柜的眼神,像个孩子似的闪闪发光。
“我等这一天真不知道等了多久啊。笠原老弟,你实在是干得漂亮。”
身旁的笠原显得感动不已,生硬地上下摆动表情僵硬的脸孔。
“全靠杵岛副长宫的大力协助,我们才总算能走到这一步。”
“我可什么都没做,顶多只是期待而已。”
接着杵岛就显得迫不及待地说了:
“我是希望差不多该亮相了,可以吧?”
笠原点了点头回应杵岛的话,接着一声令下,数名男子就从开封货柜中合力搬出黑色箱子。
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然而当Leptoneta从黑色的箱子里现身,四面八方所发出的却是失望的叹息。尤其是一个小队的四十余名自卫队队员,尽管努力想在任务中维持面无表情,但仍然流露出明显的失望。这阵叹息声之中,甚至还夹杂着听起来像是失笑的声音。
每个人都非常期待这款自律行动式多目的多脚型战车;也对这款简单说来就是战斗用机器人的机械,抱着不少梦想与幻想。然而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却是一团大概只有轻型汽车大小,怎么看都只像是破铜烂铁的铁块。
然而笠原大概是早已料到,看到众人对他投注了无数心血的兵器所产生的反应,脸上满意的表情仍然没有丝毫动摇。
“哼哼,你看着吧,笠原老弟。大家的反应就跟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一样,可是他们马上会从失望转为震惊,就跟我那时候一样。”
杵岛副长官一副笑不可抑的模样,笠原也微笑以对,朝简易管制室做了个手势。
紧接着,整团铁块跟周围那些怎么看都只像是破铜烂铁的物体,就像是在解着复杂的益智玩具似的开始自行转向,组成八只细长的脚,以强劲的力道咬住地面,隔了一拍的间隔之后,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
Leptoneta是这部机械的开发代号。只要看过它活动的模样,任谁都会了解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有着蜘蛛意思的单字来作为代号。八只长脚从躯干延伸出来,六具摄影机就像变色龙的眼睛一样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它的模样充分表现出作为兵器的冰冷与凶恶,以及昆虫让人产生的生理性嫌恶感。

外观上的剧烈改变,让四周弥漫的失望感一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也许会有人认为这种兵器变形方式,只是技术人员幼稚的游戏。”
笠原的语气也不再像刚才那样畏畏缩缩,开始意气风发地谈论起来。
“但是会采用这样的设计,是有着非常明确的理由。刚开始看到的型态,首要目的在于提升搬运性。更重要的一点,我想在之后的展示中可以看到,那就是本机透过具备高自由度的变形功能,以及高度的模组化与零组件化结构,而能在狭窄的地方行动自如。举例来说呢,我想想,对了……例如说要是有人从窗户逃走,就会导致机体太大的本机种无法追踪,但是我们不能允许这种情形。要是一进入市街,本机的用途将会大受限制,那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杵岛听得连连点头,伸出两只筋骨隆起的手,用力握住了笠原的手。
“有一阵子还谣传这个计划可能会失败,但我可是一直都相信你。”
“谢谢您的支持。”
说完笠原再度对简易司令室打了个手势,紧接着Leptoneta又改变了形状,变回先前那种怎么看都只像是破铜烂铁的模样,然而失望的感觉却不再出现。
“我倒是还想再多看一会儿呢,是不想一次全部展示出来吗?”
“现在是靠预备电源在运作,所以我先让它停机。等到人工卫星SIGMA来到可供给电源的区域之后,保证可以让您尽情欣赏它的英姿到您不想看为止;因为到时候Leptoneta就能获得取之不尽的能源了。”
“Leptoneta啊……虽然只是开发用的代号,不过就这样作为正式名称,看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啊。毕竟听起来就很强悍,不是吗?”
杵岛副长官豪迈地大笑,眯起眼睛看了静止不动的Leptoneta一眼。
然而他的笑声,很快就被来自上空的直升机螺旋桨声淹没。AS322L,通称超级美洲豹。是一款陆上自卫队也有采用,用来空运重要人物的直升机。然而这台超级美洲豹机身侧面的标志,却与陆上自卫队的标志不同。
“那个标志该不会是?”
“除了A D E M那群家伙,还会有谁这么没规矩,连日本国旗都没漆上?”
杵岛副长官的语气中毫不掩饰恼火的情绪。
“他们行使了强制查察权,说Leptoneta有可能使用了未经许可的E M。”
听到未经许可的E M这几个字,笠原显得非常愤慨。E M就是A D E M的E M,指的是峰岛的遗产技术。遗产技术受到严密管理,需要获得许可才能使用。
“为什么A D E M会跑来?Leptoneta根本就没有用到什么遗产的技术!”
看到笠原说得嗓子都放粗了,杵岛重重地点了点头回应:
“自己偷偷摸摸地做着不可告人的事情,对我们却动不动就玩起什么强制执行权,用查察的名义跑来干涉,却又没得出什么了不起的成果。实在是一群不懂得分寸、又碍眼的家伙。”
直升机就仿佛是在嘲笑杵岛这番话似的,好整以暇地降落在广场中第一等的空位。从里面走出来的人物,引来了跟刚才不同性质的注目。
“他是?”
对于笠原的问题,杵岛回答得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慨。
“A D E M的负责人伊达真治,我可真没想到他会亲自跑来啊。”
“欢迎。有劳您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我们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款待贵客,还请您慢坐了。”
“怎么会没有呢?您客气了。刚才的动作我都从直升机上拜见到了,实在是百闻不如一见,让我觉得这趟真是来对了。”
对话的两人脸上浮现仿佛从学生时代就是朋友似的微笑,笠原在二芳冷汗直冒地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
简直就是奸狐对贼狸。就体型来看,大概杵岛算是狸,伊达则算是狐吧?笠原忍不住联想起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
“那,我还得去进行启动实验的准备工作,先失陪了。”
说完就战战兢兢地倒退着走了几步,等到他们两人从视野之中消失,笠原这才转过身去。
上头的纠纷不属于自己这个现场主任的责任范围,他可不想被扯进去。而且他也真的非得赶在启动实验开始之前回去不可,因为还剩下最终阶段的调整没有做完。
快步走向管制室的笠原,不经意地用眼角余光扫过A D E M的直升机,看到好几个男性从开着没关的出入口跳了下来。但随后所看到的东西就实在太出人意表,让笠原停下了脚步。无法理解那究竟是什么的他揉了揉眼睛。与其说是无法理解,还不如说是这幅光景出现在这里显得太过突兀,让他怀疑自己的眼睛。
如果他没有看错,直升机里的人影,确实是一位被厚重的皮带绑在椅子上的少女。这光景非常不合常识,但少女的的确确就在那儿。
而且如果这不是笠原的错觉,他甚至觉得少女将眼睛被蒙住的脸转过来朝自己看了一眼,脸上还浮现微笑。不,用微笑来形容并不贴切,应该说是一种仿佛看透了他人似的笑容,让他有种被人穿着鞋子踩进自己内心深处似的感觉。但他仍然觉得那是微笑,原因就在于少女实在太有魅力。尽管眼睛被蒙住的少女只有下半张脸露出来,但那纤细的下巴与形状漂亮的嘴唇,仍然让人无法不去期待她的容貌会有多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笠原的问题,只见该出来的人都出来之后,直升机的出入口就关了起来,将这名奇妙的少女留在里面,朝着更里面的直升机停机坪飞了过去。


8

麻耶的心情非常好,用史上最佳来形容都不为过。
就算面对一大叠实质上等于是杂务,除了签阅之外没有任何意义的文件,麻耶笑嘻嘻的表情依然没有消失,一页又一页,仔细而迅速地处理着文件。
不仅如此,麻耶甚至还一边哼着歌,一边讲出了一些莫明其妙的话。
“早餐吃到了营火烤香肠之类的东西~即溶咖啡简直就像是种魔法的饮料~”
这段没头没脑的话,让一名心腹只能——
“是喔……”
含糊其词地回应,麻耶则继续哼着歌。
这名心腹也非常不解麻耶为什么会这么高兴。因为除非是必要的时候——也就是她的微笑能在工作上带来助益的情形,否则平常的麻耶几乎是不苟言笑。他怎么样也想不到,麻耶现在的好心情,原因竟然会出在吃了昨天哥哥所做的早餐。
“要准备降落了,请您小心。”
麻耶则朝自己用来代步的VTOL机驾驶说了一声:
“辛苦了。”
如果是完全不懂得麻耶为人的男性,看到麻耶脸上的这种笑容,肯定会误以为她对自己有好感吧。麻耶就带着这种天使般的笑容,朝窗户下方可以看到的直升机停机坪看了一眼。
然而一看到窗外的景色,麻耶的表情就突然变得很不高兴。她的神色落差甚至比安赫尔瀑布
(注:Angel Falls,为世界最高的瀑布)还大。
站在停机坪的人,抬头仰望着渐渐降落下来的VTOL机。这人有着一副用眉清目秀来形容也并不为过的容貌,穿着一身义大利制的西装。
“好久不见了,胜司兄长。”
尽管听到从登机梯上走下来的麻耶,把重音放在兄长两字上面来加以讽刺,但身为真目家长子的胜司回起话来,仍然显得游刃有余。
“嗨,好久不见了。”
如果把容貌拆成各个零件来比较,麻耶和胜司之间的确有着许多共通点,但应该没有几个人会说他们两人长得很像吧。两个人整体的感觉虽然也很像,但仍然会让人觉得彼此很不搭调,原因或许就出在他们彼此之间,就像相互敌对的野生动物一样,散发着一种绝不让对方进入自己地盘的气势。

“应该有三个月没见了吧。”
“我有急事要办,先走一步了。”
麻耶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就要从他身旁走过。胜司抓住她的手,强行把麻耶留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我说了我有急事……”
被胜司用力抓住手所造成的疼痛,让麻耶出声抗议。
“麻耶,你是不是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忘了真目家不跟峰岛的遗产扯上任何关系。”
“我当然不会忘记。”
“球体实验室的那件事你怎么说?”
“那是不得已的,父亲也同意了。”
“应该说是父亲放你一马才对吧?”
“不,有一半以上都是靠父亲的力量才解决的。”
虽然麻耶很不甘心,但这确实是实话。当时的事后情报操作,有一半以上都是由父亲完成的,而这也彻彻底底粉碎了麻耶心中那一点点觉得自己或许能够超越父亲的自信。
就连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的无力仍然让麻耶想哭。然而胜司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现这一点,继续说了下去:
“不管怎么说,别跟峰岛扯上任何关系。看样子我们家重要的家训,在我这个长子都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形同虚设了。”
“就说了那是例外。”
“是吗?”
“兄长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是见过斗真了吗?”
胜司用一种像是要把脏东西吐掉似的语气,说出了这个名字。
“就算我见过哥……见过斗真,难道就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谁知道呢?你扪心自问吧。”
“兄长的话说完了吗?”
胜司耸了耸肩膀。麻耶踩着毫不掩饰不悦情绪的步伐,从他身旁走过。
“对了对了,事情还真有这么巧,情报正好在刚好勉强来得及赶上的时候,传到了A D E M里头。”
胜司也不转身,只把头转过来朝着麻耶微笑。麻耶从以前就非常讨厌他的这种笑容,因为笑容背后有着无数的盘算,跟斗真那种表里如一,让人看了内心都会温暖起来的笑容完全不一样。
“很巧吗?”
麻耶停下脚步反刍胜司的话,思考其中的含意。
胜司应该不晓得峰岛由宇的存在才对。麻耶自己也是在一年前,让不坐肯把一套亚洲地区的大规模情报网交给她之后,才得知了由宇的存在。
相反的,麻耶对于英美及欧盟诸国的情报则比较生疏。当然所谓的生疏,也只是与座镇该区的胜司相比之下的结果。她所收到的情报,仍然足以应付正常业务而有余。
胜司在两周前所发生的球体实验室事件之中,感觉到了某种自己不知道的重大因素。他会把A D E M采取行动的情报告诉自己,是为了试探自己会有什么行动吗?
然而麻耶的直觉告诉她,事情并没有这么单纯,一定还有牵扯到其他事;却又因不知道到底是牵扯到什么,让麻耶觉得有种找不到地方施力的焦虑感。
“我有想过,但我还是想不出答案,看来兄长的情报纲要得天独厚得多了。至于家训的问题,请不要找我,直接去问父亲怎么说。”
麻耶也不再堆起笑容,脸上毫无表情,这次终于向前迈出步伐离开了。

9

对于失明已久的小夜子来说,大部分的事情都能够自己料理,也懂得如何回避可预测范围内的困扰。然而在这次的工作之中,她却有个重大的失算。
这个失算就是除了小夜子自己以外,不管是在防卫厅的高宫、自卫队员、A D E M的查察人员,还是从她职场的二桥重工所派遣过来的技术人员之中,全都找不到女性。
如果有人要问这为什么会让她陷入危机,答案就在于她找不到地方可以解决不分男女老幼都要面对的生理现象。小夜子原本还想说就算是男性用的设备也聊胜于无,踩着下半身扭扭捏捏的脚步走了过去。但这些设备似乎是在运输途中破损,四周充满异臭,根本没有任何人在用。
尽管如此,男性成员却也没有陷入混乱,就算发生跟小夜子一样的生理现象,他们也可以用粗野而原始的方法解决。发现这一点之后,小夜子只觉得想哭。
然而事态已经相当紧急。小夜子原本还想找人商量求助,但个性内向的她,却无论如何都难以启齿。
——不管怎么说,先找个没有人在的地方……
小夜子畏畏缩缩地在四周定来走去,终于犯下了平常不会犯的错。
“咦?呀啊!”
地面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尽管只是震度一两级的小幅度震动,却已经让她吓了一跳,脚下一个不稳,整张脸重重撞在地面上。用手拨开脸上泥土,差点没哭出来的小夜子,却在这里感觉到了一股奇妙的空气流动。
强风是从头上吹下来的,看来她在不知不觉之间走到某架直升机旁边了。当她伸手扶在疑似直升机的机体上,就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没过多久,风与螺旋桨的声音都慢慢停下,感觉得出有人从驾驶座上跑了出来,应该是飞行员吧。
飞行员似乎很着急,他根本没发现倒在一旁的小夜子,马上就以小跑步的方式,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咳、咳。”
直升机中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请问有人在吗?”
小夜子摸索着在直升机旁走了几步,就发现了一个像是入口的地方。将把手往旁边一拉,门还真的轻易开启了。她把身体朝里面探进去,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接着就微微听到人的呼吸声。
“你还好吗?刚刚你好像在咳嗽。”
“不必担心。”
传来的答话声让小夜子心上一块大石放了下来,因为听见的是女性的声音。一股终于找到同伴的安心感填满了她的心灵,想来对方一定能够帮助小夜子解决困扰已久的生理现象问题吧。
“你是女性对吧?”
“嗯,在生物学上多半是会归在这一类吧。”
听来不太有自信的声音,让小夜子不由得笑颜逐开。声音还很年轻,但沉稳的语气却奏出了优美的女低音,相信这位女性的容貌一定也很迷人。
“你不用担心,我想不管是谁来看,都会认为你是女性。”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可是曾经有个男的说过一些让我失去自信的发言。”
“哎呀!”
小夜子仿佛感同身受似的大为愤慨。
“他错了!我现在就来证明给你看。”
小夜子整个人爬进直升机里,正要摸索着前进。
“往右二十度走三步,再往左十五度走四步,姿势蹲低一点,就不会撞到东西。”
年轻女性一下子就看穿了小夜子失明的事。小夜子吓了一跳,但仍然照她的话往前走。
“真的什么都没撞到就走过来了耶。啊,呀啊!”
小夜子做出了被自己的脚绊倒的高难度表演,整个人就这样朝着传来少女声音的方向俯冲,漂亮地一头栽了下去。
“对、对不……”
才刚想向少女道歉,小夜子的话就停了下来,因为她发现了少女的身体处于一种很不自然的状态。
小夜子战战兢兢地让手指顺着那个方向摸过去,就碰到了一些摸起来又厚又硬的东西。摸起来像是皮带,但说是直升机的配备又不太对劲,因为这些很宽的皮带绕了好几层,将少女的身体牢牢捆住。
“请问一下,这是?”
用手指顺着皮带找下去,就发现每一条皮带都固定在椅子上,小夜子这才发现了其中的用意.皮带是用来将少女绑在椅子上的束缚,而且绑得非常彻底,如果小夜子的预测正确,少女应该丝毫不能动弹。
“……为什么要这样?”
小夜子嘴唇颤抖,无法理解地摇了摇头。
“这是用来拴住猛兽的链子。”
被皮带绑住的少女对自己的处境并不显得忧心,小夜子甚至还觉得她笑了。
“这、这种待遇太过分了!”
“这有两个目的:防止我逃走,还有防止我被人带走。你不必叹气,我对这种待遇大致上是可以接受的。”
目前的状况令人无法理解,少女的言行更无法理解,然而很神奇的是,少女并没有让小夜子心中产生恐惧。小夜子双眼失明,所以对他人的情绪反而更加敏感,自己的这种感觉是最值得信赖的。
“我可以摸摸你的脸吗?”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小夜子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指,抚摸少女柔软的长发,顺着脸颊与鼻梁摸过去,探出嘴唇的形状。用手掌来认知物体形状的小夜子,在脑中几乎完全正确地重现出了少女的容貌。而这过人的造形美,更让她不由得叹了口长气。
“……好漂亮。”
还有另一件事让小夜子惊讶。当盲目的小夜子突然想用手掌来看对方的脸时,一般人就算答应,也会觉得有点困惑,再不然就是会有点抗拒。然而这名少女的呼吸却丝毫没有紊乱,一动也不动地等着小夜子摸完。
“满意了吗?”
从指尖传来的美貌,尤其是那比以前所摸过的任何人都还更加迷人、更鲜滑细嫩的肌肤之美,让小夜子陶醉不已,直到少女出声询问,才被拉回现实之中。
“不,还没有,我还没摸过脸孔上半部。”
当手指抵达上半部时,她的惊奇转变成了不同的形式。
一些又厚又硬的物体,盖住了少女的眼睛一带,那不是眼镜或太阳眼镜之类的配件。小夜子战战兢兢地让手指顺着摸过去,在脑中重现出物体的形状。
“这是……”
无论她用什么角度去认知形状,都觉得是一种眼罩,而且还装得非常牢固,让人取不下来。
“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
“别说这些了,从你的手掌柔软度、服装,以及身为女性的事实来看,你多半是有参与开发Leptoneta的技术人员?”
少女强行转换了话题,小夜子决定老实回答:
“是,我也算是其中一员,我正努力让自己不会扯到大家的后腿。”
“那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可以吧?”
少女颇为嚣张的态度,让小夜子不由得当场改采正坐姿势点了点头。
“首先是驱动用电池的问题。以SIGMA系列人造卫星将阳光的能量转换为微波送往地上,Leptoneta再将微波转换为电力,作为驱动用的能源。就算是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区域,七个SIGMA系列人造卫星仍然可以作为微波的中继站,Leptoneta在地面上的可运作时间实质上是无限的。如果我有说错,还要请你指正了。”
“不,没错。我再补充一点,发射到太阳同步准回归轨道(注:SRO,Synchronous near Becurrent Orbit。人造卫星在环绕地球时,以特定时刻、且采用特定周期环绕者,称为太阳同步准回归轨道卫星)上的七个SIGMA卫星,彼此可以互相补足涵盖范围,持续对特定地区发出可转换为电力的微波。可是七个还是不够,就连这座弧石岛,在实验前后也会出现无法照射到的空档。而且如果目的是防卫,明明只要发射到静止轨道(注:GEO,Geostationary Orbit。是与地球自转周期同步的人造卫星公转轨道,从地球上看静止轨道上的人造卫星相当于静止状态),固定在日本上空就好……”
小夜子流露出不满的语气。因为发射到太阳同步准回归轨道上的卫星,跟发射到静止轨道的卫星不一样,可以涵盖到全球的各个区域。如果是以防卫为目的,只要能够涵盖日本国内应该就已经够了。
“这个能源转换系统是谁想出来的?”
“是笠原实主任。”
“你记得是何时采用的吗?”
“是,我记得很明白。在采用这个系统之前,是采用内藏式电池,而电池重量的问题还差点让整个计划挫败。笠原先生就是在两年前想到了用微波来传送电力的方式,拯救了整个计划。”
“笠原实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他人非常奸,还很擅长烹饪。有时候会做宵夜分给大家呢。”
说到这里,小夜子才突然惊觉过来,用双手遮住嘴巴。
“请、请问,刚刚那些问题,该不会都是查察的一环?”
“你也真够迟钝了。用常识想也知道,闲聊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扯出刚刚那些谈话?如果是聊统一场论(注:GUT,Grand Unification Theory。统一描述强相互作用、弱相互作用和电磁相互作用的规范理论,希望能藉由单一个理论来解释这三种相互作用所导致的物理现象)或是过程取向心理学(注:美国的荣格派心理学家Arnold Mindell提倡的学说)也还罢了。”
“我倒觉得用常识来判断的话,聊这些好像也不太正常……”
“这样很奇怪吗?”
少女那显得被刺伤的语气,让小夜子赶忙撤回前言。
“不,没这回事,一点都不会,绝对不会。”
“够了。”
糟了,看样子少女真的被刺伤了。这时一名男性的脚步声,传进了畏畏缩缩的小夜子耳中。
“有人过来这边了。”
“不用担心,我知道是谁,是伊达,A D E M的负责人。他嘴边留着胡须,头发后梳,自以为是个中年好男人,但在我来看只不过是个摆脱不了怨念与偏执,阴险又阴沉的人。”
少女不但说出了这名男性的姓氏与职位,就连容貌也都说得非常清楚,但她的用意不太能算是顾虑到小夜子,而是以更明确的方式,强调出少女有多么讨厌这个人。
“喂,你在那边做什么?”
“啊、啊,对不起,我叫做朝仓小夜子……”
突然被伊达以严峻的语气查问,让小夜子下意识地抓住身后的少女向她求救。看到小夜子担心受怕的模样,少女伸出了援手。
“她是开发Leptoneta的技术人员,她没有做什么可疑的事。这位女性是在找厕所,迷路之下跑到这里来的。”
“咦、咦?我根本没有这么说过!”
“你不是在找最适合解决的地方,却还是下不了决心,最后才来到这里的吗?”
“呃、呃,是这样没错,可是我根本就没提过这回……”
“临时厕所故障了,不好意思,只能请你就近找地方解决了。啊啊,对了……还有高官专用的厕所啊。我去请他们让你借用,这样可以吧?”
伊达的最后一句话,是对小夜子说的。
“你这种亲切多少对我用上一点,应该也不会遭天谴吧。”
听得出这位叫做伊达的男性对少女的话嗤之以鼻。
“请请、请问、这个……我要说的是……”
“对不起,请这边走。”
小夜子的脑子还一团乱,伊达就强行将她从直升机上带了出来。
等伊达回来,就不苟言笑地告诉她:
“Leptoneta的演习测试差不多要开始了。”
“你应该不会要我蒙着眼睛去判断有没有问题吧?”
伊达无言地从怀中拿出卡片钥匙,插进她脑后的插槽,取下了少女——由宇的眼罩。
由宇眨了眨眼睛,等眼睛习惯耀眼的光亮之后,从直升机的窗户往外面看去。然而也不知道是因为没看到期待的风景,还是另有其他想法,只见她皱了皱眉头。
“这雾可真浓。”
“嗯,看来会影响到测试啊。”
由宇凝神观看,仿佛想在雾气另一边寻找什么似的,然而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色,没有任何外界风景可言。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7-12-4 21:56 编辑 ]


10

四面八方都是玻璃窗的管制室,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
荧幕上显示着离实验开始时间的倒数读秒,在场所有人都以紧张的神情,看着电子时钟的倒数计时。
当荧幕上的时间剩下正好三十分钟时,笠原带来的个人电脑荧幕上出现了变化,显示出简短的一句话。
Cucutus :午安,Leo,我帮你带来了一个非常好的消息。
“这!”
笠原一句话卡在喉咙没说出来,慌忙用身体把画面挡住,不让大家看到。
他们在电脑网路上常用的聊天室彼此交流。
双方以网路代号互相称呼,笠原的代号为Leo。
Leo :我明明说过请你今天不要来的!
Cucutus :我知道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我期盼实验成功的心情也不输给你,毕竟这两年来我都一直暗中帮助你。
Leo :这我当然知道,你的心意也让我很高兴。可是我并不能让别人知道有你这个协助者存在啊。
Cucutus :这点我非常了解,可是我要说的事情非常重要。
“笠原先生,您怎么了?”
由于双眼失明,对感情的细微变化反而更加敏感的小夜子,察觉到了笠原的模样有异。
“没、没什么,只是实验就快要开始了,我有点紧张而已。”
“是这样吗?可是……”
“没什么!不说这个了,朝仓小姐,可以请你提早去把到第三阶段为止的部分先检查完吗?那个部分就属你最在行了。”
“啊,是,我明白了。”
尽管觉得讶异,但小夜子仍然答应得很干脆。盲目的小夜子用的是点字荧幕,点字凹凸变化的速度要比一般点字荧幕快了好几倍,但小夜子读起来却丝毫不显困难。
确定小夜子回去作业之后,笠原赶忙敲打键盘,回答Cucutus。
Leo :那,你是有什么事情那么重要?
Cucutus :不知道为什么,用Leptoneta现在的程式去实验,你得到的结果应该会比理论值要低了8%。
被戳到痛处的笠原迟迟找不到话可以回答。
Cucutus :而这个原因我已经知道了。原因出在锁骨关节的过度负荷,比原先预想的数值高了57%。这是硬体设计阶段的失误。
Leo :事到如今才说这些,已经太迟了。
Cucutus :你放心,我已经完成了一套能将过度的负荷分散到各个关节的演算程序。只要把
这套程序加进去,不但可以弥补之前损失的20%,还可望将性能提升11%,我现在就传给你。
Cucutus传来的资料,以图解及算式的形式显示在荧幕上。笠原看着荧幕看了好一阵子之后,发出了赞叹的声音。
“笠原先生,您真的没事吗?”
“朝仓小姐,请你专心做好自己的工作!”
“……遵命。呃,很对不起。”
笠原很少这样大吼,让小夜子一瞬间睁大了眼睛,流露出就快哭出来的表情。四周的技术人员也都停下手边的工作,以惊讶的表情看着笠原。这时笠原才恢复了理智。
“不,我才要向你道歉,我不应该这样乱吼的。我有点紧张,真是不好意思。好了,大家也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吧。等到实验成功,大家想吃什么都由我请客,大家想去哪里啊?”
“我要小鸟屋的特大号套餐!”
很有精神地抢在第一个举手的人,就是一直到刚刚都还哭丧着脸的小夜子。
“好好好,朝仓小姐还是一样那么贪嘴啊。”
“我才没有贪嘴呢。”
小夜子鼓着脸颊抗议的模样,引发了一阵开朗的笑声。尽管个性上有着怯懦的一面,但表情变化丰富的小夜子,一直是整个部门的人捧在手心上的宝,丝毫感觉不出她的盲目有带来任何阴郁的气息。
笠原再度将目光栘回荧幕上。
Leo :你说得的确没错,用这个方法应该就能顺利成功。
Cucutus :思,绝对会顺利的,今天的演习可以说已经获得了成功的保证。
Leo :真的吗?
Cucutus:当然是真的,我有辜负过你的期待吗?
Leo :……没有。
Cucutus :我向你保证。
Leo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可以吗?
Cucutus:思,只要是我答得出来的问题。
Leo :其实是A D E M宣称Leptoneta有使用峰岛勇次郎遗产技术的嫌疑。我想应该是不可能,不过Cucutus你提供给我的技术之中,应该没有包括遗产技术在内吧?
笠原还想接着补上一句:“Cucutus提供的技术是很棒没错,不过也是有些让人搞不懂的地方。”但马上又取消了。
Cucutus:啊哈哈哈,这怎么可能呢?还是你想说我其实是峰岛勇次郎?
尸吕 :哈哈,不好意思,看来我是问了个无稽的问题,怎么可能呢。
Cucutus:以前我也说过,我只是某家没能得到利权的企业里头的一个技术人员。我想要的既不是名誉也不是金钱,只是有种纯粹想贡献的心情,还有就是恢复我个人的自尊心。那我把改良过的控制程式传给你,只要看过换上这套程式后,获得加强的Leptoneta所表现出来的实力,相信防卫厅的大官一定也会另眼相看的。
Leo :嗯、嗯,也对。
Cucutus :祝你成功,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来个庆功宴吧。
说完Cucutus就从荧幕之中消失,只剩Cucutus交来的程式留在笠原的手中。
“您怎么了?手上还拿着Leptoneta的母钥。”
如果是在平常,笠原应该会对小夜子这种只凭声音就能分辨钥匙的听力觉得佩服,但这次却是例外,他只觉得心脏都快揪成一团了。
“没、没什么,我是想做个最终检查。”
“哈哈,毕竟对主任来说,Leptoneta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啊。”
一名技术人员的这句话,让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的室内充满了一片笑声。看到这幅光景,笠原的眼眶都热了。这是个好团队,这群八年来一直合作到现在的同僚,已经跟自己的家人没什么两样。一直到两年前,Leptoneta的开发上轨道之前,跟他们一起度过的苦与乐,已经多得数也数不清。正因为这样,自己更是非得让这次实验成功不可,非得让防卫厅的高官肯定不可。
下定决心的笠原,紧紧握住口袋里的袖珍光碟。只要换上这套程式,就一定可以获得肯定。不,是要让他们肯定。
“那我去做最后的详细检查。别担心,很快就好了。”
说完笠原就去做了真正的最后一次详细检查。
“辛苦了。”
看到担任警卫的自卫队员向他打招呼,笠原也笑着答话。
“辛苦了,我是想再做最后一次详细检查,可以过去一下吗?”
“是。这个……我们对这款机种也非常期待,请加油。”
“谢谢你。”
绕到相当于Leptoneta腹部的部分之后,笠原插进母钥,打开了维修舱盖。从插槽之中,取出装着如今已然变成旧版程式的袖珍光碟。
接着把手伸进口袋,将装着Cucutus所传程式的袖珍光碟拿了出来,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
把这玩意放进去,真的没有关系吗?这样不会背叛这群好伙伴吗?然而笠原马上就苦笑了几声。真要说背叛,从两年前计划即将挫败,自己暗地里寻求外部人士——也就是Cucutus协助时,不就已经背叛他们了吗?尽管要在吃紧的资金与开发行程下让Leptoneta计划成功,当时已是别无他法;但仍然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而且只靠现在的性能,也没办法让人放心,这次展示是不容失败的。
笠原压抑住心中的不祥预感,将袖珍光碟插进了插槽之中。
就在这一瞬间,让笠原与小夜子等人寄予厚望的Leptoneta,成了恶魔的机械。


11

“Leptoneta准备启动。”
笠原一声令下,所有人的表情都紧绷起来。
“人造卫星SIGMA将在一分钟后,进入可供给微波领域。”
“Leptoneta的微波发电机以及促动器没有问题。检查结束,一切正常。”
“人造卫星SIGMA,已经进入可供给微波领域。”
“主任。”
“主任。”
“笠原先生。”
在四面都是玻璃窗的管制室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笠原身上。
“嗯。”
笠原生硬地点了点头,将手指放到手边的Leptoneta启动按钮上。
Leptoneta先前也有启动过,但意义跟这次完全不同。运用外部电源供应系统,也就是人造卫星SIGMA传送过来的微波,转变成电力能源,予以长时间运作的能力。这一整套大规模的系统,启动起来的难度远高于只靠内建电源启动,而且稳定性也更低。另外尽管影响不大,但会遮住视线的雾气,也是他所担心的因素之一。
就在所有人屏气凝神地等待下,笠原慢慢按下了启动按钮。Leptoneta就像受到热浪吹袭似的,身影微微摇曳,这证明它已经在接收照射全身的微波能源供应。
笠原还没把手指从按钮上放开,Leptoneta的六只眼睛已经亮起灯光,绕在躯干上的八只脚也灵巧地放了开来。没过多久,Leptoneta已经稳稳踩在大地上,慢慢站了起来。
“唉呀,没想到我活了一大把年纪,还会看得这么兴奋啊。”
管制室外面,可以看到杵岛副长官旁边,一位平常不苟言笑的高官像个孩子似的看得津津有味。人们对于Leptoneta所抱持的期待就是这么大,当然其中也的确蕴含着某种能够打动人心的成分。
“唔。”
杵岛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但眼睛却毫不遗漏地追着Leptoneta的一举一动。
它用八只长脚站起身来的模样,就像Leptoneta这个代号一样,会让人联想到蜘蛛。不管是八只脚集中的中央躯干,还是六只动个不停的眼睛,都与活生生的蜘蛛极为酷似。
管制室里欢声不断。
“启动成功了!”
有人摆出握拳的姿势,有人互相抱在一起,有人流着眼泪,表达喜悦的方式形形色色,但感受都是一样的。花了八年的计划终于要开花结果了,这份喜悦是任何事物都难以取代的。
“喂,大家别急,只通过了第一阶段而已,要克服的障碍还多的是呢。”
笠原嘴上这么说,但说话声音却颤抖得比谁都还明显。
“笠原先生。”
小夜子拉了拉笠原的衣角。
“恭直您。”
“朝仓小姐……”
容易掉泪的笠原,又得再度按住眼眶了。
“谢谢你。”
他以感激涕零的声音,好不容易才挤出了这句话。
“只不过打开电源开关,搞得还真热闹啊。”
伊达根本不把周遭的欢呼放在眼里,只用冰冷的语气说了这句话。
蜘蛛的化身只不过展示站立动作,就让数十名成年人情绪沸腾。下一步则是进入展示步行动作的阶段,以怎么看都不像是动着八只脚走路的铁块该有的速度,在已经半毁的恶劣水泥路面上灵巧地前进。
它甚至连散落着许多大水泥块的道路也完全不当回事。在场的每一个人看了,都发出了赞赏的声音。动个不停的八只脚,其实是经过精密的计算,让躯干始终极为稳定。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充分表现出Leptoneta的性能乃是异常地突出。
忽然间脚下摇了几下。震动传遍了整座弧石岛,但这突然发生的地震,却成了Leptoneta夸示自身性能的绝佳机会。就连在震幅颇大的地震之中,八只脚仍然行走得非常稳定,让地震造成的慌乱喊叫马上转变为欢呼声。
在比较深处的A D E M直升机小窗之中,有对眼睛将Leptoneta的一举一动看得十分仔细。而这对眼睛对于它在地震时的动作,似乎显得颇为不满。
歪向一边的头让长发轻柔地舞动。
当杵岛副长官站上演讲台,就听到台下的号令声:
“部队立正!向副长官敬礼!”
“向中看——齐!”
“部队稍息。”
“嗯。”
杵岛副长官满意地答礼,接着就平静地开始对着麦克风说话:
“我想大家应该已经听连队长说过,我们将要各位在本次的Leptoneta战斗测试中负责进行模拟战。原本只存在于科幻世界之中的产物,现在已经出现在我们眼前了。”
所有人一同望向杵岛副长官所指的方向。现在已经关掉电源的Leptoneta一动也不动,静静地座镇在原地。
“相信各位也已经理解到,Leptoneta将会成为次期防卫计划的核心。我们陆上自卫队长年来,一直在追求提升对抗武装突击战与对抗游击战的处理能力,而这项装备的采用,想必会是技术上的一大跃进。另外在复杂的地形、地物与不同于平时的特殊环境下,具备临机应变能力的Leptoneta,相信也一定能够回应国民对于救灾派遣效用的期待。”
清了清嗓子后,演说的声调开始逐渐升高。
“然而,面临紧急状况下的游击战战场,当然是极为严酷的考验。要让Leptoneta肩负起国防核心的重责大任,就必须具备必要而且充分的低强度冲突战(注:Low,Intensity Conflict,未达全国性动员且经常与地主国政权或第三国配合之小规模战争,包括针对恐怖主义、危机、小型战争、革命与反革命等非核子战争状况所采取之特殊而有限度的反应)处理能力,才能够获得采用;相信这点已经不用我多说。本日我们就要请各位进行实战测试,来验证本装备是否具备足以达成这个目的的能力。希望各位面对这次的模拟战时,能够充分认识到这是一项今后日本防卫走向的重要任务。完毕,祝各位好运。”
从台上走下来的杵岛,带着严峻的视线走近伊达。
“了不起的演讲。”
“在上头发号施令的人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这样了。”
杵岛副长官以微笑回应伊达的笑容,是笠原评为奸狐斗贼狸的那种微笑。
“的确,我可要好好效法一番。”
“伊达老弟,站在我们的立场,倒是希望你可以低调一点啊。”
“我们一向很低调。”
“突然行使查察权限,可真吓了我们一跳啊。”
“毕竟我们人力、时间跟资金都不够,弄到得在实验前夕才以这样的方式进行查察,使我觉得非常过意不去。”
“哼,你还真是能言善道。”
“如果这次没有发现使用无许可E M的情形,相信以后也不会再有任何人多嘴了吧?换个角度来看,这也是在正式采用之前,就先除去后顾之忧。”
“不管是以后还是以前,都没有什么好担忧的,只有现在例外,你说是吧?”
面对杵岛强烈的讽刺,伊达只以干涩的笑容应对。
与两人之间的对话无关,杵岛副长官演讲完毕之后,接着就是队长上台鼓舞士气。
“就如各位所见,今天的天气很差,加上对地形陌生,雾气又很浓,再也没有更适合我们战斗的天气了。刚刚副长官已经训示过,大家千万不要以为这只是场模拟战就不当回事,要是我们放水,就达不到测试的效果了。把我们空降团的战斗力充分展现出来,让那只机械蜘蛛好好见识一下吧!”
敬礼结束之后,怀抱斗志的自卫队员就各自带开,前往部队布署的地点。
技术人员聚集的管制室上方,设置了一个巨大的荧幕,让外面的人也能观看。荧幕上的内容
跟管制室内的荧幕完全一样,显示得一目了然。荧幕上秀出整座弧石岛的地图,上面亮着数十个
标示自卫队员位置的红色光点,以及一个代表Leptoneta的蓝色光点。
红色光点在整座岛上不停地动来动去;Leptoneta的蓝色光点则位于临时司令部,也就是由
宇跟伊达等人所在的位置,并没有开始移动。
“该开始了。”
杵岛副长官看了看表,举起手来指示作战开始。原本就像雕像一样静止不动的Leptoneta,
也在同时突然站了起来并迅速跑向雾中,去击溃散布在废墟之中的自卫队员。
=屉真快啊。”
伊达也显得很佩服似的看着它离开,在巨大荧幕上也可以看到蓝色光点同步开始移动。
“Leptoneta以探索模式移动,平均速率25.5km/h。”
管制室的喇叭传来说明状况的声音。是小夜子在播报,她从显示速度飞快的点字荧幕上,陆续读出复杂的资讯。
没过多久,蓝色光点突然变更行进路线,朝红色光点群接近。
“Leptoneta已经发现目标,转移到侦察模式。平均速率37.2km/h。与目标接触,是第四分队。”
红色光点群以包围蓝色光点的态势胶开。
“Leptoneta转为战斗模式,开始与第四分队战斗。”
小夜子继续报告。
“Leptoneta发射模拟弹,命中,命中,又命中了。”
自卫队员的红色光点接连消失。因为只要被模拟弹命中,就会判定为死亡而脱离战线。
“Leptoneta中弹,损伤轻微,不影响任务。发射模拟弹,命中、命中、没中、命中。第四分队全军覆没。模拟弹命中率95%,损伤轻微。Leptoneta再度转为侦察模式。”
在始终聚精会神观察状况的管制室外面,搭了个作为临时司令部的帐棚,里头的杵岛副长官等高宫都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已经有一整个分队被解决掉了?真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厉害……”
连伊达也藏不住惊讶的表情,眼睛直盯着荧幕看。
“Leptoneta发现了下一个目标,是第二分队。转移到追踪模式,不对,对不起,已经进入交战状态,转移到战斗模式。”
红色光点接二连三地消失。就在所有人都对它的高性能感到惊讶的当下,却有个人物以险恶的眼神看着荧幕。
从直升机里看着荧幕的由宇皱起了柳眉。
“……有问题。凭那套OS应该发挥不出这么奸的性能。”
负责警戒的警卫,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句自言自语的话上。因为警卫的意识也已经完全被Leptoneta在荧幕上所显示出来的实力给占据了。


