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SG小说组][夜木まゆ]Ai 死魂之枪-倒映在眼中的月之救赎-[台版][下载请见主楼]


[自录][SOSG小说组][夜木まゆ]Ai 死魂之枪—倒映在眼中的月之救赎—(台版)
--------------------------------------------
此文由[SOSG小說組]自錄  
录入:Angelgamer 葉月零 watashi101
校对:Angelgamer 葉月零 watashi101
扫图:watashi101
修图:K 円夜琴葉 gsnoopy sciap vic65cn
排版:watashi101
作者:夜木まゆ
插画:山下喜光
译者:niwa
首发于:SOSG论坛 http://www.sosg.net/
转载时请保留錄入信息
僅供試看學習交流,禁作商业用途,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
SOSG对使用本站小说文本进行违法活动的后果不负任何法律责任
本小说禁止转载至sky-fire小说网
---------------------------
TXT下载:[自录][SOSG小说组][夜木まゆ]Ai 死魂之枪—倒映在眼中的月之救赎—(台版).txt

DOC下载:[自录][SOSG小说组][夜木まゆ]Ai 死魂之枪—倒映在眼中的月之救赎—(台版).doc

插图下载:[自录][SOSG小说组][夜木まゆ]Ai 死魂之枪—倒映在眼中的月之救赎—(台版)彩&内插.rar

ePub下载:[自录][SOSG小说组][夜木まゆ]Ai_死魂之枪—倒映在眼中的月之救赎—(台版).epub
---------------------------














CONTENTS
006 DeathGUN world
007 Prologue
019 Code1 A‧E‧P
077 Code2 Cela
129 Code3 Luna
173 Code4 Moon
209 Epilogue
218 后记






DeathGUN world

  公元二XXX年,一颗巨大的陨石撞上了月球。
  月球的碎片因此飞散至世界各处,地球从此走上崩坏一途。
  从天而降的月之碎片上,沾附着某种令人畏惧的谜样蛋白质——『涅克达尔』,它会逐一入侵入体,化无常的生命为永恒。
  获得不死之身的人,就宛如在月神的奇迹了诞生的新种族。他们自称为『阿特密斯』,并以月神之子自居,主张要纤灭跟不上时代演进的陈旧人类,因而引爆了一场全面性战争……人类历经这场名为『阿特密斯之战』的大屠杀,终于濒临灭亡的命运——同时也在战争中开发出一项崭新的兵器。
  将灵魂化作子弹、予以擎发的武器——『死魂之枪』,是人类唯一能对抗阿特密斯的手段,被视为人类的救世主。
  最后,战争以人类的胜利画了句点;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结束。
  阿特密斯仍在世界各地横行霸道,为了消灭他们,国家成立了『不死管理委员会』,其下设置了『不死管理警察』,手持『死魂之枪』与阿特密斯展开一场长期殊死战。
  时光流转,二XXX年的现在……
  世界仍旧混乱不堪,停滞不前——






Prologue


  ——满月高挂天际,
  那失去平衡的缺角,
  诉说着人类丧失的过往——
  
  
  「呜哇——————」婴儿在大声哭闹。
  男子抱着涕泪纵横、哭红了脸的小婴儿,跑在昏暗无光的走廊上,连绵不绝的路途就好似前方没有终点。
  紧追在后的,是嘶哑的喝止与枪鸣。
  「唔……!」
  紧抱婴儿的男子发出呻吟,强烈的压迫感使他额前渗出点点汗珠。
  在这个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一心一意朝前方奔驰的男子突然迅速向左挪动脚步;同一时间,一发子弹千钧一发地擦过他的身旁。男子似乎在瞬间看出了弹道。
  第二发、第三发枪声接连响起。
  男子立即向右闪避,接着往左挪动两步。每每爆出射击声,男子都会稍稍改变奔跑的轨道,就这样闪过一颗又一颗来自背后的子弹。
  很显然地,敌人的动作被看穿了,只不过男子靠的并非卓越的眼力,而是超乎常人的第六感。
  也就是说,他不是「看到了」,而是「预测到了」。
  「放下他!」
  枪声持续炸裂,伴随苍老的怒吼响彻走道。有个老人在后头严厉地要他止步。
  「那不是人类!」
  「是阿特密斯啊!」
  「怪物!」
  「快杀了他!」
  男子多想捂起耳朵,无奈两手忙着抱紧大哭的婴儿。他只是穿梭在枪林弹雨间不停地跑,完全没有回头的迹象。
  男子迎着夜风疾速奔走,唯一的出口就要到了——那扇门象征他背叛的第一步。说时迟那时快,子弹穿过男子夺门而出的残影,扑了个空。
  苍老的声音对潜进夜色中的背影大喊:
  「快杀了他!人类和阿特密斯无法和平共处啊!」
  男子呼吸着屋外的冷空气。
  满月正好高挂天边。
  过去,在一场名为〈月神之子〉的浩劫中,月球不幸被巨大陨石击中,碎片无情地横扫地球,造成难以计数的死伤。
  ——不圆满的满月,是浓艳的蜂蜜色泽。
  
  
  
  ——一……二……三……
  平稳的引导之声,宛如摇篮曲般催人入梦。
  美娘夜色躺在舒适的沙发床上,静静地闭上眼睛,亮丽的红发一个飘动,轻巧地垂在他的白皙额间。
  但他并没有睡着,只是进入类似的状态。
  「美娘夜色。」
  一名男子坐在夜色身旁轻声呼唤他,如微风般稍纵即逝的低语,就好似氧气溶入水中那样地自然而然。
  他叫旭•艾利欧,是一位心理医师。
  「……你现在在哪里呢?」
  夜色任凭四肢无力地垂在一旁,眼睛并没有睁开,仔细观察便可发现他的眼球在眼睑下左右转动。
  「……走廊。一条又黑又长的走廊……」
  夜色微微张口说道,含糊的声音宛如在说梦话。艾利欧坐在椅子上,全神灌注地聆听他的一言一语。
  「……还有看见其他东西吗?」
  「…………什么也没有。」
  「旁边有其他人吗?」
  询问的语调不见丝毫动摇,至此,夜色的回答忽然出现异样。
  「苍……」
  夜色的声音好像在哭泣一样,和刚才的呓语迥然不同;原来静静沉睡的表情也跟着产生变化,微微地蹙起了眉头。
  「苍在这里。」
  「夜色,你和苍在那里做什么呢?」
  「奔跑……我们在走廊上不停地跑……我牵着他的手……不断向前跑。」
  说到这里,夜色本来毫无反应的手突然用力紧握,一把抓住皮革沙发,刺耳的嘎吱声随之响起。身材瘦小的心理医师迅速打量着他。
  「怎么了呢?」
  艾利欧的询问依然静如止水。
  「我听到脚步声。」
  「谁的?」
  「是他……」
  夜色的指甲紧抓沙发,发出刺耳的噪音。
  「……玛亚。」
  艾利欧瞥向摊在桌面的纸张,那是日前刚解决的『连续集体自杀疑云』相关报告,凶手——玛亚不但煽动民众自杀,还波及了数名警察及一般民众。
  此外,他更是当着夜色的面杀害他弟弟的阿特密斯。
  「枪……死魂之枪对他无效。」
  夜色的声音焦急了起来。
  即使玛亚已经被消灭了,依旧存活于夜色的记忆深处,紧闭的眼睑下,是活生生的玛亚高举白刃的景象。
  「玛亚……把苍……!」
  夜色紧紧皱起眉头,音量越来越大,手指不断搔抓沙发。
  艾利欧拿出一条毛巾,塞到夜色手中让他握好,要是不小心弄断指甲因此痛醒就前功尽弃了。
  「住手……!」
  夜色的身体反射性地抽动了一下。
  想必这个时候……
  他又再度于梦中失去了苍。
  夜色呼唤弟弟的惨叫在室内回响。
  然后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艾利欧再次坐下,不带多余情感地继续问下一个问题。
  「美娘夜色,在你旁边的人是谁呢?」
  紧抓毛巾的手早已失去血色,显得一片惨白,但夜色仍囚禁在梦中世界。
  急促的呼吸教人难以相信那只是反射动作,夜色悲伤而顺从地回答:
  「苍……」
  沁着泪水的哽咽声透露出绝望。
  「他的身上流了好多血……背后也是……好红、好红……」
  「然后呢?」
  平稳的语调缓和了夜色慌乱的情绪。
  「玛亚他……」
  梦中的阿特密斯呆望着美娘苍的遗容,喃喃低语着:「好美……」
  夜色继续说下去:
  「这里还有另一个人。」
  「是谁呢?」
  艾利欧变换坐姿不再翘脚,改把身体向前倾。
  一滴泪珠自夜色的眼角滑落。
  「我不知道。」
  「是男人吗?还是女人呢?」
  「男人……长得非常高大…………他在笑……」
  他的笑声只有夜色听得见。
  艾利欧长久以来反复搜索夜色的记忆,而接下来的告白,让他首次惊觉埋藏在夜色心中的另一个伤痛。



  弟弟的脸失去血色,黯淡地在眼前倒下,红色液体不断自他的身上涌出。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顿时双腿一软、跪倒下来,抱起弟弟的身体。一把灰枪掉在一旁,那是不死管理警察所有的枪枝,唯一能杀死阿特密斯的武器——死魂之枪。
  然而……这把枪却无法对胸前戴着十字架的黑袍男子造成伤害。
  只要稍稍抬起头,便能看到那个阿特密斯仍不痛不痒地站在原处。没错……!他就是杀了苍的凶手……!
  「啊哈哈哈——!」
  现场突然响起刺耳的讥笑,只见一人大摇大摆地从阴影下现身。
  「凯拉……」
  对方还没走到明亮的灯光下,穿着黑袍的银发男子——玛亚,随即露出嫌恶的表情叫出他的名字。
  「这小鬼逊毙了,三两下就玩完啦?哈哈哈!」
  突然闯入的男子指着倒地的苍大肆嘲笑,看起来相当愉快。他长得人高马大,个头甚至超过了玛亚和夜色;蓄着一头狂放不羁的黑发,身穿笔挺的白色军服,配上一副方形黑框眼镜;镜片底下,是一对眼尾上扬的三角眼,正露出邪恶的微笑。
  被称作「凯拉」的男人甩了甩修长的四肢,一笑就停不下来。
  「说真的啊~~只要把那小鬼变成阿特密斯就能得救啦,怎•么•样?」
  凯拉戴着白手套的手上拿着一根试管晃了晃,那根试管小到可以握在掌心,里面装着微量的透明无色液体。
  「凯拉,别忘了那东西还在实验阶段。」
  「没差啦,没看人家都快死掉了吗?我们顺便来测试一下它的药效嘛。」
  残忍的笑容映在试管上,被拉得又细又长。
  「苍……可以得救?」
  我茫然问道。血液不断自怀中流逝,怀念的体温也不停下降。
  既然如此,那我何不——
  「考虑得怎~~么样?再这样拖拖拉拉,你重要的弟弟就要死•掉•啰?」
  头顶上传来令人不悦的挑衅,眼角有个细长的玻璃试管在摇晃。
  「否则啊~~他会变得冷冰冰硬邦邦,再也无法说话,就只是一具空壳罢了,哈哈!」
  苍……会死。
  我不允许,我无论如何都得让这盏小小的生命灯火延续下去;这是我生存的意义,也是我活在当下、放眼未来的理由。
  可是……要把苍变成阿特密斯?那意味着什么,我感到越来越彷徨。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你只需要下决定……选择『不死』就好啦。」
  『不死』——如字面所述,代表着永生。
  「哥……」
  怀中传来气若游丝的呼喊与颤动,苍逐渐瞇起眼睛,彷彿在微笑一般,然而他的眼中已失去生命的光辉。即使如此,苍还是拼了命地将手伸长。
  「不要哭……别管我了……连同我的份……一起……活下去……」
  苍的指尖掠过眼前,为我拭去泪水。在一个深沉的吐气之后,苍咳出了大量鲜血。
  「请不要……忘记……」
  泛白的手臂,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垂落地面。
  夜色伤痛欲绝的喊叫,以及凯拉愉悦的大笑,在现场交相响起。
  「啊哈哈哈哈!唉呀呀~~这样就挂掉啦~~喂!玛亚,你快看,那小子完全呆掉了耶,弟弟死了对他打击这~~么大啊?」
  听凯拉说话总是一肚子火,玛亚板起脸孔说:
  「放他自生自灭吧。」
  不久,脚步声和凯拉的笑声总算渐行渐远。
  现场只留下再也不会说话的苍,以及双眼空洞、不断对着无人方向开枪的夜色……



Code1 A‧E‧P


  ——今夜是半弦月。
  那折断的尖角,
  反映出入类的欲望之心——
  
  
  ——『美娘夜色相关报告』。
  黑色塑料活页夹中,夹着一迭厚厚的书面资料,上头冷冰冰地印着几个大字。
  没想到一整天就这样耗掉了,夜色拿着文件夹长叹一口气,无奈地穿越不死管理警察•极东辖区•东都署的走廊。耀眼的红发底下,是一张既疲倦又郁闷的脸,就连平时那对冷静沉着的细长红眸,今儿个也显得无精打釆。
  夜色身上穿着一件笔挺到吹毛求疵的灰色警官服,走路时发出整齐规律的脚步声。警服外套的左胸上,缝着太阳与弓交织而成的形象徽章,上头刺着A•E•P三个大字。ArtemisExtermination Police——不死管理警察。
  近年来,『阿特密斯』袭击人类的犯罪事件频传,不死管理警察的工作就是要将他们绳之以法。不死管理警察获得国家颁布特别法令,可随身携带唯一能消灭阿特密斯的武器——死魂之枪。
  夜色在挂着「搜查一课」门牌的门前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合上文件夹步入其中。
  「啊!夜色哥,早安!」
  高尾伊欧塔率先从椅子上站起来,眨着一对明亮的褐色大眼开心地向他问好。伊欧塔的警服外套底下,今天依然系着他个人情有独钟的卡通领带。
  深蓝色的领带上,四处散布着黄色的小鸡图案,据说近看还可发现小鸡的表情十分逗趣可爱。
  看样子伊欧塔正在处理公务,最新型的办案仪器在他桌上投映出几笔数据。
  「啊……早。」
  「嗯?你是不是很累啊?精神看起来不太好耶。」
  「有吗。」
  伊欧塔歪着栗色的蓬蓬头打量夜色的表情,夜色回给他一个耐人寻味的苦笑。这时,有只小麦色的手搭上夜色的肩膀。
  「嗨,夜色,你总算来啦。」
  夜色回过头去,发现后头站着一个打扮随性的男人,「野性美」这个形容词正好适合用在他身上。男子的体格结实挺拔,目光炯炯有神,虽然和「纤细美型」沾不上边,却让人觉得稳如泰山,亲和力十足。
  见到自己的好搭档——鹭宫零时,夜色扬起了嘴角取代招呼。
  「在你被公务缠身时外出,感觉真是神清气爽啊,零时。」
  「放心吧,夜色,要处理的事还堆得像山一样高,够你忙上一整天啦。」
  搭档的倒三角眼飘向了隔壁桌,夜色随他望去,发现桌面早就被堆积如山的文件数据淹没,就算花一整天的时间也忙不完,不禁质疑眼前这个领口大敞、连衣服也不穿好的家伙有没有在认真工作。
  「……我才不屑这种惊喜。」
  「别这么说嘛~~我们一起努力吧!」
  「不好意思啊,我从小就喜欢自己一个人做功课。」
  「可是我需要你的帮忙嘛~~」
  零时轻轻靠在臭着一张脸的搭档身上,心中因为拖到人下水而沾沾自喜。
  「话说回来,夜色哥,你今天怎么啦?时间已经不早了,太阳都快下山了耶?」
  伊欧塔说的没错,窗外那颗橙红色的太阳,正逐渐西沉到地平线底下。夜色边环顾四周边回答:
  「咦,课长没和你们说吗?」
  夜色找的人似乎不在这里。
  「他只说你有事会晚到,就这样。」
  「到底是什么事啊?这么神秘。」
  夜色手中的文件夹轻轻拍向伊欧塔的蓬蓬头,眼尖的零时立刻注意到这份黑色文件。
  「这就是原因?」
  「嗯。」
  夜色若无其事地耸耸肩,零时见状挑起了眉毛。
  「居然直接把调查报告交给受检人,这么荒唐的事我还是头一次听到。」
  「我在来的路上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夜色闷闷不乐的原因就出在这里。
  「什么报告啊……?夜色哥被间谍缠上了吗?」
  「啥?」
  听到伊欧塔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零时忍不住反问回去,但伊欧塔可是认真的。
  「刚不是提到调查什么的吗?既然不是间谍……啊!我知道了!难道是夜色哥的劈腿大搜查!?」
  「你耍笨啊!夜色是花心的料吗!」
  零时忍不住吐嘈伊欧塔,就在这时,背后传来高跟鞋的踏地声。
  「男人的天性不是花心,而是满足女人的虚荣心喔,零时。」
  是大泽缪丝卡,她的手环在傲人的丰胸下,高高盘起的长发垂落在大胆敞开的领口。
  「不公平——!那要男人的自尊心往哪摆啊?」
  零时不服气地大声抗议,缪丝卡深红的唇瓣加深了笑意。
  「到床上不就扯平了。」
  「如果对象是缪丝卡,想必让人一夜难忘。」
  刚外出回来的卡尔马•水沼•真,和缪丝卡一同踏进办公室。脸上浮现温和的微笑。他穿着一身完美的高级西装,给人一种置身警政高层的错觉;他的课长席上,还放着最顶级的红茶……错了,是便宜的冲泡式咖啡。
  面对戴着椭圆眼镜、笑瞇瞇的顶头上司,零时刻意夸张地猛摇头。
  「我自愿退出,总觉得缪丝卡大姐好像很难取悦……光想就令人发毛。」
  「赞成。」
  夜色低声附和,接着又偷偷别开目光,因为缪丝卡用发现猎物般的眼神瞪着他。
  「哎呀,真遗憾呢,我本来想一起吃了你们,再把你们榨得一干二净。」
  即使知道缪丝卡是在开玩笑,一股杀气仍直逼而来。
  「我PASS。」
  零时的脸部肌肉在抽搐。
  「喔,夜色,那就是你的花心实录吗?」
  课长伸长了脖子想偷看黑色文件夹,伊欧塔立刻弹了起来,冲上前一把抓住满脸疑惑的夜色。
  「夜、夜色哥,这样真的好吗!?」
  「什么好不好的?」
  「不、不管你的私生活有多乱,都没必要向上司一一报告吧!人总有一时昏头犯错的时候……」
  「噗、噗哈哈哈哈哈!伊欧塔,你还把花心的事当真啊?」
  零时忍不住爆笑出来,声音大到整间办公室都听得到,还一边猛搔伊欧塔的头。伊欧塔那颗乱糟糟的蓬蓬头,被大家笑作「菜鸟头」,只见头发一根根地向上翘。
  「喂……!不要这样啦,零时哥!人家很认真在和你说话耶……!」
  越看到伊欧塔死守着头发,零时就越是想捉弄他。夜色懒得理他们,顺手把文件夹交给了课长。
  「话先说在前头,我可不会劈腿喔,别把我和零时混为一谈。」
  「喂!我也是很专情的好吗!」
  伊欧塔用手压住四处乱翘的头发,眼睛睁得又圆又大。
  「咦……也就是说……」
  「这是我的心理咨询报告书。」
  「心理……咨询……?」
  「有机会再告诉你详情。」
  夜色现在还没办法看着伊欧塔的眼睛说出真相。他离开围着检查报告瞎起哄的大家,悄悄走向窗边的小桌,将放在壶里保温的咖啡倒入杯中。
  夜色一共扭开了七包糖,他已经好一阵子没加超过五包糖了。
  
  要不是仅存的一丝理智实时制止他,零时早就把看完的报告书撕烂丢到垃圾桶了。黑色活页夹被他粗暴地摔到桌上,发出「啪咚」一声巨响。
  「开什么玩笑!」



  「零、零时哥,你先冷静一下~~」
  零时看起来随时都会冲出去杀人,伊欧塔赶紧一手抢过文件夹。
  这份报告书里详细记述了美娘苍临终前的模样,里头除了提到杀死苍的罪魁祸首——玛亚之外,还多了一个据说当时也在现场,名叫「凯拉」的阿特密斯男子,并纪录了他所说的话及一举一动。
  这是夜色经由催眠治疗,亲口对证询师道出的尘封记忆。
  「凯拉吗……」
  课长摸着胡子喃喃自语,旁边的缪丝卡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没错,他也是阿特密斯组织——【普雷提斯】高层干部的其中一员。」
  「既然和玛亚一起行动,我想不可能是同名同姓的人。」
  真课长从伊欧塔手中接过文件夹,在椅子上坐下,眼角余光瞄到夜色正准备进攻第二杯咖啡,那张扑克脸让人难以猜透他的心思。
  「艾克斯托拉、玛亚,然后是第三名干部——凯拉吗……」
  伊欧塔陷入沉思,口中喃喃自语,即使如此看起来还是像个小孩子。这时,一旁的零时突然抬起头说:
  「我说……课长啊。」
  「干嘛?零时。」
  「我们一起揪出这个叫凯拉的家伙吧!」
  零时的眼中充满斗志,他豪迈地笑了笑,表情却是再认真不过。
  缪丝卡讶异地挑高秀丽的眉毛。
  「把他揪出来……零时,你是认真的吗?」
  「我从不开这种玩笑。缪丝卡,你仔细想想,我们好不容易查出一个阿特密斯,可以赶在他犯罪前先发制人,岂有不主动出击的道理?」
  「要是能顺利把他抓起来,就能防患未然……」
  夜色小步走了回来,用肯定的语气表示赞成。
  「很像你的作风。」
  「如何?这个主意不错吧!」
  然而真课长并没有立刻点头答应,他的双手撑着下巴挡住了嘴,只幽幽地说了一句:
  「并不是所有的阿特密斯都会杀人。」
  听到这句话,零时、夜色、伊欧塔同时回过头,诧异地望着课长。
  「呃……课长。」
  伊欧塔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零时也跟着打量他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啊,睡昏头了吗!」
  「啊——抱歉……我在想事情。」
  当他抬起头时:心事重重的模样已经不见了。为了转换心情,他用手指敲了敲合上的文件夹。
  「说得倒容易,做起来可不简单。因为敌方没有动静,我们就无法取得更精确的情报。」
  「那我们就对他发出通缉令,尽可能地展开搜索。」
  「就是说啊!而且我们不是大概知道他的长相吗?那就可以请人画出他的画像啦!」
  没想到伊欧塔也跟着摩拳擦掌,缪丝卡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
  「各位小弟,你们还真有干劲呢。」
  「你们是嫌那一堆公务还不够吗?」
  「夜色,还说咧,你自己不也跃跃欲试?」
  「有吗?」
  尽管夜色的口气听来事不关己,嘴角却不自觉地泛出笑意。
  缪丝卡又叹了一口气,无力地说:
  「看不出来才怪,真是的……」
  夜色耸耸肩,在随意整理出一个空间的办公桌上,放下一杯甜腻的咖啡。
  「在对方没有犯案的情况下发出通缉令,还需要等上层的审核才行,请你们努力搜集资料,好说服上头那些大人物喔。」
  零时立刻反击抱着双臂的缪丝卡:
  「呿~~那些老头真是死脑筋。人家可是普雷提斯的高层干部耶,光凭这点就可以制他的罪了吧!」
  「你说呢?」
  课长又露出沉重的表情,静默了一阵子才缓缓开口:
  「就申请看看吧。缪丝卡,你能帮我统整一下资料吗?」
  「好的,我知道了,我会在今天之内弄好。」
  缪丝卡正色说道,点头接下任务,目光不经意地落向戴在纤细手腕上发光的手表。那是一支典雅的电子表。
  「真,时间差不多了。」
  「啊,真的耶。」
  真课长抬头望向墙上的时钟,有些不甘愿地站起来。似乎是有什么麻烦事在等着他,看他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
  眼尖的零时立刻问他:
  「咦?真,你又要出门啦?」
  「不死管理委员会找我开会,不知道又有什么麻烦事。」
  「这样啊,辛苦你了……」
  真课长轻轻笑了笑,对伊欧塔调皮地眨了下眼睛。
  「抱歉没办法陪你们,大家要乖乖听话喔。」
  端整高雅的西装打扮,使他看起来就像一位超级菁英。优雅的绅士就这样打开与他不搭嘎的搜查一课大门离去了。
  「我在猜啊~~课长以前一定不是混搜查一课的,而是在某个厉害的地方工作?」
  零时呆望着课长的空座位有感而发,并没有特别针对谁发问。当中唯一有可能知道答案的缪丝卡正打开自己桌上的仪器,白了零时一眼。
  「好像吧。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只是好奇他怎么甘愿窝在这里。课长应该是上面看重的人才吧?」
  「我也不是那么清楚,想知道的话去问他本人不就好了?」
  缪丝卡冷淡地别开视线,静静戴上电子感应手套,任修长的手指在画面上跳跃起舞,速度之快绝非零时所能达到。
  「零时,你应该不是闲着没事做吧?上头抱怨我们办事效率不彰,我想你差不多该工作啰。」
  「工作?你说那堆写不完的报告和纪录吗,我可不是为了坐办公桌才来当不死管理警察的耶!」
  零时搔着他的硬发,无精打采地望着成堆的文件小山,搞不懂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把已经结案的档案拿出来重新整理,再原封不动地保存起来。
  「少在那边嫌东嫌西,手快动起来呀!」
  「是是是……」
  「夜色,你也一样!虽然乍看之下你这边好像比较轻松,下过别忘了你还有很多文件没领回去喔!」
  夜色盯着仪表画面,头也不回地回了一句:
  「缪丝卡,你怎么越来越啰唆,小心变得和伊欧塔一样。」
  「哎呀不妙,我得小心才是。」
  「等等,夜色哥、缪丝卡大姐~~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爱怎么解读都行。」
  「咦!?等一下啦,夜色哥~~」
  「乖啦,伊欧塔。对了,你现在有空吗?」
  尽管伊欧塔的社会经验还有待磨练,也早就学到零时这个笑容的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我超忙的,更没有空帮你写报告!自己负责的案子要自己写啦。」
  「反正是要用计算机建文件,又没人会知道。」
  「不是那个问题好不好!」
  零时用诚挚的目光拼命劝诱顽固的后辈,但不久之后便宣告放弃。
  「欸……我说夜色啊……」
  「没看到我累积的工作堆得像山一样高吗?我已经自身难保了。」
  先不探讨夜色的工作是不是真有那么多,总之他已经在忙着写自己的报告了。
  零时失望地垮着一张脸,口中念念有词地转向自己的办公桌。
  「伊欧塔————」
  「哎唷,在倒了啦,你要撑到写完作业为止喔。」
  伊欧塔边咕哝着:「真拿你没办法~~」边为零时倒了杯暖呼呼的热咖啡,在心底为他加油打气。
  
