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英社]红 01[片山宪太郎][台/简][录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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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著/片山宪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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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天,一件保护某位少女的委托突然落到从事纠纷调解人工作的高中生——红真九郎的手上。这位少女名叫九凤院紫,同时也是世界屈指可数的大财阀千金,而真九郎就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和紫展开同居生活。当真九郎被她的任性耍的团团转、而渐渐习惯乱哄哄的日常生活时,残酷的使者却将一切划下休止符,得知宿命、乐园以及紫的愿望的真九郎会如何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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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秀丽的公主


  大门的门铃已经持续响了二个小时。
  当断断续续的铃声偶尔停歇后,就会传出数十次的敲门声;当敲门声一停止,门铃又会再度响起,简直就是声音的疲劳轰炸。房间的主人杉原麻里子只能用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在沙发上缩起身子拼命忍耐。她曾经把电视和收音机的音量转到最大试图盖过那些声音,但是门外的男子仍然毫不介意地继续进行精神轰炸。他算准麻里子就在家里,而只用声音持续责难,男子就是以这种方式要她好好反省,在她表示认错并且开门让男子进入房间之前,男子应该都不会插手。
  最近都是这个样子。
  不久前的日子本来不是如此。自从考上大学来到东京后,独居生活也经过半年以上,麻里子的生活过得还算愉快,在大学的社团中经结交第一个男朋友,他是一位名叫柳川的开朗运动型青年。他带着人生地不熟的麻里子熟悉大都会的环境,在宁静乡下成长的麻里子虽然每天忙得人仰马翻,但是和柳川交往的大学生活也相当充实。
  一封信却成为让一切崩解的前兆。
  某天,房间的信箱中出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封中只装有一张便条纸,内容仅仅写着「我喜欢你」短短一句话。从信封上没贴邮票这点,就可以猜想写信的人应该是亲自把信投入信箱,这也让她感到十分恶心,于是她就把信撕破并且直接扔掉。
  隔天,信箱里又有一封信,让麻里子不禁感到毛骨悚然,因为这封信正是昨天她撕破扔掉的那封信,也就是她去学校前和其它可燃垃圾一起包在塑胶袋里、然后丢在公寓的垃圾处理场的同一封信。写这封信的人把它找出来,用胶带把撕破的地方重新粘贴,接着又把它放进信箱里。她的心中相当恐惧,因此这次她拿剪刀把信剪成碎片,并且扔到大学校园里的垃圾筒。
  隔天,信又在信箱里再度出现。
  剪成碎片的信纸被胶带仔细地粘贴回原来的形状,而「我喜欢你」这几个字也扭曲变形,开面麻里子确定写这封信的人正在监视她,并且还入侵大学的校园里,难道这就是电视和杂志常说的跟踪狂吗?麻里子立刻拉上房间内的所有窗帘,把信纸烧成灰烬扔掉并且立刻报警。她本来还犹豫是否要告诉柳川,但是她认为遇到这种情形找警察帮忙才是理所当然的处理方式,可是,听完她的陈述后,警察的反应很冷静,而且有些冷静过度,毕竟这类跟踪狂的案件多到警察完全没空理会。对警方来说,根本没有多余的警力逐一调查这些小事,在凶杀案递增的现今社会中,麻里子这种小案件就算报案,如果背后没有相当程度的关系,最多只会告知一些生活安全的细节就宣告结案。
  麻里子虽然死缠烂打地要求警方协助,最后却只得到「和男朋友同居的话,对方应该就会死心了吧?」的敷衍答案。她对警察的冷漠应对感到气愤不已,不过同居这个方法似乎倒也可行。只要知道她和男朋友住在一起,写信的人应该就会放弃吧?她和柳川的交往非常含蓄,因为麻里子比较晚熟,所以他们尚未发生肉体上的关系,不过,说不定以这件事为出发点,两人就以发展更进一步的关系,虽然同居还需要培养勇气,但是只要让他住个几晚,应该也能达到效果。
  麻里子把这件事告诉柳川后,柳川立刻沉醉在自己喜欢的女性恳求的快感里,当下就拍着胸脯要麻里子把事情放心交给他处理。柳川在高中时代似乎曾经参加空手道部,因此对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所以他发下豪语,只要待在麻里子的房里几天,就绝对能抓到那个男的。这番话终于让麻里子放下心,甚至还开始幻想和柳川共处一室的许多甜蜜时光。
  让柳川表现的机会立刻来临,就在柳川住进麻里子房里的第一晚,当两人闲聊到深夜而准备就寝时,房外突然有人敲门,两人便从门上的门眼向外偷望,只看见走廊上站着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瘦弱男子。他面无表情不断拍打门板的模样让麻里子害怕万分,按捺不住情绪的柳川立刻打开门走到外面,他首先试着和气地说服对方,麻里子则是躲在柳川身后朝男子拍下一张照片,她心想男子万一逃走,只要有这张照片,警察应该就会接下这件案子吧!男子完全不看柳川一眼,只用有如被墨水涂黑的眼珠子紧紧盯着麻里子,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着:「你竟然敢把我的心意烧掉。」麻里子知道男子正在说自己把信烧掉的那件事,因此当场吓得脸色惨白。柳川见状便叫她退后,并且捏紧拳头对男子发出警告,然而当柳川露出敌意的同时,男子立刻从腰后拔出一把短刀,一挥就切掉柳川的右边耳朵,接着开始进行单方面的施虐。男子就像刻意让麻里子看清楚似地,他把柳川的两只手腕扭断、鼻子打烂、双脚踹断,麻里子被这副景象吓得双腿发软,以为男子也会用暴力对付自己,不过男子似乎对她恐惧害怕的样子感到相当满足,只丢下一句「我还会再来」就转身离开现场。
  于是,麻里子此后的生活就只剩下忍耐。
  受伤住院的柳川完全失去自信,因为害怕男子报复,他甚至不肯向警方提出告诉,只想早点忘记一切而与麻里子断绝关系。麻烦当然要离得越远越好,没有人会想主动接近麻烦,威胁生命的危险当然更不在话下。麻里子当初不顾家人反对来到东京,如今也不方便向乡下的父母求助,因此她只好不抱希望地寻找大学的友人们商量,不过就算有人怀着看戏的心态听她倾诉,却没有任何人肯伸出援手,甚至还有人认为是麻里子咎由自取,并且以嘲笑的口吻指责:「都是你自己让对方有机可乘,根本就是活该」,而且其他人似乎也赞同这种说法,于是麻里子从此不在学校里提及此事。
  说不定真的是这样,或许真的是错在自己。
  听着刺耳的门铃声以及拍打门板的咚咚声,她认为这也许是上天给自己的惩罚,因为自己做出坏事,所以才会受到惩罚。神啊!请原谅我!请你饶恕我吧!她握着离家前奶奶送的佛珠,并且用不停颤抖的双手合十诚心地向天祈祷,当她一祷告,门铃声和敲门声不知为何全部都突然停歇下来。
  麻里子静待片刻,四周仍然保持一片寂静。
  她只听到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神原谅我了吗?
  但愿如此,当她再度双手合十打算继续祈祷时,突然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想要我原谅你吗?」
  啊!她不禁发出惨叫声,缓缓地车头看向声音的出处。
  那双仿佛被墨水涂黑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受风飘扬的窗帘映在视线的角落,这时她才明白男子是从窗户爬进房间的,这里虽然是三楼,不过并不是无法爬进来的高度,至少这个男的有可能做到。
  男子一边观察她害怕的模样,一边用干涩的声音说道:
  「你反省了吗?你有没有好好反省把我的心意烧掉这件事呢?」
  她用力点头。
  因为她觉得自己如果不这么做,说不定就会被杀死。
  「想要我原谅你吗?」
  她再度点头。
  男子伸出手指,触摸挂在麻里子脸颊上的泪痕。
  「那就说『请原谅我』。」
  「……请……原……原……谅……」
  她拼命地想照着男子的要求说话,但是过度的恐惧让呼吸不听使唤,所以讲话也结结巴巴的。
  男子就像快要挤出眼珠似地睁大眼睛。
  「……不想说吗?」
  男子用手掐住她的脖子,以那股足以把柳川粗壮手腕扭断的力量掐住她纤细的脖子,她被勒得无法呼吸,只能胡乱挥舞手脚不停挣扎,同时痛苦地从嘴里伸出舌头,男子看见她这副模样,但微微地露出笑容。
  「每个女人都是这样。不给你们一点苦头尝尝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不好好教训一下就不会认清现实,真是蠢到极点。」
  男子把手放开,他不管剧烈咳嗽的麻里子,便伸手从口袋里拿出胶带,麻里子一看见胶带就立刻了解到「他要用那个把我绑起来」,连同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一起绑死。他一定打算把我绑走,关在某个地方。
  然后,我就会被杀掉。
  我会毁在这个家伙的手上。
  她已经失去抵抗能力,只能任凭男子用胶带绑起自己的手脚,等她无法动弹之后,男子抓住她的下巴把脸转向自己。
  「想道歉了吗?」
  她的嘴巴开开合合,却没有发出声音。
  于是男子更加用力抓着她的下巴。
  「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
  麻里子的泪水从眼眶中满溢而出,当她正要从唇间发出喉咙里细微的声音时,旁边突然传来一道仿佛纠正自己心中扭曲心态的鲜明声音。
  「你没有做错事,不需要道歉。」
  男子的视线离开麻里子,她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一名少年站在房间的门口。