“第三分队全军覆没,Leptoneta转为侦察模式。”
与小夜子读出资料的平淡语气成反比,管制室内的技术人员之间,已经开始笼罩着一股热烈的气氛。
“喂喂,今天的状况实在是有够好的啊。”
“拜托一定要维持到最后啊。”
“真是个好兆头啊。”
“这下肯定会成功吧。”
技术人员你一句我一句地喊个不停。
“假想敌已经全数歼灭,Leptoneta侦察模式结束,转为归还模式。”
就在庆祝完美成功的欢呼声中,先前一直在进行状况解说的小夜子脸上浮现问号。
没过多久,结束任务的Leptoneta就从雾中现身。
“Leptoneta的归还模式结束。咦?为什么?咦咦?这个模式是怎么回事?我完全不知道有这种模式!”
“怎么了?朝仓小姐?”
“笠原先生,好奇怪,我根本不知道有这种东西。什么叫做大量屠杀模式?”
小夜子的声音透过喇叭传了出去,让外面的人也跟着困惑起来。
“主任!”
这时又有其他人喊了笠原一声。
“什么事?”
“很奇怪,磁轨炮的内部电压正在不断升高。”
“磁轨炮?这个部分的演习应该还没到吧?”
“是的。可是这电压错不了,27%、32%,还在继续上升!”
“这是怎么回事?”
在一个荧幕上确认过之后,笠原感动的颤抖登时转为恐怖的战栗。
“把它停掉,快!”
“已经在做了!可是,啊啊,48%、72,不行,停不下来!”
就在他们说话的期间,Leptoneta的行动仍然没有停止。尽管它已经完成任务而归还,却没有回到既定位置,而是盘据在位于临时司令部区中央的空地上。它奇妙的行动还不只如此,只见蜘蛛般的八只脚接连穿刺在地面上,在大地上稳稳地扎根。
就在所有人都对这无法理解的行动抱持疑问的当下,Leptoneta那以蜘蛛来说算是脸部部分的舱盖打了开来,开始进出电光的火花。
“怎么了?演习计划里可没有这种行动啊?”
待在外面的一名高官以不安的语气,为所有人的心声代言。不安的情绪产生了连锁反应,动摇在临时司令部一带感染了开来。
就在这时,从管制室的喇叭传来了笠原的叫声:
“请大家快逃!它失去控制了!”
Leptoneta整个头部迅速转动,朝向自卫队的一架直升机。
被瞄准的直升机与Leptoneta之间,连结出一条电浆的电光。下一瞬间,直升机的侧腹就开了一个大洞,并仿佛失去重量似的微微飘起,紧接着往一旁翻倒,同时发生爆炸。
Leptoneta的磁轨炮攻击并没有就此结束。拳头大的铁球在以高压电产生的磁力推动之下,就像机关枪似的接连发射出去。Leptoneta转动头部,让视线扫过直升机、器材与四处逃窜的人们,并一一加以破坏。
它连笠原等技术人员也不放过。管制室在设计上就有预想过Leptoneta失控的情形,因而具备了超乎其攻击力之上的坚固结构。但就算是这样,磁轨炮仍然造成了剧烈的冲击,笠原跟小夜子别说站稳脚步了,连在椅子上都坐不稳,整个人被抛到地板上。
伊达跟杵岛等人坐镇的临时司令部也不例外。
对于一切位于攻击范围之内的事物,Leptoneta都一视同仁地展开攻击。
伊达在慌忙逃窜的人群中被撞倒,抬起沾满尘土的脸,寻找由宇所搭乘的直升机。
在沙尘的缝隙中找到这架直升机的伊达,脸上的表情焦急得抽搐。
警卫已经倒地,由宇则仍然被镣铐铐住,困在直升机里面。只有伊达的西装里,有着能够打开镣铐的卡片钥匙。伊达无视身体的疼痛,朝着直升机跑了过去,但距离实在太远,根本来不及赶上。
以画圆横扫的方式散播破坏的Leptoneta,将做为杀戮先驱的头部炮口,慢慢指向被固定在椅子上、不能动弹的由宇所在的直升机.
由宇从窗户观察,掌握住整个事情经过,尽管白嫩的肌肤上流下汗水,但仍然正确无比地动着被铐住的手腕与手指,企图解开固定身体的皮带。刻着S?A字样的万能开锁工具,已经插在喇叭锁的钥匙孔上,那是趁小夜子倒在由宇身上的时候,从她的口袋里摸出来的。
先不管身上的镣铐,至少也得解开将她固定在直升机上的皮带才行。然而就在她忙着开锁的时候,Leptoneta也没有闲着,在场的车辆或器材接连挨了Leptoneta的磁轨炮而爆炸起火。想来不用三十秒,由宇所搭乘的直升机也会步上同样的命运。她的表情中当然带着浓厚的焦急色彩。
解开第一条皮带的锁后,扭转获得了些许自由的上半身,继续处理下一个锁。
爆炸声已经近得都快把耳膜震破,一辆停在旁边的车辆爆炸起火。隔着火焰与黑烟,可以看
到Leptoneta已经将炮口对准了自己所搭乘的直升机。
“呜!”
难得看到她会从喉咙发出这种焦虑的声音,但指尖仍然持续着媲美精密机械的动作,解开了紧紧掐进肩膀的第二条皮带锁。
Leptoneta的磁轨炮围绕着一层电光发射铁球。爆炸声与冲击中断了由宇的作业,而命中直升机后端的铁球,更直接截断了后半部分。
接着又是一发凶弹袭向直升机。侧面挨到这一击的直升机巨大机身飘了起来,随后又受到决定性的一击,让直升机在空中朝着地面螺旋状地旋转下坠。燃料开始起火,直升机还没坠落到地面,就已经裹在一团火球之中。
就连这种状况下,由宇仍然不失冷静,终于解开了最后一道锁。人才刚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由宇就朝边缘已经涌进火焰的门冲去。拘束少女动作的镣铐依然存在,两手两脚被锁炼扣住,紧紧缠住两手手肘的厚皮带更限制了下臂的动作。
然而由宇的奔跑动作,却丝毫不让人感受到镣铐的存在。只见她朝着被火焰框住的出入口纵身一跳,这时爆炸的火焰终于窜进直升机内,从她的背后粗暴地推了一把。
被爆炸弹出来的由宇身体在空中飞舞,爆风一口气散了开来,将她的一头长发吹得几乎要盖住全身。由宇以翻滚的动作,卸开掉在水泥地面上的冲击,背后则笼罩在一片梢后坠落的直升机爆炸声之中。
巨大的爆风能量再度打在她的背上。由宇没有抵抗这股力道,而是利用前滚翻的力道站了起来,对这股推力丝毫不予抵抗,将所有的能量都转换为奔跑的速度。
然而磁轨炮却仿佛是在嘲笑由宇这场生死一线问的脱逃演出一样,炮口对准了她的背后。正当散出电光的炮口即将发射的时候,一阵横向的冲击让Leptoneta的姿势往一旁严重倾斜。
“你这破铜烂铁,别以为可以一直嚣张下去!”
一名身材修长的自卫队员,将才刚发射出去,炮口还冒着烟的轻型对战车飞弹——通称LAT——丢在一旁,用仿佛向小混混挑衅似的姿态撂下这句话:
“我来陪你玩玩!放马过来!”
丢下L A T后,现在这名队员已经手无寸铁。
有勇无谋。
所有人都这么想,同时也在死心的同时,确信这个人必死无疑:然而这时发生的事情,却让人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当磁轨炮提升电压,即将发射的那一瞬间,再度被横向的冲击打断了。
同样冒起白烟的L A T,这次是扛在A D E M的负责人伊达真治肩上。
不知道是不是机械也会有所犹豫,面对两个应优先攻击的目标,Leptoneta的动作停止了零点几秒。然而这短短的空档,却造成了致命的失误。
在这段连眨眼都来不及的时间里,Leptoneta受到了一股来自正上方的冲击。以武器来说,这股冲击非常轻,不至于造成破坏,但却比当场存在的任何武器都还更强韧、更聪明,甚至还具备了一种将机能美发挥到极致境界的美感。
“把我的头发都弄焦了,你要怎么赔我?”
站在Leptoneta上的就是峰岛由宇。美丽的脸上浮现出凄艳的笑容,将右手中一个拳头大的物体,丢进了磁轨炮的炮口。
足以代表Leptoneta柔软构造的长脚,企图把背上的捣蛋鬼给扫开,但由宇却快了一步,朝Leptoneta的背部用力一蹬,整个人飞了起来。
Leptoneta瞬间计算出背上这个捣蛋鬼的跳跃轨道,并将炮口预先指向计算好的轨道上。
电光笼罩住炮口,但产生的爆炸声却与先前不同。只见炮口扭成一团,里头喷出的不再是电光,而是爆炸的火焰。
“这样你引以为傲的武器也就报销了。”
由宇乘胜追击,拿出刚刚丢进磁轨炮里的同一种东西——手榴弹,拉开保险,以仿佛沿着既定轨道前进似的精准度,丢向Leptoneta的关节部位。
有预先想定多种状况的Leptoneta,察觉朝自己丢来的手榴弹所具备的危险性,企图用脚拨开它。然而这个选择早已落在由宇计算中,原本应该被拨开的手榴弹却紧紧黏在脚上,原来手榴弹早已缠上黏力极强的胶带。
手榴弹在脚上爆炸,关节部位受创的Leptoneta暂时停下动作。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在看监控Leptoneta的荧幕,应该会看到“退避模式”的字样。
关节部位嘎嘎作响,听起来既像是咆哮,又像是惨叫。
Leptoneta只留下这种令人听了以后会觉得背脊发凉,简直就像生物似的奇妙声响,就这样消失在浓雾之中。


第二章 被封锁的孤岛


实际打听之下,才知道当地人都不会接近这一带。而他们的理由非常简单明了,就是觉得这地方不吉祥。
斗真靠着两个星期前坐上L C部队的直升机时留下的记忆,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在这片山区之中,应该会有个叫做N C T研究所的地方才对。
建筑物本身就像是个巨大的水泥块,地下有着空间十分广大的研究设施,而最底层则有一名少女。这是毫无疑问的现实,但看到眼前的风景,就觉得怎么想都像是在开玩笑。
峰岛勇次郎的遗产是全球最尖端的科技,而一想到保管并研究大量遗产科技的建筑物会建在什么地方,就觉得这里实在非常不搭调,让斗真对自己的记忆力怀疑了好一会儿。
然而不管回想几次,结论都会归结到这里来。
“啊~嗯~”
一次又一次喊出这种已经不能说是语焉不详,而是根本没有含意的哼声,看着那令人怀疑是不是一路连向天涯海角的山脉。树木长得非常茂盛,笼罩在山顶的浓雾遮住了群山,让山区变得像是迷宫一样。要是不小心迷路,多半会有性命危险吧。
尽管如此,斗真仍迈出脚步。沿途都有树叶遮住天空,不管走了多远,四周始终十分阴暗。
走了一阵子后看了看指南针。当地人异口同声所说的事情真的发生了。也就是看到指南针不停地旋转,并没有指向固定方向。
斗真回头看了一眼,从树木之间还勉强看得出自己走进来的地方,要折返就得趁现在。
“啊~嗯~”
又发出了语焉不详的哼声。
斗真脑海中浮现出他在球体实验室占据事件中遇见的一名少女,也就是峰岛由宇的身影。
仿佛想要斩断犹豫似的,斗真朝深山的方向踏出脚步。
对于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见峰岛由宇,斗真自己都还没整理好心情。
如果去找已经过世的恩人商量,他会怎么说呢?
——男人去找女人,还能有第二种理由吗?
得到的肯定是这种答案,但斗真的心情却没办法归类得这么清楚。
她的确是一位很有魅力的少女。美丽的容貌足以让人看得忘了呼吸,黑色的眼睛充分展现出坚强的意志,内在则有着深沉的知性,以及一颗刚强的心。只要对她那破天荒的个性睁只眼闭只眼,相信随便找十个人来问,十个人都会说被她吸引。
然而斗真却会给出否定的答案,尽管否定得极为消极。
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这种感情跟对学校认识的朋友、或班上女生所抱持的恋爱感情,相距实在太过遥远。
即使发生的机率极低,但万一自己在这座深山里找到了研究所,真的见到了由宇,自己也绝对没办法递出电影票,邀她周末跟自己约会。
就算见到了她,自己又要怎么做呢?难道要把她从那个地方救出来吗?她明明是自愿回到那里的。
斗直二边默默地踩着脚边已经长了青苔的树根走着,一边在内心思索。
自己对她所抱持的这份感情,说是同样背负父亲所留下来的业而产生的共鸣,也许才是最接近真相的答案。然而只凭这句话,却无法说明自己这种毫无意义地就是想见她,不惜在深山里乱闯一通的行为。
斗真就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要再见她一面。同时他也有自觉在这个动机之中,肯定包含着另一个自己想要跟她尽情厮杀个痛快的渴望。然而自己的心中,却也存在着一种超乎其上的强烈感情。对斗真来说,也唯有这种感情,是一种没有丝毫迷惘的、最为重要的事物。
春假早就结束了,但斗真从上次的事件以来,就再也没有去过学校。他根本没有心情上学,而是跑去那个不堪回首的记忆发生的地方,现在又跑到森林里乱闯。
斗真默默地走个不停,看看手表才发现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迷路了,而且连自己是在朝南还是朝北走都搞不清楚,迷得非常彻底。抱着一线希望看了看指南针,但指南针却放弃了自己的任务,充满活力地转个不停。
只能靠自己的直觉了。
总之往比较暗的地方走就对了,斗真就这样朝向自己认为更深邃的地方不停地走下去。
他忽然间拉起视线,就发现眼前有棵树龄已经不知道有几百年的大树。
暂时停下脚步,怀抱着感动的心情,摸了摸大树的树干。带有湿气的树干摸起来很温暖,让人感受到生命的存在。
背上的装备够让自己免于冻死了。斗真做好了心理准备,打算干脆迷路迷个彻底点,直到找到目的地为止。
他再度迈出脚步,才刚绕过大树的树干,就在事前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发现眼前有人。那儿站着一名男性,笑嘻嘻地看着斗真。
远远超出意料之外的光景,让斗真当场僵住。而其中显得最不自然的,就是这名男性身上所穿的服装。在这种深山里,身上却穿着好像正要去公司上班似的西装,裤子甚至还有烫线,领带也在领口打出了漂亮的三角形。
“你是坂上斗真对吧?”
更惊人的是,这名看起来二十五岁上下的男性还说出了斗真的名字。
事情发展到这里,他才终于发现自己曾经见过眼前这名男性,但却想不起他叫做什么名字。
“你这样乱闯,我们也是很伤脑筋啊,毕竟我们是希望可以尽量严守秘密。”
满脸堆笑地讲出这种话,自然强调不出多少严重性.然而从他话中的内容,却猜想得到他是跟A D E M有关的人。
这时斗真唐突地想起了他是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孔。
“啊啊,你是在直升机里坐在伊达先生隔壁的那个人!”
“没错没错,真高兴你还记得我,名字你还记得吗?”
“我想我大概没问过。”
“这样啊?啊哈哈,失礼失礼,那我重新自我介绍。”
看到他把手伸进怀里,斗真不由得摆出警戒的姿态,但他拿出来的东西却仍然跟这里的场合很不搭调。
“这是我的名片。”
出现在斗真眼前的是一张名片。
斗真往左、往右、往上都看了一遍,确定这里不是公司行号林立的办公街。不管往哪儿看都只看到树木跟草。错不了,这里的确是荒郊野外的深山里。
然而斗真却反射性地以恭敬的态度,双手接过了对方递出的东西。这张名片上就只有印着一行字,写著名片主人的姓名。
“八代,一……先生?”
“没错,八代一。你还记得我们家的伊达吧?我是担任他的秘书官。啊,给一般人看的那种很正常的名片我也是有,不过还是这种名片比较帅吧?毕竟斗真你也已经知道很多事情了。”
男性说完还伸手过来想要握手,斗真赶忙收起名片伸手回应。到现在他还跟不上状况,但自称八代的男性也不管斗真满脸困惑,悠哉地高谈阔论起来:
“年轻真好,可以这么鲁莽。不过说来挺遗憾的,不管你的运气有多好,都抵达不了N C T研究所。”
“……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的脑子里被加上了大脑保密处置。不过我足觉得这个名称不太贴切,从用途跟性能来看,应该要取其思想控制的含意才正确啊。我觉得意志之墙(Will Wall)的名字听起来还挺帅气的,你觉得呢?”
“不好意思,我是在问抵达不了的理由。”
“啊啊,对了对了,我们的确是在讲这个。那你还记得大脑保密措施的功能吗?”
“记得,只是也不怎么确定。”
“这是一种可以操作人类意识的技术,其中也包括行动在内。就算你知道地方在哪,也没有办法抵达。讲得极端一点,就算N C T研究所就近在你的眼前,你也看不到……不,这么说有点语病,应该说是不会意识到,不会发现。我们把这种障碍称为意识结界。”
“也就是说?”
“嗯,除非我们希望,否则斗真去不了那个地方,也没有办法跟里面的人说话。这样你应该就知道为什么在上次的事件里,我们会把你这种一般民众,带到最重要机密的设施里面了吧?当然就算有这种保密措施,也不是说谁都可以进去啦,你是特例。”
说完八代又再次满脸笑容地叹了口气。
“年轻真的是很棒啊,再莽撞、再没道理的冲动,都可以用一句热情带过。”
他越说越兴高采烈了。
“你是来见峰岛由宇的吧?”
看到斗真老实地点头,八代倒是回答得十分干脆:
“峰岛由宇不在这里,她出任务去了。”
“不在?”
然而斗真心中却浮现了问号。他想起由宇全身镣铐,被卫兵用枪口指着的模样,以及之后发生的逃脱剧所引发的一阵骚动。就连发生了上次那么重大的事件,都还得在由宇体内施打了含有毒素的胶囊,才敢派她出去,而且听说那还是第一次把由宇派到外面去。但现在八代却说她又出任务去了所以不在,老实说斗真实在没办法轻易相信。
大概是从斗真的表情上看出他的心思了吧,八代一脸伤脑筋的表情。
“她是真的不在。而且以我个人的观感来说,也是非常想让你们见面啊。可是总而言之,现在出了很多事情……不对,等一下。”
说到这里,八代的表情变得颇为高深莫测,上上下下打量着斗真。
“如果是真目家的人,上头应该也不入敢找碴。等等,不对,是可以让比上头更麻烦的真目家闭嘴,不,而且说起来根本已经在插手了,所以一向不干预的态度也已经慢慢在转变了啊,这点有没有办法利用一下呢……”
八代一个人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等到他再度看向斗真的时候,脸上浮现出一种跟这片深邃的森林一点都不搭调的爽朗笑容。
“对喔,还有你在啊。”
“请问,你刚刚是不是在自言自语一些听起来很危险的事情?”
“那是你想太多了,先不说这个。我说斗真……”
八代拍了一下斗真的肩膀。
“有、有什么事吗?”
“你要不要当一天L C部队队员试试看?”

2

麻耶举起她心爱的茶杯,闻了闻倒在里面的红茶所散发出来的香气,然后慢慢地将一口茶含在口中。
这是才刚从印度送来的大吉岭红茶。这茶很符合第一期茶叶该有的特色,有着新鲜的香气与带点绿的淡淡茶色。暍过几个茶园来比较,还是觉得今年就属吕胥赫特(Risheehat)茶园所产的茶最好。香气十分清新,顺口的风味中带着些微涩味。
比起第二期,麻耶反而比较喜欢第一期的茶叶。所以一到每年三月,她就会非常期待今年红茶的状况。红茶就跟葡萄酒一样,就算是同一个茶园所产的茶,去年好暍不代表今年也会好喝,而且自己的喜好也会随着心情改变。
为了讨她的欢心,印度、中国跟日本都有人送来多种精挑细选过的好茶。对于麻耶来说,这或许是接管亚洲情报网所带来的副产品中最好,也最令她高兴的一件。
麻耶一手捧着脸颊,幸福无比地吐出一口气。在忙碌之中空出来的这段午茶时间,是少数能让她放松心情的时刻。然而麻耶那因陶醉而放松的眉头,马上又严峻地绷紧,转眼间形成不高兴的表情。甚至在放下杯子的时候碰出了声响,这种情形在麻耶身上是非常罕见的。
没过多久,响起了三声敲门的声音。虽然力道没有强到让人觉得冒失,但仍然含有某种令人不悦的傲慢。只靠敲门的声音,就能自我主张得这么令人厌恶的人,麻耶只认识一个。
“麻耶,我有话要跟你说。”
也不等她回答,长子胜司就打开了门,踩着充满自信——让麻耶来形容则是厚脸皮——的脚步定了进来。
胜司就这样走到她对面的沙发椅上坐了下来。半个月以前,斗真就曾坐在这个位置。一年半没见的斗真跟以前一样非常温和;然而眼前的这个哥哥却仿佛全身带刺,让她根本没心思去想红茶的味道。
“胜司兄长,你有什么事吗?”
“你又何必装蒜呢?”
麻耶的话声十分柔和,相较之下,胜司的声音就显得有点僵硬。
“我不知道耶,是什么事?”
麻耶再度端起红茶,作势深深吸了一口香气,这才假意问了一声。
“兄长要不要喝些什么?记得兄长不怎么喜欢红茶对吧?这里倒是有珍藏的凤凰单丛。”
胜司举起一只手来表示不用。连这种不经意的一举手一投足,都让麻耶看得十分不顺眼。
“今天在一座叫做弧石岛的岛上,展示了防卫厅的新兵器。”
“是,我也有听到这个消息。”
“A D E M进行了查察。”
“唉呀,这下事情可闹得大了。”
麻耶装出惊讶的模样,但却显得十分刻意。胜司的眉头就像抽筋似的微微跳了一下。
“这不重要,反正那群家伙本来就是哪儿都爱钻,喜欢到处乱嗅一通。”
“毕竟这是他们的工作,真目家也常常被人挪揄说是偷窥狂……”
敲桌子的声音打断了麻耶的话。
“强制查察的申请是在两天前提出的,但是身为掌握全世界情报的真目家一分子,我却在两个小时前才收到这份情报,是在演习当天!而且几乎没有任何有关具体查察内容的情报!”
“看来A D E M的情报隐蔽手段也变得比较高明了呢,我是在一个小时前才听到的。”
“别开玩笑了!”
胜司的拳头再次敲在桌子上。
“A D E M没有这种能耐,顶多只能要要社会大众跟一些笨蛋而已,要想瞒过真目家是不可能的!”
“有句话说骄兵必败。就算是真目家,也很难在怠慢之上建立起繁荣的。”
“哼,你还真敢说。只有真目家可以骗过真目家,这句话我现在可感受得非常深切。”
“哎呀,兄长要回去啦?我都还没来得及款待兄长呢。”
麻耶朝着站起身来的胜司,丢出这句不带任何诚意的场面话。
“别以为老爸宠你,你就可以得意忘形。”
胜司猛力关上了门。
“明明就是胜司你一手策划,让A D E M介入的。你就那么想知道A D E M的地下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吗?”
麻耶盯着已经关上的门,让杯里的水面摇来摇去,嘻嘻笑了出来。
“怜。”
麻耶话一出,就有一名心腹无声无息地从里面的门出现。这个人身穿黑色的衬衫与长裤,比麻耶稍长的头发则在肩膀下绑成一束。乍看之下会让人觉得是男性,但那中性的容貌看起来既像早熟的十几岁少女,也像是文弱的青年男性。鞠躬的角度没有过与不及,显得极为得体。
“胜司少爷看来十分生气。”
麻耶对怜嘻嘻一笑。
“看来是还有心情假装生气呢。”
“临走前撂下的话倒是挺廉价的。”
“一定是故意挑这种话的吧?看样子是想让我以为自己已经领先而大意。只是很遗憾,我可没有小看胜司到这种地步。”
“麻耶小姐说得没错,就目前调查胜司少爷手下动向的结果来看,并没有可疑的地方。”
“意思是说胜司没有动用手下?”
“是。因为少爷跟不坐老爷与麻耶小姐不一样,一向不征用八阵家的人。”
“所以是用了外部的组织吧。”
麻耶皱了皱眉头,摇着杯中的红茶望向天花板。看在不知道内情的人眼里,她就像是个十六岁的女生在烦恼周末的约会、以及怎么善用零用钱来享受购物的乐趣。怎么看都不觉得她脑子里会是盘算着无数的计略。麻耶大概是整理好想法了吧,她的视线落到了怜身上。
“记得弧石岛在演习期间,有受到什么影响而导致通讯中断对吧?”
“是,听说是人造卫星发射的微波所造成的影响。”
“但胜司却胸有成竹,怜觉得这种自信是哪里来的?”
“……有可能已经派了间谍混入弧石岛的演习之中。”
“应该错不了。”
杯子无声地放回茶盘之中,怜迅速而又不失优雅地把新的红茶倒进杯子里。
“我是有想过。这个组织有能耐派好细混进自卫队的演习之中,又避得过真目家的情报网,且对峰岛勇次郎的遗产有兴趣,有可能跟胜司交易过;光是这些条件,应该就可以筛选掉很多候补吧?”

“我想范围还是太大。”
“那就再加上一条,不曾在日本或亚洲圈内进行过大规模活动。”
“原来如此。您是说胜司少爷会拿日本的管道当交换条件,来跟这个组织交易吗?”
“嗯,在日本国内活动的组织,都有真目家——也就是我的眼线,所以应该是不会挑上这些组织。不过我还是觉得有点在意。”
“在意什么事?”
“就是胜司派到弧石岛上的好细。看胜司那么有把握,这个人应该相当有本事吧。”
“我们要不要也派人混进去?”
怜展现出精研武艺的八阵家成员应有的一面。一道就像出鞘的刀身般锋锐的杀气,一瞬间笼罩住怜的全身。
“不必。真目家还是秉持不干预峰岛勇次郎相关事件的立场。胜司所操作的情报,已经有一部分泄漏给了A D E M,接下来的部分他们应该会想办法解决吧。”
“如果他们没有办法解决呢?”
“那个地洞女总会有办法解决吧。”
麻耶说这句话的口气中,少了她一贯的高尚气质。看来她跟那名住在N C T研究所地下一千两百公尺的少女,的确是很合不来。
“那么麻耶小姐,关于A D E M的动向,我们刚刚接到一条值得留意的情报。”
“是什么?”
重新整理好心情的麻耶,展现出她特有的那种充满魅力、能够掌握人心的笑容。
“就是坂上斗真与A D E M有所接触,目前正前往弧石岛。”
麻耶的笑容当场僵住。
怜若无其事地擦干了泼在桌上的红茶。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7-12-6 22:15 编辑 ]


3

火舌四处升起,黑烟越冒越高,跟白色的雾气彼此交缠。
被死亡与恐怖搞得身心俱疲的人们,七零八落地散在洒满了碎片与火苗的水泥地面上。
其中只有峰岛由宇一个人,也不顾一头长发被热风吹乱,将锐利的目光投往位于Leptoneta消失方向的废弃大楼群。
乍看之下没有感情起伏的脸上,隐隐约约看得出些微的情绪。感情显现的幅度太小,看不出
那是对自己的愤慨还是无奈。
就只有一次,她像沉浸在回忆中似的闭上眼睛好一阵子。然而等到她再次睁开眼睛,就再也看不到刚刚那些情感的色彩。令人联想起黑曜石的瞳孔,只映照出高高窜起的火焰与黑烟。
“有能力做却不去做,那就太愚蠢了。”
回过头来的由宇,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切换过来。之后她所采取的行动,却显得极为奇妙。
她的双脚被锁炼铐住,只能分开三十公分左右,但却灵活地走在瓦砾与器材碎片四散的地面上。在这片连救难队员走起来多半都会十分困难的断垣一残壁上,由宇却像长了翅膀一样到处跳来跳去。
不久之后由宇停下了脚步,可以看到地面上以她所站的位置为中心,周围开了八个洞。这是Leptoneta刚开始发射磁轨炮时,为了固定身体而将脚穿刺在地面上所留下的痕迹。
由宇的视线这时一动也不动,注视着Leptoneta选上的第一个牺牲者与装甲车,上面的火烧到现在都还没停。她看了一会儿后,又让视线像是画弧似的往旁边转动,一一扫过爆炸起火的各类机械与牺牲者。
接着她唐突地跑了出去。跑步的速度快得怎么看都不像是两只脚被铐住的人,在地面上掀起一阵沙尘。途中还不时停下脚步,将视线左右转动,随即又开始跑动。
容貌与身上镰铐都十分醒目的少女所做出的奇妙行动,难免吸引旁人的视线。不管这些人是在救助伤患、进行灭火作业,还是整理瓦砾与损坏的器材,尽管他们都没有停下手边的工作,仍然会不由自主地将由宇的身影留在视野之中,再不然就是会在脑中意识到她的存在。然而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少女究竟在做什么。看在他们眼里,这行动只显得高深莫测。
有谁会知道,又有谁会想到,由宇的足迹与Leptoneta其实是一致的呢?又有谁会发现她那对左右展望的眼睛,已经精确地模拟出了Leptoneta的摄影机动向呢?
周遭的人们没能理解这些行动的含意,只是怀疑为什么她在这种非常事态下还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并好奇少女为何受到束缚。
就在人们纳闷不已的当下,由宇的脚步仍然在追踪Leptoneta的轨迹,视线依照原来的顺序扫过牺牲者。脚步与视线都极为精确,没有丝毫偏差。
她是想透过模拟Leptoneta的行动来做什么呢?难道她连机械的思考都要判读出来?
忽然间,由宇在一个严重倒塌的瓦砾堆前停下了脚步,Leptoneta没有做出这个举动。她停下脚步的位置,是在Leptoneta四处肆虐而过的路线中间点。
但由宇却在这里停了下来。被磁轨炮命中而崩塌的废弃大楼成了一堆瓦砾,在眼前堆出一座小山。由宇用被铐住的手,灵活地抬起一块瓦砾。
瓦砾之下出现了人的脸孔,是一名穿着自卫队员服装的年轻人。失去血色的脸跟死人的脸色非常接近,看得出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可能是吹到外面的风而恢复意识了吧,他的眼皮颤抖着睁了开来。然而视线的焦点却没有对准,多半是眼睛已经看不到东西了吧。
由宇在他身边蹲下。
“有什么话要说吗?”
对他轻声说了这句话。
年轻人的嘴唇无力地动了动。嘴唇有动作,但却没发出声音。他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会确实转告。”
然而由宇似乎了解他要说的话,用力点了点头。大概是听到由宇这句话了吧,这位年轻人就此断气。
由宇若无其事地再度站起身来,这时有名男性来到她的身边。
是那个朝追杀由宇的Leptoneta发射轻型反战车飞弹的人。从身上穿着同样的服装,看得出他也是自卫队员。这个人以讶异的眼光打量着手脚被铐住的由宇,由宇则不动声色地说:
“我要谢谢你刚刚的帮忙。”
“糟糕,竟然被你抢先道谢了。不过也罢,看我这身制服也知道,我是陆上自卫队的人,第二中队第一小队第五分队队长志村圭吾中士,跟这小子是同梯。我谨代表大家向小姐你致上万分谢意。”
向由宇报上自己姓名的志村伸出手去,阂上同僚睁开的眼睛,接着朝由宇眉清目秀的侧脸看了一眼。
“那,小姐你是什么人?”
无言的回答让志村耸了耸肩膀,朝已经不会动的同僚再看了一眼。
“连遗言也没能听到啊。”
“他说对不起,我先死了。”
由宇开口说话,让志村吓了一跳,而所说的话则让他的表情变得更为惊讶。
“真的吗?”
“我骗你做什么?”
“这样啊,‘对不起,我先死了’……啊,实在是让人心酸哪。”
志村吸着鼻子,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这小子叫做高濑,是他奶奶一手养大的。听说他的父母在他小时候就过世了,之后全靠他
奶奶一个人扶养。他平常总是讲没两句话,就说想要快点让奶奶看到曾孙的脸,都变成口头禅了。他明明最不该死的,这个混帐王八蛋。”
志村说到一半,一滴眼泪就从脸上滑了下来。他最后面对尸体划了个十字。
“赶快掌握损害情形,并优先救助伤患。你,还有你,嗯……请你们去处理那边的灭火作业,还有……”
为了尽早掌握状况,伊达飞快地下达命令。A D E M的成员是不用说,连自卫队与二桥重工的职员也都遵照他的指示行动。说好听点是因为事态紧急,让他们摒除了部门之间的藩篱,彼此之间团结一致;但事实上只是因为事态发展太过迅速,让他们停止了思考而已。当他们从混乱中慢慢清醒,就会开始争执,而伊达就是打算在争执发生之前,先尽可能把状况整理好。
就在这片浓雾之中,众人勉力整理混乱的状况。几乎每个人都是伤患,动作都是一样的迟钝。而在这样的情势下,却有个异质的存在出现在伊达的眼里。
“喂!”
少女在浓雾中踩着轻快的脚步走来走去,伊达则算准她经过自己附近的时机叫住她。不知道在做什么的她正好待在管制室前面.少女听到呼喊后,微微将意识转到伊达身上。
“不要做些太引人注目的事情,你本来就已经够醒目了。”
伊达没有放过她一时的心血来潮,立刻撂下这句话,但由宇却答非所问:
“你引以为傲的西装这下可完蛋了。”
说完由宇笑了笑。那既不是发自亲近感的微笑,也不是嘲笑。笑容显得非常人工,让人觉得她之所以会挤出这种表情,纯粹只是因为这时候笑一笑显得比较自然。
伊达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跟又开始移动的由宇并肩走着。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交谈,由宇也把速度降到快步行走的程度。
“我有事情要问你。”
伊达的声音显得很僵硬。这是因为他在近看之下,发现到由宇脸上出现了最需要提防的表情。这名少女有着媲美上帝或恶魔的洞察力,连他人心中的深渊都能看透。当由宇发挥这种洞察力的时候,表情反而会平静得令人害怕。
然而她观察的对象并不是人类。对于忙碌地来来去去的人们,她并没有投以太多的注意。
“记得你说过Leptoneta没什么危险对吧?”
对于伊达这句话,由宇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气那你要怎么说明这种惨状?”
由宇以冷静——换个说法就是冷漠——的目光放眼看看四周,佣懒地说了:
“大概30%。”
“什么东西30%?”
“看得出性能比我预测的要提升了30%,根据你拿到的资料是不可能会有这种效能的。”
“你是说那个情报是假的?”
“很难说,就算情报真是假的,也还是有些部分让人起疑。我想先判断是有人改写了程式,在各个角度上都比较说得通。这么看来,失控多半也是有人刻意造成……”
由宇回答起来显得很不耐烦,表情似乎是想说现在不是讲这个的时候。
“你拿到的程式,在错误行动的防范上有着严密而牢固的预防措施。光是要开火示警,都得先通过多得会让人昏倒的检查项目才行,原本的防范就是这么严密。看来写这套程式的人所具有的思想不太适合军火业,很多地方都显得太天真,多半是想作为和平用途吧。当然防卫厅未必这么希望就是了。”
伊达默默地听着由宇说话。因为打断这丫头一时兴起之下的雄辩,并不是明智之举。
“Leptoneta的设计上,还有一个地方让我有疑问。软体设计者的思想很天真,但硬体方面却
不是这样,只要懂得运用,就可以变得非常凶恶。拿反战车用的指向性手榴弹,炸到最脆弱的关
节部位,都只能造成那种程度的损坏。”
由宇以她平静的表情跟伊达对看。
“高计者的天真与野心搭配起来显得很不均衡,多半是有两个设计者。一个想把它用在和平用途,一个则想制造出威力强大的兵器。我不知道Leptoneta是在什么样的体制下开发,不过设计思想上会产生差异本来就是理所当然。但是这次的问题,是出在这个想制造出强力兵器的人,看样子是躲在幕后操盘。”
“这我知道,所以才会带你来。问题是……”
伊达说到这里先顿了一下,在浓雾之中左右张望,确定没有其他人在场之后,才发出了一阵小得几乎让人听不到的声音:
“峰岛勇次郎有没有直接参与这件事?”
这才是把由宇从地下派出来的理由。也许有机会追到十年前失踪的峰岛勇次郎所留下的足迹,这的确是比任何其他事情都要优先的事项。
“记得你看了我拿到的那份设计书以后,说过看得出峰岛勇次郎的习惯对吧?我拿去让ADEM的动机心理分析团队解析过,得到的结果也一样。”
“那份设计书上的确看得到勇次郎的习惯,而且也用了很多遗产的技术。从大气层外以微波传送电力的系统是B级遗产。微震动波收讯式装甲是C级遗产,这玩意挺棘手的,要是攻击的破坏力没有超过一定量,反而会被转换成能源。刚才的飞弹打在它身上会不痛不痒,也跟这种装甲吸收了8%左右的威力有关。超轻量电磁飞翔体加速装置,通称磁轨炮,D级遗产。名字是取的很不得了,不过说穿了就是用弗林明左手定律(注:Fleming's left hand rule,英藉工程师弗林明所创造的定则,可以求出导体在磁场下通电时所受的力)的方向来发射的枪炮,这玩意已经破坏掉了。碳素结合型切割索,E级遗产。影像……”
“够了,上面用了多少遗产技术,我已经查过了。”
“但是对遗产技术的选择基准非常狡猾。几乎都是现有技术的发展型,再不然就是已经完成基础理论的技术。只要再过个五年或十年,就算没有勇次郎也一样可以实现。”
尽管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由宇却直呼勇次郎的名字。当她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根本看不出任何感情的波动。
“那你是认为峰岛勇次郎并没有介入了?”
“答案大概跟你一样。本来我是觉得幕后的人物搞不好就是勇次郎……不过上当的恐怕不是只有那群善良又天真的设计者,连我们也一样。”
由宇放眼看了看四周的惨状,摇了摇头。
“这不像他的作风。看来是有人拿勇次郎的存在当作钓饵,想要钓出什么东西来,而我们则太掉以轻心,就这样咬上了眼前的饵。问题是在于对方到底想钓什么。”
“是想钓A D E M?”
“再不然就定我了?”
由宇巧妙地同时做出自嘲与嘲笑的表情。