  三十分钟后……
  「呜喔——!做不下去了啦——!」
  「零时哥……拜托你认真点,不然缪丝卡大姐会发彪的。」
  「少啰唆,要是她来了的话,我会稍微安分一点的啦。」
  零时瞄了对面座位一眼,那里早就空无一人,桌上整理得井然有序,和她的人一样爱好整洁。
  一杯新冲好的咖啡被放到零时眼前。
  「如何?零时,你要放弃了吗?」
  「啊、谢谢……为了以防万一先问一下,你没给我乱加糖吧?」
  「吃点甜的东西可以活化脑细胞喔。」
  「我只要谈场幸福甜蜜的恋爱就够啦。」
  幸好是没加半颗糖的黑咖啡,零时因此松了一口气。
  「对了,零时哥,我刚刚就在想啊……」
  「什么?」
  「嗯……缪丝卡大姐之前不是说了,普雷提斯高层干部的成员名单已经查出来了吗?」
  艾克斯托拉、玛亚、凯拉……其他分别还有爱尔奇恩、泰坦、艾斯泰罗佩、梅罗佩这几个人。
  「这不是超烫手情报吗?人家可是高层干部耶!不死管理警察大可立刻出动逮捕他们啊,可是……」
  伊欧塔说话时一度垂下眼帘,深怕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事。
  「不公开通缉也就算了,为什么要按兵不动呢?」
  全员突然静了下来,零时大声啜了一口咖啡打破沉默。
  「我们也不想坐着干瞪眼,但是没办法。」
  「难道有什么隐情?」
  「……缪丝卡不是也说了,这必须交由上头的人去判断。」
  语毕,夜色的心思似乎飞到了远方,见他默默端起杯子喝着咖啡,搅拌了八包糖的塑料搅拌匙都碰到他的脸颊了。
  「夜色说的没错。问题来啦,上头那些大人物个个都是死脑筋,若不具体提出可靠的情报来源,我想他们是不会理我们的。」
  「什么……!这可是缪丝卡大姐好不容易取得的情报耶,才不是空穴来风呢!」
  「我知道我知道~~和我抱怨又没用。」
  零时缺乏干劲地瞥了屏幕一眼,然后看似无聊地用手撑起脸颊。要是『上面』允许发布搜索令,他们今天就不用呆坐在这里,一边整理过去的资料,一边和瞌睡虫搏斗了。
  夜色将椅子转了一圈,背对办公桌开口。
  「伊欧塔,藉由这个机会,我顺便告诉你一下: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为所欲为,所以我们才要制定出一套『规则』……特别是在这种地方。」
  蓬蓬头一脸认真地听取学长的教诲,那双纯真的眼眸实在令人称羡。
  「我明白了……」
  伊欧塔的回答不免有些泄气,零时维持手撑头的姿势转向他。
  「伊欧塔,别难过,以后还有很多事有你好受的喔!如果每次都要因为一点小事而沮丧,你很快就会待不下去的。」
  「就是说啊,零时,哪像你每次都中招。」
  「那些大人物连缪丝卡大姐的话都不信,要我怎么相信他们啊。」
  零时望着缪丝卡的空座位说道,漆黑的双眼散发出野生动物的光芒。
  「话说回来……有件事还真令人想不通。」
  「什么事?」
  「虽然目前只知道敌人的名字,不过他们好歹也是普雷提斯的高层干部耶,缪丝卡大姐到底是打哪儿听来的啊?」
  「嗯……就是说啊。」
  这可是不死管理机构及不死管理委员会,追查好几年都徒劳无功的超级机密。
  不论是再厉害的情报人员,都有碰壁的时候。
  「真搞不懂缪丝卡大姐,她太神秘了~~」
  「对啊,没人敢过问她的私生活,也完全无法想象。」
  夜色可以感觉得出来,缪丝卡身上的谜团,没办法用一句话就简单打发掉。
  「……而且我想就算问了她也不会说的,应该说……打从一开始。她就打算彻底保密。」
  「总觉得好落寞喔,我们明明就一起工作……」
  伊欧塔用双手捧着咖啡杯,好像很宝贝它似的。
  「这很平常啦。而且啊~~女人就是要带点神秘感才吸引人嘛。」
  「是这样吗?零时哥。」
  「没错,这样比较性感吧?」
  「你真是单细胞生物。」
  夜色忍不住挖苦道,然后转回自己的办公桌,板起一张扑克脸。零时用挑衅的目光注视着他。
  「我是很单纯没错,不过鼻子可是灵得很喔?」
  夜色细长的眸子瞥了零时一下,不过很快就回到快要写完的报告上。零时向前探出身体,鼻子冷哼一声。
  「夜色,你是不是也有事瞒着我?」
  「咦咦~~夜色哥也是!?」
  伊欧塔虽然吃惊,声音却不带责怪的成分,这就是他的厉害之处。
  夜色伸向屏幕的手指霎时停住,手无力地垂落桌面。
  「不……我并没有刻意隐瞒什么。」
  「听起来话中有话。」
  「……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必须由我自己解决。」
  夜色低着头,努力回想尘封在记忆底层的疑问。
  当时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不是正确的呢?
  白皙的手指轻点屏幕,关掉了档案窗口。
  零时苦恼地皱起眉头。
  「我不会要你一五一十的向我报告,但你大可多依赖我一点啊!」
  夜色有时也会心想,要是能就此依赖他,那该有多好。
  但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抱歉,这个问题的答案必须由我来解开才行。」
  他不是拉不下脸或是责任感作祟,只是认为自己就是必须这么做,才对得起苍临走前的笑容。
  「……好吧,我知道了。」
  零时的声音像是在佯装开朗,他大大伸了个懒腰,就这样重重靠在椅背上,失去霸气地望着平凡无奇的天花板。
  「唉——……光是盯着屏幕发呆,报告根本就写不完。」
  「那、那不是废话吗!……等等,你都没在写喔!?」
  伊欧塔慌忙凑到学长的座位前察看。一点也没错,表格上依旧是一片空白。
  坐隔壁的夜色不禁苦笑。
  「只要你肯动起来,明明就可以迅速写完的。」
  「别小看我喔,我总是有办法赶在暑假的最后一天,一次解决所有的暑假作业,没有例外!」
  夜色站了起来,表情透露出无奈。
  「没办法,要不要我陪你在署里约会一下、转换心情啊?」
  「哦!好耶!我等你这句话好久啦!」
  刚才的疲态一下子就飞到九霄云外,零时说着便站了起来,袖子却被伊欧塔一把抓住。
  「等、等一下,零时哥,你这样不行啦~~缪丝卡大姐会生气的!」
  「别担心,我晚点会写的。」
  「不不不,话不是这么说……」
  「好啦,我们要去哪?老地方吗?」
  零时打断惊慌的学弟,迅雷不及掩耳地关上窗口,和刚才拖拖拉拉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红发搭档扬起一抹调皮的微笑。
  「嗯,想逃过缪丝卡的法眼只有一个地方,而且我也有个东西想确认一下。」
  「老地方……?你们在说哪里啊?」
  瞧他们一脸笃定的模样,伊欧塔的兴致这下全来了。
  零时露出恶作剧得逞的微笑……不,他的笑容才没那么单纯。
  「伊欧塔,想知道何不自己来看看啊?」
  「可、可是……」
  零时哥的报告还没写完——这份忧虑压下了伊欧塔的好奇心,他转动大眼睛四下张望。很好,缪丝卡还没回来。
  回过神来,两位学长已经作势要离开。
  「呃,那……只有一下下喔。」
  伊欧塔边傻笑掩饰自己的心虚,边关掉桌上的仪器。
  
  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唯有天花板亮着一盏目光灯。各种器具四散在各处,使房间显得更加狭小,一个人的话还能勉强走动,两个人就有些困难了。
  而现在,这里同时挤了四个大男人,可以想象那是多么拥挤。
  这里是不死管理警察•第七分室。由于鉴识课的工作大多是计算机作业,所以人手也控制在最少范围之内。寥寥数名鉴识官分别拥有自己的房间,在里头埋首侦查案件。
  即使如此,房内空间也几乎被鉴识仪器占去大半,访客甚至找不到地方坐下。
  依照房间的使用者,这里也称作「濑良分室」。室长——濑良那那伊染了一头金发,两边的耳洞加起来高达七个,看起来吊儿郎当。
  「欸……小零啊……」
  四人当中唯一坐在椅子上的人——也就是这里的室长,正有气无力地垂下肩膀。
  「我很欢迎你来找我玩,但你有没有想过这里有多小啊。」
  除了那那伊屁股底下的那张椅子外,这里没有其他能坐的地方了,零时索性坐在摆放了一堆不知名仪器的桌子上。
  「别这么说嘛~~你的好朋友特地跑来这里喘口气,你怎么……」
  「这里还是一样小呢。」
  夜色注视着塞满书册和文件夹的柜子,不经意地丢出这句话,音量还控制得刚好可以让每个人听到。
  「你竟然能一整天闷在这里不病倒,实在是太厉害了。」
  「连小夜也嫌弃我……这里小归小,还是我重要的爱巢唷。」
  「爱巢……吗?」
  呆头呆脑回问一句的,是站在门口的伊欧塔。零时扫视这间封闭的房间一圈,揶揄似地笑了笑。
  「我可不觉得会有女人想在这里待上一晚。」
  「才不咧。不论男女老少,每天都有好多人来这间房和我说话呢。」
  「这、这么多……?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啰,小菜鸟。大家都好热情的找我聊天,我都快要撑不住了。」
  夜色瞥了夸大其词的那那伊一眼,又不小心笑了出来。
  「堆放在这里的物证,每个都和室长一样爱讲话呢。」
  「你怎么不称赞是这里的鉴识官很有一套。」
  那那伊说得委屈,表情倒是挺快活的,当中只有伊欧塔处在状况外,一头雾水地轮流看着大家。
  「这、这表示……扣押的物证就是那那伊哥的恋人吗?」
  「没错没错——看看这男人有多寂寞。」
  零时玩笑一开就停不下来,没想到伊欧塔竟然握起拳头鼓励他:
  「别、别担心,那那伊哥!你以后一定有机会认识好女孩的……!」
  「小零,别闹了~~你害小菜鸟当真了啦——」
  那那伊瞇眼盯着自己的好友……错,是损友。零时则是当场抱着肚子笑出来。
  「对了,夜色哥,你刚不是说有个东西想确认一下?就是要在这里吗?」
  「嗯,没错。」
  「这个地方比较特别。」
  零时「嘿」的一声跳下桌面。
  「那那伊。」
  夜色将俊美冰冷的脸庞缓缓转向那那伊,一被这对深红色双眸直视,就连那那伊都不由得正襟危坐。
  「我想看看那个档案。」
  「你是指……」
  轻佻的模样已不复见,陷入犹豫的那那伊用眼神和零时求救。
  「这、这样好吗?小零……」
  「别担心,夜色早就没事了。」
  修长的双腿于是跨近书柜一大步。乍看之下杂乱无章的书柜,实际上有依照年份日期由下至上归档排放,这是那那伊在工作上的坚持。
  「呃……不好意思,请问是『哪个档案』?」
  夜色立刻回答伊欧塔:
  「我弟被杀的枪击案。」
  红色目光不自然地落至地面,看来夜色还无法完全保持冷静。
  伊欧塔微微倒抽一口气。
  「所以是……」
  夜色深呼吸一口气。
  「我有件事想确认一下,那那伊。」
  「小夜……那是极机密档案,就连高阶警官都要取得特别许可才能阅览。」
  那那伊手插口袋,深深蹙起眉头。
  「还有,存放在这个书架上的,只有我个人负责的案件。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还只是一个小小实习生,连分室都没有。」
  「所以确定没有啰?」
  夜色失望地垂下头去,这么做也有可能是为了隐藏在眼中奔走的情感。
  叮钤……突然传来一阵金属碰撞声,只见那那伊从口袋中掏出一串钥匙圈,上面还挂着许许多多的钥匙,里头有一把又小又薄、感觉像玩具一样的小钥匙。那那伊将它插进办公桌最上层的抽屉中,轻轻一转,然后扬起了嘴角。
  「有。」
  零时的嘴角跟着泛出笑意。
  「你兴趣不错嘛。」
  「越说是机密,就越是想让人弄到手啰。加上这可是和小夜有关的案子耶,我怎么可能没有呢。」
  那那伊拉开抽屉,发出了刺耳的噪音。几枚档案数据片就存放在抽屉中的盒子里头,那并不是不死管理警察专用的纯黑数据片,外壳泛着青绿色等荧光色系,看上去五颜六色。
  那那伊从中取出红色数据片,插进他的仪器外接孔中。鉴识课是继死魂之枪开发室后第二个引进最新仪表设备的部门,器材种类也比搜查一课的齐全多了。
  桌上两根细柱之间,浮现出半透明的显示器,正在读取数据片的内容。
  最先投映出来的,是『forbidden file』这串讯息,后头注明这份资料有加密。
  「上、上面说这是最高机密耶!擅自把它窃取出来阅览拷贝,被抓到可是要重罚的……!」
  零时一手搭上伊欧塔的蓬蓬头。
  「哦!伊欧塔,你懂英文啊!」
  「那不是重点!我是想说……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啊,没看到上面写着『最高机密』吗?」
  「就是说啊,这可是机密……」
  伊欧塔兴冲冲地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来,疑惑地歪着头问:
  「等等……为什么是机密啊?不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吗?哪来的秘密呢……」
  特别是这种阿特密斯袭击一般民众的案例,当中牵涉到许多关系者,要封锁情报更是难上加难。夜色扬起一抹自嘲的微笑。
  「没什么好奇怪的,『隐瞒这件事可以让某些人好办事』——就只是这样而已,要操作舆论和情报对他们来说太简单了。」
  「操作舆论和情报……吗?」
  「对,特别是遇到警察站不住脚的时候。」
  眼见伊欧塔的脸色一沉,上头传来零时的笑声。
  「哎唷~~不要一直吓唬伊欧塔啦,没看到他都快吓死了吗!」
  「有、有什么好怕的!」
  「人客啊~~可以请你们安静一下吗?我现在可是在违法窃取重大机密耶。」
  伊欧塔立刻闭上嘴巴。那那伊正在第三次输入密码和进行视网膜认证,这是他自己设下的加密措施,可以见得这份档案有多需要严加保管。
  「要是情报不幸从我这里走漏出去,我就死定啦,所以才要格外小心。」
  「这么重要的机密档案,那那伊哥是怎么弄到手的啊?」
  伊欧塔战战兢兢地发问,这时那那伊才刚通过视网膜认证,屏幕中央显示出几笔文件名。
  那那伊轻率地笑了笑,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比起鉴识官的制服,更适合穿着华丽的西装走在夜晚的霓虹灯下。
  「我可以为了满足好奇心连命都不要。」
  「好奇心?」
  「那小子在搜集各种刑案的鉴识资料啦,除了他自己负责的案件之外,其他的也会极尽所能地弄到手。」
  零时的语气听来像在开玩笑,边说还边偷瞄屏幕。
  「喔喔!鉴识资料!就是那个……」
  「没错,上面清楚记载着某人在某时、某地做了什么,像这样的档案塞满他整抽屉。」
  虽然那那伊这项兴趣没办法拿出来和大家分享,不过却能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零时不禁佩服他的手腕和毅力,并且轻轻敲了敲看不出玄机的钥匙抽屉。
  「喂,小零,你不要误会喔,这么做一方面也是为了精进自我,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是一名鉴识官耶。」
  那那伊相当熟练地操作仪器,叫出案发现场数据、各类文件以及结案报告书,夜色站在零时对面同样注视着屏幕。
  「还真看不出来。」
  「怎么连小夜也在损我啊,别小看我啰……喔!」
  将案发现场的照片并排出来后,那那伊停下手边的动作。
  「好,要从哪一项开始看?」
  「结案报告。」
  夜色回道,那那伊将档案拖曳到他的面前。
  案发现场位于D03地区,那里原本是木木塚制药工厂。本案简称为『AB事件』,一人受伤,一人死亡。
  报告书一共有两份,夜色皱起眉头阅读。
  报告书A——
  少年美娘苍取得了关系到阿特密斯集团【普雷提斯】存亡的关键情报,并于该地点遭到杀害。
  凶手推断为【普雷提斯】集团的阿特密斯,但当不死管理警察赶至现场的时候,凶手早已逃逸无踪。
  另外,现场还发现一名不死管理警察,身分为隶属于极东辖区•东都署搜查一课的美娘夜色。根据当时赶至现场的同仁所言,美娘苍极有可能将得手的情报告知了美娘夜色。
  美娘夜色由于身心遭受创伤,暂时被送入医院疗养。
  报告书B——
  警方接获民众通报,发现名为美娘苍的少年遭不明人士刺杀身亡。案发现场近几年来偶有不良青少年集团在此游荡,警方推测本案应与该集团内部发生争执有关。
  由于涉嫌杀害美娘苍的青少年不良集团情报过少,导致案情陷入胶着状态。
  报告书A上标记着「不可公开」几个红字,报告书B上则写着「公开用」一排小字。
  前者被视为机密不对外公开,后者则用于窜改事实。他们所隐瞒的不只有美娘苍真正的死因,还有警方的延误办案,以及关系到普雷提斯组织存亡的重大情报,真相被彻底隐藏在暗幕之下。
  这件事被命名为『AB事件』,完全没有对外公开,一直被尘封到今日……
  
  夜色感到轻微的晕眩,于定闭上了紧盯屏幕的双眼,然后起身揉了揉眼睛,他的右边头部隐隐作痛。
  「夜色。」
  夜色揉着眼睛回答他:
  「我没事。」
  这里已经没有他想看的资料了,夜色后退一步离开办公桌。
  「这就是……关于夜色哥弟弟的死亡真相……」
  伊欧塔哀伤得垂下头。他曾听说夜色的弟弟遭到阿特密斯杀害,但没想到这件事用短短几行字就草草结案,对一个新人刑警来说,这实在太沉重了。
  「都过去了,一切已经结束了。」
  才短短的三年,足以称为「过去」吗?夜色放下掩面的手,却怎么也无法直视数据中弟弟的遗照。
  这件事还没结束,夜色身为当事者,比谁伤得都还要深,他再清楚不过了。
  「可是……这太奇怪了!……全部都是骗人的嘛!」
  伊欧塔看起来快哭了,不甘心地瞪着显示在屏幕上那被扭曲的过去——那份完全没提及普雷提斯和阿特密斯的简洁报告书。
  「什么叫不良少年的内部斗争嘛!夜色哥的弟弟可是拼了命的独自奋战耶……!」
  零时用锐利的目光盯着逐一被关掉的窗口。
  「嗯,你说的没错,真是谎话连篇。」
  「……没办法,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那那伊关上最后一个窗口,从仪器中拔出红色数据片。
  「这太没天理了……!」
  「伊欧塔,你很吵耶。」
  「夜色哥……」
  ——我无法接受。伊欧塔的眼神透露出满腔的愤慨,逼问转过身去的夜色:
  「被这样随便交差了事,夜色哥不会不甘心吗!?」
  「喂~~小菜鸟……」
  你找错发脾气的对象了——那那伊正打算接下去说,夜色便静静地开口了。
  「不会。」
  「什……!?」
  「不死管理警察爱怎么做都无所谓,我只想替苍报仇……所以才会站在这里。」
  虽然夜色曾一度失去记忆,最后还是成功消灭了杀害苍的罪魁祸首——玛亚。令人不解的是,这并没有为夜色带来一偿宿愿的畅快。
  「不过,这个动机现在有点不一样了。」
  「你是指……?」
  夜色耸耸肩膀。
  「等伊欧塔再长大一点,我自然会告诉你。」
  「咦咦!?为、为什么啊!?」
  「哎唷~~伊欧塔,我们不是为了讨论这个才来的啦。」
  望着狭窄的空间发呆的零时,这时大步晃了过来,抬起下巴轻指那那伊的仪器。
  「果然到处都没有记载凯拉这号人物。」
  夜色将身体靠到书架上。不只是凯拉,就连杀害苍的玛亚都欠缺具体描述。
  「是啊,我本来想调监视录像带的……可是现场的监视器全都坏掉了。」
  要是有留下影像,就不用依靠夜色模糊的记忆推敲了,可以确实掌握凯拉的长相。
  那那伊举双手投降,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
  「当时汪达•杰才刚开发出来、数量有限,除非是人来人往的地方,否则分派不到机器。」
  「但是……我可以确定凯拉就在现场……」
  尽管缺乏左证,夜色依然肯定自己找回的记忆并没有错。
  「你知道这个地方现在怎样了吗?」
  「事发一个礼拜后传出不明的大爆炸,被夷为平地了。」
  「是普雷提斯干的吧……!」
  ——也就是说,现场或许有留下什么线索?夜色将手指放上尖巧的下巴思考。
  零时嘲讽地咧嘴一笑。
  「说不定是不死管理委员会的人干的!」



  「别这么说嘛,不死管理委员会也没有那么坏啦。」
  「难说喔~~」
  零时挑高了单侧眉毛,他对不死管理委员会一向没什么好感,当夜色因为失去弟弟的打击精神遭受重创时,那些大人物根本没把夜色当人看;甚至在夜色的病房里讲些自私自利的话,光回想起他们那副嘴脸,零时就感到一肚子火。
  「好不容易稍微知道凯拉这个人的线索,我们却没办法翻案……」
  伊欧塔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显然还没从打击中复原。
  「唉,烦也没用,我们就先试着申请逮捕令吧。」
  可以的话,零时并不想让伊欧塔听到这些警政黑暗面,所以刻意用活泼的语气说道,伊欧塔立刻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抬起头立正站好。
  「是的!」
  「我们今天先好好写作业吧。」
  夜色轻轻瞥向还有成堆的公务还没解决的搭档。
  「喔!快把它速速解决,然后去吃饭吧!」
  零时和伊欧塔边交头接耳地讨论由谁负责哪个部分,边走出濑良分室,夜色跟着移动脚步,在门口停了下来。
  「那那伊。」
  夜色回过头来,赤红的双眼注视着已经上锁的抽屉,不知有多少石沉大海的真相静静地躺在里面。
  「请你好好保管……那份资料。」
  「嗯,我会小心的。」
  那那伊歪歪头,轻声笑了笑,手习惯性地摸着环状耳环。
  夜色微微点头,带上了门把。
  
  ——深夜……不,已经天亮了。
  窗外是一片灰白,夜色置身清冷的晨曦之中,颓坐在厨房的地板上,几滴水珠自红发滑落。他才刚冲了个冷水澡,并未多加擦拭,任由浴袍前襟反常地随性敞开,就这样坐倒在地上,仰望着天空逐渐破晓。
  ——头还在隐隐作痛,都是因为一早就被恶梦惊醒。
  他梦到自己伫立在浓稠的深红汪洋之中,动弹不得……不,他不知自己是坐是站,甚至不确定下半身是否存在。
  笑声忽远忽近地萦绕在耳畔,那是他遗忘已久的扰人讥笑。一支小小的试管在夜色的眼前摇摆,宛如在测试他的内心。
  笑声终将远去。一张惨白的面容,倒映在艳红的水面上。是苍的遗容。
  「苍……」
  夜色边喃喃自语,边将未干的头靠向墙壁,冰冷的水珠弹上他的面颊。
  奇妙的是,他的脑袋依旧清醒……只感到悲伤欲绝。
  ——只要成为阿特密斯,就不会死亡。
  重拾的残酷记忆,折磨着夜色的心。
  「苍,告诉我……我错了吗……?」
  当时……夜色犹豫了,脑中曾闪过一丝把苍变成阿特密斯的冲动。
  事到如今回想起来,他依旧不知道正确答案。
  把人变成阿特密斯实在太荒唐了,然而,当时要是接受了凯拉的提案……苍就不会死。
  他会活着……不管是以何种形式。
  「……我到底……」
  直到最后一刻,苍都挂念着哥哥,对他深信不疑。
  透明的水珠沿着下颚滴落地面,分不清是水是泪。
  不知时间经过了多久。
  夜色缓缓站起,换了件衣服。该去东都署上班了——他紧紧闭上眼,叫自己别再胡思乱想。
  
