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人力派遣公司3[三田诚][台/简](录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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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树正在逃跑。树感到很害怕。树大哭大叫著。
  他一边在满是尘埃的走廊上奔跑,一边用幼稚园服的衣角擦拭双眼。母亲替他缝制的,他很喜欢的围兜都弄脏了,树却浑然不觉。
  他好害怕奸害怕,就连回头也办不到。
  意识的一角思考著。
  ——那家伙有追过来吗?
  ——那女孩逃掉了吗?
  这里是(鬼屋)。
  这里是树就读的幼稚园里所谣传的那栋洋房。当屋主在许久之前病死以後,栘居到这里的
  人们也接连死亡,不知何时这里就变成了废墟——这实在是个很常见的鬼故事·
  树极为後悔向那女孩提起这个故事。其实也要怪自己,在听到她说「想去探险」时没能彻底拒绝,而被拖到这里来。
  ——他明明知道,这里有不好的东西。
  「哈啊……哈啊……哈啊……]
  喘不过气来。
  擦不完的泪水滑落通红的脸颊。
  树奔跑著,奔跑著。
  後门马上就要到了。
  树冲过潮湿阴暗的走廊。
  在灰尘与蜘蛛网的另一头,是一扇敞开的门。
  那是树进来的门扉。
  他破涕为笑,伸出了手。
  那扇门——
  砰的一声,兀自关上了。
  「…………!」
  光亮随之消失。
  树脚下绊到某样腐朽的东西往前一摔,顺势跌在走廊上。
  跌倒的动作让他回头。
  那家伙就在他的背後。
  「咿……」
  看到那家伙了。
  缠绕在那家伙身上的……树都看到了!
  他用力闭起眼睛。这样还不够,於是树更拚命压住右眼。他小小的手指,用几乎要弄伤右
  眼的力道深深掐入皮肤,几乎就快要渗出血丝。
  然而——
  然而,视线却穿透了眼睑与手心,看到那家伙的身影,甚至看到了「其中」的更多东西。
  「咿……啊啊……啊啊啊啊……」
  鲜血混入泪水之中,将眼泪染红。
  那家伙正在靠近。
  血腥味与恐惧感让他的意识一口气飘远……
  「——小树!小树!小树!」
  ……远方传来女孩子的哭泣声……
  2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庭树睁开眼睛。
  有一瞬间,他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树环顾四周。
  白色的。
  这是间白色的病房。
  「啊、啊啊、啊、啊……咦,那家伙呢?那个女孩呢?」
  树无声的开合著嘴,猛眨著眼睛。
  不过,他当然没找到什么怪物。面对中庭的玻璃窗上,只映出无论怎么看都显得十分怯懦的十五岁眼罩少年。
  慢了一拍之後,树斜对面的病床传来一阵大笑。
  「哦哦,树小子,你又作恶梦啦?」
  因盲肠炎住院的八十岁老爷爷开心笑说,还用力拍了一下从睡袍底下露出的膝盖。因为他年事已高,医师慎重地将手术完成後到出院的日子延长一段时间。但事实上,老爷爷正像这样子,比起树还活蹦乱跳。
  [不、不是,那个,呃~我才没有作恶梦……」
  「树小弟昨天不小心看到了恐怖片哪。我们还说到,你今天早上一定会作恶梦呢?」
  坐在对面那位体态丰腴的大婶诡异地掩住嘴巴。她因为得到了糖尿病,正在进行饮食控制疗法。由於治疗方式的关系,大婶的住院期也跟著拉长,就像是这间医院的主人一样。
  「哇,不、那个……!」
  他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
  树的胆小已经变成医院里的一种常识了。原本只限於这问病房的常识,三天前在大婶的广播之下,早已一举传遍了整间医院。
  当他无计可施地抱住头时——
  呵呵——
  隔壁的病床也传来笑声。
  树依然抱著脑袋,只将没带眼罩的左眼目光转向邻床。
  一名长发少女正露出笑容。她十五岁——与树一样是高中一年级的学生:从窗外射入的晨光,自内侧照亮她的黑发:那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笔直地映出树的身影。
  她名叫黑羽真奈美。
  在这间四人病房里,她是与树感情最好的人。
  「喂,你在发什么呆啊!」

  「哇!」
  老爷爷突然从旁对树大暍一声,让他不禁捣住耳朵。
  「真是的,你这软脚虾!你会住进这家医院,也是因为在游乐园的鬼屋里吓到昏倒,结果摔倒时跌断脚吧?日本男儿怎么能像你这样不像话!哼,能在这里相遇也是三生有缘,我会狠狠重新锻炼你的!」
  [请、请饶了我吧……!」
  [这可不行!给我坐好!听好了,一切学问的根本乃是源自论语[子曰——]
  两小时之後。
  被老爷爷烈火般的说教过後,树变得像乾货一般乾瘪无力。
  「…………………………………………」
  「——树,辛苦你了?」
  黑羽担心地开口。顺带一提,老爷爷与大婶已经一脸神清气爽地前往餐厅去了。也包含了娱乐休息的意义在内,这间医院鼓励大家在餐厅一起用餐。
  「不要紧吧?你的脸色奸像僵尸一样。」
  「……怎、怎么这样……没想到就连住院,都得过著天天被人说教的生活……」
  树无力地垂下头。
  可是,这种垂头丧气的模样却不可思议地适合这名少年;不管是乱翘的浏海也好,看来无害的柔和五官也好,都散发著让人安心的气息。唯一例外的,只有右眼那个好像海盗在戴的黑色眼罩而已。但那个眼罩戴在这少年身上,总觉得有种滑稽感。
  「别抱怨、别抱怨。」
  黑羽露出微笑,悄悄地指著树的浏海。
  「你看,头发睡乱都没整理——对了,你作了什么梦?」
  「咦?思,就是老样子,那个幼稚园时的梦。」
  「幼稚园时的?」
  「我在大家称作(鬼屋)的地方被怪物追著跑的梦。现在想想,对方大概是住在空屋里的游民吧?不过,当时我超害怕,怕到快死了……会看恐怖片自己吓自己的人,绝对有问题。」
  少年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握著拳头表示。
  因为那副模样很有趣,让黑羽又笑了出来。之後,她突然这么问:
  「……树是不是马上就要出院了?」
  「算是吧?大概在一星期之後。」
  树摸摸左脚的石膏。
  (……这样啊。)
  黑羽有点寂寞地注视著树脚上到处写满留言的石膏。在他一开始住院的前三天,树的同学们就在石膏上画满了涂鸦。
  「怎么啦?」
  「不,没什么。我在想,你出院的日子一定一下子就到了。」
  「……不过,想到说教还要继续一个星期,我就觉得好像永远一样久。」
  「树真是的。」
  黑羽偷偷叹了口气,她注视著树一脸泄气的模样。事实上,树住院後的这一星期过得很快,剩下的一个星期也会像飞也似的过去吧?
  然後,他们一定再也不会见面了。
  因此黑羽也想捉弄他一下,於是改变了话题:
  「对了,你知道这间医院的七大不可思议吗?像是每晚都会有女人在走廊上爬行之类……」
  「噗哈!」
  树霎时呛到了。
  「啊!对、对不起,你没事吧?」
  「嗯,嗯,我没事……咳咳!」
  他乾咳著拍拍胸口,黑羽也慌忙抚著树的背。
  就在这时——
  「——哼嗯?你『工作』得很勤奋嘛,树。」
  病房的门打开了。
  黑羽的手还放在他的背上,树的脸色猛然刷白。
  一个短发少女正双手插腰,有如仁王般地站在走廊上。
  「啊……啊……穗波。」
  「不必在意,我只是拿"工作"的资料过来而已。]
  少女温柔地扬起朱唇。
  她是个让同样身为女孩的黑羽来看,都会心动的美丽少女。
  镜片下的眼眸比湖水更加严酷湛蓝。
  她牛奶般的白皙肌肤有如雪花石(注:希腊雕像常用的大理石材),齐肩的短发蕴藏著秋天沉郁的栗色。就连细框眼镜与平凡的水手服穿在她的身上,也都散发著遥远的异国气息。後来黑羽才从树的口中知道,原来她是英日混血儿。
  少女——穗波高声踏步走过来,将一叠厚厚的纸往惊惶失措的树脚上石膏砸去。
  「哇……这、这是什么东西!」
  「是·资·料·呀?」
  穗波冰蓝色的眼眸闪过锐利的光芒,露出微笑。
  那光芒让树的背脊随之颤抖。
  「从下面算起的三分之二,是与我们公司来往密切的各公司业务内容、等级排名,与这几年间的股价变动表。还有,这边是这一两天内需要裁决的契约文件,你可以把这个列表细读、分析之後,迅速地盖章吗?」
  「等、等、等、等一下啦!我怎么可能看得懂这种东西嘛!?」
  「我就想到你会这么说,所以把参考书也带来了。」
  於是,这回换成大量的书籍砰砰砰地追加上去。过於沉重的重量让石膏发出可怕的声响,树的脸色已经糟到超越发青的地步了。
  「穗、穗波,会坏掉、石膏会坏掉啦!」
  「不会有问题的,石膏在坏掉以前会先裂开——这十本书是经济学,上面四本是总体经济学基础理论,中间三本是应用个体经济学,最後三本是比较经济系统论,右边则是股市流动讲座总论八册。」
  「咿~!」
  每当穗波俐落地把书放在石膏上之时,树的咽喉及石膏便发出悲痛的哀号。
  「不,我没办法啦!石膏会死的!不对,是我会死!脑袋和灵魂都会粉碎的!]
  然而穗波却无视他的呐喊,继续叠起书堆。
  「树,你明白自己的立场吗?再怎么说,你也是(阿斯特拉尔)的社长……」
  「啊,这个不能提!」
  树连忙用右手捣住穗波的嘴。
  他看向旁边。
  黑羽依然僵在那里。她露出一脸非常吃惊的表情,瞪圆了原本就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发问:
  「那个,社长是指?」
  「啊,不,这个……对了,我在做社长跟班的打工啦!穗波是我的同事。]
  「原来如此呀!因为这些列表和书本好气派,我还以为树是社长呢!]
  [哈、哈哈哈哈……怎、怎么会呢?因为社长是个跷班狂,所以才会把工作里不太重要的部分丢给我做而已。」
  [……对呀,我们社长不但是个跷班狂,而且又没原则,还是个滥好人、冒失、胆小、不中用的家伙。」
  最後穗波接话道。
  「哦~好过分的社长。」
  「就是说呀,是个最差劲的社长。」
  其实穗波很开心似的点点头。
  「……不、不用说到这种地步吧?」
  树的碎碎念理所当然般无人理会。应该说,脚上就快被压坏的石膏让他担心得不得了。
  穗波看到少年那副模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後皱起形状秀丽的眉毛,像个监定专家似的把黑羽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请、请问?」
  「你是树的朋友?」
  「是、是的,我叫黑羽真奈美。」
  「——真像是树会交的朋友。我是穗波,穗波·高濑·安布勒,如果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请与这里联络。」
  少女用熟练的动作把名片递给黑羽後,转身离开。
  水手服如风一般快速离去了。
  ……让树就连把人量文件与书籍推回去的时间都没有。
  「啊…………」
  树大大地叹了口气,瘫靠在病床的床头上。
  总之,为了不弄倒书堆,他小心翼翼地把文件放进一旁的柜子。至於参考书……思,就脚踏实地的读下去吧!
  一点一点的……
  「那个……」
  过了一会儿,黑羽开口。
  「思,什么?」
  「树?这是什么公司呀?」
  黑羽递出的名片让树发出叹息,只手盖著脸庞。
  这也难怪。
  在树也拥有的水晶浮水印名片上,墨色的文字如此印著。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
  ——依照您的需求提供古今各派的魔法师出租服务。
  3
  「嗯,总之呢,(阿斯特拉尔)就是像占卜中心或超自然杂志那一类,属於占卜师与作家的人力派遣公司啦。」
  当穗波如旋风般离去後,树和黑羽坐在休息室里喝茶。因为有许多患者不能摄取咖啡因,因此休息室里提供的饮料主要是烘焙茶,偶尔会提供绿茶。今天则是偶尔会有的那一种。
  「这意思是说,占卜师和作家们就是魔法师吗?」
  坐在沙发上的黑羽,歪头问著终於说明完毕的树。因为她并不渴,所以只在手边放个纸杯意思一下。
  「嗯,没错。名号在这个业界奸像很重要,大家都打著这种噱头。外派的魔法师被称作『派遣魔法师』,这些派遣魔法师也各有各的艺名,像猫妖阴阳师,鹅妈妈占卜婆婆之类的。」
  对这种夸张名号感到害臊的树,不禁抓了抓脸颊。
  树的左侧拄著拐杖,右边则夹著穗波塞给他的其中一本参考书——《猴子也看得懂的社长学入门》,这是就像不小心弄错而夹杂在里头的入门书。也算是穗波的温情吧?她在书里的重点必看之处贴上便利贴,还加上「之後会考试,看你有没有记住。」这一句让人想哭的留言。
  回想起考试这个名词,树的脸色猛然变得消沉,继续说道:
  「……事实上,这是间濒临破产的破烂公司啦。因为我是负责文书和杂物工作的,所以才不用看到那些恐怖的东西。」
  最後这句话让黑羽微微一笑。
  「所以才会有这堆堆积如山的文件啊。社长一跷班,底下的人还真辛苦呢。」
  「哈、哈哈哈哈……对、对啊。」
  树别开头乾咳著。
  黑羽眯起眼睛。
  「可是,我总觉得魔法师好好哦。」
  「咦?」
  「不管那到底是真是假,都会让人觉得向往呀。因为像这种工作,不论到什么时代都不会消失吧?无论科学有多发达,人们不是都还会想相信魔法吗?」
  她叠起纤细的手指如此说著。
  树带著一点点自豪轻声询问:
  「向往吗?」
  「是呀。所以,等到树帮忙制作的书出版了,一定要拿给我看哦。我很期待呢!」
  黑羽的脸庞充满光彩。
  树对她回以为难的笑容,把头转向一旁。
  「思,我知道了。那就这么说定了。」
  「谢谢——对了,她也是魔法师吗?」
  「她?」
  「就是穗波小姐。」
  「啊,思。穗波号称是古代居尔特魔法的女巫。」
  「是吗,那样的感觉很适合她。」
  「什么?」
  「就是像魔法师那一类的打扮啊!如果她穿上斗篷和帽子,我想一定会很好看的。」
  「嗯~啊~……这个嘛……」
  树的脸颊抽搐著。
  突然间——他的眉头抽动了一下。
  他按著眼罩,动著鼻子。
  「怎么啦,树?」
  「没什么,总觉得右眼突然痛了起来……而且,是不是有种讨厌的味道?就像是在烧垃圾一样的臭味。]
  「没行呀,我一点感觉都……」
  话说到一半,黑羽突然捣住嘴巴。
  她的眼眸中带著惊讶——还有微微的恐惧感。
  「在休息室里只有一个人会闻到奇怪的臭味……这不是医院的七大不可思议之一吗?」
  [什...」
  树感觉休息室里的气温仿佛突然下降了,夹在腋下的参考书砰地一声掉落在地上。
  「七、大、不可思议?」
  「……医院里有个谣传,就是明明大家都说没有那种气味,却只有一个人会闻到类似烧橡胶
  的臭味。其实,那是人肉烧焦的臭味,闻到的人第二天就会从医院里消失。」
  「消、消、消失……?」
  树瞪大了眼睛,脸色就像真的要消失似的转为惨白·
  然而——
  「不过,这是假的啦。」
  「咦?」
  黑羽微微吐出舌头。
  「对不起!因为你刚刚的反应很好玩,我想吓吓你嘛。」
  「黑、黑羽小姐!?」
  树一边呐喊,一边偷偷地抚著胸口。
  看著他那副模样,黑羽再度轻轻爆笑出声。
  *
  同一时刻,穗波正在医院的外围走著。
  她和进入病房时一样身穿水手服,但手上却拿著细细的锁链。由银镜与五芒星搭配而成的社章,正挂在锁链前端摇晃著。
  在社章时而纵向、时而横向的规律振幅引导下,穗波缓缓向前走去。
  她在某个地点停下脚步。
  穗波用柔软的手指捡起落在地面的小石头。那颗石头表面上刻划著某些痕迹,而且还带有奇妙的湿气。
  [这是……」
  穗波轻声说道。
  [不过,这里不是『核心』,只是容易发生咒波污染的磁场罢了。」
  穗波把社章从锁链上取下,重新别在水手服的衣襟上。
  她刚刚施行的魔法叫做灵摆占卜,是利用人们的潜意识来寻找遗失物品或存在的法术。这是英国自古流传的巫术,其源流可以追溯到居尔特民族这支欧洲的原住民族。
  穗波继续那不可思议的自言自语:
  「咒波污染都已经进展到这种地步了,『核心』的位置却还暧昧不清。就算八神财团——不,『协会』举行投标,其他组织应该也不会搭理吧?」
  穗波订正说法,用另一个名字称呼那个『阿斯特拉尔』望尘莫及,在全世界也能排入前五名的企业集团。
  接著,她蓝色的眼眸定睛注视著楼上的病房。
  「哼,笨蛋社长,现在可没有闲功夫跟同病房的女孩卿卿我我呀。」
  穗波露出闹别扭似的眼神如此低语著。
  4
  深夜。
  树撑著拐杖往厕所前进。
  尽管已经进入六月了,但医院的夜晚却沁凉而寂静。仿佛只在这栋建筑之内流动著与外界不同的空气,就连拐杖发出的声响都被那样的空气给吸走了。
  明明位在城镇的中心,可是这个空间却与世界隔绝开来。这里是只有获得名为「疾病」这资格的人们,以及为了治愈疾病的医生才获准居住的地方。就连那位大婶、还有那个活力充沛的老爷爷都一样,身为「病人]
  这里是某种层面上的异境。
  所以,医院内会有七大不可思议这样的传说诞生,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其实那是人肉烧焦的臭味,闻到的人第二天就会从医院里消失。』
  光是回想黑羽所说的话,一阵不快的感受便掠过树的背脊,顺势加促了尿意。
  「呜哇哇哇哇~快、快点回去吧。思,一定要赶快走。」
  当树梢微加快脚步,慌忙想移动拐杖时——
  某样东西。
  舔着他的脚踝。
  「呜哇啊啊啊!」
  恐惧与惊愕感让树失去平衡。
  就在树即将摔倒之际——一把从背後伸出的扇子撑住了他。那把扇子虽然护著树的後脑杓,但他还是一屁股跌坐在地。
  「社·长,你干嘛赶著回去?」
  「啊……猫、猫屋敷先生。」
  从树背後现身的青年发出叹息,与青年名字相符的物体从他的衣服各处探出头来。
  「……喵~」
  「喵~」
  「咪呜~」
  「喵呜!」
  大概是家敦良好的关系,数量正好是四只的猫咪,用树勉强可以听见的音量喵喵叫著。
  顺带一提,供猫咪们藏身的青年——猫屋敷莲,身穿带有平安风味的外褂与扇子。一头熏灰色的略长头发配上他颇为俊秀的相貌,成为在超自然杂志上很受欢迎的占卜作家。
  「呼呼呼呼~它们很可爱吧?圆滚滚的吧?想抱抱看吧?这就是猫啊,是地球所创造出的,最强最佳最伟大的艺术品!」
  「不,在谈到这个之前,医院里应该不能带猫进来吧……」
  树按著还在怦咚作响的心脏,以些微痉挛的表情吐槽。
  但是猫屋敷却一边搔搔猫咪们的喉咙,一边摊开折扇说:
  「——嗯~社长,你以为你住进这里的理由是什么?你该不会把我们的『本业』给忘了吧?」
  「……啊……是……是的……果然是号泛样……」
  树垂下肩膀。他就像个因为文书作业的疏失,而误送到地狱最前线的新兵一样。
  猫屋敷用扇子遮住嘴角,自顾自地笑了。
  「那么,情况如何?你找到『核心』了吗?」
  树放弃似的叹了口气,然後摇摇头。
  「也算是有划出特定范围了。虽然这只是我大概的推想……我想,应该就在这栋第三病房大楼里。咒波污染的情况呢?」
  「啊~咒波污染已经进展到第三级了。如果再上升一点,事情就会有些不妙。」
  「不妙?」
  「看,比如说像那样。」
  猫屋敷用扇子指向对面的走廊.
  树屏住呼吸。
  那个物体正在医院的走廊上爬行。
  拖动著、拖动著。
  一边拖行著血液,皮肤、骨赂与内脏,一边爬动。
  仿佛要呻吟、呐喊出什么似的仰起喉咙,但嘴唇之间却没有吐出任何话语。
  那是——从腰部被一分为二的年轻女子上半身。
  『每晚都会有女人在走廊上爬行……』
  这是黑羽说过的七大不可思议之一!
  「…………!」
  那女人转向他们。
  她的头迅速地上下回转,露出令人颤栗的笑容。
  「……疾!」
  随著严厉的呼暍声,一张纸片——符咒贴上女人的额头,令她随之消失。那是猫屋敷施放的符咒。
  「没事吧?」
  「…………」
  树没有回应,只是牢丰地盯著走廊。
  「哦,真不愧是社长啊!到了关键时刻连一点声音都——」
「……」
  少年一个摇晃,就这样横倒在地。
  ——树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就这样翻著白眼昏厥过去。
  「唉……看样子,要追上前任社长还需要不少时间呢。」
  青年肩头上的猫咪,仿佛同意般地发出了叫声。
  不知不觉之间,瘴气已在医院当中凝结。
  魔法之夜降临了。
  深夜中,黑羽突然清醒过来。
  她看向隔壁,相邻的病床空荡荡的,那是树的床铺。他是去喝水吗?
  「呵呵」
  ——像树提心吊胆地正在深夜走廊上的身影,黑羽露出了微笑。
  接著,她拿起那名少女——穗波给她的名片。
  奸漂亮的名片呀!
  就像那名少女一样。
  ——虽然树嘴上说那女孩是工作夥伴,不过,他是怎么看待她的呢?
  (树果然喜欢她吗?)
  黑羽的胸口突然一紧。
  像那么漂亮的女孩,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黑羽微微咬住嘴唇。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树抱有这种想法的呢?
  多半是刚刚才察觉到的吧?自己是在看到这张名片、回想起那个女孩时才察觉到的。
  自己一定是喜欢著树吧?
  察觉到这一点的黑羽感到很寂寞。
  他明明是只能再相处一个星期的对象啊!
  就在这时候——
  她听见了声音。
  「……什么?」
  噗通。
  是心跳声。但不是她自己的心跳。
  噗通、噗通。
  然而,那声响就像是在耳边响起似的,听得非常清楚。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心跳声越来越大。
  (为什么?)
  为什么大家在这么吵的声音里还能继续睡?
  黑羽无法忍受地冲出病房。
  心跳声也追向她逃跑的地方。
  不,是走廊本身在发出鼓动。
  拖鞋陷入绵软无力的地板中,焦虑的手所抵住的墙壁正咚咚脉动著。
  走廊已经不再是走廊了。
  而是犹如内脏般鲜红的肉块。
  [食物。]
  那肉块发不成声音的「声音]
  『食物、食物、食物。』
  肉块构成的通道突然缩小变窄。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连惨叫声都没能喊尽,肉块就吞没了黑羽。
  就在她将要被吞没的瞬间,一样东西从黑羽睡衣的口袋里飘落下来,一起被吸入肉块构成的通道中。
  是那名少女——穗波交给她的名片。
  5
  这个世界上的魔法,比起人们所认为的还多一些。
  大约一个多月前,树被迫得知了这一点。
  而同样在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失踪的父亲在这种业界经营公司。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
  表面上是一间占卜师与超自然作家的派遣公司,事实上,却是集结了世界各地「真正」魔法师的组织。但是,公司正濒临破产也是个事实。尽管『阿斯特拉尔』过去似乎拥有过相当辉煌的荣景,但如今只不过是间社员们纷纷离去,濒临倒闭的破烂公司。
  然而,树却被拉上这间公司的社长之位。
  话虽如此,在全班第一的胆小鬼成为足以担任魔法师们的社长之前,当然有各种苦头正等著他——
  「社长?那个~你这样拉著我的袖子,我很难行动欵。」
  猫屋敷叹了口气转向背後。
  「不,那个……请别在意!」
  树回以苍白的笑容。拄著拐杖的同时还能拉住别人的衣袖,就某种意义而言,这应该算得上十分灵巧吧?我绝对不会放开的,他颤抖的手臂如此诉说著。
  「——我明白了,我把白虎借给你就是了。」
  青年把纯白的猫咪轻轻放在不中用的社长肩膀上。「喵呜?」睡眼惺忪的猫咪歪著头。
  「请、请多指教,白虎。」
  「喵。」
  也不知道它听不听得懂,白猫用践上一千倍的态度点点头。
  「不过,真亏你怕成这样还愿意跟来耶。」
  「——因为,后来穗波有拜托过我。」
  有猫随身的少年社长狼狈地叹了口气。
  他在游乐园的鬼屋摔倒,这件事的确是真的。
  不过事实上,这是在与魔法相关事件中受的伤。因为这时正好有来自(协会)的委托,树才会转进这间医院来。
  「让这间医院变得异常的东西,是咒波污染……对吗?」
  树一边拄著拐杖在昏暗的走廊上战战兢兢地前进,一边发问。
  「嗯,在派遣之前我有给你投标的报告吧?就是提到医院从几个月前起,因为咒波污染而频频发生怪异现象的那一份,」
  「那、那个……我不太清楚钦,因为只有在住院前快速翻过一下嘛。]
  猫屋敷皱起眉头。
  心情稍微浮动了一下後,便一副很开心似的开始说明:
  「简单的说,这是咒力造成的副作用。因为作为魔法之源的咒力,是非常容易变质的能源。
  再加上,变质之後只要稍有动静就会产生暴动,就像是核能与辐射能一样。]
  猫屋敷带著一脸兴奋的表情,继续兴冲冲地说明:
  「所以,魔法师对於咒力的管理必须非常小心。就连对一件衣服也要慎重以对,举行重大的
  仪式时必然要张设结界。如果疏忽了这些,变质的咒力将会因人们的一丝念头,或是任何一个契机而引发出乎意料的现象——咒波污染。」
  树吞了口口水。
  猫屋敷说明的知识,也是魔法的本质所在。
  魔法会远离世俗,不是为了隐藏神秘的仪式。
  而是因为很危险。
  因为令人颤栗的异界力量,轻易就能侵蚀现实。
  因此,才会有掌管魔法的机关存在。
  『协会』——
  这个表面上被称作八神财团的巨大跨国企业集团。
  当他们发现咒波污染後,就会替其标示等级,作为魔法师们投标的对象。参加投标,妥善净化咒波污染的魔法师或魔法集团,可以得到充分的报酬,咒波污染越是严重,魔法师或魔法组织所获得的报酬也就越大。
  而『阿斯特拉尔』就是以净化咒波污染为主要业务的公司。
  「通谷斯地区突然出现的谜样陨石坑(注:T1908年6月30日发生於俄罗斯西伯利亚通古斯。当时的爆炸戒力相当於10~15百万吨的TNT炸药)只有人员失踪的玛丽·西莱斯特号(注:1872月5日启程航向义大利的美籍帆船,於同年12月5日被人发现在葡萄牙附近海域漂流,船上粮食与货物保持原状,但所有人员全部失踪)……由咒波污染引发的现象干变万化。不过,典型的案例就是都市传说的具现化吧?像是刚刚看到的,那个只有上半身的女人之类。」
  「那个……不是幽灵啊?」
  「幽灵是另一种不同的东西。要说起来,那就是所谓人类妄想的实体化吧?虽然现在只有像我们这种灵感能力敏锐的人才看得到,不过再梢加进展下去,人人都会看得见了。按照这个污染速度,大概就是这一两天之内的事吧。]
  猫屋敷说得轻轻松松的这些话,令树的表情僵住。
  「要是大家都能看见那种东西…」
  「嗯,一定会引起恐慌吧。」
  这里是医院,行动不便的人也不在少数。如果在这种地方引起恐慌……
  「…………」
  树渗著汗水的手紧紧握住拐杖。
  「哎呀,你总算有干劲了啊?」
  「也……也不是这样,可是……!」
  青年将狐狸似的眼睛眯得更细,露出苦笑。
  「不管是前一次(盖提亚)的事也好,这次的事情也好,看来事情要是不牵扯到他人,社长就不会认真起来啊。这里是不是有你在意的人呢?」
  「都、都说不是那样了!」
  「——哦,是这样吗?」
  这时,一个冷淡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咦?」
  顺便一提,树他们所在的地方,是第三病房大楼的四楼,而穗波正悠然飘浮在面向中庭那一侧的窗外。
  她跨坐在陈旧的扫帚上,水手服上披著黑色的斗篷,头上戴著大尖帽,一副童话故事中典型的女巫造型。
  「穗、穗波!?」
  「可以让我进去吗?」
  「嗯……嗯。」
  僵住的树打开窗户。
  穗波轻盈地从那扇窗户钻入室内。
  「在天空飞翔会被发现吧?」
  「海瑟课长在我的扫帚上刻了可以避人耳目的欧甘文字,如果不是身为魔法师的人,是看不到我的。」
  穗波回答後,以苍蓝的眼眸盯著树瞧。
  「……什、什么?」
  「没什么……看来你现在还算有在工作嘛。」
  「嗯、嗯。」
  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地别开目光。
  猫屋敷感到很有趣地看著他们,身上突然有了微微的骚动。
  「喵?」
  「咪呜。」
  「什么?哦,嗯嗯。」
  猫屋敷与从和服衣襟探出头的猫咪们交谈一会儿以後,抬起头来。
  「穗波小姐,你带著什么东西?猫咪们在催促呢。」
  「嗯,是指这个吧?」
  穗波从斗篷内侧拿出一块小小的石片。
  那石片相当陈旧。石头表面刻划著什么文字,但因为风化已无法辨读。
  树歪著头。
  「那是什么?」
  「是坟冢的碎片?」
  「坟冢?」
  猫屋敷担起说明的工作。
  「嗯,在从前——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曾是军方的研究所。似乎进行了相当残酷的研究,为了抚慰身为实验品的亡魂,於是就在这里兴建了坟墓。那个下半身被撕裂的女人,大概也是这个传闻的牺牲者吧?」
  「最近,当第三病房大楼改建时,那座坟冢奸像遭到了破坏。」
  「——!」
  对话突然转变成怪谈,让树瞪大了眼睛。
  「那、那么,这是破坏坟冢的诅咒吗!?」
  「开玩笑的。遗憾与悔恨虽然会吸引咒力,不过,单纯的死者是无法操纵这些咒力的。」
  猫屋敷摇摇头,把话继续说下去。
  「过去曾有魔法师待在这里,是正式持有占老的力量——[真正』的魔法师。」
  「就像猫屋敷先生和穗波这样的吗?」
  「应该是吧?那个魔法师的咒力还残留在这间医院中,不,魔法还在持续运作著。所以,如果不找到魔法的『核心』,污染就不会结束。什么坟冢云云的事情,只不过代表这里是方便魔法师利用的土地而已。我们就是因为不知道那个魔法的真面目是什么,才得像这样寻找——……魔法的真面目。
  范围已经锁定在这栋第三病房大楼内的魔法,到底在哪个地方?要怎么寻找才好呢?
  这就是重点所在。做出结论之後,猫屋敷的知识讲座也告一段落。猫咪们喵喵叫著,用粉红色的鼻头恶作剧地顶著青年。
  ——这时。
  站在窗边的穗波重新戴好尖帽,开口说道:
  「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啊……嗯。」
  「你对那女孩——黑羽真奈美是怎么想的?」
  他的想法一定全都写在脸上了吧?
  树的肩膀一震,好不容易才用打结的舌头说:
  「咦!?什、什、什么……」
  「以树的眼睛,应该不会看不出来吧?」
  穗波提醒他之後,有点不高兴地继续说道:
  「因为那女孩——是幽灵呀。」
  树心想:为何事到如今还提这个?
  这点他当然知道。
  树已经听说,虽然他住的病房是四人病房,不过房间里只有三个病人住:这是因为频繁发生的怪异现象使得患者减少的关系。割盲肠的老爷爷还有得糖尿病的大婶,都说只有两个人住还真寂寞,非常高兴地欢迎树的到来。
  而那女孩就坐在应该是空床的那张病床上,眺望著窗外。
  他趁著老爷爷与大婶转向一旁时向她打招呼,女孩那时真是吓了一跳。她用只有树听得见的「声音」大喊著「咦咦咦咦咦咦!」从床铺上摔了下来。
  她有好一会儿都不敢相信,不过在半天之後,女孩总算接受树是能看到自己的人,这次又「呜哇哇哇~」地开始哭泣。
  看她哭得那么凄惨,树为了在不让其他患者起疑的情况下安慰她,结果花了一整天。
  她很寂寞吧!
  就算是树也明白,那种没有任何人理会自己的寂寞感。
  所以,少年自豪地如此回答:
  「——那无所谓。就算她是幽灵好了,可是除此之外,不都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吗?」
  穗波眨著眼睛。
  「你说这话是认真的吗?」
  [当、当然是啦。」
  ——到底哪里当然了?
  看著那个立刻开始提心吊胆的少年,穗波不禁垂下肩膀。
  对魔法师而言,遇到灵体的确是家常便饭。在墓地或医院等地,遇到某种程度的灵体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话虽如此,但是将幽灵当成日常生活的感觉来往则是另一回事。大概不会有任何魔法师会说出,幽灵与普通人没什么不同这种蠢话吧?
  更何况是明明打从心底感到害怕,却说幽灵无所谓的魔法师。
  (树真是的……)
  穗波在心中低语。
  这个少年真的一点都没变。虽然树大概已经忘了——不过打从一开始在『鬼屋』里救了自己时起,他就一点都没改变。
  穗波明明非常开心,但却刻意地把头转开。
  「……你明明都不记得我的事了。」
  她轻声地说。
  「什么?」
  「没什么——比起这个,我交给那女孩的名片刚刚失去了反应。」
  「名片失去反应?」
  树皱起眉头。
  『阿斯特拉尔』的名片本身就是一种咒物。纸张由神道课的葛城美贯加以净化过,内侧印有咒物课课长海瑟刻划的犹太密教喀巴拉十字。
  持有者需要魔法师时,名片本身就能进行咒力的联络——『阿斯特拉尔』的名片就是这样的东西。
  而名片的反应会中断,表示……
  「猫屋敷先生,你知不知道这问医院的七大不可思议?」
  「嗯,因为社长住进这里,所以我大致都调查过了。」
  「那这一个呢……?就是只有一个人在休息室里闻到类似人肉烧焦的臭味,第二天就会从医院里消失的那个。」
  「哎呀。」
  这和我知道的七大不可思议不一样呢,猫屋敷悠哉地订正道。
  「不一样?」
  「我所知道的版本是这样的:如果一个团体里有一个人闻到类似人肉烧焦的臭味——那个团体所有的人在第二天都会消失。」
  「…………!」
  当猫屋敷把话说完的同时,第三病房大楼的走廊突然化为不同的事物。
  走廊化为脉动的鲜红肉块。
  『食物、食物。』
  「什……!」
  不让三人有吃惊的时间,肉块构成的通道一口气收缩聚拢。
  啪嚓噗嚓……
  骨骼、肉块、鲜血和皮肤混杂粉碎,发出讨厌的声响。
  不久,在经过充份咀嚼後,通道如血管般蠕动著,而内容物朝著屋顶上移动而去。
  6
  ——那是好几年前、好几十年前的事了。
  他濒临死亡。
  他无力地躺在病床上,嘴边无法控制地淌著口水,就连呼吸都全得依赖仪器运作。
  机械。
  啊啊,机械。
  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依赖这种野蛮装置的日子到来。
  他不想承认。
  对他来说,这世界的森罗万象本该尽在自己的掌心之中。如果要在空中飞翔,不必搭乘那种难看的铁鸟;要潜入海中,也只需要三片人鱼鳞片就够了。
  他是魔法高手。
  尽管他学习的魔法流派几乎已经断绝,只剩下他一个人,不过他是连本派魔法的精义都已精通的稀有魔法师.
  像这样的人,生命应该在这种地方结束吗?
  应该在没有任何人知道、没有任何人看护、没有任何人继承自己技术的情况下消失吗?
  ——不。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没有视力、也没有听觉,他在只有一片黑暗的世界中,持续呐喊著否定的回答。所以,他用了魔法。
  他对这栋第三病房大楼,施加了在精神正常的状况下,绝对不会使用的魔法。
  ——活祭品只有一样。
  只要用上自己就已足够了。
  清澈的月色映照著第三病房大楼。
  距离满月还差一、两天,几乎是一轮满圆的月亮挂在空中。
  耸立在郊外的别致建筑浸润在月光下的景象,美得几乎可以入画。
  在那建筑物的屋顶上,却有个污秽的阴影在蠢动著。
  那阴影是团肉块。
  直径看来有三公尺的巨大肉块。
  那肉块一边噗滋噗滋地四散著污秽的黏稠液体,一边在屋顶的水泥地上爬行。
  在它的对面,有一座焚化炉。
  过去,这里曾用来焚化遗体——在法律修改後,这座焚化炉已经被弃置了很长一段时间。
  废弃的焚化炉里燃起火焰。
  炉内的火焰发出轰轰声,熊熊燃烧著。
  肉块仿佛受到炽烈的火焰吸引,以令人毛骨悚然的模样爬行过去——
  紧接著——
  肉块从内侧爆开来。
  「喵~」、「喵喵~」、「咪呜~!」、「喵呜呜~!」
  四种猫叫声划过夜空,准确地自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将肉块斩断。
  「呜啊啊啊啊……睡、睡衣上都是黏液……」
  脸色发青的伊庭树率先拄著拐杖走出来。
  「忍耐一下,社长。如果不是这些孩子守护了我们,有事的可就不只是衣服了。」
  接著,身上连一点污渍都没有的猫屋敷与穗波·高濑·安布勒跟著现身。
  「——辛苦你们了,玄武、青龙、朱雀、白虎。」
  让四只猫咪窝回外褂内侧後,猫屋敷注视著焚化炉。
  树也效法著他的动作。
  霎时,树的身体一晃差点昏厥过去——不过经猫屋敷轻敲一下後,他又回过神来。
  「那、那个……是什么……」
  树奸不容易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些话来。
  他一开始就看过焚化炉了。
  然而,现在却不同。
  噗通。
  噗通、噗通。
  不祥的心跳声侵蚀树的耳朵。
  焚化炉本身,就是个正在跳动的巨大心脏。
  「那东西的脚边……」
  穗波在树的身旁轻声低语。
  虽然用「脚边」这种说法有点奇怪,不过在形成心脏状的焚化炉旁,的确掉落了一样白色的东西。
  那是一张小小的白色长方形纸片。
  「是我交给那女孩的……我的名片。」
  「…………!」
  树的血液逆流。
  他感受到那颗巨大的心脏似乎正在冷笑。
  『食物。』
  轰轰!
  好几道火焰从心脏中延伸出来,袭击树一行人。
  「…在我之上乃只之女神!亦即藉月光与槲寄生之守护,击退东方的灾厄!」
  穗波立即回过神,从斗篷内侧抛出槲寄生树枝。
  槲寄生立即变粗变大,挡住了袭来的火舌。
  这是古代贤者的巫术,穗波·高濑·安布勒擅长的古老居尔特魔法。
  配合穗波施法的时机,猫屋敖把树的身体拖到火焰的射程之外。
  「振作点,社长?」
  树陷人失神之中,猫屋敷摇摇他的肩膀。
  树茫然地开门:
  「为什么……为什么……黑羽小姐会被吃掉……?而且……真奈美小姐是幽灵吧?怪物吃了她……又有什么用……」
  「正好相反。因为她是幽灵,所以才会被吃掉,那是——食魂者。」
  「食魂者……?」
  「那是追求不死的疯狂魔法师所创造出的极恶法术:把灵魂转移到别的物体上,好残存下去的技术。不过……这是个充满缺陷的魔法。」
  这魔法正可说是充满了缺陷。
  就算是魔法,也存在著无法颠覆的法则,不死便是其中之一。结果,遭到移植的灵魂完全失去本是人类时的理性与常识,变成只为了维持存在而吞食其他灵魂的饿鬼。
  ——食魂者。
  正因为失去灵魂,才要吞食灵魂的魔性怪物。
  「那个魔法师,大概是以自己在那座焚化炉内焚化的肉体做为活祭品吧?既然是在医院,就不会缺少濒死的人。他从垂死的病人身上一点一点地掠夺灵魂,补足不完全的魔法。在魔法即将完成的现在,他挑选了比较便於操纵的咒力……所以袭击了拥有较强咒力的我们,还有身为幽灵的黑羽小姐。」
  「……]
  树陷入沉默。
  猫屋敷认定树是因为恐惧而茫然失神,他站起身来。
  (本来是打算让社长做一下现场实习的……不过,情况比想像中还严重了点。)
  猫屋敷将咒力凝聚在四只猫——自己的式神身上。
  尽管充满缺陷,但是要打倒不死的怪物还是很棘手。不是找出作为触媒的「核心」加以消灭,要不就只能先封印,之後再以某些仪式将咒力打散。
  在一瞬间的考虑之後,猫屋敷马上选择了後者。如果是过去的(阿斯特拉尔)那就另当别论,但只有自己和穗波两个人的话,封印就是极限了吧?
  「疾!」
  从外褂的衣袖内抛出数张符咒後,猫屋敷奔向心脏——食魂者。
  「……」
  树依然茫然地注视著水晶名片。
  过於害怕的他,无法直视那个怪物。
  黑羽明明被杀害了——不,应该说是被消灭了,他却害怕得连直视凶手都办不到。
  「……」
  树想逃得不得了。
  他想抛开一切,就此消失。
  他的身体仿佛被塞入铁模之中,背脊几近战栗般地发寒。
  「……」
  在这段时间里,另外两个人也在战斗。
  双方实力几乎不相上下——但随著战况的进展,他们渐渐取得了优势。那两个人绝对不会输吧?他们应该能替黑羽报仇的。
  报仇。
  「……」
  这样好吗?
  ——『……树是不是马上就要出院了?』
  这样好吗?
  ——『等到树帮忙制作的书出版了,一定要拿给我看哦。』
  这样好吗?
  「……………………怎么可能……会……好。」
  树比任何人还要更加强烈地告诉自己。
  他用力举起拐杖,对准左脚的石膏全力挥下去。
  第一击让石膏龟裂,第二击让龟裂扩大,而第三击粉碎了石膏,
  他赤着双脚站起身来。