  他就像一直坐在教室角落阅读小说的老实乖学生,身材不高也不矮,拥有平均的体格。不知道是否刚放学,他的身上穿着学生制服,手上还拎着书包。
  麻里子和这名少年曾经见过一次面。
  少年轻轻低头,脸上挂满歉意地说道:
  「对不起,我迟到了,我本来想早点过来,但是花了不少时候准备。还有、擅自打开大门的锁也十分抱歉,不过那个锁最好趁早换掉,因为随便买个便宜的万能钥匙就能打开罗。」
  「你是谁?」
  男子放开麻里子,一动也不动地观察少年。
  少年只是淡淡回答:
  「红真九郎。」
  「红……真九郎……?」
  男子又转头看向麻里子,并且再度抓住她的下巴。
  「这家伙想干么?」
  「……真、真九郎,就是这个男的!」
  麻里子重新振奋起因恐惧而萎靡的勇气,忍不住放声大叫。
  「就是这个男的一直骚扰我……!」
  「你没听到我问的话吗!」
  男子扬起拳头准备打向麻里子的脸,麻里子立刻闭上眼睛,可是她却没有感受到预期中的疼痛,因为真九郎扔出的书包以猛烈的速度击中男子的手腕,趁着男子发出叫声而松开麻里子的空隙,真九郎便立刻把她拉到自己的背后。
  「我很快就会结束了。」
  虽然真九郎的嘴上这么说,但是麻里子却发现他的双腿竟在微微发抖,让她无法相当放心,不过在现在的状况中,她也不敢乱动,只好握着佛珠学奶奶一样喃喃地念着阿弥陀佛。
  男子似乎对真九郎的出现有些吃惊,然而他还是保持冷静。他先后退和真九郎拉开距离并且从腰间拔出短刀,然后举起这把三十公分长的短刀缓缓走近真九郎。一般来说,人的动作在面对利刃时会变得迟钝,但是真九郎却轻松地用手背拨开刀尖,接着往男子的胯下用力一踢,这脚似乎准确踢中要害,因此让男子的动作瞬间冻结,短刀也从手上掉落,不过,他还是用双手压着胯下,脚步蹒跚地前进几步,但是还没走到真九郎和麻里子的面前就往前扑倒,麻里子战战兢兢地靠近一看,只见男子口吐白沫而昏厥不起。
  真九郎捡起地上的胶带把男子的手脚紧紧绑住后,对麻里子说道:
  「大概就是这样。」
  「这样就……结束了?」
  「不,还有善后。」
  真九郎把男子的身体扛在肩上,从他的外表看不出他拥有此种体力,他却轻而易举地将体型大于自己的男子扛到门口,接着又开始拨打手机,不久后,门口出现数名满脸横肉的壮汉,麻里子一时认为自己被真九郎欺骗,但是这个想法立刻就被苦笑掩盖过去。
  「吓到你真是抱歉,那个……你的委托应该是保护人身安全吧?」
  「是这样没错……」
  「所以必须处理掉这个男的,是我请这几位朋友过来帮忙善后的,我也已经向他们说明过大致上的情况,请你放心。」
  真九郎用拇指在昏厥的男子脖子上用力一按,男子立刻恢复神智,原本以为他看见自己身处的状况会大吵大闹,不过他却出乎意料地听话。
  「……我不会放弃!」
  男子瞪着麻里子,用充满恨意的语气说道:
  「我不会放弃!总有一天,我绝对要得到你!」
  男子又转头看向真九郎,并且嘴角浮出嘲笑。
  「你想把我怎样?交给警察?还是痛打一顿?你怎么做都没用,我不会忘记你的,我这个人很顽固,不管花几年都会找上你,然后一定会让你后悔!一定会!」
  麻里子知道男子非常认真,并认为自己和真九郎迟早会大祸临头,不过真九郎似乎完全不在意。
  「你叫多渕薰吧?」
  男子没有回答,真九郎还是继续说道:
  「现在只在一张照片,就能把一个人的身家背景全部挖出来喔。对了,你怕不怕热?」
  「……什么?」
  「我觉得那边很热,大概会很辛苦吧!」
  真九郎对等在门外的壮汉下达指示,壮汉们在多渕的嘴里装上塞口器,然后一起把他抬起来,对着一脸疑惑的多渕,真九郎亲切地告诉他:
  「其实在某个国家有一件水坝工程,他们好像一直找不到工人,毕竟那里完全没有娱乐设备、工期至少十年、而且还有其他地区必须进行修补工程。只要去到那个地方,最少会有二十年没办法回来,难怪没有人应征。因为业者非常需要很有干劲的劳工,所以我就把你推荐给他们。你有本事当跟踪狂,应该拥有很不错的毅力吧?体力也很充足,就请你好好加油罗!反正也能存到钱,而且我认为当地的人应该会很感谢你喔!」
  多渕不禁脸色发白,从抬着自己的那些壮汉来看,他知道真九郎不是开玩笑的。自己将会在劳动中渡过数十年……不,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问题,而且地下业者对这种工作找到的劳工往往都是压榨完后就扔掉,等于是宣判死刑。
  多渕现在想要求饶,可惜嘴里咬着塞口器,所以无法让旁人知道内心的想法。
  真九郎挥着手,仿佛带着「请多保重!」的意思目送被抬离现场的多渕。
  直到门关起来,麻里子仍然站在原地发愣。
  这样就结束了?
  「请、请问……刚才你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没错。」
  真九郎向麻里子解释:他拜托的业者经常雇用无法继续待在日本的重大罪犯,一旦雇用后,到工作结束前绝对不会让他们逃走。
  对麻里子而言,大快人心以及是否太过残忍的念头各占一半,真九郎似乎察觉到她心里的矛盾而继续详细说明——经过熟识情报商的调查,多渕薰拥有两次前科,半年前才刚出狱,以前犯下的案件都是施暴和非法监禁,两名女性受害者的身心皆严重受创,至今仍然在住院中。简单地说,多渕薰是惯犯,就算交给警方也只要关个几年就能出狱,接下来很有可能进行报复行动或是另寻下手的目标,所以真九郎才决定干脆自行处理。
  「万一他逃走的话,业者应该会发出通知,那时候我一定会再把他抓起来,然后把他丢到汪洋孤岛上。」
  真九郎的这番话不知道有多少是真的。
  麻里子总算放下心中的大石头,也对这位叫真九郎的少年刮目相看。
  之前她向大家的朋友倾诉时,其中有位朋友曾经不经意地提到一件传闻——据说有种愿意接下危险的委托而称为纠纷调解人的职业,于是麻里子立即行动,并于数天前和真九郎取得联系,不过由于收费便宜到只有当场让人感到心安的程度而已,所以她也很快忘记这件事,没想到这个不显眼的少年竟然能把她烦恼已久的麻烦如此完美解决。
  「那么……委托已经完成,在此向您收取报酬。」
  「谢谢你。」
  麻里子高兴得想拥抱真九郎,但是她忍住这个冲动,把钞票放进信封里交到他的手上,真九郎收下并且确认里面的金额后,从中抽出数张还给麻里子。
  「因为我来的时间有点紧迫,所以这些还给你。」
  「可是……」
  对麻里子来说,现在她的心中只有无限感谢,即使付出十倍的费用也毫无怨言,然而真九郎却已经迅速地把信封收进书包里。
  「告辞了。」
  「那、那个……」
  麻里子还想多聊几句,但是真九郎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身影就消失在大门的另一边,这就是纠纷调解人吗?
  麻里子望着关上的大门并且浑身发软地坐在地上,窗外的天空染成一片艳红,此时她才发现时间已经接近傍晚。
  房里终于取回平静以及久违的安宁,当她感觉到窗外吹进来的冷风时,刚才体认自己将死的绝望也早已消逝得无影无踪。
  她认为这个城市很可怕,不过自己还是想待在这个城市里。
  因为她知道虽然这里有恐怖的邪恶欲望,但是也有能够相抗衡的力量。
  麻里子突然发现自己的手中还握着佛珠,这也让她想听听已经很久不见的奶奶的声音,已经很久没有联络,奶奶一定很担心吧!她现在有很多话想对奶奶诉说。
  于是,麻里子把大门紧紧锁上,拿起话筒拨电话回家乡。

  「……还是那么贵。」
  真九郎结束工作后,先到车站前的超商买好晚餐,接着就站在途中的电器店前看着八折特价的暖炉桌组,心中却犹豫不决,如果有暖炉桌应该就能度过紧接而来的寒冬,但是真九郎在脑中稍微整理数字,最后还是只能放弃,他只好在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盒牌子和以往无异的香烟,接着把香烟放入口袋,便用单手提着购物袋踏上归途。
  在商店街吹拂的阵阵冷风让人有种冬天即将到来的感觉,精神饱满四处奔跑的一群小学生里也有人脖子上围着围巾;路上的主妇们行色匆匆,似乎正在担心天黑后会变得更冷。现在虽然才十一月,不过已经达到下雪也不足为奇的温度,绑在电线杆旁边等待主人的狗则是冷得全身缩成一团。
  这是真九郎念高中后首次遇上的冬天,也就是说,他当纠纷调解人还不满一年,但是真九郎认为自己到目前为止的成绩还算及格。
  他得到一些感谢、许多憎恨以及少许的谢礼,才得以勉强维持现在的生活。
  如果在八年前,恐怕连作梦也想像不到现在自己的模样。
  真九郎抬头仰望夕阳,一群悠闲鸣叫的乌鸦从空中飞过,这个景象与过去完全相同,媒体虽然经常警告世人地球环境受到严重的破坏,不过,说不定还没有严重到人类需要担心的程度。话说回来,会因为担心自己影响环境而忧心的生物,恐怕也只有人类而已。
  真九郎一边行走一边思考这些事,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看过今天的报纸,因此他转头走进一间便利店。这家店的店员非常懒散,就算把报纸翻过一遍也不会出来骂人,对没有订阅报纸的真九郎来说,实在是一家相当方便的商店。在填满整个报纸版面的报导中,悲惨的社会事件几乎占去大半——读初中的儿子因为母亲比他早进厕所,就把亲生母亲刺死;上班族把电车里哭个不停的婴儿从母亲手中一把抢走,从窗户扔出车外摔死;也有警察因为小学生不听劝告,一怒之下拔枪击毙对方;甚至还有专挑五岁以下的幼儿为目标的连续强奸犯,以及持刀攻击补习回家学生的吸毒犯等等。
  对于世间这些惨不忍睹的悲剧,真九郎以前曾经随口问过「你认为世上真的有神吗?」而青梅竹马的村上银子则回答:
  「当然有,就是因为有神,所以犯罪才『只有这点程度』而已,也才能勉强形成这个世界。如果没有神的话,就不会只有这点程度而已。」
  看来神可能已经分身乏术了。
  所以那个时候,神才没有来拯救自己吧?
  真九郎突然感到胸口一阵郁闷,便把报纸放回书架走出便利商店。迎面吹来的冷风让他紧闭双唇,他一言不发地通过商店街,缓缓行走在两旁种满行道树的路上。
  真九郎居住的五月雨庄是一间距离车站徒步大约十分钟的古老公寓,此处有苍郁的树木围绕四周,仿佛时间的流动方式和外界不同似地,五月雨庄就如此静悄悄地座落在都会中,这间公寓是一栋钢筋水泥建造的二楼建筑,房间区隔成1号室到6号室,里面没有浴室,洗手间则是共用。
  走过石造的大门进入颇为宽广的庭院后,左侧不远处有一株巨大的树木,这棵树拥有难以估计树龄的雄伟模样,并且让人有种它是附近植物的头目的气派感。
  真九郎向上观看,树上有个认识的人,那是一位背靠树干并且坐在粗树枝上的女子。她全身从头到脚的衣服清一色都是黑色,宽沿的黑帽子、黑皮革手套、黑色衬衣、黑色长裙以及黑色高跟鞋,她身上唯一的装饰只有挂在脖子上的拳头大骷髅头,再加上膝盖上躺着一只黑猫,整个模样看起来简直和魔女没有两样。
  这名黑色魔女坐在老树上望着渐浓的夜色。
  「你好,闇绘小姐。」
  真九郎一出声,眺望远方的黑色双瞳便转向真九郎,那张感觉不到生气却拥有妖艳之美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但是当她认出真九郎后,嘴角立刻浮现出微微的笑容。
  「嗨,年轻人,工作回来啦?」
  「嗯。」
  「认真的样子最美,你要好好加油喔。」
  她的口吻就像演戏,但是由她的嘴中说出却没有一丝不协调感,或许她本身给人的感觉就已经很不协调了。第一次看见她时,真九郎对闇绘产生的第一印象就是这间公寓的地缚灵,甚至有附近的学生偶尔看到她就会发出惨叫狼狈逃走的逸事,总之她的模样就是如此超脱世俗。
  闇绘住在五月雨庄4号室,同时也是这间公寓最诡异的人物,职业与年龄一切不详,但是黄昏时分经常会坐在大树上。
  真九郎一从口袋取出香烟,闇绘膝上的黑猫立刻轻巧地跳到地面,并且在真九郎的脚边来回磨蹭,这只闇绘饲养的猫名叫大卫,真九郎摸摸它的头并且把香烟盒交给它,大卫则是灵巧地衔住香烟盒再度回到主人的膝上。
  「多谢啦,年轻人。」
  闇绘拿出一根香烟并且叼在嘴里用火柴点火,她似乎相当坚持不使用打火机而只用火柴,用完后的火柴被她轻轻一甩,就像魔术一样消失无踪,只见闇绘以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纤细手指夹着香烟,相当满足地吐出一口白烟,烟雾则是随风散布在空气中。
  真九郎不太喜欢香烟,他也对别人在他面前抽烟的举动时常感到不快,只有闇绘以及另一个人算是例外,香烟已经是那两个人的个人风格,手上没烟反而会让他觉得不自然。
  「对了,从以前我就很好奇,那个骷髅头是真的吗?」
  「这个吗?」
  闇绘有如让黄昏的夕阳照耀似地拿起垂在胸前的骷髅头。
  「这是我深爱的男人的一部分。」
  「男人?」
  「他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他想把全世界的真相公诸于世,所以成为自由记者在世界各地四处奔波,每次他回国都会把在各地看到的新鲜事告诉我,不过他的死法很单纯,他到某个发生内乱的国家采访时不小心踩到地雷,当场炸断一条腿,就被游击队开枪打死了。他的遗体在当地火化,然后根据他的遗言送回我手上,所以我就把他的一部分带在身边,当作对他的恁吊,只要这么做,我就有种他的灵魂好像正在陪着我的感觉。」
  「原、原来是这样……那么,你一直穿黑色衣服的原因也是一样吗?」
  「对,这是我的丧服。」
  「对不起,问了不该问的事……」
  闇绘低头瞄向满怀歉意的真九郎,缓缓吐出一口烟。
  「我的即兴创作还可以吧?」
  「创作?」
  「成人男子的头盖骨只有这点大小吗?用常识想想吧。」
  这么说也对。不过奇怪的是,刚才闇绘侃侃而谈的时候却完全没有想要怀疑的想法,似乎再怎么奇怪的事,只要出自闇绘的口中就有可能是真的。
  「……那么,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这是以前我去国外旅行时在路边摊找到的东西,我一直杀价杀到老板都快哭了才买下来,现在想想还是很怀念。我很喜欢它才会戴在身上,这大概是拿小猴子的头盖骨加工的装饰品吧?」
  「小猴子啊……」
  「还有,我一直穿黑色衣服只是单纯追求时尚而已。黑衣服之所以会流行,有种说法是认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巴黎寡妇穿着丧服卖春的打扮很有魅力的关系。伤心的女人会勾起男人怜爱的心情,黑色也会突显出女性的美感,再加上女性不管在任何时候都希望保持美丽,所以就渐渐变成流行了。」
  「喔……原来如此……」
  真九郎其实听不太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闇绘总是会把真相说得很夸张,所以也不需要太深入追究。
  真九郎突然想起购物袋里有生鲜食品,所以决定赶快回到房里。
  「我差不多该……」
  「年轻人,你会犯桃花劫。」
  「桃花劫?」
  真九郎如此回问,但是闇绘的眼神已经回到黄昏的天空上,不再看向真九郎。她经常会突然蹦出一句重要的话,就像自言自语一样,或许她只是偶尔心血来潮随口把想到的事情说出来而已,不过却常常出乎意料地神准,所以不能等闲视之。
  桃花劫啊……
  真九郎对犯桃花劫的事完全没有头绪,所以穷紧张也没用。
  真九郎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在门口脱下鞋子,提着购物袋走向自己居住的5号室。