  
  
  挂在墙壁上的古老时钟,指针缓缓跃向十点的位置。
  沉静的古典乐徜徉在小店里面,是早在〈月神之子〉将「人」划分为「人类」和「阿特密斯」之前的怀旧曲调,恬静的钢琴演奏搭着悠扬的萨克斯风而起,当中沉稳而带点深度的低音,是来自大提琴的调和。
  想必喜爱爵士乐的客人,一定能够边享受着优美的选曲,边伴着旋律一夜畅饮到天明。遗憾的是,这间远离尘嚣的小酒吧,今夜依然没有懂得欣赏爵士乐的人造访。
  现在坐在店内的两名男子,其中一位粗鲁地拿起酒杯一口饮尽;另一位则默默喝着深色调味酒饮。
  黑发男子的杯中装着坦奎瑞琴酒,红发男子喝的则是黑色俄罗斯。
  是零时和夜色。
  「……呿~~」
  零时今夜莫名焦躁,难得和搭档独占店面对饮,理应痛快地畅饮一番才对。
  年迈的酒保静静地缓步走来,用极其自然、彷彿与店内空气融为一体的动作,为空酒杯斟入辛辣的琴酒,透明的液体不断发出悦耳的声响,填满酒杯。
  零时张嘴,想喝口新添的琴酒转换心情。
  「对了,你……最近状况怎样?」
  「状况?」
  夜色转动眼珠看向零时,因为这奇怪的问题面露诧异,但零时始终注视着杯中酒。
  「你不是做了奇怪的心理咨询吗?还被催眠、强行唤醒尘封的记忆。」
  「原来是这件事啊~~嗯……倒是没什么异状。」
  「真的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夜色似乎想起了什么,表情为之一亮。
  「……我还有你啊。」
  「啥?……哈哈哈,是这样没错啦,没想到你会当面对我告白耶。」
  零时大笑的同时,杯中的冰块也敲奏出清凉的节奏。他乍看之下有些孩子气,实则有着丰富的人生经验和满腔的热意,是个非常值得信赖的好伙伴,夜色比谁都清楚。
  「我没事……就现阶段来说。」
  「现阶段是吧。」
  零时刻意重复了一遍,脸上找回了平时乐于挑战的光采,看到他的模样,夜色感到松了一口气。
  通常都是由零时扮演安慰人的角色,今天不知吹起什么风,两人的立场竟然颠倒了。
  「别谈这个了。零时,那你呢?」
  「为什么这么问?」
  零时不只讲话顾左右而言他,连眼神也飘忽不定,很明显是心里有鬼。夜色故意长叹一口气,语气中充满挖苦。
  「问我咧。要是坐你旁边的人一整天都心浮气躁,保证你想不在意也难。」
  「你今天脸色很差耶。」
  「别想岔开话题。」
  说得更正确点,零时从昨天起就整个人不对劲。他傍晚看了夜色拿来的咨询报告后,一直到今天下班为止……不,甚至是现在,他都心神不宁。
  「嗯,其实我大概猜得到原因。」
  零时还没回答,夜色就自言自语地补上这句。
  「就是说啊。」
  零时耸耸肩后又喝了一口酒,今夜要是少了美酒的陪伴,恐怕很难熬过去。零时用力放下酒杯,发出一声闷响。
  「你前天就取得凯拉的情报,向上层申请逮捕令了耶。隔了整整一天,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的声音听来像在碎碎念。
  对他们来说,在风平浪静的日子里先一步取得普雷提斯的情报,算是非常罕见的特例,即使如此,不死管理委员会仍一点回音也没有。
  缪丝卡查出普雷提斯成员名单时也是,上头完全不闻不问,要是平时的话,他们早就一窝蜂冲进来了才对。
  「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零时心中始终抱持着一个疑问:难道高层另有考虑,所以着眼点才会和他们不一样?
  零时的怒火不单单指向警政高层,还有无能为力的自己。一整天下来,零时只能白天打打计算机、晚上喝喝酒,什么也没办法做;他气自己的不争气。
  明知普雷提斯在暗地里蠢蠢欲动,他们却只能坐以待毙。
  「今晚就尽情地喝吧。」
  夜色随手地拿起自己的酒杯,敲了零时的酒杯一下。沉沉的碰撞声响正如两人心情的写照,刚好在爵士乐的间奏响起。
  「要是你明天想大闹一场,我很乐意奉陪喔。」
  「你胆子不小嘛。」
  「没零时厉害。」
  接着两人各自啜饮起来。总觉得琴酒喝来不是那么辛辣;鸡尾酒喝来不是那么香甜——会觉得今夜的饮品喝来有点苦,正是两人还没释怀的证明。
  店内播放的音乐变得加倍沉静。
  咕咚咕咚……酒注入杯中的声音,是今夜最棒的古典奏乐。
  
  墨黑色的天空中,飘着几朵彷彿用画笔轻拂而过的浮云;天上不见半点繁星,唯有明月偶自云间露脸。
  夜还未深,零时及夜色却已经出发前往车站了。对总是喝到不醉不归的两人来说,现在收场似乎稍嫌早了点。
  他们刻意绕进渺无人烟的小巷。这里虽比旁边的大马路狭小阴暗,但是不用怕人挤人,走起路来轻松多了。
  零时和夜色在暗巷漫步了一阵子,终于看到车站前方明亮的大道。只差那么一小步,就可以脱离昏暗的小巷了。
  就差几步了,就在这时,一扇门突然在零时的面前打开。
  「喔!」
  他差一点就迎头撞上从里面走出来的男子。
  小巷的建筑物之间,筑了一扇相当简陋的后门,从里面走出来的青年和零时一样紧急煞车。他的双手各提着一大包垃圾。
  「抱歉!」
  男子的年纪看上去和零时及夜色差不多,身上穿着一件黑色围裙,正一脸抱歉地低头赔罪。并在看到零时的脸后吃了一惊。
  「鹭宫……?」
  「咦?嗯……?啊!」
  零时先是盯着对方的脸摸不着头绪,然后将视线向下移动,直到看到印着『CLUB ACTIVE』字样的黑围裙后,才恍然大悟地大叫一声。
  围裙上挂着一张名牌,上头写着『永峰』两个字,对方似乎是零时的旧识。
  「萨罗!?」
  见到零时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叫做「萨罗」的男子不禁浮现苦笑,有些沮丧地点头说:「对,就是我啦。」
  「零时?他是你的朋友吗?」
  夜色从旁发问,零时回过头来,眼中闪烁着巧遇昔日好友的喜悦光芒。
  「是啊,我以前在读警察学校的时候受过他不少帮忙。他叫做永峰萨罗,比我大一岁,不过我们是同一届的。」
  「因为我重考了一年。」
  萨罗爽朗地笑了笑。
  「对了,萨罗,这位是美娘夜色,我的搭档!」
  「你好。」
  夜色微微点头问好,萨罗也轻轻地回礼。
  接着他「嘿咻!」一声,提起手上的垃圾。
  「可以等我一下吗?我倒完垃圾就要休息了。」
  「呃,这样啊~~嗯,那个……萨罗,你现在……」
  零时突然变得吞吞吐吐,不过萨罗仍笑着望向他,表情像在说:「干嘛这么吃惊啊?」但却不刻意点破。
  「我们晚点再好好聊吧,前面的广场上有椅子可坐,可以先在那里等我一下吗?」
  萨罗说完便拿着垃圾袋又回到了门里。
  零时伸出的手来不及留住他,只好垂下肩膀离开门前。夜色依然若无其事地走在夜色身旁,似乎没有起疑。
  他们很快就来到人来人往的站前广场,这里和小巷完全不一样,宽广的路面充斥着人声的吵杂,感觉充满活力。
  「零时……可以问个问题吗?」
  他们说话时没看彼此,而是注视着萨罗刚刚提到的广场。
  「干嘛?」
  「他是你在警察学校的朋友吧?」
  「嗯。」
  「后来呢?」
  「……任职于不死管理警察•极东辖区•沿岸南署搜查二课。我们上次见面时,他还是一个警察……」
  那大约是两年半前的事了。永峰萨罗已经结婚,有一个三岁的儿子。
  零时和夜色边望着来来去去的人影,边在破旧的长椅上坐下。
  萨罗五分钟后就来了。
  他已经脱掉刚刚穿的黑色围裙,穿着一件黑色长裤加白衬衫,似乎是在年轻人流连忘返的酒吧工作。
  「鹭宫,抱歉让你久等了。」
  他说出一句既定台词,隔着扶手在零时身旁坐下。
  「喔,辛苦啦。」
  「真没想到会在那种地方偶然遇见你,吓我一大跳。最近工作还好吗?」
  萨罗温和的笑脸给人一种好好先生的印象,不过依然藏不住他的疲态,以前直挺挺的背脊似乎驼背了些。
  零时很快地收起自己的目光,故作开朗地说道:
  「当然啰,那那伊也还是和以前一样!」
  「这样啊,对喔,差点忘了濑良也在东都署嘛。你们两个是不是又连手胡闹啦?」
  「胡闹!?没有啦……又不是小孩子了。」
  零时难为情地反驳道,萨罗窃笑着偷偷观察他的表情。
  「这样想的恐怕只有你自己喔?……你说是吧?美娘。」
  「咦?啊、对呀……」
  夜色突然被搭话,慌忙把视线从远方收回来。萨罗和零时就像同学一样要好,使夜色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或许吧。」
  「喂!夜色!我是哪里幼稚啦!」
  零时不服气地回嘴,萨罗则是开心地噗嗤一笑。
  「欸,你还记得吗?有一回啊,你和那那伊跑来我家拼酒拼到天亮,那时,你不服输的模样简直像个小孩一样。」
  「那次是那那伊害的啦!」
  「明明隔天还要上课,你们却喝得醉醺醺的,还把我家搞得都是酒臭味。我去学校同时帮你们两个点名,真是累惨了。」
  「很好想象。」
  夜色默默丢来一句吐嘈。
  「……真怀念耶。」
  萨罗打从心底绽放微笑,眼尾拉出深深的皱纹望着远方,乍看之下比零时大了好几岁。
  「啊——!我想起来了!我们三个还有一起上街找美眉搭讪过嘛。」
  「咦……?」
  萨罗这回似乎记不起来,并将视线别向了远方。零时拍了拍他有些无精打采的背。
  「少给我装傻啦~~你怎么可能不记得嘛。你和你太太不就是这样认识的吗?」
  「是这样吗?」
  夜色问道,只见零时得意地挺起胸膛。
  「对啊,他竟然对有生以来第一次搭讪的对象一见钟情,我也因此学到『搭讪还是可以找到真爱』这个道理的!」
  「零时,我想这个你可能不适用。」
  听夜色说得如此果断,零时的眼神中充满了不服。
  「对了,记得她叫莎莎耶嘛!最近怎样啊?」
  「嗯……」
  萨罗无力地垂下眼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一样。
  「萨罗?」
  「……她死了。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他的声音相当低哑,但在人声混杂下意外地清晰入耳。萨罗在两膝问迭起双手,指头满是皲裂,看起来相当地痛。
  「她去参加我儿子幼儿园举办的园游会,结果就这样过世了……」
  「什……」
  好奇心与不愿意接受事实的心情在天人交战……零时一时之间失去了言语。
  萨罗似乎本来就打算告诉零时这些事。继续轻描淡写地说:
  「那天发生了一场大爆炸,下手的人是阿特密斯。好巧不巧地,那一天我刚好去出别的任务,不在现场。」
  疲累的眼中已流不出泪,因为背负着过重的阴影而枯竭。萨罗松开交迭的手,注视着空荡荡的掌心,不久又再次交握。
  「……听说我太太是当场死亡,怀中还抱着我的儿子——由恩。」
  这只是一起微不足道的爆炸事件,凶手不但立刻遭到逮捕,也没再传出更多的死伤,在这个阿特密斯横行霸道的世界,甚至不足以引发社会大众的关切。
  然而,这件事对萨罗来说……已在心中留下不可抹灭的伤疤。
  「我儿子虽然大难不死,但是肺部遭受重创,现在必须靠着人工肺脏才能过活,不过费用高得吓人。弄到最后,他一年中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住院。」
  萨罗深深地吁了口气。
  「要是继续当警察,我白天就没办法去看他。我甚至不知道他能撑到什么时候、会不会突然倒下,所以毅然决然地辞去了不死管理警察的工作。没想到住院和治疗的费用比想象中吃紧,我只好每天拚命打工赚钱……一个星期只能拨出一、两天的时间去探望他。唉……说来真是惭愧啊。」
  萨罗的双肩随之垮下,宛如背着沉重的包袱。他的背影看起来变得好小。
  「……你真是一个好爸爸。」
  他只是努力地工作,没有想过要适度地放松一下。
  事实上。他大可选择继续当不死管理警察,扫荡那些害死妻子的阿特密斯,但他却为了儿子舍弃了一切,奉献全部的心力,只希望能拉拔他长大。
  以父亲的身分,而不是警察官。
  纵然好友的背影看起来变得好娇小,零时依然打从心底为他骄傲。
  短短一瞬间,萨罗对目光热切的零时,投以精神饱满的浅笑。
  「谢谢你。」
  萨罗接着站了起来,至今为止他一直都低着头。
  「讲真的,我一点也不后悔,因为这样一来,我就能有多点时间陪陪儿子了。大不了等他出院时,我再减少打工就好啦。我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工作得这么踏实……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之后。」
  他边说边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破旧的黑色皮夹,将它打开。里面放了一张照片,是个躺在病床上微笑的小男生。
  「这就是你儿子啊?」
  夜色和零时同时凑过来瞧,使萨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对啊,他今年六岁。」
  「哇~~长大了耶。」
  小小的四角相片中,映着一个笑容清爽的男孩,零时看着看着不禁瞇起眼睛。——多么灿烂、率真的笑容啊。
  「他现在住在莉慈医院,鹭宫,你有空时也可以去看看他喔,记得他小时候很喜欢黏着你玩。对了,这间医院就在东都署的辖区内喔。」
  萨罗说完后梢作停顿,随即笑了出来,「啪」地拍了膝盖一下。
  「好怀念喔,我竟然随口说出『辖区内』这种话。」
  「你还没忘记嘛。」
  介于开玩笑与褒奖之间的说话方式是零时的特色。夜色因为这句话,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微笑。



  「……好啦,我差不多该回店里了。」
  萨罗看了老旧的手表一眼,准备动身离开。
  友人露出不舍的表情,不过零时先一步把目光放在他的手腕上。
  「你还在戴那支手表啊?记得那是你老爸的遗物吧?」
  「嗯?对啊,你记得真清楚。」
  表面上到处是刮痕,萨罗有些难为情地摸着它。那是一支镶上金边的旧式数位表。
  「还说我呢,零时,你不也还挂着那条项链?」
  萨罗温柔地瞇细双眼,一脸怀念地注视着零时胸前的项链。褪色的金色炼条下,串着一颗摇晃的子弹。
  「嗯……啊,对啊。」
  「见到你一点都没变,我打从心底为你感到开心。」
  萨罗向前踏出一步、准备离开,零时见状赶紧跟着站起来。夜色迟了些才开口:
  「萨罗,记得要适度的休息喔。」
  他明明还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怎地全卡在喉咙里。萨罗回过头来,展露既开心又带点羞涩的笑容。
  「鹭宫,今天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我一直想和你说这些。」
  看到他柔和的目光,夜色也跟着微笑。
  「美娘先生,虽然由我来说很奇怪,不过鹭宫就拜托你了。」
  听到这番话,夜色维持一贯的步调冷静地点头评论:
  「嗯,零时照顾起来真的很累人。」
  「没你难养吧!」
  零时间不容发地吐嘈回去。夜色依然面不改色,不过多少有点心虚地别开了视线。
  「有吗?」
  「一·点·也·没·错!我可是亲切地拉着你一路走来耶,别说不记得喔!」
  零时凑近自己的搭挡,边说边用手指在他的胸前指了又指。
  夜色还来不及反驳,萨罗就当场噗嗤一笑,累积疲劳彷彿都被赶跑了。
  「你干嘛突然大笑啊?」
  「啊、不好意思……觉得你们两个一搭一唱的,默契真好。」
  零时咧嘴一笑,夜色则盘起了手臂。
  「就是啊。」
  「就孽缘。」
  听到两人肯定的回答,萨罗放柔了表情瞇起眼睛,觉得眼前的两人组相当地耀眼。
  「你们真是对好搭挡……好啦,我真的该回去了。」
  萨罗挥了挥手取代点头,迈步走向人潮之列。
  穿着白衬衫的背影,很快地没入来往行人中,消失在绚烂夺目的霓虹灯下。
  过了一会儿,零时和夜色也从反相向离去。刺眼的街灯不断划过道路两旁。
  零时边走边用手轻触胸前的项链。子弹摸起来好冰冷。
  「我都不晓得他已经不干警察了……」
  零时并非感到惋惜或是难过,只是有那么点心揪。他打从心底祈祷萨罗能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零时不经意的一语,夜色并未多作反应,只是在一旁偷瞄着零时的手。
  挂着子弹的项链——话说回来,夜色一直不明白搭挡戴着这条项链的原因。




Code2 Cela


  ——今夜是半弦月。
  那凹陷的大窟窿,
  反映出人类的憎恶之心——


  今天,真一大清早就被不死管理委员会传唤,所以不在座位上。
  午后,缪丝卡拿着一张纸现身,并且把三个后辈集合到课长空空无人的座位前,向大家报告消息。
  「等、等一下啊,缪丝卡大姐!」
  之后,零时激动得踢了椅子一脚,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倒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问我也没用,总之上面不准我们对凯拉发出通缉令。」
  缪丝卡微带怒意地把对折的纸塞到零时面前,零时一把抢过它,迅速地浏览起来。那是一份相当简洁的公文。
  「没有证据证明情报的可信度……什么!?」
  「果然会被打下来……」
  夜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显然是放弃这条路了。
  上头的人认为,缪丝卡所取得的普雷提斯高层干部名单,只是刚好和夜色记忆中出现过的阿特密斯同名罢了;再加上缪丝卡无法确切指出情报来源,所以除非他真的肇事,否则无法断定这人是否具有危险性及逮捕的急迫性。
  看到上头竟然给这种公式化的响应敷衍了事,零时气得把公文砸向课长的桌子。
  「别开玩笑了!对方可是普雷提斯的高层干部耶!怎么可以就这样放着不管!」
  「就是说啊!要是能正式展开搜查,我们应该就能取得更进一步的情报!公布他的长相和名字,也可以呼吁大众要多加小心……」
  伊欧塔也着急不已,他完全没想到会被上面驳回。
  「除非他展开行动,否则我们没办法主动出击。」
  「等到出事就来不急啦!」
  所谓的具体行动,也意味着有人会因此而丧生。
  「这就是上头的决定,我们根本无能为力。」
  缪丝卡抱起胳臂,很快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乍看之下似乎很冷静,但她的高跟鞋今天听来特别地响亮。
  「可是……!」
  在场的人都知道,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零时,你冷静点。」
  夜色无声无息地丢来一句话。零时在盛怒下回过头来,眼里差点没喷出火焰,但夜色毫不惧怕地注视着他。
  「我们又不是只有这一手,应该还有其他方法才对。我们不需要等上头颁布通缉令,也可以凭自己的力量揪出对方的小辫子。」
  「……一点也没错,为了区区一张纸就要我们放弃,那样实在太没道理了,我们就自己来调查吧!」
  零时的怒火渐渐地消退。这是一场宣战布告,不知零时愤怒的矛头是指向阿特密斯?还是不死管理警察?或是阻挡在他面前的一切事物。
  「不用说放弃,因为我们根本就还没开始!」
  零时的声音中充满了必胜的决心和霸气,夜色则迭起修长的双腿。
  看到学长们越挫越勇的模样,伊欧塔的表情也为之一亮。
  「就是说嘛!这可是夜色哥好不容易才回想起来的情报耶!」
  「我也不想白忙一场……明天课长应该就会回来了,我们再找他商量一下吧。」
  所有人都静静地点头同意。
  情绪虽然平静了下来,体内却仍残留着一种消化不良的不适感。零时瘫坐在椅子上,百感交集地长吐一口气。



  星月夜。
  再过不久就是满月了。
  不圆满的满月——
  透出鲜明的色泽,恣意渲染着大地。
  将之化为一片橙红。
  「蜂蜜色的满月出来了,真是个适合大开杀戒的好日子啊!哈、哈、哈!」
  男子独自一人仰天长笑。他的个子很高,手上拿着一把巨大的冲锋机关枪,那不具情感的枪口就宛如一支画笔,把街道涂成了红黑色。
  「喝啊——!不赶快逃就小命不保啰~~啊,不过就算逃了还是会被我打成蜂窝!」
  枪声接连不断地炸裂,盖过了人们害怕又困惑的惨叫;枪声敲击着耳膜,好似下着倾盆大雨。
  枪林弹雨打上了挣扎着想要逃跑的伤背,随即响起了水花四溅的倒地声。
  人们的哭喊、激喘:心跳的节拍,都被铅块无情地消弭。枪口的目标,是在场所有的人类。
  乍看之下是一场疯狂扫射,实际上却枪枪命中核心。
  这时,从别的方向飞来一道子弹,并非来自机关枪,而是普通手枪。
  「到此为止了。放下你的枪!」
  从男子身后传来一声遏止,数支枪口同时瞄准了白衣男子的背。只见数十名警官实时杀到现场。
  「好险好险,搞屁啊~~」
  机关枪倏然停止,枪口虽然垂向了地面,但却不代表服从,只要是会使枪的人都能明白——
  发出讪笑的背影,充斥着一股杀意。
  「喔~~是警察啊?我猜猜看喔……一、二、三……大概是五十个人吧?」
  他并没有面向这边,却说出了精准的数字。
  他是怎么办到的?在提出质问前,男子率先转过身来。
  「真——是辛苦你·们·啦!」
  垂挂在左手上的机关枪闪出一道火花,几道宣战意味的枪声响起又消失,数名警宫从包围网中应声倒下。
  点点朱红洒落,腥臭传遍空气中;捏碎熟透果实般的爆裂声响遍四周。
  站着的人寥寥无几,这里已经快要没有活口了。
  尽管如此,子弹依旧飞射而出、扫荡全场,画下了更加污秽残酷的地狱景象。
  「别玩了,快出来吧,丧家犬不死管理警察!再拖拖拉拉下去啊~~全部的人都要死光光啰?哇哈哈哈哈!」
  男子的四面八方,逐渐化为一个鲜红的小世界,不断延伸而去。
  现场已经没有任何的呼吸,此情此景真是丑恶至极。
  「奇——怪?统统都死光光啦?真扫兴~~」
  枪声戛然而止,但是并不寂静。男子坚硬的靴子踏在濡湿的大地上,发出啪嗤声响;或是踢开肉块,或是将它踩溃。
  「这样才对嘛,人渣就该有点人渣的样子!哇哈哈哈哈——!」
  黏稠的脚步声接着迈向死寂而干涸的马路,留下一道道红色的足迹。
  不知他走了多久,朝北方移动的足迹突然中断,彷彿被月亮吸了进去。
  只留下化作地狱的萧条街景。