  (振作点!伊庭树!)
  树咬紧喀喀作响的牙关,叱喝发抖的膝盖,直视着食魂者。
  (回想起她——黑羽小姐!)
  树的眼中清楚地捕捉到那异常的——平常看到必定会昏倒的怪物身影。
  被封在眼罩底下的右眼在发烫。
  宛如燃烧般的炙热。
  他无法忍受地扯下眼罩。
  出现在眼罩之下的,并非与左眼相同的黑色眼眸。
  而是如火焰般赤红而骇人,人类的色素中绝不可能存在的——红玉之瞳。
  「树!?」
  穗波一边用数种魔法挡住心脏——食魂者吐出的火焰,一边回过头。
  老实说,她现在并没有这么做的余力。
  食魂者吐出的火焰蕴含强大的咒力,光是要挡下一道都非常吃力。
  然而——
  穗波却像被吸引般地回过头。
  「……『妖精眼』。」
  猫屋敷呻吟。
  那是树唯一能掌握的魔法。不只是字面提到的妖精,那甚至是能看透一切魔性实态的神秘之瞳。
  同时,猫屋敷也很清楚。
  这名少年之所以会胆小到几近异常的地步,原因就出在那只眼眸。
  看得太过头了。
  那只眼睛不像穗波或猫屋敷这样,只能看见魔物。那只眼睛能够看穿魔物的「一切」;它能将魔物的愉悦、魔物的快乐、魔物的暴怒,以及魔物的悲哀全都看透。
  那眼眸能够超越人类感情的范畴,理解魔物的疯狂。
  伊庭树第一次碰到魔物,是在五岁的时候。过度的恐惧让树失去了将近一年的记忆,但能够就此收场已经可说是奇迹了。这同时也显现出少年原有的强韧精神力,
  没错,『协会』之所以会下令要这名少年担任社长,绝不是因为什么血缘的关系。
  而是因为那只眼睛。
  因为他们畏惧那只能看穿一切魔法、一切魔性、一切神秘、一切神圣的眼眸。
  「…………」
  少年缓缓地迈开步伐。
  也许是因为才刚砸坏石膏的关系,他的脚步一开始很生硬,但不久後便开始赤著脚在屋顶的水泥地上堂堂阔步。
  「穗波、猫屋敷。」
  他呼唤两人的名字。
  与平常同样的声音、同样的高低起伏——但是,此刻的树却带有某种显著的不同。
  [这是社长命令,你们退下。」
  猫屋敷与穗波如条件反射般,乖乖照著树的话做,脑中甚至没出现问他要做什么的念头。
  食魂者发出咆哮。
  『食物、食物食物。』
  轰轰轰轰!
  吐出了几道火舌。
  树轻松地闪开所有的火焰·他踏著乘风般的轻快脚步,火焰弹从空中划过。
  「…………」
  树已看穿咒力的流向。
  他看穿了在食魂者身上流动的一切咒力动态。如果一开始就明白其轨迹,要闪避火舌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是,树打算看到的可不只是这种程度的东西。
  (我要看见。)
  他在心中默念。
  我要看见、我要注视、我要观察。
  看到深处的深处、看到底层的底层、看到里面的里面。毫无保留,毫无遗漏,我要注视到让你们体无完肤的程度。
  把恐惧感什么的都破坏、击溃、粉碎!
  把这没用的人格——重新改写吧!
  「树——!」
  穗波不禁喊出声。
  树的右眼正在流血。这是理所当然的,妖精眼本来就是超越人体机能的力量,如果过度滥用,别说失明,还会在神经与脑部留下致命的伤害。不,视情况而定,不只是脑——就连「灵魂」也一样。
  纵使如此,树也没有停止的打算。
  (应该有的……)
  『食物食物食物!』
  树一边闪避食魂者执拗的火焰攻击,一边逼近他到触手可及的距离。
  他在近距离下,直视咒力的深处。
  (应该还在的……)
  过去,在左脚骨折负伤那时,他也曾做过同样的事。所需的精密度虽然不能比较,不过说到底,这也只是当时做法的应用而已。
  看啊!
  看著那——不合常理的东西、没有形体的东西、失去形体的东西。
  注视著,认识著,赋子无形之物形体的东西。
  ——从浑沌之中建立秩序。
  「就在那里!」
  他伸出手臂。
  他的手臂有一大半都噗滋噗滋地刺入食魂者巨大的心脏中。
  接著,树抓住了那个东西,而要再顺便抓住另一样东西可就简单多了。
  「还给我——!」
  噗滋噗滋噗滋噗滋!
  伴随著拥有实体之物不可能发出的「声响」,树将那东西从食魂者当中拖了出来。
  树整个人扑了出去,接住她。
  她——黑羽真奈美的灵体!
  树将另一样和食魂者相较之下,小上许多的东西——乾燥的人类心脏抛向空中。
  「那就是……[核心]!」
  『食物食物食物食物食物食物食物——』
  比起食魂者凄厉的思念更快一步,猫屋敷的灵符与穗波的槲寄生贯穿了乾燥的心脏。
  仅仅发出一次痉挛後,食魂者自己燃烧了起来。
  燃烧的火焰也在几秒後消失了。
  最後剩下的,只有毫不起眼的废弃焚化炉。
  ——黑羽在梦境中注视著。
  树全心全意地殴打著覆盖自己的外壳。
  大概因为这是在作梦吧?那样胆小的树,竟然威武得让人不敢相信。他应该戴著眼罩的右眼如火焰般通红,表情也像冰一样凛然。如果是这样的树,一定会被各方争抢吧?
  (可是……我比较喜欢……那个没用的树……)
  黑羽心想。
  为了自己而笑的树。
  为了自己而哭泣的树。
  沮丧的树。
  吃惊的树·
  「黑羽小姐……」
  这一个星期实在好幸福。一定是因为太幸福了,所以结局才会这么突兀吧?即使如此,不
  过既然能作场这样的梦,这就够了。
  「里羽小姐……!」
  她听见了呼唤声,这明明是梦呀!
  「黑羽小姐……!醒醒啊!」
  「咦……树……」
  就在落入黑暗之前,那个声音与手臂将她拖了出来。
  於是,她这才察觉这不是梦。
  「——树!这是……」
  她人在屋顶上。黑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自己刚才应该被那个像内脏似的通道给吞噬了才对。为什么现在会在树的怀中呢?
  「哈哈……太好了……」
  少年的身躯就此倾斜,朝水泥地倒下。
  「树!」
  黑羽悲痛的声音在屋顶上回响,她拚命地环顾四周。
  她看到一名似曾相识的少女,与一名首次见到的青年。
  「穗波小姐!」
  明知对方不可能听得到,黑羽却扬声呐喊。
  「穗波小姐!树他……!」
  她希望对方听得见。现在听不到的话,这呐喊就没有意义了。
  然而——
  不该得到的回答——却传来了。
  「……我听到了。在病房里的时候我也听得见,对吧?」
  穗波呢喃道。
  「咦?」
  「树也没事,他只是太疲劳睡著而已……马上就会醒过来的。」
  就像在说服自己一样,穗波以痛苦的表情这么说著。
  7
  在那之後又经过十天,树延长了二天的住院生活终於迈向尾声。
  「明明是个年轻人却好得这么慢!出院之後要好好!的训练啊!」
  这是先出院後,回来探望大家的盲肠爷爷所说的话。
  「哎呀,要出院了吗,真寂寞呀。」
  这句话则是糖尿病大婶的台词。
  树有礼地向他们低头致谢。不管怎么说,树的住院生活并不无聊,都是托他们的福。
  除此之外,还有五、六个同学前来恭喜他出院——虽然在医院里这么做是违反礼仪的——
  病房内有点像祭典般嘈杂热闹起来。
  这时候,另一名探病的访客来了。
  「啊,穗波。」
  [……]
  大家都陷入沉默。
  就算是不同班的人,在树的学年中,这名少女的名字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个混血儿少女就是如此具有存在感。
  虽然没有被她讨厌,不过今天的穗波却散发出特别紧绷的气氛。
  「——啊,我到外面去等。」
  「我也是、我也是。」
  同学们连忙走出病房,不知为何,就连老爷爷和大婶都一起出去了。
  探病的访客只剩下一个人之後,穗波有点僵硬地递出手上的礼物。
  [这是公司的大家送你的出院贺礼。」
  那是凤月堂的蜂蜜蛋糕,包装上放著一只折得很丑的小小纸鹤,嘴巴和翅膀都皱巴巴的。
  一个念头不知怎地闪过,让树的心跳声变大了。
  「……这只纸鹤,难不成是穗波折的?」
  「…………」
  没有回答的穗波垂下头,她的脸就这样迅速红到耳根。
  虽然要再追问也行,不过树终究没有继续问下去。
  微妙的紧张感开始在两人之间飘荡,像灌饱空气的汽球般膨胀起来——
  在气氛紧张到破裂之前,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恭喜你要出院了,树。」
  黑羽真奈美不知何时已坐在隔壁的病床上。
  「呜哇啊!」
  「……啊,吓到你了?」
  「——不,没关系,没事没事。」
  他的双手怪异地交互挥舞。
  黑羽轻轻歪著头,在点点头之後开口:
  「……有好多事都很谢谢你。如果树能偶尔来探望我,我会很高兴的。」
  她已经从树那边听说了那个事件的内情,以及(阿斯特拉尔)的真相。尽管黑羽觉得进一步做这种要求实在太厚脸皮了,却无法不说出口。
  只要偶尔就可以了,黑羽希望树能来看她。
  对於一直孤独一人的她来说,这是个非常微小,却也非常重大的愿望。
  接著,树说出了意外的话来:
  「那个,黑羽小姐,你要不要到我们公司来?」
  「……咦?」
  「当然,如果黑羽小姐愿意的话。我们公司虽然有魔法师却没有幽灵,我想我们一定能够互相帮助的。穗波也不介意吧?」
  「……就客观的角度来看,是不能说她帮不上任何忙。」
  他们眼看著黑羽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接著涌上无法形容的喜悦。
  光是看到那个表情,树就已经知道她的答案。
  「那就这么决定了!欢迎你加入(阿斯特拉尔)我带你去公司介绍一下,跟我来吧,黑羽小姐……呜呃!」
  当树正要拉起黑羽的手时——因为她是幽灵,所以只能作作样子——突然口吐白沫,往後一倒,昏了过去。
  这是因为有大量的恐怖片海报砸在他脸上的缘故。
  「穗、穗波小姐!?」
  「公司就由我来介绍,树就待在这里睡觉吧!」
  穗波近乎恐怖的温柔口气,让人没有反驳的余地。
  看来,她并不接受拒绝的回答。
  「……是、是的。」
  黑羽好几次回头看著树,穗波则以极为不悦的表情离开病房。
  顺带一提,因为树在最後倒下时又受了伤,出院日期又往後延了三天。
  (阿斯特拉尔)业务日志1
  我是穗波·高濑·安布勒。
  这次,(阿斯特拉尔)终於采用了业务日志的制度。
  在经手许多特殊工作的(阿斯特拉尔)业务上,社员们有必要经常确认彼此的业务。各自被派遣去进行委托的人,请决定一人当代表,在这本业务斗志写下纪录。
  啊,我先在此叮咛:
  美贯,希望你不要因为觉得很麻烦就翻着看过去。里面并没有使用比古文书史难的语言。
  还有,为了不让你说出:穗波姊姊的遣词用字跟平常不一样,我不想看。所以规定不能用方言撰写业务日志。
  猫屋敷先生,请别一个不小心把页数都用在赞美猫的篇幅上。
  社长,不可以说「我想不到要写什么.」请好好参与委托,以便能够在日志上留下纪录。
  ……一开始就这样写,会不会太严肃了?
  恩——最后是黑羽小姐,谢谢你加入『阿斯特扯尔』.我认为这间公司,比起其他的地方更能活用你的特性。
  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对不起。
  我想了又想,发现自己不管怎么写都显得很严肃。
  不过,这间公司很欢迎你,这是事实。
  这间公司的成员,每个人都能与你交谈,我、猫屋敷先生、美贯,当然还有树,都会与你一起工作。
  所以……请不用着急,慢慢地喜欢上『阿斯特拉尔』吧!
  能够和你一起共事,我觉得很高兴。
  穗波·高濑·安布勒

[ 本帖最后由 临风且吟 于 2007-12-5 02:32 编辑 ]