  真九郎踩着吱嘎作响的地板走到二楼,打开毛玻璃上贴着5号室的门锁,进到房间内把购物袋里的东西放入冰箱后,脱掉学生制服换上便服,再把窗户全部打开让屋内的空气流通。他眯起双眼望向窗外的夕阳余晖,让全身暂时沐浴在冰冷的寒风中。
  房间是六坪大的雅房,虽然有一个小小的厨房,却只有最基本的家具,而且几乎全都是别人赠送或是捡回来的。真九郎不太追求物质上的享受,对现状也没有不满,因此目前想要的东西大概只有暖炉而已。
  围绕在公寓外的树木似乎发挥过滤脏空气的功能,因此吹进房间的风完全闻不到汽车的废气。真九郎深深地把这股清新空气吸进胸膛再缓缓吐出,接着把餐桌兼书桌的矮桌子搬出来,然后在桌面摆上今天的酬劳、算盘以及纪录家计用的笔记本,经济方面虽然离富裕尚有距离,但是也不至于穷困潦倒。真九郎的生活能够维持食衣住行或许已经算不错,听说贫富差距过大是造成社会风气败坏的原因之一,有人随随便便花费一亿元买车,也有人因为饥饿而杀人,世上绝对没有平等,所谓的平等是大家完全相同,不过别人和自己就是不同的个体,自己不可能变成其他人,别人同样不可能变成自己。
  真九郎一边思考这次收支又是赤字一边打着算盘,突然有人敲门,虽然五月雨庄的每个房间都只装设破破烂烂的门锁,在治安方面却有如铜墙铁壁,无论是小偷、强盗、推销员或劝人入教的传教士等等都绝对不会登门拜访,五月雨庄已经公认是和这些人物完全无缘的场所,会来这里的人不外乎是房客的朋友,不然就是真的有事找房客的人。
  真九郎把铅笔夹在笔记本里,站起来走向门口。
  「哪位?」
  「是我。」
  访客以无须报上姓名的口吻回应。
  世上只有极少数能够使用这种语气以及这般傲慢态度的人。
  真九郎赶紧打开门,然后立刻僵在原地。
  虽然认识也有一段时间,可是每次见面都会让他在数秒间有些神魂颠倒。连一流模特儿都会汗颜的美貌以及世间少有的魔鬼身材搭配暗红色的套装,肩上披着风衣而且嘴边叼着香烟,仿佛就像在犯罪地区昂首阔步的黑手党年轻大姐头一般威风,不过她的脸上却挂着有如路边嬉戏孩子王的微笑,这就是她的特征。
  这名女性名叫柔泽红香。真九郎一直希望趁年轻时尽可能磨练自己,或许将来某天也能成为像她一样的人。
  真九郎自然地鞠了个躬。
  「好久不见,红香小姐。」
  「你看来满有精神的嘛。」
  红香苦笑着挥了挥手,打算跳过罗唆的场面话。
  正准备请她进房的真九郎这时才注意到,红香披在肩上的风衣底下躲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那是一名似乎还没上小学的幼小女孩。
  一进到房里,站在红香背后的人立刻帮她脱下风衣,真九郎不禁对那个人慎重地折叠风衣的模样瞠目结舌。
  「……弥生小姐,原来你也来了?」
  「对。」
  简短回答的这位女性是红香的部下,名叫犬塚弥生。虽然长得既年轻又漂亮,但是有种只要稍微不加注意,她好像就会从记忆里消失般的奇妙感觉,待在印象强烈的红香身边或许也是原因之一,她如果没有出声或者红香没有主动找她,她的存在感就会薄弱得令人无法察觉,根据真九郎以前曾经询问的结论,弥生似乎出身于古代忍者的家系,由于她的个性不像会开玩笑,所以应该是真的吧。
  她静静地站在红香背后,手中提着一只大旅行箱。
  真九郎一边思考这个旅行箱是否和今天的来访有关,一边到厨房煮开水,因为弥生完全不碰别人提供的饮食,因此真九郎只准备三人份的茶水,并且把它们摆到矮桌上,然后恭敬地保持正座的姿势静待红香开口。
  红香喝了一口茶,随即开门见山地说道:
  「帮我保护这个孩子。」
  开口的第一句话立刻切入主题。
  真九郎重新望向坐在红香身边的少女,有种瞬间无法掌握现实感的感觉。
  这名少女简直就像从图书里蹦出来的,而且还是有王子与公主登场的外国童话。虽然少女身上穿着极为高雅华丽的洋装也是原因之一,但是不论她的长发、纤细手脚、薄唇、收敛眼神以及雪白肌肤都充满气质,甚至可以说是完美过头,连真九郎这种对小女孩毫无举趣的人都不禁看得目不转睛。
  少女和红香坐在一起的模样,就好比是公主被女盗贼绑架的景象。
  真九郎稳住情绪,把视线转回红香身上。
  「……也就是说,这是工作的委托吗?」
  「没错。」
  红香的语调相当轻松,不过真九郎却是心跳加速。她不只是真九郎的普通朋友,更是他的恩人以及大前辈。
  柔泽红香和真九郎一样都是从事纠纷调解人的工作,她的实力被誉为是业界的最高等级,足迹遍及全世界,事迹无法估计,她在真九郎此种刚出道的菜鸟眼中就像矗立天际的高峰,但是现在她竟然会委托工作,也难怪真九郎会紧张。
  真九郎一边强作镇定,一边在心里想着:
  事务繁忙的红香偶尔会把手边的工作转给其他同业者,对方当然必须是红香信任的人,所以她这次找上自己的确很值得高兴。
  只不过,问题在于工作的内容。
  话说回来,这名少女到底是什么人?
  「她叫九凤院紫,今年七岁。」
  红香似乎察觉到真九郎心中的疑问,所以提早做出介绍。
  她把抽完的香烟在矮桌上的烟灰缸捻熄,又拿出一根衔在嘴上,后方的弥生随即以熟练的动作伸手用ZIPPO打火机把烟点燃。
  真九郎看着这些动作并且开口询问:
  「……就是那个九凤院吗?」
  「难道还有别的吗?」
  真九郎心想这倒也是,然后又再度望向少女。
  在这个国家只有一个家系叫作九凤院,是个资产据说占有全世界数个百分比资产的大财阀,九凤院正是所谓的名门中的名门。
  而这名少女就是那个家系里的人吗?
  即使被真九郎紧紧盯着看,九凤院紫也不曾抬起头。只见她端端正正地坐着,目光低垂并且双唇紧闭不发一语。
  「……您要我保护她吗?」
  「没错。」
  「是谁要对付她呢?」
  「我不能说。」
  「对付她的理由呢?」
  「我不能说。」
  「为什么会找上我呢?」
  「因为我觉得你是适当的人选。」
  「可是……这是九凤院家的委托吧?红香小姐自己接下应该比较好……」
  「我不会带小孩。」
  「怎么会……」
  「而且这里也很安全吧。」
  「嗯,这倒是真的……请等一下,难道要让她留在这个房间里?」
  「有问题吗?」
  「没有才奇怪……」
  红香毫不理会真九郎的疑惑,满脸轻松地吐出一口烟。
  不肯说清楚详细情况就叫他保护这么小的女孩子,而且这名少女又是九凤院家的人,一般来说应该要不加思索就立刻拒绝这么可疑的委托,不过既然对方是红香,那又另当别论了。真九郎一向都对身为纠纷调解人的红香非常尊敬,红香也对他有恩,因此还是必须认真考虑清楚。
  真伤脑筋……
  真九郎为了争取回答的时间,便拿着茶杯站起来走向厨房,把水壶里剩下的水倒进茶杯一口喝干,他闭上眼睛感受温热的液体通过食道的感觉,逐渐活络的血液流进脑中,似乎也让思绪变得清晰不少。
  仔细想想……
  这是第一次当贴身保镖,单纯考虑自己和保护对象,困难度就是两倍,更何况这种事经常都是处于被动的局面,抱着半调子的心态恐怕无法胜任。弥生带的那个旅行箱八成是九凤院紫的行李,难道红香已经认定真九郎会答应接受委托?她真的要让小孩子住在这里吗?
  真九郎回到矮桌前坐下,不过还是没有做出结论,他又再度望向少女。
  他的心中不禁一动。
  因为九凤院紫首次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他。
  她那幼小的双眸隐约被泪水润湿,纯洁无暇的光芒让真九郎舍不得移开视线。她才七岁,自己在她这个年纪时还要安静许多,所以想要东西的时候就只能用眼睛表达,明明希望对方帮助,却难过得无法表达,因此只好默默地看着对方,相信对方会了解自己并体会自己的心情,而且一定会来帮助自己——这是小孩子的幻想,也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不过真九郎的家人的确能够看穿他的心思,他们每次都会完成他的愿望,所以真九郎也未曾忘记那时的心中感受到的喜悦。

  因此,现在自己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怎样?真九郎?」
  「我接受。」
  听到真九郎的回答,红香满意地露出微笑,九凤院紫则是惊讶地张大眼睛,一看见真九郎默默地对她点头示意,九凤院紫又害羞地垂下头。
  以后会越来越忙罗……
  这份工作的辛苦程度在目前为止应该算是最为沉重的工作,不过,真九郎并不是为了渡过舒服日子才从事纠纷调解人这个职业。而且不知为何,他觉得心里相当踏实,这应该是自己做出正确选择的关系吧!
  真九郎如此认为。
  至少在此时是如此。

  真九郎送红香和弥生离开,而让九凤院紫留在房里。
  这时太阳已经下山,夜色渐浓,围绕在五月雨庄四周的树木似乎变得比白天更为巨大,真九郎甚至有种树木还在继续不断成长的错觉。
  外面传来树枝被风吹动的窸窣声,真九郎陪着红香等人走到门口。
  「说真的,为什么会来找我呢?」
  「你不高兴吗?」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这个人对重要的大事都是用直觉决定,没有想过理由,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么做,所以我觉得你就是接下这次委托的最佳人选。」
  「……这是什么意思呢?」
  红香的话中似乎带有其它含意。
  似乎与是否适合担任贴身保镖有点不同。
  「我不能说。」
  红香则是叼着香烟微微一笑。
  这件工作的秘密真多,果然很可疑。
  但是既然接下委托,也只好尽力而为了。
  「真九郎,我对你很期待喔!只有这件事我完全帮不上忙。」
  「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从门侧边的黑暗处突然传来这句话。真九郎转头望去,首先只见到一个小小的红色光点,然后从黑暗中缓缓渗出一个人影。红色光点是香烟的火,而人影则是衔着香烟的闇绘,她的一袭黑衣装扮仿佛和逐渐扩大的夜幕相互融合似地。
  红香似乎早就察觉,所以对闇绘的出现完全不感到惊讶。
  「闇绘,你还是那么阴沉。」
  「红香,你还是那么花俏。」
  虽然真九郎没有详细询问,不过她们好像已经认识很久,而且只要一碰面,就绝对会互相挖苦,她们两人给人的感觉虽然恰好相反,不过拥有美丽的容貌以及叼着烟的特征倒是非常相像。
  「红香,你的小孩呢?」
  「不知道,应该还活着吧。」
  「真可怜。」
  「什么可怜?」
  「有你这种母亲真是可怜。」
  「你想打架打吗?」
  两人开始互瞪。平常真九郎只会站在一旁观战,不过今天有件事让他很在意。
  「……红香小姐,您有小孩吗?」
  「有啊。」
  虽然红香干脆地承认,不过对向来怀有憧憬的真九郎来说,其实是个相当震撼的事实。红香的外表看起来才二十多岁,真九郎不知道她的私人生活过得如何,不过也无法想像她已经有小孩,认识那么久从来没有谈过类似的话题。坦白说,红香和母亲的感觉根本完全不合,这种人有办法抚养小孩吗?真九郎实在很想提出这个问题,不过真的问出来似乎有些不太识相,因此只好作罢。
  「真九郎,后面就交给你罗,短期内我会再和你联络。」
  真九郎点头表示了解,旁边的闇绘却冷冷地盯着红香,她用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指挟着香烟,并且把烟头指向红香。
  「你自己选择残酷的生活方式是你的自由,虽然我不知道你想干么,不过别把有前途的年轻人拖下水。」
  「我这次是做好事,本人可是很少做这种事。」
  红香的脸上浮出苦笑,用略带干涩的声音连同香烟的烟雾一起吐出。
  「因为是很久以前的约定……」
  真九郎虽然很在意这句话的意思,却没有多加过问。只有孩童时代才能想到问题就问、从别人身上得到解答,现在只能靠自己找出答案,如果无法找到回答,就只能在自己所知的范围内折衷妥协,真九郎认为能够做到这点才是成为大人的标准。
  真九郎目送红香和弥生离去后,原本想把九凤院紫的事告诉闇绘,不过一转眼就已经不见她的踪影,简直就像说完要说的事就和夜晚的黑暗同化似地,只留下残留的淡淡烟味证明她曾经在此地出现。
  真九郎一边闻着这股烟味,一边心想等明天再说吧,然后就走回自己的房间。
  从此之后,房里暂时会增加一名室友,而且还是个年幼的小女孩。
  该如何与像公主一般的小女孩相处呢?如果真的有人想要取走她的性命,她一定会非常恐惧不安吧!只好像对待易碎品般,尽量对她温柔尽心呵护了。
  真九郎回到房里,九凤院紫和刚才一样端正地坐在敌桌前,她似乎正在等待真九郎这个房间的主人回来。
  真九郎尽其所能地用温柔的语气向她打招呼:
  「以后请多指教喔。」
  真九郎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却被她啪的一声挥开。
  「死老百姓,别随便碰我。」
  这是九凤院紫开口讲的第一句话。
  …………咦?
  紫就在一脸错愕的真九郎眼前倏然站起身,走到装有行李的旅行箱前打开箱子,开始脱下穿在身上的洋装,就像对那身衣服深恶痛绝一样。
  这种场合该怎么接话?刚才紫说的那句话会不会是幻觉?就在真九郎脑中一片混乱时,她已经换上另一套衣服,这身服装也像从图画书里蹦出来的,不过不是公主的童话,而是顽童的冒险故事。她的身上穿着小男生用的T恤和短裤,上面再套上一件运动夹克。紫轻轻甩动头发,让长发顺势恢复飘逸,然后望向真九郎的方向,刚才的惹人怜惜模样已经消失无踪,现在脸上则是浮现出狂妄傲慢的笑容。
  紫双手插腰并且挺起小小的胸膛,神气地昂首问道:
  「喂,你叫什么名字?」
  「嗯?」
  「你听不懂人话吗?听懂就快回答,你叫什么名字?」
  「……红真九郎。」
  「我会记住的,我的房间在哪里?现在快带我过去!」
  「就是这里。」
  「什么?寝室呢?」
  「也是这里。」
  「餐厅呢?」
  「这里。」
  「客厅呢?」
  「这里。」
  「浴室呢?」
  「没有浴室,不过附近有澡堂……」
  问完一大串问题后,紫就像表达心中的焦躁似地用脚跺地,回转一圈观看整个房间,然后望向真九郎的脸,接着又转头张望房间,最后再把视线停留在真九郎的脸上。
  「……哼,原来如此,我懂了,原来是这样。喂!你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吗?这种破破烂烂的房间怎么能住人!」
  这句话千万不能让其他房客听到。
  真九郎有如逃避现实般转移视线,他发现在紫脱下来的洋装旁边有瓶眼药水。
  ……难道刚才的眼泪和洋装……都是演戏?
  为了让我接下这项工作?
  那么……
  「喂!还装傻!死老百姓!」
  真九郎一边听着紫大吼大叫的声音,一边心想:
  桃花劫真的太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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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个屋檐下