  Y12地区,艾涅大街——这是他们今天一大清早赶往的事发现场。
  这里属于办公地段,是一条餐饮店和办公大楼杂处的中型街道,几乎从早到晚都充斥着大批人潮。
  然儿今早能踏进这条街的,只有寥寥数名警官及多位鉴识人员。几名警官都是来自于极东辖区.东都署的不死管理警察;鉴识人员则包括从该辖区内的一般警察中调度而来的支持人手。
  因为需要鉴识、搬运的尸首实在太多了。
  目前还无法厘清正确的死亡人数,回收的遗体全都支离破碎、失去了应有的原貌。
  遭电子围栏封锁的区域长达两百公尺,现场简直惨不忍睹。
  伊欧塔回到东都署搜查一课的时候,整个人显得失魂落魄,却还努力振作精神为自己和两位学长泡咖啡。案发现场所带来的恐惧和反胃感已渐渐消退,不过他的脸色依旧是一片惨白。
  咖啡的热气逐渐舒缓了他失去血色的双颊。
  「真是……太可恶了……」
  伊欧塔好不容易才平定情绪,说出这一句感想。
  只有正在为课长端送咖啡的缪丝卡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而啜饮着咖啡的零时和夜色则静静地不发一语。
  「辛苦你们了。」
  刚从不死管理委员会开完会回来真课长,用他一贯的柔和语调低吟道,但是他盯着数据的目光如炬,不如他的声音那般平静。
  镜片下的眼睛向上一望,他放下了手中的资料。
  「嗯,好的,就如大家在现场看到的一样,我想你们应该也猜到了,这次的案子将交由我们部门接管。」
  「这次就算叫我不准轻举妄动也没用,我已经和他杠上了!」
  零时靠着椅背大声强调。他和伊欧塔不同,并没有因为目睹凄惨的现场而变得颓丧;坐在他隔壁的夜色也一样。
  「请告诉我们详细的案发始末,都这个时间了,鉴识报告也差不多送来了吧。」
  「没错。」
  缪丝卡拿出夹在侧身的报告书。
  「犯案时间大概是昨天晚上的十一点半左右,地点……我想各位都已经知道了吧。」
  「是啊,教人一辈子也忘不了。」
  零时自然随兴地耸耸肩,让人难以想象他看到的是尸横遍野的命案现场。
  「那一带的汪达‧杰全数遭到破坏,我们只能勉强找到机器被破坏前的影像,从中得知凶手只有一个人。」
  伊欧塔忍不住开口:
  「一个人……呃、那些……全是一个人做出来的吗?」
  如此沭目惊心的景象已不再是单纯的「杀人现场」,而是「一场大屠杀」。
  「也难怪你不相信。事件发生的短短六分多钟间,汪达·杰只拍到一个男子突然闯入,拿着冲锋机关枪对人行道疯狂扫射。」
  课长轻巧地移动手指,点击暂停中的屏幕选单,再次叫出影片。
  他用眼神打量着几名部下。
  「要看吗?」
  零时和夜色立刻二话不说地站到他身旁,伊欧塔慢了一步赶到,把咖啡放到桌上才伸长了脖子张望。影像开始在四角柱中播放。
  屏幕中出现的是昨晚的艾涅大街。这里充斥着琳琅满目的餐饮店招牌,和呆板无趣的大楼办公室及诊所广告牌。
  从远方传来响亮的枪声。
  「开始了吗……」
  零时吐出一句呢喃。
  这是机关枪的声音,不过汪达·杰录到的大多是人们困惑的惨叫。几个慌了阵脚的人当场倒下,全身遭子弹贯穿、不成人形。
  「在那里!」
  伊欧塔指向屏幕的某一点——街道深处隐约可见一名穿着白衣的男子,拿着疑似机关枪的东西正在扫射全场。
  「……从另一个角度也看得到,虽然只有一下下。」
  课长用手指拖曳出另一个画面,地点一样是艾涅大街,不过比刚才的影像更接近拿着机关枪的凶嫌;这一回可以清楚辨认对方的身材和长相。
  凶手长得很高,身材清瘦,全身上下都穿着洁白的服装,看上去相当醒目,宛如一名白衣军人。恣意乱翘的黑发。和他规律的打扮形成强烈的对比;尽管脸上戴着一副方框眼镜,依然不减从那对三角眼中透出的杀气。
  残忍的凶嫌正在愉悦地大笑,红艳的嘴角直拉向脸颊两旁,彷彿裂开了一样。
  「他不是……!」
  夜色微微倒抽一口气,零时吃惊地望向他。
  「夜色,他该不会……」
  「没错。」
  回答的声音相当苦涩。夜色重新吞咽口水,目光闪烁。
  「他就是凯拉。」
  「就是他!?」
  影像在伊欧塔大叫的同时出现噪声,随之中断。看来这台汪达·杰似乎被流弹击中损毁了。
  「夜色,你确定是他?」
  「我不可能会认错……那副嘴脸一旦回想起来就再也忘不了。」
  夜色握起拳头,指甲深深地刺进掌心。不只是长相,就连他的声音、动作都清晰地烙印在夜色的脑海里。
  缪丝卡慎重其事地补充道:
  「根据躲在附近大楼问幸运逃过一劫的生还者说,凶手……不,凯拉当时还说了这么一句话:『快出来吧,丧家犬不死管理警察!』。」
  「那是在指我们吗?」
  零时用鼻子冷哼一声。
  「口气倒是挺大的嘛。」
  「但是用词粗鲁,一点气质也没有。」
  「就是说啊。」
  夜色坐在一旁,一脸事不关己地查着自己的资料,零时忍不住咯咯发笑。
  「凯拉是吧?这小子就是普雷提斯的高层干部?很有种嘛!既然他自己找上门来,那我们也不用客气啦!」
  零时的音色有些颤抖,怒气使得他的声音听来漾着恐惧。
  这时电话忽然响起,缪丝卡随手接起话筒。
  「您好,这里是搜查一课。」
  不出几秒,缪丝卡的脸立刻皱成一团,她一边保留通话,一边将耳朵离开话筒、看着真课长说道:
  「真,S23地区的莉慈医院,出现一名男子拿着机关枪四处扫射!」
  「难不成是凯拉!?」
  伊欧塔两手朝课长桌一撑,激动得探出身子,后方则传来一句冷静的回应:
  「除了他还有谁!」
  真课长用指节将细框眼镜向上一推。
  「昨天的惨剧又要重演了吗……看来对方为了杀人已经失去理智。」
  「我们赶快出发吧!」
  零时低吼一声,露出的白色犬齿宛如獠牙一般。
  「正巧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凯拉,就趁机去会会他吧!」
  零时踩着大步穿过搜查一课的门,接着便跑了起来,一位红发美青年紧紧跟上他。
  「欸,夜色啊~~」
  零时边狂奔在东都署的走廊上,边低声说道。
  「什么事?」
  「你当我是笨蛋啊!」
  「这还用问,我有称赞过你聪明吗?」
  「没有。」
  夜色苦笑了几下,两人并驾齐驱地奔下楼梯。
  「我自己知道,不过这未免太……!」
  明明两人近在咫尺。讲话不需要太费力,零时却激动得无法言语。
  「要是上面肯发出通缉令,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夜色虽然没有回头,却替搭挡说出了心里的话。
  零时气得咬牙切齿,感到后悔莫及。
  「但是零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今天就算警方发出通缉令,那小子照样会大开杀戒的。」
  夜色一语道破事实,零时的心脏大幅震了一下。
  「我知道,可是……!这教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嘛!」
  零时一脚踹开停车场的门,迅速在副驾驶座上就座,夜色也紧接着坐上了后座;伊欧塔则滑进了驾驶座。

  就这样,东都署的黑色撒旦,以惊人的气势一路杀向S地区。
  回荡不止的惨叫、语带颤抖的求饶、惊恐万分的哭脸……真令人欲罢不能。
  只需短短一秒,他们就会化为一团肉块,实在太有意思了。
  这教我怎能不笑!
  「哇哈哈哈哈!死吧!死吧!你们这些垃圾!我要把你们统统打成蜂窝,丑陋地死去!」
  ——我要把眼里所见的一切全都破坏掉!
  凯拉一面狂妄地大笑,一面随兴地朝眼前的景物开枪。
  他击毙想关上逃生门的护士,朝着二楼的走廊深处前进。
  就在这时,他突然停下脚步,枪声也跟着停歇。NICU——新生儿治疗中心就在他的眼前,厚厚的玻璃墙内,可见十余名躺在保温箱里的小婴儿挥舞着圆短的手脚。
  「……嗯?」
  凯拉神经质地挑起眉毛。
  「奇怪?怎么搞的?搞什么鬼啊!」
  尚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小婴儿,只是闲适地躺在机械保温箱里,几名在沉睡;几名在哭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下来好一段时间。机关枪的哒哒声都没有停歇。
  玻璃中弹,因为压力而化为一片雾白,拉出数道蜘蛛网状的裂痕后应声破碎。
  「搞什么啊!可恶!真令人作呕!」
  枪口迷失了方向,胡乱地扫射全场,玻璃墙终于不堪冲击地瓦解了;玻璃墙内的透明保温箱也一个个破碎……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啊——!」
  怒吼接着变成无意义的咆哮,当中已经不见丝毫愉悦的成分;肆无忌惮操控机关枪也不会动摇的手,如今竟传来阵阵颤栗。
  「啊……呼、呼——呼——!可恶——这群浑帐——!」
  凯拉挥舞着机关枪发出嚎叫,并用枪身将残存的玻璃一一粉碎。
  匡啷、匡啷、匡啷地,玻璃碎屑霎时四散飞溅。凯拉像是在畏惧着什么,持续扯开喉咙放声嘶吼,那着了魔的模样绝非笔墨所能形容。

  这栋医院外观平凡,门前分别挂着内科、外科、耳鼻喉科、小儿科、妇产科等几面招牌,通常都是附近居民常会上门求诊。仅用蓝字写着「莉慈医院」的朴实招牌,右半边早已粉碎无遗。
  那扇双开式的玻璃自动门也已全毁,满地都是玻璃碎片。毫无疑问的,这里就是案发现场。
  眼前停着几台红白色车辆,看来急救小队已经赶到,医护人员纷纷踏着碎玻璃卖力搬运伤员,现场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可恶……竟然做得这么绝!」
  零时啧了一声,奋力穿过一个又一个医护人员。他大老远就看见这里的惨状了。
  排放在接待室的数张黑色沙发、白色的柜台,以及淡米黄色的壁纸,全都染上了斑驳湿黏的血迹,教人不寒而栗。
  「零时,莉慈医院不就是那里吗……!」
  夜色看着「小儿科」的告示牌蹙起双眉,零时看到这几个字,也想起了同一件事,不禁流下一道冷汗。
  「天哪!这不就是萨罗的儿子住的医院吗!?」
  「谁是萨罗?」
  零时绷着脸回答伊欧塔:
  「我的老朋友,他的小孩住院了。」
  「什么!?」
  放眼望去,医院内部被破坏得满目疮痍,仍有许多住院病患被困在这儿。一思及此,伊欧塔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目前状况怎么样?」
  站在门口指挥现场的急救人员,看到夜色的警服后正色道:
  「是!一楼的病患大多安全地抢救出来了,二楼正在努力搬运中;问题出在三楼,前往救助的医护人员迟迟没有回来,现场不断传出各种爆破声,我们推测阿特密斯就在那里!」
  「明白了!我们这就赶过去,请你们继续抢救病患!」
  医护人员抬着一位浑身是血的女性冲了出去,和零时及夜色擦身而过。医院大厅里十分安静,虽然到处都是弹痕,但所幸没有人倒在地上。看来这里刚脱离暴风雨的肆虐。
  才想这么想,远方就爆出一声枪响。
  「要乖乖等我们去救你啊!」
  零时跑了起来,夜色眼捷手快地指着走廊尽头说:
  「伊欧塔,你从里面绕上去!凯拉交给我们来对付,你去协助医护小队和住院病患!」
  「好、好的!我明白了!」
  伊欧塔因为过度紧张而声音沙哑,当他回答完的时候,两位学长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楼梯末端了。
  伊欧塔也赶紧加快脚步前往救援。
  他的目标,是位于看诊室走廊最深处的楼梯。
  一路上经过了几道厚重的门扉,那应该是断层扫瞄室或X光室。最后,伊欧塔来到地上
  倒着『非医院关系者请止步』告示牌的楼梯前。
  伊欧塔正准备往上爬,却突然听到了某种耳熟的声响。
  沙、沙、沙……
  他立刻回头,用力瞪着走廊的尽头,但是那里空无一人,唯有那声响不断接近。
  「是谁在那里!」
  是幸存者吗?还是敌人?伊欧塔谨慎地拔出腰间配带的枪枝——将灵魂之力注入子弹藉以消灭阿特密斯的唯一武器,死魂之枪。
  发出声音的物体终于现身了,但那奇妙的景象令伊欧塔疑惑地皱起眉头。
  走廊尾端的墙面亦有被攻击过的破损迹象,只见一只敲着钹的猴子玩偶,从疑似是茶水间的门走了出来,摇摇晃晃地穿越走廊。
  「给、给我出来!」
  沙、沙……声音突然中断了,猴子玩偶还没来到走廊的一半就跌倒了。
  伊欧塔一面将视线和枪口紧紧锁定茶水间,一面小心翼翼地走近小猴子玩偶。
  正当伊欧塔瞄准茶水问的正门时,两个娇小的身影忽然从里面缓缓走出来,这次不是猴子玩偶,而是两名小朋友。
  「不要杀我们……」
  是一对还不满十岁的幼童,两人都长得十分可爱,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长得像到一眼就可看出他们是双胞胎。
  这对双胞胎连衣服也穿得很像,其中一个留着亚麻色短发的小男生,穿着一件红色苏格兰纹的马裤;另一个头发略长的小男生,则穿着同样花色的裤裙,里头搭着黑色长裤。
  他们紧紧握着彼此的手,害怕地望着伊欧塔。
  「小孩……?太好了!你们得救啦!」
  伊欧塔赶紧把枪收起来,当场蹲下挨近两个小朋友。
  「放心吧,大哥哥我是警察喔!」
  他们大概是从崩塌的走廊逃了过来,然后一直躲在小小的茶水间里。伊欧塔露出温柔的微笑,希望不要吓到他们了。
  「警……察……?」
  短发少年怯懦地打量着伊欧塔,伊欧塔肯定地点点头。
  「是啊,所以你们别害怕,过来这里吧。」
  两个小男孩立刻泪光闪闪地跑了过来
  「大哥哥~~!」
  小小的手抓住了伊欧塔的衣服,全身颤抖不止,肯定是吓坏了。
  伊欧塔伸出手抱住他们,轻柔地拍抚着抽抽搭搭的背部。
  「好可怕喔……」
  「有个奇怪的叔叔,拿着枪……!」
  「乖乖,已经没事了。」
  伊欧塔搭着小男生的肩膀,注视着他们的大眼睛说:
  「你们只要再加油一下下就好啰!有没有看到那边?只要直直跑出去就是出口了,外面会有警察叔叔保护你们的。」
  伊欧塔尽可能露出灿烂的笑容说道。
  这对小双胞胎眨着大大的杏眼,用袖子擦拭脸上的泪水。
  「嗯,我们会加油的!」
  短发少年精神抖擞地回道,另一个小男生则文静地点点头。
  「很好!」
  伊欧塔满意地点了个头,看来他们应该是不用担心。为了给小男生打气,伊欧塔再一次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啊,对了!这是你们的吧?」
  伊欧塔捡起倒在走廊上的猴子玩偶,玩偶卡住无法前进,只是不断地敲着手上的锣钹。
  「嗯!它叫阿波鲁欧唷!」
  短发男孩眼睛一闪一闪地开心说道,另一位长发男孩则有些害羞地伸手接过玩偶。
  「他很强喔!」
  「这样啊,就是它保护了你们吧!」
  「嗯!」
  两个人同声说道。
  「很好,再努力一下就好啰,阿波鲁欧!」
  伊欧塔站了起来,离开前不忘摸摸少年怀中的小小守护者的头。
  「走时千万要小心喔!」
  伊欧塔再次绽放笑容,然后迈步急起直追。两个小男生从背后送来纯真的打气。
  「大哥哥!」
  「加油喔……!」
  「谢谢你们!大哥哥会把那个坏蛋打得屁滚尿流!」
  伊欧塔发自内心地笑了。在如此惨况下能遇到这两位小朋友,让他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找到毫发无伤的孩童使他重拾希望。
  小孩子纯真的笑容,给了伊欧塔继续往上攀爬的勇气。纵然倒下的壁面造成不少路障,他的决心也不再动摇。
  那天真无邪的微笑,就好比天使一样。
  伊欧塔集中精神探查前方,此时远方又传来机关枪的爆裂声。

  不久……
  「嘻嘻嘻。」
  「嘻嘻嘻。」
  空无一人的走廊上,传来双胞胎的讥笑。
  他们亲昵地手握着手、肩并着肩,嘻嘻嘻地窃笑不止。短发少年放开手轻掩嘴角;长发少年拿起怀中的布偶遮住嘴巴。
  弯笑的眼中,满是嘲弄之色。
  「看到那把死魂之枪了吗?」
  「看到那把超弱的死魂之枪了吗?」
  他们用甜美可爱的笑容对望着彼此。
  「拿着一把烂枪,还妄想要把人家打得屁滚尿流耶。」
  「那个大哥哥好笨喔。」
  「又弱脑袋又差,还呆呆的没有心机~~」
  「笑死人了~~」
  嘻嘻嘻、嘻嘻嘻……
  「我看他一下子就死翘翘了吧。」
  短发少年用手指比出一把枪,抵着另一位少年的胸膛。
  「嗯,死定了,灵魂弱得和小鸡一样。」
  长发少年一手抱着玩偶,一手指向另一位少年的胸膛。
  「就是说啊~~」
  「就是说嘛~~」
  两人相视而笑,嘲弄似地将手指向上一比,喊了声:「砰!」
  「我们回去吧!」
  「嗯,回去吧!」
  双胞胎再度握起彼此的手,朝着伊欧塔说的相反方向前进。
  毁坏的墙面犹如原野上的碎石子;四溢奔流的红色液体宛如数条小溪。小小的身影轻巧地跳过那些路障,双双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嘻嘻嘻……
  嘻嘻嘻……
  带着恶魔般的微笑。

  零时和夜色一登上楼,就立刻停下脚步。
  浓烈的尘土和烟硝味,盖过了空气中飘散的些微腥臭。
  机关枪的炮火声从粉尘弥漫的走廊深处传来又止住,接着是黏稠液体洒上墙面的惊悚音效。
  前方站着一道白色身影,纯白无瑕的白色军服,如今已染上尘埃及斑驳血迹。
  「嗨,抱歉在你正在兴头上时打扰你,但我们可能需要解决一下。」
  白色背影垂下的左手上,抓着一把硕大的机关枪。白衣男子听到零时的挑衅,脸上浮现自然而狂妄的浅笑。
  「你看看你,把这里弄得乱七八糟,真是个脏小孩。」
  夜色迅速扫视周遭一圈,并且皱起了眉头。这里简直一团乱,护士站的东西全飞到了地板上,柜台和墙壁皆有磨损的迹象,不难想象他刚才疯狂扫射的景象。
  「看那服装……你们是不死管理警察吧。」
  凯拉咧嘴一笑。
  零时和夜色立刻准备拔枪,然而凯拉依旧没有转过头来,一股寒意爬上两人的背脊。
  「对了,红毛的,我对你那彷彿会传来铁锈味的头发有印象喔~~没记错的话……你弟被玛亚杀了对吧?」
  他还是没有转身,态意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尖笑。
  「啊、不对。」
  说到这儿,凯拉才首度回过头来,动作之慢给人一种慵懒健忘的印象。那对丧失人性的三角眼进出寒光,瞬间攫住零时的身影,彷彿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站的位置。
  「是你见死不救,眼睁睁地看着他死掉的!你弟怎么这么可悲啊~~」
  夜色剎时眼前一晃,涌上一股反胃感。
  「……唔……才不……」
  「你说什么?我听不到~~哇哈哈哈哈!」
  「少给我啰哩八唆!」
  零时大声咆哮。
  「你心里明明清楚得很,少在那里自命清高了!啊,那只碍眼的脏狗叫鹭宫零时对吧~~?上面的人要我把他连红毛的一并解决,结果害我找了好久喔~~这下刚好~~就让你们两个手牵手心连心,一起去见阎罗王吧!」
  凯拉将黑色枪口向上一抬。那把机关枪就连壮汉都要用两手才能拿稳,但是他竟然只靠一只左手就轻松举起。
  就在凯拉要扣下扳机的前一秒……三人先是突然愣住。
  「咳咳、咳咳咳……」
  是小孩子的咳嗽声!零时快速回头张望,发现离护士站最近的一间病房,有个少年拚命推开倒塌的门,从里面爬了出来。
  娇小的少年身高甚至不及零时的腰,长得又瘦又苍白,身上还穿着睡衣,显然是住院中的病患。
  零时先是注意到他的长相。好眼熟……他不就是前几天老朋友照片中提到的那个男孩子吗!
  「由恩!」
  这声喊叫让少年诧异地仰起头来,张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零时及其身后。
  从他眼神所指的方向,传来另一阵轻佻的声音。
  「哈哈哈!给我找到活口啦~~」
  零时没空搭理那烦人的噪音,迅速地跑了起来,从旁一把抱起趴跪在地上的少年。
  「零时!」
  夜色边喊边顺手捡起一个破花瓶扔向凯拉,然而花瓶却在半空中霎时粉碎。
  机关枪持续低吼。
  「可恶!」
  零时对朝自己飞来的子弹念念有词,抱着小男孩跳了起来。
  乘着这股气势,一路翻滚到护士站的柜台后方。
  「痛死了………」
  背部和头部似乎被瓦砾击中,但幸好不是遭受枪林弹雨的侵袭。
  然而对面的机关枪持续炸裂,转眼问就要轰掉他们躲的柜台。
  夜色快步钻入柜台后方,从零时怀中接过小男孩。
  「你是永峰由恩小弟弟吧。」
  「对……」
  他用不像小孩的沙哑声音回道,然后轻声咳了几下,胸前剧烈地上下起伏。
  「咳咳……!呃……你们……是谁?」
  少年边咳边投来惧怕的眼神,零时爽朗地搔搔头说:
  「我是零时,记得吗?你爸的老朋友。」
  他们已经好几年没见面了,少年稍稍睁大无力的双眼。
  「零时哥……」
  「对,好久不见啦!」
  「嗯……爸爸他、咳咳……!一直都、很想见你……」
  由恩断断续续地说道,接着用力咳起嗽来。这里的灰尘太多了,外加凯拉正在开枪肆虐,制造出更大量的粉尘。
  「啧,看来这里撑不了多久。」
  零时伸手随意抹了抹被碎玻璃划伤的脸颊,将身子压得更低些。
  「嗯,还有……这孩子也是。」
  由恩倒在夜色怀里,因为喘不过气而痛苦地咳着嗽。
  「咳咳、咳……呼、呼……唔,零时哥,我……」
  「放心,我们一定会带你去见爸爸的。」
  由恩在夜色怀里虚弱地点点头,仰望零时的那双黑色双眸和他的父亲一样温柔。
  「夜色,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柜台又传来更大的破裂音,上了绿漆的桌面垮了一角,零时和夜色同时缩起脖子。
  「这还用问,当然是把这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
  夜色在阵阵枪雨中回想医院的结构图。这附近应该有三座楼梯,分别位在北端和南端,他们上来的楼梯刚好夹在中间。
  「我们其中一个人去引开凯拉的注意力,另一个人趁机抱着由恩逃跑,只能这样了。」
  「那我去引开他!」
  零时摩拳擦掌地说道。
  「如果我说由我来,你应该也不会答应吧。」
  看到搭挡跃跃欲试的模样,夜色半放弃似地打开外套。
  「当然啦,这是我的看家本领耶!」
  「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说一下好了,小心别挂了喔。」
  零时的眼中燃烧着熊熊斗志,朝墙面啪哩剥落、轰隆作响的方向深深点头。
  「不要被击中就好了!」
  「前提是你要躲得了。」
  夜色噗嗤地笑了出来。他将由恩藏在外套底下,少年看起来随时都会昏倒,不过那只小手仍紧紧抓着夜色的外套。
  「好啦,要上啰!」
  霹雳一声,守护背后的墙壁终于不支裂开了,零时和夜色以此为信号同时冲了出去。
  夜色率先跑在前头,用眼角余光瞥见零时挡住了柜台前的军装男子。
  「哎呀呀?你这是自投罗网吗!?那我就成全你,把你彻底粉碎吧!」
  枪口立即锁定零时为目标。零时伏身在地上翻滚,一记踢腿就这么扫向凯拉。照理说他应该杀入了敌人的死角,不料对方竟然轻松一跳、闪过了攻击。
  「什么……!?」
  零时还来不及讶异,冰冷的枪口便贴上他的颈部,万事休矣……!零时在千钧一发之际勉强拉回自己的意识往地面一滑,子弹岌岌可危地擦过了他缩起的手脚和侧腹。
  零时还以为对方会乘胜追击,但子弹并未如期射来……他抬眼一望,惊见对方将枪口转向了走廊的另一头。
  「你要去哪里啊!我来帮你解脱吧!哈哈哈哈哈!」
  凯拉斜睨着零时,左手得意地瞄准夜色的方向。他们两个离楼梯还有一段距离。
  「夜色,你快逃!!」
  然而枪口像在嘲笑零时一样无情地炸裂。无论是警告或是飞扑都慢了一步,眼看子弹从夜色的身后袭来。
  「唔……!」
  痛苦的呻吟传来,夜色当场倒在瓦砾堆里,他的右膝挂彩了,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跌向一旁,怀中的小男孩也跟着摔了出去。
  由恩!
  他看起来是这么地瘦弱、飘渺,彷彿随时都会消失一般,尽管如此,他却用手压着胸口拚命呼着气。
  见到他努力的模样……零时使劲抡起拳头。
  「唉~~不好意思喔,你还这么小就要死了!」
  由恩在走廊的彼端奋力伸长了手,夜色则拖着鲜血淋漓的脚试图掩护他。
  「妈的……!」
  零时瞬间忘了疼痛,举拳挥向凯拉,虽然瞄准腹部的一拳又被他闪开,但零时并不气馁。
  「我不准你……伤害由恩他们……!」
  机关枪厌烦似地朝零时挥来,零时有惊无险地闪避开来,但他使出的踢腿和拳头彷彿被看穿行动般,全都扑了个空。
  零时不以为意,继续展开间不容发的攻势。
  「我不会再让你杀死任何一个人了——!!」
  他不愿再看到有人死掉,并誓死要守护一切。
  零时的拳头直直地轰向凯拉,却被他用机关枪身挡下。
  「你……想阻止我杀人?」
  杀气翻腾的半吊眼在镜片下瞅着零时不放,如血般鲜红的嘴往两旁一拉,让人寒毛直竖。
  「那请恕我回你一句:『你们这些碍眼的垃圾!全都给我死一死吧!』怎样啊?」
  凯拉拿着机关枪猛然一挥,狠狠击中了零时的侧脸,他不禁摔了出去。脸颊传来些微的血腥味,但零时不在意,倒地时头部受到的冲击还比较痛。这点皮肉伤算不了什么,零时很快地又站起来。
  比起失去一个人的伤痛,外在的疼痛根本就无足轻重。
  「你这丧家之犬还真爱乱吠啊!我就让你头破血流、难看地死去吧——!」
  「我们就来看看死的会是谁啊——!」
  枪口对准了零时,准备在他的头上开一个洞,但是凯拉还未动手便一个翻身。
  另一道枪声突然划过零时和凯拉之间,射掉了凯拉的一小撮黑色乱发。
  「不、不准动!」
  不用多说,从旁开枪的人正是伊欧塔。
  他就站在夜色准备逃跑的楼梯口前,两手稳稳地举着枪,用他大大的褐色眼睛怒视着凯拉。
  「啊~~?又有不死管理警察冒出来啦~~嗯,算了没差,大不了就多杀一个人嘛。」
  凯拉有点恼怒地搔着被子弹擦过的乱发。
  「伊欧塔!快带着由恩逃跑!」
  「由、由恩?」
  伊欧塔慌张地四下张望,立刻看见了大口喘着气的少年,并朝他直奔而去。
  本来镇定零时的机关枪,又对向了跪下来准备扶起少年的伊欧塔。
  「想得美!」
  「少妨碍我!」
  凯拉紧盯着走廊尽头的楼梯口,没有回头便用枪身砸向零时,穿着厚军靴的脚同时往地面一踏、藉以稳住身势,再次将枪口准确地指向伊欧塔。
  「看仔细了喔!……前面那个小鬼啊~~就要被我打·烂·啰!」
  「可恶……伊欧塔——!」
  「哇哈哈哈哈!」
  子弹从他的手中射出,划过了走廊、擦过了墙面。
  「哇啊~~~~~~!」
  伊欧塔紧紧抱着小男孩,吓得闭上眼睛……这时,他的眼前闪过一道灰色身影。
  是夜色鞭策丧失知觉的膝盖勉强站立,用自己的背挡下了子弹。
  「呃……唔……!」
  「夜色哥!?」
  温热的鲜血沿着防弹背心护不到的手臂不断滴下。即使挨了一记子弹,夜色仍用坚定不屈的目光注视着伊欧塔。
  「快躲到角落,然后找机会逃出去!」
  「可、可是……那样一来,你和零时哥该怎么办……!?」
  「别管这么多!你也知道……绝对不能让那个孩子死掉!」
  夜色大口喘着气,呼出的气息中带着炽热的血腥味。
  「那孩子是某人生存的希望,一定要保护他!」
  不管是用什么方式都好,一定要让他活下来。
  「我……我懂了,交给我吧!」
  「很好。」