4

“请问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斗真从船上探出身子,想弄清楚那听起来像是爆炸声的声音是不是自己听错,然而之后就没有听到别的声音。除了船的引擎声以外,四周静得令人毛骨悚然,会觉得好像一切都被这又深又浓的雾气吞噬了。
“我倒是什么都没听到啊。”
“是吗?”
八代先等斗真穿妥潜水服。
“好了,出发前我们再来复习一下。”
然后才悠哉地开始说起,语气就像在学校补课一样的轻松。
“就在斗真你有勇无谋地闯进那片森林前不久,我们掌握到了直一目家有介入Leptoneta实验的情报。”
“是那种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情报对吧?”
八代搔了搔头,摆出一脸伤脑筋的表情。
“就是说啊,只是对方提出的情报可靠度相当高。因为送来的资料实在太齐全了。至于说是谁、为了什么目的送来,目前我们也只能臆测。”
“会说到臆测,就表示你已经心里有底了?”
“虽然没有超出想像的范围,但你听了可不要吓到,提供情报给我们的竟然就是真……”
“真目家是吧?”
“……可不可以请你不要把人家最关键的台词抢先讲出来?害我现在心情好糟。不过还真亏你能推理出这个结论啊,原来你脑筋还挺不错的?”
“因为前天我见了麻耶……见了妹妹一面,知道她哥哥胜司先生已经回到日本来了。麻耶跟胜司先生的感情又不太好。”
斗真用手指比了个交叉,苦笑了一下。
“这种事情被你说成好像兄妹吵架般没什么大不了,实在是很让人伤脑筋啊……算了,没关系。没错,虽然俗话说人外有人,但是能查出真目家暗中活动的,也就只有真目家了。是真目家泄了真目家的底。”
八代把脸往斗真身上凑过去,发出会心的微笑。
“斗真,这可是家族大战的前哨啊。”
话中不吉祥的字眼,让斗真吞了吞口水。
“那么,你觉得是哪一边的真目家告密?当成兄妹吵架来推论结果也没关系,让我听听你的预测吧。”
“大概是麻耶。我想妹妹她不会主动去利用A D E M,因为这违反家训,只有遇到情非得已的情形,她才会这么做。所以刚开始是胜司先有动作,然后麻耶才无可奈何地做出这种处置,我想这样假设应该会比较妥当。”
“啊,是这样啊?也就是说你的妹妹是想在暗中把这件事处理掉,然后她挑上的最适合人选就是我们啰?只是要说到她有没有料到这件事会把你也给拖下水,我就比较怀疑了。不过也罢,想到事后的抱怨,这样反而方便。”
“抱怨?”
“上次球体实验室那件事,她可真的是大发雷霆了。那位百般忙碌的真目家重镇,以公私分明著称的千金小姐,竟然会把整整半天的时间,花在不会产生任何利益的抱怨上,这么说不知道你懂不懂事情有多严重?”
八代这次不是演戏,全身连连发抖,还重重叹了口气。
“唉。”
“不过这次就算得听她抱怨,也要请你参加了。现在A D E M在政治上被逼到了一种很尴尬的立场,毕竟A D E M在各地都招来了嫉妒跟反感啊。最近为了让一条重要的法案过关,我们目前对于各种非正规的行动,都得非常低调才行。”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是真目家的人,就算万一你的行动曝光,也不会受到太多追查,这种立场对我们来说是非常方便的。”
自己原来置身于政治角力的漩涡之中,让斗真忍不住咽下口水,同时也觉得十分烦恼,开始怀疑妹妹跟那名黑发的少女说的没错,自己真的是太笨、太天真了。
然而他却觉得就算这样也无所谓。只要一想到越过这片浓雾之后,就可以遇见自己追寻的那
名少女,就不由得心跳加速。
“好了,差不多要到目的地了。对了对了,有件事我想先让你知道,就是关于峰岛勇次郎这个人物的概念。”
“概念?”
“有人说峰岛勇次郎并不是个人的名字,而是指一个组织。”
这个第一次听到的说法,让斗真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
“当然是有个叫做峰岛勇次郎的人物公开露面没错,但真要问起他是不是直一的靠自己一个人完成了那么大的研究量,老实说不免让人留下疑问。”
“这是真的吗?”
“谁知道呢?如果这一切都是他一个人做的,那就表示他每个月都会发现或发明一两项科技。以常识来判断,我个人是比较支持其实有很多人的这个说法。”
“由宇怎么说?”
“她什么都没说,只会把自己认为有必要的情报,一点一滴地慢慢告诉我们。A D E M从她口中得到情报之后,会不留痕迹地外放给其他企业。从这个角度来看,说她掌握了现代文明的进步速度,应该也不过分吧。”
“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我?”
“因为虽然只是我的直觉,但是我觉得我们跟你以后会有很长久的往来。希望你好好想一想,想想峰岛勇次郎跟他留下的这些遗产所具备的意义。相信这个世界受到遗产支配的程度,一定超越在你的想像之上。”
八代大声地拍了拍手,结束了这个话题。
“好了,现在还是先从眼前的问题开始解决吧。接下来就要请你一个人前往弧石岛了。”
斗真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们对你的体能有着非常高的评价。顺便再告诉你,我对你的男子气概也有着非常高的评价,至少我个人是这样。”
“咦?男子气概?什么跟什么?”
“正常的男人是无法喜欢上峰岛由宇的啊,你真的很了不起呢。虽然你比我小了十岁以上,可是我却打从心底认为你是个值得尊敬的男人呢。男人中的男人,指的就是像你这样的人啊。”
“……这句话我会一字不差地转告由宇。”
斗真极为冷静的回答,让八代摆出一脸觉得很无聊似的表情。
“我本来还期待你的反应会再可爱一点的,看来你比我想像中冷漠?”
“有些人会这么说我,还说我平常喜怒哀乐起伏很大的样子让他们觉得很假。”
八代仿佛要挥开这即将变得沉重的气氛似的,用开朗的语气说:
“好了,作战开始。照惯例,就算你或是你的同伴被捕或是被杀,有关当局一概不予承认,请你做好心理准备。另外,这卷录影带将在三十秒后自动销毁,祝你成功。”
“什么叫做照惯例?而且根本就没有什么同伴,现在也不是在放录影带,还有要是出了个什么万一,你们一概不予承认,我可就伤脑筋了。”
“你真的很冷静耶,斗真。我们不希望事情发展成牵扯到遗产利权的问题,所以这次的事情我们也不想让防卫厅、警视厅、公安或是海上保安厅等其他各个部门知道。就算总有一天会泄漏出去,也要拖到我们的立场巩固好之后再说。”
“是。”
“所以万一你遭到逮捕跟查问,记得只要重复一句话,就是‘我什么不知道,我的名字叫做真目斗真’。”
“是坂上斗真。”
“那就请你反覆念诵‘请叫我的妹妹来’吧。”
“这种盘算之下的行动,我会尽量在我这关断绝。”
斗真让身体慢慢泡进海水之中,接着就无声无息地潜了下去。
“真好,活得这么正直,实在很令人向往啊。”
八代眯起了眼睛,仿佛觉得很耀眼似的,看着斗真的背影慢慢远去。


5

“怎么样?跟分散出去的部队联络得上吗?”
通信士摇了摇头回答伊达的话:
“不行,只听得到杂音……”
“目前岛上都受到了供应电源用的人造卫星所发射出来的微波影响,最好别指望无线电通讯手段会管用。”
由宇的话让绝望的情绪像是涟漪似的扩散开来。
存活下来的自卫队员、防卫厅官员与A D E M的相关人员,以伊达为中心众在一起,其中能正常活动的人少得屈指可数。就算扣掉重伤者不算,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受伤。能算是没有受伤的人,就只有由宇、伊达、刚才那名姓志村的队员,以及其他数名人员而已。
“没办法跟外界联络啊……记得跟外面是每隔六小时要做一次定时联络对吧?”
“是,可是演习开始前才刚联络过,所以就算接下来的五小时里都没收到我们的联络,留在岛外的人也不会发现有问题。”
伊达抬头看看天空,朝着那位于比雾气还高的高度,根本不可能看到的人造卫星瞪了一眼。
“受不了,这玩意儿还真麻烦。要是微波的影响大到这种地步,在实用上也会出问题啊。”
“哇!”
通信兵突然把耳机从耳朵上拿开,皱着眉头大喊了一声。
“怎么了?”
“不知道,突然有巨大的金属声响。”
就连离耳机有段距离的伊达与由宇,也都听到了一阵从耳机发出来的金属声响。听起来很像把麦克风拿到喇叭前面时所发出的尖锐声音。
“退开!”
由宇喊叫的同时拉开了通信士,接着通讯设备突然爆出火花,开始起火。
“呜哇啊啊!”
不只是通讯设备,四处都传来了惨叫声,这附近的各种电子器材全都落入了同样的下场。
“发、发生什么事了!?赶快灭火!快!”
“电磁波炸弹啊。”
由宇面有难色。
“提高卫星发射微波的出力,让电子器材全部报销。可是却又把破坏控制在这种程度,看样子这场演习还要继续下去。”
“什么意思?”
“如果想杀我们,应该会把卫星SIGMA的微波出力调得更高吧,这样不用一分钟,我们就会像被丢进微波炉一样全身胀裂而死。”
通信兵吞了吞口水。
“这下可以确定了,对方还想让Leptoneta继续演习。这么一来,这里可就成了名符其实的海上孤岛了。”
“只有谈到这种会让人不安的话题,你才会这么健谈啊。”
“真没想到我的好意会被这样看待啊。”
伊达还有话要跟耸着肩膀的由宇说,但却不得不打消主意,因为这时又发生了一阵跟先前不一样的骚动。
这时已经有数名自卫队员众在管制室的周围。他所担心的骚动终于发生了,那就是自卫队员对Leptoneta开发人员的攻击行为。
然而事情并没有发展到暴力冲突的地步,因为两者之间有着障凝物存在。
“不知道是因为门轴歪掉还是控制台破损,看来管制室的门是打不开了,完全被Leptoneta的攻击搞坏了。”
从管制室门边走开的一名A D E M查察成员——佐伯弘明在这时出现。三十五岁上下的精悍面孔,酝酿出一种与官员大异其趣的气氛。曾经担任L C部队队员的他,向伊达报告完毕之后,觉得很不舒服似的扯了扯被雾气跟汗水弄得黏答答的衬衫。
实质上Leptoneta的开发人员等于是被关在里面,但这反而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这群同袍被Leptoneta所杀的自卫队员,狠狠瞪着管制室里面的人,一副当场就想宰了他们的模样。
Leptoneta失控后的肆虐已经离去三十分钟,狂风暴雨般的混乱逐渐稳定下来,人们的脑子里有余力去想其他的事情,于是就开始以感情为优先。
Leptoneta已经离去的现在,愤怒的矛头就指向了开发团队。自卫队员看着管制室玻璃窗的视线之中,已经开始蕴含了杀意。从自己受伤的怨恨、同袍被杀的怨恨到想要报复的冲动,连小孩子都感觉得出视线之中的含意。以笠原为首的开发团队成员,更是只能在里头怕得发抖。
一把小型的斧头重重砸在强化玻璃上。
“别躲在那种地方,出来啊!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做出来的那玩意害死了多少人!”
斧头又再度挥了下来。无论被强化玻璃弹回来几次,这名短发的自卫队员都不打算停手。他不但不停手,还一个劲儿地猛挥斧头。
聚集在四周的自卫队员尽管没有做出一起挥斧头的举动,却也没有加以阻止,这意味着他们的心情也跟这名队员一样。
“喂喂,星野,差不多该收手了。”
终于出面制止的自卫队员,就是刚才跟由宇说过话的志村圭吾。
“连可爱的小姐都在里面担心受伯呢。”
说完还朝跟一干技术人员缩在一起的小夜子轻轻挥了挥手,然而里面的小夜子当然不可能看得见他的动作,还是一样脸色发青。
“请不要阻止我。你不觉得可恨吗!?不觉得懊恼吗!?不管是池田、小市还是大泷,大家全都死了。”
“你看看他们的表情,他们也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样觉得害怕。那玩意儿失控的时候,管制室里的声音全都传了出来,这显然不是他们的作为。”
连伊达从旁提出的意见,也只让这名叫做星野的青年变得更加愤慨。
“你这个A D E M的人管什么闲事!”
“杵岛先生跟其他几位高官分别受了轻重伤,目前正在休息。我已经得到他们的许可,暂时负责指挥。”
“我看你们根本就是一伙的吧!”
“你还不收敛一点!你看看这惨状,跟自己人争这些做什么?”
“这些家伙才不是自己人,是敌人!”
星野将斧头高高向后举起,但这次斧头没能砸到玻璃,就这样停住不动。不,是被人停住。
不管怎么用力挥,都丝毫扳不动斧头,星野转过身去。他这一转身,就看见了几根细嫩的手指搭在斧头上,沿着手臂看下去,就看到瘦小的身躯、细嫩的脖子,以及一张几乎令人窒息的冰冷美貌。端整的嘴唇朝星野丢出了几句话:
“要是想在这种状况下活命,就不要无谓地浪费体力。”
说话的同时,少女将手腕微微一动。斧头只被她轻轻一扭,就轻易地离开了星野的手中。
“咦?啊?”
星野无法理解自己明明牢牢握住的斧头,为什么会在少女的手上。
“你到底是在玩什么花……哇!”
斧头离开由宇的手掉了下来,让星野赶忙往后跳开,要是他没跳开,脚掌早就被砍成两半了。斧头之所以会掉下来,看起来并不像是她细瘦的手臂撑不住重量,而是看准了要砸他的脚。
“喂,你做什么!”
“不要动不动就大呼小叫。”
被奇形怪状的手铐铐住的手轻轻往旁一拨,动作轻得几乎连蚊子也杀不了,但星野却登时脚步不稳,整个人坐倒在地上。力道感觉并不强劲,就像少女的外表一样娇弱,却让一个大男人难看地摔倒。
“我有话要跟负责人说。”
“等一下,你是什么东西?穿得怪模怪样的跑来这种地方,而且为什么这里会有小女孩!”
这次换星野打断了由宇的话。他从背后粗暴地抓住由宇的肩膀,想强行让她转过身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是星野的脚离开了地面。
“那么想要我陪你玩吗?”
上下颠倒之下看到的表情,让星野全身汗毛直竖。当他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不该触犯的禁忌时,要后悔已经太迟了。
“喂,住手!”
也不管A D E M那个叫伊达的人出声制止。
“我不会让他受伤,就只是……”
少女冰冷的手指缠上了星野的脖子。
“在他心里刻上恐惧。”
她的脸上浮现出极为迷人的笑容。一瞬间星野看着她的笑容看得入迷,心中隐约想要一直看下去。然而天不从人愿,下一瞬问,星野的脸就被强行转往别的方向。少女的手指以无法抗拒的强劲力道扭动他的脖子。脖子里边传出一阵阵闷响,骨头摩擦的声音让头盖骨都跟着震动。
看着由宇跟星野的人们,脸上的表情都不约而同地僵住。星野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事,没有丝毫痛楚,就只是许许多多令人不愉快的声音,在体内一阵又一阵地响个不停。被扭动的头部继续转动,等到发现转动的幅度早已超越人类身体结构的极限时,他在眼下看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是自己的背部。
“啊,啊啊……”
“不要动,乱动会损伤到脊髓。你想在病床上过完下半辈子吗?”
由宇的话让星野当场僵住。
没有人说得出话来。脖子被扭了一百八十度,却还流着口水活得好好的,这种光景早已超脱常轨,一阵纯粹的恐惧在四周散播开来。
由宇的手指轻轻从星野的脖子上拿开。
她慢慢绕到星野的背后,从正面看着他的脸。
“曾经从正上方俯瞰自己背部的人,包括你在内只有四个。”
星野既不能点头,也不能开口回话。只能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流下眼泪。
“别来碍我的事。”
由宇说完最后这句话,就粗暴地拍了星野的脸颊一下。颈部再度扭动一百八十度,回到了原来的角度。
“啊,我、我的脖子,转回来了?”
星野战战兢兢地摸着自己的脖子,这才放下心上的一块大石。然而内心很快又受到恐惧的支配,以看着怪物般的眼神看了由宇一眼,往后退了一大步。
“要是出了什么后遗症,就去跟A D E M申请吧,至少应该拿得到精神赔偿金。”
由宇只留下这句话,就朝管制室踏出脚步。原本挡在由宇去路上的自卫队员,都不约而同地赶忙让出一条路来。
在场所有人都看到,是由宇击退了到处肆虐的Leptoneta。
在瓦砾堆中找出他们的同袍,转告最后一句话的人也是由宇。知道这一点的自卫队员之中,搞不好还会有人尊敬她。
对于这名身上挂满镣铐,仍然若无其事走在浓雾之中的少女,除了A D E M成员以外的人们尽管觉得诡异,却没有任何人明白地问起她的事情:或许是因为在怀疑的同时,心中也对她产生了一种神奇的敬意。那是一种人面对不可思议的存在时会产生的奇妙感情。
然而现在围绕着她的目光之中,有的却只是恐惧。
“为什么做出那种事来?”
就连伊达的斥责,由宇也仿佛没有听见似的,继续朝管制室前进。
“你打退Leptoneta,多少获得了他们的肯定,为什么要做出那种毁掉这一切的行动?”
“肯定?毁掉这一切?”
这时由宇才回过头来,第一次对伊达露出像是有感情的笑容。跟之前的任何一种笑容都不一样,看起来就像是打从心底觉得伊达的话好笑。
睑上浮现出这种笑容的同时,她向伊达丢出的一句话,就像冰刀一样冰冷而尖锐。
“带不到地下去的东西,有什么好珍惜的?”

由宇站到了管制室的正面。
从形势上来看,她是从下面抬头仰望着那群缩在玻璃另一边的Leptoneta开发人员,然而全身却又散发出一种说是傲视群伦也不为过的气势。
声音无法传过管制室内外,然而开发人员却极为紧张,光是看着他们的脸,就觉得可以听见吞口水的声音。
“我有话要跟负责人说。”
由宇开口说话的同时,还用手指在玻璃上写字。
笠原正要依样画葫芦,在玻璃上写字回答,但由宇却阻止了他,要他用正常的方式说话。她正确地读出了笠原嘴唇的动作,知道他是在反问为什么。笠原马上想到是读唇术。再想想她的所作所为,就了解到眼前这名少女不能以常理度之。
“Leptoneta在二桥重工方面的开发负责人是我,我叫做笠原实。”就连这一长串的话,由宇仍然正确地读了出来。
“Leptoneta的最新版控制用OS,是10.0504版吗?”
笠原吓了一跳,为什么外部的人会知道这种最高机密?
“我是A D E M的人。”
看到少女的回答,笠原尽管流露出些许嫌恶的表情,但仍然老实地点头回答。
少女的问题是以极为原始的方法传达给管制室内的人知道,也就是由一位穿着衬衫的年轻男子——看样子多半是A D E M的人,将她所说的话写在纸上,拿给笠原等人看。
“然而从Leptoneta刚刚的动作看来,所用的OS不是10.0504版,这一版的OS没办法让Leptoneta做出那么敏锐的行动。虽然只是推定值,不过看得出机动力提升了30%,影像辨识力提升了17%,思考回路更是完全不一样。”
由宇一一观察着开发人员脸上惊讶的表情,视线转到笠原身上时,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是谁换掉了OS,让那玩意儿变成杀戮机器的?”
开发人员面面相觑,看得出不安与猜疑的感情在他们当中慢慢升高。只有小夜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一名男性对她说明事情经过,就看到小夜子的表情因为震惊而扭曲,几乎就要哭了出来。
“不,是谁做的现在根本不重要。”
然而由宇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出人意料之外的温和。
“我知道这不是出自恶意的行为。照我的估算,凭10.0504版的OS要让防卫厅满意,机会并不乐观。不,应该说就算运气再好,恐怕也是很难过关。”
嘴上这么说,但由宇的视线却慢慢定在笠原身上。除了小夜子以外,管制室内的每个人都发现了这一点。
“刚才我也说过,相信你们更是比谁都了解这一点。只要Leptoneta有这个意思,要它杀光岛上的所有人根本是易如反掌。如果不趁敌人还在测试Leptoneta性能的时候,想办法加以捕捉并破坏,在场的所有人都会被杀。”
连小夜子都从周围的气氛,知道了由宇这番话是看着谁说的。小夜子那纤细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以不敢相信的表情,用盲目的双眼望向笠原。
“要是你有心为伙伴着想,有没有勇气在这里把一切都说出来?这也是为了尽量多救几个人的性命。”
笠原跪了下来,在众人环视之下流出眼泪。

6

“一个自称Cuculus的人透过网路提供情报?原来如此,那么这个人是打从一开始就已经把自己的目的给讲出来了啊。”
由宇这句近乎自言自语的话,让众人脸上浮现出不安的表情。A D E M的佐伯赶忙补上几句话说明:
“Cuculus是杜鹃鸟的学名。杜鹃鸟有种奇妙的习性叫做孵卵寄生,就是在其他鸟类的巢里生蛋,让这些鸟来代替自己养育儿女。而且更残酷的是,杜鹃还会把鸟巢中原有的蛋,全都弄到鸟巢外面去。”
“CuCutuS大概是打算只把最枝节的技术提供给二桥重工,等完成之后再自己坐享其成吧。性能测试也不是问题,拿我们来试就够了。”
紧接着就听到由宇这个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书得佐伯又得赶忙补上几句话:
“可是对方失算了,他们应该万万没有想到会被击退。”
“这可就很难说了。”
听到佐伯这几句乐天的话,由宇又把刚刚对伊达说过的话重复了一次:
“就算真有失算,只要拿出最后手段,用微波让这整座岛变成微波炉就行了。CuCutuS是还想继续进行实战测试,才没有这么做。”
看到众人都惊恐得说不出话来,伊达终于强行插话。要是放着她不管,可真不知道这个根本不懂一般人心情的丫头,会继续讲出多少煽动不安情绪的话来。
“不用担心,这同时也保证了我们不会马上被杀。对方一定会想把资料拿回去,可能的话还会想把本体也收回,在这之前应该是不会轻易杀了我们的。”
在活下来的人们之中,可以算是没有受伤的人,就只有管制室内的技术人员、由宇、伊达、佐伯,自卫队方面则有志村、星野与其他几个人。无法承受战斗负担的伤患多达十余名,杵岛副长官等人也包括在内。在这间管制室与简易司令部附近的生还者,就只剩下这些人而已。至于为了进行实战测试而各就各位的自卫队员,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活着。
“虽然通讯器材不能用,但是每三十分钟就会有护卫舰来巡逻,很快就会发现异常的。”
伊达明知只是安慰,但还是说了出来,这段话的安慰效果也确实只维持了短暂的时间。
因为原定的时刻都过了,还是没看到护卫舰出现。
“我们已经把看起来还能用的东西给整理出来了。”
志村指了指后方。跟着看过去,就看到各式枪械与装箱的弹药都已经整理在一起。看起来量是很够,但没有任何人敢断定这样就足以对抗Leptoneta。
“轻兵器有MINIMI机枪五挺、89 R步枪七挺、M 9于枪五把、弹药量充分,轻型反战车飞弹四挺,这个的弹药量也还很多,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其他还有手榴弹与人员杀伤地雷等等。”
说到这里,总算有了个值得高兴的好消息。
“听说有办法修好一台直升机。”
一名自卫队员朝着浓雾的另一边指了指。
“不愧是二桥重工的专用直升机,反电磁波妨碍的措施做得非常彻底,只是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没有飞行员,有执照的飞行员全都已经身受重伤或死亡。”
所有人沉默不语的当下,一名青年往前站了出来。
“我去吧。”
往前站的人是A D E M的佐伯。
“我会操纵直升机。”
伊达沉思了一阵子。
“也对,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
最后还是点头答应。
以重伤者优先的众人一一上了直升机,杵岛副长官也包括在内。他坚持自己是负责人所以应该留下,但最后还是好说歹说地让他上了飞机。
“佐伯,就拜托你了。”
伊达在佐伯上直升机之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佐伯只微微点了一次头回应。
载着杵岛副长官与重伤者的直升机,慢慢地消失在雾中。
“应该花不到三十分钟,就可以脱离微波的影响范围了吧。”
伊达的自言自语,在雾气的围绕下消失得不留痕迹。
“比我想像中还要顺利嘛,看来你的技术没有退步啊。”
被杵岛拍了拍肩膀,佐伯稍微放松了紧张的情绪。
“您知道我是谁吗?”
“对啊,你调去A D E M以前,不是在我们自卫队待过吗?”
“是,算是有待过。不过老实说,我的手心已经全被汗水弄湿了。”
看着直升机慢慢升高,杵岛觉得驾驶未免太慎重了点,不过还是决定不要把这种会带给他压力的话说出来。
“记得这是第二次坐你开的直升机了。”
“是这样啊?您记得真清楚。”
“我记得清楚得很。”
“副长官,请您好好休息。”
“嗯,也不好一直打扰你。等脱离这片大雾,我们再聊些往事吧。”
杵岛小心不要动到疼痛的左手跟腰部,慢慢地躺了下来。
就在这时,到刚刚还有说有笑的佐伯,手却开始大幅度抖动,脸上冒出大滴的汗珠。
“呜……啊……”
“怎么了?”
发现事情不对劲的杵岛摇了摇他的肩膀,但佐伯还是没有回答,冒汗的脸上反而还多出了痛苦的表情。
“佐伯老弟,你振作一点!”
他的模样显然有问题,让杵岛拚命呼喊,但佐伯睁得老大的眼睛布满血丝,努力忍着不把喉咙里的东西给吐出来。
原本还想说他的压力是不是真的大到会想呕吐,但就算真是呕吐,也不该是这种情形。
“喂,先折回去再说,不用勉强……”
佐伯终于忍耐不住,一口喷了出来,大量的呕吐物洒在操纵席上,而且弄脏玻璃窗的竟然是鲜红的血糊。
“佐、佐伯老弟!”
少了飞行员控制的直升机已经失去平衡。
“啊嘎,嘎啊啊!”
佐伯手脚乱甩,很快地就全身痉挛。
佐伯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他应该没有隐疾才对,A D E M不可能会带这么软弱的人到现场来,伊达不可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杵岛一边按住佐伯的身体,一边拚命思考。
——难道是中毒了!?
想到这个不希望去想的可能性,让杵岛真的觉得眼前一黑。然而佐伯的症状确实与中毒——尤其与中了神经毒的症状类似。
“可恶,得想点办法才行!”
这时在正面可以看到弧石岛上最高的建筑物,也就是一座快要腐朽的灯塔。转眼之间灯塔已经逼近到眼前,要是放着不管,肯定会撞个正着。
“可恶!”
杵岛副长官握住沾满血迹的操纵杆,用力推到最底。直升机勉强做出了回旋动作,以惊险的距离从灯塔旁边绕了过去。
杵岛好不容易才避开了眼前的危机,但他却丝毫没能放下心来。看到灯塔顶上的黑影,杵岛脱口而出的话里充满了绝望。
“……Leptoneta。”
在众人的不安与期待之下,慢慢消失在雾中的直升机,突然发出了异样的声响,就像被人往下硬扯似的,摇摆着机尾徐徐下降。
“喂、喂!?”
主螺旋桨朝上带动直升机,但机身却被往反方向拉动,高度越拉越低.在直升机的去路上,有着一座老旧的灯塔等着,而灯塔的顶端更是盘踞着一个本来并不属于那里的物体。
“是Leptoneta啊!”
有人发出了几近惨叫的呼喊。
用肉眼不可能看得出来,但Leptoneta跟位于运输直升机后方的机尾螺旋桨之间,绑着一条细细的绳索。那是Leptoneta标准武装之中的切割索,眼看着切割索已经慢慢越卷越短。
但是切割索还没完全收回,就已经失去了张力。并不是绳索绷断,而是锐利的切割索终于切断机尾螺旋桨了。
直升机划着螺旋状轨迹旋转下坠,中途擦过废弃大楼的屋顶与墙壁,朝伊达等人所在的方向飞过来。
“大家小心,朝这边来了!”
直升机的爆风从大声喊叫的伊达头上横扫而过。看到直升机所飞的方向,所有人的脸色都当场铁青。
“糟透了。”
直升机就好像是经过瞄准似的,朝整理成堆的物资与武器撞了过去。隔了一拍后,巨大的爆炸吞没了整架直升机。
大火中传来许多小小的爆裂声。
“人员退避上局热下的弹药太危险了。”
然而只有一个人,既不听伊达的话、也没把这种状况放在眼里,自顾自地行动。
是由宇。
“喂!”
由宇对伊达的喊声自然是听而不闻,朝着起火的直升机斜对而的方向走去。
“这是驾驶舱的玻璃窗?”
由宇用手指抓起沾上血迹的玻璃碎片,脸上流露出讶异的表情。她闻了闻味道,眯起眼睛,委身于思索的迷宫之中。
由宇带着还没理清的思绪,回到了伊达等人所在的地方。
“没血没泪的家伙!”
无法期望有人生存的状况,让星野喊了出来。由宇暂时离开思绪,只冷冷地回了他一句话:
“制造还有操纵那玩意的可都是活生生的人。”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7-12-6 22:25 编辑 ]


7

在起雾的海中游泳,跟晚上游泳还挺像的。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就只听得见自己拍打水面的声音。
不管前进多远,风景都没有任何改变。不,他甚至已经搞不清楚有没有在前进了。虽然他觉得已经游了很远,但人在海上被浪冲来冲去,让他开始心生恐惧,担心自己搞不好根本就没有前进,也可能被冲向了自己没有要去的方向。
状况还不只这样。在雾气的异世界围绕之下,还会觉得水面下潜藏着某种莫名的事物。
唯一不幸中的大幸,就是海水并没有想像中冰冷。不知道是不是拿到的潜水服性能太好,甚至还觉得有点温暖。
也不知道到底游了多久。照经验来推算,应该已经差不多可以看到岛了。
仿佛看穿了斗真的不安与臆测似的,波浪声里开始掺杂了异样的声响。没过多久就发现那是船的引擎声,难道说自己真的完全没有前进,到现在还待在A D E M的船旁边吗?
他屏气凝神等了一会儿,就发现引擎声越来越大,终于穿过了雾气,在他的眼前以一道黑影的型态出现。
黑影的轮廓跟自己坐来的船不同,让斗真松了一气,但同时又想起八代曾经叫他不要被巡逻的船发现,登时内心暗叫不妙。船身上漆有标示自卫队所属的标记,显然跟岛上的演习有关。
“喂!你在那里做什么?”
看样子像是自卫队员的男性虽然没有用枪指向斗真,但也并不遮掩身上所配的枪,以怀疑的表情瞪着斗真。
“哇,太好了,是船耶!啊,我不是可疑人物,是在潜水的时候有点迷了路。”
斗真一边做着在踩水的同时还高举双手的高难度动作,一边说着怎么看部不会让对方相信的鬼话。
“不是可疑人物,哪里会穿着这种配备在这种地方游泳?赶快给我上来。”
斗真才刚上到船上,就被两名壮硕的男性前后包夹,不容分说地把他带到船室里头。
不过斗真心中却也多少有些放下心来的感觉。这是日本自卫队的船,绝对不会二话不说,就一枪杀了很明显未成年的自己。
然而当斗真看到从置物柜里滚出来的物体,他当场说不出话来。
“这、这是人?该不会已经死了?”
额头上开了个洞,在脸上纵向划出一道已经干掉的血迹。
但斗真甚至没时间发呆,后脑就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接着响起一道拉起撞针的喀嚓声。斗真还没来得及想到对方要开枪,身体已经动了起来。
以单脚为轴心让身体回旋,同时达成绕开枪的射线与绕到对方侧面的两个动作。
斗真抓住对方拿枪顶住他的那只手,漂亮地将对方摔倒在地。紧接着又扑向另一人,对方还来不及抵抗,就被斗真依样画葫芦,重重摔在坚硬的地板上。
“BRAVO!”
听到有人慢慢鼓掌,让斗真赶忙转过身去。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头闪亮的金发,以及轮廓很深,看起来就像是从电影荧幕中走出来似的端整脸孔。
“刚才那招真是漂亮。是柔道?还是空手道?”
对方的日语带着点英文腔,但还算挺流畅的。
“I…I…I Can't Speak English。”
斗真支支吾吾的回答,让这名身材高大的金发美男子当场爆笑。
“哈哈哈,这少年还真有意思。如果你是打算逗得我丧失战意,那可是成功得很。”
可是笑完之后,男子脸上却出现了冰冷的表情。
“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不跟你打,毕竟我们也有我们的苦衷啊。”
男子腰后挂着两副枪套。上头两把不知道是不是装饰用的手枪,除了有着格外长的枪管之外,枪身上还满是豪华的雕刻。
“我先跟你介绍一下吧,这丫头叫邦妮。”
说着就将拿在右手的装饰枪转个不停。
“然后这家伙叫克莱德。”
这次是轻轻甩了一下拿在左手上的装饰枪。
“看样子他们是看上你了,很想跟你来个热情的吻。”
“我、我心领了。”
“别这么说,你就收下嘛。”
枪口转过来朝向斗真。斗真赶忙躲到门后,这扇厚重的金属门,应该可以成为一面坚固的盾牌才对。
响起一声枪响。厚重的门挡在斗真与金发美男子之间,但斗真的脸颊却裂伤出血。原本还以为子弹贯穿了门,但门上哪儿都找不到弹孔。
“少年,你躲也没用。邦妮跟克莱德的热情,可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躲掉。来了!”