  真九郎很喜欢早晨的教室。
  真九郎通过几乎不见人影的鞋柜和走廊,悠闲地进入一个宁静的空间,为了品尝充满新鲜空气的清新感,真九郎总是一大早先到学校,不过就算他和参加社团晨间活动的学生一起走进校门,却也不是第一个抵达教室的人,每当真九郎打开教室的门,一定会有一名女学生坐在位子上而不打开电灯。
  今天早上也一样,她是第一个抵达星领学园的一年一班教室的学生,她坐在位子上却不开灯,寂静又阴暗的教室里只有她的手指敲打笔记型电脑的声音四处回荡。
  真九郎打开电灯,把书包放在自己的座位上后,向她打了一声招呼。
  「早安。」
  也不知道这名女学生是否听见,她仍然紧盯着笔记型电脑的萤幕,指尖持续不断敲打键盘,她的眼镜上反射出萤幕的光芒,让人有种强调她对真九郎毫无兴趣的感觉。
  看到她一如往常的冷漠态度,真九郎无奈地露出苦笑,走过来坐在她前面的位子上,她这时才终于停下手并且抬起头。
  「干么?」
  她那在厚重镜片后面的眼睛以接近瞪视的方式看着真九郎,她并非正在生气,只是单纯的重度近视而已,不管对方是谁她都是用这种眼神。真九郎认识她已经超过十年以上,所以早就习以为常,如果是初次见面的人,或许会以为自己惹到她而有些不安吧!
  她的名字叫村上银子,和真九郎从幼稚园到高中都念同一班,也就是青梅竹马。
  真九郎把装满甜面包的便利商店塑胶袋递给银子,这是上学途中在路上买的,里面的甜面包正是银子喜欢吃的东西,她以理所当然的态度收下,从里面取出一个自己爱吃的红豆面包并且顺手撕破包装袋。
  「有话快说。」
  「我想报告昨天的委托。」
  真九郎向银子陈述昨天那件跟踪狂的结果,毕竟是从她手上接到的委托,于情于理都应该要知会一声,此时银子又把视线转回萤幕上,不过似乎还是继续聆听真九郎的谈话。笔记型电脑并不是学校的配备,而是银子的私人物品,虽然校规没有特别禁止,但是仍然超过能携带的私人物品的范围,以前不少老师都曾经加以告诫,可是银子完全充耳不闻,最后学校也只好默许,虽然双方私底下好像做过条件交换,但是真九郎不太了解详情。像她这样的人在班上自然会被视为怪人,找她聊天也完全没有反应,根本就是和别人格格不入的异类,当「她是个只要有空,就会独自埋头在电脑前面的阴沉女生」的风声传开后,从此就再也没有人肯和她接触,于是她渐渐地被孤立。
  大家都不想与怪人扯上关系,一扯上就绝对没好事的类似例子在世界上屡见不鲜。
  不过在身为青梅竹马的真九郎眼中,他认为世上很少有像村上银子这么正经的人。
  「你是笨蛋吗?」
  等真九郎一说完,银子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做事怎么都做一半,真是没用。」
  银子看来对真九郎只收半价的举动颇为不满。
  「该付的钱就要付,该拿的钱就要拿,这才叫专业吧!」
  「可是……」
  「女人说话,男人别插嘴!」
  被银子如此怒喝,真九郎只好乖乖闭嘴。
  她对自己从幼稚园起的一切都一清二楚,这是真九郎的一大弱点。
  为什么以前的自己被人知道就会感到丢脸呢?
  难道是因为那个时候自己的一切都赤裸裸地呈现出来的关系吗?
  真九郎的脑袋里一边如此想着,一边静静地聆听银子的说教。
  「你把酬劳降价,就是对自己的工作没有信心的证据。不管过程怎样,完成委托就应该收取该得的酬劳,像你这种随便自动降价的业都会让人无法信任。」
  真九郎也认为她说得对,所以完全无法反驳,就算是平常的小争论,他也几乎从来没赢过,无论是知识或思绪的灵巧度,一直都是银子占上风。
  银子盯着真九郎,拿起第二个红豆面包张口咬下,甜面包是银子最喜爱的食物,所以她每次都会大快朵颐一番,不过却是班上最瘦的人。她对自己很没看头的身材似乎有些悲观,所以最近食量又比以前稍微增加,可惜还是长不出肉,也许她天生就是这种吃不胖的体质。
  「话说回来,你去做纠纷调解人根本就是错的。」
  「又讲到这边……」
  真九郎对此颇有微词,不过被银子一瞪便立刻闭上嘴巴,在他决定进这一行时,银子就坚持反对到底,似乎到现在还对不听劝告的真九郎忿忿不平。
  银子好像也骂够了,便再度把视线转回笔记型电脑的萤幕上。她的嘴里咬着红豆面包,手指却像跳舞般在键盘上跃动,打键盘时手指明明如此灵巧,却对运动一窃不通,真九郎认为这也是她可爱的地方。
  「银子,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呢?」
  「委托的工作吗?」
  「我想请你帮我调查有关九凤院的资料,不管真伪,能查的都查。」
  既然红香不肯说出详情,就有必要自己进行调查了。
  银子停下打键盘的动作,一脸讶异地看向真九郎。
  「……九凤院?」
  银子似乎很难把大财阀九凤院和真九郎联想在一起。
  真九郎简单地说明现在的情况,为了预防万一,他只提到自己有可能会接到保护九凤院的人的委托,虽然他信任银子,不过面对一个专业的情报商,还是保守点比较好。
  村上银子既是女高中生也是情报商,而且还是第二代。她的祖父村上银次在战前战后的混乱期以及高度经济成长期时,就是在地下世界暗中活跃的一流情报商,而他的人脉则全部让孙女银子继承,至于她为什么不是第三代而是第二代,原因在于理应继承的银子父亲与拉面店的独生女儿结婚的关系。
  「这件事有点不对劲。」
  听完说明的银子好像完全不相信。
  「为什么?」
  「这种事情应该是近卫队的工作吧?」
  根据银子所说,虽然政府并不承认,但是九凤院财阀独自拥有一个称为近卫队的组织,专门负责九凤院一族的安全,近卫队甚至得以配备枪械,战斗能力仅次于自卫队。
  「真的有那种漫画里才会出现的东西吗……?」
  居然能够拥有私人军队,世界首屈一指的大财团果然不同凡响。
  真九郎一边感叹,同时也一边思索。
  银子的情报从来没有出错过,因此近卫队大概真的存在,那么委托外人保护紫这位九凤院家族成员的确有些不对劲,这个举动太不自然了。
  「这件工作是听谁讲的?」
  「红香小姐。」
  「……哦……就是她。」
  银子听到这个名字时不禁皱起眉头,并且露出满脸不悦的表情,她对红香没有好感,似乎因为情报商这个职业而得知许多关于红香的各种传闻。在业界一旦成名,难免招惹各方怨恨,恶评也会接踵而来,「好事少人知,坏事传千里」这点地下世界和演艺界也是大同小异。
  银子从塑胶袋中取出纸盒装牛奶,喝了一口后说道:
  「你和那种人来往不会有好结果。」
  「真的吗?」
  「运气好是在牢里监禁到死;运气不好的话,可能会被射杀、被烧死、被宰来吃、被分尸或是在拷问时发疯……」
  「……每个都很惨。」
  「总之,不要理这份委托,一定要回绝。通常没有人会接下这种可疑的工作,不过你这个笨蛋就很难说了,记得先想清楚才行动,知道吗?」
  看来不能讲已经接下这份委托了。
  果然是一大失策……
  真九郎一边敷衍地向银子点点头,一边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

  昨晚后来真是一团乱。
  根据紫所说,因为红香说特地穿洋装比较容易交涉成功,点眼药水装哭也是红香的指示,据说是在真九郎走进厨房时趁机偷偷滴在眼睛里的,另外,听到真九郎答应后脸上浮现的惊讶表情,其实是怀着「这家伙真是单纯」的意思,而后来垂下头则是为了忍住笑意。
  当紫嘟嚷抱怨穿那套洋装会让肩膀很酸的同时,真九郎在一旁抱头烦恼,苦恼自己完全跌入红香的陷阱,然而现在又不能反悔,真九郎只好先对满肚子不满的紫说明六坪大的雅房,紫才终于理解,不过……
  「老百姓真能吃苦,居然能住在这么窄的地方……」
  紫却露出一副受到文化冲击的模样,真九郎总算实际体会到,留这种小孩住下来根本是不智之举,但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真九郎只好对室友再做一次自我介绍。
  「我叫红真九郎,以后请多指教罗,小紫。」
  「别叫我小紫,好恶心。」
  真是一点都不可爱的反应。
  紫将双手在胸前交叉,并且摆起架子说道:
  「我的名字是九凤院紫,丑话说在前面,不要因为我是小孩就小看我,再怎么说我也是九凤院的人,和一般死老百姓不同,明白吗?」
  如果不点头的话,对话就不能继续进行,真九郎只好点点头。
  紫满足地看着真九郎的举动,又继续说下去:
  「虽然我才七岁,可是我已经把平假名和片假名全部背完了,汉字也学过一点……嗯,我知道,你一定很怀疑我年纪这么小,怎么可能懂那么多吧?没关系,我证明给你看。」
  紫说完话就伸出手掌,真九郎则是看着她的手掌,最后紫不耐烦地把伸出的手上下晃动,真九郎才明白她要纸笔,真九郎便递给她便条纸和铅笔,紫就用出乎意料的流畅动作写下几个字。
  「怎样?我没骗你吧!」
  紫挺起胸膛露出洋洋得意的模样,纸上写着「九凤院紫」四个大字,虽然「九凤院」这几个字有些错误,但是真九郎假装没看见,仍然轻轻地拍手。
  紫则是露出满意的神情,似乎是练习许久的成果。
  真九郎心想:她果然是小孩子。
  「嗯……那个……」
  真九郎想不出该如何称呼她,不过这时紫说:
  「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本来以为紫会要求尊称她「大小姐」,所以让真九郎感到有点出乎意料,然而紫却高傲地点了点头。
  「不必那么感动,因为我是心胸宽大的人。」
  「喔……是……」
  「我对下级阶层的人都一视同仁,虽然你只是佣人,我也一样会善待你的。」
  「谢谢……」
  「好了,真九郎,我累了,快准备吧!」
  意思是要我准备床铺吗?
  真九郎想到往后的日子,就不免有些心情沉重,不过还是照她的意思去做,由于房里没有客人用的棉被,真九郎只好从壁橱搬出自己的被褥并且在榻榻米上铺好,接着回头看往紫的方向,紫的样子立刻让他目瞪口呆。刚才听到旅行箱旁边传来衣物磨擦的声音,本来以为她在更换睡衣,没想到紫竟然全身赤裸。
  「嗯?那是什么呆脸?」
  紫露出疑惑的表情,看着张大嘴巴无法说话的真九郎。真九郎只好深吸一口气,仔细询问紫原因之后,才知道这是她平常在家里的就寝习惯,她带来的旅行箱中只装有外出服和内衣裤,没有半件睡衣。
  其实裸睡也不是特别怪异的行为,世上很多人都有这种习惯。即使如此,紫光明正大地脱个精光的举动还是很让人吃惊,简直就是不知羞耻为何物,态度甚至比刚才还要更加堂而皇之。
  幸好真九郎喜欢的是肉体和精神上都发育成熟的女性,对于连胸部都还没发育的紫只感觉到纯粹的健康美而已,其余的就完全没有兴趣,所以倒也不必担心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摆。
  「睡地板啊……?」
  紫除了睡床以外,似乎从未在别的地方睡过,因此显然又接受一次文化冲击的洗礼,不过她只傲慢地丢下一句「好吧,算了」,然后掩着嘴高雅地打了一个呵欠后,立刻钻进棉被里,接着她叫真九郎把灯关掉,没多久就开始发出细细的鼾声。
  真九郎很佩服这孩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在陌生的房间以及初次见面的人面前竟然不会怕生,这份胆识比起自己小时候根本有如天壤之别,真九郎一边想着以前只要妈妈或姊姊不在身边就无法入眠的往事,一边缓缓闭上双眼。紫似乎因为太过疲倦,直到隔天早上仍在梦乡中,于是真九郎以不吵醒她的动作悄悄走出房间,并且出发前往学校。