本帖最后由 zbszsr 于 2011-4-28 18:54 编辑



  地面突然长出手臂。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结果,伊庭树摔了一大跤——後脑杓撞上背後的墓碑。
  「啊,好痛!」
  他正在墓地里。
  在明明已接近七月的现在,这片位於山脚的小墓地却寒冷彻骨。
  从山顶吹落的寒冷夜风穿过墓碑之间。每当有风吹过,风与石头便会彼此摩擦,发出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的恐怖风声。
  那声音宛如亡灵们的叹息,朝上弦月发出高呼。
  分不清是惨叫,还是呻吟的——悲伤之声。
  一只手臂高高地从这片墓地的正中央长出来。
  那是只雪白而纤细的手臂。
  树眼看著那只柔软的手臂从地面穿出,形成一个非常可爱——但却是半透明的——长发少女身影。
  「树——不对,伊庭社长,你不用那么吃惊吧?」
  「因、因为黑羽小姐你突然冒出来嘛。」
  树按著後脑杓与眼罩如此辩驳。
  他是个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幼小的少年。
  他的头发彷佛表露出他的性格,既没有染也没有烫。这名少年不知为何身穿笔挺的西装,右眼像漫画里的海盗一样戴著黑色眼罩。这身服装,稍有不对就会被人误以为是黑道方面的人物,但穿在这个少年身上,却不可思议地有种滑稽的感觉。
  「好痛痛痛……」
  「你不要紧吧?」
  半透明的少女——黑羽真奈美慌忙来到树的身旁。
  「啊,肿起来了……」
  黑羽想抚摸少年头部的手,唰地穿过树的後脑杓。因为她是灵体,会这样子也是理所当然,不过结果却是她的手穿透树的脸,直接穿透至西装外套——树单薄的胸膛。
  「哇啊!」
  「树?」
  「不、不,没事!我没事的!」
  树胡乱挥著双手安抚黑羽。黑羽好像没有发现,树一边藏起通红的脸颊,一边发问:
  「不、不过,你怎么会从地底下出来?」
  「嗯,那个……」
  黑羽也有点难为情似地刚要开口,却怱然仰望天空。
  「啊。」
  「咦?」
  树也跟著抬头。
  於是——
  「因为是我要她这么做的呀?」
  一个不高兴的声音从上空传来。
  树仰望著上方,嘴巴无声地开合著。
  「穗波?」
  另一名少女背对著月光,浮现在大约十公尺高的夜空中。
  她跨坐在陈旧的扫帚上、栗色的头发配上尖帽、水手服之外则披著黑色斗篷,一副典型的女巫打扮。
  少女的年纪大约十五、六岁。以细框眼镜遮掩著冰蓝色眼眸的女巫,望著慌张的少年发出小小的叹息。
  「……社长,你差不多也该习惯了吧?难得黑羽小姐能以灵体移动,当然是请她调查地底比较好啰。反之,如果那东西已经冒出地表,那从空中搜寻会比较快。」
  「可、可是被看到的话……」
  「其他人不会在这种夜里到坟场来的。而且我之前也说过了吧?我的扫帚上刻了避人耳目的欧甘文字,在普通人眼中只会像是乌鸦之类的。」
  穗波·高濑·安布勒淡然地回答,接著一动也不动地眯起眼睛盯著他。
  女巫锐利的目光,让树的身躯为之一颤。
  「干、干嘛?」
  「……名片盒。」
  「咦?」
  「在後面。你撞到头的时候,名片盒掉出来了。」
  少女不高兴的话语让树回过头,名片盒正掉在墓碑的背面。几乎没有用过的银色盒子,沾上了一点泥泞。
  当树拍掉泥巴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这么说来,穗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著的?
  (…………!)
  脸颊倏地泛红,为了保险起见,树打开名片盒。
  很不凑巧的,这时突然刮起一阵风。
  「啊!」
  几张名片乘著风,飘向夜风中。名片的表面受到月光的映照,墨色的文字在水晶浮水印上如此写著。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
  ——依照您的需求提供古今各派的魔法师出租服务。
  2
  这个世界上的魔法,比起人们所认为的还多一些。
  这个世界上的神秘,比起人们所认为的还乡一些。
  将近一个半月之前,树被迫得知了这一点。
  而同样在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失踪的父亲在这种业界经营公司。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
  表面上是一间占卜师与超自然作家的派遣公司,事实上,却是集结了世界各地「真正」魔法师的组织。但是在父亲消失之後,社员们也三三两两地散去,现在只不过是问濒临倒闭的破烂公司罢了。
  然而,树却被拉上这间公司的社长之位。
  话虽如此,在全班第一的胆小鬼成为足以担任魔法师们的社长之前,当然有各种苦头正等著他——
  然而,新的苦难化为一名黑衣的女性,在昨天的黄昏来访。
  「……咒物供应商特里斯美吉斯托斯(注:出现在链金术文献中,传说唯一获得贤者之石的链金术师)?』
  「是的,在下是社长狄亚娜。这次听说『阿斯特拉尔』再度恢复营业,特此前来拜访。」
  坐在沙发上的女性大方地点点头,藏在面纱底下的嘴唇露出笑容。
  她是位身穿黑衣、手戴黑手套、头戴黑色面纱的女性。在这初夏时节,却只从那套一身黑的装扮中微微露出脸的下半部。
  虽然如此,她却没有一点流汗的样子。尽管『阿斯特拉尔』事务所的洋房与冷气之类的现代设备无缘,但她藏在薄面纱下的脸庞露出净是温柔的微笑。
  对於最近被神道课的美贯吵著说「好热——装冷气啦——」的树而言,她这样的表现看来更像是魔法。
  「哦,你们是在我加入之前,与上一任的司社长有过来往的公司?」
  穗波代替树收下狄亚娜递出的名片,眯起眼睛。
  身为新手社长的树,几乎全面性的依赖著这位社员兼魔法老师兼同学。虽然还有另一个从上任社长时期加入的老社员,不过他正为了占卜杂志的截稿,而连人带猫在编辑部里过夜。
  「是的,司社长经常委托我们办事。从符咒用的灵纸到纯化过的水晶、曼陀罗的根到狮鸶的活肝等等,我们准备过许多东西呢。」
  狄亚娜感到很怀念地用手撑著脸颊。
  同时,她娓娓说来的这些物品名称,让穗波的眉头动了一下。
  「那个,魔法师果然还是需要这样的服务吗?」
  坐在隔壁的黑羽小声地问穗波。
  「虽然身为魔法师,应该是要自己制作自己使用的术具。」
  穗波露出有点复杂的表情,闭上一只眼睛。
  「不过,就算要自己制作,也不一定能备齐材料。视物品而定,也会需要像是每一百年才开一次花的竹花之类的素材。而且要施行特别的法术,需要的咒物也各有不同,这时候就得找专门的供应商了。」
  「是的,『阿斯特拉尔』的咒物几乎都是交给我们包办的。树先生您佩带的社章,也是用我们公司送来的妖精之银制造的。哎呀,这么一看,您长得真的和司先生年轻时一模一样呢!」
  狄亚娜指著树衣襟上的社章,喝起放在桌上的咖啡,用即溶咖啡待客,树觉得有一点过意不去。她来访之後,树在厨房里翻箱倒柜地寻找,但还是只有找到即溶咖啡。
  树一边在心中找著藉口,一边抓抓脸颊。
  「不,那个……那么这次是要谈业务往来之类的问题吗?」
  「这方面也有——」
  语尾变得含混起来,狄亚娜的目光微微垂落。
  接著,她点头後如此说道:
  「——没错,我想向现任的『阿斯特拉尔』借用魔法师。」
  「咦?」
  「魔法人力派遣业务……已经再度恢复营运了,对吧?既然这样,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吧。」
  「这、这是怎么回事?」
  穗波代替瞪大眼睛的树开口问。
  「——如果这是委托,我们就正式受理罗?」
  「是的,这是委托。」
  狄亚娜的面纱上下摇曳。
  「我想请派遣魔法师帮我采集花朵。」
  「花朵?」
  「是的。」
  戴著面纱的女子以悠哉的声音回答,从旁边的包包里拿出一张陈旧的照片。
  一朵柔和的白花绽放在那张边缘破损,一半已褪成黑白的照片中。
  花朵优美地垂下几片花办。
  「啊……」
  「哇……!」
  但是,一看到那张陈旧的照片,树全身都失去血色。少年按著眼罩,就这样沉入沙发中。
  黑羽也倒抽口气捣住嘴巴。
  「……这是冬虫夏草。]
  那朵花,绽放在与花朵同样颜色的——白到令人恐惧的头盖骨上。
  洋房里暂时陷入沉默。
  陈旧的吊扇,挂在高得过头的天花板上喀拉喀拉回转著。
  「……那个……这和在中国等地常用在药里的东西……不一样吧?」
  树好不容易才如此开口问。
  他知道自己的脸色正在发青。不如说,树就快要昏过去了。如果这不是照片而是实物,他想自己一定会真的晕倒吧?
  「这是当然的吧!所谓的冬虫夏草,可不是单一种草的名字,而是寄生在昆虫等主体上生长,数量超过三百种的真菌类总称。」
  穗波一瞬间露出关心的模样,但马上又以平常的冷淡口吻回答。
  「咦?真菌类……可是,这张照片里开著花啊。」
  「因为这是咒物。虽然同样叫做冬虫夏草,实际上却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既是动物又是植物,既是胞子又是种子;是绽放出不应有的花朵,吸取不该得养分的魔性之花。你可提到了一个棘手的东西。」
  「真亏您居然知道。」
  狄亚娜微笑地表示肯定。
  她指著照片中的白花说:
  「这朵冬虫夏草,是寄身在人身上长成的。」
  「寄身在人身上?」
  「是的。」
  狄亚娜在面纱底下淡淡一笑,这么回答。
  「如果是普通的冬虫夏草,会在寄生的昆虫死亡——要不就是在化蛹的地点发芽,不过,这种冬虫夏草是寄生在人的身上。所以,它会在宿主去世数年後,在寄生者的遗骸上开花。现在应该正好是开花的时候了。」
  树的背脊再度颤抖著发起冷来。
  他想像著被花寄生在体内的感觉。植物绿色的茎缠绕著脊髓,以及从自己口中绽放出花朵的感受。
  [这可是非常危险的咒物呀。」
  「反过来说,冬虫夏草在宿主死亡之前完全不会有变化哦?虽然会从人体吸收一点精气,不过也是很稀少的量。」
  「那么,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去采集?在这方面,『特里斯美吉斯托斯』应该比我们公司专业得多吧?」
  穗波的追问让狄亚娜歪歪头。
  「因为我和司先生有过约定。」
  「……和爸爸有过约定?」
  树抬起头来。
  「是的。当这株冬虫夏草的宿主去世时,我曾和司先生约定过,关於那个人的安葬以及花朵的采集工作,皆交给司先生的『阿斯特拉尔』来进行。这样的答案不可以吗?」
  树考虑一会儿之後,开口说道:
  「那个……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
  「这株冬虫夏草寄生的人,知道自己被寄生的事吗?」
  「哎呀,您这是要问我有没有用欺骗的方式让人被寄生吗?」
  狄亚娜微笑著回问。
  「啊,这个……」
  狄亚娜对答不出的树微笑,停顿了一会儿之後开口。
  她用非常沉静,宛如深入心中的声音说:
  「……嗯,他知道,他是在得知一切的情况下签下契约的。」
  3
  於是,他们来到这片位於山脚的墓地。
  最後,树他们接受了『特里斯美吉斯托斯』狄亚娜的委托。
  虽然接受的理由有很多……不过,关键一击则是狄亚娜提到的报酬金额。
  再怎么说,现在『阿斯特拉尔』的收入,有九成都分布在超自然杂志与占卜中心的派遣工作——净是在表面的业务上。公司的财政状况也必然持续保持在低空飞过的状态,每次看到结算帐目,树的脸色就会彻底发青(和刚才的意义不同丫
  因为冬虫夏草的宿主无人吊祭,资料上虽然有留下墓地的名称,不过,至於是在墓地里的哪一座坟墓就不清楚了,所以他们三个人才会像这样在四周探索。
  「你怎么了?树——不,社长?是不是头撞到的。
  「啊,不,没什么——叫我树就好了。要是连黑羽小姐都对我用敬称,那可受不了啊。」
  树伸个懒腰,越过眼罩看著身旁。
  长发的少女正一脸担心地歪著头。
  那头人如其名、富含光泽的黑发上,配著简单的红色发夹。
  一双大眼睛则会让人联想到小猫。
  淡淡的月光映照在少女半透明的灵体上,微微发出光芒。
  「可是,只有我叫你树不会很奇怪吗?」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美贯喊的社长哥哥就不只是奇怪啦。像穗波,一定是带著称呼笨学生的含意叫我社长的。」
  对於嘟嘟囔囔抱怨著的树,黑羽对他露出微笑。她有点为难地把小小的拳头靠在唇边,悄悄地说:
  「……我想,穗波小姐应该没有那样的想法。」
  「咦?」
  「没事,那我就叫你树了喔?」
  黑羽摇摇头,不禁露出笑容。
  能像这样闲聊让她感到非常开心。
  这是理所当然,谁都能做得到的事情。
  但对黑羽来说却并非如此。
  诚如字面上的意思,身为幽灵的少女只有魔法师或同等能力的人才看得到她。直到最近为止都依附在医院中的黑羽,始终是独自一人度过。
  她过著没有任何人看得到她——没有任何人能和她说话的生活。
  在某个事件当中,树邀请黑羽加入『阿斯特拉尔』。
  对黑羽来说,这件事本身就像是个奇迹。
  所以,能够如此交谈的时间让她非常珍惜。
  「我说,树。」
  「什么?」
  「关於你爸爸的事——你有想过狄亚娜小姐说的事了吗?」
  「嗯……一点点。」
  少年一边打开手电筒搜寻冬虫夏草,一边搔搔脸颊。黑羽也跟在他身後,穿越墓碑之间。
  「树不太记得你爸爸了吗?」
  「因为我们原本就几乎没见过什么面。」
  树背对著她回答。
  「虽然爸爸是在七年前失踪的,不过,他在更早之前就把我托付给叔父了。当我把他忘得一乾二净的时候,突然告诉我其实我爸是魔法人力派遣公司的社长,我也没有什么真实感啊……虽然就算没有感觉,还是会被要求得用功学习。」
  有一瞬间,树的侧脸突然显得消沉。
  黑羽也注意到这一点,「啊!」地喊出声来。
  成为社长的最大难关,就是大量的学习。
  《经济评论个论·总论》、《分类系统组织解析原论》、《浑沌型社会讲座》——穗波每天带来的社长业务文件数量,都可以从桌面堆到天花板高·
  光是得读完这些就已经是条地狱之路了,每隔一星期还要进行考试,没办法随便偷懒。既然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那就只有从其他地方挤出时间一途。现在,伊庭树的睡眠时间就像是风中残烛。
  「……总觉得穗波对黑羽小姐就很温柔。」
  「啊……说不定是比对待树……还好一些吧?我学了灵体的控制方式啦……;感应力啦……最近也开始进行念力之类的训练……不过,这方面还完全不行。」
  黑羽不知为何露出一副愧疚的模样,忸忸怩怩地叠起手指。
  她的动作突然停止了。
  「等一下,树。」
  「咦?」
  树皱起眉头。
  少女把手放在太阳穴上。经过几秒之後,自她的唇间轻声说出这样的话:
  「有声音……」
  「声音?」
  接著,黑羽如滑行一般迈开步伐。
  如滑行一般的说法并非譬喻。事实上,虽然仅离地数公分,不过少女正飘在空中。
  少女用不至於让护著左脚的树落後的速度,在地面滑行前进。
  当他们来到墓地的北东方,生长著黝黑杂木林的山脚处时——
  树的右眼掠过一阵扎人的痛楚·
  他霎时按住眼罩。然而,那东西透过树的眼罩和掌心,清晰地映在视网膜上。
  一朵柔和的花,绽放在杂木林树荫底下那座极小的坟墓旁。
  优美的花办随风摇曳,那朵花雪白得令人恐惧。
  [黑羽小姐——」
  「呃,嗯,就是这个……」
  黑羽带著紧张的表情靠过去。树也拿出手机,打算和穗波联络。
  但就在电话拨通前的瞬间,一张符咒从杂木林飞向黑羽的脚边。
  「!」
  「黑羽小姐?」
  树脸色大变地奔向仿佛被闪电击中而倒下的少女,当他蹲在黑羽身旁——
  「……没错,这就是冬虫夏草·」
  山毛桦後方传来一个声音。
  蓝色的中国服饰随夜风翻飞,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正站在那里。
  「初次见面,『阿斯特拉尔』的第二代社长,在下名叫李青凤。」
  4
  穗波·高濑·安布勒乘著扫帚飘浮在空中,俯瞰著墓地。
  一条银链自她柔软的手指垂下,锁链前端挂著由银镜与五芒星搭配而成的『阿斯特拉尔』社章——也是狄亚娜所说的咒具之一。
  锁链正不规则地晃荡著。
  明明此时几乎没有风,穗波也没有移动手指,但社章却以之字形的轨迹,像幽浮飞行般反覆摇晃著。
  「……看来不行。」
  过了一会儿,穗波放弃似的把社章别回衣襟上。
  「明明有咒力的气息,可是简直散得到处都是,这样也不能当作大致的目标。」
  这是名叫灵摆占卜的魔法。
  是在欧洲广为流传,用来寻找失物的法术,源流可以追溯到穗波擅长的女巫巫术与居尔特魔法。『阿斯特拉尔』的社章曾受过缜密的调整,好在这种法术上也能加以应用。
  (虽然也能进行石占术……不过光是改变小技巧,感觉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冬虫夏草吗……」
  穗波叹了口气。
  结果会这样,都是因为她没有进一步询问狄亚娜咒物的性质。
  同样身为女巫,如果她是属於大釜派的,或许还会知道,但是穗波的流派却不是。而『阿斯特拉尔』在这方面的专家——海瑟咒物课课长,在许久之前就到欧洲去进行周游之旅了。
  (根据原典的资料,仙丹之类的东西是属於中国……)
  坐在扫帚上的穗波按住尖帽,仰望著夜空中的明月。今晚是上弦月,这让她有点不安。穗波使用的魔法里,有几种是得依靠月亮的。虽然也有预先从月光补充的咒力,不过能够保存在体内的份量有限。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尽可能别动手就采到花。
  「……像这种事情,社长一点也不清楚吧?」
  穗波不悦的脸庞露出笑容,那个学生社长不中用的脸孔不知怎地浮现在脑海中。
  一旦笑了出来,抱怨的话便不可思议地接著脱口而出:
  「基本上,是小树太迟钝了。」
  穗波用平常不会说的——过去的昵称喊著树,噘起美丽的嘴唇:
  「再怎么灌输他帝王学都记不住,连一个魔法都感应不到。又是个笨蛋、轻浮、滥好人、跷班狂、不中用的东西,而且到现在都还想不起我的事……」
  当她把话说到这里的时候——
  在斗篷底下的水手服腰际附近开始震动。
  穗波用单手拿出手机,确认来电者後,把手机贴近耳边。
  「……社长?」
  「黑羽小姐?]
  呐喊声突然响起。
  「什、什么,社长——」
  […没错,这就是冬虫夏草。」
  就在她回问之前,话筒里传来另一个声音;那是个非常冷酷,如黏质般的嗓音。
  『初次见面,『阿斯特拉尔』的第二代社长,在下名叫李青凤。』
  「社长?」
  电话中断了。
  「…………!」
  穗波的手指反射性地滑向扫帚。她移动膝盖调整重心,改变行进方向,朝墓地急速降落。
  刹那间,白色的物体包围了墓地。
  「雾!?」
  扫帚猛然摇晃。穗波连忙紧急控制住,咬住嘴唇。
  ——在仅仅数十秒之内,白雾已将墓地与杂木林封闭起来。
  5
  [初次见面。」
  青年拱起双手,再次说著。用掌心包住拳头是中国式的行礼姿势,不过树不可能知道这一点。他能够知道的,只有那名青年全身发出极为冷酷的气息与强大的咒力而已。
  不知不觉,四周已弥漫著白雾。这很显然不是自然形成的雾气。白雾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便包围墓地与杂木林,就连数公尺远的前方都显得异样迷蒙。
  与冬虫夏草一样——几乎令人恐惧的白色。
  「…………!」
  某种冰冷的物体爬上树的背脊,这感觉就仿佛是体内有蜥蜴正在蠢动。
  「……你……是……?」
  树按著眼罩,勉强发问:
  「你对……黑羽小姐做了什么……?」
  「我只是用灵符稍微封住灵络罢了。多少会有些痛苦,不过是不会被消灭的。」
  青年——李青凤缓缓一笑,那是个有如贴在表皮上的浅薄笑容。
  「而且,这冬虫夏草原本就是我们的咒物。」
  「咦……」
  [『特里斯美吉斯托斯』的狄亚娜没有告诉你吗?十年前,就是你们『阿斯特拉尔』跟她把这株冬虫夏草的幼苗从我们手中夺走,藏到这个地方来。因此,我们对这株冬虫夏草拥有正当的权利。」
  (爸爸……和狄亚娜小姐……偷了冬虫夏草……?)
  树依然蹲在地上护著黑羽,目光在白花与李青凤之间交互来回。
  正当的权利。听到他这么说的树,甚至有种错在我们身上的感觉。
  但是——
  「就、就算这样……也不该伤害黑羽小姐……」
  「面对身为窃贼的亡灵这种货色,我何必顾虑什么?」
  「…………!」
  右眼正在发热。
  眼罩底下的右眼宛如滚烫的岩浆般蠢动著。那只眼眸对青年以及浓雾中蕴含的咒力产生了反应。光是这样就让树几乎要昏厥过去,他拚命地忍耐著。
  「树……」
  微弱的声音呼唤。
  树一摸到贴在少女胸口的符咒,手上就掠过一阵疼痛。即使如此,树还是咬紧牙关,紧握住符咒。
  「对黑羽小姐……说我们的社员...是『这种货色』。」
  「哎呀,这真是失礼了。不过,这朵花得请你还给我。」
  另一种白色——青年四散抛出的符咒混杂在雾气当中。
  「因为这个国家习惯火葬,所以没办法直接运用尸体。虽是这样,但这里依然是墓地啊。」
  当他露出微笑的同时,墓地的土壤轰然卷起。
  大量的土石当场化为人形,而且还不只一具。好几具土偶从墓地卷起——站起身的泥偶脸上贴著一张符咒,甚至具有人类带著怨恨的表情。
  [这、这是……」
  回想起曾经看过的恐怖片,一股恐惧感窜入树的小腹深处。
  「没错,这叫做僵尸。虽然这些是临时制造的,撑不了太久,不过它们可是很贪吃的。因为能够填饱死人空腹的东西,只有活人的肉而已。」
  嘎!
  泥偶喊叫著。
  五具泥偶摇摇晃晃地包围著树,露出土块形成的利牙。好像做坏的黏土泥偶,只有口中那些牙齿带著异样的锐利。
  「……啊……」
  树的身体僵住了。
  他就像是被冰之枷锁困住一般,一动都不能动。
  「怎么了?上一代的『阿斯特拉尔』社长是个相当厉害的高手,不过,这一代的社长只是个胆小鬼吗?」
  青年俯瞰著树,扬起嘴角。
  白雾就在这个瞬间裂开。
  「我在力之圆锥下乞求!亦即藉月光与槲寄生之守护,粉碎东北方蛇诅咒!』
  从半空中射下的木片,是月龄第六天时用黄金之镰采收的槲寄生飞镖。蕴含月亮与森林咒力的神秘飞镖凿穿浓厚的雾气,毫不留情地贯穿僵尸们。不仅如此,其中一只飞镖还斩裂大地,如回力镖般将冬虫夏草带走。
  「社长!往这边!」
  树不顾一切,朝呼喊声的方向纵身一跳。
  他用手握住在白雾之间所能窥见的扫帚中段,想用另一手抓住黑羽。
  两人的手相触及——然後滑落了。
  「啊……」
  伴随著绝望的叫声,少年的身影与意识就此融入浓雾之中。