接连响起两声枪响,擦过了右下臂跟大腿。
“邦妮跟克莱德的热情滋味如何啊?虽然有点拐弯抹角,不过他们的热情应该都有送到你身上才对。”
“拐弯抹角?”
“有那么一点。”
又是一枪。这次在右脸颊上划出了一道更深的伤口。然而尽管痛得表情扭曲,斗真却发现了墙壁旁边的异状,原来墙壁稍稍有些凹陷。
用线把自己、墙壁与金发美男子这三点连接起来,脑中就浮现出一道就像撞球撞到墙壁上而偏折似的轨道。
“该不会是跳弹……”
饶舌的金发青年却没有回答斗真的疑问。
而是用英语朝着操舵室大吼。虽然听不太懂意思,但看样子是叫人不要让船接近岛屿。
趁着金发青年分心的时候,斗真朝外面的出口跑了过去。
“你跑也没用的,少年。”
才刚来到甲板上,就感觉背后传来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斗真立刻打了个滚,躲进设置在甲板上的救生艇后面;然而还是来不及,射出的枪弹命中了斗真的腰部。然而子弹却被弹开,被枪弹打散的东西滑落在甲板上。散了开来的物体,是卷在鸣神尊古朴刀鞘上的细绳。
斗真刚找好掩蔽,就赶忙看了看四周。从甲板到扶手都是金属做的,毕竟这又不是上个世代的贵族游艇,而是自卫队的舰艇,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但周遭所存在的物体,都非常适合用来让子弹反弹。
尽管如此,斗真仍然尽量把身体靠向比较不会被跳弹打到的方向。
“看来你对邦妮跟克莱德的爱情多少有了些理解啊,还挺有本事的嘛。不过啊……”
美男子竖起一根手指,啧啧啧地连声乍舌。
“邦妮跟克莱德的热情可没有这么容易就冷下来。”
对方拿好两把手枪,响起一声枪响。接着就有一道不应该存在的冲击从斗真身上掠过,轻微裂伤的侧腹流出鲜血。这太奇怪了,明明只听到一声枪响,连跳弹打中其他物体的金属声都没听到,但枪弹却撕裂了自己的侧腹。
斗真看了鸣神尊一眼,心中犹豫了起来。对方肯定不是正规的自卫队队员,但就算是这样,他的决心也还没有坚定到可以毫不犹豫地拔出刀。
然而生路却以意外的方式出现了,远方传来了爆炸声。
金发男子又朝操舵室大吼。
看样子是叫人把船开到离岛上远一点的地方。船的引擎声大了起来,船首转往跟岛屿相反的方向。
就在这时,突然有道不同方向的力量施加在船上,让船的行进路线偏开。这跟触礁的情形不一样,感觉得出是另外有一股力量,把船往岛的方向拉。
几个人嚷嚷着从船室里跔了出来,身体靠在扶手上注视海面。金发美男子粗暴地把他们从扶手上拉开。
一名从扶手上探出身子往下看的男性忽然问全身痉挛,从后头部长出一支暗红色的突起物。突起物继续上升,把痉挛不止的男性整个人举了起来。
“怎、怎么回事?”
这幅光景让斗真看得倒吸一口凉气。
将男性举起来的,是一只被鲜血染成暗红色的金属制脚。男子被这锐利的脚尖从颜面贯穿到后脑,就这样整个人抬了起来。
这只脚不当回事地把男子一甩,已经不冉动弹的他就掉到远方的水面下,再也看不到了。金属脚继续伸长,搭在船的扶手上,将一个巨大的物体从水面上拉了起来。金属脚一只接一只地增加,接着跨进扶手内侧。
完全现身的异形物体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蜘蛛,有着八只脚与蜘蛛般的躯干,以及令人联想到眼睛的摄影机。
“Leptoneta……”
金发男子的自言自语声音,让斗真想起了八代之前告诉他的话。八代说今天足要替一项叫做Leptoneta的新兵器进行实验。
Leptoneta就像蜘蛛吐丝一样吐出了钢索状的物体。绳索在四处逃窜的人们身上绕了好几圈,然后就像切海绵蛋糕一样,将人体切成好几段,让甲板上血肉横飞。
“Shit!”
美男子一面开枪一面后退,但Leptoneta却丝毫不予理会,接连增加死在切割索下的牺牲者人数。
操舵室前方的玻璃被打破,里面的人也成了牺牲品。
斗真没有放过这个空档,毫不犹豫地跳进海中,手脚拚命地划水,尽量让自己远离这艘船。
没过多久,船上就传来了一声轰然巨响。回过头去一看,船身已经重重撞在岛屿外围的水泥墙上。
下一瞬间,整艘船爆炸起火。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7-12-6 22:16 编辑 ]


第三章重逢

1

怜修长的手指将一叠厚厚的资料放在桌上。
“我已经把有可能跟胜司少爷签订密约的国家、企业、组织与个人,筛选到剩下二十七个。”
资料上记载着各个势力过去的活动内容、对峰岛勇次郎遗产的态度、规模、判断与胜司有接点的论证等各种情报。
“还有这么多啊。”
“非常对不起,短时间内很难再筛选到更小的范围。”
“不,我没有怪你们。”
经过几秒的思索后,麻耶以想通了似的表情重重点了点头。
“怜觉得胜司的目的是什么?”
“我认为这是为了争夺真目家下一任总裁宝座而下的一步棋,姑且不论麻耶小姐有没有意思要抢这个位置。”
“很可惜,我想还差了一点。胜司是想出乎我意料之外。”
怜只以眼神询问这两者之间的差异。
“胜司应该会想让我以为自己已经掌握先机,所以在挑选要跟哪个组织联手时,很可能会挑选我优先排除的组织,不是吗?”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
怜把麻耶的意见考虑进去,重新进行筛选。面对斩筛选出来的名单,再经过几次问答,慢慢筛选掉不合条件的候补,很快地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看到最后剩下的这个答案,怜的表情显得不太满意。
“密诺娃?曾抢夺并非法贩卖峰岛勇次郎遗产……以组织规模来说,确实是无可挑剔。然而尽管乍看之下是个典型的E M犯罪组织,背后的关系却非常复杂,还有传闻表示资金来源与美国政府有关。有着这种背景的组织,会引发这种难保不会造成曰美间外交问题的事件吗?”
“我倒是认为非常合理,反而还觉得这下全都说得通厂。”
“这话怎么说呢?”
“还有什么东西会比Leptoneta更能提供当今美国政府最想要的军事力呢?”
怜把手放到纤细的下巴上。
“……原来如此,的确还有这种思考方向啊。”
“经过几次战争后,那个国家学到了一点,就是贸然让本国士兵冒险并不是明智的行为。所以在军事预算方面,都把重心放在精确导引武器之类的武器上,让士兵不用冒着直接暴露于战火下的危险。然而就算有了这些武器,仍然应付不了这几年来膨胀了数倍之多的低强度冲突战。但是Leptoneta不一样,不管是市街还是山岳地带,都能够辨识敌人来加以排除。我倒觉得综观东西,都没有比Leptoneta更适合用来应付低强度冲突战的武器了,如何?”
“可是如果是为了这个目的,似乎不需要动用到密诺娃吧?只要打着共同开发的名目,不就可以从旁巧取吗?相信不用去冒这种风险,他们还是可以取得这项军事科技。”
“大概是想要独占吧。现任美国国防部长是知名的反日派人士,这应该也就表示美国非常重视这项科技。而且就算密诺娃有这些传闻,终究不是光明正大的打着星条旗名义。怜,请针对密诺娃的动向进行重点式调查。”
——真目家的禁忌之一,就是不可以跟峰岛勇次郎扯上关系。
再继续调查下去,不是会触犯禁忌吗?然而怜还是决定不说出来,因为不用说麻耶也知道。但麻耶认为要是贯彻不干预的态度,就等于是对斗真见死不救。从怜的角度来看,倒是觉得身为鸣神尊继承者的斗真哪有可能这么简单就被解决。
而且最重要的是,斗真是擅自跑到那个岛上去的,甚至还忽视了麻耶的忠告。那么麻耶只要继续佯装不知,稳稳掌握住这个情报,让胜司误以为自己已经掌握先机就行了。这样会更能获得总裁不坐的肯定,对麻耶自己也比较好。
如果是平常的麻耶,想必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然而麻耶心中却随时有着一股使命感,认为在这个真目家里只有自己可以保护斗真,所以非得保护他不可。
怜原本认为这是为了偿还一年半前那件惨案时,哥哥拚命保护自己的恩情。但看着麻耶的模样,就觉得事情没有这么单纯,看起来甚至像是一种不应该有的感情。
但怜将公私划分得很清楚,认定这一切只是个人观感,自己只要听从敬爱的主人所下的命令就行了。
短短一个小时后,资料完整地送到了麻耶手上。
“密诺娃这个组织的结构,是以一群用二十六个字母称呼的精锐为主轴,其中三名有可能已经登陆日本。”
这时拿出一张瘦小男性的照片。
“C,又称Cuculus。Cuculus是杜鹃鸟的学名,而这个称呼也直接反应出了他的手法。先将一部分技术流给外部组织,等成熟之后再行抢夺。推测他应该就是本次事件的主谋。”
接着拿出来的照片上,拍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金发美男子。
“G,又称Goldy,是一个号称枪械之子的神枪手,从狙击、速射到特技射击都难不倒他,看样子非常擅长各式枪械的运用。”
“怎么偷拍的照片上却会看到他对镜头比出V手势?”
“这个人多半就是这种个性吧?附带一提,他有着跟常人不太一样的性癖好……啊,这应该不是重点。”
“跟常人不一样的性癖好?”
“或许应该用嗜好两字来形容,不过这点跟这次的事件无关,而且麻耶小姐年纪还太小,不应该知道这些。”
麻耶表露出自己的不满,但还是催怜介绍下一个成员。
“这是最后一个,J,这名人物的代号就直接是J。擅长用毒暗杀,至今已经毒杀了多达两位数的重要人物,过程中毒杀的人数更是将近四位数字。但根据报告,在中东一带发生的虐杀事件中并不是使用毒杀,而是以钝器殴打致死。这部分的情报有些混乱,可信度并不高。另外还擅长变装,会彻底分析变装对象的经历,据说连亲朋好友都不会发现。”
“需要间谍渗透时,的确是非常适任的人才呢。”
“是。想来混进弧石岛上的人物肯定就是了。既然Cuculus并没有战斗人员的色彩,很难想像他会亲自前往弧石岛。要我们追踪Cuculus的动向吗?”
“麻烦了。”
麻耶将茶杯拿到嘴边,这才想起一件事对怜问道:
“对了,刚刚说Goldy是有什么跟常人不一样的性癖好?”
怜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开始说明:
“他是男同志,据说喜欢的类型是黑发黑眼。”
“什么?”
麻耶大吃了一惊,本想放下的茶杯,却因为太过用力而将茶洒了出来,还用罕见的慌张语气大喊:
“明明就很有关系啊!”
“啊?”
“哥……斗真就符合这点!”
“真要这么说,岛上所有的日本人都符合这个特征。”
怜若无其事地把泼在茶几上的红茶擦拭干净。

2

“我们整理一下状况吧。”
伊达看了看所有在场者的脸。跟当初来到这座岛上的所有人数比起来,现在的人数未免太过冷清。
A D E M相关人员只剩下伊达跟由宇。
佐伯、杵岛副长官与其他坐上直升机的重伤伤患全部死了。
原本还有一个小队之多的自卫队员,人数也大幅减少,只剩下志村、星野、石川、太田等四名,其中石川跟太田出去巡逻,目前并不在场。
在场所剩的人之中,被关在管制室里的笠原跟小夜子等技术人员占了一半以上。
他们有坚固的管制室保护,或许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状况转变这么剧烈,谁也没办法保证管制室的长久安全。
“现在岛上就只剩在场的我们还活着了。之前分散到整座岛上的自卫队员里,可能也还有人
活着,但是现在没办法确认。各种电子器材几乎都不能用,又因为直升机坠毁,损失了很多破坏力够大的武器。另外还在失控状态的Leptoneta,推测也还留在岛上。对于让Leptoneta失控的主谋CuCutuS真正身分,也还没有掌握任何线索。他们到底是谁?目的是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还不只是这样。”
由宇竖起一根手指开口说话,如今她的一举一动都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要怎么收拾这个眼前事态,也是不能忽视的事情吧?对方计划得很周详,应该不会只让Leptoneta失控就了事。没有任何犯罪组织会疏于事后处理。”
她说起话来,不但语调与锐利的美貌一样犀利,连内容都尖锐地切进核心。
“目前要怎么收拾是吗?你说得没错,一个没处理好,难保不会发展成国际问题。”
伊达捻了捻下巴的胡须。看来他对这件事非常挂心。
“还有就是……”
不知道还有什么让她在意的事,由宇还打算继续说下去。
“可以请你们来看一下吗?”
但巡逻回来的石川却打断了她的话。由宇对此倒也并不觉得不满,乖乖将意识转往石川身上,因为她从石川的语气中察觉到事情非同小可。
“有什么发现吗?”
伊达也察觉到了石川脸上为难的表情。
“是。说得精确一点,是发现了一些痕迹。有很多东西漂到这底下的海岸。”
“很多东西?”
“是船的残骸,推测应该是护卫舰的残骸。”
众人在石川的带领下来到海岸,就看到大量被海浪冲上岸非常醒目的漂流物,里头包括了救生圈跟一些碎片。
“这是自卫队护卫舰的配备吗?”
“对,看这个救生圈就知道不会错。是发生意外,或者……”
志村一边肯定地回答伊达的问题,但是讲到后来含糊其词。此时由宇却毫不犹豫地把他没说出来的话补上:
“或者就是被Leptoneta给解决了,是吧?”
由宇原本脸上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只是看着漂流物,但却突然间脸色大变,也不顾鞋裤弄湿,朝着漂流物跑了过去。
“喂,怎么了?”
也没回答伊达的问话,由宇的脚已经有一半泡在海浪里,表情更是极为罕见地掺杂了惊讶与焦急的成分。
大大小小的物体在由宇四周随着波浪起伏。由宇没把这些物体放在眼里,用纤细的手指捡起了一条束成绳状的丝线。
她将这条被海水浸湿的深绿色丝线拿到眼前端详。
“那个笨蛋!”
接着就这么骂了一句。
原来那是鸣神尊刀鞘上断掉的细绳。
峰岛由宇的行动实在是让人完全无法理解。
她突然发起脾气来,踩着重重的脚步往前走。追在由宇身后的伊达想要揣摩她的思考,但在途中就放弃了。
由宇生气并不稀奇,但她的怒气往往是以更平静、更冰冷的方式表现出来,像现在这样直接发起脾气的情形非常罕见。伊达目前只能知道这么多。
“喂,出了什么事?给我说明清楚。”
“我有义务回答吗?”
她也不看一眼并肩走着的伊达,朝着自己怒气所指的方向笔直前进。
“拿来我看。”
被伊达用枪指着太阳穴,由宇才终于把视线转到伊达身上,她的眼神丝毫没有掩饰感情,仿佛恨不得刺死对手似的。然而这并不是让伊达退缩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在于现在的她看起来十分无力。
尽管如此,伊达仍然没有放松扣着扳机的力道,继续追问下去:
“说,你在打什么主意?我可没有给你那么多自由。”
“我要搜索整座岛。搞不好他已经上岸了,不,是肯定已经上岸了。”
“你说的他是谁?”
“我不打算要求你解开这些铙铐,但是我现在得去搜索一个坐这艘船来的人物,而且是分秒必争。”
说完由宇就把手铐跟脚镣伸向伊达眼前。
“卡片钥匙在你身上。既然都把我带来了,总该多相信我一点吧?不,不相信没关系,你在这里等着。”
理论根本支离破碎。
追来的志村与其他自卫队员,都以怀疑的眼光看过来,但并没有强行插话。
“想跟来你就尽管跟吧,不然待在这里也行,等我把事情查清楚以后,马上就跟你们会合。地点就在离这里几百公尺的西南方,我要搜索那一带的岩岸,还有被建筑物遗迹遮住的地方。再说一次,我不会笨到逃走。你以为我会跑?我的体内还有着再过十八个小时就会溶解的致命毒素胶囊。”
“就算这样,也不代表我就相信你的行动。”
“那你尽管开枪吧。”
由宇也不管指着自己的枪,继续进行准备工作。伊达用严峻的视线看了一会儿,终于死了心似的放松了肩膀的力道。
“你的目的是什么?”
由宇稍微想了一想,然后很干脆地回答:
“我要去揍他一拳。”


3

散落在波浪问的并不是只有护卫舰的漂流物。Leptoneta静静地潜伏在海面下,就连那位五感极为敏锐的少女都没有发现。
六只摄影机之中,有几只从波浪之间微微露出到水面上,毫无遗漏地追踪这些人在海岸边的行动。
他们在查看被Leptoneta破坏的船只残骸,检查得非常仔细。人数共有五人。将影像放大,比对他们的长相跟过去的资料。其中三人立刻找到符合的资料,就是在袭击32-EA作战地区时抵抗得最为顽强的三人。三人之中的一人尽管个子最小,但却是破坏了最强武装磁轨炮的最优先警戒对象。
带着警告意味的电流在机体内流窜,但危险度并不高。先前的损伤终究是处于预测范围内的正常战损,所造成的行动限制并不会带来太大的问题。
过了一阵子,五个人开始沿着海岸线移动。
其中有个人物从集团之中分开。比对工作立刻就完成了,是最优先警戒对象,辨识结果为女性。在不明的原因下,她突然单独朝满是断垣一残壁的废墟跑了过去。
Leptoneta是机械,并没有复仇的概念。但它仍然做出了判断,认为一次应付一名敌人,会比同时对付多名敌人更安全、也更有效率。
Leptoneta缓缓动起钢铁的身躯,准备从峰岛由宇背后跟去。

4

由宇只说了句要去找生还者,就飞也似的跑开,伊达等人随后跟上。
从管制室里看着他们背影慢慢远去的技术人员,模样甚至有点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喂,他们走掉了。”
“应该不会就这样丢下我们不管吧?”
“谁知道呢?不过待在这里面应该还比较安全吧。”
看着他们的背影变得越来越小,各个开发人员各自吐露心声。
“他们要不要紧?Leptoneta还在岛上四处徘徊呢。”
只有失明的朝仓小夜子一个人担心消失在雾中的他们。
“担心也没用。”
“可是……”
小夜子咬了咬指甲。
Leptoneta展现出来的性能超出了理论值,一想到这意味着什么,小夜子就忍不住发抖。
听说最强的武器磁轨炮已经被破坏了。选择直接将手榴弹丢进炮管中这种极其无谋的做法,并且付诸实行的人,就是她在直升机里聊过几句的少女。这个事实非常惊人,但小夜子却硬是觉得不足为奇。
Leptoneta的看家本领并不是运用重型火炮强行占领,而是在于尽管体型巨大,却又具备高度的机动力与静音性。另外,那有如刀刃一般尖锐的脚,更能无声无息地破坏目标。只要运用这些优势,Leptoneta将是极为优秀的无声杀手。
岛上起雾的废墟地带,正是最能让Leptoneta发挥实力的环境,一想到这点,就让小夜子再度全身颤抖。

5

等脚底踩到地面,斗真才总算喘了口气。在游到这里之前,一路上始终觉得心惊胆战。
这时回头看去,也已经看不到起火的船了。雾气浓得很不寻常,超过二十公尺就是一片全白。一想到Leptoneta可能存在于这片浓雾之中,就涌起一股几乎要让心脏揪成一团的恐惧。
斗真上岸的地方,是弧石岛上的一个人工海滩。
得赶快把潜水服脱掉,换上别的衣服才行。打开经过防水处理的背包,就看到一件轻量却又具备防弹功能的防护服。
总之这座岛上一定出了事情,非得分秒必争地赶去不可。斗真脱下潜水服、接着打算脱下海滩裤,但大概是因为太慌张,让海滩裤勾到脚跟,正当他怎么脱也脱不下来的时候,听到背后有声音传来。
斗真反射性地手按鸣神尊,放低姿势,找个地方躲起来。
斗真听得见人的脚步声,但光知道这点还不能放心。然而脚步声越走越近,听得出其中混进了一种异样却又已经听惯的声音,就是那些刺耳的镣铐声。斗真想到可能是她,马上就心跳加快,但内心深处却还有着几分怀疑,不敢相信这么顺利就能见到她。他按着跳得几乎要蹦出来的心脏,摒住呼吸,全身一动也不动地一直躲在岩石后面。
然而当这阵脚步声的主人,在白雾之中显现出身影后,斗真当场忍不住站了起来。
明明只过了两个星期,但他发现自己竟然是那么想念眼前这位美丽的少女。她还是一样受到镣铐的束缚,但身边没有任何人在,这次重逢只有他们两人在场。
“斗、斗……”
不知道是因为惊讶还是感动,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的动作也没有变成具体的话语。看到这样的反应让斗真十分高兴,任凭心中涌起的感情驱使,浮现出满面的笑容。
“由宇……你平安、平安无事,真的是太好了。这个,我想你可能吓了一跳,我……”
但由宇接下来的行动却完全超乎他的预测,而且让他完全无法理解。她扭转身体,将被铐住的两只手往后挥动,脸颊上似乎还泛着微微的红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不、不……不要让我看这种不要脸的东西!”
斗真只看得见残像。这全力挥出的一拳,连带镅铐的重量都转化为破坏力,以几乎要击碎骨头的势道陷进斗真的颊骨。斗真在人工沙滩上滚了好几圈,才想起除了勾在脚跟上的海滩裤之外,身上什么都没穿。
“赶快穿好衣服!我可没想到你竟然是暴露狂!”
由宇转过身去大骂。
“对、对不起,我马上穿起来。”
斗真边说边手忙脚乱穿起内衣裤。等到拉好防护服的拉链,斗真登时觉得心中舒坦一多了。
由宇慢慢转头朝后看了一眼,看到斗真穿好衣服,脸上流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好久不见。”
“大约十五天又十七个小时不太能说是好久不见吧……不过就算说得含蓄点,也觉得能再一次见到你确实不坏。”
她嘴上是这么说,但却完全没有那种要在重逢的喜悦下跑过来拥抱的样子,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写着对看到那种东西的不满。
“可、可是,这样我们就扯平了吧?”
“扯平?”
“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啊,那次是我看到……”
斗真另一边的脸瞬间又挨了一记,整个人重重摔在地面上。由宇的脚掌往下一踩,让他碰在地上的鼻尖深深陷进沙地。

“下次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面对这个扑杀宣告,斗真只能默默地连连点头。尽管视线中留有挥之不去的疑惑,但由宇还是移开了脚。这个时候响起的锁炼声,让斗真的表情变得认真。
“你又被铐住了?毒也打了?”
“这是当然的措施,我并不会不满。”
“可是……”
“不用担心,就算铐成这样我还是比你强。”
由宇毫不在意地说完这句践踏斗真自尊心的发言后笑了笑,但表情马上又黯淡下来。
“不过现在不是庆祝重逢的时候,这点只要看看四周,相信你也看得出来吧?”
斗真察觉了混在空气之中的焦臭味。离开岸边,走进这片废墟一步,眼前展开的光景让斗真当场说不出话来。
他看到许多冒着黑烟、破坏的痕迹还非常新的各种机械,以及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堆积如山的断垣一残壁。
“你懂了吗?”
“怎么回事?为什么……”
说到这里,斗真就想起了船上发生的事情。
“是那只蜘蛛……Leptoneta。”
“好了,说说你来到这座岛上的理由吧。”
“这是因为我有话要跟你说,而且……”
就在这时,晚了几步赶来的一群人出现了。是伊达、志村、星野、石川跟太田,每个人的脸上都明明白白地写着“总算追到了”几个字,喘得肩膀上下摆动,跟由宇一副不当回事的模样大不相同。
还不只这样。除了伊达以外的人物,都对斗真这名突然出现在这种孤岛上的少年,投以怀疑的视线。这股查问他是谁的无言压力,让少年十分狼狈。
伊达则多半是心里有底,看到斗真也不显得惊讶,只是在看到斗真红肿的脸颊之后,对由宇说了一句话:
“看来你的目的是达成了。”
由宇也没理会伊达的话,一个人自言自语:
“你借用了A D E M的装备来到这座岛上,这就表示……原来如此,这件事显然有牵扯到真目家啊。”
“穿针引线的人多半是八代吧。”
斗真还没回答,由宇跟伊达就已经推导出答案,彼此点了点头。
志村与星野等一干自卫队员尽管脸上表情不太好看,但也觉得反正A D E M做的事情,当然不会跟我们这种低三下四的小兵讲,便姑且不说什么。
“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
由宇坚毅的话声在雾中响起,她从正面注视斗真的脸。斗真还觉得她的脸有种让人身在梦中的感觉,然而被狠狠揍过的左右脸颊上传来的疼痛,却告诉他这并不是梦境。
“嗯,好啊,你尽管问。”
“你为什么来到这座岛……不对,考虑优先顺序,我应该先问别的。”
不知道是不是内心有阵小小的挣扎,她竖起柳眉,重新问过。而她重新提出的问题,却很难让人理解这种问题怎么会比较优先。
“四月的海会冷吗?”
“咦?海?嗯~也不会太冷。一定要说的话……”
“还算挺暖和的,是吗?”
“嗯。本来我还想说四月的海水怎么会这么暖和,实在是非常奇怪,会不会是因为我当时太紧张了?”
“不,那多半不是你的错觉。”
“这样啊?那这是异常气候了?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怪事还不只这一件。地震的次数太多,从几乎感觉不到的微震到明显有在摇动的地震,已经发生了七次。”
“这样啊?真不愧是地震大国日本。”
由宇打从心底仰天长叹。
“我是该觉得对你要求紧张感的自己太笨,还是该对你伟大的天真表示敬意?你觉得哪一种才对?”
“我、我知道啦,只是想要缓和一下气氛而已嘛。”
斗真赶忙辩解,但由宇却对他投以涂上强烈怀疑色彩的视线。
“那可难说得很。不提这个了,还有其他怪事。”
“什么怪事?”
“就是味道,你仔细闻闻看。笨蛋!不是我的味道,是空气的味道。”
“好像有混着一点怪怪的味道?啊,我不是说你,是空气,空气!”
“那还用你说!”
由宇气得面红耳赤,不过大概又觉得再讲下去也是白搭,干脆抬头看看白茫茫的天空。斗真也跟着仔细观察,想了解在这片不知道尽头在哪儿的雾气里可以看见什么。但斗真唯一看得出来的,就是雾气非常浓。
“这座岛原本盛产铜矿,再加上地震、空气中的异臭、海水温暖化跟浓得异常的雾,应该是导不出其他结论了……要说是巧合也未免太凑巧了,看样子果然是SIGMA的影响吧。真没想到长时间的照射可以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由宇望着什么都看不到的天空,自言自语地说着。
“发生什么事了?”
“状况可赞得很啊。只是我还需要具体的手段,才能确定到底进行到什么地步了。”
斗真在上次的事件里,多少已经习惯了由宇这种让人听不懂的话,但终究只是习惯,并不表示能够听懂。斗真在心中用力点头,告诉自己是这个少女缺乏让对方听懂的意识,绝对不是自己脑筋太差。
“这点担心也是没用。那我要问另一个问题了,你为什么跑到这里来?”
由宇忽然把话头转到斗真身上。
斗真仔细而慎重地说起他一路辗转来到这儿的事情经过。包括遇到八代、真目家的介入、在船上遇到的神秘集团与使用神秘枪法的男子。至于何时何地以及为什么会遇到八代,他则刻意隐瞒不说。
“是吗?情形我大概了解了,事情大致上都如我所料地进行着啊,有很多问题都变得很棘手了。不过呢,坂上斗真同学,刚刚的回答之中,并没有包括你跑到这里来的理由,不是吗?”
“咦?我不是说过了吗?他说有很多政治上的问题,而立场上我比较适合参加。”
他把八代的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次,但这种说明当然不可能让由宇接受。
“我就换个说法吧。为什么你这个人就这么喜欢插手管这种麻烦事?你应该可以拒绝八代的请求才对,正常人根本不应该接受这种请求。难道说你已经忘记自己在上次的事件里遇到过多少危险了吗?”
由宇的言语跟表情都很平静,但她确实在生气,这点斗直一看得出来。如果不是他往自己睑上贴金,由宇应该是在担心自己没错。
然而她的眼神随即又转为同情,就让斗真摸不着头绪了。
“你这种轻举妄动的……等等,是这样啊,真是可怜。”
由宇似乎想通了什么,自顾自地连连点头。不知不觉问,同情又转变成了怜悯。
“跟脑有关的疾病多半会有生命危险,建议你趁早去医院检查检查。”
“可不可以请你不要擅自把别人说成记忆丧失患者?两个礼拜前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
“那为什么?”
由宇再度以狐疑的眼神,重复同样的问题。
“那当然是因为担心……”
“担心?担心什么?这状况是不能大意没错,可是……”
“我知道你很有本事。可是……可是你是女生啊。”
斗真刚把这句话从喉咙里挤出来,就看到由宇得意地点了点头。这一连串的对话,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以前也是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一头钻进危险的纠纷里。那个时候我没有问出明确的答案,不过今天我可要你说个明白。我看不出我在生物学上属于女性的事实,跟你因为担心而闯进危险地带这两件事有何关连?”
这时却有着意料之外的人物跑来插话:
“这位小姐,再说下去就太残酷了。”
跑来插话的人不是伊达,而是志村。他交互看了看斗真跟由宇的脸,贼兮兮地笑个不停。
“为什么?我是在开导他,让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愚蠢。”
由宇嗤之以鼻,摆出不高兴的表情。
“这个男的是笨蛋。”
由宇把笨蛋两字念得特别重,狠狠瞪了斗真一眼。斗真虽然问心无愧,但还是忍不住退缩。这时志村却帮了他一把。
“不不不,男子汉怎么可以不笨呢?斗真,你说是不是?”
“咦?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
“当然是啦。男人就是要敢笨,女人就是要把男人当笨蛋,这才是万物运行的道理。斗真就是因为够笨,所以才是男子汉;是男子汉所以自然得要够笨。这位小姐,你懂吗?”
由宇大皱眉头,表示自己完全不能理解。
“笨蛋跟男人这两个词可不是同义词吧?”
“意思都是一样。”
由宇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后来才恍然大悟地在手掌上槌了一下。
“唔,我懂了,原来我离群索居太久,这期间男性智商普遍低落,让男性两字成了笨蛋的同义词。你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由宇一脸深为忧心的表情,认为这种情形非常糟糕。志村一副懒得理她的模样,斗真则显得多少有料到她会往这个方向会错意,两人对看了一眼。
“这位小姐一直都是这样吗?”
“嗯,大概吧。”
斗真含糊地笑了笑。
斗真将目光往旁一带,看了看伊达,但他却始终没说话,一直注视着他们三个人。
不过大概是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吧,接着又很干脆地开了口:
“闲聊就到此为止,我们得去查查其他散开的部队情形怎么样,Leptoneta也得处理掉才行。我要坂上也跟我们一起行动,没问题吧?”
“没、没问题。”
“我简单介缙一下,他姓坂上,虽然看起来很年轻,但也是我们L C部队的队员,先前没有介绍的她也是一样。只要资质和能力够好,我们对年龄或经验一向不予过问。当然他们至少也有成年就是了。”
说起谎来还脸不红气不喘。
“啊,我是坂上斗真。”
“我是第二十七普通科连队第二中队的石川下上。”
“我是太田下士,也是第二十七普通科连队第二中队的人。”
“我是同单位的星野伍长。”
石川、太田与星野一脸狐疑的表情伸出手来,斗真伸手回握之余,心中佩服的却是他们竟然能把那些长到会让人舌头打结的单位级职念得这么顺。
“我是第五分队队长志村圭吾,请多指教了。”
志村则跟前面三人不一样,以爽朗的笑容朝斗真伸手。
“我是坂上斗真,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
斗真笑着点了点头回应。志村那好相处的个性,让斗真马上就产生好感。
这时由宇出声了:
“自我介绍结束了吧?时间宝贵,我们走吧,我有事要查清楚。”
“你要去哪里啊?不是要回临时司令部吗?”
星野一副不想再走路的表情问了这句话。
“位于这个岛中心的垂直矿坑,我想去那边看看。”
“地点跟散开部队的布署位置离得很远,去那里有什么意义?”
就连伊达的疑问,由宇也是爱理不理。
“理由等我看完再说,希望是我杞人忧天。我不想无谓地把问题搞大,造成人心混乱。只是在确认其他部队安危的路上,稍微绕点远路而已。”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7-12-7 12:54 编辑 ]


6

追踪到这里的目标原本是单独行动,但马上又与其他人物有了接触。从记忆媒体内搜寻的结果,这个人最有可能是那艘船上的人物,只是目前无法确定。
目标又与五个人物会合。本次任务中最顽强的目标都众在一起,让瘫痪目标的成功机率有所降低。
在波浪间往岸上窥探的红色眼睛里没有一丝焦躁,就只是不停地认知状况,选择最为确实的方法。
为了确实猎杀目标,Leptoneta从几个备选方案中挑出最适当的方法,接着就开始大角度迂回,以便走最短距离前往想定的上岸地点。

7

泛白的雾气迟迟没有散去,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听不到波浪声与风声,只见缓和的海流平稳地互撞,形成小小的漩涡。越走雾气就越浓,让肉眼的能见范围变得越来越小。
被雾气埋没的建筑物已经严重风化,脆弱得几乎随时都会崩塌。窗户已经破掉、木箱也开始腐朽、自行车锈到根本不能再骑,有些机械甚至连外壳都已经掀开。这些四处散乱的事物,都述说着这里已经长年没有人使用。
六个踩着规律脚步声的人,以及一个脚步声里混着异样锁炼声响的人,默默地走在里头。
“根本就什么都看不见嘛。”
走在前面的志村圭吾右手持枪,架在右手下的左手则反手握着手电筒,左右摆动灯光,以照亮行进方向。然而就如他所说,浓雾严重影响视野,连十公尺外有些什么东西都看不出来。
“Leptoneta一定已、已经跑到其他地方了吧?”
走在他身后,说话语气显得比较懦弱的人是星野。
“还有什么其他地方?对喔,记得星野你是两个月前才分发的是吧?算你倒楣。”
“是、是三个月前。”
“没什么差别啦,你说是不是?”
走在星野旁边的石川突然被问到,稍微放松了紧张的情绪。
“这个嘛,谁知道呢?”
这个两边都不得罪的答案,让志村觉得很无聊似的耸了耸肩膀。
这时左侧回响起一阵东西倒塌的声响。
“哇!”
星野手忙脚乱地将枪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手上的枪口朝着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气,向四面八方乱转一通,紧张得几乎随时都会扣下扳机。
而从上方用手按住这把枪的人,则是走在最后面的伊达。
“冷静点,只是些石头还是什么垮掉了而已。”
“为什么会垮掉!一定是那玩意!那玩意一定就在那边!”
“海风吹了这么多年,没人去动也会垮的,再不然就是有老鼠之类的东西。”
“这岛上多少年没有人了,哪里会有什么老鼠!”
在这种细节上,星野倒是表现出冷静分析的能力。
“不然就是海蟑螂之类的玩意吧。”
“哪会有那么大的海蟑螂!如果真的是Leptoneta怎么办?要是那玩意接近我们怎么办?”
星野恐慌的情绪始终没有镇静下来,说话安抚不但无济于事,反而还显得有些火上加油。
“不用担心,那丫头会第一个发现。”
后半这句朝着由宇说的话,让伊达与斗真以外的四个人,都把目光集中到由宇身上。在众人注视之下,由宇有点伤脑筋似的答了一句话:
“半径三十公尺。”
并露出一副要他们别太期待的表情。
“什、什么跟什么?”
星野说话的声音还是一样在颤抖。
“Leptoneta如果在半径三十公尺内采取行动,凭我的听觉是可以确实掌握到。”
由宇曾经展现过无数惊人体能,如今再也没有人怀疑她的话。然而众人好不容易放下心上的一块大石,由宇却又加了一句但书:
“前提是它有在活动。动物在进行狩猎时,多半会一动也不动地等待良机。要是对方不发出任何声息,又完全躲藏起来,那么就算是我也很难事先察觉。”
不光是星野,连石川、太田与志村都开始微微颤抖,不安地左右张望起来。
“就算只是口头上安慰一下也好,你就不能说点比较乐观的话吗?”
“然后让他们掉以轻心?”
伊达出声告诫,但由宇也只以正论反驳。她的眼睛朝着背后的天空看了一眼,视线的延长线上是一栋废弃大楼的屋顶。
“怎么了?”
“……没事。”
由宇随即又将视线拉回雾气之中。

8

“那女人可真敏锐。”
在大楼屋顶上背靠水泥墙躲着的人,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金发美男子。两只手上拿着两把复古而豪华的左轮手枪。他的代号是G,又称Goldy。
“只是开玩笑地把枪对过去都能发现,这是东方的神秘?”
尽管一边把玩着枪,一边说着玩笑话,但他其实口是心非,心中产生的厌恶感情远多于感叹。她的容貌美得从远处也看得出来,但这足以让异性着迷的外表,看在Goldy眼里,却只能成为厌恶的对象。
尽管只是开开玩笑,但自己还是忍不住发出了杀气吗?
这是Leptoneta的实战测试。除非对方企图从岛上脱逃,不然自己就不会出手,也不可以出手。妨凝测试进行是违反行规的。
尽管多少有些自制能力,但下次看到那个丫头的时候,自己能够压抑得住冲动,不将邦妮跟克莱德里头的所有子弹打进她美丽的脸上吗?
“谁知道呢?我可没办法保证啊,哼哼,哈哈哈哈。”
Goldy笑了,那是一种有些脱轨的笑。
然而那也是Leptoneta的工作。回想船上发生的事,这个想法就成了确信。那玩意确实有着毫不容情的凶残。
“Leptoneta可跟我不一样,既没有杀意也没有杀气啊,看你能活到什么时候?”
Goldy从喉咙深处发出笑声。沙哑的笑声没有传到任何入耳里,就这样被雾气淹没。