  话说回来,她睡得还真熟……
  会累成那样,恐怕是在来五月雨庄的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似乎真的有些内幕。
  当真九郎思考这个问题时,银子仍然在滔滔不绝地说教。
  「对不讲理的暴力就用更不讲理的暴力反击,这就是柔泽红香的做法。和她那种人来往,你绝对不会有好结果,所以你一定要和她尽量保持距离,因为你很笨,一定马上就会被她利用。」
  「利用我这种菜鸟有什么好处……」
  「笨蛋也有笨蛋的用途。我会帮你找九凤院的资料,可是你真的要多注意一点,因为你真的是个笨蛋。」
  「嗯,我会注意。」
  「还有,你……」
  银子好像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是在看见其他学生走进教室后,就闭口不再多谈而重新埋头在电脑里,虽然真九郎不介意别人的眼光,不过银子认为最好别让班上同学看到两人太亲近的举动,以免增加彼此的麻烦。
  于是真九郎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不管怎么样,先过完今天再说。
  回去之后,有不少问题必须向紫问个明白。
  一想到自己得到方向,心情就舒坦不少。
  也可以不必再胡思乱想了。
  真九郎打一个大呵欠,转换心情准备迎接早上的第一堂课。

  真九郎回到家里后,只看见紫摆出不爽的臭脸。
  「快解释清楚。」
  紫一直睡到中午,睁开眼后却发现房里没有任何人影,偏偏她对附近的环境又不熟,副不得已只好啃着真九郎事先准备的面包,并且在公寓里东晃西晃。本来以为她是因为无聊而生气,但是她的怒气却朝向真九郎不在的原因。
  「你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跑出去?」
  「因为我是学生,所以要去学校……」
  关于没办法随时陪在她身边这点,交付委托的红香也早就知情,不过只要有五月雨庄,这个对护卫是致命伤的问题就得以解决,只要待在这里就代表绝对安全,就算真九郎在外面遭到不测,紫只要留在这里,就能够保障性命安全。
  真九郎打算如此说明,但是紫还是个小孩子,真九郎正在为如何简单说明而大伤脑筋时,紫却歪着头问:
  「……学校?就是同年龄的人一起学习学问的地方吗?」
  「是那样没错……」
  真九郎对紫的反应感到有些纳闷,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紫今年七岁,应该念小学一年级,那上学怎么办?
  「紫没有去过学校吗?」
  「没有,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没有必要?」
  「我听说学校除了让人学习学问以外,也是预先准备出社会的地方。」
  「嗯,大概就是这样。」
  「那对我就是不必要的东西。」
  紫斩钉截铁地如此说着,却好像带着一丝遗憾地继续说道:
  「……虽然我对学校有点兴趣。」
  既然是九凤院家的人,按理说应该都会安排到超一流的私立学校就读,不过这只是真九郎自己的猜测,难道现实比想象中还更复杂吗?
  「好吧!没办法,我就大人大量原谅你吧!」
  紫以一副大发慈悲的主人态度点了点头,身为佣人的真九郎也只好默默地听在耳里。
  「真九郎,我想洗澡,带路吧!」
  紫显然累积不少疲惫,而且昨天没洗澡就早早就寝,所以才提出此种要求。
  虽然心中的疑问堆积如山,但是真九郎还是先把两人份的毛巾放进脸盆,带着紫走出公寓,他们的目的地是距离五月雨庄三分钟路程的澡堂,即使是这么短的距离,紫也满怀好奇地东张西望,然后望着冒出缕缕烟雾的澡堂烟囱发出感叹。
  「哦,原来老百姓是在这里洗澡的啊!洗个澡还要特地跑这么远,真是辛苦。」
  「……不,也不是大家都会来这里。」
  真九郎开口纠正时,才突然想到一件重大的问题。澡堂是男女分开,按理说他和紫应该要分别进入男女澡堂,但身为保镖又该怎么办?这个澡堂平常只有附近的居民才会使用,不过也不能保证不会有可疑的人潜入,该怎么办呢?
  这时,紫却不顾真九郎的烦恼跑向澡堂的入口。
  她跑去的地方是男澡堂。
  真九郎急忙追上去,钻进门帘后,刚好看见紫和柜台的老人正在交谈。
  「小妹妹,你自己一个人吗?」
  「不对,还有我的佣人。」
  「佣人?」
  柜台的老人一脸狐疑地看向随后跟来的真九郎,真九郎赶紧堆起敷衍的笑容搪塞过去,向柜台询问才知道十岁以下可以不分男女,这是用什么标准判断的呢?真九郎一边纳闷地想着这个问题,一边支付两人的费用,并且带紫走进更衣室。对紫来说,在众目睽睽的地方脱衣服应该是第一次,她却毫不在意地马上脱个精光,而且不等真九郎就独自走进浴池间,真九郎只好手忙脚乱地在腰部围上毛巾,赶紧从后面追上去把毛巾拿给紫,不过紫却以「不用」一口回绝,摆出一副不需要遮掩的态度,让人有种围着毛巾的真九郎才比较丢脸的错觉。以前真九郎曾经听银子说过,王族一类真正上流阶层的人,即使让身分卑微的下人看见裸体也毫无感觉,因为身分卑贱的下人和王族不同层次,所以他们不会有羞耻感,而紫的态度除了年幼不懂事以外,可能也含有这个原因。
  一踏进浴池间,紫就睁大眼睛东看西瞧,她对一大群人泡在浴池里的景象似乎感到相当新鲜,如果放着她不管,搞不好她就会一直看下去,因此真九郎就牵着紫的手坐在水龙头前。
  紫一坐下就突然冒出一句:
  「麻烦你了。」
  在九凤院家,让佣人擦拭身体也许是司空见惯的事,她虽然讨厌真九郎碰到自己,这种时候好像就另当别论。真九郎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有让姊姊帮忙洗身体的经验,所以只好听从紫的命令。
  「我可以帮你洗背,其它地方自己洗喔!」
  「为什么?」
  紫露出「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吗?」的眼神。
  对方只是个小孩子,真九郎在心里一边说服自己忍耐,一边指向附近的其他客人,并且对她说明和紫同年的小孩也都是自己清洗身体。紫好像不太明白,不过还是叹了一口气并点点头。
  「……好吧!强迫你做办不到的事太不通人情了,我也不想勉强你,这次就算了。」
  紫说完就把背朝向真九郎,命令他洗背。
  真九郎不禁觉得这家伙真爱摆架子,可是还是把香皂涂在毛巾上开始擦洗她的背。当真九郎碰到紫的皮肤时,双手不禁停下动作,虽然因为年纪还小,不过她的雪白肌肤实在太过滑嫩,使得背上的水珠居然可以丝毫没有阻碍地滑落下来,女生梦寐以求的肌肤大概就是像这样吧?
  看着满是细微伤痕的自己,真九郎不禁露出苦笑。
  这就是生长环境的差别吧?
  洗完背之后,真九郎把毛巾递给紫,紫似乎未曾自己洗过澡,只好学着真九郎的动作开始清洗身体,身体的部分倒还好,不过却在洗头发时陷入一番苦战。
  「这、这是什么东西!眼睛好痛喔!」
  真九郎认为洗发精渗进眼睛里当然会痛,不过九凤院家的沐浴用品看来是专门替小孩子设计的特制品,这种一百二十日圆的便宜货当然比不上。
  真九郎用清水帮她把脸冲干净,好不容易才安抚她的情绪后,他不禁心想:
  ……以后每天都要这样吗?
  一想到这里,真九郎的心情不免有些郁闷。