  6
  「……黑……羽……小姐!」
  树不顾一切伸出的手——被抓住了,那是一只既光滑又非常温暖的手。
  「——咦?」
  「你醒了?社长。」
  在树荫底下,穗波正用一脸既像生气又像困惑的表情注视著他。
  「啊、啊、啊、穗波——?」
  血液轰地一声涌向树的脑门。他们正在杂木林的正中央,而他则枕在穗波的大腿上。
  「干嘛?这是因为後来社长马上就昏过去了,你有什么要抱怨的吗?」
  「不、不是这样的……那个、呃~黑羽小姐呢?」
  树一边用手抵著潮湿的土壤,一边坐起上半身。
  「她在刚刚那个叫什么青凤的道士那边——不要紧的。既然我们手中有冬虫夏草,那道士就不会对她太过分。」
  穗波指著放在膝头的白花,握住树的手。树这才注意到,自己无意问正要冲出去。
  「啊!」
  「社长,你太慌张了。面对魔法师的对手,如果失去冷静,是不会有任何好处的。」
  穗波不禁露出苦笑,冰蓝色的眼眸缓和下来。
  (……这就是小树呀。)
  她暗暗这么想著。
  从那时候开始,他真的一直都没有改变。
  「总之,我们先暂且离开了……看来我们一开始就中了陷阱。难怪灵摆占卜也没办法顺利算出来。」
  「陷阱……?」
  树回问之後,穗波悄悄举起右手。
  「弱小的厄子啊,听我诉说。汝因自身之弱小而知晓大地流向。因此,将其流向告知於我。]
  一颗小石子从穗波手上滚落。小石头的中央穿了一个圆孔,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特异之处。
  但是,当它一落在地面上,小石头就像乘著看不见的气流,开始在黑土上滚动。
  「咦?」
  「这是我在威尔斯的深山收集到的石头。因为容易感应咒力,正好用来看穿伪装——你看,就在这种地方。」
  穗波定睛注视著山毛桦的树干,表情转为严厉。
  触摸之下,树皮便随之卷起。在树皮内侧,刻划著由几条线交织而成的八卦纹样。
  「啊!」
  「从手法来看,他使用的应该是奇门遁甲(注:奇门遁甲是藉由占卜、风水、五行相生相克等道理,预测地理方向的优劣来布局,以达到最有利目的数术)的方术。要进来是不难,不过要出去就难如登天。不管是上天下地,最後都会回到那个阴险男人的身旁。虽然如此,如果想胡乱打破结界,那会耗掉我将近全部的咒力。」
  而且也看不到月亮,穗波不甘心地补上这些话。
  浓雾封闭了夜空。即使只是弦月,有没有月亮还是天差地远。他们可以说是完全被引入陷阱中了。
  「真是阴险的陷阱。」
  「……那家伙说冬虫夏草是属於他们的东西,所以才会过来回收。」
  「哦?就算那是真的,这种说法也很自以为是。魔法集团的咒物居然会被偷走,正说明笨的人是他们。」
  穗波粗鲁地说完便俯瞰著花朵。
  「冬虫夏草啊。」
  即使处在白雾中央,这花朵却比雾气更加雪白。
  寄生在人身上的花。吸取人的死亡而绽放的花朵。那么,死亡是白色的吗?
  「你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咒物吗?」
  「虽然这个地方,不管是调查用的术具或其他东西都不足——不过,只要实际亲手摸过一下就能明白了。」
  穗波纤细的手指滑过花辫。
  「这是记忆。」
  「记忆?」
  「因为所谓生命的能源,说到底就是人的记忆。当人死去时,记忆会进裂消失,这个落差就形成了这朵花要吸收的力量。说到尸术师嘛,不管在东西方都是这样的。」
  「……啊?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树的眼珠子开始转来转去。
  穗波对慌乱的少年微微一笑,用手指旋转著花朵回答:
  [简单来说,这朵花对于操纵死人的魔法师而言是极品的咒物,有那么一朵花在手,就能操纵千名死人,想刚刚那个道士一样的家伙,会很渴望弄到手吧.]
  「那,狄亚娜小姐真的偷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
  穗波摇摇头後,蓝色的眼眸冷冷地闪烁著光芒。
  「——我们要怎么做,社长?你要与对方谈判,交出这朵花换回黑羽吗?对方大概也不想进行无谓的战斗,我想,应该有交涉的余地。」
  她静静地问道。
  (…………!)
  树感到心脏仿佛被狠狠抓住。
  他回想起那个男人——自称为李青凤的男子。回想起他恐怖的魔法与可怕的僵尸群。而记忆最深刻的,是他那双不把人命当一回事的眼眸。
  树很害怕。
  他好害怕,膝盖在颤抖,牙齿也抖得咬不拢,如呕吐感般的恐惧在内脏之间乱窜。
  然而——
  「可是……我认为这是我们的『工作』」
  树总算如此回答。
  「…………」
  「虽然不知道实情是怎么样,不过这是爸爸接下的『工作』吧?既然如此,我认为身为第二代的我也有责任……所以,我得做到最後,而且也要去救黑羽小姐。这不是身为『阿斯特拉尔』成员的义务吗?」
  他无力却郑重地缓缓把话说出口。
  「…………」
  「穗波?」
  「…………」
  「……穗波,那个……」
  「明明很胆小还敢说大话。」
  穗波毫不留情地如此表示。
  「呜哇!」
  少女对慌乱的树连珠炮似的念下去:
  「你明明是个胆小鬼、做事不瞻前顾後、鲁莽,又是个滥好人、笨蛋、粗心大意的家伙、混帐东西,还是个跷班狂。」
  「不,我哪有那么糟糕……」
  少年试图反驳,但是被冰蓝色的眼眸狠狠一瞪便消沉下去了。这该说是被蛇盯住的青蛙,还是被猫威吓的老鼠呢?
  「……不过,好吧。」
  那种压迫感突然消退了。
  「咦?」
  「既然社长都这么说了,社员就只能服从吧——相对的,要记得给我额外加薪哦。」
  「啊……那、那个、呃……大概要多少?」
  「这个嘛,那就最低月薪的三个月份吧!」
  看著树脸色发青的模样,穗波按住尖帽。在不让树发觉的情况下,偷偷露出笑容。
  7
  墓地果然还是被封闭在白雾中。
  竖立在墓地四周——那些半坏路灯的灯光渗入雾中。墓碑也好,卒塔婆(注:日本置於墓碑之浚,写上亡者戒名、经丈、逝世日期等,用以供养的木板)也好,彷佛全都溶在白雾里。
  「感觉怎么样?」
  黏质的嗓音在黑羽耳边呢喃。
  说话的人是李青凤。
  五具泥偶——僵尸包围著他伫立不动。被槲寄生飞镖打穿的空洞早已重新填塞,僵尸们仅仅沉默地注视著白色的黑暗。僵尸那空洞的眼睛,让黑羽感到非常气愤。
  因为他们是一样的。
  因为,如果说僵尸的真面目是附身在泥偶上的亡灵,那他们和自己毫无不同。
  黑羽咬紧嘴唇,贴著符咒的胸口掠过一阵剧痛。
  「…………!」
  「你还是别乱动比较好。既然灵络已经被封住了,要是乱动的话可是会消灭的。最好也别说话比较好哦?」
  李青凤俯视著後仰的黑羽提出忠告。
  黑羽无视他的忠告开口。虽然会痛,但她不打算听从这男人的话,会如此对待死者的人所说的话,黑羽绝对不想听进去,
  「你……为……」
  黑羽每讲一句话都忍受著被木桩贯穿般的痛楚。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
  青年耸耸肩,仿佛感觉很无聊地回答说:
  「就如同我刚才所言,是为了要你们把偷走的花还给我。我已经好好说明过,我拥有正当的
  权利了吧?」
  「你说谎……」
  「啊?为什么?」
  「因为……如果只是这样……那你只要把花拿走……不就好了……特地……埋伏在这里……是因为……你无论如何都想找出偷花贼吧……这是……为什么?」
  黑羽狠狠瞪著李青凤。
  「…………」
  李青凤无话可说。
  他的脸突然转向旁边。
  「——这是因为,只有我能够照料冬虫夏草。如果没有专家照顾,那么冬虫夏草不出几年就会枯萎了。」
  随著一个大方的嗓音响起,白色的世界突然混入漆黑。来者是个穿著黑衣、戴著黑色手套与黑色面纱的女子。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对不起。『阿斯特拉尔』的咒物材料是由我提供的,只要接上连线,就能发挥类似千里眼的效果。特别是,如果要得知有没有老朋友在这附近,是很简单的。」
  女子——狄亚娜指向墓碑的阴影处。
  有一张名片掉在那里。那正是树在一小时之前掉落的名片。
  狄亚娜捡起名片,面向青年。
  「好久不见了,李青凤。你千里迢迢跑来极东,是来采收冬虫夏草的吧?」
  「哈,取回被人偷走的东西,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李青凤夸张地挥挥手,突然改变态度般的扬起嘴角。
  「没错,这的确是我偷走的。就算到了现在,我也很後悔自己竟把那株苗卖给你。在那一个月里,你让多少人变成了僵尸?」
  「不过区区不到一百人嘛,不是值得在意的数量。」
  他孩子气地噘起嘴。
  然而,对於在一旁听到的黑羽而言,她怎样都无法装作没听见这些话。
  「……一百……人?」
  「对,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从这个人手上买到冬虫夏草的幼苗时,我只不过是让一整个村子的居民提供精气给幼苗作为肥料而已。」
  对於黑羽茫然说出口的单字,李青凤满不在乎地回答。
  他的口气是真的没把这件事当一回事。
  「啊……难不成你是因为这缘故而穿丧服?从那时候开始一直都是?你还真是可笑啊!」
  青年嘲笑道。
  那些轻薄、毫无重量的话,只有表层流入夜风之中,在击中狄亚娜的面纱後粉碎。
  明明看不到狄亚娜藏在面纱下的任何表情,但黑羽的胸口却紧紧抽痛著。
  「啊……」
  「说得也是。」
  狄亚娜用和平常毫无不同的声音回答,点点头。
  「说到没有看人的眼光,真的是非常可笑。所以,我想为自己的愚昧划下休止符。」
  「那个伊庭司——不使用魔法的魔法师已经不在了。什么『阿斯特拉尔』嘛,早就是过去的遗物啦。」
  「哎呀,你该不会忘记啦?」
  「?」
  「我也是『特里斯美吉斯托斯』的首领喔。」
  狄亚娜保持著彻底的平静——但全身积蓄起确然无疑的「力量」,将手伸向胸口。
  也许是从她的模样中感应到什么,李青凤的表情也僵住了。
  他往後退了一步,立刻咧嘴一笑:
  「哎呀!如果你再靠过来……我就把这女孩变成僵尸哦?」
  他朝黑羽举起新的符咒。
  狄亚娜突然停止动作。
  「………啊。」
  「很好,你就这样别动。」
  僵尸群逐渐接近狄亚娜。潮湿的泥土啪啦啪啦地从僵尸身上掉落,就像要蹂躏女性柔软的肌肤似的朝她伸出手。
  「…………!」
  就连眼睛都无法闭上,黑羽屏住呼吸。只有贴著符咒的胸口正诉说著剧痛。
  对於只能处在无力中的自己,黑羽感到好不甘心,
  被树所拯救的自己,现在明明也是个派遣魔法师。
  自己明明是那群帅气魔法师们的一份子啊!
  想到这里,一股热意猛然涌上黑羽体内。那股热流从体内深处涌出,朝胸口、朝肩膀、朝手脚流去——传遍全身的细胞,撕破李青凤贴上的符咒,朝世界爆发开来!
  异变发生了。
  「呜啊!?」
  一块墓碑突然飘浮在空中,朝李青凤飞去。
  青年干钧一发地转身闪开,又有另一块墓碑袭来——被前来护卫的强尸手臂打得粉碎。
  「骚灵现象!?」
  同时,伴随著李青凤惊愕的叫声,乘载两人的扫帚穿越墓碑之间,贴著地面冲出来。
  「黑羽小——姐!」
  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连人带声从那柄扫帚上落了下来。
  「哇、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人就这样脸部朝下的摔在地上,看来相当凄惨地滚了数公尺之远,总算在青年与黑羽中间停了下来。
  有足足几秒,所有人——包括李青凤与狄亚娜都陷入沉默。
  「树、树!」
  黑羽终於冲向少年身边。
  「好痛痛痛……你没事吧,黑羽?」
  「啊……嗯、嗯。」
  黑羽就连没加称谓都没注意到,只是拚命地点著头。
  当她点头的时候,身体突然失去力气、瘫倒在地上。就像电源被切断似的,黑羽感到剧烈的疲劳。
  「刚刚的骚灵现象把你大部分的咒力都用掉了吧?光是破坏符咒应该就会感到非常疲惫,你不要勉强。」
  依然坐在扫帚上的穗波对她说明。
  但是,穗波注视的对象并不是黑羽。她冰蓝色的眼眸飘散著绝对零度的寒气,牢牢盯著李青凤。
  然後,树转向狄亚娜的方向。
  「少社长……」
  「对不起,狄亚娜小姐,详情我稍微……听了一点。」
  树有礼地低头致意,把冬虫夏草递给她。尽管他的西装沾满泥泞,但可能是因为他很小心地抱著花,冬虫夏草就连土里的根部都没受半点伤。
  「啊……」
  「不过……因为这是『阿斯特拉尔』的『工作』……可以请你交给我们处理吗?」
  [交给你们?」
  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响起。
  那是李青凤的笑声。
  「你在说什么!你们连僵尸都打不倒了,留下那株冬虫夏草和狄亚娜快滚吧!」
  被僵尸包围的青年尽全力虚张声势地嘲笑著。
  然而——
  「……闭嘴。」
  少年如此说道。
  「!?」
  少年依然背对著自己,只发出那一句话就让李青凤凉透了心。就像少年的外貌还是一样,但只有本质连根改变了似的…
  「小树……」
  穗波屏住呼吸。
  「……树?」
  就连瘴倒在地的黑羽灵体,也因为这个变化而僵住了。
  「我是不知道杀死僵尸的方法……」
  接著,树缓缓地回过头。他极为缓慢地将手伸向眼罩。
  「……不过,说到底,那还是魔法吧?」
  右眼一直在痛,树早已到达了极限。
  他扯下眼罩。
  一道闪电从右眼贯穿脑部。
  树感觉自己变得不再是自己了,他将这份恐惧转化为愤怒。
  出现在眼罩之下的,并非与左眼相同的黑色眼眸。
  而是如火焰般赤红而骇人——人类的色素中绝不可能存在的红玉之瞳。
  「那么……那种东西全都是一样的。」
  「!!!!」
  刹那间,所有的僵尸都对主人的恐惧起了反应,一口气冲了出来。
  有的如猛虎般在大地上奔驰,有的宛如飞鹰般跳向空中。僵尸群以人类绝对无法反应的速度,还有稍微触及就会连骨带肉一并削落的力量袭向树。
  然而,树仅仅踏出一步乘风般的轻快脚步,它们一切的攻击就全都落空了。
  「什……什么!?」
  李青凤发出呻吟。
  他认为这是巧合,再度、三度对强尸群下达命令。
  五次……十次……二十次……四十次……不管强尸们重复攻击多少次,树都只像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似的,跃身避过。
  那简直是奇迹的舞蹈。
  不,不对。
  他是真的打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他只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敌人会在那个瞬间、那个角度攻击过来,再加以闪避而已。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那就是…)
  「……妖精眼。」
  狄亚娜说出那个名字。那是能够看穿一切魔法,看穿一切神秘的幻之魔眼。
  不过,那只眼眸的力量还不只拥有传说中出现的部分。
  那只看得太多的眼瞳也会侵蚀观察者的精神。正因为如此,妖精眼的拥有者不是都已死去——就是已前往不存在於人世的妖精乡。
  那么,那只眼眸又是什么?
  这个奇迹又是什么?
  「——穗波。」
  树踏著轻快的脚步,同时呼唤女巫的名字。
  他一边呼唤,一边心想。
  (我要看见。)
  「这是社长命令,朝右方五十二点八度,上方三十一点六度发射槲寄生的飞镖。」
  「嗯、嗯!」
  穗波服从命令,射出槲寄生的飞镖。
  「我在力之圆锥之下乞求!亦即藉槲寄生的守护,祓除西北方的灾厄!」
  宛如黑墨滴落下来般,白雾瞬间消散,显现出漆黑的夜空。
  一切的魔法都是藉由咒力形成的。既然如此,李青凤唤来雾气的魔法也是一样,只要打破
  咒力的流动就会消失。
  (我要看见。)
  自夜空中倾注而下的微光——是一丝月光。
  没错,只要有一丝月光就已足够。只要能看见咒力的流动,能告诉树要害所在就够了。
  (我要看见,我要注视,我要观察。)
  「朝下方五十四点六度,左方八十一点一度发射槲寄生散弹。」
  在这个时机、这个角度攻击,没有任何僵尸能够闪开。
  「我在月光之下乞求!亦即藉月光与槲寄生的祝福,粉碎西南方的灾祸!』
  穗波这次抛出的飞镖,在半空中四散开来。
  破碎的槲寄生碎片刺入僵尸们的额头,泥偶们瞬间停止动作,下一瞬间化为火球崩毁。
  黑羽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景象。
  妖精眼。这是树唯一能够掌握的魔法,找小黑羽,将她拯救出来的眼眸。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树身为『阿斯特拉尔』社长的身影。
  还有那宛如二重奏一般咏唱著魔法,如圆舞曲般在空十飞翔,扫荡僵尸群的女巫。
  这两人的身影,让她的胸口隐隐作痛。

  (……我也……!)
  膝盖以下依然瘫坐在地上,黑羽紧紧握住拳头。
  (我也要……为树……只要一点点就好……啊!)
  同时,她倒抽一口气。
  在少女的视野一角,李青凤在崩毁的僵尸们掩蔽下飞奔出去。
  他距离狄亚娜只剩下几步之远,手朝她拿著冬虫夏草的黑色手套伸去——
  「树!」
  黑羽大喊。
  可是来不及了。如果冬虫夏草被他夺走——李青凤会以这片墓地制造出多少僵尸呢?
  「…………!」
  她从虚弱不堪的灵体深处鼓起力量……不行,传达不到。力量完全不够,耗用过度的力量并没有恢复。
  (再一次!)
  在甚至不到霎那的一瞬间中,黑羽抱著想哭的念头集中精神。
  再一次!再一次就好,给我力量!
  这时——
  「黑羽,你想像——生命之树,从树根朝树梢,直线性的传播咒力。」
  这句话让她的精神更为集中。
  (……啊啊。)
  她弯起身躯,生命之树在体内成形——热流从树根通过树梢,贯穿黑羽的身躯!
  念力仅仅摇动了一块墓碑。
  紧邻狄亚娜身旁的那块墓碑倒下,阻挡了李青凤的去路。
  「哇啊!……啊……」
  迅速闪避的青年瞪大眼睛。黑羽瘫倒在地面上,露出微笑。
  在倒下的墓碑彼端——出现了少年的身影。
  「你……你……为什么……」
  「辛苦你了,黑羽。」
  少年静静地说道。
  树低著头,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有右眼燃烧的赤红,比起任何事物都更加猛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李青凤想要退後,脚却连一步也动不了。
  於是,那只赤红之瞳捕捉到青年的身影,并如此低喃:
  「你的傲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站在不顾一切叫喊著的青年面前,仅仅深吸了一口气。
  「——就由你来偿还!」
  少年的拳头,往李青凤的脸庞挥去。
  8
  「刚才穗波小姐有联络我,下星期『协会』好像要举行正式的审判。」
  在第二天的下午,狄亚娜一脸为难地托著脸颊这么说著。
  她人正坐在『阿斯特拉尔』的洋房中。几乎彻夜工作的树一行人,在这栋洋房兼事务所过了一晚。
  而相较之下比较没那么疲劳的穗波,负责把李青凤送往(协会)的分部。尽管并不完全,但这个汇整魔法师们的组织,也拥有审判系统存在。
  「啊……那就好。」
  呼,树拍拍胸口。
  种入白花的盆裁放在中央的桌面上,这是冬虫夏草的盆栽。顺便一提,因为把根部的土壤清掉後,底下就是头盖骨,昨晚的树可是彻底地昏过去了。
  「……那个,狄亚娜小姐,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黑羽举起手。
  「好的—什么问题?」
  「那个……这株冬虫夏草寄生的对象,到底是谁啊?」
  思考一会儿之後,狄亚娜脱下右手的手套给他们看。
  「——!」
  树好不容易压抑住冲向咽喉的呐喊。
  白皙的手腕上,埋了一颗小小的植物种子。
  「拥有能养成冬虫夏草的体质非常稀有。我们家族在遗传上拥有这种资质,所以打从出生开始,就会被强制成为一粒种子的苗床。」
  「那么,那朵花是狄亚娜小姐的……」
  「这是秘密~」
  她如此回答,依恋地抱著白花的盆栽。
  接著,狄亚娜的目光突然落在树的身上·
  「少社长,您的那只眼睛……」
  狄亚娜轻轻触摸眼罩·
  「咦……」
  她就这样猛然将脸凑过来,目不转睛地注视著眼罩·
  看来非常认真。
  「怎、怎么、了吗……?」
  「别问,请让我看一下。」
  「好、好、好的……」
  轻轻地——某种柔软的东西触碰著树僵硬的脸庞,
  狄亚娜的嘴唇贴上了他的脸颊。
  「咦?」
  「狄、狄、狄亚娜小姐!」
  黑羽不禁站了起来,慌慌张张地挥著双手。
  「呵,这只是一点恶作剧唷!」
  狄亚娜轻声笑著,将食指比在嘴唇上。她对几乎快晕过去的树说:
  「如果需要重新制作眼罩,随时都可以和我说唷。我会替您打折的。」
  「啊…是,是的。」
  「今後也请多加照顾本公司,少社长。」
  送狄亚娜离开之後,黑羽稍微眨了眨眼。
  「树?你的脸还很红耶?」
  「啊……!」
  树摩擦著脸庞,但火烫的脸颊还是好一阵都褪不下来·
  那是因为在那一瞬间,树从黑面纱底下隐约看到狄亚娜的笑容,非常美丽。<阿斯特拉尔>业务日志2
  
  
  啊……嗯……呃……那个。
  我读过了先前的日志。谢谢你,穗波小姐!
  我是黑羽真奈美。
  刚刚,狄亚娜小姐已经回去了。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工作」,因此非常紧张。一直给大家添麻烦,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不过……我能来到<阿斯特拉尔>,真是太好了。
  能和大家一起工作,我真的、真的很高兴。
  
  ——那么,在此进行业务报告。
  后来,我们从狄亚娜小姐那里收到了几种花草,作为额外追加的酬劳,看来这些是能给穗波小姐在女巫巫术上使用的草药。树的伤势能够迅速痊愈,都是托这些药的福呢!
  往后,狄亚娜小姐好像会为了来自<阿斯特拉尔>的订单,而替我们调出库存来。希望以后能够和他们订很多东西。
  
  还有,关于我的骚灵现象似乎还缺乏练习,虽然那时候有树……不,社长帮忙的时候是很顺利,不过后来就连移动一个杯子都很吃力。
  根据猫屋敷先生的说法,只要持续练习,似乎还能继续进步下去,我会努力的。不过,树……不对,又错了,是社长。对不起,之前把热咖啡倒在你身上……
  