  伊欧塔躲在坍塌的瓦砾堆中穿梭前进,夜色目送他离开,接着举起自己的配枪——那是一把附有细长瞄准器的银枪。
  回头察看,凯拉和零时的对峙正进入白热化的阶段。
  (现在或许行得通……)
  凯拉正好背对着夜色,注意力完全放在零时身上。
  夜色取出冰凉的子弹,给了它一个吻。一枚子弹同时飞来,打穿了他的手臂。
  「唔……」
  拿出的子弹因此掉到地上。
  摆出拳击动作的零时大大吃了一惊,连他都没有察觉夜色的气息和行动。
  「夜色!」
  「为、为什么……」
  伊欧塔抱着由恩往后退,声音中充满了惊恐与不安。
  凯拉完全没有看夜色一眼,不可能知道他躲在背后伺机而动啊……!
  「我不懂……」
  夜色按压着中弹的手臂发出疑惑。
  「你为什么知道?」
  「哇哈哈哈哈!呆——子!我不是知道,而是看到啦!」
  「那是什么意思!」
  唯一和凯拉面对面的零时压低身势吼道。看到了……?不可能啊,因为凯拉正和自己四目相对……!
  然而,机关枪再次瞄准了夜色。
  「可恶!」
  夜色赶紧朝右闪,但左半身仍迟了一步而中弹。子弹接二连三地擦过身旁,多到数也数不清。
  「哈哈!逃也没用喔?因为本大爷看得一——清二楚!」
  如他所说,枪口果真紧追夜色不放。
  夜色一边四处逃窜,一边用修长的手指扣住扳机。
  「唔!零时!」
  「没问题,来吧!虽然摸不清这小子的底细,但这场战不能久拖!」
  零时说着举起金枪,相较之下,它的枪身较宽较长。只见零时熟练地卸下回转式弹仓。
  凯拉轻轻瞇起眼睛。
  「想要速战速决啊?拿着那种不凑在一起就无法起作用的玩具,竟然还敢说大话?」
  零时和夜色这对搭挡,分别持有金银成对的死魂之枪,缺一不可。先由夜色的吻将灵魂之力注入子弹中,再经由夜色的银枪当媒介,将子弹导入零时的金枪中,融合双份的威力制伏敌人。
  正因为他们的死魂之枪注入了双人份的灵魂之力,所以更胜其他的死魂之枪一筹。
  但是,这同时也是它的致命伤。
  「喂喂喂!不是说要把我解决吗?那就快开枪啊!哈哈哈哈!」
  机关枪对瞄准中的夜色展开攻击,目标是他的脸部。夜色反射性地往旁闪躲,不料却被凯拉甩来的枪身击中,整个人倒在地上。凯拉轻蔑地看着夜色,将枪口挪向一旁。
  「零时哥!」
  伊欧塔的警告慢了一步。
  枪的准星已镇定摆出拳击架势的零时额心,奇妙的是,凯拉依旧没回过头。
  彷彿枪本身长了眼睛似的。

  墙壁终于不堪负荷,天花板也开始崩塌。
  大量粉尘漫天飞舞,宛如这一带起雾了一般。
  「零时哥——!夜色哥——!」
  伊欧塔对着雾茫茫的走廊大叫,但是四处都没看到零时和夜色的身影,瓦砾堆成的小山后方,传来了夸张的鄙笑。
  「哇哈哈哈哈哈!抱歉喔,小鬼头,零时和夜色被活埋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们啦。」
  「怎、怎么会……」
  伊欧塔来回扫视瓦砾堆。直到刚才为止,零时和夜色可靠的身影都还站在那里,转眼间却被砂石活埋了。
  「这样就死去太平凡了~~所以别担心,我会把你们打得肚破肠流的!哇哈哈哈——」
  「可恶,他们两个才不会有事呢!」
  伊欧塔紧紧抱住怀中的由恩,举枪瞄准敌人。和两位前辈的枪相较之下,他的黑色手枪显得要朴实多了,即使如此,那还是一把了不起的死魂之枪。
  「小鬼头,怎么?凭你也想对付我啊?」
  「唔……!」
  伊欧塔缓缓地向后退。他的死魂之枪威力远不及零时及夜色,即使明白这点,伊欧塔也只能放手一搏了!——就在他下定决心的时候……
  「花心不值得嘉许喔,凯拉。」
  瓦砾山随着这一句话而崩塌。
  「零时哥!」
  零时甩开掉落的薄天花板站了起来,夜色则被埋在他身旁倒塌的水泥墙下。
  「太好了,就知道你们没事!」
  「那还用说,伊欧塔!」
  「不要随便咒人家死掉。」
  零时和夜色看起来相当地狼狈,嘴巴倒还是灵活得很。他们的手、脚、脸颊和额头,全都渗出了点点血迹。凯拉伸出手指,在空中对破损的地面画了个圆圈。
  「喔,没死啊;真不错真不错,你们两个还真难缠耶。」
  戏谑的口吻中满溢着杀意。
  「这样才有杀了你们的乐趣!」
  「哼,有种就试试看啊,看看最后到底是谁先死。」
  零时说话时痛苦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为他的胸口带来一阵剧痛。虽然防弹背心挡掉了致命的冲击,但他自然是不可能毫发无伤。
  「……伤脑筋……找不到空隙发动死魂之枪。」
  夜色喃喃低语道,握紧了右手上因为血而湿滑的手枪。
  即使夜色很想将子弹射进零时的弹仓,但他的行动彷彿早就被看穿,总是先一步被阻碍;不论是在哪里,或是任何角度。
  在这条走廊上和他展开对峙已耗去不少时间,夜色却完全找不到开枪的机会。
  「啧,到底是怎样啊……唔呃!」
  这下就连零时的耐性都要被磨光,忍不住出声咒骂,但是话还没说完,他就猛烈地咳起嗽来,吐出的血块染红了脚边的瓦砾堆。
  「哎呀呀~~吐了这么多血,可是会死翘翘的唷。」
  凯拉看零时的眼神,就彷彿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如此贬低人的目光,接着投到了夜色身上。
  「啊~~对了,我想起一件好事,你可以死得更开心啦。」
  他高高在上的语气,让人听了不由得一肚子火。
  「吶,再这样下去啊,你最爱的搭挡就要死掉啰~~」
  「你想说什么?」
  夜色眉间紧揪,狠狠瞪着眼前的白衣男子。即使他的眼神中透出满腔怒火,然而中弹的膝盖却连稳住身体都做不到。
  「少装傻了。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吧?我之前不是就和你说了吗,有个方法可以救他喔。」
  凯拉咯咯发笑,伸手指向零时。
  「这次呢?你要救你重要的搭挡吗……?」
  「住口!」
  夜色终于忍无可忍地要他住嘴,但凯拉却以此为乐,笑得比刚才更猖狂了。
  「把他变成阿特密斯嘛~~」
  「给我闭嘴!」
  「难道你又要见死不救了?哇哈哈哈哈哈!」
  凯拉戴着白手套的手压住一头乱发,极其夸张地仰天大笑,就像在嘲弄夜色的愚蠢。难听的讥笑就这样回响不止。
  和当时缭绕耳畔的笑声,简直一模一样。
  那劝诱的讥笑,宛如要他把苍变成阿特密斯。
  「凯拉,给我闭嘴——!」
  夜色挤出吼叫,奋力站了起来。他的膝盖附近早已失去知觉,甚至分不清自己是站是坐。
  零时在眼角移动,还未达到射程距离便——
  「少在那里和我装熟了!你这个杂碎——!」
  子弹在瓦砾堆的缝隙间穿梭,因为受到阻力干扰无法如愿前进,就在这个时候——
  「你们两个快把眼睛闭上!」
  耳熟的声音跃入耳里,同时有某样东西朝这里飞来。
  就在零时和夜色僵住的瞬间,周遭一片白光炸裂,覆盖了一切视线。
  还分不清自己的眼睛是张是阖,耳里便听到凯拉的惨叫。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闪光弹!?」
  零时脱口而出。身旁白光笼罩,穿透紧闭的眼睑刺入眼底。
  接着,他的手被某人拉住。
  「两位,我们撤退!」
  耳边响起缪丝卡不容分说的一句话。
  「可是……!」
  「你觉得凭你现在的状况能够打倒他吗!」
  虽然看不见缪丝卡的身影,但严厉的喝止清晰可闻。她说得一点也没错。
  「我们已经确保幸存者的安危了,所以别逞强,快跟我来!这是命令!」
  缪丝卡相当不甘心地咬着下唇,只可惜此时的零时和夜色看不见。
  「这次的敌手是凯拉……他不好应付,必须大家同心协力才能打倒他……我们不能在这里失去你们两个主战力。今天先撤退、回去拟定作战计划才是明智的选择呀!」
  「……我明白了。」
  夜色拖着脚服从了缪丝卡的命令,紧接着零时也点头答应。
  气力尽失的两人,除了逞一冲动开枪外,已经别无他法了。

  刺眼的月光阴森地洒落,照亮了一尊没有头的石雕像。
  石像在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之下,表面早就被侵蚀得坑坑疤疤,不过仍能从它柔软的弧度看出女性的身形。石头雕琢的衣服,是一件质地平顺的薄衣裳。
  细瘦而优美的手臂上,拿着一把长长的弓;腰间挂着箭筒,身旁蹲坐着一头猎犬。
  她的名字是掌管月亮与狩猎的女神——阿特密斯。
  无脸的雕像背后,拱卫着一栋老旧洋房。洋房上的窗户全都漆黑无光,看似长年无人住。
  洋房在女神的相伴下和夜幕融为一体,彷彿遭到了世人遗忘。
  一扇窗影骤然闪动,玻璃后头可窥见一条走廊。
  昏暗的走廊上传来一丝照明,那或许是蜡烛,也或许只是一盏明灯。纯粹的光亮,就这样若隐若现地浮在闇色之中。
  左右两排光照出了走廊的轮廓,一阵粗暴的脚步声回荡在两道光之间。
  距离稍远的两盏灯火之间,忽地闪过一道巨大的身影,又很快地没入黑暗之中。在肩部及胸膛隆起的肌肉如盔甲般十分醒目.那是一个穿着深绿色衣服的壮汉,他还留着一头平顺的金发。
  除了那套服装外,此人险恶的长相也令人不自觉地连想到军人。
  他叫艾克斯托拉,是神秘的阿特密斯组织【普雷提斯】局层干部之一。
  粗如树干的两只手臂,稳稳地左右推开一扇门。
  房内昏暗依旧,仅点着几盏火光,随着阴风摇曳飘动。
  「凯拉在吗!」
  浑厚的嗓音震动着周遭的空气。
  大约在房间的正中央,有道纤细的身影缓缓转了过来。
  「嗯——?」
  身影旁有道火焰似的光芒,映照出了男子的身形,那副模样令人不禁倒抽一口气——纯白的军服胸襟处,沾满了教人沭目惊心的红黑色:定睛一看,不只是胸口,就连他的手脚上,都四散着如花办般的溅血。
  「你怎么搞得浑身是血?」
  飘在空气中的腥臭味,使艾克斯托拉皱起了鼻子。
  「喔~~你说这些啊?」
  凯拉高高举起戴着白手套的左手,挺起血花大大盛开的胸口,神情中带着骄傲。
  「这是人类的血。」
  他吐出了比血还要鲜红的舌头,扯开一抹残酷的微笑。光是这个小动作,便让人觉得空气中的血腥味似乎变得更浓。
  这时,某人的一句话潜伏在冷空气中滑了过来。
  「花……是红色的花。」
  「什么?」
  凯拉的笑容因为这句话逐渐转怒,上吊的三角眼飘向房间一隅的长椅,有个人正佣懒地半躺在椅子上。
  那里也点着一盏烛光。
  只见一个皮肤白皙的男子半躺在长椅上,看年纪应该叫他少年或是青年才对。他的左半脸覆盖着绷带和褐色长浏海,只露出一只右眼幽幽地眺望着虚空。
  敞开的前襟下可窥见他纤瘦的胸膛,上面依旧包着白色的绷带;竹竿似的躯体上穿着一件白色襦衣和一套女用和服。
  他轻叹一声,从淡桃色的袖口伸出青白色的纤纤细手,伸向凯拉。
  「呵呵呵……红色的、花上,停着一只蝴蝶……喔……」
  「你在说什么啊?爱尔奇恩。」
  凯拉的眼尾越发上扬,他注视爱尔奇恩的眼神,就好像打从心底觉得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如此轻蔑的目光所指的对象,竟然是和他一样的普雷提斯高层干部。
  「你少碰我,恶心死了——!」
  凯拉烦躁地拍掉朝自己伸来的细手,把他甩开后,再用鞋尖无情地践踏爱尔奇恩的额侧。
  传来叩咚一声轻响,爱尔奇恩没有反抗,整个人摔在长椅上,但是发出的碰撞声却小得阴森。
  爱尔奇恩趴在长椅上,口中依旧溢出呵呵窃笑,飘渺得好似幻听一样。
  「呿!有什么好笑的!」
  这一回,凯拉用鞋跟狠狠践踏他深褐色的头颅。剎那间,一滴小小的红色血珠从他变了色的嘴角流出,沿着光滑的玉肌滑下、化为水珠滴落。
  「这下好啦!你的臭脸也开出美丽的红花了!哇哈哈哈!」
  凯拉又一次抬脚,使劲踩踏那既美又阴森的容颜,然后转过身去作势想吐。
  好巧不巧的,巨汉艾克斯托拉在此刻走了进来。
  「凯拉!我们最大的眼中钉是不死管理警察的零时和夜色,你有时间在这里鬼混,还不如去解决他们!!」
  凯拉捣住耳朵,似乎觉得对方很吵。
  「艾克斯托拉,你怎么一直唠唠叨叨,像个臭婆娘一样~~」
  他说完便纵声大笑。艾克斯托拉看到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气得差点没抡起拳头揍人,不过他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给我听好啰,再这样拖下去,那个人的计划很有可能被打乱,唯独这一点我绝不能让它发生。」
  「计划——?哼,又不关我的事,随它去吧!反正只要碍眼的人类不要成天在我眼前转来转去就行啦~~」
  「你说什么!?」
  艾克斯托拉发出低吼,震动了空气,但凯拉却尖声大笑起来。
  「凯拉,你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巨汉嗅到一股可疑的气味,索性出声问道。
  约莫停顿了一秒,残酷的笑脸才转了过来,那表情彷彿会唤醒人类心中疯狂的本能。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的世界里不需要人类罢了。我要把他们全都杀光,不·留·任·何·活·口!包括零时和夜色等所有人在内!」
  他发出破锣般的嘶哑笑声,蕴藏杀意的眼神紧瞅着掌心,宛如现在在眼前发现了可以扭断的脖子一样。
  「啊~~对了……我要杀光所有的人,因为这个世界只要有阿特密斯就够了!哇哈哈哈哈哈哈!」
  凯拉对着晦暗的天花板拉开嗓门大笑不止,两手抱着头部,一边狂笑一边朝艾克斯托拉进来的门扉走去。
  「等等,你要去哪里?」
  凯拉的手分别放在双开式的两道门扇上,就这样停下笑声和脚步,背对着艾克斯托拉回道:
  「不要露出那么恐怖的表情嘛,我要去我的秘密基地。听懂了吗?是秘·密·基·地唷。」
  凯拉不等对方回话便走了出去,还顺道带上大门。他一离开,房内立刻陷入寂静之中。
  艾克斯托拉口中念念有词,听来既像低吟又像叹息。
  「凯拉……还未成气候啊。」
  朝门的方向白了一眼之后,艾克斯托拉将视线移向墙角的长椅上。爱尔奇恩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地爬起来,艾克斯托拉因为感受不到他的气息和动静而沉着一张脸、然后深深蹙起了眉头。
  爱尔奇恩怜惜似地将自己的手指伸向唇瓣,彷佛要亲吻那虚幻的细指一样。
  「欸,好奇怪喔……呵呵呵。」
  他抬起下巴,对着微微弯起的手指低语着:
  「就好像……他在害怕人类一样……呵呵……呵呵呵呵……」
  艾克斯托拉似乎有话想说,不过还是忍了下来。反正说了也是白搭。
  「这家伙真让人不舒服!」
  他取而代之地抛下这一句话心然后走出房间。
  剩下来的,是一道飘渺的魅影。
  爱尔奇恩缓缓起身,将刚才诉诸言语的手指伸向了虚空。
  「去吧……我的蝴蝶呀。……呵呵呵,蝴蝶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
  墨黑色的天花板上,有个小小的白点发出淡淡的先芒袅袅而上,但是没有任何人看见;除了双眼空洞的少年以外。




Code3 Luna
  
  
  ——终于满月了。
  那歪扭而丑陋的顶端
  反映出人类的惧怕之物——
  

  泰克福斯警察医院,506号病房。
  零时躺在这间三人病房里,眺望着天花板。他全身上下都缠绕着绷带和纱布,手臂上吊着点滴。
  他才刚刚起床就发现床边有扇窗,窗前挂着淡绿色的薄窗帘,窗外则是一片漆黑。
  「……咦?外头好暗喔。」
  「因为已经天黑了。」
  夜色躺在隔壁病床上说道,他和零时一样,全身都缠满了绷带。
  由于窗外没有路灯,所以更突显出昏暗病房的亮。夜色比零时早了几分钟醒来,顺手点了一盏橘色小灯。
  零时缩着手臂坐了起来,这才惊觉自己的右腕被夸张地打上了石膏,上面捆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使他动弹不得。
  「哇咧,这啥啊!天哪~~这样看起来逊毙啦,一点都不帅!」
  「安静一点,我的麻醉还没全退,觉得头昏眼花。」
  夜色举起用白布吊在肩膀上的右手想揉太阳穴,结果发现额头上也缠着绷带。
  「我才觉得奇怪咧,你的精神怎么这么好……」
  「你在说什么傻话,这下想动都动不了,简直糟透了!可恶,教我怎么起床嘛!」
  零时小心翼翼地扭动身体,一边因为伤口传来的刺痛而皱起眉头,一边努力地爬了起来。
  「唉~~我的玉肌上到处都是伤。」
  零时烦闷地垮下了肩膀。
  接着,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安静的病房内,甚至听得到点滴规律的滴答声响。
  处在如此安静的地方,反而给人一种不踏实感。稍早震动鼓膜的枪声已经不在了,这里也没有血迹或是弹痕。明明两者同样是医院。
  零时狐疑地审视病房。这里只住了自己和搭挡共两人,桌上少了鲜花,令他产生一种两人双双被流放到现实之外的错觉。
  「欸,夜色,我们一共……睡了多久?」
  「不用担心,日期没变。」
  「这样啊。」
  他们赶到莉慈医院的时候还是大白天。
  「我们好像睡了很久。」
  「期间好像还接受了手术治疗。」
  夜色深深吐出一口气,接着闭上双眼。
  零时没有闭起眼睛,而是直盯着手上的石膏。他并不感到疼痛,而定为其他事感到忧虑。自己竟然只能静静地接受手术,感觉真是无能为力。
  「要是伊欧塔在就好了,可以和他问清楚事情经过。」
  「就是说啊。」
  要是平时,零时应该会在这里打哈哈缓和气氛的。
  这时,病房内响起微微敲门声。
  「谁啊?」
  夜色任凭红发散落在枕头上问道,结果门外竟传来意想不到的声音。
  「现在方便说话吗?」
  「萨罗!?」
  零时不小心猛力弹起,结果引来全身一阵激痛。
  「请进。」
  夜色代替痛得说不出话的零时冷静说道。隔了一会儿,门缓缓地打开。
  「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我本来想说你们应该都睡了,却在房门外听到说话
  声……」
  萨罗关上门,走了几步便停下脚步。来探望朋友却这么见外,其实也是他体恤零时的一种表现。
  因为要是走得太近,就可以清楚看到零时脸上痛苦的表情。
  「没关系,你过来吧。对了,我想问……」
  「由恩他……还好吗?」
  这是目前两人心头最关切的问题。
  说到这儿,萨罗原本紧绷的表情突然为之一绽,笑了开来,眼角还泛着泪光。
  「只有一点擦伤。虽然一开始情况有点不稳定,不过现在已经在医院安稳地睡着了,只要再静养一阵子就可以移到普通医院了。啊~~他晚餐也有乖乖吃饭,状况很不错,真的……很有精神喔……」
  说着说着,泪水便从萨罗带点皱纹的眼角潸然落下,他用力握紧拳头,嘴唇也情不自禁地扭曲颤抖。
  「由恩他很好,别担心……真的很谢谢你们,鹭宫、美娘先生。」
  只见他不断低头道谢。
  「谢谢你们救了由恩一命,还好我还可以抱抱那孩子……真是……真是太……」
  萨罗每一次低下头,都有透明的水珠滴到地板上。在电视新闻看到莉慈医院出事的报导时,他差点就要停止呼吸了,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再次见到儿子,萨罗比谁都难以相信这个奇迹。说来虽令人不好意思,但是能再次听到儿子呼唤自己的声音,他真的好开心、好开心。
  然而……零时却没办法以笑容面对老朋友。
  「真的……不用谢啦……」
  这句话就这样脱口而出。
  萨罗并没有太过惊讶,而是用泪湿的目光温柔注视着友人的侧脸。
  「鹭宫……」
  「由恩能够得救,全是因为他运气好、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并不是因为我的关系。老实说,现在的我几乎没帮到大部分的人的忙!死的人堆积如山!要是一个不小心,由恩也……!」
  零时没有打石膏的左手搥了床铺一下,听起来相当无力,这也难怪,毕竟他的手才中了数枪。不过对零时来说,这点皮肉伤根本不算什么。
  「我……我……!」
  光是拚命就能够改变什么吗?一直做着不切实际的梦一点意义也没有!——其实他早就隐约明白这个道理了,即使如此,还是不得不为此而后悔。
  「零时,算了。」
  夜色悄声说道,要是再放着不管,这搭挡很有可能把自己的手弄成重伤。
  「我们比谁都明白你的意思。」
  他一句一字地淡然说道,可态度冷静得教人吃惊,感觉却不冰冷。
  零时僵硬地摊开手掌,强烈的疼痛一鼓作气袭来。
  「对不起,萨罗,你特地跑一趟,我却……」
  他尝试挤出笑脸,这明明是件很简单的事,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伤的关系,脸颊的肌肉就是不听使唤。
  「不会,是我不对,在这种时候跑来打扰……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想来说声谢谢。」
  萨罗腼腆地笑了笑,放柔表情注视着刚才紧握的手掌。
  「……欸,鹭宫……」
  他的声音虽然细小却不失体贴,让人听了暖在心头里。
  「当时的我选择了逃避,而你们却选择了面对……」
  萨罗的语调十分轻柔,宛如正小心翼翼地捧着某样东西。
  「你们懂得用自己的双手、双脚迎接挑战,活在今日、开创未来,直到永远。老实说……我感到既开心又羡慕,此外,还为你们感到骄傲。」
  过去,萨罗也曾手握死魂之枪挺身而战;现在……他选择了用满满的爱来守护自己的小孩。
  同时拥有「父亲」及「老朋友」两种面貌的他,眼角泛起了微笑。
  「所以请你抬起头来,尽情地发怒或是大哭一场吧……然后打一场胜战回来!」
  零时瞥了夜色一眼。他虽然还躺在床上,那对火红双眼仍恳切地凝视着自己。
  尽管不明显,但零时的嘴角确实微微地向上一扬。
  「话都听你在说。」
  「咦?哈哈………真的耶,经你这么一说……」
  萨罗腼腆地搔着脑袋,这也是他从以前到现在都没变的习惯动作。
  还好老天没有把由恩从他身边夺走。——至此,零时总算能够打从心底露出微笑。
  「再过一阵子,我也会去探望你儿子的。」
  「好的,等你喔!时间差不多啦,我该走了,你们好好休息吧~~」
  萨罗向零时挥挥手,对夜色点头表达谢意,然后就离去了。门扉传来沉沉的声音紧紧关上。
  房里又剩下零时及夜色孤单两人,不过这次的沉默气氛整个不一样了。
  「刚才真不好意思,我的表现实在太逊了。」
  夜色的表情不再尴尬,上扬的唇角带有一丝畅快。
  「不会啊。」
  「喔!真的吗?就知道我们两个都很帅……」
  「和平时没两样。」
  夜色俊美的鼻子哼地一笑。没错,和平时没有两样,因为零时的心中,无时无刻都寄宿着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焰。
  看到搭挡一脸游刃有余,零时闹脾气似地皱了皱脸。
  「呿~~不好玩。」
  「石膏都还没拆掉就想要帅啊,你还早得很呢。」
  「有道理。」
  零时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叩叩叩」地敲打手上的石膏,然后「嗯」地吁了口气。
  「没想到还满灵活的嘛。」
  「不要小看警察医院的止痛药喔。」
  夜色说着也举起了自己的手,上面不知道中了几枪,能够像这样完好如初地活动真感到不可思议。痛是会痛,但是手指可以自由活动。
  「夜色,你在想什么呢?。」
  零时拉开嘴角,露出孩子准备恶作剧般的眼神。
  「和你一样。」
  「真的?」
  「谁教我们是搭挡。」
  两人自然而然地伸长了手,虽然没办法痛快地击掌叫好,不过他们用指尖轻触彼此。夜色的血液循环还没完全恢复,指尖摸来有些冰冷;零时的手指则因为重伤而肿胀发烫。
  「既然这样~~我们就早点睡觉吧。」
  「嗯,明天可有得忙了。」