  紫似乎无法忍耐水的热度,才三十秒就从浴池里爬出来,然后不等真九郎就擅自走向更衣室,真九郎本来还想多泡一下,不得已只好追上去。
  就连最喜欢的泡澡也只剩下折腾和疲劳。回想以前的自己,可能也像这样给双亲和姊姊惹过不少麻烦吧!真九郎追到更衣室,只见穿着内衣裤的紫手上拿着某样东西,那是附近商店贩卖的瓶装咖啡牛奶。真九郎问她是从哪里拿来的,紫回答「那个人给我的」,然后指向前方坐在按摩椅上笑嘻嘻地看着紫的老伯,原来是附近商店街的小酒馆老板,每当五月雨庄举办宴会时常会光顾那间店,所以多少还算熟识。真九郎轻轻地行了个礼。对方也举起手回应,这位老伯担任附近的儿童棒球队教练,是个众所周知很疼小孩的老好人,大概是他请紫喝的吧?
  「有好好地跟老伯说谢谢吧?」
  「说谢谢?为什么?」
  紫用两手捧着牛奶瓶猛喝,并且用一脸狐疑的表情望向真九郎。
  「我只是收下别人给我的东西而已。」
  真九郎握起拳头,轻轻敲了一下紫的脑袋。
  「……!」
  紫用双手按着头蹲在地上,真九郎立刻把掉落的牛奶瓶顺手接住,紫经过大约十秒钟才抬起头,并且露出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事的表情,眼中还泛着少许泪光。
  「你……你居然敢打我!而且还是用拳头!还是用拳头~~!」
  真九郎又敲了一下。
  「……你又打我!」
  真九郎对按头泪眼汪汪表示抗议的紫说:
  「有人对自己好就应该要向他说谢谢,这是理所当然的规矩,小孩子也要遵守。」
  真九郎一出口才发现。
  自己以前好像也常被这么教训……
  没想到,现在居然会轮到自己如此训诫别人。
  看紫沉默不语的样子,真九郎有点担心自己是否做得太过火了,不过看来是杞人忧天,紫出乎意料地立刻恢复平静,闭上眼沉思真九郎刚才所说的话,然后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你说得没错,错的人是我。」
  真九郎被她老实承认错误的态度吓了一跳,接着紫张开眼睛又说:
  「抱歉,原谅我。」
  「啊、没……」
  真九郎还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紫已经走向小酒馆老板向他道谢,小酒馆老板的笑容更加浓厚,用大手摸了摸紫的头,回来的紫则是在一脸迷惑的真九郎面前把衣服穿上。
  「好了,回去吧!」
  紫一说完,不等真九郎回应就走向出口。
  真九郎也慌张地把衣服穿好,拿起脸盆赶紧追上紫。
  同时心想:我怎么老是追在她后面跑呢?
  回到屋里的真九郎马上准备做晚饭,他叫紫先去看电视,她却站在电视前面歪着头,似乎不晓得怎么打开电源,真九郎按下电视机下方的开关时,紫才发出「噢~~!」的声音。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没有遥控器的电视,真是创新。」
  真九郎虽然认为这是讽刺,不过可能因为她习惯九凤院的最新型大画面电视,现在这台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老式电视机反而让她觉得很新鲜吧?真九郎教她如何握着转台扭切换频道后,紫有些兴奋地卡嚓卡嚓转着频道,最后停在动画的频道。
  真九郎则是打开冰箱拿出材料开始做饭。五月雨庄虽然老旧,设备还是一应俱全,瓦斯的火力也十分充足。他先把油倒入锅子过热,再把冷饭倒进去均匀打散,然后把鸡蛋、切好的青葱以及切成小块的猪肉丢进锅子,而且用单手翻锅,就在真九郎正要把做好的炒饭装到盘子时,外面突然有人敲门。
  因为紫杵在电视前动也不动,所以真九郎只好把火关小自己应门。
  「哪位?」
  「晚安~~!」
  住在隔壁6号室的大学生一脸悠哉地出现在门外,她的名字叫武滕环,不过真九郎从来没看过她去上课的样子,是不是大学生也很难讲。仔细观察,她算是相当漂亮的美女,但是随便拿橡皮筋绑住睡到微翘的头发、身穿运动服以及脚上穿着木屐的邋遢模样把她的姿色全部都破坏殆尽,再加上她又爱喝酒,酒口也差,偶尔还会醉倒在走廊上呼呼大睡,就算被当成流浪汉也很正常。
  如果在五月雨庄里最诡异的房客是闇绘,那么最吵闹的人就是环。
  「环姊,有什么事吗?」
  「酱油借我。」
  这种事情常常发生,所以真九郎二话不说就把酱油瓶拿给她。
  「啊~~我还要错盐巴。」
  把盐拿给她。
  「味噌也顺便。」
  把味噌拿给她。
  「米也来一点。」
  把米拿给她。
  「还有电锅。」
  「全部都借喔!」
  「哪有全部?我自己有准备好料的……讲到好料,你一定想歪了吧?哎呀~~你好色喔!」
  环说完「男生一个人住,一定会累积不少压力吧!」后还嘻嘻地笑了起来,光是酒品差就让真九郎感到相当困扰,而且她还喜欢开黄腔。
  记得刚搬进五月雨庄的第一天……
  「来,这个送你当见面礼!」
  环就拿一大堆成人录影带当作礼物,让真九郎差点昏倒。
  当真九郎还在思考怎么把她赶走时,环忽然发现正在看电视的紫。
  「哇!这个小女生是谁?好可爱喔!」
  真九郎还来不及解释,环已经跑进房间蹲在紫的面前。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九凤院紫。」
  「哎呀~~声音也好可爱!」
  环摸了摸紫的头,又摸遍她的脸和身体,不过紫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抵抗,只露出像小猫被人逗弄过头而有些困扰的表情任环摆布,真九郎看着两人的举动感到有些不解,为什么紫肯让小酒馆老板和环碰到,却对自己有那么大的反抗动作呢?
  「我是住在6号室的武藤环,是真九郎的炮友喔!」
  「炮友?」
  「别乱教!」
  环无视于真九郎的抗议,陶醉地摸着紫柔嫩的脸颊。
  「嗯~~摸起来好舒服……对了,真九郎,这个小妹妹是谁?你的妹妹吗?」
  「……你刚才不是问过她的名字了吗?」
  「对喔……是你的『这个』吗?」
  环伸出左手小指,并且露出不怀好意的下流笑容。
  「连这么小的女生都有兴趣的话,下次过来我的道场看看吧!我那边有不少小正妹喔!特别是小圆圆和小光光将来很有前途,趁现在下手的话……」
  「快给我回去!」
  「不要啦~~」
  环死命抵抗不肯离开,真九郎只好把炒饭装在盘子上交给她。这个人虽然又吵又麻烦,但是真九郎并不讨厌她,反而还相当尊敬。
  环笑嘻嘻地接下炒饭。
  「谢罗!这个小妹妹要暂时住在这里吗?」
  「这是工作。」
  环只说出「原来如此」就不再多问,这是五月雨庄不成文的规定。
  「别看我这样,我的人生经验很丰富,所以你如果有性方面的烦恼、还是性方面的烦恼或是性方面的烦恼,都欢迎找我谈谈喔!」
  「绝对不需要。」
  「你有保险套吗?」
  「……我说真的,拜托你快回去吧!」
  真九郎指向门口下达逐客令,环只好意犹未尽地走出房门。
  真九郎轻叹一口气,并且在盘子盛上自己的紫的炒饭,才终于得以用餐。紫的肚子似乎也很饿,所以手中的汤匙从头到尾都没停过,带着一脸满足的表情吃个精光。
  「材料虽然很寒酸,不过味道还不错。」
  紫如此评论,真九郎也正好吃完晚餐。
  接着,真九郎到准备就寝的时候才起起棉被的问题。
  真九郎不常熬夜,所以也不排斥配合紫的作息早早熄灯休息,但是棉被只有一套,昨天他把棉被让给紫,自己随便窝在地板上直到天亮,总不能每天都这样吧!刚刚应该顺便向环借棉被的,可是一想到她的房间堆满录影带和漫画的惨状,天晓得会拿出哪种棉被。
  紫已经刷好牙,钻进棉被里看着真九郎。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没什么。」
  「喔。」
  紫没有多问,只说句「快把灯关掉」就闭上眼睛了。
  她第一天虽然对这个地方嫌东嫌西,不过一旦了解现况就完全接受,紫的适应能力真的很强,身为九凤院家的人,应该不会在意普通的芝麻小事吧?
  真九郎把明天上课使用的课本放进书包,接着关掉灯躺在榻榻米上。最近的天气虽然还没有冷到无法忍受,但还是希望能有个暖炉,等有空的时候再去垃圾场找找看,棉被就明天马上买齐吧,买便宜一点的就好。
  一边看着微弱的星光隐约透进黑暗的房间,真九郎一边思考着这些事情时,突然注意到紫动来动去的,好像正在用手按摩自己的头。
  虽然真九郎只是用最小的力道轻轻一敲,毕竟对方是七岁的小女孩,因此真九郎不禁有点担心,正想要出声安慰时,却听见紫小声地说:
  「……真九郎一点都不可怕。」
  「嗯?」
  「虽然会痛,可是不可怕,我还是第一次碰到明明会痛但是不可怕的事。痛和可怕不是一起出现的吗?」
  紫疑惑地按摩被真九郎敲的地方。
  「还在痛吗?刚才我……」
  「不准道歉。」
  真九郎正想说对不起,却被紫打断。
  「你的话没有错,你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才会那么做,所以不准道歉,随便道歉就会让你想表达的事情变得没有立场。」
  「……也对。」
  「以后如果还有类似的事情,就再告诉我吧!我想多学一点。」
  真九郎点头表示同意,同时对她的上进心和理解力深感惊讶。
  这就是出生在名门九凤院家的人吗?
  自己在她这种年纪时,明明就只会每天玩耍而已。
  不过,拥有强烈求知欲望的她却没有到学校念书,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非和九凤院家中的内幕有关?
  「真九郎,有件事希望你现在先教我。」
  「请说。」
  「炮友是什么?」
  「……小孩子不必知道。」
  「是吗?保险套又是什么?」
  「快点睡觉!」

  又是那个恶梦。
  死了,大家都死了,死掉好多人,感觉不到本来握着的姊姊的手,听不见妈妈的声音,也看不到爸爸,视线全都被埋在黑暗中,连自己是否睁开眼睛都无法确认。头好痛,脸上湿湿滑滑的,身体也湿湿滑滑的,是被什么东西弄湿的呢?好重,有看不到的东西压在身体上,连呼吸都好费力,一不小心就会喘不过气,就算想要喊出声音,喉咙也痛得无法出声,这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快来救我!快点来救我!快……救我……求求你……
  但是没有人听到这个哀求。

  真九郎睁开眼,见到早晨射进窗户的阳光才放下心,他用手擦了擦满是汗水的额头,并且深呼吸几次。
  没问题,我还活着。
  呼吸很正常,手脚还能活动,眼睛也看得到东西。
  他轻握几次拳头,一边做着简单的伸展运动,一边向旁边望去,只见有个窝在棉被里的小小身影,紫像婴儿一样缩成一团,简直就像刚出生的天使。看着那张不知世间污秽、清纯无瑕的睡脸,真九郎伸手轻轻捏了一下紫小小的鼻尖,然后对她抓痒的样子露出一抹微笑,刚才占据心中的阴霾也一扫而空,自己和这么幼小的孩子睡在同一个房间实在很不可思议。
  有人想对这个孩子不利,只要是九凤院家的人,被当成目标的理由恐怕不少。对于以营利为目的的人蛇组织而言,没有比她还有价值的猎物,不过为什么红香会把这份护卫的工作交给真九郎呢?虽然五月雨庄的安全程度非比寻常,即使如此,让真九郎担任护卫的理由仍然不详,加上从银子身上得知关于近卫队的消息,因此真九郎对这次的委托总是无法释怀。
  「……算了,再说吧!」
  真九郎打开窗户让冷风吹在身上,脑筋也更加清醒。
  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就像当时都已经如此绝望,现在却还是活得好好的。

  真九郎从学校回来之后,为了今晚的事情而决定前去购物,因为环想要替紫办一场欢迎派对,所以他才出门采购。真九郎答应紫想要同行的要求,毕竟紫除了澡堂以外,就几乎等于被关在五月雨庄里,也需要出来散步一下,于是真九郎便带着紫来到街上,一面警戒四周一面前进,但是紫完全不管真九郎的担心,只是一股脑地往前直走。在大街上行走对她似乎是相当新鲜的事,九凤院家的人平常都是以车代步,所以不太有徒步行走的机会吧?
  紫随着自己的好奇心四处乱跑,就像想验证自己所拥有的知识似地,一路上见到东西就找真九郎问个明白。没有上过学的紫是从哪里学到这些东西的呢?难道九凤院家拥有独自的教育系统吗?真九郎一边匆匆追在紫的后面,一边带着她前往商店街。
  一走上超级市场的二楼,真九郎立刻发现并且买下便宜的棉被。
  「原来老百姓买东西都要用手拿钞票和硬币付帐……这样手就会弄脏吧?用信用卡还比较方便。」
  紫看着在收银机前付钱的真九郎并说出感想。她对肉和青菜之类的食物完全没有兴趣,虽然在糖果区停下脚步,但是看到和自己同年代的小朋友正在开心地选糖果的举动,她只丢下一句「哼,长不大的小鬼」就快步离开。当然,她也没有帮忙提任何东西,全部都让真九郎一个人搬。
  真九郎对紫这种自我中心的态度并不生气,因为观察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是一件相当有趣的事,没想到自己缺乏的特质竟然会在这么小的小女孩身上发现,这让真九郎觉得既奇妙又有趣。
  走出超级市场的真九郎发现身旁的紫她像正在盯着某样东西,循着她的视线一瞧,原来是一家蛋糕店。那家店曾经被杂志报导过,在商店街中也算是人潮聚集的地方,连真九郎拜访师傅时都曾经在那里买过几次蛋糕当作礼物,除了卖蛋糕以外,还有自制的冰淇淋,滋味似乎相当受到欢迎。现在刚好有几个小学生正在购买冰淇淋,并且站在店门前大快朵颐,紫眼也不眨地望着他们舔冰淇淋的模样,不过一发觉到真九郎的视线便慌张地辩解:
  「我、我不想吃喔!那个根本是骗小孩子的东西!我只是看看而已,你不要误会喔!」
  真是再明显不过了。
  冬天吃冰也有另一番乐趣,因此真九郎到店里买了两个冰淇淋,并把其中一个递给紫,她的眼睛一亮想伸手拿,不过自尊心似乎不允许她立即拿起冰淇淋,于是她双手交叉在胸前说道:
  「我对那种便宜东西没兴趣……不过拒绝别人的好意很失礼,伤到你的诚意也不好,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吧!」
  说完一大串藉口之后,紫才伸手接下冰淇淋。她吃甜食的样子和一般的小孩没有两样,紫用小小的舌头舔着冰淇淋,严肃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
  在旁边的真九郎也开始享用冰淇淋,不过他仍未松懈对周围的警戒,毕竟敌人不知道会从何时何地突然出现,基本上真九郎目前对敌人的真实身分仍然毫无概念。
  于是他趁这个机会询问紫:
  「对了,到底是哪些人想找你麻烦?红香小姐有没有跟你说过?」
  「真九郎,那是什么?」
  竟然不理我。
  真九郎只好无奈地看往紫指的方向,原来是一间大型药局,很多客人在陈列的各种营养食品前面大排长龙,真九郎其实不太懂,不过看电视好像是最近很流行的东西,也就是健康食品的风潮,不论是谁都很努力地想维持自己的健康,深怕身体出毛病。
  真九郎如此简单说明后,紫不禁讶异地歪着头。
  「为什么要靠药呢?只要正常饮食、正常运动、正常睡觉,身体就会自然地变得很健康吧?」
  「是这样没错……不过这都只是理想,实际上很少人能正常饮食、正常运动或者正常睡觉的。」
  「为什么?」
  「因为……」
  究竟是为什么呢?
  真九郎把吃完的冰淇淋纸袋卷成一团,一边放在掌中不经意地玩弄,一边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紫说得很有道理,人们之所以想利用药品保持健康,都是因为平常生活中缺乏营养以及悠闲,电视上三不五时就有介绍养生方法和消除疲劳方法的特别节目,因为不健康、因为太疲倦,所以大家都想知道如何解决;这个社会里的人都不健康,大家都很疲倦,因此不只造成犯罪率攀升,似乎也是产生社会扭曲现象的原因。
  真九郎对无法回答紫的单纯问题而感叹自己的无知,同时把纸袋扔进垃圾筒里,不过紫好像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并不因为没有得到答案而露出不满的神情。
  「嗯,这就是外面的世界有各式各样的东西吧。」
  「外面的世界……?」
  「关于你刚才的问题……」
  紫一边舔着冰淇淋,一边忽然拉回正题。
  「我不能回答你想知道的事情。」
  「为什么?」
  「柔泽红香叫我不能讲。」
  「这……」
  「我不知道理由,不过她说沉默是金。」
  越来越搞不懂了。
  难道这也是红香的直觉吗?
  该不会是打算测试我吧……?
  红香的确有可能是为了测试真九郎的实力能做到什么程度,假设真是如此,叫他担任紫的护卫也未免太过冒险了。
  紫一直抬头望着真九郎沉思的表情,她一边把剩下的冰淇淋送入口中,一边喃喃自语:
  「……你觉得这样好吗?」
  「什么?」
  「没事。」
  紫说完这句话后,就把卷成一团的纸袋丢进垃圾筒。
  「回去吧!真九郎,天气也开始变冷了。」
  「嗯。」
  真九郎虽然点了点头,心中却仍然无法释怀,这时紫又再度抬起头看着他。
  「我忘了一件事。谢谢你,真九郎,冰淇淋很好吃。」
  「……那就好。」
  虽然这孩子平常说话很自大傲慢,但也是个直爽的孩子。
  她拥有自然地引出对方善意的特质。
  这是九凤院的血脉造成的吗?还是她个人的特质呢?
  这个孩子将来长大会成为什么样的大人呢?
  真九郎在冬季的天空下一边与紫并肩而行,一边思考这件事。