  那个……像这样写就可以了吗?
  穗波小姐、美贯、猫屋敷先生、社长。
  今后也请大家多多指教。
  
  黑羽真奈美
  PS: 树的爸爸,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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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
  在这片夕阳中,神社看来仿佛渗著夏季祭典的灯光。
  或是廉价的电灯泡。
  或是陈旧的乙炔灯。
  或是染上烤花枝与苹果糖气味的纸灯笼。
  好些个纸灯笼挂在摊贩之间随晚风摇曳,仿佛梦幻般轻柔地晃荡著。每当灯笼摇曳时,走在石板路上的人影也随之摇曳,让祭典的黄昏景象染上一层令人怀念的神秘色彩。
  於是——
  「哇、哇呀~~!」
  一个听起来开心得不得了的稚气声音,在神社的正门附近响起。
  那是个年约八岁左右的女孩,她背上背著红色的书包,一头长发绑成双马尾。这名少女把一双大眼睁得更大了,她以闪闪发光的眼神使劲甩动身旁的眼罩少年——伊庭树的衣袖。
  「社长哥哥、社长哥哥!好厉害、好厉害唷!这里又不是学校却有这么多人,而且还闪亮亮的~!」
  [啊,美贯你是巫女吧?怎么会是第一次参加祭典呢?」
  树一边被美贯拖著团团转,一边发出惨叫。
  「因、因为我一直都在帮忙祭祀工作嘛!祭典每次都在我待在神篱(注:指神道仪式中,以杨桐等常青树围绕起来,好让神灵降临的清净之地)里的时候就结束了!」
  女孩鼓起腮帮子,拉著自己的袖子。
  那身衣服的确……是巫女服。尽管为了配合她小小的身体而有省略、改变的部分,但那套红白相间的干早与红裤裙是不会错的。不过,那身巫女服的背上却背著刚刚说的红色书包。
  因为这样的搭配太过稀奇,就算在祭典中也很引人注目。路人里头甚至还有老爷爷、老奶奶不知道误会了什么,合起双掌向她拜拜。
  哇啊啊啊~树按住额头说:
  「总、总之我们先到神殿去吧。」
  「咦!人家想抽签、想吃棉花糖、想捞金鱼~!」
  急著挥动手脚的派遣魔法师——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神道课契约社员·葛城美贯,就此被拖上石板路。
  「……没有任何人在?」
  当他比约好的时间迟到十五分钟走进神殿时——树眨了眨眼。
  夕阳几乎已经完全沉没,桧木走廊上只有昏幽的黑暗。祭典的喧嚣也远离此处,紧绷的空气显得庄严而寂静。
  微微飘荡在空气中的是……没错,是清净之香的气息。
  「…………!」
  树吞了口口水。这种过度清净、彷佛受到拒绝般的异样感令肌肤刺痛。
  即使如此,他还是打算战战兢兢地迈开步伐。
  咻——!
  风在他的鼻尖斩成两截。
  「哇!」
  树难看地跌倒在地,在他面前,白刀宛如闪电般反手砍来。刀刀紧紧架在树的脖子上,走廊的阴影处冒出一个新的身影。
  「哼,好像不怎么样嘛。」
  伴随著非常粗鲁的说话声,树感觉有人瞪了他一眼。
  「——神、神官大人?」
  —呢股跌坐荏地上的树瞪大了眼睛。
  那人身穿白色狩衣,头戴黑色的乌帽(注:狞衣与乌帽皆为平安时代日本公卿贵族穿著的服装,也走神社神官的正式服装),腰带间还插著紫杉木的笏(注:又称手板、玉板或朝板,也是神道中常用的法器之一)。尽管那人右手中闪耀的日本刀实在危险过头,这的确是一身无可挑剔的神官打扮。
  但是,令人吃惊的则是另一个事实。
  「……咦?女……人?」
  「啊,怎么?女人担任神官有什么问题吗?」
  那人长长的黑发自狩衣的肩膀处披泄而下,再加上藏在乌帽下的鹅蛋脸,以及锐利的美丽凤眼。最重要的是,丰满的胸部正显现出神官的性别。
  树因为架在脖子上的刀而全身僵直,同时又拚命的搜寻藉口。
  「不、不,那个~我不是要说这样不好啦!」
  「哼——是这样就好了。如果你想在背地里嘀嘀咕咕些什么,那我就把你的头给砍了吧?」
  女神官相当狰狞地扬起唇角。
  她雪白的虎牙,在树眼中看来简直就像利牙一样。
  「真、真的不是这样!真的!我没有说任何谎!」
  「啧,真无聊。」
  她不满地咂舌,把刀锋回向。那把没有弯度的日本刀,她光运用单手的反作用力,就把让人联想到古代风格的直刀,漂亮地收回刀鞘中。
  接著,女神官回头望向後方的走廊。
  「那么,这边这位真的是『阿斯特拉尔』的社长吗?」
  「咦?」
  「是的,真是让您久等了。」
  栗色头发的少女迅速自走廊另一头现身。
  「穗波。」
  来者当然是穗波·高濑·安布勒,『阿斯特拉尔』的居尔特魔法课正式社员。
  冰蓝色的眼眸一扫,少女将柔软的手臂在水手服前交叠。
  「真慢呀,社长。害我焦急得很。」
  「啊,呃,对不起……那么,这一位是?」
  树难为情地合起双手赔罪,并看向身旁的女性。
  「没错,这一位就是委托人。她是这座藏名神社的神官,御风镐小姐。」
  [请多指教啊,社长先生。」
  女神官得意地微笑著,连刀带鞘一起扛在肩上。她明明算是身材比较纤细的女性,不过这般豪放的态度却很适合她。
  穗波再度发问:
  「那~美贯又怎么啦?」
  「啊——不,美贯她~这个……」
  「?!」
  树那副慌慌张张的样子,让穗波吊起形状姣好的眉毛。
  「让你久等啦,社长哥哥——啊,穗波姊姊!」
  就在这时,美贯从穗波现身走廊的反方向——神殿的楼梯处猛然冲了上来。
  而且她的双手抱满抽签的签条、用橡皮筋绑著的水球,以及捞金鱼的袋子,甚至还拿著印有卡通角色图案的棉花糖塑胶袋。
  「嘿嘿,买了一大堆——谢谢社长哥哥——!」
  「…………」
  看著美贯一会儿之後,穗波对树投以非常冷静的目光。
  「社长。」
  「是、是。」
  「你太宠她了。」
  「……呜,对不起。」
  树猛然垂下脑袋。
  结果在那之後,他还是抵不过美贯的任性。照(阿斯特拉尔)的财政状态,当然不可能省下私房钱,这些钱就由树的生活费来支付了。总之,这是树大概得吃三天泡面度日的金额。
  「唉……算了。」
  唉,穿著水手服的女巫叹了口气。
  「什么?怎么啦?」
  美贯的双马尾跟著不安分地摇晃著。
  树只能一直没面子地蹲在正中间,突然问,一阵笑声落到他头上。
  「噗……啊哈哈哈哈哈哈!」
  抱住狩衣的腹部,女神官——镐爆笑到几乎要滚倒在地之後,她擦擦眼角抬起头来。
  「啊!啊~看来『阿斯特拉尔』比我想像中更有趣嘛。」
  「不,这个……」
  少年不知该如何回答,镐拍拍他的肩膀。
  「没关系、没关系。比起莫名其妙的严肃,我比较喜欢这个样子——既然社长好像来了,那我可以说出委托了吗?」
  只有在说到最後时——她突然露出认真的表情,把树的肩膀拉过来。
  「哇…好、好的,请说吧。」
  树连连点头。
  於是镐喃喃说了声「好」,舔舔嘴唇如此告诉他们:
  「其实,我想向你们借用审神者。」
  「审、审神者?」
  树楞楞地重复那怪异的发音。
  「…………」
  「…………」
  在无法形容的微妙沉默之後,穗波傻眼似的加上说明——
  「—审神者,指的是审判神明、聆听神明启示的人。」
  树的背脊掠过一阵恶寒。
  那种感觉,就好像血管内的血液一滴不剩地变成了防冻液。
  「审判……神明?」
  「嗯,这场祭典在最後得要祭祀神明·所以,我想要审判那个神明。」
  镐咧著嘴笑了。
  树明明连理由都不知道——却不禁有著极为不祥的预感。
  2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
  ——依照您的需求提供古今各派的魔法师出租服务
  挂著这块看板的洋房,就位於布留部市的巷子里。尽管这是栋烟囱颓倾、庭园荒芜、青铜门扉上生满铁銹,与其说是老房子,不如说已濒临倒塌的建筑物。但是在某一种人的眼中看来,应该会产生其他的感慨吧!
  那就是魔法师们。
  几个纹章以刻在烟囱上方的五芒星为中心散布开来,驱魔香炉若无其事地放置於窗边。
  而且洋房建造的角度、方位,不管是对於犹太密教喀巴拉、风水、阴阳道、占星术——这些各自矛盾的复数魔法系统而言都无懈可击,是栋只能让人惊叹的建筑物。
  伊庭树是个高中生,兼这问公司的社长。
  不过,这是两个月前才开始的。
  「哦,第二代社长直到最近为止都还是一般人吗?难怪你会不知道。」
  镐抚摸著尖细的下巴,一副理解的样子。那动作就好像时代剧里出现的保镳似的。相对的,她却正坐在杨杨米上挺直背脊,塑造出一种不均衡的印象。
  他们正在神殿内部。
  这里位於神社周围的两重木栅栏内侧,建造在本殿旁的凉亭。树他们一行人,正围座在凉亭中谈话。
  栅栏外有片竹林,不时可以听见太鼓的声音掺杂在竹叶的沙沙声中。外面似乎已经开始跳盂兰盆舞了。
  「……不,我也算是有读过这些啦。」
  树低下头,难为情的辩解著。他原本就是个不适合社长工作的少年,像这样缩起身子的模样,看起来只像在替迟到找藉口的学生。
  这可不妙了,面对皱起眉头的镐,美贯直挺挺地举手发问。
  「我有问题~为什么会有审神者存在呢?」
  「咦?你问为什么啊?」
  「——评断神明只是审神者的工作之一而已。不论听到什么样的启示,不明白缘由就无法工作。而且一般来说,这种事并不会向其他魔法集团借用审神者。我是不清楚平安时代(注:西元794~1194)是什么样的情况啦,但现代的祭典没有必要以正式的仪式祭祀神明。」
  拢著栗色的半短发,穗波补充道。
  接著,她意有所指的眼神飘向镐。她的冰蓝色眼眸拥有一种魔力。虽然不像某人一样是与生俱来的魔眼,不过也有充分的力量能给人带来压迫感。
  「真为难啊。」
  感觉镐毫不为难地发出叹息。
  「我会委托你们的理由很简单,因为(阿斯特拉尔)连同行的委托也会答应。」
  「……都是安缇空口的。」
  穗波有点不甘愿地自言自语。那是在不久之前,因为树的关系而协助对方解决事件的魔法集团首领之名。
  魔法师间的互助精神原本就很薄弱。魔法这种学问,只要靠各自的才能就能登峰造极,没有他人介入的余地存在。不只如此,因为魔法师们讨厌自己的研究成果外泄,要是遭到干涉,一般有九成都会导致相争的结果。
  (…小树真的是……)
  穗波只有在心里头偷偷挖苦在身旁发呆的少年。
  这个滥好人社长,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吗?
  「不过,就算我们可能会答应,一般而言,这种事也不会拜托其他魔法集团吧?你们无论如
  何都得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
  沉默一会儿之後,镐闭上一只眼睛,那好像是她思考时的习惯。
  「我懂了——不好意思,可以只让社长先生和美贯过来吗?」
  「……正殿不方便让外国魔法师过去吗?算了,我是无所谓啦。」
  「我和社长哥哥?」、「咦,我和美贯?」
  不顾正在眨眼的美贯与树,她们擅自作出决定。
  点了个头後,女神官一手拿著刀站了起来。
  「跟我来吧。」
  「等、等一下。」
  早在树说话之前,女神官已经拉开纸门了。
  两人连忙追上去,镐走在通往正殿的木造地板上。在阴暗走廊上无声滑行的身影,看来宛如幽魂,让树的心脏紧张得怦咚乱跳。
  「……呜,哇!」
  「社、社长哥哥?」
  两人都拚命咽下惨叫声。
  美贯与树牵著手,半闭著眼睛,只靠脚步前进。
  没多久,镐在正殿的三角屋顶——由几块木材交叉组成的干木与坚鱼木(注:设於屋顶如*形中的圆横木称坚鱼木,交又的两木片则称千木)下停住脚步。
  「咦……?」
  追上她的树皱起眉来。
  这里是个极为狭小的正殿。
  是栋毫无稀奇之处,只有一扇拉门的木造建筑。
  然而,在眼罩深处的右眼内侧,树却感受到奇妙的异样感。那感觉简直就像眼睛被睫毛刺中,是虽然细微却绝对无法忽视的刺痛感。
  镐朝著有如天之岩户般紧闭的门伸出手——
  「啊……御风小姐!」
  美贯阻止了她。
  「——什么?」
  「呃,这可能会让你不愉快,可是至少让我做个祓好吗?我觉得这附近非常难以呼吸。」
  「…………」
  沉默一会儿之後,镐点点头。
  「好啊,随你高兴吧。」
  「嗯。」
  啪啪!啪啪!
  美贯在拉门前拍了两下手。
  接著,她淡粉色的嘴唇逸出这样的话语:
  「乞求连说出口亦感敬畏的神社大神,在此敬畏地表白,惶恐地承蒙诸位大神的广厚恩泽——」
  ——祝词。
  「啊……」
  清澈的祝词打散夜晚的空气——同时,树右眼的异样感也随之减弱。
  能将一切都祓除净化的涟漪扩散开来。
  镐仰望上方喃喃自语。
  「哦,是『禊』吗?了不起,这我可做不来。」
  她的话就像是从牙关里进出来似的。
  接著,她拉开门扉。
  阴凉、极为平凡的木地板房间在他们眼前展开。
  树屏住呼吸。
  「……这里……不是正殿吗?」
  总之,这不是人类能进入的地方。这里被称为神篱,是仅限神明居住的场所。像人类绝不适合在此过夜这种程度的知识,就算是树也知道。
  然而……
  「所以,他才住在这里。他是我的哥哥,御凪诺刀。」
  放置在木地板房间深处的神龛与贡品之间铺了棉被,有个人影正躺在上面。
  「咦——?御风小姐的哥哥?」
  美贯低头望著那个人。
  他们的确相似。
  但是不管怎么看,那个人的年纪都不会比镐还大。不只如此,看起来还是个比树小上一、两岁——大约国中生年纪的少年。肖似镐的端正鼻梁也好、纤细的身躯也好,都停留在从小孩成长为大人的微妙交界处。
  「自从上次试图让神明降临的时候起,哥哥就一直沉睡著。」
  镐再度喃喃低语。
  「沉睡……也就是说,他……一直都像这样……?」
  「嗯。」
  镐面不改色地点头。
  「当时,我是请神明降临的巫女。因为哥哥总有一天会成为神官,所以就让他担任审神者了。从那时候开始,哥哥的年纪似乎连一岁都没有增加,就连头发都没有剪过一次。」
  镐轻声吐露的话语,在坚硬的木地板上进散开来。
  「…………」
  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注视著镐的侧脸还有那名少年。
  右眼正阵阵抽痛。应该已经缓和的异样感,现在却化为清晰的疼痛,在树的眼窝中蠢动。
  树用颤抖的手按住眼罩问道:
  「那么……你想借用审神者的理由……」
  「这次的祭典是最後一次,因为藏名神社就要被废除了。」
  镐微微一笑。
  「所以这是最後的机会。我要再次扮演巫女并借用审神者——让神明将哥哥恢复原状。」
  咚!
  一声格外了亮的祭典太鼓声,从极为遥远之处传来。
  黑暗落了下来。
  只有烛光——以及从拉门缝隙间偷偷射入的月光,勉强映照著正殿内侧。
  後方不时传来祭典的伴奏声。
  笛子、太鼓与铜锣的声音响起。
  咚、咚—
  既近,又远。
  咚、咚!
  既高,且低。
  宛如梦幻般的悲伤声响,不断延续下去。
  配合那个声音,室内突然产生变化。
  一只苍白的手在朦胧的亮光中摇晃著。
  那是少年的手。
  唯一从棉被中伸出的右手,宛如蜘蛛般在正殿的地板上蠕动,喀喀地搔刮著地板。
  然而不只是棉被,就连少年的眼睑、睫毛、脸颊,喉咙都一动也不动。
  看起来像是只有右手化为了不同的生物。
  咚、咚~
  ——喀沙、喀沙。
  咚、咚~
  ——喀沙、喀沙。
  少年的指甲一再搔刮地板。
  毫不厌倦、毫不松懈,持续不停地搔刮著。
  不知为何。
  不知为何,那动作看来仿佛正在寻找剑。
  3
  「看来事情很严重呢,社长——不,树。」
  时间是第二天中午过後。
  半透明的少女,在强烈阳光照射的三桥小学校门歪著头说。
  虽说是半透明,但能看到她的人也只有树而已。只有魔法师或拥有同等能力的人,才能在视网膜上映出灵体的影像。梢有力量的灵能者,大概只能看到在柏油路面上摇动的热气吧。
  她名叫黑羽真奈美。是在过去发生的事件中,由树邀请加入(阿斯特拉尔)的幽灵少女。
  「唉,是有一点。」
  树以有点疲倦的表情靠在校门的柱子上,小口咬著竹叶麻糯(注:原文为「笹饼」)同时刮刮眼罩。顺便一提,他今天是从学校过来的,所以穿著学生服。
  「怎么了?」
  「呃,感觉右眼从昨天开始就在打转。」
  自从正殿那一幕结束後,树右眼的异样感都没有消失,再加上平常要学习社长业务,因而极度睡眠不足。就连神社特地送的竹叶麻糯,吃起来也只分辨得出甜味而已。
  「真是的,不可以揉眼睛揉得太厉害啦!这样对眼睛不好的。」
  真奈美以半是担心、半是微笑的表情注视著疲倦的树,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那对方的委托怎么办?穗波小姐怎么说?」
  「她说交给我了。穗波的意思好像是:既然是个魔法集团,就算她会给我建议,最後决定还是要遵从首领——社长的意见。」
  树如此回答後,无力地垂下了头。
  『——这算是一种咒波污染。』
  後来从树这里听说事情经过时,穗波断言道。
  咒波污染。
  简单的说,即是魔法之源——咒力引发的副作用。
  咒力是种极容易变质的能源。尽管许多咒术、魔法、巫术会藉由复杂的仪式与咒语、服装与咒物来控制这种变质,但还是会有无法完全防范的情况。
  在这种时候,咒力便会爆发。
  没有任何人能够预测爆发的咒力会引发什么样的现象——举个例子,有三百四十一名英国士兵在该处消失的沙仑贝山丘(注:1915年第1次世界大战时,英军登上接近土耳其达达尼尔海峡的沙仑贝山丘,空中突然降下一片云雾覆盖山顶,等云雾散去时,山顶上的英军士兵们已全部消失).再举个例子,从空中掉落的不是雨滴、而是人类尸体的迈阿密事件。
  正因为如此,魔法才会远离世俗。
  为了避免恐怖的异界力量侵蚀现实,魔法被视为神秘的仪式而遭到放逐。
  『如果神明的咒力变质了,沉睡数年还算是轻微的状况吧?有神明降临的巫女身体也会受到神明的保护,不过审神者就非得自己保护自己了——唉,说真的,应该要马上连络『协会』才是。因为『协会』对咒波污染管制得很严格,他们会立刻为了净化展开投标吧?』
  『啊!那么,这样一来……』
  树的声音变得开朗起来,但穗波立刻泼了冷水:
  气不过这样一来,那个化为咒波污染核心的男孩就会遭到杀害。只要赢得投标的人不是某个
  滥好人,对方可不会对咒波污染的核心客气。』
  穗波在滥好人这个字眼上加上重音,有点冷酷地说道。
  接著——
  『……社长想要怎么做?』
  她用手肘撐著脸颊询问。
  『咦?』
  『你要接受这个委托吗?决定的人是社长。虽然我并不赞同,不过,如果社长说想这么做,我也不会阻止你。』
  明明讲了一番好像很不愿意的台词,穗波却又轻易地推翻前言。她这种说话方式,就好像一只闹别扭的猫。
  穗波·高濑·安布勒,就是有著这种特质的少女。
  不晓得能不能对她说:你讲这种话我很难分辨。树试探似的认真问道:
  『我可以接受吗?』
  树眨著眼睛,回望穗波。
  『无所谓,不过……』
  隔了一会儿之後,穗波继续说道:
  『这一次我真的不会帮忙。』
  树不禁倒抽口气。
  『....为什么?!』
  「『阿斯特拉尔』上半年的结算还没有完成,神道的魔法特性『楔』——是破坏一切污秽的绝对结界。在那座神社里,我的女巫巫术与居尔特魔法都会被削弱。正因为如此——这个委托得让社长来下决定。]
  穗波这么说著,透过眼镜注视著树的眼眸;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彷佛看穿了树的双眼——穿透到眼罩的更深处。
  接著,她以白皙的手指碰触别在少年衣襟上的徽章,那是以五芒星与银镜为造型的『阿斯特拉尔』社章。
  『既然与魔法——特别是与咒波污染扯上关系就不能随随便便。当我们注视著深渊时,深渊同样也注视著我们。只要稍有不对,被吞没的就是我们。社长,你有抵抗深渊的意志吗?』
  她一字一句缓缓地告诉他。
  那声音让树屏住呼吸。
  这的确就是魔法师的本质。操纵神秘,甚至发自内心希望被神秘所吞噬,这是属於真正魔法师的思维。那是个与树所在的常识世界远远区隔开来,位於另一头的世界。
  每当树要跨越那道界线时,少女总是会如此问他。
  这样好吗?
  你会来到「这边」吗?
  简直就像从许久之前就受到谁的命令般,她一次次试探著少年。
  树终於开口:
  『…我…』
  ——当当——当当——
  「……啊!」
  学校的钟声响起,彷佛要打断他的回忆。
  树连忙抬起头,黑羽已经指著校庭的方向了。
  「树?你看,人来罗。」
  「——啊,社长哥哥—!」
  美贯活力十足地挥著手,从校庭那方冲了过来。她好像在教室里先换好衣服了,身上已经是穿著巫女服、背著红色书包的打扮。
  「嘿啊,冲撞攻击!」
  她带著满脸笑容使出飞扑攻击。
  「哇啊啊啊——呜哇!」
  接住美贯的树,後脑杓用力撞上了背後的校门,他的眼皮底下迸出壮观的火花。