  枪伤、骨折、撞伤、擦伤、割伤、内出血……这两个满目疮痍的病人,这个星期可得好好静养才行了,想要痊愈还得花到两个月以上。他们躺在没有点灯的漆黑病房内,不出几秒便沉沉地睡去了。
  日与夜逐渐交送,天色缓缓亮了起来。
  到了早上,一切就要开始动起来。
  
  
  
  绵密的泡沫随着注入的深色液体,缓缓在杯中升高。
  伊欧塔手里拿着自己一人份的咖啡,呆望着搜查一课连连叹气。
  午休已经结束好一段时间了,伊欧塔今天自己一个人吃午餐,吃得索然无味。
  「不知道零时哥他们怎么样了……」
  要是平时的话,伊欧塔总是担心他们会不会又给医生和护士添麻烦,不过这一回,他是打从心底担心两人的伤势。
  虽然已经事隔一晚,但是伊欧塔只要回想起咋天发生的事,胸口就会一阵疼痛。因为被紧急送到医院的两名学长,模样实在太凄惨了。
  就连急救小队也直呼他们能生还简直是奇迹,伊欧塔觉得他们说得一点也没错。当时,他们两人浑身是血,吓得伊欧塔心都凉了半截。
  「别担心,那两个孩子很坚强,就算被杀也不会死的。」
  缪丝卡正翘着腿打数据,视线从屏幕上稍稍移开。即使如此,伊欧塔依旧是愁眉不展。
  「可是,我看他们咋天伤得好重,甚至站不起来……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他们这样……」
  「呃……!伊欧塔小弟,你别哭呀。」
  「我、我才没哭呢!只是有点……」
  他越说越要哭出来。
  真课长赶紧代替没来的零时拍拍他的头安抚他。
  「我一也没想到零时和夜色竟然会被逼入绝境……看来这个叫凯拉的小子不好应付。」
  伊欧塔候然抬起头,望着若有所思的长官,大大的杏眼中果然闪着泪光。
  「就、就是说啊!学长他们的死魂之枪居然对他没效……!」
  「不是没效,而是根本找不到机会开枪。」
  「啊、对!抱歉!」
  听到后面传来的订正,伊欧塔老实地道歉。
  「而且,与其说凯拉这人不好对付,不如说……事情有点奇怪。」
  这次又从后头传来别人的声音,伊欧塔抬头望着天花板回想当时的情景。
  「嗯——~~经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这样……。……嗯?」
  伊欧塔愣了几秒后突然瞪大双眼。缪丝卡明明站在眼前,他却觉得背后有两道视线从头上盯着自已瞧,而且刚才那两个入的声音又是……
  他像被雷劈到一样迅速回头:
  「零时哥!?夜色哥!?」
  这已经不是吃惊,而是大叫了。
  「嗨!我们回来啦~~」
  彷佛奇迹一般,零时举起只贴了一片OK绷的左手,开怀笑着和伊欧塔打招呼,不过看起来像轻伤的,其实也只有他的手掌。零时耍帅地借来了一件黑衬衫和灰色外套,想遮掩衣服下的大伤小伤。
  「抱歉,我们晚到了。」
  夜色凛然地向众人问好,仪态和平时一样冷静自若,穿着警服的模样也与平时无异。不同的地方,只有从袖口和额头露出来的白色绷带,以及身体重心稍稍往左倾这两点而已。
  伊欧塔看到两人意气风发地站在这儿,嘴唇传来阵阵颤抖,看起来既讶异又愤怒。
  「你、你……你们在做什么啊————!!」
  他罕见地勃然大怒。
  「做什么?来上班啊。」
  「你有什么疑问吗?」
  然而两位学长却盛气凌人地回答他。
  「疑问个头咧!不是这个问题啦!你们两个快回去静养!这次伤得那么重,可不是闹着玩的耶!?明白吗!? 」
  伊欧塔的奋力一吼,让零时伸出左手小指塞住耳朵,阻挡他的噪音攻击。
  「哎唷~~干嘛啦,伊欧塔老弟,你平时不是都叫我『不准跷班』、『不准打瞌睡』
  『不准去约会』,吱吱喳喳的吵个不停吗?」
  「可是这次不一样嘛!」
  「不要用哭腔说话啦!」
  「被你泪眼汪汪的一看,好像我们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夜色冷静地丢来一句公道话。伊欧塔这下改把矛头从零时转向夜色,用坚定的眼神看着他说:
  「大家可是认真的!你们两个再不好好休息,要是伤势恶化了怎么办……!」
  伊欧塔一发起牢骚就没完没了,幸好旁边传来的憋笑声打断了他。
  「嘻嘻嘻……」
  仔细一看,课长竟然摀着嘴巴、抱着肚子,笑得肩膀阵阵抖动。
  「真课长!笑什么笑,你也来一起劝劝他们啦!」
  「啊——抱歉啊,伊欧塔。每次看到你们在吵嘴,我就忍不住想笑……嘻嘻嘻。」
  他的手指已经从嘴角移到眼角拭泪。
  「真是的,受不了你耶。」
  缪丝卡愕然地拨了拨头发,她现在成了伊欧塔唯一的救星。
  「唔哇!」
  突然传来一声怪叫。
  伊欧塔吓了一跳,连忙转向手上打着壮观石膏的零时。发出声音的人明明是他,他却绷起脸假装没事,看起来反而不自然到极点。
  「呃……没什么。」
  「好啦……」
  伊欧塔一本正经地凑近零时。
  「还知道痛啊?那个伤碰到果然很痛对吧?」
  「少啰唆——!一点都不痛,刚刚那是……呵欠!没错!是我在打呵欠啦!」
  零时的眼神心虚地飘向一旁,伊欧塔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眼角竟瞥见某个眼熟的色彩,吓得他倒抽一口气。
  「零、零时哥,你脚边那是……!」
  「啥?」
  「哎呀,真糟糕。」
  缪丝来盘着手臂退后一步,闪开了地板上的斑驳物体——血痕。
  骇人的血痕来自于零时的长裤裤管。不知道是哪里的伤口流血了,只见他的裤管吸饱了血,沉甸甸地不断滴落地面。
  零时在心中暗叫不妙,腿上的伤口流血了!那里刚好是被数枚子弹贯穿的地方,难怪他在爬东都署的楼梯时,就一直觉得裤管湿湿的。
  「你怎么都不紧张!零时哥,算我拜托你,乖乖地回医院休息吧……!」
  伊欧塔吓得魂都要飞了,这时,另一个学长又突然拉住他。
  「——唔!」
  夜色微微地呻吟一声,伊欧塔难得眼尖地察觉了他的不对劲。
  「夜色哥?」
  「干嘛?」
  然而夜色却稳稳地回道,彷佛已经忘了刚才的剧痛。
  不过伊欧塔可没这么好打发,因为他亲眼看到了。
  「你刚才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没有啊。」
  「还想骗我!?」,
  「那是打嗝。」
  天外飞来的借口,让伊欧塔不禁傻眼。
  「我、我从来没见过夜色哥在人前打嗝耶。」
  他本来是想反讽回去的,但气势完全压不过这对一个鼻孔出气的双人搭挡。
  「是吗,那今天值得纪念一番。」
  「好耶好耶~~夜色的打嗝纪念日!我们主刻来开酒庆祝吧!」
  零时高高举起打着石膏、看起来有平时两倍粗的手大声欢呼。
  「你还在流血耶,说什么傻话啊!」
  「喂,零时、小心被骂。」
  「夜色哥,你也一样!」
  「伊欧塔今天真是咄咄逼人。」
  夜色叹了口气,好像该傻眼的人是他一样,零时也紧接着问:
  「你不累吗?。」
  「累啊!当然累!还不都是你们两个害的!」
  「好吧,那我们来放松一下!」
  对话自然而然地被两人牵着鼻子走,只见夜色得意洋洋地点着头。
  「好主意。」
  他边说边拿起马克杯准备倒咖啡。
  「咦?呃……那个,那里是茶水间喔。」
  咖啡已经煮好放在保温壶里,拿去搜查一课了,但是……
  零时彷佛没有受伤一样,踏着稳稳的脚步前进,却边走边淌下血迹。
  「我们两个偶尔也想喝喝刚冲好的美味咖啡嘛。」
  「那我来用吧!」
  「没关系——伊欧塔,你坐好,我们两个今天不知怎地就是想冲咖啡。」
  「是、是喔……」
  伊欧塔感到一头雾水,零时和夜色不理他,一一走入茶水间。
  「真可疑,平时明明就把我操得半死……」
  伊欧塔无力地坐到椅子土。看他们故作没事的模样,反而变得好像是伊欧塔太爱瞎操心了一样。
  「不过啊,他们两个真的是铁打的呢……」
  「难说喔。」
  「咦?」
  真课长笑得贼兮兮的,心情莫名雀跃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咖啡机的噪音响彻茶水间。平时,敞开的门被紧紧关上,使得声音在里面听起来格外刺耳。
  这里十分狭窄,光是摆了流理台、冰箱和碗橱,就几乎只能容得下一个人走动。
  零时将手撑在不锈钢的流理台上,大口吐出鲜血。除了外伤之外,他显然还伤到了内脏。
  「夜色,咖啡杯有这么重吗?」
  零时试着深呼吸,并擦掉残留在嘴角的血迹。夜色背靠在冰箱上,痛苦得低下头,仅能稍稍抬起视线。
  「会痛吗?」
  「一点点。你呢?」
  「还可以,止痛药开始发挥药效了。」
  听说止痛药只能维持二十个小时,他们仍执意要靠着吃药跑出来,但是光靠吃药是不可能完全不痛的。
  「是吗。唉——……好险哪。好痛……!」
  零时的脚还在流血,夜色看着他苦笑道:
  「你太乱来了。」
  「啥——!?你有资格说我吗!」
  「当然,和你比起来,我的只是小伤。」
  两人为了无聊小事争夺输赢。夜色站稳脚步、离开冰箱,他感觉到,上臂一传来阵阵闷痛、有种湿湿热热的触感,却把它藏在心底不说出口。
  零时不服气地抬起重重的头。
  「少来,你明明也中枪了。」
  「我没有伤到骨头,不需要打石膏,也不会边走边滴血。」
  「什么!?」
  夜色从大嚷的零时手中接过杯子,用包着绷带的手倒着咖啡。
  零时呆然地注视着他逞强的背影。
  「到底是谁在逞强啊,你不是全身都挂彩了吗,少在那里装没事。」
  「我们是彼此彼此。来,拿去吧。」
  夜色递给零时一杯咖啡,然后就这样伸出自已的手。
  「就扶你一把吧。」
  「啊——歹势。」
  零时爽快地握住朝自己伸来的手。摇晃着踏出一步。他的腿似乎伤得比想象中还严重。
  「啊、不过只送你到门边喔。」
  真的就这么几步而已,零时却开心地说:
  「不然要是被伊欧塔那小子看到,又要被唠叨一整天了。」
  「你说得没错。」
  两人因为这个爱操心的学弟感到哭笑不得,结果一笑立刻就痛到掉眼泪。
  
  「好啦……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把详细经过告诉我吗?」
  缪丝卡用恳切的目光,注视着各自在椅子上坐下的零时和夜色。
  零时拿着咖啡杯,苦恼似地歪着头说:
  「该怎么说呢……那天实在太诡异了。」
  「什么意思?」
  缪丝卡蹙起秀丽的褐色眉毛问。
  「……我们找不到空档发动死魂之枪。」
  夜色的红色双瞳注视着他随意交扣的指尖。
  「不,正确来说,是每当我们想要开枪时,就会被他适时地干扰。」
  也因此,扣在银色扳机上的手指一直没机会使力压下。不论是想从背后偷袭,或是躲在阴暗的角落伺机而动,凯拉总是有办法看破零时和夜色藏匿的位置,先发制人。
  这种情况和反射神经或第六感什么的好像不太一样,实际上和凯拉对峙过的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这么想。
  「零时哥他们的死魂之枪……甚至无法锁定目标!」
  伊欧塔不甘心地握紧拳头。零时和夜色的死魂之枪,卖点就在于它威力强大,尽管如此,只要不开枪,它依然是毫无用武之地。
  「简直就像身上长了眼睛一样。」
  零时漆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不安,他有不好的预感。那天不论他往哪里逃,都感觉到一股带着杀意的视线穷追不舍,明明凯拉完全没看自己一眼。
  凯拉自己也说了,他不是「猜到」,而是「看到」了。
  夜色的想法也和零时一模一样。
  「那小子把一切看得一清二楚……我想来想去,都只能得到这个结论。」
  「一清二楚……」
  真课长低喃道,他的语气彷佛知道些什么,于是引来大家的关切。真课长双手交扣、抵在下巴,神情相当地严峻。
  「真……该不会……」
  在场的人中只有缪丝卡看出他的心思,她的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急着寻求课长的解答。
  「你猜得没错……是『月之救赎——露娜(注:露娜(Luna)罗马神话中的月之女神。)』。」
  真课长严肃地说道,声音中似乎带着一抹哀伤。
  闻言,缪丝卡用力咬紧下唇。
  零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张着嘴问:
  「露娜?那是啥?」
  这是个陌生的单字。零时和夜色交换眼色,但是夜色也向他摇摇头,伊欧塔则是把眼睛张得大大的,一副听都没听过的样子。
  真课长用沉痛的表情缓缓吐气。
  「『月之救赎——露娜』……指的是少数几名阿特密斯所持有的特殊能力。」
  「特殊能力?你是说超能力吗?』
  伊欧塔曾在电视主看过有人能把汤匙凭空弄弯,或是蒙着眼猜花色等等的超能力节目。
  但真课长却轻声笑了出来。
  「算是大同小异吧。直接说它是超能力,好像又有点太武断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我想也是。」
  夜色的声音出奇地冷静,其课长则是苦笑响应。尖锐的目光一并射来,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隐瞒,于是沉重地道出一切:
  「照理说……『露娜』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咦?那、那又是什么意思?」
  不该存在——这个词听起来相当暧昧,伊欧塔急得探出身子。
  零时换上锐利的目光,嘴角向上扬起。
  「搞什么啊,真可疑~~」
  狂野的双眸细细瞇起,当中闪着暗潮汹涌的光辉。
  「简单来说,这是机密对吧?是某个大人物命令要封口的吧。」
  「……没错,长久以来,上层一直都对你们有所隐瞒。」
  缪丝卡紧紧抱起双臂,将目光投向远方,没人猜得透她的眼中究竟注视着何物。
  伊欧塔按捺不住地向前踏出一步,总觉得真课长和缪丝卡之间弥漫着一股不寻常的空气,不是光用『月之救赎——露娜』一词就可简单带过。
  「可、可是要隐瞒所有人,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情吗?阿特密斯的数量相当庞
  大,而且几乎每天都会引发犯罪事件耶!?在这么多的案例中,多少会有几则和特殊能力有关吧!」
  「不,到目前为止,没有一起案件和『露娜』有关;至少可以肯定从不死管理警察设立以来就没有先例。」
  真课长不容置疑地慎重说道,夜色却讽刺地补上一句:
  「但凯拉或许真的发挥了某种特殊能力,关于这点大家也是有目共睹。」
  他的口气虽然像自言自语,却清晰地穿透了整间房。夜色和零时同时注视着课长,恳求着真实的答案。
  「那我只能说,『月之救赎——露娜』不可能存在。」
  「这个借口真不机灵耶。」
  「……没错,我们用非常愚昧又丑恶的方式,试图把这件事隐瞒起来。」
  真课长的声音黯淡了下来,稳健的表情上也蒙上一层阴影。
  「您说的『我们』是指谁呢?。」
  伊欧塔接着问道。
  真课长则毫不犹豫地简洁回答:
  「不死管理委员会。」
  不死管理委员会的宗旨为监视、管理所有的阿特密斯动向,保护人类不受到阿特密斯无故伤害及欺压,让人类活得有人类的尊颜;并在其下成立不死管理警察统筹一切事项。这个机构已经成为现代社会的基石,是维持和平生活绝对不可或缺的存在。
  零时加深了笑意,他的表情蕴藏着愤怒。
  「果然有鬼!我一直都不喜欢不死管理委员会的那些大人物。」
  「话是这样讲啦,但就算不死管理委员会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永远隐瞒下去
  吧?」
  为何不把这个消息公诸于世呢?既然『露娜』一词早就存在,为什么在凯拉出现之前,都没有听过其他阿特密斯拥有特殊能力?一切都太不明朗,令伊欧塔感到忐忑不安。
  「答案很简单,只要把他们全数抹杀就好了。」
  缪丝卡淡淡地道出这个事实,她的声音听来十分哀伤。
  「全数抹杀……真的吗?」
  「是呀。用某种强劲的手法,在暗地里抹杀一切。」
  真课长缓缓起身。
  夜色的眉毛微微地向上一挑,他发现课长的眼中,寄宿着和零时相同的色彩。
  「在过去,不死管理委员会一举扫荡名为『露娜』的特殊能力者、将他们赶尽杀绝……
  想装作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这回事一样。」
  「赶尽杀绝?不会吧……」
  真课长垂下头来。
  「我们把那些阿特密斯一个个抓起来、一个个扑杀掉,当中有许多牺牲者还是小宝宝。」
  伊欧塔无力地坐倒在椅子上。
  「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么做都是为了隐瞒他们的特殊能力……不,正确来说是要抹消他们的存在。」
  「……开什么玩笑!」
  下一秒,零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狠狠地一拳挥向墙壁,现场响起一阵塑料类的破裂声,只见零时右腕上的石膏碎裂弹开。
  这阵巨响让伊欧塔回过神来,慌忙阻止他:
  「喂!零时哥,你在做什么!?」
  敲打墙面的手臂呈现青紫色,肿胀不已。
  零时粗暴地拉起垂在一边的外套,将右手套进袖子。他气得忘了疼痛,一把怒火在腹腔燃烧。滚烫的体温不是因为伤口发炎,纯粹出自他的真性情。
  「……为什么要对外隐瞒?」
  这句话从他紧咬的牙间游了出来。
  「为什么不和我们说?为什么不采取行动?要是知道他们拥有特殊能力,开发室或是其他部门就可以研发对策了啊!先了解对方的底细,我们才有办法准确的应战啊!」
  零时面对无人的墙角大声怒吼。
  「自己在那边装清高,把事情撇得一乾二净,活在和平的假象里!却要我们来收拾烂摊子,在前线奋战吗!?他们知道有多少不晓得内幕、又没有能力战斗的人,拚了命地在努力对抗阿特密斯吗!!」
  有好多好多的人因此而丧生,惨死在阿特密斯的手下、或是凯拉的手下;明明就只差那么一步,却有无以计数的人就这么死去了。
  怒火在体的翻腾燃烧,零时实在不吐不快。
  他乘着怒火,一把揪住眼前的深蓝色西装外套。
  「真!既然你知道而为什么不早点说!?」
  就算知道又怎样?那些被牺牲掉的人就可以得救吗?矛盾的思绪让他混乱不已。
  「零时,住手!」,
  缪丝卡想把两人分开,却被真课长拦手阻止。
  「……我以前曾在现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杀死阿特密斯。」
  真课长冷静地诉说往事,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悲悯。
  「有无数的阿特密斯在我的眼前死去……我实在无法认同这个做法,每当我看到大声哭泣、浑然不知的婴儿被杀,就觉得这么做是错误的。他们和人类一样,四处寻找母亲的身影,畏惧着枪口……」
  真课长被零时扯住胸口的衣襟,缓缓地抬起双眼,零时的怒气朝他直扑而来。
  同时,他也感到痛心不已,没有人比零时更像不死管理警察的楷模;也没有人比自己更没有资格当不死管理警察。
  「只因为他们拥有特殊能力,就该无缘无故地惨遭杀害吗!?他们不是凶恶的罪犯,而是打着『扫荡月之救赎——露娜』名号下的牺牲者啊!」
  「牺牲者?」
  夜色诧异地皱起眉头。
  「人类害怕未知的存在……要是把这件事张扬出去,只会害惨了阿特密斯。」
  光是将句『露娜』公诸于世,就会牵连到那些无辜的阿特密斯;甚至有可能出现扬言要将阿特密斯赶尽杀绝的偏激分子;就像普雷提斯主张要杀光所有的人类一样。
  「喂,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零时的手加重了力道,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阿特密斯是我们的敌人!正因为阿特密斯会杀害人类,所以我们才会为了守护人类而战不是吗!?」
  「对啊,课长!为什么要包庇阿特密斯呢?令我脑袋越来越混乱了……」
  阿特密斯是企图消灭人类的不死生物——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识。
  真课长悲伤地垂下眼帘。
  「不对……你们弄错了,零时、伊欧塔,并不是所有的阿特密斯都会杀人、都会犯罪啊。我就认识六个善良的阿特密斯……看着他被人类残酷的对待欺压……」
  没有人能够提出赞同或是反对的意见。对真课长来说,这是他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过来的事实;而零时的主张,则是一般世人的认知,相信他们两人也明白这点。
  所以没有人开口说话,现场陷入沉默之中,彷佛有某样东西哽住了喉咙,教人窒息。
  「……够了吧。」
  夜色站在零时的背后劝道,想舒缓紧张的空气。
  「我们不是在和阿特密斯打仗,而是在制裁罪犯;之所以锁定凯拉,也不是因为他是阿特密斯,而是因为他杀了人。我想现阶段知道这样就够了。」
  他们在莉慈医院目睹许多新生儿被杀,这些小生命是国家未来的希望。
  没办法拯救他们的悔恨感,咋天已经尝得够多了。
  「……浑帐!」
  零时终于把手放开。
  「真课长也有他自己的信念及考虑,我们只能就目前所有的情报及方法,完成自己所能做的事就好……这就是工作。」
  这句话看似轻松,却比乍听之下的沉重多了。
  「夜色哥……」
  伊欧塔用纯真的眼神看着他的侧脸。
  「没错没错!我们就量力而为吧!我也会和大家一起加油的!」
  「……噗!」
  零时盯着紧握双手的伊欧塔数秒之后,终于忍不住爆笑出来。
  「呵呵呵……噗哈哈哈哈、伊欧塔啊,你说得没错!是啊,我们得赶紧振作起来!」
  「笑、笑、笑什么笑!?啊~~怎么连夜色哥都这样!」
  夜色看似冷静地用手遮掩嘴角,肩膀传来微微抖动。
  「也没什么啦……」
  「你当我是瞎了吗!」
  伊欧塔在不明就里的状态下面红耳赤,零时用力摸了摸他软蓬蓬的头发。
  「就说没什么啦——只是觉得有点开心。」
  「开心……为什么呢?」
  伊欧塔甩不开在头上恣意搔弄的大手,只好边缩起身子边问,零时则愉快地回他:
  「因为你很拚命啰。」
  说完后又纵声大笑。
  经过这次笑闹,零时的怒火也熄了大半。在这个紧要关头,他们更不能失去理智。
  零时把伊欧塔的头发弄乱后,从椅子上起身,这时他的表情已经和刚才判若两人,眼里透出坚定不移的意志。
  「好!眼前的问题在于凯拉!没错!我们一定要阻止他继续滥杀无辜!」
  真课长和他四目相对,挤出一丝苦笑。
  「抱歉,我太激动了,真!」
  「不,我才是呢。」
  真课长接着面露微笑,看起来比谁都开心。他伸手端起桌上的咖啡,目光落在深琥珀色的液体上,宛如看见了遥远以前的记忆。
  「……很久以前,我曾经带着一个小婴儿从不死管理委员会逃出来,是一名男婴。那个小宝宝,拥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视界的『露娜』。」
  气氛又突然凝重起来。
  「难道他就是……」
  伊欧塔紧张地说道,真对他点点头。
  「凯拉……」
  缪丝卡的呢喃,又把大家打入沉默。
  真课长啜饮一口咖啡,静默了半晌,用指节推了推椭圆形的钛合金镜框。
  「我带着他逃出来后也负责照顾他,不过是在不脱离不死管理委员会监控的条件下。然而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了。」
  「难道是普雷提斯干的好事!?」
  「不晓得……结果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伊欧塔。而不死管理委员会当然也不可能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公诸于事,所以表面上并没有展开追查。数年后,总部突然遭到不明人士袭击,因此毁于一旦,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事。」
  一听到「不死管理委员会」这个单字,零时瞬间面露不快,不过如此自然的反应反倒令人畅快,只见真课长不改优雅的仪态说道:
  「那个孩子没有名字,我只有在他还是婴儿时照顾了他短短几个月,所以无法肯定那是不是就是凯拉,他们的共通点只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视野能力而已。」
  「那也太巧了。」
  没有人能否定夜色的意见。
  「欸……」
  零峙边喝着咖啡,边试着开口。他的眼睛看着窗外。窗前挡着褪了色的百叶窗,所以看不清外头的景色,不过可以感觉到太阳就要西沉了。
  「知道是谁破坏了总部吗?」
  零时知道现在的不死管理委员会是新盖的,他听说是从别地方迁移过来的,但从来不知道迁址的原因。
  「没人知道凶手是谁……不,或许不知道的只有我吧。」
  真课长大大喝了口咖啡自我解嘲。
  「那会不会就是凯拉?」
  「咦、怎么说?」
  栗色的头转向零时。
  零时依旧隔着百叶窗望着窗外。
  「我的直觉。」
  「直觉……」
  伊欧塔夸张地复诵了一遍,夜色夹在两人之间,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我看他或许不是普通的笨蛋。」
  「怎么连夜色哥也信了啊……你有听到吗?他竟然说是直觉耶!」
  夜色的喉咙咯咯发笑,自然地转向一旁。
  「零时的第六感常常很准的。……然后呢?你还没说完吧。」
  「不愧是我最爱的搭挡!」
  零时骄傲地笑了笑,感觉比平时有霸气。
  「我觉得凯拉就在总部的遗址。」
  「这又是直觉?」
  缪丝卡愕然地叹了口气。在这种时候,零时的直觉总是特别准;他自信满满上扬的唇角,似乎带着一股雪耻之意。
  「嗯……他击败了想置自己于死地的对手,一定感到很畅快吧。」
  「被缪丝卡这么一说,好像还挺恐怖的。」
  然而眼前的美女仅仅发出意味深长的微笑,零时感到背脊一凉,赶紧收起轻浮的态度。
  「没有证据能指出凯拉就是我当年收留的那个孩子喔。」
  真课长再一次强调,感觉上他似乎不希望这样的情况发生。
  「去确认一下倒是无妨,要是去了没找到人,再回来重新搜寻线索吧!」
  夜色说完便站了起来。零时将杯底所剩无几的咖啡喝干,砰地拍了课长的桌子一下。
  「真,让我们去吧!我没办法在这里坐以待毙。」
  等某台汪达‧杰拍到凯拉的时候,八成又要有人死掉了。要他们什么都不做回医院睡觉,到时要是发生什么意外,恐怕会一辈子都睡不好。
  真课长坐下并拿出一支黑色钢笔,在小小的纸片上迅速写了几排字。
  「到达现场后,务必立刻和我们报告状况。」
  他找回了平时那种可靠的表情,将便条纸递给零时,上头写着一个机密地址。
  「我知道。」
  零时用手指接过便条,露出白牙一笑。
  「真庆幸你是我的长官。」
  真课长愣了半秒,然后放松表情。
  「这句话真是煞到我了。」
  「好啦,大家准备好了没?」
  零时带着游刃有余的浅笑穿上外套,一人静静地跟近他身旁。是夜色。
  「走啰,伊欧塔!」
  「是!」
  伊欧塔接收到零时的视线,也跟着冲了出去。
  「等一下!」
  缪丝卡对就要冲出搜查一课的三人组喊道:
  「凡事都要小心一点哟,不要小看『露娜』了!」
  零时回头一点,接着象牙色大门就被关上。