  到了晚上,环带着五打啤酒以及一打果汁来到真九郎的房间,另外还搬来一台从大学社团里拿来的中古电暖器送给真九郎。
  「可以吗?」
  「没关系啦~~」
  「……可是上面贴着『严禁携出』的标签耶!」
  「没关系啦~~」
  真的假的?虽然很怀疑,但是真九郎还是满心感谢地收下电暖器,自己还可以忍受这么冷的天气,不过不能让年幼的紫如此委屈。
  随后闇绘也露出参加,她用严谨的口吻向初次见面的紫打声招呼:
  「我是闇绘,请多指教,少女。」
  「嗯,你好。」
  闇绘顺便介绍脚边的黑猫大卫,大卫看着紫发出「喵~~」的叫声,紫也回应「喵~~」然后又望向闇绘仔细端详。
  紫似乎被她那一身黑的服装以及骷髅头项链吓了一跳。
  「……你是魔女吗?」
  或许因为紫的年纪还小,所以心里想到的事就会当场说出来。
  闇绘倒也不以为意,于是回答:
  「不,我是坏女人。」
  「坏女人?」
  「玩弄男人而且命令他们做牛做马让我过优雅的日子,也就是最高阶层的女性。」
  「好厉害喔!」看着紫如此深感佩服的模样,真九郎只能露出阵阵苦笑。
  虽然真九郎进高中就读时就搬入五月雨庄居住,不过却没有和全部的房客打过照面,有交流的只有4号室的闇绘、6号室的环和住1号室但是很少在房间的钢森而已,至于其它房间是否有人居住他并不清楚,甚至连管理员也只有在搬来的当天打过招呼,后来就没有碰过面了。
  在五月雨庄,和邻居不相往来相当正常,像真九郎和闇绘与环有交流的人反而算是另类。在五月雨庄里,在自己的房里做什么都可以,其他房客不会干涉,就算真九郎知道其它房间发生明显的犯罪行为,也不会想去报警,因为当初搬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发誓必须遵守这个规定了。
  环和闇绘虽然知道真九郎做的是纠纷调解人的工作,不过并不清楚详细的内容;真九郎也只知道环是大学生以及在镇上的空手道道场当教练而已,至于闇绘同是连平常的举动都一切不详。
  明明几乎每天碰面却只有淡如水的交情,即使如此,真九郎还是喜欢这个地方的人际关系,他认为就算彼此间不太熟知底蕴、却能普通交流的情形很不错,毕竟大家都有许多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个人私事。
  真九郎在四人围着的矮桌上摆放锅子与瓦斯炉,锅中正在烹煮火锅豆腐,环和闇绘不会煮菜,所以一定是真九郎负责掌炉。紫似乎是第一次吃火锅,所以静静地看着煮得啵啵响的火锅,真九郎把豆腐和白菜放进碗里递给她,紫一边呼呼地吹凉一边享用,然后轻轻地露出微笑,看来她满喜欢火锅的。这时环已经喝光十罐啤酒,闇绘也小口地啜饮。由于在狭窄的房间里挤进四个人,因此累积不少热气,再加上闇绘抽的香烟充斥在空气中,所以真九郎便把窗户打开,一片枯叶乘着清新的冷空气吹进房间,刚好落在紫的头上,但是她仍然不介意地继续吃着火锅,这个样子让真九郎发出苦笑,于是随手用指尖拿起枯叶并且丢到窗外。
  「……对了,真九郎,你和夕乃妹妹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差不多已经喝醉的环抱住真九郎的脖子硬拉到自己身边,她的红脸、喷出来的酒臭味以及猬亵的笑容,简直就和路边醉醺醺的糟老头没有两样。
  由于这种情形司空见惯,所以真九郎只是喝着乌龙茶淡然应对。
  「我和她没什么。」
  「所以是银子妹妹罗?你终于和青梅竹马合体啦!你这个小色狼!」
  「不要乱摸啦!」
  「小气鬼!也给姊姊滋润一下嘛!真是的,你可以叫我小环喔!」
  「……拜托把胸部的钮扣扣起来啦!胸罩都露出来罗。」
  「明明心里爽得要死。」
  「我没兴趣。」
  「啊~~你居然看不起七十七公分的胸围!四舍五入就是八十耶!」
  环以「快点陪我啦~~」的态度用拳头抵住真九郎的头钻来钻去,真九郎一边伸手在火锅里添加豆腐,一边调节火力,他往紫的方向一看,她正在用筷子挟起切成小块的豆腐喂大卫吃,但是大卫因为豆腐太烫迟迟不肯享用,紫稍微想想之后,便把豆腐吹冷再拿给大卫,这时大卫才终于肯吃豆腐,紫也开心地绽放笑容。
  「猫真是可爱的生物呢!」
  紫用手抚摸大卫,大卫也舒服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看着这副景象的真九郎心里感觉还不错,他无法说明不错的原因,但是一看见紫露出小孩子应有的笑容,就觉得人生的许多不如意在此时此刻都能释怀,只是一个笑容就拥有此种力量,人类实在是很单纯的生物,而这个单纯倒也不错。
  「我跟你讲喔,我在大学遇到一个不错的男生,可是他说不想和可以空手打碎石头的女人交往,还说我穿木屐跑完全程马拉松也很奇怪耶!你觉得咧?」
  「……我没有意见。」

  数天后的午休时间,真九郎在福利社挤不赢别人,最后只买到乌龙茶,他想找银子一起到学校餐厅吃饭,但是回到教室却找不到她的人影。
  真九郎向隔壁的女同学询问,才知道银子似乎抱着笔记型电脑不见踪影,对方还好意劝阻真九郎别和银子太亲近,他则是用敷衍的笑容稍做回应,说声谢谢就立刻离开教室。上学期还有女同学试着想和银子示好,但是现在的她已经完全孤立,问题应该是出在不想配合大家的银子身上,不过她对现况并没有感到任何压力,也不打算改变现状。
  真九郎一边在走廊上行走,一边想着协调和妥协是否不相同的问题,当他走下楼梯打算寻找银子的踪影时,在楼梯间遇见一个认识的人。
  「啊,真九郎。」
  「……夕乃姊姊。」
  话一出口,真九郎立刻感觉到从四周投射过来的视线,他们并不是盯着自己,而是眼前的少女,大部分经过楼梯的人无论男女都停下脚步,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男生的眼神带有憧憬;而女生则是多出一份嫉妒。
  「能在这里碰面真是巧,我们真有缘。」
  身为星领学园二年级学生的崩月夕乃,温柔婉约地笑着如此回应。
  如果翻开字典查「古典美人」的意思,上面大概会写着「崩月夕乃」——这是男生们对她的评价。夕乃既秀丽又有气质,脸上总是不缺温和的笑容,而且又平易近人,外貌和性格皆完美搭配,因此也成为男生梦寐以求的爱慕对象,甚至还有他校学生为了拍她的照片而千里迢迢跑来星领学园。
  真九郎能够体会他们的心情,如果要他选择最在意的异性,非夕乃莫属;但是如果要选出最恐怖的异性,答案也是夕乃。
  她是真九郎师傅的孙女,对真九郎而言就像姊姊一样。
  夕乃从以前就很习惯成为群众注目的焦点,所以对于应对方式也很熟练,她朝向注视她的人们以绝佳的角度点头回应,同时回以无言的微笑,光是如此简单的动作,那些望着她的人们不知为何就相当满足,仿佛得到她的回应而心满意足。
  真九郎在学校里不论成绩、运动或长相都在平均值以下,因此根本没人会注意,而真九郎不会对此介意的原因或许也要归功于夕乃的清新气质,也因为她是师傅的孙女,真九郎和她碰面的机会很多,为了不让别人误会,所以他就对别人说明两人是「远房亲戚」,纵使亲戚是假的,真九郎也的确有与夕乃同住八年的交情。
  「真九郎,你吃过午饭了吗?」
  「还没……」
  「嗯,还好。」
  夕乃抚着胸口松了一口气,然后把手中的一包东西递给真九郎,不用加以确认也知道里面是便当盒。
  「今天小鹤去参加幼稚园的远足,我不小心多做一点菜,所以分一些给你尝尝。」
  「谢谢你,夕乃姊姊。」
  「不客气。」
  夕乃微微一笑,接着忽然眨了眨眼。
  然后紧紧盯着真九郎。
  「真九郎。」
  「是。」
  「你还好吗?」
  「为、为什么这么问?」
  「你好像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感觉真敏锐。
  当紫的保镖而烦恼的事似乎已经被她看穿了。
  「遇到夕乃姊姊,我就有精神了。」
  真九郎随口敷衍真正的原因,夕乃则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脸,当她发现真九郎不想说的样子之后,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
  「……对我也不能说吗?」
  「因、因为那是工作……」
  「男生每次都会拿工作当藉口,这是看轻女人的行为。」
  「没、没那么严重吧……」
  「我好伤心。我都对真九郎如此敞开心怀,你却一直瞒着我,只会把内心紧紧地锁住,好像在说『我才不想告诉你』的感觉,真的好伤心。今晚干脆煮凉面放进碎冰块,把我冰冷受伤的心痛也分享给家里的每个人,之后再拿冰过头的硬梆梆冰淇淋分给家里的人……」
  面对这样的夕乃,真九郎只好投降。
  「对不起,其实因为有人拜托我当贴身保镖,所以才会很累。」
  「贴身保镖?保护谁呢?是女生吗?」
  「是男的,而且还是一个很讨人厌的大叔。」
  「哇……好像很可怜。」
  真九郎则是敷衍地发出「哈哈哈」的笑声。
  如果被夕乃知道是红香的委托,她一定会火冒三丈,所以只好先把详细的内容蒙骗过去,夕乃能接受纠纷调解人这份工作,但是与柔泽红香有关的就完全不行。「那是不良大人的示范,千万不可以变成那样唷!」类似的话不晓得听过多少次,连现在真九郎还和红香保持联络这点就已经让她很不高兴了。
  「真九郎,努力工作虽然很好,不过身体也要注意喔!」
  「我会稍微……」
  「回答呢?」
  「是。」
  夕乃露出满意的微笑,伸手把真九郎凌乱的制服拉直,然后在他的胸口轻拍两下,并且满足地点点头。
  「那么,下次见。」
  夕乃微微点头后,就缓慢走上楼梯离去,她踩着轻盈又不紊乱的脚步,乌黑的发丝因窗外吹进来的风而摇曳飘动,路过的学生们无一不伫足回望,当中还有人举起手机拍照。
  如果当初没有进入夕乃家成为门徒,真九郎或许只是站在远方观望的男学生之一,所以现在这个状况应该算是非常幸福。
  真九郎看着夕乃拿来的便当盒微微一笑,接着走下了楼梯。