  等到美贯终於离开他的身体时,树蹲在地上抱着脑袋。
  「好痛痛痛痛……上、上早期这里才肿了个包耶……美贯,你太兴奋了啦!」
  「因为又可以去祭典了嘛!好棒、好棒唷!来、来、我们快点走吧!」
  「哇痛痛痛!别拉我啊!」
  关贯拉住树的袖口连连挥舞。
  她的模样看起来太过开心,让树有点不好出口抱怨。
  不过等到她静下来後,树在美贯耳边悄声地说道:
  「这也算是工作哦……?」
  「我知道啦——所以今天上课的时候,我有偷偷先读过这个。啊,我要吃竹叶麻薯——」
  女孩一边从书包里拿出占本,一边咬住树右手的竹叶麻薯。
  「啊~我的竹叶麻薯……咦,古文书?」
  树发出惨叫,但又立刻瞪大眼睛。
  那是几本到处都有蠹虫爬过的古书。变为褐色的纸页上,写着树终究无法辨读的蚯蚓文字。看来这不是印刷物,而是以毛笔手抄後,直接以手工线装做成的书本。
  「这是什么书啊?美贯。」
  黑羽也不可思议地问:
  「嘿嘿,好好吃——嗯~是关於这附近神社神明的书。」
  「那美贯看得懂这种字罗?」
  「哼,如果看不懂就不能唱祝词吧!?我是巫女耶?」
  美贯拉著衣袖,不高兴地鼓起白皙的腮帮子。因为黑羽是透明的,从不知情的人眼中看来,这是颇为怪异的景象。
  「像这种书,家里可是有一~大堆呢。在上小学以前,奶奶就要我读了好几十本啦。」
  「呜哇!」
  树不禁发出小小的惨叫。
  尽管树足从最近才开始被硬塞魔法的知识,但光是这样,他就能想像那每一本古文书的内容密度。虽说如此,树读的只是翻译为现代语,经过整理、简略化的魔道书而已,与直接阅读原典的美贯相比,可说是云泥之别。
  「嘻嘻~我和社长哥哥才不一样。对了,关於那个神社的神明,是经津主神唷。」
  「经津主?」
  「是剑的神明。『经』是挥舞剑的声音,所以才叫经津主神大人(注:日本神话中磐筒男神与磐筒女神之子,香取神宫的祭神。乃是刀剑神格化的神明。在後来的神话传承中,神格为建御雷神所取代了虽然下算是很出名的神明啦。」
  美贯竖起食指说明道。
  「啊……还有那一把刀呀。」
  树想起在那条走廊上——镐手中日本刀的锐利光辉,不禁吞了口口水。那是把即使没接触到,也锐利得彷佛光靠光芒就能划破肌肤的利剑。
  [请问——」
  黑羽插嘴问道。
  「什么事?黑羽姊姊?」
  「如果知道是哪位神明,不就没有必要审判了吗?」
  「不不不~就算纪录上写著是这位神明,事实上也不一定就是这样吧?根据地点而定,还有每次祭祀时都有不同神明前来的记录呢——所以,才有一开始先学习神明资料的必要。」
  美贯皱起鼻子笑著说。
  然後,她微微歪著头开口:
  「可是呀……」
  「咦?」
  「虽然不是这本书上的记载……那座神社大概在十年前也举行过同一位神明的审神者仪式。那时候,好像是个叫御风的人当审神者。」
  「十年前举行过审神者仪式……?」
  树说不出话来。
  他的眼底映出沉睡少年的身影。
  好几年好几年以来——在十年之间,连头发与指甲都没有长长,只是不断沉睡的少年,那是被名为魔法的神秘所吞食的身影。
  「——嗯,一定是这样。」
  美贯察觉树内心的想法,表示肯定。
  「审神者的使命就是代替巫女,接受神明的愤怒与惩罚。我想,那个人大概也是这样子。」
  好可怕!这件事既可怕又悲伤,几乎让树的胃都要翻了过来。
  更何况,得去做这件事的人并不是自己。就算决定出借审神者的人是自己,必须冒著担任审神者危险的人却只会是别人。
  如果非得开口,要别人去做这种事的人是社长……
  「哇!」
  下一个瞬间,树低垂的头因疼痛而猛然抬了起来。
  美贯跳起身子,狠狠地弹了少年的额头一下。
  「我想做啦!」
  少女拚命地仰望著他,用让树吓到的声量说道。
  「可、可是……会有神明的惩罚……」
  「所、所以我才会生气嘛!难得有那样的祭典耶,而且……」
  「而且……?」
  「在『阿斯特拉尔』里……我……就不是代替品了。」
  「咦?」
  最後的那句话,他听不太清楚。
  不过——
  光是看到少女紧紧握住巫女服的衣袖,一脸泫然欲泣抬头仰望的身影,就已经足够了。
  (……唉~)
  树偷偷咽下叹息,如此说道。
  「成绩单。」
  「咦?」
  「第一学期的成绩单马上就要发了吧?如果你有一半以上的科目都得到『表现非常好』的评语,我就答应。如果让美贯因为工作而成绩退步,猫屋敷先生会生我的气啊。」
  美贯的脸庞霎时亮了起来。
  「嗯!嗯!我一定会拿到!」
  美贯用力地点头,然後马上拉著树的学生服衣袖往前跑去。
  「来!那社长哥哥,我们快到祭典去吧!」
  「哇哇哇哇,等一下、等一下!会跌倒、会跌倒啦!」
  追著身体往前倾,被拉著走的树背後——黑羽听到这样的声音,露出微笑。
  「……谢谢你,社长哥哥。」
  少女的声音轻轻飘过。
  4
  今天的祭典也很华丽。
  在染上淡淡暮色的夏季天空底下,尽管还不多,但人们已渐渐聚集起来。卖面具与棉花糖的摊位让孩子们发出欢呼,在一片黄昏色泽的世界中快乐地蹦蹦跳跳。
  红色的夏季祭典。
  这一切都令人怀念、虚幻而美丽。
  「——那找在这里等你们。」
  黑羽羡慕地眯超眼睛,在鸟居(注:鸟居,作为神社入口的牌坊,是区分神域与俗世的门扉)所在的石阶前停下脚步。
  「啊……嗯。」
  树过意不去地搔搔头。
  身为幽灵的她,无法进入神社内。
  因为神道就是这样的魔法系统。祓除一切的污秽,甚至不允许靠近。就某种意义上来说,神道可说是世界上罕见的酷烈性质魔法。
  「对不起,黑羽姊姊。」
  「啊,没关系啦。这又不是美贯的错。」
  黑羽连忙挥挥半透明的双手,就连那头长长的黑发也一起甩著表达否定,实在很像她会做的举动。
  「嗯。」
  树应了一声,用力挺直背脊。
  就在这时,另一个人影自他们的背後落下。
  「——哎呀,『阿斯特拉尔』的诸位。」
  「…………!」
  树猛然回过头,瞪大了左眼·
  「……影、影崎先生!」
  「……影崎……叔……叔……」
  美贯吓得颤抖了一下,如此亲近人的少女完全僵住了,她紧揪著树的衣摆。
  ——那是个极为缺乏特徵的男人。
  那张平板的脸孔,年纪要说是二十岁前半到四十岁後半都说得通。中等体型、中等身高的身躯,穿著随处可见的西装。不管是鼻梁的高矮也好、嘴唇的厚薄也好、眉毛的长度也好、眼眸的深浅也好,他外表的一切都很平均。
  简直就像把一切的特徵都加以剥除般——只要他混入人群中仿佛在几秒内就会跟丢,平凡到接近异常的男子。
  或者可以说,正因为他与任何人都相似,所以不像任何人,是个宛如恶魔般的异形。
  「哎呀呀,这不是第二代社长大人吗?自从安缇莉西亚小姐那件事以来,刚好有一个月不见了吧。」
  影崎只有表情扭曲成微笑的形状,弯身鞠躬。
  然後,他倏地看著黑羽。
  「这一位是新社员吗?」
  「恩...没错。」
  「原来如此——初次见面,在下是『协会』的影崎。」
  被他迅速地行了个礼,黑羽不禁瞪大双眼。
  「——协、『协会』?」
  「是的,您不知道是吗?就是类似魔法师之间的互助组织。从上一代的司先生开始,我们就一直受到『阿斯特拉尔』的关照。」
  「到底是怎么个关照法……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就是了。」
  树握住美贯缩在背後的手,按住自己噗通乱跳的胸膛。
  『协会』——
  简单的说,那是汇整魔法师们的总管组织之名,据说现有的魔法师与魔法集团中,有七成都登录在『协会』中,『阿斯特拉尔』也不例外。
  影崎,是树唯一认识的『协会』成员。
  但是关於他的真实面貌,可以说完全是个谜。影崎好像是个魔法师,可是树就连他会使用哪种魔法都不知道。而且只有对影崎这个人,穗波与猫屋敷都不敢加以轻视,美贯甚至会露出如此胆怯的模样。
  不。
  仅有一次,他曾听穗波这么说过。
  ——『协会』的影崎。
  ——是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
  「不必警戒成这样也没关系的,我并不是敌人。」
  「那、那么……你为什么过来?」
  「为了保险啊。」
  影崎一转手指。
  「如果你们失败导致咒波污染扩散,会很困扰吧?所以『协会』方面不得不派我过来。」
  [咒波污染……?」
  (那么,他也知道那个男孩的事情——?)
  树脑中浮现穗波所说的话。
  ——不过这样一来,那个化为咒波污染核心的男孩就会遭到杀害。
  (…………!)
  回忆起这句话的瞬间,他的膝盖开始格格发抖。
  (那么,影崎先生是来杀那男孩的……)
  树吞了吞口水,却噎到厂喉咙。尽管如此,他还是忍耐著没有逃跑。
  [哎呀,怎么了?」
  影崎皮笑肉不笑地发问。
  「还什么怎么了……为什么……你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啦。因为上一次降神仪式失败时,让那名少年在正殿沉眠的人就是我啊。」
  「……咦?」
  树花了好几秒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是影崎先生……让那男孩睡著的……?」
  「——影崎!」
  刹那间,一个新的声音自鸟居另一头落下。
  神官的白衣染上夕阳的红色,御风镐正瞪视著影崎。
  5
  「镐小姐。」
  树抬起头来。
  「……我出来接你们,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在这里。」
  镐一副要将紧咬的牙齿咬碎般的愤怒表情,凝视著影崎。看来要是他一有动静,她左手的刀就会一刀砍去。
  「只有你不准再往前走。你敢踏入鸟居一步试试!我会真的把你大卸八块。」
  「我明白,神社境内是你的势力范围,(协会)不会干涉。不过,要是咒波污染外泄到这里来,那情况就另当别论了。」
  影崎耸耸肩。
  「对了,诸刃先生还安好吗?」
  「这种话——亏你说得出口!」
  镐露出几乎像森森利牙般的虎牙回答,看来也像是在咆哮。
  「嗯,我是说了——差不多也到了参拜者人数变多的时候,趁著还没惹人起疑时前往正殿如何?啊,请放心,我不会对『阿斯特拉尔』的新社员出手的。」
  影崎对树与镐轻笑著说。
  「啊……」
  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带黑羽进神社。
  镐带着—睑很想扑向影崎的表情,对困惑的树补充说明:
  「……嗯,这家伙至少不会违背自己说过的话,而且遵守到让人可恨的地步啊。」
  「社长哥哥……」
  被树紧握的美贯,她的手正在颤抖。
  树吞了口口水,以沙哑的声音询问:
  「影崎先生……你说的是真的吧?」
  「是真的。来,请出发吧。祭典马上就要开始了,」
  不管怎样,树现在也只能相信他的话。
  树以紧张的表情点点头,拉著美贯的手走进神社中。
  *
  不久之後,当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鸟居彼端後,影崎重新向身旁的黑羽问道:
  「能不能请教您的大名?」
  「啊……好的,我叫黑羽真奈美。」
  黑羽吓了一大跳,赶紧低头致意。
  「请多多指教。灵体状态的魔法师很罕见呢,您是特地从工房投射过来的吗?不过倒是没有看到连线……」
  「咦、咦?你指的是什么?」
  「哦,您不是魔法师吗?」
  「那、那个,是的……因为我只是个幽灵。」
  即使自己说出来,黑羽也觉得这是个很蠢的自我介绍。
  但是那名男子既没有发笑、也没有傻眼,只是感到很有趣似的眯起眼睛。
  「原来如此,的确很像那位第二代社长会做的事。」
  他从西装内侧拿出小雪茄点火。烟雾缓缓升起,红色的空气中飘荡著一种模糊的香味。
  (…………)
  黑羽默默地看著他的举动。
  与其说他可怕,不如说这个人让人捉摸不定。
  能够看得到身为幽灵的自己,他果然也是个魔法师吧?
  但是,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人的存在感比幽灵更加稀薄——是个明明存在於此,却仿佛不存在的男子。尽管他手持小雪茄这类少见的东西,也没有改变他的特徵。
  那种在目光移开的下一瞬间,他似乎就会从此处消失的感觉。
  「请问……刚刚谈到的话题是怎么回事呢?」
  「哪一件事?」
  「是你……让那个男孩持续沉眠的……」
  「哦~」黑羽的话让影崎应了一声,勾起嘴角。
  「这是真的,让那男孩睡著的人是我。」
  「为什么……?」
  「如果要谈到这点,应该有必须先问不可的问题吧?」
  影崎拿开小雪茄,轻声笑著说。
  「先问不可的问题?」
  「——真是场很不错的祭典。」
  影崎环顾四周呢喃道。
  不知不觉间,鸟居处已聚集了不少人。不说黑羽,许多情侣与全家福也都不可思议地避开影崎走入鸟居之中。他们的动作,仿佛从一开始就没看到影崎般地自然——却又不自然。
  「……影崎先生?」
  黑羽歪著头问,半透明的黑发在黄昏中摇曳。
  影崎脸上依然浮现著笑容,继续说下去:
  「这里的祭典有相当久远的历史哦。我就来谈谈这段故事,作为相识的纪念吧——这段大家都已经忘记的古老故事。」
  影崎如此说道,从西装内侧拿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卷半腐朽的褪色书卷。
  6
  当他们穿越祭典的摊贩,踏入前殿内侧的瞬间,美贯突然跌坐在地。
  「不、不要紧吧,美贯?」
  「我、我害怕……」
  她脸色发青的说出口後,一把抓住树的学生服下摆。
  「……我还是会害怕啦!呜哇—呜呜~」
  眼泪当场扩散到下面的衬衫。
  「哎呀~」
  树抚著美贯的双马尾,安慰著她。抽泣了一阵子後,美贯总算停止啜泣——接著,树转头看著镐。
  缟坐在神殿深处,怀中抱著那把刀。
  她的动作看来也像依赖那把刀一样。自从见到影崎後,镐的脸上一直保持严厉表情,紧紧
  咬住嘴唇。
  她的模样让树一瞬间感到犹豫,然後抱住美贯的头发问:
  [请问,镐小姐和影崎先生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
  她没有马上回答。
  镐用刀鞘末端轻敲著地板,手指紧握到发白的程度,喃喃地说:
  「我曾经说过,上一次举行降神仪式时由我担任巫女、哥哥担任审神者吧?」
  「啊……是的。」
  树点点头。
  「从以前开始,就常有人谈起要废掉我们家神社的话题。因为我们的祭神仪式很独特,而且明明是个小神社却拥有神体与历史,在上层的神社眼中看来很碍眼。当身为前任神官的爷爷去世时,看在那些家伙眼里,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镐以低沉的声音讽刺地说。
  「所以,哥哥才会试图举行降神仪式——我们来证明神明会在这里现身,那就没有任何人能打神社的主意了。」
  她握住刀身的拳头颤抖著。
  「那么……」
  「哥哥原本就很厉害。」
  镐突然抬起头,刻意表现出开朗的动作,把刀扛在肩膀上。
  「我们家神社有个剑术道场。虽然剑术练习也包含在修行内,不过别人都说哥哥『简直就像被剑神附身一样』,我跟他可差得远了,明明只差一岁,我却连一次都没赢过他。即使到今天,我也完全不觉得自己能和哥哥抗衡。」
  镐怀念地用单手挥著刀。
  刀身明明收在鞘中,树却能听见刀刃划开空气的破风声响。即使镐这么强,却依然赢不了哥哥的幻影。
  「……那,影崎先生他……」
  「就在举行降神前夕,有人通知了『协会』。」
  镐露出冷笑。
  「後来的事情我记不太清楚了。因为我是让神降临身上的巫女。尽管如此,只有那个瞬间的事我依然记得。只有神明确实降临时的感受,我不会遗忘。可是当我回过神的时候,哥哥和我都倒在地上,彩崎就站在旁边。他开口说:『因为发生咒波污染,所以我已做了处置。啊,没有及早报上姓名,我是『协会』的影崎。]
  镐明明是以一如平常的口吻与语气说话,但声音带著彷佛要呕血般的激动。
  室内陷入沉默。
  「啊……」
  树缓缓地揪住学生服胸口,仿佛想说些什么。
  「——镐姊姊。」
  在他开口之前,停止哭泣的美贯自树的腰际一带发出声音:
  「我们再办一次降神仪式吧!这样诸刃哥哥也会醒过来吧?」
  「…美贯?」
  镐回过头来,树也吃惊地俯视少女。
  「你不要紧了吗?」
  「我已经没事啦!我也读过这里的神明资料了,随时都可以开始唷。我们快点结束,然後去逛祭典吧!」
  美贯充满活力地挥舞双手。
  「可是……」
  「哼,我和社长哥哥不一样,才不会怕个没完呢~」
  「呜!」
  树被刺中了痛处。
  美贯忽然露出笑容,抓住树的手臂说:
  「所以镐姊姊,你可以教我这里的祭典做法吗?」
  「嗯……嗯——说的没错,事情真的就像你说的一样。」
  镐笑著点点头。这一次不再是讽刺的笑容,而打从心底感到欢喜的笑脸。
  他们从前殿的後方往前走,来到包围正殿的栅栏前。与连接凉亭的走廊不同,这里似乎是正式的道路。
  在桧木栅栏的另一头,连续有三座红色的大型鸟居。
  「祭典就从是栅栏这里开始的。」
  镐眺望著鸟居最上方的横木。
  三座鸟居仿佛就要融入正在西沉的夕阳中。
  「我现在开始教你做法——拜托你了。」
  镐低下佩戴乌帽的头,深深行礼。
  [请看。」
  他们沿著漆成白色的墙壁走到神社後方,影崎展开那书卷。
  这书卷已腐朽到要是乱碰,纸张似乎就会粉碎的程度。
  [这是……什么?」
  黑羽瞪大眼睛。
  原本应该是闪闪发光的书卷表面,描绘著怪异的神明身影。
  黑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那是「神」。不过,这是因为这幅画具备了让人只能这么想的威严与神秘。
  这是卷描绘战争的画卷。
  右方的神明举起剑——不,是双手化为利剑,左方的神明则抱著巨大的岩石,然而右方神明的剑却贯穿了另一个神的胸膛。
  「这原本是这间藏名神社流传下来的书卷哦。」
  影崎依然叼著小雪茄说道:
  「不知道什么缘由,这书卷似乎被其他神社的人抢走了。不过抢走的人好像连读都没有读过,在这里举行降神仪式前,就把这书卷当作证据提交给『协会』了。唉,就内容来说,这是非常初级的神话啊。」
  他的脸颊扭曲,做出苦笑的形状。
  好表面的表情。
  那表情让黑羽感到胸中骚动不安,她再次询问:
  「这是怎么回事?」
  「啊,很简单。」
  影崎把小雪茄转了一圈继续回答。
  「这里祭祀的神明,本来有两尊。」
  7
  『——巫女与审神者背对著背,绕著神社周围的栅栏行走。』
  镐与美贯按照这句话,背对著背开始前进。
  两人都已经漱过口、洗过手,身上也已经用盐清净过。
  「……呜哇!」
  她们两人光是静静地走动,树的右眼就有种被扭曲的感觉。
  那是咒力。
  拥有清净身心的人在走动:光是这样的行为,就已经改变了世界。巫女与审神者走过的道路,即成为结界的界线,把原本就被栅栏围绕的神殿,进一步升华为属於神的「场」。
  再加上神道的魔法特性是「禊」——压倒性胜过现有一切魔法系统的净化特性。
  所以,她们的存在本身就已成为神圣的结界。
  『——就这样错肩而过,绕神社周围的栅栏一周,在鸟居前方相会。]
  两人错肩而过。
  她们彼此没有交换视线,缓缓地再次踏著对方的足迹前进。这是在强化结界。
  每当转弯时,她们就会啪地拍手。
  每次拍手时,树的右眼就会看见本殿微微震动著。拍手是开天辟地的灵音,也是天岩户
  (注:日本神话中天照大神因建速须佐之男命——素盏鸣尊恶作剧而藏身的岩洞)开启的声音。亦是能为正在整顿「场」的正殿,招来神明的声音。
  『——在鸟居前拍手,巫女先进入正殿。]
  两人回到鸟居前方。
  结界封闭起来,诞生出完全的「场」。
  她们只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一起走向鸟居。两人一拍手,令空气震动的清净之音响起。镐先迈开步伐。
  「冲津镜、边津镜、八握剑、生玉、足玉、道返玉、死返玉、蛇比礼(注:此为日本古神话中饶速日命从天神手中获得的十种神宝之名)——」
  她唱著祝词。
  她一边唱诵,一边穿越鸟居,将手伸向正殿的门——
  「诸刀哥哥……」
  镐对躺在中央沉眠的审神者说——
  『——然後,神凭依於身。]
  挂在镐腰际的刀发出鸣声。
  刹那之间——
  树的右眼—粉碎了。
  不,强烈到让人误以为到眼珠粉碎的剧痛,使他的脑髓一片空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树痛得倒在地上打滚,同时看见了。
  刀独自从镐的腰际飞出,朝沉睡少年的右手挥落。
  少年的右手握起拳头,击向镐的腹部。
  紧接著,猛烈的狂风从正殿朝鸟居猛烈刮去。
  那是一阵温暖,带著一股异样臭气的风。镐的身体随著那阵狂风被吹倒,并撞上了栅栏。
  「镐姊姊……?」
  美贯飞奔过去,她的表情僵住了。明显的,镐的痛苦非同小可。就算是肋骨骨折、内脏破裂也不奇怪。
  树就这样按著眼罩仰望正殿。
  即使有眼罩和手掌遮著,他还是清楚的看见了。
  少年正站在那里。
  他被非人的咒力凭依,不祥地存在於此地。
  「——经津主神……?」
  树茫然地呻吟。
  但是——
  「经……津……不……」
  少年以狞猛的「声音」报上名字。轰然一声,狂风再度掀起。那是来自黄泉国度的风。
  「吾…乃……建御名方……」
  *
  「说到经津主神,原本就是与割让国土有关的神明。」
  影崎边抖落烟灰边说明。
  「他受到天照大神的请求,讨伐了武神·建御名方神(注:日本神话中的武神,为大国主之子。经津主神逼迫大国主割让国土时,建御名方神与经津土神相争但败於诹访湖).後来,这个使命被名为建御雷神的另一个神明夺走了。
  但是,这书卷上记载的内容更加古老。经津主神在诙访湖追上建御名方神的说法已成为定论,但根据这书卷的记截,在封印之前,经津主神与建御名方神最初相争的地点,就在这座藏名神社。因此,这座神社才会祭祀两方的神明。」
  黑羽倒抽了一口气,不祥的预感让灵体的背部都僵住了。
  「那么,降神仪式……」
  「没错,诸刃先生举行的降神仪式顺序完全正确。虽然正确,却有所缺陷,如果在这座神社举行降神仪式,两边的神明都会被召来。而建御名方神不可能饶恕经津主神的巫女与审神者。建御名方必然会化为荒魂(注:失控狂暴的神灵。会使得天地发生异变、散布瘟疫、人心荒废,甚至会引起战争)暴动肆虐吧?」
  荒魂——
  那是神明的另一个面貌。与赐给人们恩惠安详的和魂(注:拥有柔和品德的神灵)正反相对,会带来灾祸,显现出不将一切毁灭就无法平息的魔性。
  「怎么……会……那么,诸刃先生会沉睡并不是因为咒波污染的关系……」
  「上一次我来的时候,建御名方神降临在镐小姐的身上了。」
  影崎从喉头发出笑声。
  「因为很麻烦,我本来打算尽快收拾,不过诸刀先生和我谈了笔交易。他想要以经津主神的咒力,抑制建御名方神。因为很有趣,所以我就帮了他一点小忙。这些到现在都变成白费工夫了,不过这样也挺有意思的,而且也可以算在(协会)规定的工作量里。」
  影崎後面说的话,黑羽已经没有在听了。
  比起听这些话,她更快采取了行动。
  「——树!」
  她让灵体飞奔,打算回到神社入口。
  「住手吧!至少,你没办法从清净的鸟居进入神社对吧?」
  「那……我就破坏这里!」
  黑羽回过头,用力睁大眼睛。
  沙砾唰唰飞舞,小石子在空中飘动。
  骚灵现象。
  黑羽将一再经过训练的念动力,直接砸向神社的结界屏障。
  但是,结界却连一动也没动。
  「——就算这么做也是没用的。再怎么说,这里都是神明会现身的神社,不是这种程度的咒力能打破的。」
  影崎缓缓地微笑。
  就在这时——异变发生了。
  8
  少年——被建御名方神凭依的诸刃,降落在正殿中。
  他的脚步非常悠然。
  那也像是她们刚才制造结界时的脚步。
  但决定性不同的,是他的步伐并不属於清净的事物。
  每踏出一步,都足以让树右眼不舒服的咒力污染世界,正常的世界被他的步伐驱逐。这个神明,光是存在本身就会散播咒波污染。
  「经津主神……在……何方……?」
  就连那个声音都重重响彻腹部深处。
  面对神明施放的言灵,人们只能匍伏在地,只能低垂著头,等待著神明离去。
  「汝……便是……经津主神的审神者吗……?」
  他行向美贯。
  他的身上没有杀气。
  然而少年只是扬起拳头,树便战栗起来。
  因为他看得到。
  那拳头是属於神的东西。
  在传说中,建御名方神的雄壮臂力能以单手举起千人岩——要一千个人好不容易才能扛起的大岩石。
  轰地一声,神的拳头击向大地。
  异变——不,天地异变随之席卷而来。
  大地突然发出鸣响。
  是地震。
  局部性的地震,只针对位於神殿内部的土地来袭。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地盘裂开了。
  龟裂掠过大地,树脚下的地面急速倾斜。实在无法站稳的他摔了一跤,直滚到鸟居前方。
  而三座鸟居,也全都东倒西歪地颓倒。
  「……太乱来了……」
  一句话也没有,神明就是这样。
  这就是人智无法臆测的——神的作为。
  「社长……哥哥……!」
  在他身旁的美贯正抓著学生服的长裤。也许是刚刚的冲击害她扭伤了脚吧?美贯似乎站不起来。
  「…………」
  树动不了,他无法动弹。
  (把妖精眼——)
  他明明这么想著,要伸手去拉眼罩——却连手指也不能动。
  树很害怕。
  不是怕任何人,而是畏惧自己。
  每次扯下眼罩时,树就有种自己不再是自己的感觉。那就好像是一直待在内在的自我逆转了似的,好像自己总有一天会被取代一样。
  再加上那只眼睛面对拥有越强大咒力的对象,就会显示出越发异常的反应。
  (要是我没戴眼罩就看见神明——)
  树无法想像会发生什么事。
  轰地一声,地鸣声再度掠过树的身躯。
  「吾的仇敌……经津主神……在何方……」
  诸刃俯瞰两人。
  连他的眼眸里都充满了神的威严。那眼瞳中闪耀著灿烂的红光,睥睨著卑贱的人类们。
  「把审神者……交出来……」
  少年——发狂之神的手缓缓地张开。
  树连话都说不出口,恐惧到无法忍受的地步。他握住背後美贯的手,身躯被绝望所束缚。
  「……那……也罢。」
  少年收拢五指,再度握成拳头。
  为了粉碎不服从神只的傲慢人类,他将挥下制裁的铁鎚。树想像著那副光景,闭上双眼。
  但是不管等待多久,神的铁鎚都没有落下。
  「咦?」
  树睁开眼睛,拳头就在他身旁停住。少年的拳头,接下了从旁挥出的刀刃。
  「你……」
  诸刀回过头。
  持刀的神官——御风镐正站在那里。看到她的身影,御风诸刀模样的神明非常欢喜地勾起嘴唇。
  「你在这里吗……经津主神……」
  「…………」
  (不对!)
  树心里清楚。
  镐小姐并没有被经津主神凭依。就算装出那个样子,她依然还是人类。而且,她的肋骨与内脏依然处在受伤的状态。
  「镐小姐……!」
  树正要呼唤她时,镐的背影挡住他的视野。
  「对不起,害事情变得乱七八糟的……你们找机会快逃吧……」
  镐朝著树他们发出的呢喃声散逸在风中。
  接著——
  「啊啊啊啊啊!!」
  伴随尖锐的呐喊声,镐挥出手中的刀。
  镐已领悟大致的来龙去脉。
  在听到建御名方神之名的瞬间,她已经理解哥哥沉睡的原因,还有他们上次失败的理由。
  (我做了多余的事啊……)
  镐苦笑著。
  自己和哥哥不同,镐既无法让经津主神降临,也无法抑制他。这算是与无能的自己很匹配的结果吧?
  不,就算是这样好了,事情也还不能马上解决。
  「快走啊!笨蛋!」
  镐朝背後怒吼,挥动刀剑。
  银光与拳头交错而过。诸刀的皮肤化为神的钟甲将刀刃反弹,镐当场踩空脚步,全身都因为这一记交击而麻痹·
  「毁灭吧……经津主神……」
  「可恶啊啊啊啊啊!」
  镐以麻痹的手迎向落下的飞拳。
  「…………」
  交战的刀光剑影之激烈,使树的肌肤战栗发麻。
  就在树的眼前,拳头与刀刃不知有多少次撞在一起。他甚至能听见每一次交锋撞击之下,血肉爆开、骨骼摩擦的嘎吱声响。
  镐的表现称得上是骁勇善战。她没有直接去接下甚至能引发地震的重拳,顺著刀锋将拳势带过,将损害控制在最低限度。
  最重要的,这是拜作为神体的刀所赐。这把经津主神的神刀,过去封印了建御名方神。正因为有这把刀在,荒魂才无法发挥全力。
  但是,这也仅能支撑一时。
  再怎么说,人都不可能打倒神明。更何况,镐小姐不可能挥刀刺伤自己打算拯救的哥哥,
  (既然如此——)
  树斥喝自己正瑟瑟发抖的膝盖,抬起头来。
  (既然如此——)
  不过就是一只眼睛罢了,这又算什么呢?
  树缓缓举起右手,抓住眼罩——
  ——有只小小的手制止了他。
  「社长哥哥,不可以。」
  [美、美贯!」
  「因为……这是我的『工作』嘛,是我拜托社长哥哥接下的『工作』。社长不可以抢走部下的工作唷。」
  蹲在地上的美贯强而有力地笑著:
  「——所以,社长哥哥,帮我的忙。」
  9
  每交锋一次,刀身就变得更加沉重。
  与拳头对上时,她的身体就有某处逐渐毁坏:肌肉发出悲鸣,受伤的内脏使血液逆流。
  第七击时,镐终於吐出鲜血。
  「……呜!」
  镐挥著剑,口中的血滴落嘴角。她丧失力气,感到意识正渐渐远去。
  「……不过如此?」
  光是听到诸刀发问的声音,镐仿佛就快一屁股瘫倒在地。
  她封闭起思考。
  仅仅无意识地挥舞着神刀。
  不知有多少次,镐挥刀砍向拥有诸刃脸孔的神只。
  「喝暍暍啊啊啊啊啊!」
  随著助长气势的呐喊,镐把扛在肩上的刀斜斜斩下。
  然而,诸刃仅是闪个身就避开了如此痛苦迷惘的刀锋,他的拳就此击向大地。
  大地再度跃起。
  镐的身体遭到直击,远远飞出将近十公尺的距离——但就在她撞上另一边的地面前,有某
  样东西冲了过去,柔软地接住她。
  「…你?」
  变成镐垫背的树正眼冒金星。
  「哈哈哈……你好。」
  「你、你是笨蛋吗!身为魔法师,干啥保护其他魔法集团的人!这种状况已经谈不上什么委托了吧!」
  「就、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是想当魔法师而当上的嘛。」
  被垫在情绪激动的镐底下,树搔搔脑袋。
  「你…!」
  「因为——镐小姐不是说过要『借用审神者』吗?为了找回哥哥。」
  这句话让镐停止呼吸。
  「所以,我们得做到最後才行。」
  这个少年在说什么好听话?为什么他能坦然地说著这种梦话呢?
  「你……」
  镐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一个影子落在她的头上。
  「哥哥……」
  诸刃毫无慈悲地抡起拳头。
  但就在那一拳要挥落的瞬间,诸刃突然以惊人的劲道往後跳跃。
  一片雪白哗地散满整个世界。
  那片白色是雪白的纸。大量的纸花,是长宽约三公分大小的纸片。
  「谢谢你,社长哥哥。我准备好了。」
  「……哈、哈哈……我、我……说不定……有、有一点害怕。」
  树的脸颊痉挛著,他抑制住咬不拢的牙齿回过头。
  葛城美贯拿著刚才的纸片——献神用的币串与木盆站在那里。
  「啊……」
  镝瞪大双眼。
  ——「禊」。
  神道的魔法特性,是由压倒性的灵力守护制造的绝对结界。但是,镐从没听说过有如此惊人——足以逼退荒魂的「禊」。
  诸刀从散满纸花的区域退开,注视著这一边。
  但是,他不打算轻易撤退。驱逐荒魂的纯白纸片,正从诸刀脚边开始,缓缓地化为褐色。
  「美贯。」
  「没问题,我有好好想过再来要怎么做。」
  少女点点头,放下右手的木盆。
  那是刚才用来漱口的小木盆。美贯从袖子内取出树枝,放入盆子底下残留的水中。
  此物名为玉串。
  是将杨桐树的树枝吊上纸垂制成的道具。
  杨桐(注:日文汉字为[榊]——也能写成神之树。这是用来祭祀神、奉献给神的树木。
  美贯把玉串举到胸前,做个深呼吸。
  「那……我要动手罗。」
  伴随著吐息,玉串斩断夜晚的空气。
  玉串的动作极为徐缓,但从内侧聚集起凛然之气,宛如利刃般将空气斩断。
  每划出一个动作,沾在玉串上的神水,便化为水滴散落在夜空中。
  「——明、净、直、正。」
  美贯的嘴唇吐出话语。
  叮钤——
  铃声响起。少女挥动不知何时握在左手上的神乐铃(注:跳奉祭神舞时用的道具,由12~15个小铃串成)。
  叮钤、叮钤——
  美贯随著铃声跳舞。铃音随著舞蹈响起。
  「难道——」
  想到美贯所做的仪式真面目,镐不禁感到战栗。
  「那是……」
  穿过因为地震而崩塌的围墙後,黑羽呻吟出声。
  她正在距离树等人的战斗不远的一片竹林里。
  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更进一步靠近正殿。即使围墙倒下,神社本身的灵性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害,不允许身为幽灵的黑羽做出超乎一定程度的入侵。
  在她背後,影崎的嘴角咧成弦月形状。
  「哦,我是第一次看到呢。那是——葛城家的镇魂,只有葛城宗主会用的秘术。」
  让神降临一事被称为降魂术——降魂。
  相对的镇魂,意即镇住神明之术。是让凭依人身的神明返回,重新取回自身魂魄的法术。
  那么,葛城家的镇魂,就是镇住神明的神舞吗?
  「不过……你能成功使用这种法术吗?比起让神降临,镇住神明可是难上好几倍。更何况,还是附身在别人身上的神明……」
  在诸刀四周的纸片缓缓化为褐色。而靠近他的纸片,则已经超越褐色转向漆黑的程度。
  藉由「禊」的币串所净化的土地,再度受到荒魂的侵蚀。
  (……好快。)
  美贯在内心惊叹。
  荒魂的力量比想象中更强。这样—来,本以为能够支撑几分钟的结界,光要支持几十秒都有危险。
  在最初地震时扭伤的右脚一阵抽痛。
  最初明明没有多痛,但在她开始跳舞之後,伤处便开始一口气强烈地强调著痛楚。
  (说不定会赶不及……)
  就在美贯如此思考的瞬间——
  「住!手!」
  「…………呀!」
  荒魂突然脱口而出的话语,令美贯颤抖。
  那是属於神的言灵,一句话就足以让人屈服。声音里暗藏的咒力,直接束缚著审神者的魂魄。即使明知如此,她的脚步还是踏歪了,美贯挥舞玉串的手出现微妙的混乱,神乐钤的节拍整个乱掉。
  同时,别的记忆在美贯心中与言灵产生共鸣。
  ——『够了!只要有香在,我们就不需要你。』
  ——『因为你身上没有神明。』
  「啊………!」
  过去曾有人对自己这么说过。舞蹈,也就是披露出潜伏在自己体内的神明。所以,打从出生便没有神明(才能)依附在身上的你——无法像姊姊一样,跳出真正的舞蹈。
  那种痛苦,那种沉重感。
  让自己变得孤单的那句话,一直藏在胸中没有离开过。
  「…………」
  币串被侵蚀的速度进一步提升,从褐色染为黑色。
  ……九公尺……八公尺……
  ……七公尺……六公尺……
  「住手吧……这是白费工夫。」
  荒魂——诸刀再度发出嘲笑後走了过来。神的笑声震动美贯的记忆,打乱她的舞蹈、削弱她的心灵。
  ——气因为,美贯是香的——宗主的代替品对吧?』
  因为闭上厂眼睛,让她更清晰地回想起来。
  庞大的、鲜红的、葛城家的神社。
  朋友极为天真无邪的话。
  所以,虽然是她擅自这么想的,但她觉得赢不过哥哥的镐小姐,和无法追上姊姊的自己有点相似。
  多么自以为是呀。
  ……三公尺……二公尺……
  ……一公尺……
  「住手。」
  荒魂伸出手。
  那一瞬间,诸刀的身躯晃了晃。
  而美贯看见了。
  咻!
  某样东西横划过空中刺向诸刃的脚跟,树与镐同时站了起来,用拳头和刀背痛殴荒魂。
  「社长哥哥……!」
  但理所当然的,荒魂的退缩仅限於一瞬间。
  他只往後退了一步便握紧双拳。那是能够粉碎大地的刚拳。先不提镐,但是树绝不可能撑得过去。
  然而——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树却露出痉挛似的笑容——以一脸没问题的逞强表情看向这边!
  (——!)
  刹那间,过去的余音自美贯脑中消失。
  「你才要住手呢!」
  叮钤——!
  她用力挥舞神乐铃,光是铃声的音色就让诸刀僵住身躯。
  叮铃、叮铃——!
  神乐铃持续响起。
  与方才不同,铃声里带著强烈的意志与咒力。
  (没错。)
  「远祖神吐普加身、依身多女,吐普加身、依身多女,寒言神尊利根陀见——」
  (没错——我……)
  看着巫女衣谨上别着的小小银色东西,美贯随著祝词起舞。
  她的动作绝不华丽。
  既没有令人瞠目结舌的跳跃,也没有让人心跳加快的节奏。
  然而——
  即使如此,这依然是场舞蹈。
  是场美丽得惊人的舞蹈。
  让她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仿佛就连体内深处的深处——在更加深处的——灵魂都随之撼动,彷佛连神的灵魂都随之撼动著。
  最重要的,这是一种撼动自身灵魂的舞蹈。
  (我——已经不一样了!)
  美贯再度看向别在衣襟上那小小的、银色的玩意儿——『阿斯特拉尔』的银制社章。
  带著自豪,她抛出玉串呐喊:
  「——祓除吧,清净吧。」
  既没有光芒,也没有冲击出现。
  不过,某种清净的事物随著祝词穿过空气。
  噗通一声,诸刃宛如断了线的人偶般趴倒在地。
  「诸刀哥——!」
  镐冲了过来,犹豫了一会儿後伸出手。
  倒在地上的人,是个处在一般睡眠状态的少年。
  他的脸颊微微泛红,胸口也有上下起伏,这绝非诸刀之前在正殿沉眠时的状态。
  「诸刀……哥……」
  一边看著镐欢喜得脸都哭花了,蹲在地上的树回过头。
  「哈、哈哈……我腿软啦。辛苦你了,美贯。」
  树搔搔脸颊,朝背後的美贯笑著说。
  这时,少女扑向树的後颈。
  「哇哇哇!」
  树差点倒了下来,他马上层颜露出笑容。
  女孩用全力紧抱著树的脖子,如此呼唤著:
  「社长哥哥、社长哥哥、社长哥哥。」
  她无数次反复喊著。
  在她身上已经找不到镇住神明的巫女影子,有的只是一个仰慕家人的少女身影。
  树一边抚著美贯的背,一边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说:
  「真是辛苦你了……美贯。」
  *
  「穗波小姐。」
  梢晚一点之後,黑羽在竹林里呼唤著。
  於是,一个影子从夜间的竹林上空降落。
  隐身於竹叶之间,头戴大尖帽的女巫乘坐扫帚飘浮在空中。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她看来有点不满似的噘起形状姣好的嘴唇。
  因为那模样很有趣,黑羽微笑著指著树他们蹲著的地方。
  「那个不是槲寄生吗?」
  诸刃倒下的地面上,插著一支陌生的飞镖。
  当树与镐冲向诸刀时,荒魂之所以会有一瞬间退缩,是因为槲寄生飞镖的功劳。
  黑羽仰望上方歪著头问:
  「你从一开始就一直在守护著我们吗?」
  「这也没办法呀。如果放著社长不管,不知道他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穗波小姐,其实非—常地宠树对吧?」
  「…………」
  穗波露出非常不高兴的表情把头转开。这是黑羽第一次知道,当这位居尔特女巫被人说中时,有著陷入沉默的习惯。
  穗波拨拨半短发,回问黑羽:
  「对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咦?不,我是和一位叫影崎的先生一起过来的。」
  「影崎!?」
  穗波对这个名字产生反应。
  她严厉的冰蓝色眼眸俯瞰竹林。
  但是,竹林里没有任何人在,只有晚风沙沙摇动竹叶的声音响起。
  「……影崎先生……?」
  黑稠惊讶的声旨,彼吸人竹林的静谧当中。
  