9

火药的味道直冲鼻孔,四处升起燃烧不完全的火焰与浓烟,老旧的建筑物上则有着全新的弹痕与焦黑的爆炸痕迹。躺在这之间的人们一动也不动,还没完全干掉的血积在柏油路面上,在风的吹拂下,表面出现了小小的波纹。
“这就是第二分队的下场吗?”
悲怆的一句话让由宇皱起眉头,用脚底磨了磨焦掉的柏油路。
“好惨啊。”
斗真把手从倒地的自卫队员脖子上拿开,沉痛地摇了摇头。
“生存人数是零吗?就算早已料到,还是觉得太惨了啊。Leptoneta的行动非常彻底。”
“这样就确定有两个部队已经被歼灭了,只希望剩下两个部队平安无事。”
伊达的话听起来也只是口头上的安慰。不管是志村、星野、石川还是太田,在希望逐渐被剥夺的过程中,表情也开始变得憔悴。
“第一分队少了一个人,有可能还活着……”
寡言的太田大概是看不下去,丢出了一句乐观的话,但最后却越说越小声。
“也许吧,可是我们不能把时间耗在这里,还得查清楚其他部队有没有生存者才行。”
“可是,搞不好他就在这附近活了下来啊。”
意见分歧的当下,由宇在四周晃来晃去地走了好一阵子,然后大概是发现了什么,把头歪向上风的方向。
“怎么了?”
“是尸臭。如果是这里的尸体,味道不应该这么浓。”
留下这短短一句话之后,由宇开始快步前进,斗真跟伊达等人也赶忙从后追去。
由宇在海岸线上停了下来,站在水泥的峭壁上往下看。大约十公尺下方的海面上,波浪静静地拍打着水泥墙。
而在波浪与水泥墙之间,可以看到死状凄惨的尸体漂着。
“……是尸体啊,这下可以确定第二分队全军覆没了。”
“不对,不是这样。”
由宇不让志村沮丧下去。她无视于所有人询问原因的视线,跳过低矮的栅栏,往十公尺下的海面笔直地纵身而下。
“什!”
由宇就像往下掉似的,在几近垂直的陡峭斜面上往下奔跑,并在即将掉进水面之前,灵活地将镣铐卡在水泥墙的缝隙之间,停住下坠的势道。
“还是一样那么乱来。”
伊达擦了擦额头的汗,呼出一口长气。
“我想对由……对她来说应该不算乱来。”
斗真差点说出由宇的名字,但随即又改口说成“她”。这不是有意识之下的行为,而是用来避免让非相关人士知道A D E M的秘密而做的大脑保密措施发挥了功效。
“把绳子放下来!”
绳索放到了在下头喊叫的由宇手边。她俐落地将绳索牢牢绑在尸体上,然后自己先迅速地爬了上来。
“这尸体挺耐人寻味的,麻烦你们拉上来。”
才刚把尸体拉上来一点,每个人都弄懂了由宇话中的含意。虽然尸体的脸朝下,看不出到底是谁,但就算考虑到弧石岛上所发生的非常事态,这具尸体仍然显得极为异样。
因为尸体身上没有穿衣服。
“没、没穿衣服?”
星野吓得连说话声调都拉高了。
“为什么会没穿衣服啊?”
“为了隐瞒死者的身分。不过还有更奇怪的事。”
等到尸体带着腐臭登上了十公尺高的峭壁,翻过来瘫在地上时,除了由宇以外的所有人都发出短短的惨叫声,往后跳开几步。
“这、这、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每个人都一样哑口无言。
这名躺在地上的男性,脸皮被人完整地剥下。
“猜得出是怎么回事。”
由宇若无其事地走近过去,就在尸体旁边蹲了下来。整个动作就像是要叫醒睡着的人一样随意,但表情却有些僵硬。不知道她是在检查什么,只见她用手指顺着交杂泛黑血肉与白色脂肪的脸部表面摸过去,查看尸体口中的情形。伊达跟着从后面一看,忍不住皱起眉头。
“看得出什么来吗?”
“不是什么好结论就是了。”
“说吧。”
“有SPY吧。”
“你说SPY吗?”
这跟尸体之间的关连性之低,让伊达忍不住拉高了声调。
“要是听不懂英文,说是间谍也可以。”
“别开玩笑了,给我好好说明。”
“可以吗?”
由宇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周遭。
“要是我说出真相,在场的人彼此会开始疑神疑鬼。”
“说。”
伊达强硬的语气,让由宇摆出一脸我可不管会出什么事的表情,开始进行说明:
“推测间谍是为了扮成这个人物而将之杀害,并剥丢脸皮,才会留下这样的尸体。至于没穿衣服,应该是为了万一尸体被发现时,可以隐蔽尸体的身分吧。”
“为、为什么得要剥走脸皮啊?”
星野已经不敢直视尸体,其他三人也都脸色苍白。这具尸体的死状就是这么凄惨而异样。
“是为了彻底化身成这个人物。戴上他的脸皮,并与自己的皮肤同化,还能自由改变身体的骨骼结构。”
“这该不会是峰岛的遗产技术……”
斗真只是自言自语,由宇倒是面不改色地回答:
“没错,这项科技已经公诸于世,作为医疗用途。虽然分类在OE级,可是应用范围很广,相当棘手。”
“什么是OE级?”
“O是open的O,就是已公开的遗产技术。”
由宇的语调很平淡。斗真原本还担心如果是由宇发明的该怎么办,但在由宇身上却看不到任何情绪上的变化。
“不说这个了,还有一件事我很好奇,那就是直升机为什么会坠毁?”
“不就是被Leptoneta打下来的吗?这还用问……”
由宇一瞪之下,星野赶紧住了口。
“直升机的飞行轨迹,是从Leptoneta出现之前就开始有异状的。而且直升机上的玻璃碎片,就散落在坠毁位置的附近。碎片上沾了血迹。”
“我倒觉得这没什么奇怪的。”
“就算沾上有着胃液气味的血也不奇怪?要是我没看错,早在直升机坠毁的时候,操纵席前方的玻璃窗就已经整片都染红了。这代表什么?”
“等一下,你是想说负责驾驶的佐伯吐血了?他的身体可健康得很……”
伊达想起可怕的事实,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然后才低声问道:
“是毒杀……吗?”
“下毒的目的是?”
“应该是为了不让任何人逃出岛外吧。”
令人联想到黑曜石的眼睛,尖锐地望向每一个人。
“接下来的部分才是问题。是谁下的毒?”
“不、不是我!”
星野赶忙否认。
“等一下,又还不确定是现在在场的人下的毒,不是吗?下毒的人也有可能混在演习中散开的部队里面。”
“不可能,间谍就在我们之中。”
由宇毫不迟疑地否定了志村的说法,后面还接上一句不得了的话。
“你为什么敢这么肯定?”
伊达以比平常更加严厉的目光看了由宇一眼。
“只要想想看对方是怎么毒杀飞行员的,答案就很清楚了。”
由宇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就好像是要人自己去想接下来的部分。
“为了不让我们离开岛上,事先对飞行员下毒也是有可能。在那时……”
说到这里,伊达转为思索的表情。
“原来如此,佐伯不是正规的飞行员。如果前提是针对飞行员下毒,就不可能是演习中散开的人下的手,因为只有后来在场的人知道佐伯会驾驶直升机。”
“这结论不怎么有意思,不过答案就是这样。这具尸体上剥下来的脸皮,就戴在我们之中某一个人的脸上。这里头没有嫌疑的人,就只有身为女性的我,以及后来才出现的斗真。”
斗真看了看剩下的每一个人,也就是伊达、志村、星野、石川与太田这五个人。
“等一下,为什么只有你们没有嫌疑!像这小毛头也是,谁知道他其实是什么时候上岸的?还说什么女性不女性的,我看你只不过是随便找个理由帮自己开脱而已吧。”
由宇用笑容回应星野的指责。星野再也说不下去,因为由宇脸上所挂的笑容就是有着这样的震慑力。
“看吧,这下可不是开始疑神疑鬼了?”
说完由宇就将脸上的笑容转而朝向在场的众人。

1O

这时机巧得让人只能觉得是在故意找碴。
就在众人相互疑心之际,一阵仿佛被活生生撕开的凄惨叫声,刺激了众人的耳膜。
“怎、怎么了?”
所有人转而面对的方向,就跟第二分队全军覆没的地点正好一致。
“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弥漫的雾气中,这阵痛苦而微弱的叫声听得非常清楚。
“……命……救命……啊。”
“有人倒在地上!”
斗真情急之下就要跑过去,由宇却俐落地伸脚一绊。
“你做什……啊!”
整个人往前扑倒的斗真,被从后面盖在他身上的由宇强行将头往下按,被迫跟地面来了个热烈的吻。
“安静。”
尖锐的斥责声显得非常认真,其他人也发现情形不对,拿起枪布署战斗队形。
“怎么了?”
斗真小声询问,由宇则回以一句简短的:“它在。”
“你是指Leptoneta吗?”
斗真最后这句话一出口,在场的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
“……好痛,救命……好痛……”
唯有这让人忍不住想捣住耳朵的呻吟声没有改变,时间就这样无意义地流过。
“真的在吗?”
志村这句话成了导火线,石川突然跑了过去。
“石川,回来!”
“我不要紧。”
石川不听伊达的制止,一边朝左右警戒,一边靠近求救的声音。
“不要出声,我现在就去救你。”
当石川在那个人的身边单膝跪地,而让在场的人松了口气,也开始觉得由宇那么小心提防原来只是杞人忧天。然而现实却将这一切想法完全推翻。
就在石川正要抱起伤患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事情。才刚看到这个人的身体一瞬间飘上空中,紧接着就被切割成几十块肉块。在四处飞散的血与肉之间,还可以看到闪亮的银丝,但能够及时察觉原因就出在这些银丝上的,大概也只有由宇了吧。
还来不及发出死前的惨叫就成了细碎肉块的尸体,将鲜血溅了石川一身。
“啊啊……”
大脑的反应跟不上状况的变化。而慢了这一步,就决定了石川的生死。
“快跑!”
由宇的喊叫也是为时已晚。
割碎伤患的银丝光泽缠上了石川的脚,转眼间就缠得极紧,撕裂皮肤与肌肉,直陷进骨头里面。是Leptoneta那连直升机都能切断的切割索。
石川的嘴张得老大,几乎让人怀疑他的下巴是不是脱臼了,表情更因痛楚而扭得乱七八糟。可能是因为太过疼痛,反而没有喊出声音来。
“石川!”
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同袍被杀而往前站了出来的太田,也同时受到银丝的攻击。
切割索粗暴地拖着石川倒地的身体。顺着切割索看过去,就看到一处周围光线昏暗,疑似团体庄宅的建筑物入口。
太田的手指在地面上乱抓,不想让自己被拖走,但这个举动却只多让他的指甲剥落而已。
伊达与志村赶忙开枪射击银丝,但子弹很难命中这么细的目标,就算命中也打不断,只会让子弹被弹开。
转眼间石川与太田的身体,就被建筑物昏暗的入口吞没。痛苦的惨叫声在建筑物内回荡,连待在外面听起来都非常大声。
“我会死!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哇!”
“呜哇,啊啊,啊呜!”
惨叫以不自然的形式结束,取而代之的,是不断从建筑物内传来的压碎肉块声音。
就在每个人都惊讶得哑口怨言的当下,玻璃突然破裂,有东西飞了出来。
经过两三次弹跳后瘫在地面上的,就是已经不成原形的石川与太田。
手脚往奇妙的方向折弯、肌肉跟骨头都从伤口中翻了出来,只有脸部没有损伤,明确地留下了恐惧与痛楚的痕迹,反而更凸显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在场的男性在恐惧而非警戒心的驱使下,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过了一段非常漫长的时间,趴在由宇下面的斗真闭着眼睛,摒住呼吸一动也不动。到现在他才搞懂为什么由宇要把他按在地上。光是听到死前的惨叫,内心深处就有一股漆黑的感情开始脉动。要是当场看到尸体被切割得不成人样的光景,真不知道有没有办法控制得住另一个自己。
“看来是走了。”
由宇才刚把身体从紧张之中解放出来,就从斗真上面站起,然后就好像刚刚的小心谨慎都是骗人似的,漫不经心地走向那曾是石川的物体。
“别、别开玩笑了,为什么要用那么残忍的方法杀人!”
大声怒骂的人是星野。
“是为了造成我们精神上的压力,过度的压力会引发失误。只是就我看来,这种思考逻辑还天真得很就是了。”
“这话怎么说?”
“透过恐惧来制造压力的目的我也不是不懂,但Leptoneta却有着对这种手法太过偏执的倾向,大概是反应出设计者的个性了吧。这样是会造成最大限度的恐惧没有错,但换个角度来看,就表示对方为了达成这一点,而去执行了多余的步骤,能杀人杀得更有效率的方法明明就还多得是,所以我才说还很天真。这些多余的步骤就是对方的破绽。”
由宇停了一拍,等这段话的含意渗透到所有人的脑中,接着才补上这句话:
“受过训练的士兵跟追求快乐的杀人狂,哪一种比较好应付,应该不用我多说吧?”
众人心中产生了复杂的感情,没办法单纯地放下心来。
“它走远了。”
由宇将手指按在倒地的自卫队员颈动脉上。
“怎么样?”
由宇摇了摇头回答伊达的问题。
“是吗……刚刚说的那些,你是真的这么认为?”
伊达用只有由宇听得到的音量小声发问。
“怎么可能,对方准备了复数的思考逻辑。刚开始失控时的战法,以及刚刚从黑暗中袭击的手法,就是两种不同的思考逻辑。等我们开始针对杀人狂思考逻辑的弱点,应该就会马上切换成其他的思考逻辑了吧。”
“你说了谎?”
“不知道当初是哪个人叫我说就算只是口头安慰,也要说些乐观一点的话?”

11

当斗真等人将没有脸的尸体留在原地,追着惨叫声离开后,不知道为什么,Goldy却出现在这里。
“哼~”
Goldy一脚将尸体踹开,看起来非常高兴。
“你间谍的身分就快曝光了嘛,我倒觉得开溜的时候已经到了。”
说完他就捡起了一样能够证明由宇推测正确的东西。那是J以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的手法,留给Goldy的讯息。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的,只见水泥围墙的后面,留下了一些像是烙印的痕迹。将讯息看完之后,Goldy就觉得很无趣似的歪了歪脸。
“你说那个小丫头有可能是A D E M的最重要机密?”
他咬了咬指甲,吐出几句咒骂:
“搞什么,这样一来我不就不能杀她了吗?”

12

离弧石岛岸上数十公尺的海面上,一个圆圆的物体在和缓的波浪间浮了出来,那是被潜水服包住的人头。眼睛与嘴巴被圆形帽子遮住的外观,令人联想起防毒面具。没过多久,有着同样形状的物体增为两个、三个,达到十余个之后,就开始逆着潮汐的方向,慢慢朝岛上接近。
来到浅滩上之后,圆形的头部就开始升起,露出了水面下的部分。
他们的氧气筒并不是背在背上,而是挂在腰问。DRAEGER LAR/V,能将呼吸过的空气进行循环净化,只要有个小型的氧气瓶,就可以潜水数小时,还带来了不容易产生空气气泡的特征。这两个优点能够发挥最多贡献的活动,就是隐密行动。这乃是美国特种部队S E A L也有采用的特殊装备。
他们不发一语,只用手指的动作打暗号。打开背上的防水背包,就在里头看到了枪械。种类与自卫队制式采用的枪枝一致,但他们的模样却否定了这一点,当然更不会是S E A L部队。
他们散发出来的暴戾之气比军队还重。然而从离开海面后只花了短短数十秒就完成准备这点
看来,统率有方的程度比起军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整个训练有素的集团一齐将枪指向雾中,这时一个模糊的影子才慢吞吞地现身。
“等一下、等一下,是我啦,是我,不要开枪啊。要是把你们全杀了,就会妨碍到任务,又要害我被骂了。”
开着玩笑走出来的人是Goldy,然而后半段的话中却隐含着货真价实的杀意。
其中一人站出来。
“看来丁找到了金主所说的,跟A D E M秘密有关的线索,真是不枉你们在海底躲了好几个小时啊。目标是长头发的年轻女子,你们的工作就是带她回去。不过没关系啦,就算拚太猛不小心杀了她,也不会被骂得太惨,反正金主也不会知道是怎么回事。”
Goldy搔了搔头,说话的语气反而像是希望发生这种事情。
“还有,小心Leptoneta,那玩意儿可不分什么敌我。我那艘船上的自己人,都被那玩意儿给杀了。最好认为你们手上的枪跟玩具枪一样没用。”
“不要把我们跟你相提并论。”
对方轻敌的态度让Goldy耸了耸肩膀。他对这些人的死活可不怎么感兴趣,对A D E M的秘密也是一样。
他只是为了能跟J一起出任务而欢喜,光这样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13

确定第三个分队全军覆没后,一行人的脚步迈向最后一个分队所在的位置。
总觉得有点被排挤在外的斗真,无法让感情不往负面方向发展,开始怀疑自己来这里是不是真的正确。
“怎么了?很少在你脸上看到这么认真的表情。”
由宇靠过来跟他并肩走着。
“你该不会在生气?”
“气什么?”
“气我跑来这里。”
由宇叹了口气,给了他一个苦笑。
“我是在生气。”
再追加上这个肯定的答案,让斗真登时垂头丧气。
“没……没想到你竟然那么不要脸地露给我看,太不成体统了。”
“……?”
“我说你太不成体统了。”
斗真这才发现她是指重逢时的事情,不禁面红耳赤。
“不好意思啦,对不起……不过,说到这个,有件事让我因此有点好奇,可以问吗?”
“嗯。”
尽管只是随口答应,但她至少没有拒绝,斗真也就继续说下去:
“刚才不是发现了一具尸体吗?就是没穿衣服的那具。那个,那具尸体,这个,也、也一样都没衣服遮掩,你却根本不当回事,只顾着专心检查,这是……为什么……呢?”
说到后来会变得有些断断续续,是因为由宇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可怕了。然而尽管表情吓人,由宇的手却轻轻执起斗真的手。
“咦?”
由宇温柔地微笑,轻轻扭了一下斗真的手腕。剧痛一口气从手腕散播到斗真的全身。
“好、好痛好痛好痛!等一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有够痛耶!对不起,我不会再问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你们两个都给我安静一点。”
伊达出声斥责。
“安静点就没关系是吧。”
由宇说出这句无情回答的同时,又把斗真的手腕扭得更厉害了。斗真停止了喊叫,但其实应该说是连叫都叫不出来才对。
好不容易获得解放的斗真却不气馁,发出抗议的声音:
“我、我说你啊,是不是比之前变得更粗暴了?”
“比起你那越来越不要脸的行径,根本就不算什么。”
“我倒觉得你应该女性化一点比较好。”
“我已经够女性化了。”
上身微微后仰而强调出来的胸部曲线,让斗真不由得看得目不转睛。
“到底是有哪里女性化了?”
斗真只好试着反驳,但这句话才刚出口,自信就从由宇的脸上被连根拔起。
“……我果然很怪吗?”
“咦?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就这么……这么丑吗?”
在地下活了十年,根本没有年纪相近的朋友,让由宇完全不懂容貌美丑的基准,斗真到现在才总算发现她对这点十分自卑。
他鼓起勇气,想要说几句好话:
“才、才不会呢。这个,我、我觉得,由宇,你,嗯,你很、很漂亮。”
“我不需要安慰。”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来,却马上就碰了个钉子。
“大家之所以躲着我,多半就是因为我长得明显要比一般人丑吧。”
由宇放眼望向其他几个人。星野才刚与她四目交会的那一瞬间,就赶忙将视线转到不相干的方向去。
“看吧。”
“我想这应该是另有原因吧?像是你刚刚对我做的那些事情,不是吗?”
“我不会说没有,不过那只是逗一逗他而已。”
老虎逗一逗老鼠,不知道老鼠会怎么想?
“我虽然不会觉得遗憾,但我好歹也是女生,还是会因此受伤,当然也有纤细的部分。”
斗真没有把“你纤细的方向还挺特别的”这种话说出口,但又找不到什么好话可以击破由宇的说法,让他开始认真思索起来。
“不,我是说,由宇,这个……”
“够了。”
由宇三两步就把他甩在后头。
斗真不禁垂头丧气,脚步也变得非常沉重,这次则换成伊达配合他的脚步,跑来身边跟他交头接耳。
“坂上,你平常都是这样跟她说话的吗?”
“嗯、嗯。也不是平常,不过从上次以后都是这样。”
“是吗?”
伊达只回了这句话,之后便沉默不语。

14

“这里也没救了吗?”
伊达看着战斗的痕迹以及散布于四处的无数尸体,显得十分懊恼。这已经是第四次看到这样的光景了。
“这么看来四个分队都全军覆没了啊。”
“这一带的建筑物好像损坏得特别严重。”
“多半是因为这地方海风吹得比较强吧,看起来随时都会倒塌啊。”
的确,跟其他地方比起来,这里的海水味特别重。
“我说我们还是赶快走吧。”
星野想到Leptoneta就觉得害怕,背靠着建筑物发抖,视线乱飘一通,根本镇静不下来。
“来了,很大。”
由宇朝地面看了一眼,以紧张的语气喊了出来。下一瞬间,每个人都了解了其中的含意,因为大地开始剧烈晃动。
“这位小姐简直就像鲶鱼一样敏感啊!”
待在已经荒废的废墟群正中央,所受到的地震威胁就更是强烈。撑不住剧烈摇晃的建筑物接二连三地倒塌,大得可以双手环抱的瓦砾接连砸在地上,就连砸在地上而飞散出来的碎片都极具威力,要是被打中要害,难保不会有生命危险。
“啊啊啊啊!”
一阵紧迫之极的惨叫,让每个人都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眼看大量的瓦砾就要砸在星野身上。
由宇的动作快过砸落的瓦砾。
她丝毫不把镰铐的箝制当回事,钻过头上砸落的无数瓦砾,不时用铐住双手的枷锁粗暴地拨开瓦砾,猛力朝星野的身体一撞。就在同时,已经近在头上的大堆瓦砾接连撞在地面上,砸得当场尘土飞扬,遮住了众人的视野。
“你们还好吗?”
当斗真等人用手挥开烟雾,跑到他们身边时,地震已经停了下来。
“呜哇……哇,我、我不想死。好痛好痛好痛!救命、救命啊!”
烟雾中传来男性大喊救命的声音,但听起来中气十足,看来并没有受到什么重伤。
“只是脚被压住了而已,不要大呼小叫。”
由宇拍拍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毫不留情地丢下这句话。
星野运气不错,只是脚被卡在瓦砾之间,躲过了一场大难,但堆了无数层的瓦砾随时都可能崩塌。
“一个不小心就会弄垮啊。”
志村看着瓦砾堆,说话语气显得有点烦恼。
“偏偏在这种时候……”
由宇啐了一声,望向废墟之中的一点,斗真也跟着凝神看着雾气与尘埃的另一边。
“难道是Leptoneta来了?”
由宇严峻的表情肯定了这一点。
“喂,等一下,你们不会丢下我不管吧?喂!赶快救我出来!”
“要是不想真的被丢下来,就给我乖乖闭嘴。”
由宇这句话没有丝毫玩笑成分,让星野把话连着呼吸一起吞回肚里,用手按住嘴巴。
“啐,连会从哪里过来都不知道。”
但志村的抱怨却被由宇的听力所化解。她正确地追踪着那复杂交错的声响,充满确信地用纤细的手指,指向废墟中的某个方向。
伊达与志村对望一眼,互相点了点头,开始各自准备武器。志村扛起只剩最后一发的反战车飞弹,伊达则拿起手榴弹。
这期间由宇仍然持续追踪Leptoneta发出的声音,竖起手指告知距离。Leptoneta在他们五人的外围绕着大圈移动,慢慢缩减距离。
在大楼与大楼的缝隙间,还不时可以看到金属蜘蛛横切而过。距离已经拉得够近,对方随时都有可能发动攻击。
“差不多了吧。”
志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然而Leptoneta的声音却突然停了下来,仿佛在嘲笑他们的紧张气势。不过由宇等人不能轻举妄动,只能这样僵持下去.
“会、会不会已经走掉了?”
星野说出了自己的期望,但由宇摇摇头。又僵持了好一段时间。
一声尖锐的金属声响打破了沉默。金属声尖锐得像是在拷问耳膜似的,让所有人不由得捣住耳朵。
听觉遭到麻痹,让所有人蜷曲身体,只有由宇违抗本能反应,靠视线寻找Leptoneta的身影。Leptoneta这种出乎意料之外的攻击方式,让她懊恼得咬牙。
忽然间有个东西朝由宇飞了过来。是当时切断了直升机的切割索。看出已经来不及闪避的由宇,用手上枷锁的金属部分挡住了切割索。
切割索就这么缠上枷锁,一拉之下撑得笔直。由宇无从抗拒,整个人被切割索拖了过去。
“啊!”
斗真也来不及反应,由宇就这样被越拉越远。
切割索一路延伸到大楼与大楼之间的缝隙,而Leptoneta也终于在切割索的另一端现身。然而由宇夹在中间,让志村与伊达产生犹豫,不敢在第一时间攻击。
Leptoneta卷回切割索,拖着由宇消失在雾中。
“这下不妙!”
等到志村大吼出来,斗真已经跟着跑进浓雾之中。
“啐,这小哥也太性急了吧!”
志村也跟着从后追去。
“等一下,喂,你们都丢下我不管喔?”
“我们马上回来。”
拍了拍星野的肩膀后,连伊达也消失在浓雾的另一端。
“等等啊,不要把我丢下来不管啊。”
被独自留在原地的星野只能哭着反覆这句话。


15

突如其来的强烈横向摇动,让小夜子发出尖叫声。
“呀啊啊啊啊啊!”
小夜子只能按住耳朵,缩起身体,这时却有个高大的身体护住了她。
“朝仓小姐,你还好吗?”
笠原的声音让小夜子松了口气。从架上掉下来的资料,都被笠原的背部弹开,没有波及到小夜子身上。
大同小异的惨叫声在整个管制室内持续了好一阵子。
一分钟、两分钟过去,地震却仍在持续,过了三分钟有余才慢慢结束。
等到确定地震完全停住,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地从各自的避难处探出头来。笠原也在地震停件的同时,从小夜子上面栘开身体。
“谢、谢谢您。”
这辈子活到现在还不敢跟男性相处的小夜子,因困惑与害羞而满脸通红,好不容易说出了道谢的话。
“哪里,朝仓小姐没事就好。好痛!”
“您、您哪里受伤了吗?”
“没什么,只是一点跌打伤。喂~大家没事吗?”
回答的人很少,并不是因为伤亡惨重,而是无法信任笠原。笠原察觉到这一点,在后面补上了谢罪的话:
“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各位,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众人沉默以对。
“我会去找本部长谈,尽量不去危及到各位的立场。都是我一个人不好,真的很对不起。”
笠原深深低头致歉。
“那还用说!”
“你以为自己现在还有什么能耐去谈判啊!”
小夜子感受到众人的怒气,吓得缩了缩身体。眼睛看不到的她,对于气氛的变化比常人更加敏感。
同时她也感受到笠原的懊悔与悲伤。小夜子原本想要摸摸笠原的肩膀,让他知道至少自己并不怪他,跟他站在同一阵线。然而笠原的肩膀颤抖得比她想像中还要厉害,让小夜子忍不住放开了手。
“你知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事情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
谴责的声音丝毫不停歇。
“为什么大家要说这种话!”
小夜子忍不住大声喊了出来。小夜子在团队中一直是温和的代名词,所以她会大声喊叫这件事本身,就比所说的话还要震憾,让周遭的人们都当场沉默了下来。
“我、我是说……”
将激情发泄出来后,又回复成平常的小夜子。
“朝仓小姐,已经够了。”
笠原满怀感激地拍拍她的肩膀。
“不对,这样不好。”
小夜子已经下定决心,要原原本本地说出心里的话。要是此时此地没把自己的感受全都说出来,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Leptoneta难道不是我们一起开发出来的吗?在Leptoneta上面装了磁轨炮的人,不就是我们吗?在拿来当成武器、兵器的前提下把它设计出来的不是别人,就是在场的我们这些人,不是吗?我一直是这么想的。二桥重工是民间企业,我们是技术人员,可是牵扯到预算、赞助资金这些问题,客户终究还是会当成武器来使用。说什么用来清除地雷、用来救灾,这些都是诡辩。也许它是可以用在和平用途没错,可是如果只是用在和平用途,根本不需要用到什么磁轨炮!”
“朝仓小姐……”
“小夜……”
“我也曾经只是纯粹地梦想,梦想实现这些作梦一样的技术。可是,我一直、一直摆脱不了它将会在其他地方被用来杀人的想法。把它设计出来的人,不就是我们吗?那为什么当它的炮门对准我们的时候,大家却说得出那种话来,说得好像自己根本没有责任一样?”
四周沉静了下来。这点每个人都知道,同时也是每个人都想要从脑袋里赶开的事实。
“我很喜欢这个职场,非常喜欢。我是在四年前派到这里来,参与这个计划的资历是最浅的。大家也知道,我的眼睛看不见,可是正因为这样,我对气氛比别人更敏感。我第一次跟大家见面的时候,内心就觉得十分温暖,因为大家形成的气氛是那么柔和、那么温柔。当时我就觉得这里像是个大家庭。”
小夜子用看不见东西的眼睛环顾四周,接着继续说下去:
“那时我就想,希望自己也能跟大家成为一家人,想跟大家一起走下去。大家都很热心地暂忙眼睛看不见的我,可是该严格的时候又很严格,让我更加深了这样的想法。所以,所以我可以了解笠原先生的心情。笠原先生是希望尽可能让这个计划成功,让大家的努力能够得到回报,希望尽量多跟大家相处久一点。哪怕只多一点点也好,所以才会一时铤而走险……”
没有人打断小夜子的话。
“我要是处在一样的立场,一定也会做出一样的事情。因为、因为,我……”
在小夜子眼眶中打转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让她掩面痛哭。这时有只手伸了过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这是第二次看到小朝哭了吧。”
“……美浓先生。”
有个人说了:
“我们还能挽回……吗?”
“可以的。失败没有关系,只要想办法挽回就行了!”
小夜子用力点了点头。
“没错,这话说得没错。”
“我们来想想怎么阻止Leptoneta吧。”
“没错,搞不好会有办法。”
“我们来研究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它吧。”
小夜子泪流不止。她最喜欢的那种气氛又回来了。大家都知道这个计划不会再有未来,然而每个人的想法都一样,一直到最后关头都不要放弃,要对自己设计出来的东西负责到底。
“要摸索看看有没有我们可以做的事。”
“也对。首先是SIGMA发出的微波,只要想办法停掉……”
“没错,只要把电源停掉,就算是Leptoneta也会动弹不得。”
许久没有像这样所有人团结一致,互相交换意见了。
“喂,有人来了,在外面。”
“是他们回来了吗?”
“好像是,不过到底是谁啊?”
众人决定由笠原担任代表,去跟出现在窗外的人物说话。
“刚才有过很大的地震,你们还好吗?”
“不?用?担……是说不用我们担心?这样啊,那就好。”
听到笠原念出写在外面的文字,里头的众人都放下心来。
“原?因?很?简?单?因?为?你?们……”
讯息还没有写完,笠原继续出声念诵,但念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喂,开什么玩笑,什么叫做我们活着你会伤脑筋?是要我们为Leptoneta的失控负责吗?喂,你说话啊,有什么好笑的?”
其他技术人员也都纷纷跑过来靠向窗边.
“什么意思?你那么恨我们吗?如果能杀你就杀杀看吧,这问管制室可是坚固得连Leptoneta都打不坏。”
小夜子感受到外面的人散发出来的气息。没有任何愤怒,就只有存心杀人的感情翻腾不已。
“不?用?担?心?不?用?开?门?我?也?杀?得?了?你?们。”
接下来这句话让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
“毒?杀……哈哈哈,别开这种无聊的玩笑了,你要怎么毒杀我们?我话先说在前面,这个建筑物是完全密闭的,想用毒……喂,这是在开什么玩……”
“啊嘎、嘎嘎、嘎啊啊啊!”
突然传来笠原痛苦的呻吟声,小夜子赶忙跑向笠原身边。
“笠原先生!”
才刚伸手扶住他,就发现有东西沾湿了手,那东西的气味让她了解到那是大量的鲜血。开始痛苦呻吟的人并非只有笠原,四处都传来呻吟的声音、痛苦得在地面打滚所发出的声响,以及吐血的声音。
“大、大家是怎么了!?”
痛苦变得更加剧烈的笠原,将想扶住他的小夜子整个人撞开。被猛力撞开的小夜子,头部重重撞上桌子的一角,当场昏了过去。


16

有个人从背后将枪抵在慢慢远离管制室的人影身上。是伊达真治。
“等一下!”
看到人影的侧脸,伊达的表情因懊悔而扭曲。
“间谍果然是你啊。”
“哦?你不怎么惊讶嘛。”
回答的语调显得不把伊达看在眼里。
“你对技术人员做了什么?每个人都死了,而且都是吐血身亡,跟直升机那时候一样是用毒杀的吗?可是你是怎么办到的?管制室可是密闭空间。”
人影正要慢慢回过头来,枪弹就擦过了他的脸颊。
“不要动,你敢动一根手指头,下一枪就会招呼在你身上。”
伊达小心提防着对方未知的能力,一举一动都非常慎重,但他的意识却过度集中在眼前的人物身上。
“嗨,了,看来你有危险了啊。”
还来不及回过头去,枪声就贯穿了伊达的胸部。这阵冲击让伊达手中的枪落地,整个人脚步不稳,好不容易才朝对自己开枪的人看了一眼。那是个身材高大的金发美男子,一看到他称之为了的人物,脸上残酷的笑容就立刻转变成另一种极为着迷的笑。
“是Goldy啊?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被称为J的人影,用责备的口吻看了美男子——Goldy一眼。
“我救了你的命耶,不用说得这么冷漠吧?我坐的船被Leptoneta搞沉了,只带着一条命逃到岛上来。”
Goldy开玩笑地耸耸肩膀。
“J跟Goldy?难不成是那群用英文字母当代号的家伙?”
伊达按住左胸,好不容易站了起来。
“真亏你知道我们,还真不能小看A D E M啊。”
“没错,我们就是你说的那帮用二十六个字母当代号字首的成员。我是Goldy也就是G,这
小子则是直接叫做J,我们终于开始进攻日本了。”
“再加上CuCutuS的C是吗?”
“没错。自我介绍结束了,去死吧。”
Goldy的子弹又贯穿了伊达的身体。伊达就这样往后晃了几步,整个人从高台上落人海中,溅起了大量水花。
“A D E M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小日本就是没用。啊,J你当然例外啦。”
Goldy看着海面的波纹嗤之以鼻,接着转过来面对J。
“对了J,你打算在这个岛上待到什么时候啊?我倒觉得已经差不多该开溜了。你不想赶快回收Leptoneta的资料,然后赶快走人吗?”
“我有事想查清楚。”
“刚刚传言里写的那件事?”
“对,就是A D E M带来的那丫头。搞不好她就是所谓的A D E M最大秘密。”
“可是这个情报的来源不是真目家吗?那里的情报有那么值得相信?”
“谁知道呢?我要再观望一阵子,可以的话我想捉活口。”
“嗯~你还真是热心啊,我好嫉妒啊,你对我要是有对那丫头那么有兴趣就好了。就是因为这是你的母语,我才会拚命学会日语,这你应该知道吧?”
“我可不打算奉陪你这无聊的性癖。”
然而J的嫌恶却没让Goldy退缩。
“你还真是失礼耶,从小时候就一直是这样,不过这也是你最迷人的地方啦。”
“你倒是变了很多啊。”
Goldy开朗的表情中多了些许阴影,但随即消失无踪。
“有外国人混在里头,不管那个国家都会做出一样的反应,尤其是还在当小鬼的时候。倒是你手上那张卡片是做什么用的啊?”
J把捡起来的卡片拿在手上转个不停。
“A D E M的司令刚刚掉在地上的,看来是那丫头身上镣铐的钥匙。只要好好利用,搞不好可以拉拢她。”
“跟她说想要自由就加入我们是吗?劝你最好不要,女人动不动就会背叛,这点还是男人值得信任。”
Goldy说完还笑嘻嘻地指着自己,但J却视若无睹。
“只是在任务中顺便捉住那丫头,有困难的话我会杀了她。”
“啊,是吗?那就随你便吧。回收Leptoneta资料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我可要先失陪了.而且也不能拖太久,免得被‘那个’拖下水啊。”
混杂在空气中的硫磺味,让Goldy用力皱了皱眉头。