  搜查一课又剩下真课长和缪丝卡两人。百叶窗后的夕阳逐渐低垂,不出一个小时,皎洁的明月就要高挂山头;今晚应该是满月。
  「缪丝卡,你看起来很担心喔。」
  呆望窗外的她吃了一惊,转了过来。
  「真……我一想到那两个孩子身上的伤,就不得不感到忧心。」
  缪丝卡边看着窗外边远离窗边,视线落在电子地图上,有个小小的白点在地图上面移动,离开东都署驶向郊外。那是由伊欧塔驾驶的车辆。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照理说,零时和夜色现在都该躺着静养才对。」
  凯拉是一个丧失心智的敌人,那对以杀人为乐的三角眼令缪丝卡十分不安。
  「明明只要一发死魂之枪就可以决定胜负,差就差在找不到时机开枪。」
  「你的意思是……他们的胜算不大……?」
  缪丝卡的声音罩上一层阴霾。
  这位优雅的长官拥有过人的直觉和反射神经,有时彷佛能预见未来,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句话相当不吉利。
  真课长依旧靠在椅子上,对她摇着头说:
  「不知道。」
  「『不知道』?这不像你会说的话。」
  不过听到他这样说,缪丝卡也觉得放心多了,她的唇部拉出柔和的曲线。
  「我也有无法预见的事情,特别是扯上他们。」
  真课长幽幽地说道。他的眼神温柔地追逐着移动的白色光点。
  「零时和夜色他们,总是能创造出我所无法预见的未来。」
  「让人看到一线希望,对吧?」
  「没错,这字用得真美。」
  真课长心中浮现的是完全不同的字眼,不禁为此感到相当汗颜。
  缪丝卡不再看仪表,改而凑近真课长的高级西装。西装胸前留下了不自然的皱褶,那正是零时刚刚揪住的地方。
  她若无其事地伸出手,为他整理西装。
  「喔,谢谢你啊。」
  「……真。」
  缪丝卡的手指寂寞似地离开高级布面,看着将视线驻留在屏幕前的钛合金镜框。
  「你是用怎样的心情,抱着那名婴儿逃跑的呢?」
  「这个嘛……」
  地图上的白点,确实来到真课长过去曾踏入的地方。
  「我满脑子只想着:我要保护他。」
  「但他是阿特密斯耶,你却一点也不害怕。」
  她的音色中带着一丝责难,手也跟着搭上了课长的椅背。真课长看着光点,温柔地瞇起了眼睛。
  「嗯,我一样爱着他。」
  缪丝卡猜不透他暗下的目光意味着什么,她只能够确定一件事——这位看似完美、不让人有机可乘的男人,其实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类;没错……想必现在前去战斗的那些男人也一样。
  「我还真是任性……有许多东西割舍不下。」
  他自言自语地说道,但缪丝卡却露出调皮的笑容。
  「这才像人类呀,我觉得很棒。」
  「真的?」
  真课长轻轻地笑了,缪丝卡将涂了指甲油的指尖抵到唇边。
  「哎呀,这可不是反讽法唷。」
  「呵呵,我知道。」
  真课长推开椅子站起身来,缪丝卡随之退后一步。
  他们以长官和部属的身分意味深长地对望着彼此,这和恋人间的眉目传情不同。
  这是只属于真和缪丝卡两人的对话方式。
  「我去泡咖啡吧。」
  「特地自己去茶水间泡?」
  缪丝卡盯着准备走出去的西装背影调侃道。
  「我偶尔也想冲杯咖啡。」
  真课长留下爽朗的笑容,就这样离开搜查二课。
  缪丝卡独自一人被留下,不敢置信地长叹一口气,不过她的表情倒是相当柔和。
  「唉,男人真是难搞的生物呀。」
  她倒了一杯保温的咖啡,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面享受仅属于自己的午茶时光,一面看着另一个白色光点远离东都署。




Code4 Moon
  

  ——满月高挂天际,
  那曾经破碎的部分,
  反映出人类旧有的眷恋——
  

  软绵绵的小婴儿,正静静躺在我怀中。
  不知何时,他收起了哭闹,甜甜地对着我笑;困惑的小手开始上下挥舞,因为玩具而大笑,因为爱困而流泪。我一伸长脖子偷看他,他便一脸好奇地将他的小手朝我伸来。
  看到那副可爱的模样,真令人忍不住想抱抱他。他被带走的那一天,我不知道喟然兴叹了多少遍。
  ——每当回想起他的嘻笑……我就不得不回想起这个伤痛的日子。
  「接下来,我们就从不死管理委员会理性编号七四四开始执行。」
  苍老的声音在四下不无光的房内响起,冰冷严峻——无疑是这声音的最佳代名词。
  在看不见天花板及墙壁的漆黑之中,忽然有道光从头顶射来,彷佛照亮舞台的聚光灯。
  灯光投映出一个圆影,有个盖着灰色布帘的东西从中缓缓浮现。
  厚重的布帘沉沉地摇晃了一下,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准备死魂之枪。」
  又从别的方向传来其他声音,听起来一样是个老人。他的喜怒哀乐彷佛随着漫长的人生逐渐从声音中流失了。
  「开枪!」
  老人的声音如此下达命令。
  某种闪着暗光的物体,随即闯入在黑暗中浮现的亮光之中。那些物体全是黑色的,是枪管。一共四把枪,从布帘的四个角落伸了进来。
  突然,一阵哭声从层层包围中传来。是婴儿的哭闹,只见布帘被婴孩踢得左摇右晃。
  四把枪在同时举起、上膛;枪口并不带有杀意,一切就宛如吐气一样自然。
  这是一场既庄严又宁静的仪式,是反复不断的单一作业。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闯了进来,打破了宁静。
  「快住手——————!」
  黑暗中传来年轻人的呼喊声,和老人们相比,他的声音显得稚气未脱。
  「开枪!」
  彷佛没听见年轻人的阻止般,又冒出另一人下达命命。声音一样的苍老。
  「请等一下!!」
  年轻人纵身冲进枪口注目的光束之中,大大张开双手挡在布帘的前头。
  四把枪,中有三把在瞬间犹豫了,只有一把依旧开火。
  子弹迟了一秒发射而出,击中了布帘的一角,黑色的液体转眼间在布上渗透开来……
  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并不是黑色,而是深红色。
  「你……你们在做什么!」
  年轻人面色铁青地拉开布帘,布帘底下那狭窄的四角空间里,躺着一个四肢瘫软的小婴儿。
  小小的生命穿着粗糙的衣物,晃动着柔软的四肢,他的左眼染成一片血红。
  房内充斥着婴儿的哭叫,小小的生命正因为痛苦害怕而号泣不止。
  年轻人抱起婴儿,手臂因此沾上了黏稠的血红色。没错,那是血,而残留在手上的,则是小宝宝的体温。
  「给我让开!卡尔马‧水沼‧真。」
  第一个说话的老人,愤恨地喊出男子的姓名。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杀死刚出生的婴儿呢!」
  他的手抖个不停,只能无助地抬起头来,大叫着在黑暗中寻找对他说话的老人。那声音既像在遥远的另一端,又像在身边回绕。
  「那不是婴儿,是阿特密斯,而且极有可能拥有『月之救赎——露娜』的体质!」
  第二个声音不带风情地回答他。
  他没有说错,青年臂弯中的婴儿身上的伤口竟然愈合了,看起来似乎不痛、也不再吐出鲜血,照理说他应该要停止哭闹才对。
  然而婴儿却哭个不停。
  「那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滥杀无辜啊!」
  「你错了,要是持续放任不管,未来他将会威胁到人类的安危啊。」
  老人的声音冰冷地下达射击的指令。
  年轻人对深不见底的黑暗彼端大吼:
  「我们不死管理委员会,不就是为了预防这样的事态发生才存在的吗!?」
  「光是管理太天真了,凡是阿特密斯都要一律扑杀——这才是明智的选择。」
  「什……!?」
  「这个星球是我们人类的所有物,只有人类有资格沾上金字塔的顶端。」
  现场又冒出第四、第五个人的声音。
  年轻人拚了命地稳住摇摇晃晃的双腿。他怕的不是冰冷无情的枪口,而是这些老人说的话,一股颤栗打心底涌现。
  「太荒唐了……这么做和阿特密斯之战有什么两样!」
  那是一场由阿特密斯发起,宣称自己才是地球的主宰、企图消灭人类的战争。但是反过来想想,人类自己又有多清高?事到如今,人类也开始想主张自己才是纯正的种族,要消灭突变的异端吗?
  年轻人紧紧抱着小婴儿心想:我绝不让这种事情发生!
  「你们难道……我们人类从古至今,已经不知道间接害多少生物濒临绝种了,现在终于走上亲手消灭其他种族的末路了吗!?」
  「那是他们应得的宿命。」
  「宿命……什么……?」
  年轻人——真,恶狠狠地瞪着黑暗。
  「太没道理了……这个孩子可不是为了被杀才诞生到这个世界上的!」
  他在呼吸,他的心脏在跳动;会哭,会生气,当然也会笑。
  然而他得到的却是无情的答案。
  「真是愚蠢啊。射击!」
  枪口这次直接对准了真的臂弯。
  「住手!!为什么没有人发现呢!人类和阿特密斯其实是可以和平共处的啊!」
  无论是人还是阿特密斯,生下来都是同一个模样;这小小的躯体,需要的是关爱与拥抱
  「和平共处?」
  「和平共处?」
  「和平共处?」
  嘲弄之声在黑暗中摇曳。
  「有什么好笑的!」
  真独自一人置身于黑暗空间的一道光芒中,感到既彷徨又无助。尽管他拚了命地扯开嗓门想赶跑恐惧,但就是胜不过漆黑的源头。
  从黑暗中传回来的,净是冷酷的否定之声。
  「快把那个阿特密斯……不,快把那个垃圾给我处分掉!」
  剎那间,一股强烈的冷颤袭遍全身,身体在神经将讯息传达给大脑之前就自行展开行动。青年抱着小婴儿跑了起来。
  就在这一秒,子弹也在失去人影的光束中落空。
  「快追!」
  不知道是谁下的命令,枪声从后头追了过来,真也跟着冲刺起来。每当子弹从背后的某个方位要射来时,他都能感受到一股恶寒席卷全身。
  右边!左边!他依照直觉边闪躲边前进,子弹也彷佛刻意计算好似地二擦过真的身旁。
  胸前不断传来小婴儿的哇哇哭闹。
  「不用害怕……已经没事了。」
  他拚了命地对怀中的小宝宝说话。
  「卡尔马‧水沼‧真,放下他!」
  「那不是人类!」
  「是阿特密斯啊!」
  「怪物!」
  「快杀了他!」
  照理说,他应该已经离开举行残酷仪式的小房间了,然而声音还是不断从后头追上来。
  「我不要,……不行!我不准你们动他!」



  哒哒脚步声四处回荡,真在好似永无止尽的走廊上不停地跑。
  跑了一阵子后,前方好不容易吹来一阵夜风。是出口!同时也是绝望的入口。
  但是真没有丝毫犹豫,就这样投身于满月的星空下。
  「快杀了他!人类和阿特密斯无法和平共存啊!」
  背后仍旧传来老人锲而不舍的呼喊。
  真没有回头,只是不停向前跑。
  天上是一轮皎洁的满月。
  那无法完全化作圆形的缺角,宛如象征着人顿与阿特密斯被一分为二。
  月亮静悄悄地高挂天边了真只感受到怀中传来的小小心跳,和自己的心跳打着一样的节拍。
  真在月光下奔走,并在心中祈祷这才是自己所深信的真实。
  
  
  