  10
  一星期後的下午时分,『阿斯特拉尔』的洋房玄关被猛然打开。
  「我回来了——!」
  美贯回来了。像台飞机似的张开双臂冲进来。
  因为镇魂仪式的关系,美贯有一段时间疲惫不堪,不过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
  顺便一提,最後藏名神社似乎避免了遭到废除的命运。至於原因,身为继承人的御风诸刀恢复意识好像是一大理由。
  「啊,猫屋敷先生!」
  把书包放在自己的座位上後,美贯这才注意到。
  身上缠著大量猫咪——不如说被猫掩埋、身披白色外褂的青年正坐在洋房里头。
  他就是『阿斯特拉尔』阴阳道课课长·猫屋敷莲。
  「编辑部的闭关赶稿期结束啦?」
  「啊哈哈,特辑报导总算写完了——他们要我也确认一下美贯的,所以我才在这里等。」
  青年摊开扇子。
  「咦?确认我的什么?」
  美贯皱起眉头。
  这次,声音换成从对面与隔壁的桌子传来。
  「社长。」
  「树。」
  穗波与黑羽各自催促著他的行动。
  「啊……果然还是由我来?」
  「你是社长吧。」、「你是社长嘛。」
  她们毫不迟疑的回答。
  [这、这好像和社长没什么关系……」
  树搔搔脸颊,定到美贯面前。
  仿佛很难以启齿似的烦恼一阵後,树终於这么告诉她:
  「呃…今天你拿到成绩单了吧?」
  美贯的脸色当场发青。
  「不、不可以!还是不行、不行!就算是社长哥哥,我也不会给你看!」
  「个!可是,你得把考卷放我这边才行啊……咦,难道说你的成绩?」
  「笨蛋!不可以看!也不可以说!社长哥哥好色!萝莉控!恋物癖!」
  「不,等等,这些话你是从哪边……呜哇!」
  匡当,树的额头发出清脆的声响。
  带著书包到处逃跑的美贯,开始把手边的东西部丢过来;像是铅笔盒、教科书、笔记本、竖笛、便当盒…等等。
  「等、等一下,丢叉子太危险了吧——!」
  几分钟之後——
  当镐与诸刃造访洋房时,树的女性嗜好遭到强烈怀疑……不过,这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阿斯特拉尔)业务日志3
  耶~耶~是日记日记耶——————!
  我是葛城美贯,三桥小学二年三班!身高是全班从前面来算第5个!
  啊,穗波姊姊和平常不一样!就算被钉子刺到好了,人家就是讨厌和平常不一样!像这种不自然的做法,会呼唤不好的污秽!到时候我不会替你祓除净化唷!
  黑羽姊姊,请多指教!
  然後是关於今天的业务联络。
  镐姊姊把剑交给我保管了。为了避免再呼唤出建御名方神,所以之後要再建造另一座神社,把他们分开祭拜。我也会去建御名方神的神社参拜的,要是下次再叫醒了他——应该不会那么生气了吧?
  对了~
  诸刃先生好像开始复健啰。
  虽然肌肉没有萎缩,但因为长时间把身体借给神明,他的身体好像很难顺利移动。
  不过,镐姊姊说不要紧。因为都等了十年,她说再多等一、两年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们兄妹(姐弟?)感情好好——我有一点羡慕呢!
  希望有一天我们也能像那样见面。
  啊,我写了不相关的事情。
  差不多该结束啦。
  还有社长哥哥,成绩单的事一定要保密唷!
  葛城美贯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7-12-5 19:24 编辑 ]


本帖最后由 zbszsr 于 2011-4-28 18:57 编辑



  那幅肖像画——正俯瞰著伊庭树。
  尽管主词、受词颠倒过来了,但情况看来只能如此形容。
  濒临死亡的黑衣老人。
  这幅画包含画框在内,长宽皆达两公尺,在美术馆之中也是最大张的肖像画。画中描绘的老人双眸栩栩如生。凹陷的脸庞、浮现斑点的皮肤,在在都诉说著逼迫老人的死亡,然而却只有他的眼睛闪闪发亮,蕴含著油亮的光芒。
  「……哇。」
  当树依然仰望著画,摇摇晃晃地退後了两三步时——
  「——这是『乔久内·裴拉丹的死之自画像』。」
  高雅的声音与一只柔软的手撑著树不稳的背。
  「这是在十六世纪时,佛罗伦靳的画家乔久内·裴拉丹在濒死前描绘的肖像画。这幅画算是
  在文艺复兴时期兴起的矫饰主义作品之一,但是特别极端的远近法以及明暗对比,在吸引观赏
  者上发挥了非常卓越的效果——树?如果太拚命一直看,可是会被画囚禁的唷。」
  「安缇莉西亚小姐。」
  嘴角露出戏弄笑容的人——她才像宛如从名画里走出来般——是个白种人的美少女。她身穿著不输给那副美貌的漆黑洋装,胸口挂著五芒星项链。
  轻轻摇曳一头富含光泽的法国卷金发,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把右手贴在树的额头上。
  「你会觉得头晕吗?」
  「啊,不,该怎么说呢。因为画太有魄力,让我都站不稳了。」
  她手掌的冰冷触戚让树心跳不已,他连忙挥手说道。
  「哎呀——你的右眼,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吗?」
  「咦?啊,右眼?」
  树碰触眼罩,朝类似鞣皮触感的眼罩深处集中意识。
  「不,这倒没有——」
  正当树要摇头时,另一个纤瘦的身影自背後的通道现身,
  「安缇莉西亚小姐,请你别从我们社长身上套出情报好吗?」
  那是个身披平安风的外褂,手拿扇子的青年。他有双彷佛总是闭著的细长眼眸,一头熏灰色的略长头发。光是这样的相貌,算得上是相当英俊,但与他的名字相同的生物,却破坏了这些优点。
  「……喵~」
  「喵~」
  「咪呜!」
  「喵呜~」
  好几只猫咪从青年的怀中或衣袖里探出头。美术馆当然禁止携带宠物进入,不过他的行为却好像毫不顾虑这样的规则。
  这名青年叫作猫屋敷莲。
  他是『阿斯特拉尔』的阴阳道课课长——在隶属於『阿斯特拉尔』的派遣魔法师里,拥有堪称第二的实力。
  「就算正在『投标』,我想也可以有最低限度的协助吧?」
  安缇莉西亚板著脸噘起嘴唇。
  她的态度虽然稳重,视线却像枪一样锐利。
  猫屋敷一边露出温和的笑容避开她枪尖般的目光,一边摊开扇子。
  「不不,这次的委托毕竟是监定咒物,社长的眼睛也算是很贵重的哦?再加上『阿斯特拉尔』可不像『盖提亚』那样,满满都是资料。」
  「哎呀,大部分的资料都放在本国了。我这次依靠的,只有我的脑袋而已。」
  「我听说(盖提亚)的资料最近正在进行数位化,魔法书的话另当别论,但是你应该有把需要监定的物品资料用电子邮件调出来吧?」
  「…………」
  「…………」
  他们表面上和和气气的交换意见。如果不听内容光看他们的表情,看起来说不定像是感情不错的朋友。
  (……不,这还是太勉强了。)
  树身上一边淌著冷汗,一边订正。
  他的右眼骤然作痛。这是因为安缇莉西亚与猫屋敷——这两位魔法师身上正掀起庞大的咒力。猫屋敷的咒力就像万花筒一样五彩缤纷,而安缇莉西亚的咒力则充满了黄金的光芒。根据穗波的说法,让咒力显现出个性就是一流的证明,这两个人无疑都是超一流的魔法师。
  ……这也代表著,要是他们随便出手,树搞不好连灵魂都会被分解成尘埃。
  「……那、那、那个……」
  尽管如此,当树抱著必死的觉悟发出微弱的声音时,黄金的咒力消退了。
  「我明白了。」
  收手的人是安缇莉西亚。
  她脸上浮现些许微笑,拉著洋装裙摆行了个礼。
  「树,祝你一切顺利,我们马上就会再见的。」
  她就此转身离去。
  当漆黑的洋装与金发消失在走道的另一头後,树突然问道:
  「嗯……猫屋敷先生,你们不能再相处得好一点……」
  「善哉善哉。基本上,欧洲贵族可是猫的敌人,他们以品种改良为美名,到底让多少猫咪牺牲了无辜的生命!不,在这个前提上,我当然也不会否认阿比西尼亚猫(注:Abyssinian,经由品种改良而产生,又称[法老王的圣猫]据说其祖先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猫种之一的艺术之美!」
  青年甚至用力握紧拳头往上挥,慷慨陈词道。
  「…………唉。」
  树发出小小的叹息。
  事情的开端得回溯到三天之前。
  地点是建筑在大厦与大厦空隙间的洋房——(阿斯特拉尔)事务所。
  尽管已进入期末考前的休假,树却一脸悲怆地趴在自己的书桌上。
  这也难怪。
  桌上堆积著魔法与社长业务的文件——旁边则堆著一堆稍微小一点,但名为学校功课的第三大敌。
  「来自『协会』的……『工作』?」
  树就掩埋在这大量的文件空隙间,虚弱地开口。
  「嗯,是昨天联络的。『协会』的人说如果我们有意愿投标,就在今天通知他们。」
  面对他的问题,在一旁整理收支报告的穗波推推细框眼镜。会用人工整理,是因为『阿斯特拉尔』没有资金引进电脑——还有,其实穗波对机械感到很棘手。事实上,穗波的机械白痴程度已经达到相当致命的地步,就连在学校里也引发过各种麻烦,不过,这是另一段故事了。
  「还有,我已经联络『协会』说我们要参加了。」
  「咦!」
  树差点就把提神醒脑用的红茶喷在教科书上——不过在即将发生前踩住了煞车。
  「为、为什么已经答应了?」
  「为什么?」
  穗波以非常冰冷的声音回答。
  「你……刚刚问了什么?社长。」
  那声音不只是冰冷而已。而是不只肌肤,就连体内深处都会结冻的酷寒地狱。树一瞬间被抛入只存在於穗波眼眸中的幻想地狱里。

  「不然,你要不要读一下我现在正在写的收支报告书?从社长就任後到这个月为止,我们的收支连一次都没有出现过黑字。」
  穗波翻动的清单上,接连闪耀著灿烂的赤字光辉。
  「不,这个……比如说这里,还有这边啊。」
  「嗯,你注意到重点了。虽然没有以月为单位,但是以星期为单位的报表偶尔会有黑字——然而到了下星期又马上变成赤字,你想这是为什么?」
  「为、为什么?」
  「『工作』太少了!等级太低了!」
  穗波砰地一拍桌子。
  「魔法原本就是很花钱的学问。我的槲寄生是这样,猫屋敷先生的符咒和猫饲料的花费也不容小觊,美贯的玉串和币串也是每次都得换新。凭我们公司的等级并不能得到『协会』的补助,光靠这点『工作』怎么可能应付得了开销啊!」
  「啊……是、是的。」
  树被她的气势压倒,只是发著抖点头。他的动作就和人偶一样僵硬,说不定人偶的脸色还比他的好。
  「那、那么……工作的内容是什么?」
  「是等级E的——绘画监定。」
  「咦,画画吗?」
  美贯很高兴地从沙发上眺起来。
  顺便一提,美贯上的私立小学,已经因为校长的方针而早一步进入暑假。拜此所赐,她一天有一半的时间常驻在『阿斯特拉尔』的事务所中——也是树的读书没啥进展的一大原因。
  「不是画画,是看画——那幅画似乎有引发咒波污染的可能性,所以想找拥有一定知识的魔法师去监定,列为目标的绘画大後天会搬进美术馆中。」
  「知识……那要找谁去?」
  「呜~光只是看好无聊。」
  美贯立刻双手一摊。
  「这、这个,我可能有点……」
  待在自己的位子上听说明的黑羽也摇摇头。她目前正与树一起学习魔法,一边协助『阿斯特拉尔』的事务。黑羽用骚灵现象移动的铅笔,正唰唰地在传票上飞舞。
  穗波点了个头,走向阳台说:
  「嗯,关於咒物的知识与处置,我也称不上是专家——所以,可以拜托猫屋敷先生吗?」
  「啊?我怎么了?」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正好与猫散完步,回到事务所内的青年身上。
  「当然,社长也要一起去,也得让你进行现场的学习才行。」
  「等、等一下,我明天开始要期末考钦!」
  「……考试和公司,哪一边比较重要呀?」
  少女笑咪咪地微笑著。那微笑让树瞬间僵住——不只是他,就连猫屋敷以外的所有社员也全都僵住了。
  而且,她还继续这样说道:
  「猫屋敷先生也一样,如果这次的『工作』失败了,就要请你降低猫饲料的等级。」
  「什、什、什么!!」
  这下连猫屋敷也当场冻成冰块。
  「我!我、我明白了!我做!请让我去做吧!」
  「……喵?」黑猫玄武在青年外褂的怀中,发出爱困的叫声。
  到了今天的午後,他们藉由(协会)的仲介,前往本日为休馆日的美术馆。
  只有这次的工作,猫屋敷以让树变得退缩的气势积极参与——但是在美术馆门口,却有另
  一个魔法师等著他们。
  看到树他们的到来,魔法师嫣然一笑.
  「哎呀,(阿斯特拉尔)可真是悠哉呢。」
  「啊……安缇莉西亚小姐?」
  对树来说,这是他已经认识的对象。
  同时,她对(阿斯特拉尔)而言也是个因缘匪浅的人物。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
  在学校里,她是坐在树的隔壁,来自英国的转学生。至於她的另一个面貌——则是欧洲首屈一指的魔法结社『盖提亚』的首领6=5的大魔法师。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可以说是让伊庭树确定自己身为(阿斯特拉尔)社长的人。
  「安缇莉西亚小姐……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为了『工作』罗?」
  「——『工作』?」
  看到树吃惊的表情,安缇莉西亚倏然低下头,拉起漆黑洋装的裙摆。
  「我的(盖提亚)也投标了这里的『工作』,还请多多指教。」
  树仿佛听到背後传来猫屋敷身上冒出熊熊火焰的声音。
  2
  「呃~猫屋敷先生?」
  站在一片寂静的前厅中央,树小声呢喃。
  「…………」
  「……猫屋敷先生~」
  树以小心谨慎的声音试著问。
  「…………」
  「那、那个,猫屋敷先——」
  於是,瞪著巨大肖像画的猫屋敷轻声地说:
  「我不明白……」
  「你是指画吗?」
  「不是哦?装备已经准备齐全,解决这幅画大概是时间的问题而已吧。那原本就是出处已经确定的作品……只是没想到,那个『盖提亚』居然会投标等级这么低的『工作』……」
  嗯~猫屋敷伸个懒腰,从置於画架上的肖像画上剥下三张灵符。这是猫屋敷在净化过的纸上,亲笔用朱墨所画的符,据说可以判别出光靠灵感难以捕捉的细微咒力、还有咒力的种类。
  「等级……虽然穗波也提过这件事,不过,这是什么意思呢?」
  树的问题让猫屋敷好像回想起来似的点点头。
  「哦,魔法集团也是有分等级的。」
  「那个……就好像谈股票或投资之类的东西时,会附加的评价一样吗?」
  树所拥有的知识,只有报纸上刊载的企业评价云云这种程度而已。穗波交给他的文件里,好像有好几份都有写到这些事,不过树当然是忘光了。
  「唉,就是类似的东西,等级就是由『协会』公开发表的各个魔法集团的官方评价。等级越高,就能接到收入越好——总之,就是等级越高的『工作』,在咒物等方面也会有优待措施。」
  猫屋敷一边摸摸从袖子探出头的白猫·白虎的脑袋,一边展颜一笑。
  「那……『阿斯特拉尔』呢?」
  「恩~『阿斯特拉尔』一直到最近为止,始终都处在没有工作上门的情况下,这样应该算是CCC……]
  「这在等级上……」
  「是实质上的最低评价。」
  树的双肩猛然垂落。
  「不,这算是有上升了耶!?因为在社长过来之前,我们的评价是CC哦!」
  这是说过去的评价还在最低值以下吗?
  树忍住不禁想脱口说出的话,再问了一件事。
  「……那『盖提亚』呢?」
  「是AAA。」
  猫屋敷立刻回答,自己连个不甘心的声音都无法发出,两者之间的显著差距由此可见。
  「唉……我也在想该不会是这样。」
  「因为在『协会』里,历史和传统是很管用的。特别是『盖提亚』以投标的『工作』没有失
  败过闻名,而且他们几乎都是接B级、C级的工作,评价没有理由下降。」
  白虎好像觉得很好玩似的,配合猫屋敷挥手的动作甩著尾巴.
  「那……问题就在於,为什么(盖提亚)要刻意接下等级E的『工作』了。」
  猫屋敷的话让树扬起眉毛。
  「——啊。」
  「或许和这幅画有什么关系?」
  猫屋敷的手指滑过巨大的肖像画画框。
  直到刚才部还在墙壁上俯瞰下方的画中老人,被人从画架上拿下来之後,眼光变得更加严厉了。那炯炯的眼神也好,脸上可说是死相的深刻皱纹也好,都显露出这个不与他人接触的艺术家的一生。
  树想起安缇莉西亚说的话。
  乔久内·裴拉丹——哈布斯堡帝国的画家。
  [咒波污染……结果,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呢?」
  树吞了口口水发问。
  「这点并不确定,终究是或许有这个可能性而已。所以事态明明很严重,『工作』等级却只有E。」
  猫屋敷闭起一只眼睛。为了取回被画扰乱的远近感,他眨眨眼睛,回望著树。
  「在晚上独自注视这幅画的人——」
  猫屋敷停顿了一下。
  那段空白,是在犹豫著该不该对这名脸色发青的少年继续往下说。
  「……的人……会?」
  尽管如此,树还是想问。猫屋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如此告诉他:
  「——据说全都自杀了。」
  树依然沉默不语。
  然後就此往後倒下。
  「社、社长!别昏过去啊!」
  猫屋敷连忙冲过去。
  同时——他仅在胸中低语著。
  猫屋敷没有告诉少年,他已经对(盖提亚)的目的有所猜测。
  (或许是(协会)针对那幅画……对他们灌输了什么消息…?)
  猫屋敷不禁摸摸脖子。也许是因为讨厌的预感,室内的空调明明开著,他身上却渗出一层
  薄汗。
  「...I DO INVOCATE AND CONJURE THEE .BY BERAIANENSIS. BAIDACHIENSIS.PAUMACHIA.AND APOIPGIE SEDES:BY THE MOST POWERFUI PRINCES.GENII.LICHIDE.AND MINISTERS OF THE TARTARTAN ABODE:AND BY THE CHIEF OF THE SEAT OF APOIOGIA IN THE MINTH LEGION---]
  真切的咏唱声在大厅内回响。
  就算说她在吟唱古代的歌谣,应该也不会有人怀疑吧?因为咏唱要随著固定的节奏高低起伏,也需要高度的歌唱能力。
  只要有一个拍子、一个音阶出错,就会为魔法带来致命的破绽。
  眼前的魔法圆也是一样。
  在安缇莉西亚周围描绘的圆形——以EHYEH为始,LEVANAH作结,是施术者的守护圆。与这个圆形分开描绘的三角形——是刻划著红黑两色拉丁字母的所罗门三角阵。
  只要有哪一边出错,被唤起的魔神就会反叛术者。性格凶猛的魔神,必然会欢喜地吞食卑微的人类。
  因此——
  即使这门魔法广为人知,但真正能够施行这种魔法的人,在全世界也是寥寥可数。
  ——所罗门王的魔法。
  冠上过去率领七十二魔神,统治古代以色列的伟大王者之名的魔法。
  「服从我!」
  安缇莉西亚用力举起胸前的项链。此乃所罗门的五芒星,是藉由圣化之银所制作的强大护身符。
  「——看我手中的所罗门五芒星!以王之名,汝处听命於我!』
  形状不定的灵体在三角形内侧摇动。这正是安缇莉西亚唤起的魔神本体。
  「——来吧,弗内鸟!支配二十九军团的侯爵!』
  狂风刮起。
  大厅里的空气轰然卷起,吹动著少女的金发。以这空气为核心,魔神的灵体在现实世界成为实体诞生了。
  在空中游动,宛如岩石般的银鲛——是七十二柱魔神之一的弗内乌。
  看到弗内乌的身影,安缇莉西亚的表情松了口气。就在同时——
  「呜啊啊啊啊!」
  背後传来有人摔跤的声音。
  「弗内乌!」
  银鲛立刻察觉主人的指示。
  银鲛在美术馆的大厅游动,穿过玻璃展示柜的缝隙,长牙朝声音的出处飞去。
  弗内乌马上以长牙将发出声音的凶手吊起来。
  但是,安缇莉西亚瞪大双眼。
  「——树!」
  在银鲛的下颚处丢脸地露出四肢的人,正是伊庭树。
  「你打算做什么?」
  「不,那个……」
  「间谍?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算对象是树我也不会放过的。」
  弗内乌的牙齿喀吱喀吱地响著。对银鲛来说,要咬碎区区人类的头盖骨,就像吃糖果一样轻松吧?
  「不、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
  「那你有什么企图?」
  「这个……我听说晚上独自看这幅画会自杀,所以……」
  「所以……?」
  安缇莉西亚皱起细细的眉毛。
  「难道你想说,你在担心我吗?」
  「……不、啊……唉……这个……」
  树的脸露出被说中心事的表情。
  唉—安缇莉西亚长长地叹了口气,按著自己的额头。
  「穗波没交代过你吗?你怎能担心投标的敌对魔法集团啊!」
  她以激动的语气逼近树。
  「你以为我是谁呀?你想说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是会输给寻常诅咒的弱小魔法师吗!还是说,比起那个阴阳师,你更不相信我?」
  「……我没有这么想。」
  被吊在空中的树搔搔脸颊,一副为难模样。
  「虽然没这么想……可是,安缇莉西亚小姐是个女孩子吧?」
  「——!」
  安缇莉西亚的脸蛋——一瞬间变得通红。
  「…………………………唉—」
  少女再度发出长长的叹息。这次的叹气与最初的叹息稍有不同,混杂著某种温暖的感情。
  「树你真的是——」
  她说到一半摇摇头。安缇莉西亚垂下通红的脸直到自己冷静下来,再缓缓地举起手。
  「没关系,弗内乌,让他下来吧。」
  接受命令後,弗内乌以出乎意料的小心动作把树放下。
  这感觉就好像从大象鼻子上爬下来似的。安缇莉西亚朝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的树走了过来,
  以复杂的神情俯视著他。
  「——我总觉得这样好蠢。」
  金发少女歪著头说。
  「咦?」
  「反正不管我怎么说,树还是会擅自担心我吧?既然如此,我在这里摆架子也没有效率。我
  也会帮你的,快点站起来。」
  「会、会帮我?」
  「——我提供我方的情报,交换你的眼睛。这样一来,那个贪婪阴阳师也没得抱怨了吧?」
  安缇莉西亚不高兴地转开脸说:
  即使侧脸已经恢复原状——只有她的耳朵还是跟刚刚一样,红通通的。
  3
  「喵呜~~」
  「咪呜~」
  「喵~喵~」
  猫咪们在前厅高声叫著,依序是由三色猫朱雀、白猫白虎、花斑猫青龙发出的。「咪……」只有懒惰的黑猫玄武躺在猫屋敷怀里,发出爱困的叫声。
  「社长没回来耶。」
  猫屋敷一边疼爱著猫咪们,一脸郁闷地转动手臂。他的肩胛骨附近嘎嘎作响到十分有意思的程度。
  (因为最近老是在做撰稿工作啊。)
  猫屋敷呆然地想。
  直到上星期为止,他都在超自然杂志的编辑部闭关赶稿。包含猫屋敷负责的「猫妖阴阳师·猫屋敷莲的猫占卜」单元在内,他才刚刚写了总计达一百页的怪谈报导。
  ——事实上,(阿斯特拉尔)的收入大约有八成都建立在这些表面上的业务上(直到最近为止是九成).烦恼公司经营状态的穗波与黑羽,甚至想提议乾脆增加撰稿工作算了。
  (话虽如此,但自己可不希望身为魔法师却因赶截稿而死……)
  「……喵?」
  玄武的叫声音调突然改变。
  「嗯?」
  随著黑猫的叫声。正在烦恼的猫屋敷也跟著转移目光。
  於是,青年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嗯,正好社长没有回来——看来可以抢先一步了。」
  正当此时,刚好是窗外最後一片染著红光的夕阳落人山间的时刻。
  「条件大致都已经凑齐了……您意下如何?」
  青年的话朝立在面前的肖像画抛去——然後遭到吞没。
  没错。
  被「吞没」了。
  带著妖气的风咻咻吹动猫屋敷的头发,他贴在肖像画额头上的灵符轰地冒出苍白的火光。
  然而,火焰却没有延烧到肖像画上。
  「……要试试让我自杀吗?」
  他静静地问。
  肖像画里的老人,如嘲笑般露出狰狞的笑容。
  *
  「据说乔久内·裴拉丹和恶魔签订了契约,既是画家也是魔法师。」
  「既是画家……也是魔法师?」
  「哎呀,这很不可思议吗?」
  安缇莉西亚拨拨金发。
  「在历史上,艺术与魔法有著密切的相互关系。」
  她微微眯起眼睛。
  长长的黄金睫毛跟著扬动,树的心脏噗通直跳。
  「对了,把同样属於矫饰主义的米开朗基罗与达文西也加进来,有没有比较好懂呢?」
  「他们……是魔法师吗?」
  「至少达文西的确被人们称作链金术师没错。魔法与科学密不可分,而且我没有时间去列举
  把艺术的灵感应用在魔法上的人——或是相反的例子。」
  这是被葬送在黑暗中的历史。即使记载在书籍中,也没有任何人意识到的真实之影。
  「…………」
  树屏住呼吸。
  「优秀的艺术品上会寄宿著魔力,在一般世俗的观念里也有这样的想法吧!如果创作者是魔法师,那更是如此了。绘画本身化为咒物并没有任何奇特之处,倒不如说问题是——正因为创作者是魔法师。」
  「咦?为什么?」
  树楞了一下,眨眨眼睛,安缇莉西亚傻眼地发出叹息。
  「你果然没注意到。」
  她的呢喃在地板上徘徊。仰望就在头上游动的弗内乌,所罗门的後裔如此继续说著:
  「如果纯粹只是天才所绘的画,因为某些因素重叠在一起而碰巧吸引咒力也是有可能的。不过,如果创作者是魔法师那就另当别论了。魔法师不可能碰巧制作出咒物,其中必然会有意图、有目的存在。」
  「意图和……目的。」
  一种冰冷的事物掠过树的背脊。
  在相隔数百年後,依然企图让观看者自杀的意图。树想像著以那种方式达成的目的,实在思心到让他的皮肤泛起鸡皮疙瘩。
  「那……安缇莉西亚小姐,是因为这理由接下这份『工作』……」
  「……啊?」
  就在这时——
  树的右眼嘎吱一声地扭曲了。
  「…………!」
  「树!?」
  即使安缇莉西亚冲过来,树还是蹲在地上。右眼传来突如其来的剧痛与灼热,视神经直接被烧炙的感受让树发出呻吟,当他好不容易抬起头时,安缇莉西亚捣住嘴巴。
  「树……」
  「我、我没事,只是右眼有一点痛。」
  岂只有一点——因为树的手指掐进皮肤里的关系,眼罩下仿佛流泪般滴下了鲜血。
  正温柔抚摸眼罩的安缇莉西亚僵住了。
  「右眼……?难道……」
  她转头望向连接前厅的通道。
  「只有那个阴阳师留在肖像画前面吗?」
  树也领悟了她的意思而浑身战栗。窗外的夕阳已经下山了,人在那幅画面前会死亡的条件,这样一来不就齐全了?
  树追在狂奔而出的安缇莉西亚身後,奔向通道。
  「——被人抢先一步了!」
  然後——
  前厅的空气,早已变得截然不同。
  4
  想着死亡(注:拉丁语,意为死亡的象徵/警告,是文艺复兴时期绘昼的主题之一)。
  想着死亡。
  想着死亡。
  想着死亡。
  想着死亡、想着死亡,想着死亡,想着死亡想着死亡想着死亡想着死亡想着死亡想着死亡
  想着死亡、想着死亡,想着死亡,想着死亡想着死亡想着死亡想着死亡想着死亡想着死亡
  想着死亡、想着死亡,想着死亡,想着死亡想着死亡想着死亡想着死亡想着死亡想着死亡——
  只有这个声音正在回响。
  在耳朵深处、在鼓膜内侧、在头盖骨下的深处。
  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那不成声的声音、不成言语的话语,在树脑海中呢喃著。
  他的手指颤抖、牙齿喀喀交击、膝盖在发抖,冷汗从喉咙滴落。
  ——死亡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那温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告诉树。
  ——用这手指挖进眼窝,把脑髓扯出来吧!
  ——咬断舌头,因为涌出的鲜血窒息吧!
  ——打破玻璃,割裂咽喉吧!
  那都是树连想都没想过的致死方法。脆弱的生命,永远的死亡,他全身的细胞都在如此盼望,战栗不已。
  「啊……」
  手臂动了。
  「啊……啊……」
  手指动了。
  「啊……啊……啊……」
  死亡是温柔的。
  死亡是仁慈的。
  死才是幸福。
  来吧——你选择的是哪一种死法?
  「来吧,斯伯纳克!统治五十军团的强壮大侯爵!』
  突然之间——
  仿佛要打碎那个询问声似的,闪耀的言语轰然响起。
  树的四周产生肉眼看不见的障壁,堵住了死亡之声。一个狮头人身的战士——与安缇莉西亚站在障壁中央。
  「树?你还没死吧?」
  安缇莉西亚轻轻摇摇头问道。
  「……嗯……嗯,总算……」
  树整个人趴在地上,勉强回答。冰冷的亚麻油毡地板,简直就像泥沼般不可靠。
  这里无疑是前厅没错。
  但是,此处已明显地化为异界。
  空气中充斥著混浊的瘴气,沉重的气息。透过眼罩,树看见变质的咒力宛如降霜,侵蚀著世界。
  (咒波污染……)
  这是他至今曾体验过好几次的魔法禁忌,侵蚀现实的魔法现象。
  可是——
  (有什么地方……)
  有某种感觉让树很在意。这次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就咒波污染来说,咒力的流动未免太过整齐。
  为了看出这点,树把意识集中在眼罩内侧,喉咙再度痉挛起来。
  「——!」
  在前厅深处,好几对发光的眼睛以肖像画为中心在地板上扩散开来。
  那些物体惨白到几乎会让人错看成白雪,表面显得很光滑。
  是骨头。
  骨头、骨头、骨头。
  骷髅群喀啦喀啦作响,发出嘲笑。肋骨的团块发出喧嚣的声响,手、脚、手指、颈部的骨头同样满溢得到处都是,前厅被骨头染成异样的惨白。
  其中——
  「社长。」
  受到四只猫守护的青年,就站在在这片光景中。
  「贪婪阴阳师,你做了什么!」
  「我只是试著祓除看看而已。看来这个咒式一旦发动,直到有自杀者出现为止,都会一再劝诱对方呢。」
  他的侧脸也转为苍白,这名青年也遭受了树听到的死亡邀请。
  「那就由我接收了。」
  安缇莉西亚强而有力地宣言。
  「弗内乌!吃了它们!」
  她命令一下,银鲛便冲出障壁。
  正当银鲛露出狰狞的利牙,要咬碎在地面蔓延的头盖骨时,一张灵符挡在魔神面前。
  「阴阳师!」
  「猫屋敷先生!」
  [这可是——(阿斯特拉尔)的工作啊。」
  无视抗议的声音,猫屋敷手中唰地并列著数张灵符。
  「疾!」
  他以两只手指划向空中,纵四线、横五线——结下讨伐邪恶的早九字刀印。
  猫屋敷在早九字正中央放出鲜红的灵符,符纸上以水银链制的朱墨写著「急急如律令」。
  此符名为泰山府君炎罗符咒。
  灵符在半空中召唤出地狱的烈炎,有如怒涛般包围白骨群。
  「…………!」
  但是,树却看到了。
  白骨没有後退。不仅如此,在烧毁它们的火焰中,白骨的数量还增加了。
  「什么……」
  猫屋敷吃惊地说。
  「那就直接攻击肖像画吧!」
  弗内乌宛如从海面跃起般纵身飞起,袭向肖像画。
  异变就发生在银鲛即将击中肖像画前。
  弗内乌的利牙,刺向自己的身躯。
  伴随纸张般破裂的声响,魔神从腹部到尾巴为止惨遭撕裂。灵体的黑色鲜血与内脏散落开来,前厅一时间下起漆黑的雨。
  「居然能让七十二柱魔神……自尽……」
  安缇莉西亚茫然地低语。
  趁著这个空档,一具头盖骨飞向少女。
  「啊——!」
  「安缇莉西亚小姐!」
  树霎时飞扑过去,肩膀掠过一阵灼热。
  骷髅紧咬住他的肩头。高雅的黑色西装下,当场渗出鲜血。
  「——树!」
  安缇莉西亚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遥远。
  世界,染成了白色。
  *
  ——想著死亡。
  有谁正这么说。
  死亡堆积在那里。无关乎小孩、老人、男人、女人,那里堆积著大量的尸体与腐臭。
  恐怖的是,那里有的并不仅是死亡。
  有与尸体同样痛苦却还活著的人。
  有人得了不治之症,或是因为腐败的伤口而发出呻吟,却还活著在地面爬行。
  ——想著死亡。
  有谁再度这么说。
  那是个战乱的时代。
  是个人人都饥饿、受伤,却无法死得痛快的时代。
  生命比想像中更强韧,即便流著血、得了病,直到断气为止却还有很久很久。死亡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轻易触及。
  ——想著死亡。
  有谁第三次这么说。
  有一个老人站在那里。
  他手拿画布、捏烂颜料,只顾著挥舞画笔。
  眼中充满血丝,皮肤裹著明显浮现的骨骼,呼吸变得如丝线般细微,却依然挥动著画笔。
  他所描绘的是——
  老人这般描绘著看不到、听不到、闻不到、尝不到、摸不到的:—
  老人描绘的事物是——
  尽管如此,老人这般描绘的理由是——
  他的目的是——
  ——树看到了,他的目的是什么。
  *
  「树——!」
  安缇莉西亚抱著少年的身体呐喊。她很害怕,甚至不敢摇晃少年,而头盖骨在咬住少年的
  下个瞬间随即崩坏。
  当她拍去少年身上的骨灰时,有个声音对她说:
  「让我看看他。」
  「阴阳师。」
  白骨群在不知不觉间退开,猫屋敷来到他们身旁。斯伯纳克制造的不可见障壁,不会阻挡
  没有加害意图的人。
  居然擅自利用别人的结界!安缇莉西亚忍住这句怒吼,在一瞬间的迟疑後,将树的身体托
  付给青年。
  「——刚刚那具头盖骨,直接对社长发出了死的呢喃吧?」
  猫屋敷诊断道。「喵~」他脚边的花斑猫,属於知性派的青龙也点点头。
  「不要紧的。因为社长对咒力的抵抗性格外的高,因此只要没有立即死亡,应该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是……吗?」
  「嗯。」
  安缇莉西亚发出安心的叹息,身旁的猫屋敷将目光转回障壁之外。
  「安缇莉西亚小姐也看出这个手法了吧?」
  「大致上来说是的。」
  安缇莉西亚也定睛注视著蠢动的白骨。
  这是——强烈的思念。
  几乎已经物质化的思念,透过这幅肖像画得到肉身。驱动它们的咒力,大概就是自杀者的生命。数百年来,在这幅画面前自杀的人数不知道有多少。
  但这幅肖像画,将那些自杀者的生命转换成咒力累积在画中。
  「这根本不是咒波污染,而是构造缜密到令人恐惧的咒物。」
  安缇莉西亚讶异地皱起眉头。
  「从以前开始我就在想——你们到底和(协会)结了什么仇?这个怎么看都不像是等级E的『工作』」
  「哎呀——你没听说吗?」
  「什么?」
  「不,这个……我还以为(盖提亚)会接下这件等级低的『工作』,一定是受到(协会)什么指使呢。」
  「别开玩笑了!」
  安缇莉西亚一口否认。
  「你居然以为我们(盖提亚)会答应那种暗盘交易!不过……这代表你们有经历过这种情况吧?像是(协会)的指使啦、把这种『工作』伪装成等级E之类的。」
  「唉,是有过种种问题啦。」
  猫屋敷为难地苦笑。
  安缇莉西亚看著他苦笑的表情一会儿後,耸耸肩说:
  「好吧!这次我就看在树的面子上,不和你追究了。不过,我可不会一直放过这种事唷。」
  「还请手下留情。」
  猫屋敷躬身说道。
  接著——
  「——好了,要怎么做?」
  「——好啦,该如何动手?」
  他们意有所指地喃喃说道,马上转身。
  「很好——我有点生气了。像这种程度的思念,就让我把它连根毁灭,回归虚无吧。」
  「哎呀,我也咽不下这口气。如果不把这个思念消灭,我就没办法消气呢。」
  他们彼此说出口,就像护著倒地的树般,两人背对背。
  安缇莉西亚拿出黄铜容器。
  猫屋敷对四只猫咪点点头。
  ——骷髅群微微战栗起来。
  它们说不定是感到胆怯吧?
  纵然它是被魔法固定—!现在只不过是种现象的思念,或许也终於察觉到与之为敌的魔法师们到底是什么人物了。
  猫屋敷笑咪咪的摊开扇子。
  「一二得二、二二得四、四二得八、八二十六——」
  扇子轻轻摇动著。
  配上猫屋敷的唱诵,复数的影子冒了出来。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八成六十四卦大成卦。吾将展开此爻,结起三百八十四爻——」