17

当由宇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倒在一个开阔的地方。
——啊啊,原来我昏过去了啊。
她苦笑自己的没出息之余想要起身,却痛得发出呻吟。
用痛到模糊的视野放眼看看四周。
Leptoneta就待在距离不到十公尺远的地方,但奇怪的是看不出有在运作。
由宇没有放松警戒,仔细检查自己肉体的损伤。手指,会动。手臂,会动。脚,会动。脖子,会动。虽然疼痛还留在体内,但对动作不会有妨碍,因为她知道如何忽视痛楚。
朝着手上那被切割索猛力拉扯的枷锁看了一眼,但结果一点都不可爱,只留下一些痕迹,本体根本没有受损。原本还想说至少要让双手获得自由,不过想到要是没有枷锁保护,自己早就已经被切割索撕裂,似乎也不该埋怨这个状况。
“由宇!”
斗真的声音促使她的意识更加清醒。才刚强行坐起身来,就看到斗真一副拚命三郎的模样跑过来。何必那么慌张呢?由宇想对他微笑,却触动了疼痛,笑得不怎么自然。
“你还好吗?”
面对蹲下来询问的斗真,由宇只点了一次头。现在就连出声说话都觉得艰辛无比。
“Leptoneta是由宇解决掉的吗?”
他轻轻扶起由宇的身体,同时朝静止不动的Leptoneta看了一眼。
“不,不是我,是它自己停住的。那多半是……”
然而由宇的话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视线流转到斗真背后。
“被包围了。”
被谁?斗真脑中浮现这个疑问。Leptoneta只有单数,不会用到包围的说法。
“十五,不对,是十六个吗?”
“真有你的,竟然说中了。”
从雾中传来的回答声,是斗真曾经听过的声音,而许多拿起枪瞄准所发出的金属声也在同时响起。从大楼后面、瓦砾堆的后头,以及破掉的窗户之中,都有枪口一齐围住了斗真与由宇。是个戴着奇妙的面具,看起来十分陌生的武装集团。一发枪弹打在斗真与由宇的脚边。
“就请你们不要动吧。”
最后现身的一名男性,就是斗真在船上遇到的那个用手枪的金发男子。
“我们又见面啦,少年。照规矩来讲,这时候我好像该做个自我介绍?就叫我Goldy吧,虽然我想我们不会来往太久。”
“G的Goldy吗?密诺娃的字母干部成员来这里做什么?”
金发男子——也就是Goldy,微微睁大了眼睛。
“了不起、了不起,真不愧是对抗遗产犯罪的专家A D E M,不只是刚才那个窝囊废的大官,连你这种小孩都知道,而且我们还是第一次在日本活动呢。不过既然已经知道这么多,那也不用全部讲出来了吧?我们来这儿就是要带走峰岛勇次郎的遗产。”
“劝你最好不要,无能的人乱用一通也只会烫伤自己而已。”
“你都满身是伤了,口气还这么大。J是说要留活口,不过我想还是干脆杀掉你好了?”
Goldy说完就拿起枪对准由宇,但看到由宇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就立刻摆出觉得很无聊似的表情,反而是对于挺身遮住射线的斗真显得很有兴趣。
“少年,你不错啊,我就喜欢你这型的。怎么样?要不要跟我相好啊?”
斗真不说话。
“哼,这样啊?那我就先来回收Leptoneta的战斗咨一料吧。”
Goldy一声令下,就有一个人靠近Leptoneta,开始进行作业。
“你们该感谢我,要不是回收时间到了,让它的动作停住,这小丫头被它这样拖下去,漂亮的脸蛋早就变成一张大花脸了。”
“回收时间?”
“就是说我们该准备走人了,按照计划……”
就在这时,雾中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疯狂笑声。
‘嘻哈,嘻哈,嘻嘻哈哈!’
这阵让人听了就不舒服的笑声,竟然是从Leptoneta发出来的。
Goldy似乎也没有料到,一脸茫然地听着这阵笑声。好不容易等到笑声停下,接着就听到与那笑声一样刺耳的尖锐话声:
‘辛苦了,辛苦了,我设计的Leptoneta还好玩吗?只是啊只是,只靠日本自卫队这种程度的对象,我还真~~有点担心会不会测不出它的战斗能力呢。不过没关系,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这主义超棒的。其实强悍的军事力不就近在眼前吗?’
“这个声音,你是Cuculus!”
越听到后面,Goldy就越是动摇。
‘G也就是Goldy~J就是J,还有密诺娃伏击部队的各位,以及自卫队中的生还者们~就请你们试着在这座岛还没有发生大事之前,想办法解决掉Leptoneta吧。要干脆放弃任务,夹着尾巴逃走也是可以,我不会怪你们的。只是如果你们无论如何都想回收战斗资料,就得解决Leptoneta,抢下人造卫星SIGMA的控制装置了。为了避免你们误会,我话先说在前面,我人可不在岛上,这只是事先录好的语音。好了,游戏开始了。’
一声仿佛撕裂布匹似的杂讯声,深深留在每个人的耳中。
“这什么鬼玩意儿?”
先前靠近Leptoneta的一名士兵,发出搞不清楚状况的声音。他的腹部长出一个奇妙的金属突起物,士兵一脸糊涂的表情,指着自己腹部上的突起。
“什么,喂,咳……”
接下来要说的话,就像被水淹没了似的浑浊不清。面具内部染上一片红色,但这也只是转瞬间的事,金属突起物——也就是Leptoneta的脚,仿佛不受任何阻碍似的,往正上方笔直一挑,士兵的身体却被留在原地,从腹部到头上多了一条红色的线。隔了一拍后,鲜血就有如豪雨似的从这条线上喷洒出来,上半身被分成左右两半。
“混帐东西!”
Goldy反应极快,立刻挥手重组队形,转眼间就围住了Leptoneta。
十五个枪口毫不停歇地喷出火舌,柏油路面被打得裂开,背后的水泥墙也被打碎,掀起了一阵沙尘。他们打完一千发以上的子弹,接着拿起手榴弹,只见好几枚蕴含了强大破坏力的反战车手榴弹从窗户丢了进去。
“趴下。”
爆炸的火焰与巨响淹没了Leptoneta,火焰朝天空高高窜升,热风强得几乎要点燃斗真他们的脸颊跟头发。
“解决了吗?”
Goldy这句话充满期待,但事实却辜负了他的期望。
银线滑过天空,鲜血化为飞沫。成为牺牲品的四个人,身体都被一分为二,滚倒在地上。
Leptoneta从火焰中现身,切断人体就像砍瓜切菜一样容易的切割索,就在它的四周像火焰似的摇曳不定。
斗直背起由宇快跑而出。背后不断传出惨叫的声音,让他只想捣住耳朵,然而他却有着更优先的事要做。
斗真以全速在瓦砾四散的道路上前进,只为了尽可能远离现场。
然而天不从人愿,粉碎这个希望的脚步声从背后慢慢逼近,原来是Leptoneta将目标转到斗真他们身上来厂。
将由宇扛在肩上的斗真,与Leptoneta口之间的速度差距实在太大,金属质感的脚步声转眼间就直逼到背后。
“斗真,就快了。”
“咦?什么就快了?”
“再过一会儿就会发生,想办法撑到那时候。”
“到底是什么事?”
“这里离铜矿的垂直矿坑很近,你要做好掉进去的准备。万一摔下去也没关系,一切交给我处理就行了。”
这算是希望吗?话里充满危险的气味,但斗真仍然坚信不疑,继续向前奔跑。
“来了。”
由宇的话声很平静,但发生的事情却有着非同小可的规模。大地开始摇晃,简直就像摇动调
酒一样剧烈,连站都站不稳。
“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快跑。”
不知不觉间,由宇已经恢复到能够强行拉着斗真跑了。之前多半是在保留体力吧,只见她一边闪过不断从头上砸落的瓦砾,一边从大楼与大楼之间穿梭而过。
然而得小心的方向还不是只有上面。
水泥地面出现无数裂缝,从下向上裂开隆起,分别往不规则的方向倾斜。
“呜!”
这种立足点就连由宇应付起来也很吃力。然而这样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崩塌的立足点就好像受到强大力道吸引似的,开始朝着某个方向滑动。
“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看到位于滑动方向终点的巨大洞穴,斗真惊愕得说不出话来。那其实是铜矿的垂直矿坑,但看在现在的斗真眼里,却怎么看都只像是通往地狱的洞口。
洞口的边缘开始塌陷,将四周的事物逐一吞了下去,简直就像是发生在地面上的漩涡。斗真等人无从抗拒,随着大量的泥土与瓦砾一起被吞进深渊之中。


18

斗真的睑被某种柔软的物体包夹着,嘴巴跟鼻子也一样被塞住。他挣扎着想动,就发现这柔软物体的抵抗力道意外地强。眼前只看到一片肤色,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他打算先把夹着脸的物体扳开再说,于是将双手往脸上凑过去。两根柔软而细长的物体分处于两侧,前端有个摸起来硬硬的物体,会是鞋子吗?
“……呜。”
头上传来了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听见的那名少女声音。
直到这时,斗真才渐渐理解到自己的脸正埋在一个不得了的部位。眼前看到的肤色物体,是从由宇微微翻起的上衣底下露出来的肚子跟肚脐。
他战战兢兢地将视线往上栘,越过美丽的曲线,最后就看到由宇那因为还没有理解状况——又或者是因为已经理解了状况——而睁大眼睛的脸孔。
明知置身于前所未有的重大危机之中,斗真却被夹在由宇的两腿之间动弹不得。
“……你这家伙三番两次……”
不知道是掌握了状况,还是恢复了理智,由宇说话的声音在颤抖。
这锋锐得跟鸣神尊有得比的话语,让斗真感到一阵生命危机。也唯有现在,会让他迫切地希望能跟体内的另一个自己互换立场.
总之得先解释清楚再说。
“贺、贺呼呼呵!”
“不要把脸凑在那边讲话!”
由宇神速将斗真从两脚之间弄开,紧接着就以一记必杀拳打得斗真翻了一整圈。
“这、这是不可抗力!”
斗真一手按着脸颊,仍然拚命想解释清楚,但这时却有种液体从他脸上流下。把这从鼻子里流出来的液体抹起来一看,手上沾着的是一般人称之为鼻血的液体。
由宇用看着脏东西的眼神看着他。
“哦?误会?都流着那种东西,你还坚持说是误会?”
“这是刚刚被你打的好不好!”
“不要找藉口!你明明就摸了我的脚,而且摸法有够下流!”
“那是误会!”
“上次你说是不可抗力,我还相信了你,看来是我太笨了。”
“你骗人!那个时候你明明就没有相信!”
“三番两次……”
“哪有什么三番两次,明明就才第二次。”
“两次已经够多了!”
“可是……”
一句话没说几个字,就有某种带着铁锈味的东西流进口中。顺手摸过去一看,这温温的液体就从额头上大量流了下来。
斗真看到满手的红色,当场昏了过去。
远方传来了一阵带着几分落寞的口哨声。
这个唤醒遥远记忆的怀念音色,让斗真心弦一动。时而高亢,时而低回的落寞曲调,始终奏着无尽悲伤的情怀。
上次是什么时候听到这个曲调的呢?
他模糊地回想起过去,抬起了沉重的眼皮,也不管目光的焦点还没对准就把头往旁边一转,便在一片泛白的世界之中,看到一个黑影坐在高高堆起的腐朽瓦砾堆上。
虚幻得让人觉得随时都会烟消云散的旋律,就是从这个黑影身上产生的,曲调显得纤细,却又绵延不绝。
当旋律终于停止,黑影抬起头来仰望着天空。仿佛迫切地渴求着什么似的,就只是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天空。
黑影忽然间回过头来,披在背后的长发就像忘了重力的束缚般清柔地飘散开来。多了黑发的分割,一团与盖满整个世界的乳白色截然不同的凛冽白色,形成了美丽的轮廓、流线的鼻梁,以及在坚强意志下紧闭的嘴唇。
斗真仍然恍如身在梦中,怔怔地看得目不转睛。
“你醒了吗?”
与曲调形成强烈对比的强有力声调,听在斗真的耳里一样令人心旷神怡。然而慢慢走近斗真的轻盈脚步声中,却伴随着铿啷铿啷的刺耳杂音。
“怎么了?到现在还在发呆。发呆的表情也许是你的专利没错,不过向别人夸示太久,我可有点不敢领教。”
黑影蹲下身来,把脸凑近斗真的脸仔细端详。说到“不敢领教”这几字时,呼吸搔得他脸颊发痒,这才让他恢复了理智。
“由、由宇!?”
“怎么啦?脑袋撞得太厉害,终于撞出毛病来了吗?不对,你本来就有毛病,应该问你是不是撞出更大的毛病来了才对。”
“我才没有撞出毛病,我没事啦。由宇,我问你,刚刚那是什么曲子?”
“不知道。嗯,没错,是一段唤不回的记忆留下的残渣。”
斗真有听过这个还萦绕在他耳边的曲调,但是想不起曲名。
到了这个时候,斗真总算有余力去了解眼中所见的景象。四周一片昏暗,围绕在他们身边的是粗糙的岩石表面,各种矿坑里会用到的工具散满了一地。
抬头往上看,就看到岩壁朝天高耸,将弥漫白色雾气的世界切得只剩一小块。布满浓雾的天空里什么都看不到,由宇之前一直看着的就是这片小小的天空。一了解到她所迫切渴望的事物,就让斗真满腔思绪不知如何抒发。好不容易能够来到外面,世界却被浓雾笼罩,不知道现在的她作何感想?
“哇,我们是从那里掉下来的吧?真亏我们还能活着。”
知道这里是深邃的矿坑底部之后,斗真尽量里用最开朗的表情大声说话。由宇对此也不点破,只是眯起了眼睛,表情也变得温柔了些。
“因为是掉在沙土上,发挥了缓冲的作用。”
说明时还踩了踩脚边的泥土。
“我们的运气还真好。”
“你想知道掉落途中,我抓着你的后领做了多少努力吗?为了掉在这个点上,我已经不知道重复计算多少次掉落的轨道了。”
“咦?咦?那……由宇是我的救命恩人?”
“只是没想到你对救命恩人的回报会那么过分啊。”
“咦?我做了什么吗?”
看到斗真还想装傻,由宇却没有再瞪他,脸上浮现出闹别扭似的表情,这对她来说是非常罕见的。
“你是说已经忘记自己做过什么不要脸的行为?还是说那种事情对你来说是家常便饭,两三下就会被埋在记忆的深渊里?”
“啊、啊……对不起。”
当斗真为了转移这尴尬的气氛而从背包里拿出手电筒时,一声刺耳的金属声就敲打在两人的耳膜上。
斗真反射性地转过身去,用灯光照亮发出声音的地方。紧接着倒吸一旦况气,同时将自己的身体挡在声音的来源与由宇之间。
Leptoneta就待在那儿,被大量的泥沙与瓦砾掩埋,不停地动着还留有些许自由的脚,但考虑到压在Leptoneta身上的瓦砾堆重量,这种挣扎成功的希望未免太过渺茫。
“想英雄救美是没关系,不过你最好再把自己的实力跟状况搞清楚一点。”
“它已经坏了?”
“嗯,你昏过去的时候也一直在挣扎,但是到现在已经看得出功能下降很多了。”
斗真刚要走近过去,就有崩塌的土块从上面砸到地上.Leptoneta越是挣扎,泥土与瓦砾的小山就崩塌得越是厉害,将Leptoneta挤压得更加扭曲。
“不要胡乱靠近,不然你也会遭殃,它被压成这样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好了……”
由宇弓起身体伸了个懒腰,这个动作让人联想到猫,但考虑到她的实力,就算同样是猫科动物,应该也是豹或狮子而不是小猫。
“都掉进铜矿矿坑了,有件事我想顺便查个清楚,所以我要去钻更深的地方,你呢?要在这里跟Leptoneta一起等,还是?”
答案连想都不用想。


灯泡不够力地闪了一阵子后,就接二连三地点亮,照亮了岩石表面完全裸露出来的通道。
“太好了,发电机还会动。”
斗真还握着发电机的拉杆,发出了放心的声音。矿坑内的构造就像迷宫一样错综复杂,既不知道手电筒的电池何时会用完,而且更重要的是光靠手电筒的灯光,要在这广大的空间里探索,实在是不怎么靠得住。
由宇盯着灯光照亮的岩石表面看,还不时陷入沉思。
“这里的气温还真暖和,是因为在地面下吗?”
“就算是这样,你不觉得未免太暖和了些吗?”
由宇给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回答后,摆出思索的表情,看来是有什么事情让她一直挂心。
“外面也不怎么冷,明明就连五月都还没到。说到这个,记得我们刚在岛上遇到的时候你也提过,说是气候异常,还有海水太温暖什么的。”
“答案就在这地下。”
“去了就会知道?”
“会。照这样子看来,应该已经发展到看得出来的地步了。”
通往更深处的铁制楼梯已经长年生锈,让人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塌下去。不只如此,还有地下水从岩石中渗出,形成一种不快的湿滑触感,鞋子踩下去都会觉得滑溜。
斗真率先走下楼梯,但看到很多自己走起来多半会滑跤的地方,戴着镣铐的由宇却一派轻松地安全走过,就让他开始胡思乱想,担心自己的好意是不是白费。甚至可能不仅白费心机,还增添了她的困扰。
越是往下走,就越是发现坑道内的温度只升不降,现在斗真的额头上已经浮出汗水。
“这已经不只是暖和,根本就是很热了。”
“看来几乎可以肯定最糟糕的事态已经发生了啊。”
“最糟糕?是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你自己看比较快,用讲的你大概也不太能体会到严重性。”
继续往更深的地方走,就发现坑道内除了很热之外,还开始可以听到低沉的声响。
“这是什么声音啊?总觉得怪怪的。”
坑道更深处的光线明显比较明亮。这些不是来自电灯的光线,将四周染成一片红色。不安的情绪在斗直?心中迅速膨胀,而先前就有听到的低音,也不约而同地变得越来越大。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的景象对心脏可不太好。”
不久后,他们来到人工通道的尽头,前端通往一个又深又广的垂直洞穴。原本可能是用来采掘铜矿的洞口,但如今已然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风貌。
眼下展开的光景,让斗真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他不但两脚发抖,在几乎会烫伤人的热风吹袭下,脸上的表情也极为僵硬。
“这什么玩意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洞口看到的,并不是连光都照不到底的黑暗。只见支配灼热的熔岩就像脉搏一样地流动,将岩石的表面熔化。
“这到底是为什么!这种地方竟然会有岩浆,这太奇怪了!”
“一点都不奇怪,这里原本是铜矿矿坑,而铜矿多半分布于火山带上。应该是活性化的火山带接上了垂直矿坑吧。”
由宇说话的声调十分冷静,最后更用一句不祥的话做了结论:
“这样看来,再过不久就会爆发了。”
“你说会爆发……这样不是很奇怪吗?火山爆发这种大事一般不是都会有人先观测到吗?”
“比较妥当的假设,应该是认为有人窜改了资料吧,毕竟这次有个最擅长情报操作的家族介入啊。”
“你说的该不会是……真目家?可是我实在不敢相信胜司先生竟然会做到这个地步。”
在眼下灼热的岩浆发出光线照耀之下,由宇的语气仍然十分平淡:
“自卫队的演习中闹出这么大的问题,我本来还打算见识见识对方要怎么善后,原来是打算利用火山爆发来湮灭所有证据啊。照对方的剧本,大概是打算把责任推卸给地震观测所,让一切都不了了之吧。手法不算太高明,不过用来掩饰事实倒是个挺实在的做法。”
“可是如果没那么刚好,火山没有爆发怎么办?”
由宇默默指着天空。
“就用强力的微波来促使火山活性化,至少会做到这个地步吧。”
“听你这么说来,人造卫星好像还比Leptoneta危险?”
“以你来说,这个意见还算是有动到脑筋了啊。你的想法没有错,甚至可以说Leptoneta只是用来将人造卫星SIGMA发射升空的幌子。是我的判断太天真了,原本我还以为这次的演习不会做得太过火,所以完全没有料想到会有真目家的人介入了。”
“那杀光自卫队的人,还叫Leptoneta杀光自己人的,也都是他们的主意?”
“这就很难说了,也可能是刚才那些家伙擅自做出的决定。不管是哪一种情形,现在已经没空沮丧了,我们得把控制装置从Leptoneta身上抢回来,阻止SIGMA继续发射微波。”

19

Leptoneta在昏暗的洞穴底部不断挣扎。
每次一挣扎,上面就有土石崩塌,让可以自由活动的幅度变得更小。
Leptoneta的力量不足以推开瓦砾。没错,以正常方式判断,Leptoneta应该是不可能逃出这个困境的。
Leptoneta动着唯一还能动的脚,企图拨开瓦砾。然而就算拨开一、两块土石,又会有新的土石从上方掉下,只会让挤压自身的力道变得更强大。最后Leptoneta终于不再动脚挣扎,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它的所有机能已经停止运作。
还能运作的五具摄影机忙碌地动个不停,捕捉周围的状况。
唯一能够自由活动的脚,抓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之后,就用扯的将这个部位拆了下来。将拆下来的部分放到地面上之后,又继续拆卸其他零件。Leptoneta的基本结构是由多个细部零件组成,而它现在所做的事情,就是开始分解自身。
将一定量的零件分解完毕之后,再将拆下来的零件组装起来。组装完成之后,又继续分解被瓦砾堆压住的身体。
过了三十分钟后,原本埋着Leptoneta的地方,留下了一个颇大的空洞。先前位于空洞之中的物体,都已经经过分解而运送到外面,然后重新组装完成,只剩最低限度的框体与零件还留在里面,以避免瓦砾堆完全崩塌。
最后再将中枢所在的黑色核心取出,放进用剩下的零件所建构出来的全身机体之中。
留在里头用来支撑瓦砾的零件,终于承受不住重量而崩溃。大量的土石就像下起倾盆大雨似的砸下,眼看就要再度将Leptoneta给压住。
然而它却敏捷地在落体间穿梭而过,转眼之间就移动到距离有数十公尺远的地方,速度之快完全不是以前所能相比。
为了从瓦砾堆中脱身,Leptoneta失去了四只脚、两具摄影机以及数项武器,但取而代之的则是机体大幅轻量化,让Leptoneta获得了强大的机动力。


第四章 四者相争


麻耶一只手拿着资料,难得地面露难色。
“您在看Cuculus的资料吗?”
怜才刚走进房间,看都不看就说中了答案。或许是这种事并不稀奇吧,麻耶也不怎么惊讶,
很干脆地给予肯定的答覆:
“看来是个人格有缺陷的人呢。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连自己人都不惜牺牲。说是冷酷无情也不太贴切,反而比较像是个残酷的小孩。”
怜深深点头同意:
“真亏密诺娃会让这么危险的人物加入组织啊,这点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应该就表示这名人物确实有着很高的利用价值吧。Cuculus擅长的手法所需承担的危险很低,又可以取得完成度很高的遗产技术。能否善加利用这样的人物,就得看居上位者的手段够不够高了。”
麻耶先将内心的嫌恶吐出体外,才啜了一口红茶。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怜接了起来。
“看样子是掌握到了Cuculus的行踪。”
麻耶流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情报会不会太快了点?”
真目家是从数百年前,就一直以情报做为武器,拥有的情报收集术堪称一绝,对绝大多数人都只要花个几分钟,就可以查出概略的履历。
然而这次的对手,却是发挥真目家的调查力,还是维持不透明状态的组织密诺娃。其中一名重要干部的所在竟然会这么快就查了出来,自然令人无法理解。
“很奇怪的是Cuculus抹去脚印的手法十分草率,所以才会这么容易追踪到。”
“会不会是想引开我们的注意?”
“不,如果是想引开我们,手法也未免太粗糙了。”
麻耶拿着茶杯,视线微微上扬,开始思索起来。
“想成是他被人追杀,这样的假设妥当吗?”
“也许吧,目前分遣队已经前往Cuculus的所在地了。”
“地点在噺里?”
怜说出地名后,麻耶流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
“既然是这个地方,坐VTOL机只要三十分钟就能到了,我也马上赶去。”
稍微慌了手脚的怜,赶忙将自己泼出来的红茶擦干。

2

“哇啊。”
看到先前埋着Leptoneta的土石堆,斗真倒吸一口凉气。瓦砾堆已经完全崩塌,根本看不到
埋在下面的Leptoneta。
“这也埋得太深了吧。”
由宇站在靠后一步的位置,脸上颇有难色。
“不应该会埋成这样,可是它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疑问化为声音,具体地说出口来。
斗真还不能死心,在土石堆四周晃来晃去。他心中还抱有一线希望,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完全被更进一步崩塌的土石给埋住,却找不到任何能够证实的线索。
两人决定先到外面去再考虑下一步。寻找Leptoneta是很重要没错,但其他人的安危也很让他们担心。
斗真提议搭乘半路上发现的电梯上去,却二话不说地被否决掉。理由倒是十分正当,电梯已经几十年没有人维修了,支撑电梯的钢索不知道何时会断掉。然而当斗真来到地面上时,已经累得喘着大气,觉得当初应该要赌一赌才对。
历经漫长的路途,斗真他们终于走出了铜矿的矿坑。
“……谁……来……救我啊。”
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听到了人的声音。
“救命啊,来人啊,不要把我丢在这里啊……”
星野就在那儿,一只脚还被瓦砾给压住。不知道是不是地震再度引发崩塌,有块汽车大小的瓦砾掉在星野头上。他之所以还能活命,是因为身体刚好位于一个约一公尺见方,凿成窗户用的小洞正中央。
星野的好运,让由宇都流露出佩服的表情。
“我看不用我们来救,你也能活下去啊。”
这句半认真半说笑的发言,让星野赶忙恳求:
“别这么说啦,我好痛好痛,痛得快要死了。”
“伊达跟志村呢?”
“我哪会知道?大家都丢下我跑掉了,真是太没义气了。”
也不能丢下他不管——由宇倒是毫不放在心上,打算掉头就走——于是两人合力搬开土石,救出了星野。
星野坚称自己脚痛不能走路,但由宇一瞪就让他闭嘴,三人就这样一路前往临时司令部。
“为什么倒楣的人都是我?”
斗真随口答个几句你还真倒楣之类的话敷衍,身旁的由宇则一心一意地摸索与外界联络的方法。多半也正因为这样,这次最早发现其他人脚步声的人,很难得地并不是由宇而是斗真。
“有人来了。”
会放低声音说话,是因为对方有可能是觊觎Leptoneta的集团,而他的判断也确实没错。
“是让Leptoneta失控的主谋。”
他们从作为掩蔽的瓦砾堆后面,窥探对方的情形。这些人包括号称密诺娃的武装集团、金发男子Goldy,再看到另外一个人的脸时,斗真跟星野都极为震惊。
“为什么?为什么志村先生会在那里?”
“当然是因为他是间谍啊。”
由宇回答得轻描淡写,还对睁大了眼睛的斗真跟星野,投以一种仿佛在说猜不到才奇怪似的视线。
“一共九个人吗?把被Leptoneta解决的人数算进去,他们的人应该都在这里了。”
“他们是打算进矿坑吧?”
“大概是有看到Leptoneta掉进洞里。”
“可是Leptoneta已经不在里面了。”
“嗯,也许我们该好好把握这个机会。他们会有一段时间不出来,我们就趁这时候赶去临时司令部吧。趁司令部的人还在里面的时候,我有些事情要叫他们做。”
然而一来到临时司令部,三个人都对这异常事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管制室内简直就像一幅地狱图,无论地板、墙壁、玻璃还是各式用品,想找到没沾上血迹的部分反而还比较难,到处都看得到已经不再动弹的人体倒成一片。
“等、等一下,为什么连这些家伙都死了?这里应该是进不去的,不是吗?”
就在星野以错乱的话声大呼小叫的当下,斗真跟由宇仔细观察里头的情形,想看看有没有生存者。这越看就越觉得凄惨的状况,让斗真心中对下手的人涌起一股憎恨与恐惧。
此时在管制室的一角,看到了一个抱着膝盖的女性身影,表情呆滞地看着半空中。看到这个景象,由宇懊恼地往玻璃槌了一拳。
“是我的责任。”
这句出乎意料之外的话,让斗真摸不着头绪。为什么会是她的责任?由宇闭着眼睛,修长的睫毛不停颤动,述说着她的悔恨之深。
“是我的傲慢引发了这个事态。当时我认为要避免他们跟自卫队员发生冲突,避免让技术人员贸然乱闯危险的地方,最好的方法就是这样。”
“怎么回事?”
由宇打开管制室的电路板,调整里头的机械。
“等一下,不是说因为故障还是门框歪掉,所以打不开了吗?”
星野继续追问,由宇则摇了摇头:
“不是,是我让门打不开的。”
接着就仿佛是在证明这段话似的,管制室的门慢慢打开。然而开到约十五公分宽后,门就静止不动了。是门框扭曲造成的影响。
由宇把手放到半开的门上,强行拉开了门。斗真也马上过去帮忙,随着一阵金属扭曲的般音,门总算开到了可以勉强让一个人通过的宽度。
大概是察觉有人接近,从小夜子的表情,看得出她用看不到的眼睛感受到斗真等人的存在,嘴唇一直颤抖。
“拜托、拜托你们,救救大家……”
小夜子决堤而出的眼泪再也停不下来,由宇将流着眼泪哭求的小夜子紧紧抱在怀里。
“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救救他们,求求你,救救他们……”
小夜子不停地恳求,但由宇除了紧紧抱住她之外,什么也做不到,只能深深地咀嚼自己是多么无力,低吟了一声。
“视觉毒?”
斗真跟星野的声音重叠成完美的合音。
“没错,视觉毒是勇次郎为了他那没品味的兴趣而发明出来的产物之一,正确说来是一种控制视觉脑功能的技术。毒的感染途径可以概略区分为三类,也就是呼吸道感染、消化道感染与皮肤感染,而视觉毒就是靠着第四类的感染途径来毒杀对手。”
由宇继续说明下去,小夜子仿佛受冻似的全身发抖。
“光线对脑部造成的影响,要比一般人想像中还来得大。一般人比较熟悉的例子是叫做‘光过敏性癫痫’的症状,它会因为红色光线闪烁而引起。勇次郎研究过光线对头脑的影响,开发出将复杂的光线加以组合,来控制大脑分泌激素的方法。只要懂得如何刺激激素分泌,就有办法在人体内产生毒素。虽然只是D级遗产,但只要运用得当,就能造成大范围的影响,是一种不容忽视的技术。”
“所以眼睛看不见的她才能逃过一劫?”
“没错,对方用的是视觉毒。从试图确实杀害技术人员这点看来,对方应该是企图独占技术吧。推测所用的手法跟杀害直升机飞行员的手法相同。他从尸体上剥走脸皮,假扮成该名人物混进本次演习,以确保情报不会泄漏出去。”
由宇在进行战斗准备,只不过她的双手双脚受到束缚,武器也只剩下一些轻型枪械,这样的状况下能做的准备自然也是有限。尽管如此,她仍然不死心地钻进管制室,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会有帮助的东西。
“对方已经杀了Leptoneta的开发人员,也已经取得了够完整的战斗资料,还剩下的工作就是回收战斗资料与控制装置,再以人造卫星SIGMA引发火山爆发,湮灭所有证据,这样这些间谍的目的就达成了。本来应该是这样。”
“可是那个叫做Cuculus的人却背叛了他们?”
“再不然就是突然出现了怂恿Cuculus铤而走险的人。这点是超出我意料之外,但如果我当初的行动更慎重点,应该是可以防止管制室发生这种损害。”
无处宣泄的情感让由宇咬紧嘴唇。
“没这回事,要不是由宇把门关上,连……呃,这位……”
“我是朝仓小夜子。”
小夜子的精神状态已经恢复到可以帮斗真接话了。
“没错,连朝仓小姐都会没命。我怎么想都不觉得你做错了。”
斗真嘴上这么说,但也隐隐约约察觉到由宇并不会因为听了这番话就不再自责。身为峰岛勇次郎之女的由宇,除了把遗产技术所带来的悲剧当成自己的罪孽来背负之外,真的没有其他路可以选了吗?
然而由宇并不会只顾着懊悔,因为她有着一颗坚强的心,该做的事她就会去做。
“间谍是志村,正确地说是扮成志村的人。他杀害直升机的驾驶员,还对管制室内的人们下了毒手,是个会使用视觉毒的危险对手。”
由宇看了看斗真的脸。
“我是不太想说废话,不过还是姑且先跟你说清楚。我接下来要去的地方非常危险,我不准你跟来!”
“不行,就算得咬在你身上我也要跟,而且你手脚上的镰铐都没解开,总是不太方便吧?”
由宇恼恨地朝镣铐看了一眼,呼出一口长气,然后死了心似的笑厂笑。
“你还真喜欢挑一些麻烦的时候,做出我意料之中的行动。”
“都到这一步了,也没有什么去还是不去了吧?”
“很危险的。”
“我倒觉得放我一个人不管比较危险,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又追加了一次叹气。
“这叫做威胁,你可别狡辩说什么这是交易。”
“只要你让我跟去,你爱怎么说都行。”
“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星野很不安地插了话,脸上的表情还强调着他有多担心这两人会叫他一起去。
“总不能丢下小夜子不管,你负责保护她。”
由宇一下达这道命令,星野就赶忙连连点头。
“小夜子,管制室里的那些东西,是Leptoneta用的预备零件吗?”
“是,是这样没错。”
由宇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将视线转往岛上的中心地点。
“就先尽人事看看吧。”
由宇自言自语地说完这句话,接着交互看了星野跟小夜子一眼。
“我有事要你们做。趁我们去回收Leptoneta资料的时候,我要你们先把逃脱计划的准备工作做好。”


3

“他们两个不知道要不要紧?”
“要是不叫他们做,我们每个人都会有危险。”
“由宇你不要紧吗?”
由宇歪着头,反问说是什么事要不要紧。
“我是想说不知道你的身体要不要紧,因为上次你在任务途中就开始吐血了。”
将人体工学发挥到极限,对每一束肌肉都做出完美控制,因而能够发挥超乎常人的体能,但由宇的这种能力却是伤敌亦伤己的双面刀。不管做出多么惊人的动作,全都是头脑劳动,对于她那与一般少女没什么两样的身体,都会造成超乎想像的重大负担。
“是不能说不要紧,不过没有上次那么严重。我有记取上次的教训,一直有在节制。我对身上挂着这些镣铐没有太多抱怨,也是用来克制自己,告诉自己不可以太乱来。”
然而她随即垂下头去咬了咬牙。
“但是,这次全都适得其反了。本来应该找得到可以更早解决的方法,应该会有可以不让牺牲变得这么大的方法才对。可是我……”
斗真想不到该说什么才好。
峰岛勇次郎的遗产引发了非常多起案件,身为他女儿的由宇对于每一起案件,都要亲自背负起赎罪的重任。她会对自己的能力不足感到悔恨吗?就算解决了任何人都解决不了的案件,只要有人牺牲,由宇的心中就得不到安宁吗?
始终找不到该说什么话,两个人就这样来到了已经塌陷的铜矿垂直矿坑。顺着脆弱的地面走下去,就到了一个眼熟的地方。
没有看到密诺娃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寻找Leptoneta而跑去更底层了。
“不过它是怎么从那么大堆的土石下面跑出来的啊?”
“我大概猜得到。”
由宇单膝跪地,指着地上的脚印。这些脚印通往矿坑更深处的一片黑暗之中。
“从这个脚印来看是只有四只脚……重量也只有以前的一半左右,应该是牺牲掉一部分的身体而逃脱出来的。这可比我想像中还要……”
斗真跟由宇沿着足迹走着,在一片漆黑的地带前面停下脚步。
“还要怎么样?”
“还要顽强!”
由宇大喊的同时推开斗真,自己则往另一边跳开,紧接着就有个物体从正上方压在他们空出来的空间上。当它一了解到猎物已经不在原地,就仿佛将影片倒带播放似的又回到了上面。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斗真当场傻眼,由宇则皱紧眉头迎战。
脚减为四只,躯干也缩减到只有一半大小,让外型变得大不相同,但仍然留下了足以辨认的特征。
“难不成是Leptoneta吗?”
“瘦身的效果可真大啊,机动力有了飞跃性的提升,而且也够狡猾,懂得用脚印来引诱我们上当。”
Leptoneta攀在墙壁上,就像蜘蛛或是壁虎一样,巧妙地运用岩石表面的凹凸,在岩壁上快速奔跑。四具摄影机忙碌地动着,观察两人的举动。眼睛最后将焦点定在由宇身上。
看出这一点后,斗真捡起脚边一柄断掉的铲子,朝Leptoneta丢了过去。虽然没有打中,但已经成功地向Leptoneta宣示自己有意采取敌对行动。
“笨蛋,你做什么!”
斗真也不听由宇的制止,转身朝一旁的电梯跑了过去,就是那部由宇说不知道钢索什么时候会断的电梯。
“我在这边!”
斗真在最后一瞬间闪过了Leptoneta的冲撞。从斗真身旁冲过的Leptoneta,猛力撞在电梯的墙上。Leptoneta这一撞所造成的冲击,让电梯开始大幅度摇晃,天花板上更传来几声断裂声,支撑电梯厢的钢索眼看就要崩断。
斗真想要跑出电梯,但脚被扫了一下,身体重重摔在电梯门前。Leptoneta更在背后将脚挥下,斗真想都没想就扭转身体闪过,但这下冲击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电梯箱严重倾斜,电梯箱的生锈钢索终于支撑不住,就像解开绳结似的断掉了。
门外的光景转眼问消失在上方,在这之前还看得到由宇伸出手,朝着这边跑过来,但也很快就看不到了。之后可以看到的景色,就只有以高速流过的岩石表面。
“斗真————!!”
隐约觉得头上似乎传来了由宇的叫声,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喊得那么拚命。
这种老式的简易电梯,当然不会有用来紧急防止电梯箱滑落的防护措施,电梯箱便呈加速度下坠。虽然不知道电梯通道有多深,但显然已经超过了摔下去还能活命的速度。
斗真回头看看Leptoneta,虽然它是个很烂的陪葬对象,但只要由宇和其他人可以平安,那也没什么不好。
在以高速下坠的箱子里,就连Leptoneta大概也很难保持平衡吧,只见它将四肢牢牢钉在墙上来固定身体。
这模样显得十分逗趣,让斗真嘴边自然地流露出笑容。就在这一瞬间,微笑中掺进了凶神恶煞之气。甚至还来不及抵抗,坂上斗真平常的人格一瞬问就消失无踪。
祸神之血对于自身的死亡没有丝毫宽容。无论斗真多么努力克制自己的凶性,如果等着他的只有死路一条,祸神之血就会毫不容情地踢开表层人格。
斗真的生存本能,不,应该说是对于杀戮的渴望,让他拔出了插在腰后的鸣神尊。
Leptoneta并没有相当于情感的功能,就只是掌握状况,摸索最合适的方法来达成命令。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样的Leptoneta却退开了一步。
斗真轻而易举地站起身来,在跳跃的同时将刀往天花板一闪而过,开出一个洞。掉下来的天花板材料有部分砸在Leptoneta身上,斗真则从开出来的洞口跑到电梯箱上方。
电梯依然继续下坠,斗真毫不犹豫地朝墙壁跳过去,并将鸣神尊刺在墙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着超乎寻常的锐利度,小刀的尖端就像切豆腐似的埋进石壁,并纵向切开石壁,减缓下坠的速度。转眼问电梯箱已经距离十分遥远,下坠的速度还在继续增加,不久终于消失在黑暗之中。
“斗真啊,你这次可太有勇无谋了。”
睑上浮现出异质的笑容,接着轻巧地跳上不远处的横向矿坑通道。对于电梯与Leptoneta消失的通道底部只看了一眼。
过了一会儿,从遥远的地底下,传来了物体剧烈碰撞的声响。然而就连这个声响,也无法成为斗真感兴趣的对象。
斗真抬头看着天花板,脸上很自然地浮现出欢喜的表情,或许是在想着应该会追着自己下来的少女吧。
“我等这一天等得可久了。”
斗真按捺住自己急切的心,开始朝上慢慢走去。途中来到了一个非常适合用来打斗的宽广空间,这里非常理想,用来互相残杀是再适合不过了。
然而他却看到了一些有点碍事的东西。
“你们可以自己滚蛋吗?”
斗真慵懒地对密诺娃的残兵如此说道。这些只能当当障碍物的存在,根本就不是他感兴趣的对象。
残兵们对于这名突然闯入的人,仅仅展现了些微的犹豫。几把枪的射线便以斗真为中心相互交叉,不约而同地一齐扣下了扳机。
然而子弹却没有抵达斗真的身体。当扳机扣下的那一刻,斗真已经咬上了第一个猎物。身影交错而过的刹那,只见刀光一闪,还没来得及喷出血来,斗真已经转往下一个目标。
“连拿来消磨时间都不够。”
将第二人沉入血海的同时,他以觉得无聊的表情如此自言自语。在打呵欠的同时将鸣神尊挥向第三人,第四人更几乎只是顺便一挥。
对方身上只有原始的刀械,为什么配备了最新锐武器的自己人却会接连被砍倒呢?混乱与恐惧让剩下的三人几乎陷入恐慌。
看到他们这种模样,斗真叹了口气,一副真的觉得十分无趣的模样。
“多少让我玩得开心点嘛。”
然而天不从人愿,这三人两三下就丧失了性命。