  街道和群木一起躺在夜幕中静静地沉睡,形成一条条延绵不绝的剪影;除了偶有夜风拂过枝桠发出沙沙声响外,黑夜就如同一个无声的世界,静得令人耳朵发疼,彷佛在强调着这里没有人居住。
  回溯十年岁月,这里曾是一个屈指可数的大都市。
  曾几何时,却成了一片废墟。
  这里有人类居住过的住家、有街道,还有连星星月亮都相形失色的明亮路灯,然而它的四方,却黑得宛如通往影世界的迷宫。
  在这寂静的世界中,耸立着一栋抢眼的建筑物,它刚好正对大马路,被破坏得不成原形。
  这栋破旧的废墟,正是不死管理委员会总部的旧址。
  它曾是一栋庄严肃穆的建筑物,裸露的地基诉说着它昔日的壮阔。不知从前的它是从多么高的上空傲视着世人,如今现场只留下了地下停车场以及一、二楼的痕迹;二楼虽然还保留了一半的原貌,但是再上去一点却是一个被什么东西掏空似的大窟窿。
  走上二楼抬头一望,将不由得起那一望无际的美丽星空发出叹息。
  (要不是情况紧急,这里真适合小酌两杯啊。)
  零时望着满天星斗在心中赞叹不已,但是他可不能一直在这儿流连忘返看星星,于是离开了还勉强留住一块天花板的楼梯间。
  夜风十分凉爽怡人。
  四周依旧宁静无声,给人一种夜空把声音都吸走的错觉。
  这里没有残存的灯火,只有那轮倒映在广大水泥地上的月影,亮得教人目眩神迷。
  今晚是满夜,歪歪挂在夜空的明镜,是诡谲不祥的明黄色。
  零时瞥了一眼有些刺眼的光源,弯下腰来靠在半毁的墙壁上。前方被破坏得加倍严重,零时也因此更能尽情眺望辽阔的夜空。
  从还留在墙壁上的窗户往残存的建筑物内一瞧,零时差点没吹口哨叫好。
  有个人穿着白色军服,坐在成堆坍塌的建材前,一头黑发恣意乱翘,身旁放了把机关枪和大量的子弹。
  零时目测了一下,自己距离他约有十公尺左右。
  (是凯拉……!)
  他迅速地确认好对方的位置,然后再一次藏身于废墟之中。没想到他真的在这里……!零时恨不得当场褒奖自己一番。
  同时,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既然凯拉出现在这里,那就代表……
  (他就是真当年救出来的阿特密斯小孩……)
  不知道真对他有什么想法。
  在这里想破头也不是办法,零时索性从腰间拔出枪枝,熟悉的重量拿在骨折发紫的手上显得有点重。
  (不知道夜色和伊欧塔就定位置了没?)
  零时谨慎地摆出防卫姿势。他们预定以伊欧塔的枪声作为信号,趁着凯拉分散注意力的瞬间,将子弹从夜色的银枪注入零时的金枪,可是……
  「你们要闲晃到什么时候啊?不死管理警察的黑影走狗~~」
  他竟然听见凯拉站了起来。
  黑影闪动。
  「啧,被发现了吗!」
  零时一个咋舌,立刻飞身闪到一旁,仅仅一秒的误差,枪林弹雨便无情地打穿了零时刚才躲的墙面。
  「哇哈哈哈哈!没用的,别挣扎了!」
  才想扶着旁边的墙壁站起来,却又不得不立刻跳开,因为子弹无情地沿途射来。
  零时奋力一跳,闪开想打穿脚部的子弹。~
  「啧!这样根本没办法实行计划嘛!」
  这时枪声突然止住了,他有不好的预感。
  凯拉背对着星空面向自己,那对小小的黑眼珠却转向了后方。
  伊欧塔就躲在他的后头待命。
  「伊欧塔,快趴下!」
  「你看看你,都原形毕露啦!」
  零时和凯拉的声音重迭了,语尾还加入机关枪来捣乱。凯拉没有转身便将沉重的武器瞄准伊欧塔展开射击。
  「哇啊~~!」
  伊欧塔赶紧缩到墙壁的后头,墙壁的一角被子弹应声打碎,现场顿时粉尘弥漫。
  凯拉刻意拖拖拉拉地四处开枪。
  「你接下来只能等死了,我就先和你玩玩捉迷藏吧?哇哈哈哈哈哈!」
  他依然没有回过头,只是随性地任枪口四处扫荡,甚至有流弹攘过了零时的头发。
  「唔~」
  一声闷哼从腐朽的木门后传山中,夜色从中冒出了出来。他边跑边闪躲紧追在后的子弹,子弹不断打在半毁损的墙壁上。
  「哇哈哈哈!真可惜啊~~今晚天公作美,视线还不错,满月把你们的位置都告诉我啰!?」
  「原来如此……月亮是站在『月之救赎——露娜』那一边吗!」
  碎裂的墙面迎头砸向夜色,只见他轻轻地摇头,粉尘让他的红发变得晦暗无光。
  「满夜的月晚,野狗也特别爱吠叫!」
  「所以是今天日子不好吗!」
  月亮极其所能地散发光芒。
  零时重新握好金枪,醒目的长型枪身沐浴在月光下,美丽地闪闪发亮。
  「哎呀~~?你们还没学乖啊?」
  凯拉大幅挑起眉毛。
  「我管你们的死魂之枪有多强,只要不能开枪就没有意义啦!」
  零时以蛇行的方式试图接近发威的机关枪,然后跳进伊欧塔藏身的墙角。这道墙还很坚固,看来可以撑上一阵子。
  「伊欧塔,这个地方不错躲嘛!」
  零时缓缓爬起,对缩在墙角的学弟扬嘴一笑。
  「零、零时哥,你没事吧?。」
  「大概吧。」
  话才刚说完,夜色也被凯拉的机关枪跟着逼到了这里。
  墙壁不断发出喀哩喀哩的声响,紧接着,对面的墙壁像地震一样轰然倒塌。
  「喂喂喂!听到了吗?墙壁算什么,看我照样把它打成蜂窝!!哇——哈哈哈哈!」
  凯拉如他所言不停用机关枪展开轰炸。。本来光是枪声就已经够吵了,这下他还发出不输给枪声的尖锐大笑,不断从对街发出挑衅。
  「怎、怎么办啊,零时哥、夜色哥!再这样拖下去……」
  墙壁迟早会被打碎,气势汹涌的弹雨将会侵袭他们的肉身。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现在冒然冲出去应该死得更快吧?」
  就算只有一下子也好,他们需要一个能够分散凯拉注意力的契机。
  夜色弯腰作势要飞奔出去。
  「只能豁出去了。」
  「没错。」
  他们不能在这里等死,决定尽可能地赌一把。
  但就在他们走出来的瞬间,机关枪也停止扫射。
  伊欧塔感到很奇怪,于是从没有玻璃的窗框偷看他的动静,然后吃了一惊。
  夜色和零时也跟着探头一望。
  然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凯拉拿着机关枪站在墙边,那对三角眼睁得大大的,看起来比谁都惊讶。
  有个男人用枪瞄准了他的头部,男子穿着一身高级西装,戴着椭圆眼镜,下巴留着胡渣——是照理说应该留在东都署搜查一课待命的真。
  「你、你这臭家伙……究竟是、什么时候……」
  想悄悄接近零死角视野的凯拉几乎是不可能的,但真就像瞬间移动般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凯拉。」
  真痛苦地喊出他的名字。
  「没想到真的是你……」
  「你是怎么跟踪我的!」
  凯拉恼羞成怒地回过头去,然而对方的动作比他快了一步,凯拉才不过稍微有一点动静,他就立刻将身体往左一滑。
  凯拉无法摆脱枪口的掌控,身体宛如被人钉了看不见的木桩般僵硬。
  「不在……!?」
  「咦……?」
  听到凯拉焦急的声音,伊欧塔感到很纳闷。凯拉说真「不在那里」,但他一直都在啊!?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就是他看不见举枪瞄准自己的真。
  「只要知道你的眼伤,这点小事谁都做得到。」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细瘦的肩膀不自然地向上一震。
  「眼伤……?」
  「对。我是没有比较过啦,不过你左眼的视力应该比右眼差多了吧。」
  凯拉没有移动,也没有回话。
  他能够藉由枪口,感觉到如月光般静静伫立的身影。
  「你应该不记得了吧……你的左眼在很小的时候曾经受过枪伤,这大概是当时留下的后遗症。」
  真的音色中带着一丝怀念之情。对他来说,这并不是能说忘就忘的遥远记忆。
  凯拉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捂住左眼,可从大大分开的指间瞥见他眼中的笑意。
  「哼……很遗憾,我还记得喔。」
  「凯拉……」
  「啊,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唷?我的眼睛被一把弱到爆的死魂之枪打穿。是那些臭老头干的!我还记得那些不死管理委员会的人,用枯哑的声音说我是垃圾……!」
  凯拉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听起来相当刺耳,而他的呼吸也十分紊乱。
  「所以这一回,轮到你们这些人类来当垃圾啦!」
  他用力回身,一脸憎恶地把枪口直直对准了对方的心窝,这一回,穿西装的身影没有动作。
  「课长!」
  伊欧塔急得从墙壁后方跑了出来,然而真却伸手示意他「不要过来」,像是早就料到般地放下枪口。
  凯拉捕捉到对方的身影后,嘴角安心似地大大往两旁一拉,真甚至可以瞥见他血红色的舌头。
  「哇哈哈哈!你这垃圾终于放弃挣扎啦!我就照顺序打烂你的手和脚吧!」
  「凯拉,现在投降还不迟……别再犯错了。」
  真用沉稳不失威严的声音说道,语中带着一丝不舍。
  尽管时间很短暂,但他确实和那个小婴儿共同度过了一段时光……抱着他的双手不可能一点关爱也没有。
  「你应该已经自由了,可以不用哭泣了。」
  「啥~~?你在说什么啊!?」
  「在我眼里看来,你一直在哭泣。」
  打从小婴儿因为恐惧而哭泣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哭着没停过。当年躺在真怀中号啕大哭的婴孩那哀恸的哭声,如今依旧在他耳里萦绕不去。
  「哭?你在说谁啊?我吗?」
  他露出狰狞的目光大肆嘲笑,但是看在真的眼里,那不过是小朋友因为害怕而虚张声势罢了。
  「没错,你为了忘记恐惧而杀人;你其实害怕人类。」
  真往前一步,凯拉则退后一步。
  「凯拉,我再说一遍,住手吧!……人类和阿特密斯是可以和平共处的!所以你不用再害怕了。」
  真将手伸向他。
  「少啰唆——!」
  随着一声怒吼,无数的子弹也朝真飞去。真无法躲过直逼而来的子弹,还来不及做防护就被打飞。西装外套被地面擦破,霎时尘埃漫天飞舞。
  「真!!」
  「害怕人类?和平共处?少在那里自命清高了!你们人类都是垃圾!是废物!全部活该被杀——!」
  凯拉摇摇晃晃地一个翻身,他喘得肩膀大幅抖动。
  听说阿特密斯是神的宠儿,然而凯拉只是疯狂地伫立在月光底下,身上没有半点和他的名字一样庄严神圣的氛围。
  「课长,振作一点!」
  伊欧塔冲到课长的身旁,抱起动弹不得的他。他的头感觉相当沉重。
  伊欧塔忍着泪水奋力抬起头。
  「看看你对你的救命恩人做了什么!」
  「……救命恩人——?」
  凯拉勉强挤出这句话,疑惑地挑起眉毛。
  「没错!你当时还是个小宝宝,是真课长救出了差点被不死管理委员会杀死的你!结果你却……你却……!」
  凯拉俯视倒下的真,面无表情地沉思了一下,接着又扬起邪恶的扭曲微笑。
  「我很感谢他。多亏了他啊~~我才能够杀死这——么多的人类,不,按照你们的说法,这叫做处理垃圾对吧?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大大张开双臂,像要接住夜空似的,抬起的下巴犹如在嘲笑高高在上的月亮。
  伊欧塔看到他的模样,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实在难以相信阿特密斯也曾经是人。
  「零时……夜色。」
  真一边溢出低吟,一边撑起上半身,紧皱着眉头对蹲在旁边的夜色说道:
  「……看到了吗?那就是凯拉的弱点……他唯一的死角。」
  「有!」
  「……这样好吗?」
  零时忍不住问道,并用眼角瞪着仍在大笑的敌人。
  真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奋力注视着凯拉——过去曾在自己怀中哭泣的婴儿。
  「嗯……那孩子就拜托你们了。」
  这声低语便是他的回答,语毕,他的眼睛无力地合上。
  「课长、真课长!?」
  伊欧塔哭着大叫,而真就这样紧紧闭上双眼,瘫倒在他的怀中。
  零时不再看失去知觉的真,选择握紧了自己的枪,他的手臂不知何时已流满鲜血。
  「夜色,你还OK吗?」
  「不OK,说不定快死了。」
  零时瞥了夜色一眼,发现他的手掌也满是鲜血,不过并不像自己是从手臂滴落,而是从按住的额部流出来的。
  「啊,我也是这么想。」
  机会只有一次,此外,他们还得先躲过敌人的攻击才行。
  「唉,只能赌一把了。」
  「赌一把?夜色哥……零时哥,你们想在重伤的状态下开枪吗!?」
  「咦?」
  两人回过头去,脸上写着:「事到如今,也只能埋头硬干啰!」
  看到他们全身是伤,伊欧塔不由得悲从中来。他们伤得好重,照理说应该要『好好静养』才对……!
  「你们还在流血耶……在这种时候开枪太危险了……!」
  「干嘛,你担心啊?」
  「当然啦!」
  伊欧塔失去光泽的头发,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飘动,夜风同样静静抚慰着零时和夜色两人。
  两位学长迎着风笑了,一边是豪迈的大笑;一边是冷静的微笑。
  「傻——瓜。」
  夜色率先笑着回了伊欧塔这么一句话。
  零时注视着手边,并且打开弹仓。
  「伊欧塔真是个小傻瓜~~」
  这句吐嘈说得好不温柔。两人露出豁达的表情,给人一种遥远的距离感。
  「你们为什么……可以这么……!」
  伊欧塔再也说不出话,他怕说了就会忍不住哭出来。
  细小的啪嚓声传来,是零时弹了伊欧塔的额头一下。
  「好痛……!?」
  「尽管放心吧——!」
  「咦……?」
  真不知他们是何来的自信。伊欧塔努力忍住差点夺眶而出的泪水,夜色为了保存体力轻微点了个头回应他。
  「交给我们就对了!」
  ——他们不会死。这不是出于无谓的自信或是课长的预感,伊欧塔只是单纯这么觉得罢了。
  「怎么可以临阵脱逃呢。」
  「要堂堂正正地战到最后一刻!」
  夜色掏出子弹,用手指轻抚一下。这颗子弹是他唯一的武器,同时也是零时的武器。
  「伊欧塔,借我三发子弹。」
  零时突然对伊欧塔伸长了手。
  「咦?为、为什么呢……?」
  「别多问,借我就对了!」
  「是、是!」
  伊欧塔一头雾水地从腰间包包中取出子弹,零时则用力将之握在掌心。
  「好!上啰——!」
  「垃圾们,交待完遗言了吗?」
  凯拉的三角眼一瞪,黑浊的双眼顿时射来刺人的寒光。
  「让你等真是不好意思,没想到你还满绅士的嘛!」
  说完,一阵反胃感自腹腔涌现,零时吐出一口血块挑衅道。
  「零时,一下子就好。我找机会瞄准……」
  「好,我等你,要快喔!」
  夜色在月光下给了他一个微笑,现场响起细小的亲吻之声。留有干燥伤痕的唇瓣,对手上的子弹献上轻啄的一吻。
  夜色的灵魂随即填充到小巧的金属中,只见子弹发出微弱的银光。
  「想得美啊——!」
  机关枪又是一阵扫射,想妨碍夜色亲吻子弹,零时见状早一步冲了出去。
  「凯拉!我在这边!」
  零时穿梭在枪林弹雨之间,绕着凯拉拼命奔跑,边跑边把和伊欧塔借来的子弹装填进弹仓。
  「垃圾少在那里直呼本大爷的名诲!去死吧——!!」
  这时,子弹扫中零时外套的一角,布料瞬间被打个粉碎,让他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接着他跳起来又滚落着地,免去了脚部中弹的危机,并在落地之际扣下扳机。一发子弹擦过凯拉的肩头;一发擦过他的胸口,敌人白色的军服因此裂了一个大洞。
  「啧——!」
  凯拉不耐烦地大声咋舌,上半身稍微晃了一下,但一下子就找回平衡。
  「怎么啦……怎么啦?你们的死魂之枪不是两位一体的吗~~!?」
  凯拉故作声势地扯掉破裂的衣服,彷彿连同仅存的一丝理性都舍弃了。
  他的体格适中,微带肌肉的左胸因此而裸露。月光恬静地洒落,一个印记在他胸口浮现出来。那个印记以黑线组成,清楚地烙印在他的皮肤上,感觉很像某种刺青。
  看到这异样的光景,零时不禁冒出冷汗。
  「这就是『露娜』的印记啊。」
  印记在月光下阴森浮现,感觉很像人类的眼睛。
  「这就是号称最强的死魂之枪吗?哇哈哈哈哈——!」
  他的左眼曝露在方框眼镜的镜片底下,宛如在嘲笑零时的愚昧。
  但是相较之下,趴着的零时笑得更加游刃有余。
  「别慌,你很快就可以自己试试威力了。」
  语毕,零时跳了起来。
  充满杀气和讥讽的机关枪立刻瞄准他的头部,只差把它击碎。
  说时迟,那时快——
  「接着!」
  夜色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枪鸣,从右后方清晰地传入耳里。
  「什么!?」
  一颗子弹从凯拉的正面通过,宛如突然从黑暗中浮现一般。子弹一路上没有擦过任何物体,就这样准确地滑入金枪之中。
  零时关上偷偷打开的弹仓。
  「你们竟敢瞧不起我啊!」
  零时还来不及回头就被机关枪锁定了,子弹随即从他的小腿扫向脚踝,巨响接连响起,让人忍不住想捂起耳朵。
  「唔……!」
  即使如此,他还是往旁纵身一跳,用力扣下在扳机上待命的手指。
  「老子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子弹仅仅打掉了凯拉的眼镜,他本人则是毫发无伤。
  那对三角眼飘向了发光的月球。
  「可惜~~没•打•中~~」
  「话可别说得太早喔。」
  同一时间,零时从死角给了他狠狠一拳。
  三角眼中比起憎恨多了几分畏惧,凯拉小心翼翼地抬头打量着夜色。
  「刚刚那发只是普通的子弹,看来就算是满月你也会看错嘛。」
  「臭小子……!」
  他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举起笨重的武器使劲一挥,坚硬的枪身打中了夜色的侧腹,但他依旧挂着沉稳的微笑。
  「上吧!」
  随着夜色的低喃,凯拉震惊地瞪大双眼。
  「凯拉————!」
  低沉的怒吼从左后方传来,凯拉看不见对方。
  零时用双手牢牢握着金枪,那亮丽的金色光泽比月光还耀眼。
  「让我们两人的灵魂来消灭你吧!」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凯拉甚至来不及回头。
  砰的一声巨响,凯拉的身体整个歪向一旁,子弹从后方贯穿了他的左胸,奔向夜空之中。
  眼睛形状的刺青被一并打穿,流下了红色的眼泪。凯拉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不停流泪的孩子,鲜血逐渐染红了他的肌肤及白衣。
  血泪还未滴至地面,他的左胸便开始发黑崩解,并且迅速扩散至全身。
  「我能够……看见一切,为什么会被……!」
  凯拉挣扎着将手伸向了月亮,接着传来喀啦声响,他手上的机关枪终于无力地掉落。
  白色手套在夜空中不停搔抓,不甘心地试图挣扎。
  「你的眼睛看得太多,却遗漏了最重要的一个小地方。」
  夜色用手撑着瓦砾堆站了起来,用哀悼的语气说道。
  这时,凯拉的胸口已经化为一团死灰,沿着脖子和下巴不断侵蚀而去。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灵魂的阿特密斯不会「死亡」,等着他们的唯有「灭亡」一途。
  「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爱着你的……」
  不知零时的话是否传达给了他。凯拉的胸膛已经化为焦黑的死灰,一片片剥落至地面上。
  凯拉直到全身上下都变成黑色——才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
  「去、死……吧……!」
  直到最后一刻,他都不忘诅咒人类。
  ……起风了。夜风抹消了他的存在,把他搬向夜空之中,回归尘土。
  零时和夜色目送他走完最后一程,并如此低喃道:
  「一旦失去灵魂……」
  「就可以宣判出局了……」
  风是冰的;月是亮的。
  机关枪取代了消失的主人,形单影只地掉落在地面上。
  「晚安了,凯拉。」
  到这里已经是零时的极限了。
  他无力用手支撑体重,就这样直直地往前倒下,差一点没撞到头部。和地面亲吻的脸颊传来刺痛,尘埃的味道飘入鼻腔。
  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没有晕过去,不过全身上下都刺痛难耐。
  「零时哥!」
  伊欧塔冲过去想扶起他,零时却勉强抬起头对他摇摇手。确认零时还能动之后,伊欧塔才松了一口气。
  「我没事,去看看真。」
  「啊、是!真课长,你要撑着点啊!」
  伊欧塔再次奔回倒地不起的上司身边,轻轻摇晃他的身体。真从刚才起就一动也不动。
  不会吧……脑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伊欧塔紧紧抓住他的西装肩头。
  「怎么了吗?」
  然后,真就这样突然睁开眼睛,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不仅如此,他还自己爬了起来,用手拍去身上的灰尘。
  「课、课长……?」
  「真……」
  这下就连夜色也不解地皱起眉头,结果引来头上伤口的一阵剧痛,他不禁用手压住额头。
  「喂,你没事吗?」
  零时无法起身,只能伸长了脖子问道。
  真露出稳健的笑容回答:
  「是啊,不过好痛喔。」
  「痛……会痛啊……」
  伊欧塔退后一步,总算放下心中的大石。这么一说,课长明明是在近距离下中枪的,但是却没有流血……
  「哎呀~~最近的防弹背心做得真好啊,薄到穿在衬衫下都看不出来。」
  真神态自若地说道,还一边握起拳头敲了敲胸膛。
  「没事的话干嘛不早说啦!!」
  「抱歉抱歉~~我只是想说要是装死的话,对方就会先放过伊欧塔嘛。」
  「真服了你……」
  夜色又气又好笑地喃喃说道,然后摇摇晃晃地迈开步伐,被射穿的小腿终于到达极限了。
  他踉踉跄跄地走向倒地的零时。
  「夜、夜色哥!零时哥我来扶就好,你乖乖站着不要乱动!」
  伊欧塔心想:得赶紧帮他们叫救护车才行!夜色看了眼惊慌失措的伊欧塔,微微笑了出来。
  「不,没关系,我来就好。」
  「可、可是……!」
  依夜色的伤势,就算他现在和零时一样倒下也不奇怪,伊欧塔实在想不通他怎么还能四处走动。
  「真的没关系。」
  「好……好吧。」
  伊欧塔无法反驳夜色坚持的态度,于是改用汪达•杰和缪丝卡取得联系,不断请她火速派救护车过来。
  零时略微听到缪丝卡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慵懒地说了句「你小声一点」,让趴在地上的零时忍不住噗嗤一笑。这时,夜色来到他的面前。
  「来,我扶你。」
  「哦哦,感谢!」
  零时试着举起左手,发现平时穿的外套变得又沉又重;骨折的右手则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抓住夜色的手,费了好一番工夫才站起来。即使如此,他还是做到了。
  「痛死人了~~」
  「废话。」
  「你咧?」
  「当然痛啊。」
  他们不是在互开玩笑,而是在确认彼此都活着,如此一来,他们便能继续迎接挑战。
  「欸,夜色。」
  「干嘛?」
  「今天晚上月亮好美啊。」
  为此而感伤的自己实在有点反常,夜色见此对他浅浅一笑。
  「是呀,要是有带酒来就好了。」
  抬起头,是满天的星斗及耀眼的月亮。真不知总是独自一人仰望天空的凯拉,心中又是作何感想?一样诅咒着人类吗?还是和真课长说的一样,他其实是在害怕呢?
  凯拉不但破坏了自己小时候差点丧生的地方,还杀死了不计其数的人类,真不晓得他是如何看待这片废墟的。
  会这样感伤,一定都是蜜糖色满月的错。
  「就是说啊。」
  零时拖着失去知觉的脚一边前进,一边开心地说道。
  


  


Epilogue
  
  
  ——皎洁的月亮高挂上空。
  缓缓没入朝雾中的月亮轨迹,
  就宛如人类失去的慈爱之心——
  
  
  当东方的天空逐渐透出曙光时,男子独自一人亲赴战场。
  这里是不死管理警察•极东辖区•东都署搜查一课,卡尔马•水沼•真单独一人伫立在窗边,拉开百叶窗喝着手中的咖啡。
  深黑色的天空徐徐转淡,接着星星也躲了起来。时间静静流逝,彷彿连人心都一并带走、一起徜徉天际。天空诉说着万物的运行,夜晚周而复始地幻化为白昼;就连满月都黯然失色……不,那不是黯然失色,真认为它只是暂时闭上眼睛罢了。
  黑夜会在白昼沉睡。
  「我没有忘记喔。」
  真对着某人低语,温柔地仰望着褪了色的月球。
  「而且我也还没有放弃。」
  从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稍稍驱散了清晨的寒气。不出多久,太阳升空,暖呼呼地照着他的双颊,稍早的冷空气早就不翼而飞。
  「人类并没有弱到……不踩在其他生物的头上……就无法生存下去……」
  有多少人嘲笑他是痴人说梦、不切实际。
  然而那些话,是否也代表着人们不愿意正视现实呢?
  夜晚即将结束,当黑夜躲在白昼里打盹的时候,又在做着什么样的梦呢?眼看月色渐渐地淡去了……
  「……晚安,凯拉。」
  白昼在晨雾弥漫的街道中,缓缓地睁开眼睛。
  
  
  
  数星期后——
  零时脱下不死管理警察的制服换上便服,脚才踏出正门便拉长四肢伸懒腰。
  「嗯——今天也工作了一整天!」
  夜风翻动着他的黑外套,零时才刚活动完筋骨又痛得缩起脖子。
  「啊、好痛好痛……!」
  他摸摸上臂确认伤口没有恶化。
  「呆瓜,你忘你了伤还没好吗?」
  零时听到这句话,不服气地看着叹气的搭档。
  「你说什么……你刚才还不是想翘腿结果痛个半死!」
  「就说那是打嗝了。」
  「喂……」
  夜色得意地「哼哼」笑着,彷彿在强调自己的胜利,零时不甘心地回瞪他的笑脸。
  「啊~~可恶!今晚我要大喝特喝!好忘掉你那张臭脸。」
  「忘得了一时,忘不了一世。」
  「个性糟糕的男人没人爱唷?」
  离开东都署的范围后,前方是一条宽敞的大马路。自从阿特密斯之战爆发以来,市街乍看之下已经完全重建,不过偶尔还是能瞥见残破的废弃大楼。商用大楼和废弃大楼混杂在这一区,使人联想到数周前才发生过惨案的艾涅大街。
  走道被路灯和车头灯照得通亮,零时和夜色悠闲地走在路上,准备去车站搭车。
  这时,他们发现有个人影站在东都署的大门前,那人一看到他们就快步走来。
  亮白的路灯照出了略显疲态、却又十分和善的面孔。
  「萨罗!」
  萨罗听到零时的呼喊,立刻和两人点头打招呼。
  「晚安,抱歉突然跑来。」
  「怎么啦?有什么急事吗?」
  不过看样子并不是坏消息,因为萨罗的眼睛一闪一闪地,充满了生气。
  「从今天起,由恩就要转到一般医院了。新的医院是八重羽区立医院……听说评价很好。」
  零时的表情为之一绽,像个发现宝藏的孩子一样。
  「这样啊,恭喜你啊!」
  他的声音比他说的话还要高兴几百倍,令萨罗难为情地搔搔头。
  「我只是想和你分享这个喜悦……然后,我必须再一次郑重向你们道谢。」
  「道谢?」
  萨罗的神情明明和上次没什么改变,神奇的是气氛整个都不一样了。他的眼中漾着父亲对儿子的关爱、坚定不移的友谊,以及长存于心中的正义感——萨罗用这样的目光笔直地看着零时。
  「虽然鹭宫你说自己还有很多人没救到,而我也不是不明白你的心情,不过别忘了,你们阻止了更大的悲剧,这也等于是拯救了无数的生命喔。」
  萨罗将视线投向人行道的路人身上,不论男女、大人或是小孩,所有人都努力地活着,从今天迎向明天。
  「要是事情没有了结,今天说不定就换这儿遭殃了,现在这些路人或许全都会罹难——只要这样一想就会觉得松了一口气。」
  他对零时灿烂微笑,零时只是绷着一张脸没有回话。他还不知道该讲什么才好,因为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当时有多么悔恨。
  「这倒是。」
  夜色看着难得会咬牙切齿、脸色不佳的搭档,替他回了话。
  「看吧,美娘先生也赞同了。」
  「奇怪,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搭上啦?」
  结果零时只回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萨罗接着从口袋中掏出皮夹、将它打开,那里和先前一样,摆着一张由恩笑得天真无邪的照片。
  「还有,由恩能活着都是多亏了你们的帮忙,所以我要说的还是那一句老话。」
  拿着皮夹的手顿时朝身旁一贴,另一只手则抬到了眉尾。萨罗用稍嫌驼背的姿势凛然站好。
  他向两人敬礼致意。
  「谢谢你们!」
  零时短笑了几声,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同时也感到很窝心……甚至有那么一点点想哭。
  「笨瓜——我们最近都在休息啦。」
  他握起拳头轻敲萨罗的胸膛。在学生时代和零时同组的萨罗,和以前同组朝夕相处时比起来,胸膛似乎单薄了些。
  萨罗露出微笑,放下敬礼的手。
  「我只是想和你说这些。抱歉,在百忙之中打扰你。」
  「不会,我……才要和你说声谢谢呢。记得帮我和由恩问好!」
  零时收到友人的心意,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神情中充满了游刃有余的自信。他总算恢复成平时的模样了。
  「那先这样啰,我该去工作了。」
  萨罗调头离去,消失在夜晚的街道彼端,零时看了看手表,发现还有一点时间,于是……
  「萨罗——!」
  零时突然对昔日好友的背影扯开喉咙喊道。
  「找天我们三个人出来喝酒吧!算我请喔!」
  萨罗回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边小跑步边点着头「嗯!」地一口答应。
  他就这样跑向了街道的另一头,越接近车站表情越是明朗,和以前一点也没变。
  零时缓缓地在同一条路上迈开脚步,夜色跟在他身旁静静地微笑。
  「你和你的朋友感觉很像。」
  「有吗?」
  「是啊,一样死脑筋、一样正直。」
  零时姑且把夜色说的「死脑筋」当作是赞美,轻快地笑了出来。
  「下次我们三个一起去喝一杯!我说真的。」
  「……我考虑。」
  夜色不习惯和零时以外的人一起喝酒,不过如果是他的话,偶尔喝个一次倒是无妨。看到萨罗敬礼的模样,夜色不知怎地也跟着感到有些怀念。
  「到时候可以连我的份一起请吗?」
  夜色调皮地说道,零时这回从笑脸改成了苦瓜脸。
  「你怎么每次一听到有人请客就特别HIGH啊?」
  「用别人的钱喝酒感觉就是特别爽。」
  「唔,是这样没错……」
  零时就这样碎碎念个没完,愉快的神色不知不觉已回到他的脸上。
  只要穿越夜晚的车站,往东都署的相反方向前进,再通过一条细细的小巷、走下一道阶梯,就会到达他们今晚的目的地。
  零时总觉得今晚可以和对女人&酒的品味截然不同的搭档,喝个不醉不归。

  月亮出来了。
  满月已不复见,月亮又开始盈亏。
  不输给夜晚霓虹灯的耀眼明月,深深吸引了人们的目光——是美丽的蜂蜜色泽。

                (Ai DeathGUN—倒映在眼中的月之救赎—•完)
  
  
  
  后记
  
  
  ※(警告,以下内容可能涉及部分剧情。)
  诚心感谢您买下这本『Ai DeathGUN—倒映在眼中的月之救赎—』,我是夜木まゆ!
  
  这集的重点放在零时身上!
  到目前为止,本故事几乎都围绕着夜色的记忆和过去的事件打转,所以我决定要在第三集好好写写零时的故事。他是一个总是勇往直前、靠着本能战斗的人。
  希望大家能感受到零时的热意喔!
  然后然后,本集中还加入了『月之救赎——露娜』这个设定,又为阿特密斯添了一笔新魅力。
  这样一来,阿特密斯那一方也会变得更加精彩、强劲!
  
  对了,大家知道Ai DeathGUN的广播节目日前举办了公开录音活动吗?虽然我那天正忙着修改小说,还是偷偷去了会场,躲在人群中偷听大家说话。
  没想到公开录音已经这么普及了,我还在恍惚之中活动就这样结束……我以一个粉丝的心情,度过了一段相当愉快的时光。
  看到这么多粉丝就站在我的面前,我才真正体会到有这么多人在支持我们的作品。
  虽然我总是心怀感激地写着后记或感想,不过那一天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大家的心意,我不由得要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
  还请各位继续支持以零时和夜色为主角的DeathGUN系列!
  不久之后,本系列的漫画版也要问世了(注:中文版已上市),能够以各种不同的形式和各位读者见面,我真的感到相当开心。
  阅读本集时,还请配合广播剧CD第三弹一起享用喔!
  篇幅差不多要用完了,期待下次和大家见面。
  
  小心不要被蜜糖色的月亮蛊惑了喔——

                                  夜木まゆ
0
0

請選擇投幣數量

0

全部評論 1

10000
sherryanna 勳爵
美娘这个姓把我雷的外焦里也焦 差点被轰杀至渣啊!!!

13 年前 0 回復

1990416 伯爵
http://kt.alipay.com/?src=yy_zijin_newfk
30 粉絲
0 關注
202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