  猫——不,是猫的影子逐渐增加。
  数量不只是一两匹,玄武、白虎、朱雀、青龙,呈现四只猫形状的影子,几乎是成倍增加著,淹没了前厅的地板。
  「怎么会……」
  安缇莉西亚瞪大眼睛。
  一般来说,魔法师的使魔仅限於一只。就算是很杰出的魔法师,最多也不过能控制两、三只吧。至於要操纵四只使魔,那就只有属性特化的一流魔法师才办得到。就算是率领七十二柱魔神的安缇莉西亚,最多也只能一次操纵四柱魔神。
  所以当她看到猫屋敷的四只猫时,就非常清楚他的实力——她以为自己很清楚的。
  然而——
  [今晚要上演的节目,是四神相应之一——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之阵。」
  伴随他作戏般的话语,猫咪们与压倒性的猫之影飞奔而出。
  所谓的扫荡,指的正是这样的景象。
  不管碰上谁就打谁,猫的影子与白骨冲撞在一起,彼此抵销。
  双方都是咒力凝结而成的灵体。同性质的灵体在冲突之下,结果只有彼此消灭。
  一般而言,应该是数量庞大的白骨群会占上风吧。
  但是,这个情况却不同。
  彷佛无穷无尽的猫阵,渐渐扫平白骨堆成的山。宛如两道彼此冲撞的浪涛,激烈的消耗战还在持续。
  喵—喵—
  猫咪们高声发出凯歌。
  而白骨群忍无可忍地展开行动。
  一道白色的漩涡轰然卷起。
  白骨以骷髅为中心往上堆积,组成有如人体模型般的人形,这样一来虽然数量减少,但全体的咒力却上升了,骸骨大军带著光靠小小的猫咪们无法抵销的咒力进军了。
  「不过,如果才这种数量!」
  这次换安缇莉西亚弹开黄铜容器的盖子。
  「——来吧,马尔巴士。绕领三十六军团的王者!』
  黄金之狮耸立在前厅的地板上。
  「——来吧,格莱杨拉波尔。掌控三十六军团的强大伯爵!』
  拥有鹰翼的飞狼朝天顶展翅翱翔。
  「——来吧,艾利欧格。统治六十军团的坚强骑士!』
  最後,手持长枪与蛇的银色骑士出现在少女身边。
  这些魔神和弗内乌不一样。
  每一尊都是为了战斗挑选的,血与战争的恶灵。
  魔神们朝组合起来的骸骨兵发动突击;骸骨们被狮子的利爪撕裂、被狼牙吞食、被骑士的长枪扫平。不管得到多少肉身、不管累积了多少咒力,只有区区数百年的思念,根本不是所罗门魔神的对手。
  「我要让你打从灵魂深处彻底後悔。」
  随著安缇莉西亚的微笑,老人的肖像画发出「呐喊」。——想著死亡。
  「你别以为同样的手段——」
  「——可以一再奏效!」
  伴随唱和的说话声,两人的身躯也放出咒力。
  还没有编织成魔法的纯粹咒力与肖像画的「呐喊」完全重叠——抵销了「呐喊」的威力。
  「哼,说到底就是加上咒力的言灵一类吧?手法已经曝光的魔术,就算是我也玩得出来。」
  安缇莉西亚艳丽地夸耀道。
  骸骨兵大都已经崩溃。
  猫咪们与所罗门的魔神,正对著肖像画怒目而视。
  「接下来……」
  安缇莉西亚兴味盎然地看著站在隔壁的人。
  「投标要怎么处理?既然已经判明这是咒物。就由『盖提亚』送到『协会』如何?不然的话,我是可以补充一下(阿斯特拉尔)也有协助我们啦。」
  「哎呀,我以为这是我们(阿斯特拉尔)要说的话呢。」
  猫屋敷与安缇莉西亚彼此牵制般地告诉对方。
  尽管如此,他们的对话里却带著笑意。
  「真没办法。那我们现在就在这里试试看,哪一边比较——」
  话说到一半,安缇莉西亚突然闭口。
  前厅各处再度开始涌出骷髅。
  「真缠人!」
  「看来它是不会给我们足够的时间……好解除咒式了。」
  「既然如此!」
  收到安缇莉西亚的示意,狮子挥起利爪。
  就在利爪即将拍落前,魔神突然停住。
  「——树。」
  「——社长。」
  少年正站在肖像画前方。
  他背对著画像,仿佛要保护肖像画似的张开双手。
  「你们两个……不行喔,我们接受的委托……明明是绘画监定啊。」
  「你在说什么!现在不是这种时候吧?」
  「嗯……不过,这件事让我来做。」
  少年的侧脸——浮现仿佛即将消失的淡淡笑容,让安缇莉西亚说不出话来。
  相反的,她白皙的脸庞倏地发烫起来。
  「也、也是可以啦!不过之後你要好好补偿我!」
  「……谢谢你。」
  树对她说道。
  他的手扯下眼罩。
  仅有一瞬间,安缇莉西亚瞥见了。
  那只人类的色素中绝不可能存在的——红玉之瞳,被称为妖精眼的传说魔眼。
  「够了。」
  树以虽然是他,却又不属於他的声音对肖像画呢喃。
  「你的温柔——」
  树被群众的骷髅包围,倏然朝画像中的老人伸出手。
  「——会拯救你。」
  他的手指微微掠过画中老人的胸口。
  某样东西,随著层层叠起的颜料碎片一起剥落。
  那是埋没在厚重颜料中的一撮头发。
  当头发掉落时——死的「呐喊」与白骨也同时如退潮般消散了。
  5
  想着死亡
  这句话原本的意义,好像是以思索死亡来感谢此刻正活著的事实。
  人总有一天会死,正因为如此,现在拥有的生命是多么地美好啊。这句话在鼓励大家,去想起这件非常容易遗忘、理所当然的事。
  真是一句好话,即使到了现在,树还是这么想著。
  「结束啦……」
  收拾完的前厅,乾净得简直不像真的。
  只有那幅肖像画从这里消失了。
  猫屋敷已经去联络(协会)了。
  受损的画作应该会在(协会)进行处置。根据猫屋敷的报告,大概会被修复吧?就算修复,只要不把树剥下的头发放回去,应该就不会再像原来一样——变成邀人死亡的肖像画了。
  「——树,你可以说明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安缇莉西亚猛然逼近他。
  仰望上方的碧眼因愤怒而闪闪发光,树为难地搔搔头。
  然後——
  「那幅画不是什么诅咒。」
  说完後,他露出了寂寞的笑容。
  「不是诅咒?」
  「嗯,那是——」
  树摸摸右眼的眼罩,回想著他隐约看到的,那幅画的来龙去脉。
  在那个战乱的时代,在那个疾病横行的时代里。
  病患伤患们甚至求死不得,只能匍伏在地上爬行。
  有一幅画,送到了这些被弃置不顾的劳工区医院中。
  「想著死亡」。
  ——那是个请人踏入安祥死亡的邀约。
  是一个无力的魔法师想拯救那些因为得病、受伤,即使还活著却处在炼狱中的人们,所能想到的最起码的方法。
  所以老人描绘了自己丑恶的死亡。
  老人心想:如果人们就连如此丑陋的死都能面对,他们应该就会渴望死亡。
  「我想,一定曾有过需要这幅画的时代存在。」
  树轻声地说。
  「就算是那样的“画”那样的“死”,一定有过那也算是一种温柔的时代吧?」
  树总觉得很悲伤。这种事竟然会变成一种温柔——往昔确实曾经存在过的时代,现在依然残留在他的眼睑底下。
  当他悲伤地低下头时——
  ——PRRRRRR…
  手机响了起来。
  「——喂。」
  『社长?刚刚猫屋敷先生有和我们联络,你没事吧?』
  『树?』
  穗波的声音与後面黑羽的声音依序传来。
  气社长哥哥,事情好像很严重呢!』
  冒出来说话的人正是美贯。就连她怎么推开另外两个人,树好像都能清楚地看到。
  树不禁苦笑。
  真的没有闲功夫可以沮丧啊!
  「啊,嗯~我这边——」
  当他正要回话的瞬间,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切断手机的电源。
  「——安缇莉西亚小姐!?」
  「你在说什么?这次的『工作』我就让给你们,你要好好遵守约定。」
  「啊……」
  树张大嘴巴,他完全忘了。树无法想像,魔法师要的补偿会是什么?
  [请、请问,那么,要怎么做……」
  「说得也是——就请你陪我喝红茶如何?」
  安缇莉西亚露出带恶作剧意味的微笑。
  「咦?」
  金发的女巫不等他回答就握起树的手,以他无法抵抗的温柔拉著他。
  「——好了!树,今天可要请你充分地补偿我唷。」
  *
  「哎呀哎呀。」
  几分钟後,在美术馆的正门,
  看著被拖著走的社长,猫屋敷突然回想起刚刚的对话。
  *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
  「结果『盖提亚』到底为什么要投标这个『工作』呢?从『盖提亚』眼中来看,接下等级这么低的“工作”没什么好处吧?」
  「哎呀,当然有啰。」
  安缇莉西亚的嘴唇如花朵般绽放笑容。
  少女如此说道:
  「可以和树在美术馆喝茶——为什么不能以这个原因作为目的呢?」
  『阿斯特拉尔』业务日志4
  哇,大家都写了很多耶!没想到大家会写得那么仔细。
  我是伊庭树。
  虽然我想写:我想不到要写什么……不过既然穗波都叮咛了,真头痛啊!
  黑羽小姐,我不会在意咖啡的事啦。最近你的骚灵现象似乎已经稳定下来,真是太好了。
  美贯,成绩单的事我会保密的,请放心吧!
  嗯,像这样写就可以了吧?
  关於业务的联络。
  虽然後来我被安缇莉西亚逮住,不过『盖提亚』已正式将『工作』让渡给我们公司。可是,穗波的眼神不知为何很可怕。
  另外因为我弄破肖像画的关系,害酬劳被扣了一半……对、对下起,真的很对不起!结果猫屋敖先生的猫饲料等级虽然保留,量却被减少了,我再次致歉。
  ——我一直在道歉呢。虽然这次的「工作」,我自认有特别努力就是了。
  直到现在,我还定常常会想到那幅画。
  我很怕死,害怕得不得了。怕到光是去想,膝盖好像就快要发抖了。
  可是,以这种方法死去还算好的时代,是真的存在过。所以,往後我学习魔法时,也会去思考为什么需要这样的魔法。
  ——最後,我只有一句话想说。
  穗波、黑羽小姐、美贯、猫屋敖先生——虽然有一点不同,不过,安缇莉西亚小姐也包括在内。
  你们都是我的骄傲。
  伊庭树

[ 本帖最后由 临风且吟 于 2007-12-5 19:59 编辑 ]


  後记
  首先,我要先交代一件事。
  就时间顺序来说,这本《魔法人力派遣公司》第三集,是介於一、二集之间的故事,在《魔法师出租中!》与《魔法师VS链金术师!》的中间。
  之前有讨论过要先出版这本《魔法师,集合!》但因为诸多原因,结果以这样的顺序出版。搞得这么麻烦,真是抱歉。
  长篇的《魔法人力派遣公司》,描写环绕著『阿斯特拉尔』的命运与『协会』之谜的大事件,不过这本短篇集则是以原本的魔法人力派遣业务为主。第一次阅读的读者,也可以从这里开始看起,所以请轻松地拿起来看吧!
  那么,现在针对每一话来谈些回想与内幕吧!
  ·魔法师出租中!
  其实,这是《魔法人力派遣公司》系列中最早完成的故事。
  标题就和长篇版第一集相同,而长篇版第一集的插图会出现应该尚未登场的黑羽,也是这个原因。这算是给有注意到的读者一点小预告吧!
  至於树的伤势,诚如各位所想,是在第一集负伤的。
  此外,这一篇也是放进短篇集时,改写修正最多的短篇。手上有连载当时《THE Sneaker》杂志的读者,可以拿出来比较看看有什么差异,或许会有些意思唷!
  魔法师与偷花贼
  这是突然决定要连载後,连载的第一回故事。植物藉由某些东西来生长,是经常被拿出来用的魔法常见主题之一。生长在死刑台上的曼陀罗、吃了能够成仙的冬虫夏草、穗波的槲寄生
  也算是这类魔法植物。
  对了,最近我在庆祝宴会上吃到了冬虫夏草。
  至於感相?…………………………………不,很好吃哦?(用生硬的表情说)
  ·魔法师与夏季祭典
  往日的我,是个每当附近的神社举行祭典时,就会冲向摊贩的小孩。那烤花枝与大阪烧的香味、来来往往行人的声音,还有五颜六色的水球。如果要说什么是魔法,对小时候的我来说,那间神社就是魔法吧?
  关於美贯的老家,将来总有一天我会以更深入的形式描写。如果可以,就请各位多多指教继续陪伴我下去。
  ·魔法师与肖像画
  到短篇集最後一个故事,安缇莉西亚终於登场了。
  这时候的她正在处理第一集的後续事务,频繁往返於日本及欧洲之间。这次的事件结束後她会前往巴黎,遭遇《魔法师VS链金术师!》序章的情节……
  至於结果如何,就如本篇所描述的一样。还没有读过的人,敬请购买!(笑)
  最後,对於连载期间,毫不吝惜地让我借阅各种魔法资料的三轮清宗先生、短篇集单行本化时,重新描绘所有插图的pako老师、公私都在忙碌,但依然制作出杰出成品的责编N先生,我要向这几位献上我的谢意。
  我想,下次大概在秋冬之间,会以新的长篇与各位见面。
  二OO五年六月三十日
  记於阅读丹尼斯·卫斯里的《THE DEVIL RIDES OUT》
  (注:英国推理作家,1937——1977。此作品於1935年出版,为丹尼斯·卫斯里最知名的作品,台湾尚无正式译名)
  

[ 本帖最后由 临风且吟 于 2007-12-5 19:5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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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夏白 王爵
是不是这本因该算作真正的第二卷啊?

13 年前 0 回復

battle100 王爵
这卷里只有魔法师与肖像画没成动画。有些遗憾。

14 年前 0 回復

乂魔王乂 騎士
在看完動畫之後很希望可以看到原著,但一直都沒有這個機會,這次終於可以抽空看了,是一本很好看的書。

14 年前 0 回復

dplal 騎士
呵呵,又读了一遍,确实很经典

15 年前 0 回復

mumake2006 騎士
觉得动画还不错,来看看小说怎样

15 年前 0 回復

ft4474610 子爵
看了动画感觉不错 
现在把小说看完~

15 年前 0 回復

dplal 騎士
某种意义上的挖坟(?).............不过确实是很经典的一部小说

15 年前 0 回復

幻月战神 侯爵
果然谈到了幽灵的由来。。。不过没写成外传形式算好了。。。继续支持

15 年前 0 回復

lp4946004280501 勳爵
可以看到北欧魔法,日本魔法、中国的阴阳术、炼金术、召唤魔法等等在书中一起出现,却意外的并没有不协调之感,而且光是需要花时间、人力物力准备这点我很欣赏。可是他为什么可以把精彩的魔法战写得这么无聊?又或者是近乎猎奇的打斗看多了而弹性疲乏了?不过这本的插画彩图真的很赞、百看不腻,毕竟看书也会有第一印象,所以还会继续期待下去,第四集也在努力阅读中

15 年前 0 回復

genki3010 子爵
看完第1跟2了

來追看第3

謝謝分享

15 年前 0 回復

jintan001 伯爵
very good!~~~感谢楼主大大!继续看下一本

15 年前 0 回復

yuanxh123 騎士
话说,黑羽也好可爱 看动画时就觉得了,看书印象更深的说

15 年前 0 回復

yuanxh123 騎士
哦呀哦呀,可爱的安缇比动画里还KAWAYI勒。。。有爱有爱

15 年前 0 回復

黑玫瑰骑士 子爵
原来黑羽是这样加入公司的,几个短篇故事也很有趣,谢谢录入.

16 年前 0 回復

DIS黑天使 勳爵
圖都掛了,樓主有空補一下吧.

16 年前 0 回復

8918120 勳爵
好文我推 感謝大大分享

16 年前 0 回復

8918120 勳爵
好呀,等左甘耐终于有人录入第3本拉

16 年前 0 回復

吹哥 勳爵
看过了   多谢楼主分享

16 年前 0 回復

炽の狐狸 平民
第三卷啊!!!!楼主,谢谢你啊!!!

16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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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风且吟 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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