4

没能赶上。
早就知道赶不上,但由宇仍然往前奔跑,朝斗真伸出手去,尽管这只手肯定连碰都碰不到。
电梯箱朝底下急速变小,没过多久就融入黑暗之中,再也看不到了。
“斗真————!!”
叫声在通道中回荡,最后被虚空吞没。就只有这样,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还活着,那个天兵男哪有这么简单就死。
刚开始会这么想,也许只是在安慰自己。然而心灵立刻挥开这种情绪化的想法,改由她那一如往常的冷静思考,导出斗真还活着的铁证。
那就是祸神之血。如果说平常的人格是用来度过日常,那么支配非日常部分的,就是充满杀戮冲动的另一个斗真。怎么想都不觉得另一个斗真会对自己的死亡袖手旁观,要是被用来度过日常的人格给压抑住,因而导致本身的死亡,那就是本末倒置了。她怎么想都不觉得真目家会留下这种缺陷。
尽管担心斗真的安危,仍然不忘留意周围的气息。然而这次由宇确实罕见地稍稍疏于警戒,让她晚了一瞬间才察觉有人进入矿坑。
一阵就像闪光弹似的光线,抢占了由宇的视野。尽管反射性地闭上眼睛并以双手挡住,但了所放出的视觉毒,已经贯穿了由宇的眼睛。
“咳哈!”
不知道是不是内脏受到创伤,由宇的嘴边开始滴下鲜血。两脚失去支撑身体的力量,立刻跪了下来。光跪下来还不够,得用两只手撑住上半身。之所以没有当场死亡,不知道是因为好歹有挡到一部分,还是J原本就无意杀她?
清脆的脚步声慢慢走近。由宇将模糊的视野往上抬,就发现J的脚已经停在眼前。
“你果然还活着啊,志村圭吾。”
“哦?没想到你会这么说。是因为看到我跟其他同伙在一起吗?不,听你的口气,倒像是从一开始就料到了啊。”
志村圭吾——J全不当回事般地笑着说道:
“我对假扮别人其实还挺有自信的,不过你已经是第二个看穿我真正身分的人了。”
“第一个是伊达吧,那家伙对这种事情的确不会疏忽。”
了将拿在手上的东西摇来晃去,得意地说着:
“这是你身上镍铐的卡片钥匙。是我杀了伊达以后抢来的,所以小姐你的生杀大权是握在我的手上。”
“……”
“告诉我一件事,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有问题?”
这名有着志村圭吾面孔的男子,脸上阴沉的表情与先前的开朗豁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斗真对死的气味很敏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唯一不肯握手的对象就是你。他本人多半没有发现,不过他会这么做,就是因为嗅到了你身上的死亡气息。还有,你祈祷的手势也该小心点,在胸口划十字实在是很不自然。”
由宇想起了斗真在上次的事件中,也有过类似的反应。照他的说法,他打工的地方有位他不太懂得怎么相处的女性,而那名女性就是犯罪集团的一分子。
“这样啊?看来的确是我太大意了,那我也该跟这恶心的面具说再见了。”
J用手指往耳后一刺,就这样把整张脸皮剥下来,随手丢到在地上。那是从全身赤裸着被冲到岸边的志村身上剥下来的。这种能把别人的脸皮跟自己的脸部肌肉一体化的易容技术,是从遗产科技发展出来。从面具下出现的脸孔,与志村毫无相似之处。
“我有事要找小姐你问个清楚。你是谁?只要你肯老实回答,情况允许下我会留你活口。不过要是你嘴硬不肯说……”
J的手掌发出一团柔和的光芒。
“就要请你将视觉毒的威力尝个够,让你痛苦得宁可求我杀了你。”
“我是……”
“嗯?你说什么?”
J才刚蹲下身去,看似疲惫已极的由宇却像装了弹簧似的,整个人一跃而起。但这个动作却被一发枪声阻住,失去上冲力道的由宇,就这样滚落在地面上。
“真受不了,她的脸实在是漂亮得让人不爽啊。J,你是不是太大意了点?”
又有一人从暗处走了出来。手上握着才刚喷出过火舌的爱枪邦妮。
“哎呀呀。”
由宇尽管肩膀流血却还想动手,J二话不说就踩住束缚她双手的镣铐,夺走上半身的自由。尽管如此,由宇仍然发挥高超的柔软度,像挥鞭似的甩出一脚踢向了,但最后仍被Goldy一手抓住脚镰上的铁链,阻住了这一击。
Goldy顺势将由宇的脚摔到地面上,一脚踏了上去,夺走她的自由。
“这少女真有一套,这种状态下还能反击。”
“所以这副镣铐是用来系住猛兽的锁炼?这下我懂了。”
尽管双手双脚都被连着镙铐踏住,由宇仍然挣扎着想动。但Goldy粗暴地一脚重重踢在她身上,这才总算让她安静了下来。
“你不要太粗暴。”
“哼,我才想说你呢,你对这位小姐还真是热衷啊?”
“看到A D E M这么对待她,我当然会有兴趣。”
“哼~~?”
Goldy的视线意有所指,但了不予理会。
“我说啊,你到底是谁?”
Goldy将矛头转向由宇身上。由宇以沉默作为回答,Goldy见状立刻高兴地笑了。
“就是要这样才有意思。”
他拿出爱枪邦妮跟克莱德,从旋转弹仓中拔出五颗子弹,让里面只留下一发子弹。
Goldy以慎重的动作,用力转动弹仓,再看准时机停住旋转。这样一来,每扣下六次扳机,就会随机真正击发一次。
将枪口指向由宇的脸后,他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打从心底觉得高兴的表情。
“你可别以为我会去搞俄罗斯轮盘那种廉价的把戏啊,接下来要让你看的特技可要有意思得多了。”
话才刚说完,Goldy就连续拙下扳机。击锤的金属声毫无间断地连续响起了五次才停下。
看到由宇惊讶得睁大眼睛,Goldy欢喜地歪了歪嘴唇。
“看准弹仓旋转的时机,转到第六发才会击发的位置,成功率大概是80%左右。还好没有第一次就失败,不过下一次我可不知道啰?”
他再度用力转动弹仓,看准时机停住。这次再将枪口指过去,由宇的表情却没有变化。
“你这胸有成竹的模样我还真看不顺眼。”
扳机再度连续扣下五次,没有出现枪声。
“你该不会是以为里面没装子弹?这你就太天真了。”
就在第六次扣下扳机的同时,枪声响了起来,在由宇耳边的地面上打得石屑四散,石屑还微微擦过她的脸颊。
“喂,Goldy,你别玩得太过火了。”
J出声劝阻,却造成了反效果。Goldy搞不懂了为什么要袒护这女人,只知道他对这今天才刚见面的女人,竟然比对自己还要有兴趣,让他觉得十分无趣。
“你不是想知道这女的是谁吗?只要让她吃点苦头,她马上就会招了。”
Goldy重新装好子弹,很不高兴地说了:
“最好别惹我不高兴。要是没算准时间,搞不好还没扣完五次扳机,子弹就会射出来了。”
“Goldy!”
J的制止反而更让Goldy恼火,他无法理解了为什么对这个女的这么执着。金主并没有指定要怎么处理这女人,那么当然应该要快点排除掉危险才对。
Goldy朝由宇冷冷看了一眼。
Leptoneta还在,而且那小子也背叛了。虽然说是同一个组织的人,但彼此之间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结合。
Goldy看准旋转的时机,停住了弹仓。然而这次他弄成子弹会在第五次扣下扳机时发射。没错,这是个小小的意外。
一直瞪着Goldy的由宇,脸上表情第一次有了改变。少女轻轻一笑,仿佛看穿了这一切。
“你打算装酷装到什么时候?”
Goldy扣下了扳机。一次、两次、三次、四次,等到扣下会打出子弹的第五次时,由宇才终于有了动作。她将头侧向一边,擦过脸颊的枪弹在地上挖出一个洞。
惊讶让Goldy的意识出现了空白。到刚刚为止,动都不动一下的少女,竟然会在这个时机躲开子弹。J的意识也多少被枪声给吸引住,这也证明了他有多么信赖Goldy的枪法。
换算成时间单位,这个空档还不到零点一秒。然而对于峰岛由宇来说,这样的时间就已经太足够了。
由宇的手微微一扭,光这样就让J的身体严重失去平衡。这是只有能抓准对方心理上的破绽,彻底计算力量流向的她才能做到的技术,不,或许应该说是智术。
Goldy想也没想地立刻朝由宇开枪,却只让弹仓空转。他赶忙拔出克莱德,这把枪是装满了子弹的。
然而J倒地的身体却成了由宇的挡箭牌,使他没办法开枪。接二连三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态,让他不自禁地放缓踩住锁炼的力道。由宇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转眼之间就从两人脚下挣脱。
还不只是这样,站起身来的少女,手指之间还夹着原本应该拿在J手上的卡片钥匙。
“她几时……!”
总算站稳脚步的丁懊恼得咬牙,然而镣铐还没有解开,还来得及抓住她。
焦躁与把握,让他选择了贸然接近的做法。就在了踏出一步的那一刻,锁铐发出声音掉在地面上。
这是由宇在欺敌,让对方以为镣铐还没解开。钻对方思考的漏洞,将原本只有针孔大小的破绽强行撬开,正是她的拿手好戏。
重获自由的由宇转眼间就冲到了的眼前。
J立刻向后跳开,但由宇并没有做出乘胜追击的行为,反而停下脚步,然后好整以暇地解开了脚上镣铐的锁。
“还真是把我们给看扁了。”
“我要杀了她,可以吧?”
“好。”
这次J也同意了,因为他发现要留她活口实在是太危险了。杀掉固然可惜,但原本的最优先事项就不是要活捉她。
获得自由的由宇连架势都没摆,就只是很平常地站着,也就是武术中所说的自然体。看起来没有防备,但对于任何状况都能因应。
Goldy往前踏出一步,J反而退后一步,双手环抱在胸前,摆出静观的态势。
“你想一个人跟我打?”
“我喜欢公平的打斗。”
话说得脸不红气不喘,让由宇苦笑以对。两个人慢慢改变位置,以画圆的轨迹移动。
“这种的在日本是不是叫做侠客?”
“你似乎是用跳弹?四周都是形状复杂的岩石表面,这样你还用得出来吗?”
“太难了。只是在这个没有掩蔽物的地方,用跳弹也没什么意义。你总不会说连手枪的子弹都躲得……”
在对方的表情中看出胸有成竹的肯定答案后,Goldy想起了刚刚那一枪就被她躲得非常漂亮。这个对手非比寻常。自己的判断很容易受到以貌取人的先人为主观念影响。
“要不要试试看你究竟有多会躲?”
由宇的脚步停了下来,Goldy把这当成了她同意打斗开始的信号。
“我才不要。”
由宇才刚做出这个出入意料之外的回答,就纵身往后一跳。少女的身体就像被吸进去似的,消失在背后的电梯通道洞中。
“什……!”
完全没料到这招的了跟Goldy,赶忙跑过去看看电梯通道的洞,但除了岩石与黑暗之外,什么都没有看到。


5

由宇下坠的距离只有区区几公尺。矿坑的结构很复杂,电梯通道中到处都是通往采掘铜矿用的水平坑道,她就是躲进了其中的一个坑道。
被意料之外的事态拖到了时间。由宇担心斗真的安危,朝着更下面的楼层奔跑。视觉毒的影响还留在体内,但是她非去不可,身体的活动也比想像中还要正常。
没有办法解释的本能反应,让她在某一层楼停下了脚步。连面对J跟Goldy的时候都没有流出来的汗水,现在却浮现在额头上。
由宇的脚步自然变得慎重,不久后来到了一处宽广的空间。是一个半径有三十公尺左右,形状不太完整的圆形垂直洞穴.洞顶高得看不见,洞穴中杂乱地架着许多支架。
空间的中央有道人影在,鸣神尊的刀刃反射出微弱的光线。
“我等这个时候等很久了。”

斗真把即将开始的杀戮喜悦贴在脸上,看了由宇一眼。
“你果然在啊。”
“你早料到我会出现啦?”
“斗真平常的人格,是用来过日常生活的防御机构。切换日常与非日常人格的开关之一就是死亡。面对死亡的时候,枷锁当然会解开。”
由宇刻意说得十分冷淡,仿佛是要藉着这种态度,压抑住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感情。
浓厚的血腥味让由宇皱了皱眉头。洞里可以看见七具尸体,这么一来除了J跟Goldy之外,密诺娃的部队已经全灭了。
“还真凄惨啊。”
“会吗?”
斗真毫不客气地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由宇。
“你可受了不少伤啊,身体的状况怎么样?”
“没有问题,没有理由放过这个机会。”
“看样子很难说是万全状态,不过不好意思,今天我可不打算放过你。”
“就说了我没问题。”
但由宇跟斗真的表情却同时变得黯淡。斗真转过身去,朝矿坑深处看了一眼。矿坑深处传来了一阵金属声响,而且越来越大声。没过多久,巨大的金属身躯就出现在视野之中。
“不好意思啊,我没把碍事的家伙清干净,还带到这里来。”
“不必跟我谢罪,我也带了伴来。”
由宇朝身后一看,两名男子就出现在那儿。
“哎呀呀呀。”
斗真看看了、看看Goldy、看看Leptoneta,最后再看看由宇。然后就显得非常高兴,肩膀不停地上下摆动。
“也就是说,该到的都到了是吧?”
当踢响地面的清脆声音响起,斗真已经冲到了的眼前。
“唔喔!”
被斗真的速度逼得无法掌握状况的J,只能听从本能的使唤往后一跳,避开这已经迫近眉睫的死亡。这一下吓得他全身汗毛直竖,斗真则毫不容情地继续追击,随即又往前踢了地面一脚,让身体急停下来,这时一发枪弹擦过了他的鼻尖。
Goldy对枪弹被闪过的事实感到震惊,打算紧接着再开一枪,但他还没扣下第二枪的扳机,眼前的目标就消失无踪。
吹动浏海的风,让他知道头上敌人的存在。由上而下挥来的刀刃,轻轻松松就把死亡带到他的眼前。
“Goldy!”
察觉J这声大喊的意义之后,Goldy立刻紧紧闭上眼睛。这并不是因为恐惧。
J朝着斗真伸出的手上进出了光芒。缤纷舞动的色彩明明是那么绚丽而鲜明,却又让人觉但煞气多于美感。
斗真的身体在空中蜷曲起来,就这样摔到地面上,好几滴红色的液体从他嘴边滴下。他的身体一边往水平方向旋转一边跳开,口中吐出的血沿着跳跃的路径描绘出轨迹,而四溅的鲜血紧接着又被枪弹打成更细小的飞沫溅了开来。
斗真拉开距离,擦了擦嘴边的血。
“这就是视觉毒?我还一直想体验一次看看呢。原来如此,真是一种没有意思也没有格调的死亡,无聊。”
说出内心的失望之后,斗真冰冷的视线刺在J的身上。
“看了那招还能活着?这可真是惊人。”
J惊叹不已,同时更加提高了对这名少年的警觉心。
“早就听说A D E M会介入,果然不好应付。”
斗真并不是A D E M的人,但他倒也没有否认。因为不管别人以为他属于那个组织,都不是能让他感兴趣的事情.
“不管是这个少年,还是那个嚣张的小丫头,真的让我越来越舍不得杀掉了啊。”
“也对。”
Goldy跟了低声交谈。话声之中已经没有先前那种装模作样取乐的样子。或许应该说是伊达称之为英文字母干部的这群人,终于将不为人知的一面显露出来。
“你退下。”
J这么一说,Goldy就听话地停下脚步。
斗真有点讶异地歪了歪头。J与金发男子两人以二对一,才跟斗真打得几乎平分秋色,但了却说自己一个人就能对付。
“我可要拿出真本事了。”
J的双手再度笼罩在光芒之中,但是从金发男子并没有闭上眼睛这点看来,这些光线应该不会是视觉毒。
斗真决定静观其变。这也许是展开攻击的好机会没错,但他已经产生了兴趣,想看看对方到底要做什么。如果要为斗真的战斗能力挑出唯一的缺点,由宇多半会说问题就出在他那种重视厮杀乐趣甚于杀人本身的嗜好。
“喝啊啊啊啊啊!”
J两手捣住脸,大声咆哮。全身血管暴起,钮扣一一进开,衣服承受不住来自内部的压力而胀破。
“哈啊哈啊……嘎哈!”
在一阵沉重的呼吸声中站起身来的了,形貌已经与先前回然不同。全身肌肉鼓得几乎随时都要胀破,变得极粗的血管浮现在皮肤表面,整个身体比以前大了两号,连表情也连带地充满力量与自信。
“这下我可没办法手下留情了,搞不好会一个用力过度就把你给宰了。”
在发笑的同时,J踏出一步朝斗真攻去。
还来不及拿鸣神尊摆出架势,就挨了J一记肩撞。在这岩石般的冲击下,斗真的身体就像断了线的傀儡似的,弹跳着翻滚在地上。
值得惊叹的是J所踏出的脚印,坚硬的岩盘竟然被踏出了一个极为鲜明的脚印。
“这里交给我,女的就交给你了。”
“我讨厌你这模样,赶快解决掉。”
Goldy说完就转过身去,仿佛对了的这种模样不想多看一眼似的。
J悠悠哉哉地朝着一动也不动的斗真走去。
“视觉毒是一种可以自由操作脑内激素分泌的技术,只要懂得运用,也有这样的用途。过剩的脑内啡(注:endorphin,由脑分泌,具有镇痛作用的氨基酸)不但赋予我力量与速度,还帮我去除了碍事的疼痛。”
倒在地上的斗真肩膀微微晃动。原本还以为是死在临头而发生痉挛,但这个想法随即被一阵回响在整个洞穴之中的傲慢嘲笑声否定了。
“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发出嘲笑声的人慢吞吞地站起身来。
“就这么点本事,还真亏你可以那么自信。”
从状况看来,怎么想都觉得他只是在虚张声势,但J却无法如此断定,原因是在于他心中始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不知不觉间,斗真的表情已经从傲慢转为冷笑。
“不过有件事的确值得你拿出来炫耀,那就是脑内啡确实帮你除去了疼痛。”
“你说什么?”
J满怀疑问地眨了眨眼,就在这时,一道鲜血从他的右眼眼角,沿着脸颊滑了下来。下一瞬间,右眼的眼球出现了一道水平的龟裂,被来自内部的压力胀破,随着眼球中的水分一起胀得血肉横飞。
“呜、呜喔!”
J按住右眼,发出了来自动摇而非疼痛的呻吟声。
“你、你是什么时候!”
“是你太迟钝了。好了,就让我见识见识你引以为傲的麻醉效果。”
斗真将鸣神尊的刀尖向前一指,做出残虐的宣告:
“我们就来看看你能忍痛忍到什么地步吧。”
对于背后斗真与J之间的你来我往,Goldy并非没有察觉,只是这时有股更大的悬念支配了他,让他不能动弹。
哪儿都看不到峰岛由宇的身影。如果只有这样,多半可以判断出她已经趁乱逃走,然而再加
上另一个事实,就让Goldy不知道怎么判断了。
那就是连Leptoneta都不见了。
“跑哪儿去了?”
尽管担心背后了与斗真的情形,但消失无踪的另外两者更加让他放心不下。垂直凿穿的洞窟顶上,无秩序地排列着无数支架,支撑着洞窟的内壁。顺着支架看过去,头上景色融入了光线照不到的黑暗之中,而金属的光泽就在这片黑暗之中频频闪动。
金属的光泽不断转换位置,快得令人目不暇给,而且动作毫不间断。
“该不会是……”
这句话在敬畏的心情下吐了出来。
当闪耀的金属光泽在黑暗中从天而降,就算事先早有料到,还是会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Jesus……”
Goldy向自己所信仰的神问起眼前的光景是否属实。尽管得不到回答,但眼前的光景却不容怀疑地存在于他的眼前。
在支柱与支柱间飞来飞去,动作就像飞鸟或猿猴一样敏捷的两个物体,毫无疑问地就是峰岛由宇以及Leptoneta。

“……真是怪物。”
Goldy把她跟眼前的怪物归为同类,但要是由宇知道,相信一定会提出两点抗议:
一、我在基因上属于人类。
二、我只有招架之力。
经过轻量化的Leptoneta在支柱与支柱间跳来跳去,追杀由宇。
由宇运用地利与奇特的战法,看起来像是跟Leptoneta打成平手;但就本质上来说,目前这么做的意义,也仅止于争取时间而已。
由宇运用身体较小的优势与肉体的柔软性,始终与Leptoneta保持一定以上的距离。对方四只脚挥出的每一记沉猛攻击,都蕴含了一击必杀的威力,贸然接近非常危险。
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斗真的鸣神尊,但这个盘算也还留有悬念,因为她怎么想都不觉得斗真会乖乖帮忙打倒Leptoneta。
然而这时却有人出手妨碍这场堪堪维持平手的攻防。
杀气贯穿了由宇的身体,紧接着就有枪弹沿着这道轨迹而来。由宇用脚钩住支架,强行改变身体的移动方向,将身体从杀气射过的轨道上偏开。然而这个举动,同时也招致了让Leptoneta跟上的结果。
Leptoneta的脚就像暴风似的扫来,由宇放开勾住支架的脚让身体落下,而且还朝支架踢了一脚,加快下坠的速度闪过这一击。失去目标的脚没有停下,暴虐的力道砸在顽强的支架上,当场破坏了该处的支架.
还在下坠的由宇在空中扭转身体并伸出手臂,在意料之中的时机,抓住了早已料到会出现在这里的支架。在几分钟的攻防下,由宇已经将支柱的位置与洞窟的形状,几乎完全正确地在脑中建构出来。接着以这根支架作为支轴,将重力加速度转往不同的方向,避过了以比由宇更快的速度从正上方跳下的Leptoneta。
“Bravo!”
Godly站在旁观者的立场拍手欢呼,但由宇并没有忽略他藏在胡闹之中的真正杀气。
“这招看你躲不躲得掉!”
他从腰问拔出另一把枪,用双手把枪旋转了几圈,接着身体一斜,将拿着枪的双手在胸前交叉,摆出了射击架势.这个看起来装模作样的射击架势,配上Goldy眉清目秀的面孔,显得十分搭调。
“散!”
枪声只有一响,弹道的延长线上并没有由宇的身影。然而才刚闪过Leptoneta攻击的由宇,却感到一阵莫名的战栗,反射性地扭转身体,紧接着就有一发子弹从遥远的上空飞来。
Goldy接连扣下扳机。每次一扣扳机,就有枪弹从四面八方朝由宇飞来。
“是跳弹吗?”
由宇在以毫厘之差闪避枪弹的同时,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四周非常昏暗,洞顶、地面跟墙壁都是凿工很粗的岩石,就算想用跳弹攻击,也不可能预测子弹弹跳的轨道。
额头上感觉到一阵像是发痒似的杀气。由宇立刻下沉身体,从射击轴线上偏开,紧接着就有一阵空气撕裂的感觉从头上掠过。Goldy从下面射出的子弹,却从由宇的正面飞向她的眉间。他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来弯曲弹道?
然而就在又躲开两发枪弹的途中,由宇看到了。看到火花在空无一物的空间中进开,而子弹就从火花之中飞来。再看过眼下Goldy拿枪的姿势,搞懂了一切机关的少女,唇边露出了如花朵盛开般的笑容。
“原来如此。”
由宇行有余力地避开了轨道极为离谱的子弹,同时还轻而易举地闪过Leptoneta的一击。下一发,还有再下一发也不例外,四面八方纵横交错的子弹,再也没能沾到由宇的身体。
Goldy急了,有着绝对把握的绝技被她接二连三地闪开。最前面的几发还让由宇躲得颇为惊险,但现在似乎已经完全看穿了弹道,只见她轻而易举地就兼顾到了跑给Leptoneta追与闪躲枪弹的这两大难题。
“太扯了!这怎么可能!”
邦妮跟克莱德同时喷出火舌。两颗子弹在空中撞出火花,调整其中一颗子弹的弹道,朝着四处跳来跳去的少女飞去。然而等子弹飞到的时候,少女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因为从扳机扣下的当时,她就已经开始进行闪避动作了。
不仅如此,现在又有更让Goldy动摇的光景映入眼帘。
“咕哇啊啊啊啊啊!”
J的惨叫沉痛地揪着Goldy的耳朵不放。他的全身已经刻上了无数不浅的刀伤,看起来就像是花纹一样。
“怎么啦?你引以为傲的身体已经开始出毛病啰。”
斗真对摇晃着脚步倒退的J嗤之以鼻,踩着缓慢的步伐追去。
“J!”
Goldy的意识太集中在J的身上,此时由宇的身影已经逼近到他头上。Goldy不经思索地连开了四枪,两发直接往由宇身上招呼,剩下两发则是预测她的闪避行动,让子弹在空中碰撞,走刁钻的轨道来攻击。每一发都是瞄准那张让Goldy评为“漂亮得让人不爽”的脸蛋。以情急之下做出的反应来说,几乎可以说是神乎其技了。
然而由宇却又凌驾于这一切之上。她俐落地扭转身躯,让身体溜进了存在于枪林弹雨之中的细小空隙。身形之美让Goldy无意中看得入神。
“已经拆穿的把戏,再要又有什么意义?”
少女行有余力的话声,将他的意识拉回现实。不知不觉间,少女娇小的身躯已经降到他的眼前,随后飘下的黑发还没来得及碰到地面,转眼间由宇就往一旁跳开。下一瞬间,Leptoneta那巨大的身躯跳了下来。
然而Leptoneta却不像先前那样继续追赶由宇。Leptoneta并没有分辨敌我的概念,而是将眼前的Goldy视为敌人之一,并设定为新的攻击目标。Leptoneta将一只脚高高举起,前端朝着眼前的Goldy挥了下去。
双枪跳弹的技法被人轻易破解,竟然还看着少女打斗的模样看得入神,让Goldy身陷时间的夹缝之中。
“混帐东西!”
远方传来了J的吼声。J转过身,背对自己的对手斗真,朝Goldy跑了过来。不知道斗真之所以没有从背后砍下去,是因为对这个对手失望,还是有别的想法?
J撞开Goldy僵住不动的身体,Leptoneta的脚只削过了Goldy的脸颊。反而是另外一道惨叫声在岩壁之间回响,邦妮跟备用的弹药滚落在岩石地面上。
Goldy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看到了令他难以置信的光景,那就是J的身体被Leptoneta用四肢绞紧的模样。
Goldy足足花了好几秒,才搞懂了成了自己的替死鬼。就连这几秒之间,那令人想塞住耳朵的惨叫声也丝毫没有断过。
“J,J!”
Leptoneta的脚深深陷入J的身体,发出压烂人体的声音。
J唯一自由的右手伸向Goldy,然而Goldy却没能上前握住这只手。要是为了握住他的手而向前定去,哪怕只走出一步,自己也将遭到同样的下场。内心有个声音在大喊,要他抓住这只手;但另一个自己却做出判断,认为已经太迟了。
这几秒钟漫长得近乎永恒,但Goldy就只是瘫坐在地面上,茫然若失地呆呆看着。
“喀啦”一声闷响,J的眼神失去了光辉,伸出来的右手无力地垂下,这意味着他已经死了。这股现实感慢慢渗透到Goldy心中。
不知不觉中,Goldy大声惨叫,拔腿就跑。他的心灵承受不住自己对挚爱见死不救的事实。
J的行动也许是出自义气,但Goldy却没能报答。
他哭得满脸都是眼泪跟鼻水,却还是不停地跑,不停地逃。逃避现实、逃避自己的脆弱、逃避一切的一切。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脑海中浮现的,尽是跟J有关的记忆。是从第一次见面到今天为止,数也数不清的回忆。然而这些回忆的结尾,却是J死前发出惨叫的表情,逼得他都快发疯了。
周围是一片被雾气支配的废墟。雾气又变得比先前更浓,连几公尺远的地方都很难看清楚。
不妙,火山就快爆发了,看来火山的活动远比计划中要来得快。该就这么逃走吗?一旦受过重挫,心灵的堕落就再也没有止境。
然而这时却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将他挫败的心灵捞了起来。
“请问,你还好吗?”
“我、我、我也不知道啊。”
听声音是一男一女,距离不算太远。岛上还有人活着,让他自然地走向有人的方向。
“是、是谁?”
来到可以用视觉辨识的距离后,对方也发现了Goldy的存在。
其中一人是女性,从她作平民打扮这点看来,应该就是二桥重工的开发人员吧;另一个则是自卫队员。他们是小夜子跟星野,星野身上扛着体积庞大的器材,是Leptoneta的备用零组件。
“搞什么,这不是还有人活着吗?明明就说好了要确实把开发人员杀光的。”
星野才刚想把枪口对过去,有如电光石火般迅速出现的克莱德就喷出火舌,将星野手中的枪击落。
“你你你、你快逃。”
星野按住发麻的手,以结结巴巴的声音对小夜子这么说道。
“可、可是……”
“你们以为逃得了吗?尤其是你,女人,我非确实杀了你不可,因为这是工作啊。”
以欺凌弱者的行为,冲淡挥之不去的罪恶感,藉此维持心理平衡。Goldy笑着将枪指向两人。男人保护女人的模样让他看了就不顺眼,越看越是火大,从中更产生了憎恨的心情。
“快、快跑!”
“可、可是……”
“不、不用管我,保保保护别人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星野怕得将臼齿咬得喀喀作响,但仍然挺身挡在小夜子与Goldy之间。
在密诺娃之中,Goldy肯相信的人没几个,而由衷信赖的人更是只有J一个。J一直到人生的最后一刻,都还挺身保护自己,但是自己却背叛了他。
眼前一个好端端的大男人全身发着抖,留着眼泪跟鼻涕,却仍然挺身保护小夜子。星野的这种模样让他无法原谅,绝对不能容许这样一对男女存在。
Goldy对从自己脸上滑落的眼泪视若无睹,不,是不可以去看,一旦看了,就再也不能逃避现实了。
“哼,连挡子弹都做不到。”
流着眼泪的Goldy笑着扣下扳机,枪声在已经化为废墟的城里回荡不已。
小夜子瞬间闭上眼睛,星野也跟着闭上了眼睛。然而原本应该来到他们身上的死亡,却迟迟没有洚临。
当他们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Goldy的额头上已经开了一个红色的小洞。Goldy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脸上仍然维持着僵硬的疯狂表情,就这样卧倒在地,一动也不动了。
他的背后出现了一名男子,手上拿着的枪还冒着硝烟。尽管左肩被血染成一片深红色,脸色更苍白得像是随时都会死掉一样,但站在那儿的人确实足伊达真治。
无力地让枪掉在地上之后,伊达喘着大气,单膝跪倒在地面上。只见他若有所思地用手按住开了洞的胸前口袋,一副觉得很可笑的表情。
“真是讽刺,用来拘束那丫头的东西竟然救了我的命。”
“您还好吗?”
“嗯。”
尽管小夜子跌倒两次,但终于跑到了伊达身边。
“不用管我,倒是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们要用Leptoneta的备用零件接收微波,转换成电力,然后去点亮那座灯台的灯光。希望这样可以通知到外面。”
“是你想出来的吗?”
小夜子摇摇头。
“是吗?哼,这卖弄小聪明的方法的确很像是那丫头会想出来的。好,我也来帮忙。”
“不行,您身上都已经全是血的味道了。”
“让我逞逞强吧。”
小夜子明明双眼失明,但却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伊达那强而有力的表情。

6

“哼,结果只剩那只臭蜘蛛跟我们是吗?”
斗真踢开工那不再动弹的身体,朝头上看了一眼。
头上的光景就与方才的情形一模一样。由宇在支柱与支柱之间跳来跳去,Leptoneta则从后追赶。
斗真没有介入,而是在一旁观看。他的态度会这么消极是有理由的,因为本来应该已经沉睡的另一个斗真在他体内不断反抗,这种前所未有的经验让他十分困惑。
这块土地有古怪,有某种因素让自己出了问题,就是这种情形让斗真选择旁观。
由宇也对斗真袖手旁观的态度觉得不太对劲。尽管知道事有蹊跷,但现在可没有机会让她问问题。
Leptoneta死缠烂打地追赶由宇。距离慢慢缩短,挥出去的脚也开始擦过随风飘起的头发与衣服,而且次数正慢慢增加。由宇的动作没有改变,是Leptoneta慢慢学习,将行动做出最佳化而得来的成果。
然而由宇脸上却看不到焦急的神色。尽管Leptoneta的脚擦过她的脚底,尽管眼看再来个两三次攻防就会被追上,她的表情仍然显得游刃有余。
又是一击,这次的冲击大得足以让由宇失去平衡。Leptoneta继续进逼,要将脚直接砍进少女的身体。
然而Leptoneta却保持着举起脚的姿势停住了动作,举动变得十分奇怪。
“我就是在等这一刻!”
由宇首次从挨打不还手的状态下转守为攻。
由宇将脚跟高高举起,从正上方直往下压,打在Leptoneta的头上。光凭这一脚,就让Leptoneta失去平衡,整个巨大的金属块往下摔落。虽然Leptoneta在即将撞上地面时,企图柔软地运用四肢来减缓冲击,但力道不够,腹部重重撞在岩石地面上。
“你没电了。”
由宇跳到了还想站起来的Leptoneta身上。
“而且这里是铜矿矿坑,电波很难穿过铜,你的饭菜送不到这里头来。”
Leptoneta失去了动力,就像毛虫一样爬在地面上。
“The End。”
由宇的手上握着Goldy先前丢在地上的邦妮。六发子弹分毫不差地命中了保护Leptoneta中枢部位的装甲。迅速装完子弹后又是六发,其间Leptoneta仍四处爬动,但由宇毫不留情,射完马上又装子弹,只针对同一点不断攻击。没过多久,装甲开始出现裂缝。
由宇还要继续开火,但却有个物体当的一声抢先埋进了裂缝之中。是鸣神尊。爆出的青白色火花一瞬问裹住Leptoneta全身,Leptoneta又走了几步,就像是在做最后挣扎一样,但终究还是垮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这样就不会再有人来碍事了吧。”
由宇拿着邦妮,从高处位置瞄准站在底下往上瞪视的斗真,然而眼神中所思考的并不是如何打斗。
“Leptoneta在最后关头动了,内建电池应该已经没有剩下那么多电力才对。”
“不就是在挣扎吗?”
“Leptoneta不是生物,没有所谓死前的……难道是鸣神尊的影响?”
无解的问题攫住了由宇的心。
“哼,那又怎么样?别管这些了,难得……”
斗真的话声显得焦躁,握着鸣神尊的手突然开始颤抖。
“可恶,到底是搞什么!好死不死,那小子偏偏在今天给我反抗。”
握着鸣神尊的右手在两者的意志之间反覆,但仍然慢慢接近刀鞘。
“住手,我还没吃够。最棒的猎物就在眼前了,住手、住手!住手啊啊啊啊啊!”
随着锵的一声清脆声,鸣神尊收进了鞘中,斗真同时失去了意识。
看到整个经过的由宇,脸上的表情显得还不能接受,但马上就重新整理出事情的轻重缓急,开始采取目前最重要的行动。
她就这样跨在昏过去的斗真身上,从口袋拿出钥匙,打开Leptoneta的维修用舱盖。等到取出记录了战斗资料的光碟,与人造卫星SIGMA的控制装置之后,由宇才总算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一阵地鸣与摇动就像算好时机似地扑向矿坑。
“我总觉得一般应该是男生扛女生才对。”
由宇把失去意识的斗真扛在肩上,勉强跑了起来。
“不妙啊,火山爆发的时间近了。”
由宇决定先把心中的几个疑问搁在一旁,专心逃出矿坑。
连由宇也是会有疏忽的。开启坂上斗真另一人格的关键,也就是鸣神尊,为什么会出现奇妙的反应?再加上地震与废矿坑深处四处横流的熔岩,如果有去整合这些因素来建构理论,平常的她应该是会发现。
然而由宇却没发现自己的疏忽,抱着斗真从矿坑中往上爬,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发现。
她没有发现内建电池的电力应该早已耗尽的Leptoneta,又再度站了起来。
爬到一半左右,斗真才总算醒了过来。很巧的是这里正是斗真与由宇第一次进矿坑时掉进的那一楼。
“给我下来自己走。”
尽管由宇的举止冷漠,但看出她肉体上损伤不轻的斗真,反而觉得十分过意不去。
“这次换我来……”
——换我来背由宇。
最后这句话没能说出口,因为由宇已经拖着他的身体开始跑了起来。由宇跑向垂直的电梯通道,从通道下方,可以看到一团有黑有红的发光流体,随着一阵蠕动慢慢往上满溢出来。
“已经流到这种地方了!?”
跟由宇一起往下窥看电梯通道的斗真倒吸一口凉气。虽然距离还很远,但火红的灼热岩浆显然已经开始上升有一段时间了。
“动作快。”
“嗯。”
两人跑了起来。来自地底的地鸣渐渐变大,熔岩的浊流也越逼越近。一直摇个不停的地震不但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还变得越来越大。
然而就连这让人觉得没有尽头的坑道,也终于看到尽头了。在道路的另一端看得到光明,过了那儿就是外面了。
“就快到了。”
斗真使尽最后一分力气往前跑,但身旁的由宇却突然间消失。吓了一跳的他回过头去一看,就发现由宇倒在他背后。原因不是出在疲劳,也不是因为身体累积的损伤。
由宇的脚上缠着细索,看到细索另一端的光景,让斗真倒吸一口凉气。
“……Leptoneta还没坏!”
尽管四肢一动就会发出摩擦声响,Leptoneta仍然逐渐逼近他们两人,背后更有着热气逼人的火红熔岩。
“呜!”
被切割索缠住脚用力拉扯,让由宇叫出声来。看到由宇被拖过去,斗真这次抓住了她的手。然而这对她来说未必是什么好事,只见细索已经紧紧绞住由宇的脚。
“我太疏忽了。”
疼痛让由宇咬紧牙关,但她仍然不失冷静地说下去:
“是火山活动时产生的电磁波现象,没想到发生的电磁波会强到够让Leptoneta活动。”
斗真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才没有让手滑掉。Leptoneta慢慢拉近距离,而它背后的岩浆又以更快的速度逼近。
该用鸣神尊切断细索吗?斗真有种奇妙的感觉,觉得今天他有办法压得住内在的另一个自己。可是由宇的脚离他太远,没办法用小刀切断。要一边拉住由宇一边挥动小刀,实在不可能。
“斗真,你快走!把这个控制装置交给伊达,只要有了这个,就可以控制SIGMA了。”
斗真看了由宇递向他的黑色盒子一眼,用力摇了摇头。
“这种事我办不到,我怎么可能办得到?”
“没有必要让我们两个都牺牲。”
热风直扑脸上,Leptoneta与岩浆都已经近在眼前了。
“是火山活动产生的电磁波,让Leptoneta可以活动的吗?”
“没错,是我不该忽略了这个可能性,你用不着陪我一起死。”
斗真看了Leptoneta一眼。灰暗的钢铁色装甲映照出火红的热焰。这里非常热。不管是脸颊还是手,一切都热得像是要烧起来一样,由宇那被斗真握在手中的细腻手掌也一直冒汗,随时可能滑掉。
然而斗真的脑中却有个地方始终清凉冷静。这种感觉就跟委身于杀戮冲动的时候很接近,但终究只是接近,两者之间确实有所不同。
自己现在想做的事情根本是异想天开,根本没有任何确信或理论根据。明知如此,却又觉得自己二疋做得到。
斗真接着说出来的话,简直是荒唐无稽。
“我要斩断电磁波。”
一瞬间由宇张大了嘴,但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嘲笑。在疼痛的侵袭下,仍然眯起眼睛,挤出柔和的笑容,用她一贯充满自信的语调说了:
“如果我的推论没错,鸣神尊的刀身应该含有磁单极(Monopole)。”
斗真抛开最后一丝犹豫,将手放上鸣神尊的刀柄。
“你做得到。”
听到由宇这句话,斗真以流畅的动作拔出了鸣神尊。一种并非热气的事物缠上刀身,让大气产生看得见的摇动。
——瞬间,一道迅速、锋锐而又美丽的斩击,掠过了整个空间。
耀眼的刀光一闪而过,甚至没有在大气中留下声音。相对的却有某种看不见的事物,化为一道波动慢慢散开,让人觉得四周似乎有一瞬间完全静止了下来。
Leptoneta也被这道波动掩过。不知道到底是带来了什么效应,只见来自火山活动的电磁波被斗真一举截断后,Leptoneta出现一次痉挛般的动作——然后就彻底失去动力,软倒在地面上。最后Leptoneta还微微举起了前脚,但没过多久,整个机体就被赶上来的岩浆给吞没了。
从斗真先前一直拚命抓住的由宇身上,传来的拉扯力道也突然一轻,缠在脚上的细索松了开来,让由宇重新获得自由。
“走吧。”
“嗯。”
解开细索后,两个人朝着出口一路跑过去。外头既没有蓝天,也没有耀眼的阳光,但却有着化为白雾的新鲜空气。
两个人刚从出口滚出来还不到三十秒,岩浆就从矿坑往外喷出。
四周是一片浓雾,根本不知道该往哪边跑才好。
但由宇却胸有成竹地朝一个方向跑去,斗真也并肩跑在她身旁。
没过多久就看到了灯塔,灯塔上已经点起明亮的灯光,以一定的周期转动。在受到微波干扰,G P S跟指南针都不管用的状况下,唯有灯台的光亮可以引导他们走出恶梦。
灯台下面已经有一架直升机等在那儿,可以看到八代一坐在操纵席上挥着手。


7

下了VTOL之后还得坐车坐一段路,才能抵达先前查出的Cuculus所在。
看着窗外流动的景色,麻耶一直若有所思,从上了VTOL机之后就一直这样。
怜打破了这奇妙的沉默,开口问道:
“这件事似乎不需要麻耶小姐亲自出马,不是吗?”
“的确,我在场多半也不会有任何帮助。可是就算没有帮助,我还是得亲眼去看。这是我的任性,请原谅我。”
“为什么您会有这种想法呢?”
“我跟胜司有哪里不一样?跟哥……跟斗真又有哪里不一样?”
她举的这两个人还真是有着鲜明的对比。说穿了就是在问胜司与斗真之间的差异,尽管怜认为要找出两人的共通点反而比较难,倒也没有把这点说出口。
然而怜可以体会麻耶的心情。
“我不希望变成一个不了解现场情形,只从书面上判断事情的人。有些时候我的决定甚至可能会定夺许多人的生死,我不希望草率地去做这样的判断。”
然而这种感情对于真目家来说,多半只会碍事吧?这句话麻耶只说在心里。
“我不想变得像胜司一样,而想要变得跟斗真一样……虽然我们的人生已经差得很远,但是我还是希望尽量多了解一点。这样会很可笑吗?”
是厌恶与羡慕这两种感情,促使麻耶做出现在的行动。怜什么话都没说。
“哎呀?”
麻耶的头跟着景色转动,眼中捕捉到一个小女孩。一边是开车,另一边则是行人,两者一瞬间就交错而过,但女孩的模样却深深烙印在麻耶脑中。
“您怎么了?”
“没有,只是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女孩。”
“麻耶小姐也非常美丽。”
“彼此彼此,怜。”
麻耶并没有对这名少女再多谈什么,然而有件事一直让她挂在心上。少女手中抱着一件看似十分沉重的包裹,那个紫色的细长包裹里头到底装着什么?那略长于一公尺,微微弯曲的形状,一直让麻耶有种联想,但又说不出是什么。
“我们到了。”
下车来到一条肮脏巷子里的麻耶,强烈意识到自己来了一个不该来的地方。真目家的实战部队已经将推测Cuculus所在的大楼附近包围起来,根据现场报告,有几名队员已经开始进行攻坚行动。
“发现Cuculus了。”
从大楼中走出来的一名队员如此报告,然而他的脸上却有着困惑的表情。怜凑过去在他耳边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事了?”
“我想麻耶小姐最好还是不要进去。”
麻耶根本没有等怜说完就迈出脚步,还可以听见怜在背后惊讶得“啊”了一声。麻耶以连自己都觉得意外的俐落脚步,沿着楼梯跑了上去。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具没有头部的尸体。
除了没有头部以外,坐姿本身非常正常。椅子下积了一大滩血,接着血腥味直冲鼻腔。
他们说发现Cuculus的时候,他脖子以上的部分就已经不见了。看来应该是被锐利的刀刃一刀两断,断面非常工整。”
追上麻耶的怜冷静地检查尸体。
“详细情形还得经过精密检查,不过已经有几项特征证实他就是Cuculus了。这只是我的直觉,不过我认为应该是他本人不会错。”
“是吗?”
然而麻耶的心早已飞到其他地方去了。因为到这个时候,麻耶才终于理解到先前那位少女所拿的细长包裹,让她联想到了什么。
包裹的轮廓跟日本刀非常相似。

8

铜矿矿坑的内部压力提升到极限,反覆数次小规模的喷发之后,还发生了几次将岩石炸开的小爆炸。
满出来的岩浆朝着高度较低的海面移动,将沿途的人工物体压垮或熔化。一些燃点较低的物体还没有被岩浆压垮,就已经烧得差不多了。
接着又一次因内部压力上升而发生的爆炸。
有个混在大量岩浆之中的物体滚了出来。那不是岩石或岩浆,尽管被高温熔掉了一半左右,但仍然很勉强地在动。
是Leptoneta本体。
它的四肢都被熔掉一截,外壳也有剥落,连内部都受到了严重的损伤,完全停机想必只是时间的问题。
然而当直升机掠过唯一一具还能运作的摄影机视野时,Leptoneta想起了自己的使命,企图站起身来。只是凭它已经变短的脚与半坏的马达,根本不可能正常活动。在这样的状况下,要想对直升机展开攻击,根本不可能。
但是机械不会绝望。
而Leptoneta就在这时发现了奇迹。
还没有被破坏的灯塔下面,就放着自己的备用零件,里头还包括了威力足以打下直升机的磁轨炮。
它勉强动着已经不太会动的脚,慢慢接近备用零件。速度就像婴儿爬行一样慢,但确实不断地行进着。

9

“八代,把那个拿给我,我要分秒必争地处理掉。”
坐在起飞的直升机上,才刚觉得可以喘口气,由宇却已经开始进行下一项作业。斗真则是疲惫至极地看着她。
八代交给由宇的东西让斗真觉得很眼熟。LAFI三号机,由峰岛勇次郎开发,是一种以全
新理论建构出来的电脑,三号机是其中的笔记型机种。至于这种电脑的性能,包括同系列的LAFI一号机在内,斗真在上次的事件里就已经体验到不想再体验了。
由宇将LAFI三号机接上控制装置后,开始专心敲打键盘。如果不把这几具暗藏用途比Leptoneta还要危险的遗产——人造卫星SIMGA给处理掉,这次的事件就不算真正解决。
然而由宇的视线却忽然间从荧幕上栘到一旁。
绑着绷带失去意识的伊达就躺在那儿。根据小夜子的说法,之前他奋力进行点亮灯塔灯光的作业,而且还是在肩膀中弹、肋骨骨折的状态下。
“现在好像有稍微稳定下来了,虽然没有意识这点还是很让人不放心。”
“是吗?”
由宇脸上出现斗真无法理解的复杂表情。
“担心吗?”
“没有。”
否定得毫不犹豫。
“只是他终究也是少数从我小时候就认识我的人之一。”
斗真不知道该怎么解读这句话。由宇回到自己的作业上,斗真也不再多说。直升机内再度回
到沉默之中,只有由宇敲着LAFI三号机键盘的声音不停地响着。
直升机被爆炸引发的横向风吹得不停摇晃,往外一看就发现前进的距离没有想像中来得多,喷发物与浓雾妨碍着直升机前进。斗真怀抱着不安的心情,朝窗户下面的岛看了一眼。岩浆与黑烟从垂直矿坑满溢出来,几乎随时会涂满整座岛。
就在岩浆肆虐之下,先前一直扮演直升机导引灯角色的灯塔灯光,就像生命已经燃烧殆尽似的忽然消失。就在这时,眼下突然多了一个新的光点。光点看起来就像是蓝白色的火花,散发出人工的味道。
“该不会是……Leptoneta吧……?”
尺寸比记忆中小了一整圈,身上到处都是被烧烂的痕迹,冒着燃烧不完全的烟。真不知道该惊叹的是这种惨状,还是被烧成这样却仍然能够运作的Leptoneta本身。
它拖着已经熔掉一半的身体,将一组几乎全新的零组件对准直升机。有着电光围绕的前端开口部分,令人联想起动物的嘴。那是Leptoneta最强的武装磁轨炮,破坏力足以将厚重的装甲像纸张一样轻易射穿。
一声爆响扯碎了空气。电浆的电光从Leptoneta连向直升机,然而这道电光却微微偏开,从直升机的正下方通过,引发的强大风压让里面的斗真等人被摇得昏头转向。
“是磁轨炮吗?”
当由宇用肉眼辨识出对手时,又是一击掠过,让直升机的动向被风压吹乱。距离比刚刚那一发要近。
“没办法飞快一点吗?”
“不行,这种状况下这样就已经是最快了!”
由宇把难得大吼的八代挤开,强行坐到驾驶席上。
“我看出Leptoneta设计者的思考模式了,交给我。”
裹上电光的炮弹迫近直升机,由宇灵活地摆动操纵杆堪堪避过,同时还全部避开一阵来自上空、像雨点般密集的喷发物。她还在手脚并用地驾驶直升机之余,利用闪避的空档,操作放在膝盖上约LAFI三号机。
“我要把朝整个岛上放射的电磁波,全数集中到Leptoneta所在的那一点上,并且一口气把出力调到最大。”
第七发的磁轨炮炮弹,掀起一阵几乎要让直升机坠落的暴风,让直升机产生严重的摇晃。
“再这样下去会被打中的,由宇!”
“不用伯,我会抢先一步赢下全局。八代!总距杆跟周期变距杆交给你,踏板我来控制。”
“这太乱来了!”
说归说,八代还是从旁握住了操纵杆,由宇则用空出来的两只手操作键盘。
磁轨炮的电光笔直射在斗真身上,让他有种觉得这一发就会打中的预感。就在斗真即将被这种近乎绝望的预感支配的当下,由宇苗条的脚粗暴地猛踹直升机踏板,跳着强而有力舞蹈的手指按下了最后一个键。
“完成了。”
在人类可以知觉的领域内,并没有发生任何事情。然而斗真确实看到,不,是感觉到了,感觉到一股散布在整座岛上的力量,朝着Leptoneta身上汇集过去。
由人造卫星SIMGA发出,相当于数百万瓦功率的电磁波,一口气窜进了Leptoneta体内。远超出容许量的电力,让Leptoneta所有线路烧成焦炭,当场炸得粉碎。


10

“……推测将会有这样的趋势。为您播报下一则新闻。先前受到广大期待,预期有机会取代核能,成为次世代能源的七具宇宙发电人造卫星SIMGA,在本日下午七点钟左右,发生原因不明的故障,接连偏离原来的轨道而冲人大气圈内。所幸卫星都因为与大气摩擦而烧毁,并没有造成地面上的损害。宇宙科学技术人员与开发卫星的二桥重工表示……”
胜司粗暴地关掉电视机的电源,以一脸觉得无趣的表情嗤之以鼻:
“哼,密诺娃那群家伙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啊。”
派到弧石岛上的密诺娃成员已经完全失去联络。原本还期望他们至少能带回一些有用的情报,但看来也是没什么指望。
至于从先前就一直观察其动向的麻耶这方面,动作也比当初所料要来得少,没有达到他的期望。原本还以为麻耶会更积极地出手,但她并没有大举介入弧石岛的活动,只是派人将Cuculus追得无路可逃。
“派下上用场?这句话我可不能当耳边风啊。”
一声浑厚声响“铿”地响起,原来是西洋棋美术工艺品中名声最为响亮的“路易斯西洋棋”所发出的声音。有着精致雕饰的黑色主教,朝白棋阵地长驱直入。坐在桌子对面的老人将双手放在银手杖上,看着胜司的眼神仿佛是要他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
知道老人狡猾一面的胜司眯起眼睛,想要看穿他那隐藏在深层皱纹之后的真意。
“我们密诺娃在这项Leptoneta计划的执行上,是经过了充分的分析,也派出了充足的战力。这次行动之所以会失败……”
又是铿的一声响起。胜司的棋子在棋盘上大胆地杀进黑棋阵地。老人狡猾的笑容蒙上阴影,皱纹变得更深了。
“来这招?哎呀呀……这次行动之所以会失败,要怪的不是贸然将我们的情报泄漏给A D E M的你吗?而且真要说起来,你对于Leptoneta跟SIGMA卫星,原本就没有多少兴趣吧?你难道不是认为,只要能够试出令妹还有A D E M的实力,就算牺牲掉花了长年时间进行的计划也无所谓吗?”
老人说完动了一步棋,喊出将军两字。
“您这可言重了,我真目胜司就这么不值得信赖,让您认为我会拿自己人做牺牲打?”
“哈哈哈,哎呀呀,你说得对,我们是自己人,是同志!自己人宝贵的牺牲当然令人心痛了。可是你的脸上却写着有所收获,不知道能不能请你说明这是怎么回事?”
几步你来我往之后,胜司的国王巧妙地躲过黑棋的追击,在棋盘上横切了一大段路。
“M,不要明知故问。作战本来应该会成功的。”
胜司称之为M的老人点头称是。
“照事前的情报,A D E M只派了几个人上去。无论给予这几个人的能力多高的评价,都不该造成密诺娃全军覆没的结果。”
然而事实就是全军覆没,M以苦涩的口吻自言自语地说出这句话。
“A D E M值得去试探。那里头藏着一种因素,能颠覆不可能的状况。”
“我可以当成那个因素就是你所追求的东西吗?不过亚洲是令妹的势力范围,活动上能有多少自由呢?”
“西洋棋是您的国家所发明的游戏,可是……”
胜司喊出将军的声音,让老人那张原本就布满了皱纹的脸挤成了一团。
“我也有机会赢,不知道这样说您能不能了解?”
“唔……”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很不甘心,M只低哼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看来要洗刷这次的耻辱,我是非得在你的国家发明的游戏……嗯,没错,非得在将棋上赢过你下可了?”
“根据最近的学说,将棋的起源跟西洋棋一样,都是来自印度,可是两者之间却有着决定性的差别。将棋跟只会厮杀的西洋棋不一样,还可以抢敌人的棋子来用,深度可不是西洋棋能够相提并论的。”
“哈哈,不管是敌人还是自己人都拿来利用,所以这又是你更擅长的领域了,是吧?”
“我?应该是您吧?”
M站起身来,将手杖轻轻一挥。
“今天老朽这败军之将就先告辞了,咱们改曰再下过。”
老人说完就用手杖敲了地面一下,就只是这样。只是这么一个动作,就让他的身影忽然从胜司眼前消失。
“密诺娃的M,Magician是吧?”
胜司并不显得惊讶。对方从这个各种防盗措施应有尽有的房间里,不留痕迹地消失无踪。他之所以被称为魔术师的理由,胜司已经不知道见识过多少次了。
“你这老狐狸,还以为我没发现就是你怂恿Cuculus背叛的吗?可是他究竟有什么企图?看来密诺娃也不是个团结一致的组织啊。”
当然也就是这样才好利用。
密诺娃终究只是牺牲打,出了什么事都不足为惜。这次的事件也是一样,不管死了谁,胜司都并不关心,然而有件事他却不能掉以轻心。
他挂心的不是密诺娃,也不是Magician,更不是麻耶一派的人。
而是Cuculus究竟是谁杀的。

11

直升机总算要离开火山的影响范围。
一片全白的景色始终没有散去,斗真也一直看着这称不上风景的风景。他是很想多看眼前这名少女几眼,但等到心情冷静下来,又会想起岛上发生的那些恶梦似的事情,让斗真想不出该怎么跟她说话才好。小夜子跟星野则在后座睡着了。
“这次的事情也蒙你大力相助,我要向你道谢。”
这个能让他们两人独处的空间梢纵即逝,率先打破沉默的人是由宇。
“别跟我说什么谢谢啦……这次也是从头到尾都靠由宇救我。”
“没这回事。要不是你赶来,我可能已经死了。”
由宇在对面的座位上微微一笑,但马上又换上认真的表情盯着斗真看。
“不过我要给你一个忠告。”
“什么忠告?”
“是鸣神尊。”
“……?”
“这只是我的推测,不过多半不会错。你斩断了电磁波,更让我确定了这把小刀的真正用途。真没想到真目家竟然有这种东西,老实说我吓了一跳。”
“有那么了不起啊?”
由宇叹了口气,轻轻摇摇头。
“我本来认为这应该只是理论上的存在。就算真的存在,应该也是在宇宙空间之中,不可能会在地球上。鸣神尊里头含有一种叫做磁单体的物质。”
“磁……什么?”
“磁单体,顾名思义就是只有一个磁极的磁体。”
“只有一个磁极这件事有那么了不起啊?”
斗真这次的反应,让由宇打从心底叹了口气。
“就算跟你说明磁单体是什么,你大概也搞不懂事情的严重性吧,这可是全球的学者都求之不得的东西。不过真要说起来,你自己才更让人不可思议啊。至少在理论上,我们可以理解磁单体的性质,但是你却在根本不懂其中原理的情况之下,只靠感觉就能驾驭自如,这可就远比那把小刀还要可怕了。”
说到这里,由宇停了一下。斗真交互看了看由宇以及自己手上的鸣神尊。他听不懂由宇所说的话。磁单体什么来着的名词,斗真今天还是第一次听到。
“你的双重人格受到这个磁单体的影响。当磁单体、磁力以及生体电流结合在一起,就会制造出电磁波……你的人格就是透过这种电磁波来切换的,坂上斗真。”
“嗯、嗯?”
“你如果想要保有自己,就不可以再动用鸣神尊了。”
没有鸣神尊的斗真,就只是个平凡的高中生。不再动用鸣神尊,也就意味着斗真与由宇之间好不容易萌芽的接点又要消失。然而由宇说起这句话来却显得毫不犹豫。
“这件事连我也没能预测到,不过你的大脑的确接受过两种特殊的处理。第一种是真目家所做的,以人为方式将你双重人格化,也就是把现在的你跟使用鸣神尊的你分开。第二种则是在NCT研究所里接受的大脑保密处置,这个算是一种意识操作。这两种处理碰在一起,已经慢慢产生无法预测的副作用。”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跟另一个你之间的高墙,已经慢慢变薄了。想来不用多久,你的人格就会被另一个你的杀戮冲动侵蚀,会开始想要杀人。今天的你就做出了两件没有前例的事情,一件是你没切换人格就成功地用了鸣神尊,另一件就是嗅出了间谍志村圭吾身上的死亡气息。”
“咦、咦?什么嗅出死亡气息?我有做过这种事吗?”
“你果然没有自觉啊。在岛上跟自卫队员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跟其他三个人都毫不犹豫地握了手,只有志村例外,你对他只有点头示意,当时志村还无可奈何地把手抽了回去呢。”
“有这种事?我完全……”
完全没有发现。斗真惊讶得当场说不出话来。
“你不用勉强自己战斗,不,更应该说你不可以战斗。今后你不可以再跟A D E M、还有我扯上任何关系了。”
斗真还想开口,但看到由宇认真的眼神,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了解到由宇是重视自己,才好意说出这番话来。
“要是再这样下去,不用多久,你就会崩溃。”
由宇说完这句话,A D E M的人就过来了。他们开始以事务性的动作,以镣铐扣住由宇的手脚,再用厚实的皮带将她的身体绑在椅子上。
非得说点什么不可,不然自己这一趟就白来了。之前那么拚命想见到的少女就近在眼前,而且明知要是就这样告别,也许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但是斗真却怎么都找不出话来。眼看着由宇身上的枷锁越加越多,由宇的黑色眼睛也被盖下的长睫毛遮住,看不太出表情。
最后男子就要让由宇戴上眼罩时,斗真才总算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声音:
“对、对不起,请等一下。”
男子瞪了斗真一眼,仿佛是在逼问他想做什么。
“呃,只要眼罩就好,可不可以至少等到雾气散掉以后再让她戴上去?”
“为什么?”
回问斗真的语调十分尖锐,就像是在质问犯人。
“因为她……”
“我不要紧。”
阻止斗真说下去的不是别人,正是由宇自己。
“我不要紧的。”
她说完这句话后,眼睛一直看着斗真。深邃而又清澈的黑曜石眼睛,一瞬间清晰地映出斗真的身影,紧接着就被眼罩给遮住了。
“由宇……”
斗真只能低下头去,紧紧咬着嘴唇。
斗真觉得自己实在太没出息,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就在这时,由宇一副突然想起事情似的模样说了:
“对了,有件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
斗真猛然抬起头来。满脸只要能帮上她的忙,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决心。然而她的请求却让斗真有些意外。
“要靠真目家帮忙是让我很不痛快,不过我想他们应该会把事情处理好。那个叫做志村的自卫队队员——我不是说间谍,是被杀的那个,他待的部队单位里应该有个叫做高濑的年轻人,我有些话要转告他的家人。”
把要转达的话告诉斗真,知道斗真严肃地保证会转达之后,由宇静静地微笑,然后斩钉截铁地说了:
“不要再跟遗产扯上关系,不要再动用鸣神尊。我的话你懂吗?”
“怎……怎么这样?等一下,我不要这样,由宇!”
听到由宇这么说,斗真拚命摇头。
“这次也算是没出问题,所以应该会有什么方法才对……”
由宇轻轻叹了口气,阻止了斗真的拚命抵抗。斗真总觉得她正用那双被蒙住的眼睛,直直地漠视着自己微笑。接着由宇用温和却又强而有力的语气,把同样的话再说了一次,微笑中还带着几分悲伤。
“我喜欢现在的你。我喜欢尽管畏畏缩缩,却总是拚命想要帮助别人的你。就算实力再强,就算你救了我,我还是不想看到笑着杀人的你。所以……我们该道再见了。”

12

斗真一脸茫然地抬头看着A D E M的直升机升空。
强风吹过内心的空洞。
“幸好哥哥平安无事。”
背后传来一道耳熟的声音。
就算见到麻耶的面,斗真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面对她才好,然而麻耶看来倒是有着明确的目的。
她毫不犹豫地走到斗真眼前,接着又毫不容情地一巴掌打在斗真的脸颊上。这一巴掌才终于把斗真拉回现实。
“……对不起,我又犯了真目家的禁忌。”
“我不是为这种事生气!”
麻耶很难得如此激动,她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面向斗真。
“我很担心,非常非常担心。”
“对不起。”
“可是幸好哥哥平安无事。”
麻耶依然挂着随时都会哭出来的表情,一头栽进斗真怀中。斗真好不容易将视线从直升机上移开,看了麻耶一眼。斗真很清楚身为真日家的第二把交椅的少女,只会在自己眼前流露出这样的表情。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可以感觉到她的肩膀在颤抖。所以斗真想轻轻将手放在麻耶的肩膀上——就在这时,他的心脏猛然跳了一下。
没有丝毫预兆,没有任何导火线,没有任何埋山。内心深处的冲动唐突地命令他杀了眼前的这个女子。
他甚至没有时间做好心理准备,转眼间全身已经被黑色的冲动占据。祸神之血已然张牙舞爪,杀戮冲动诱惑着他,要他斩杀眼前这名纤弱的少女。
斗真一把手放到麻耶的肩膀上,就强行推开麻耶靠在他身上的身体。才刚跟麻耶的身体分开,全身的冲动立刻烟消云散。
“哥、哥哥?”
眼前是一张表情惊讶的脸孔。麻耶睁得大大的眼睛,述说着她无法相信平常那么温和的哥
哥,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种事来。
“啊、啊……对不起,麻耶。”
斗真想都没想,就把话接了下去:
“啊,刚刚那是……我……我在那座岛上杀了七个人……”
麻耶的表情变得十分难受。相反的,斗真却对竟然一直到刚刚为止,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自己震惊不已。
“……所以,对不起。我身上的祸神之血还很亢奋,你不要靠近我。”
这句话包含了真相,却又不是真相。但是藉口竟然这么简单地就从脑海中浮现,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麻耶有点困惑,接着似乎已经能够接受,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哥哥。”
“麻耶有什么好道歉的?是我不好。”
这次的情绪起伏马上就平息下来,但已经充分显现出祸神之血的存在。这股冲动是那么容易地浮现上来,这种感受传遍四肢百骸,让斗真冷汗直流。
事情真的就像由宇所说的那样,是因为受到真目家与N C T研究所的双重心智操作,导致两个人格之间的分界已经慢慢变薄?
“为什么?大家到底是想要什么,才会做出这种事来?”
“……哥哥?”
这个疑问很平静,却发自十分深沉的地方。以愤怒来形容,或许会是最贴切的说法。
这股怒气究竟是针对什么而发的?是对祸神之血?对真目家?对峰岛的遗产?对这个觊觎遗产的贪婪世界?对想一个人背起一切罪业的由宇?还是说,是对明知这一点却又无力改变现状的自己?
“……麻耶。”
“什么事?哥哥。”
“你知道老爸现在人在哪里吗?”
自己体内流着渴望杀戮的祸神之血。这个过去自己总是在逃避的血统,将会带来什么命运,只有父亲真目不坐一个人知道。
斗真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麻耶的表情变得困惑。
“父亲的所在是最高机密,所以连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是有办法联络他。”
“你可以帮我联络吗?越快越好。”
“这是为了什么?”
“我想见老爸一面。”
麻耶倒吸一匣况气,斗真则抬头仰望天空。
载着由宇的直升机越飞越远,随即化为一个黑点,连声音也听不到了。
雾气简直就像恶意的产物似的,到现在才散得一干二净,随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宽广而且极为清澈的蓝天。
一直到最后,她都没能见到这片无限蔚蓝的天空。


终曲

能让美国总统亲自到机场迎接的人物,自然是极为有限。
第四十五届总统杰柏森带着罕见的紧张神情站在机场,身边有着多达数十名的特勤人员在一旁护卫。
没过多久,一架VTOL飞机从天空的另一端出现,降落在机场上。
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想看看是谁能在非正式的场合,让美国总统亲自穿上燕尾礼服跑来接机。
然而驾驶舱打开之后,从里头走下来的却是一位才十二、三岁的少女。少女一头亚麻色的头发有着乎缓的波浪卷,一件纯白无垢的连身洋装包住她娇小的身躯。一张脸眉清目秀,但那绿色的眼睛稍稍显得缺乏感情,更让人联想到高级陶瓷娃娃。如果有个这么可爱的孙女,相信不管是谁都会溺爱不已。
少女的手上,握着一根与身上装扮显得很不搭调的朴素木棍。
她就是总统亲自迎接的人吗?会是总统的孙女或女儿吗?每个人都抱着这样的疑问望向总统的脸,但在他脸上所看到的,却是同样搞不清楚状况的惊讶表情。
“哼。”
然后看到一位五十岁上下的男性接着下了飞机,总统的表情就显得松了口气。
男性身上的装扮,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是日本人。高大的身躯裹在和服之中,手则缩在袖子里。男性一边嫌麻烦似的看着四周,一边还将手从衣领伸出来摸着下巴。
“欢迎来到U S A,不坐?真目先生。”
总统伸出手去示好。这名男子脸上浮现令人看得入迷的笑容,回握了总统伸出来的手。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突然有急事要来这边处理。我带了个礼物过来,只不过拿这个请罪好像不太对。”
“哦?是什么礼物?”
“来,就是这个。”
一个用布包着,有西瓜大小的圆形包裹,交到了总统的手上。
“这可真是太荣幸了。里面是什么呢?”
“看了你就知道。”
不坐的表情并没有改变。手上物体的份量带来一种不祥的预感,让总统背上冷汗直流。不坐也没理会对方的反应,解开了包裹顶端的绳结。整个包裹就像花朵绽开似的打了开来,看到里头出现的东西,总统不由得发出惨叫声,把包裹丢在一旁。
一颗人头从里头滚了出来,停止滚动时,工整的切面还正好朝上。
“哦?不喜欢啊?竟然对自己人做出这种反应,各位还真是无情啊。”
“自己人?”
“说他是Cuculus.各位应该就懂了吧?”
特勤人员的枪口一齐指向不坐。
“哼哼哼,我真目不坐还真是被人看扁了。”
不坐打从心底觉得可笑似的笑了笑,然后将视线转到身后那名还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女身上。这时他脸上的表情,就像小孩子拿到新玩具的时候一样兴奋。
“可丽儿。”
“在。”
可丽儿的答话声调没有高低起伏,完全欠缺感情波动。
“杀了总统。”
“遵命。”
命令下得漫不经心,回话的一方也答得若无其事。
还来不及震惊,少女已经身形一闪,整个人就像一枝箭似的,以低而尖锐的轨道飞去。手上用丝毫不影响奔驰的流畅动作,拔出一公尺有余的长刀。那反射出黑夜光景的光辉,充分述说着这把刀乃是真刀。

特勤人员挺身挡在少女与总统之间。鲜血随着一阵旋风洒了出来,就此丧命的特勤人员还没倒地,可丽儿已然直奔而过。
白色的连身洋装上绽放出鲜艳的红色花朵,杀意的尖端进逼到总统眼前。
“慢着。”
可丽儿停了下来,刀尖已经抵在总统的咽喉上。
“听说你跟我那笨儿子联手图谋不轨,劝你还是安分点的好。”
不坐轻盈地跳上VTOL飞机,可丽儿也紧跟在后,坐到他的膝上。
“好了,该去教训一下我那群调皮过头的小鬼了。”
“是。”
“对了对了,能见到兄弟姊妹的可不是只有可丽儿,你手上的这把刀也会见到它失散多年的兄弟啊。”
留下数名特勤人员死状凄惨的尸体、一个人头,以及茫然瘫坐在地上的美国总统,VTOL飞机在一阵巨响中慢慢升空,消失在东方的天际.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7-12-8 15:57 编辑 ]


后记
就如各位读者所见,后记只有一页,根本没空间让我做换一段这种奢侈的动作。要写也只能写些感谢与谢罪的话。请让我就这样写下去,就算阅读起来很吃力,也只能说声抱歉了。先从谢罪开始。责任编辑高林,很抱歉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光是会搞到只剩一页的篇幅可以写后记,就已经可以看出我惹出多少麻烦了。接着则是比较正面的感谢启事。山本老师,您画的Goldy实在是太帅了,对这个人物这样说实在是会有很多方面的危险,但我还是要说,我真的迷上他了。润大哥、弓姓友人、约玛小姐、彰老大,本作本来像是一间摇摇欲坠的简陋小屋,而各位不但帮忙修补,连粉刷的工作都帮忙到底,实在是感激不尽。还有陆月老师的亲哥哥,要不是有您指出第一集的那个问题,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请让我称您为本系列的救世主。
最后请让我奢侈地换一段,对各位读者说几句感谢的话。感谢各位购买第一集。第二集能够顺利推出,靠的全是各位的支持与爱护。这一集我也尽力写出能让人看得满意的内容,不知道各位觉得怎么样呢?拜各位所赐,看样子我是可以继续写第三集了。祈祷还能在下一集跟大家再见,这篇一页后记就写到这里。
2003年11月 叶山 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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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几发包 伯爵
我赞成八代的观点,在某方面来说斗真非常勇气~~

14 年前 0 回復

qqniqqni 騎士
斗真和由宇的再重逢正式爆笑不断啊,由宇只有在斗真面前才会出现少女的一面啊

14 年前 0 回復

zxc11223 騎士
真目家的那把小刀鳴神尊似乎是什麼很了不起的東西阿……
到目前為止的劇情都是鬥真適逢其會,加上男主角特有的正義感以及作者親賜的主角威能和主角不死論
老實說在那種滿天子彈亂飛,甚至還有遠超過現在世界的武器那種戰場上真的是一個不小心就當場掛掉阿……
每次遇到必死的危機的時候就以第六感躲過……算了,畢竟一個由宇一個鬥真兩個都不是普通人可以觸及的異常存在,所以就不吐這點了
事實上我個人覺得場面真的寫的滿大的……政府勢力、古老家族、覬覦遺產的犯罪集團、他國的勢力,這樣的勢力傾軋基本上也沒有太多的提及……感覺算是沒有太過深刻的描寫這樣
而人物的描寫嘛……又似乎不能算是太多,由宇經歷過的種種待遇所以除了男女感情之外已經是個眼光毒辣而且又擁有武力的全方面女主角
至於主角鬥真反而除了殺戮主人格以及附加的武術以外沒有什麼直得稱道的東西……覺悟之類的東西感覺上又篇幅太短,真的燃不起來啊!
……真的可以期待主角在接下來的劇情中有所成長嗎?

14 年前 0 回復

答答答 子爵
如果男主角再積極點就太棒了

14 年前 0 回復

battle100 王爵
感叹。9S的剧情居然这么多变,这么精彩。以前没看真是个大损失。
蜘蛛八脚战车实在是顽强啊。首先是瘦身成四脚,接受被重创后以火山发出的电磁波为动力行动。被火山烤成烧虫了还拼命爬出来又装上电轨炮去袭击撤退的主角们。最后被集中的微波烧掉所有部件才报废。感叹呀,只是个机械命硬到这种程度。
那个切电磁波的举动:算了,不能太认真,是SF嘛。
可丽儿是真目不坐的小女儿?似乎很会杀人,祸神之血不是只传男子的吗?

14 年前 0 回復

hjz987zxc 子爵
 谢谢楼主分享啊

15 年前 0 回復

ccivv 子爵
重读一次,呵呵,大胆对由宇说喜欢吧

15 年前 0 回復

283128222 子爵
斗真真尴尬,再一次见由宇时连衣服都没穿

15 年前 0 回復

sakata 平民
這集感覺由宇發呆的時間變多了!但是還是很萌~
斗真體內的另一個人格的事也不能擺著不管,我想他要見他父親就是要解決這件事吧!
到底是斗真會被另一個人格吞噬,還是另一個人格被斗真吞噬呢?
不過我想說黑化了以後的斗真似乎更萌...

15 年前 0 回復

lp4946004280501 勳爵
重看了一次,第二集依旧是我比较不欣赏的一集……囧rz
我觉得视觉毒这个遗产非常强“将复杂的光线加以组合,来控制大脑分泌激素的方法。只要懂得如何刺激激素分泌,就有办法在人体内产生毒素”这的确是个合理又创新的感染途径,至少对我这理化白痴来说,深深符合“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要诀。可是在作品中的表现,感觉糟蹋了这值得赞扬的创意……
由宇中了之后,就伤了那一下,之后就像免疫一样完全没事了……这是毒勒!又不是稀奇古怪的招数可以看穿后破解,难道是用头脑自行解毒的吗= =?也没个解释,到头来就只有「威能」两字可说,叫人无言。

15 年前 0 回復

sakuraljb 騎士
怎么都是那么短的?是不是我电脑有问题

15 年前 0 回復

ft4474610 子爵
看了第一卷感觉不错 接着看

15 年前 0 回復

暗黑之翼 子爵
本来打算去年看完的,没想到托到今年

15 年前 0 回復

nard042 王爵
自由的价值凌驾于一切啊..感慨..

15 年前 0 回復

ccivv 子爵
看过了第一卷,就马上来找第二卷了呢,以前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第一卷的开头就不想看下去了,所以不知道这部小说原来还不错了,呵呵............看来第一印象这个概念,唉...................

15 年前 0 回復

sse 勳爵
谢谢楼主大大     晕 由宇和斗真你们真是一对呀  不在一起不行了 毕竟都亲密接触过对方的“隐私”了

16 年前 0 回復

莲幽L 騎士
由宇真是个迷人的孩子,不知道斗真会变成什么样子?期待啊大期待!!
还有罗丽的小杀手~
感谢楼主分享!

16 年前 0 回復

t5790236 平民
非常感谢楼主的辛勤翻译啊
我很喜欢这小说的!!
谢谢楼主的文章啊!

16 年前 0 回復

chen_yo 平民
還未看過此小說 感謝您無私的分享

16 年前 0 回復

rinsletwork 王爵
這一卷的打鬥場面比前一卷多出許多
可惜的是
關於內心的描寫比較少了
不過 關於由宇跟斗真的重逢還真是有趣
沒想到由宇這麼可愛
身為女孩子 還是會害羞的(謎:她本就是女孩子啊)

16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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朽影 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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