  银子在校舍二楼角落的新闻社社办里,门口虽然挂着『新闻社』的牌子,不过实际情况并非如此,社员只有银子一人,当然社长也是她,整间社办都被她一个人独占。新闻社不买卖个人情报对情报商而言是基本中的基本,倘若她有心的话,随随便便就能挖出一大堆学生的秘密,甚至连老师也不例外,所以她半强迫地指定某位教师当指导老师,同时也领取不少社团活动费用。
  银子在仅仅一人的社办、而且又是暖气全开的环境里敲打着电脑键盘,她只对开门进来的真九郎瞄了一眼,然后立刻把视线移回萤幕上。
  「请你至少敲个门。」
  「搞得好像是自己的房间喔。」
  「你不知道这里是我的房间吗?」
  真九郎不想惹她生气,于是轻轻敲了一下门。
  「请进。」
  真九郎得到允许后把门关上,随手拉来一张椅子,移到可以看见银子背部的位置坐下。窗外是校舍的内侧,并排而立的树木满是红叶,让人深感季节已然变迁,这里几乎听不见校园的吵杂声,就好像时间静止般寂静。过去新闻社所使用的器材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许多空荡荡的桌椅。
  当真九郎在膝盖上打开那包东西时,银子看着萤幕开口说道:
  「好恶心。」
  「什么东西好恶心?」
  「那个是崩月学姊给你的吧?」
  「……你猜得真准。」
  「真恶心。」
  「到底是什么东西恶心?」
  「我讨厌她。」
  红香和夕乃都是银子讨厌的人,提到两人的共通点大概只有一个地方——让真九郎开始现在的生活以及过着这种生活的人就是红香和夕乃,而银子正是对这点非常不满。
  当真九郎决定成为纠纷调解人时,银子的脸上冒出从未见过的严厉表情,还恶狠狠地臭骂他一顿。
  「你记得自己以前说过什么吗?你说过『长大以后要和银子一起开拉面店』吧?凭你就只能做到这点程度的事,这是你的极限,可是你居然想当纠纷调解人?像你这种人,你以为你能用『对人拳打脚踢加以伤害,然后被人拳打脚踢受到伤害』的方式过活吗?如果你自以为可以的话,你就是笨蛋、真正的笨蛋、无药可救的笨蛋,随便你去哪里死掉,快去死啦!」
  当时的真九郎完全无法反驳。
  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即使到现在也一样不知道。
  真九郎从便当盒里挟起一粒酸梅放入口中,立刻被不是便宜货能比拟的酸味酸到整张脸都皱在一起,红烧芋头有怀念的崩月家味道,用蜂蜜炖的南瓜也是,真九郎虽然已经忘记妈妈的味道,却对崩月家的味道记忆深刻。
  今天的报纸几乎全部都放在桌上,由于职业需求,银子会把各种传播媒体阅览一遍,根据银子所说,至少看过一次的动作很重要,因为只要是有用的情报就一定会留在脑海里,她的主张可以由她进入学年前十名以内的成绩加以证明。
  真九郎随手拿着报纸阅读,这个房间既安静又舒服,而且还有各种报纸,所以真九郎有时会跑来这边,虽然银子偶尔会心情不好把他赶出去,不过念在长久的交情,基本上还是会睁只眼闭只眼让他进来。
  真九郎一边阅读职棒新闻一边翻着报纸时,忽然读到一则社会新闻,上面写着「专门以暴力攻击孕妇的歹徒终于落网」。犯人是数名十几岁的少年,他们完全不认为自己做错事,只因为「看大肚子很碍眼」的理由就痛下毒手。报纸上还记载某个政治家提出「这是教育制度的弊病,应该立即改革」的批评,以及其他政治家「打破常规的思考模式代表年轻人的无限未来,不应该加以摧毁」的反驳。另外还刊登那些少年的母亲哭诉「我的孩子也是社会的被害者」,最后则由评论家以「多样的价值观正是现代社会的特征」的意见作为结论。
  真九郎不懂那些人为什么会想要攻击孕妇,对于居然容许此种行为的社会更无法理解。
  「银子,你觉得理智和正常是什么?」
  「就是持续思考『理智』以及『正常』真正意义的想法。」
  银子的语气就像「别问这种简单明了的问题」,不过有反应还算好,在她心情不佳的时候都是不予理会,真九郎一直认为她如果稍微降低对周遭的戒心,应该能交到朋友,但是想想自己也没有亲近的朋友,似乎也与银子半斤八两。银子在班上被排斥,而真九郎则是在班上没有存在感,所以大概不会有人对两个人单独碰面特别注意。
  就在真九郎想着「不晓得有没有科学家肯发明理智测定机之类的东西呢?」的无聊事情时,银子盯着萤幕说道:
  「你拜托的东西还要再花一点时间。」

  「九凤院很麻烦吗?」
  「很麻烦。」
  既然银子都会这么直说,似乎真的相当棘手。
  能够成为世界级的大财团,可想而知,各种防范措施都应该很先进。
  「麒麟塚和皇牙宫也是这样,这些财团都很难搞。不愧是权力的中心,到处都是秘密。譬如说,你曾经看过九凤院家的当家吗?」
  「没看过……不管是报纸或电视都没有看过的印象。」
  「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因为真正拥有权力的人,绝对不会出现在台面上。」
  问题:这个国家最伟大的人是谁?
  答案:首相。
  大概只有小学生会真的相信这种答案。
  真正伟大的在是谁?
  正确答案是「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哪个人,所以才会拥有力量而伟大,拥有真正力量的伟大人物不会让别人摸清底细,就和身处天上俯视全世界的神一样。
  简直就是遥不可及的人物……
  如果让银子知道自己正和九凤院家的千金住在一起,不知道她会露出什么表情。
  真九郎的心里冒出这种念头,不过当然不可能付诸实行。
  「还有,你最好小心一点。」
  「小心什么?」
  「你应该听过恶宇商会吧?」
  「嗯,就是那个……」
  恶宇商会就是所谓的人力派遣公司,只不过他们的根据地位在地下世界,专门处理超乎常识的人力派遣工作,旗下拥有战斗专家、杀手、诅咒师、讨债集团、帮助潜逃的业者、保镖等等各类人材。
  「因为他们是看钱办事的组织,像你这点程度,如果挡到他们的财路,他们会马上派人把你宰掉。」
  「我也不想招惹他们。」
  如果把参与国际犯罪的恶宇商会比喻为大型企业,真九郎就是巷子里的小摊贩。目前为止,真九郎承接的工作不是抓内衣小偷或跟踪狂,不然就是为了被噪音所苦的居民和飙车族乱打一场而已,和恶宇商会根本扯不上关系。
  「先别说我,你自己才记得多小心,情报商突然被杀害也不少见。」
  银子基本上只透过网路买卖情报,就是为了避免发生危险,她的祖父虽然身手不错,但是银子却是个弱不禁风的运动白痴。记得有次小学的运动会时,她刚好在班上决定参加项目的当天请病假,然后就被分到障碍赛跑的组别,结果她的成绩和第一名相差快三分钟,中间还跌倒无数次,虽然真九郎用热烈的鼓掌为她打气,但是却得到一巴掌作为回应,讨厌输的银子从此以后再也没参加这类的活动。
  「假如你有麻烦,就跟我说吧!我会优先帮你处理。」
  「打几折?」
  「当然免费。」
  银子敲打键盘的手瞬间突然停住,然后再缓缓地恢复动作。
  「……你果然是笨蛋。」
  反正我从以前就不讨厌被你骂笨蛋。
  真九郎本来想这么说,不过没讲出口。
  因为一定还会再被骂一次笨蛋吧。

  放学后,当真九郎走到鞋柜时,校舍里的学生已经所剩无几,因为他又顺道前往新闻社把中午没看完的报纸又全部看过一遍,而能从报纸中得知的消息就只有社会到处都是问题而已,这也表示真九郎有工作可以接,或许算是值得高兴的事吧?靠别人不幸混饭吃的纠纷调解人实在不太光彩,也难怪银子会生气。
  换过鞋子离开校舍后,真九郎被夕阳的余晖照得眯起眼睛。足球社的社员们正在操场上精神抖擞地喊着口令跑步,在寒冬中,大家都在运动,真九郎望着他们健康的神态以补充自己的青春能量,并且再次确认自己现在已经是高中生的事实,他称赞了一下自己很努力的生活态度后,便往校门的方向走去。
  真九郎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前进,顺便回想最近几天发生的事。
  自从紫突然闯进自己原本轻松自在的空间之后,倒还没出现真九郎担心的生活困扰。他严格规定紫「不准单独跑出五月雨庄」,相对地,真九郎从学校回来后就要陪她散步,除此之外,她必须乖乖地待在五月雨庄的范围内。有时她会学闇绘爬到树上,或者找环借漫画来看,不然就是打电动。真九郎想起自己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常常跑出门玩耍,相较起来,紫已经很乖了。
  不,感觉好像有点不一样……
  真九郎一边看着随风飘舞的落叶,一边思考。
  紫就像习惯待在有限的空间里似地,她带来的衣服全是男装,女生穿的衣服只有第一次见面时的洋装,虽然这点能够看出她活泼的性格,不过当她安静的时候,她竟然也会表现出像大人一般享受宁静的举动,是天生还是后天造成的呢?说不定和她没上过学的家庭环境、或是与九凤院家的教育方针有关系吧?
  不过,有些地方还是和平常的小孩没有两样。
  譬如食物。
  不知道她是否本来就不怀期待,无论端出什么菜,她都不会嫌东嫌西,但是偶尔仍然会抗议。
  「真九郎,我讨厌青椒。」
  「我讨厌偏食的小孩。」
  这件事后来决定把青椒切到无法辨认的大小,双方才终于妥协。
  譬如半夜上厕所。
  睡得正香的真九郎在深夜突然轻轻被紫拍醒,她还摆出架子命令他:
  「陪我上厕所。」
  五月雨庄的走廊只有数盏日光灯,在白天都会有些昏暗,晚上时更是一片漆黑,也难怪小孩子会害怕。
  「不对,我不是害怕喔!这和那没有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不要乱猜。」
  看紫拼命找藉口的样子,真九郎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肩上,再带她去上厕所,在她进去洗手间后,真九郎就在寒冷的走廊上等着,他一面强忍睡意,一面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做过同样的事,因此也感到有些怀念。
  总之,和紫的生活还算顺利。
  问题在于对付她的人。
  不论绑架或杀害,手段不计其数,因此真九郎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大意。
  真九郎通过校门口,一边走路一边望向天空,天上的乌云好像比刚才更厚了。
  「搞不好会下雨……」
  「嗯,气象报告也说傍晚会下雨喔!」
  身旁传来很熟悉的小孩声音。
  真九郎慌张地向声音出处一看,竟然是紫,这让真九郎惊讶得哑口无言,只见紫自言自语地说着「哦,原来这就是学校」,同时满脸好奇地望着校舍。她像平常一样穿着有如少年的运动外套和短裤,不过头上多戴了一顶棒球帽,似乎含有变装的意思。
  「……你、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做过一次深呼吸后,真九郎才终于能够说出这句话。
  自己明明就没有把星领学园的位置告诉她。
  对于这个疑问,紫只是一脸轻松地回答:
  「是环带我来的。」
  根据紫所言,她和环聊到对学校很感兴趣的事,于是环一口答应「我带你去瞧瞧」后就如此成行。自己没有向环说明护卫紫的事,而且她也是出自一片好意,不过这个人还真是爱多管闲事。
  「我告诉你多少次,不准跑出五月雨庄……」
  「你只有说不准单独跑出五月雨庄,有人陪就没关系吧?」
  「这……」
  「我认为环值得信任,不对吗?」
  「虽然也对……」
  「真九郎,马上带我进去吧!我想看看教室长什么样子。」
  「……当然不行。」
  真九郎环顾四周,目前没有人正在看他们,幸好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路过的学生也所剩无几。
  「对了,环姊呢?」
  「她说去看电影,好像叫做黄色电影的东西。」
  那个色女人……
  环的兴趣除了一般的漫画以外,也喜欢看包括成人电影在内的劣质电影。她的房间里到处都是漫画书、外国进口的诡异录影带以及DVD乱丢一地。因为实在太过脏乱,连真九郎都曾经帮忙整理过好几次,由于不堪入目的东西已经多到可怕的程度,因此变成一段真九郎不愿回想的记忆。
  环大概是办自己的事才顺便把紫带来,真是爱给人找麻烦,不过幸好带她出来的人是武藤环。环的人格虽然有问题,但是身为格斗家的本领却非常值得尊敬,有她和紫同行,安全的保障比真九郎还高,不过话说回来,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真九郎发誓回去后一定要好好骂她一顿,也暂时不借米给她了,同时催促紫回五月雨庄,紫本来还很坚持进去学校里面参观,但是见到真九郎充耳不闻的样子,她只好不甘心地照做。两人一言不发地走到车站,一言不发地搭上电车,找到空位坐下来后,紫立刻面向背后观看窗外的风景,从她的侧脸看来,心情好像已经变好了,还好她的心情可以这么快就调适过来。
  「以后你别再跑来学校罗!这样会增加我的精神负担……」
  「电车虽然方便,不过椅子坐起来有点不舒服。」
  真九郎的抱怨被紫当成耳边风,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风景上。
  看她完全没有反省的意思,真九郎正在考虑是否该对她严厉一点时,突然听到隔壁车厢传来吵杂的声音,转头一看,吵杂声来自博爱座附近,原来是一个坐在博爱座上的老婆婆正被三个年轻人围着,好像是因为那三个人搭上电车后找不到三个并排的空位,所以他们要老婆婆让位,让他们可以坐在一起,只想自己不顾别人的自私心态正是现代年轻人的象征。
  三个年轻人在车里大声叫嚣。
  「阿婆,我们的脚很酸,想坐下来啦!」
  「喂!还不快点站起来!死老太婆,你有没有同情心啊!」
  「我们很容易抓狂喔!你再慢吞吞的就真的把你打死!」
  老婆婆吓得脸色惨白,慌张地想站起身,但是手脚使不上力,因此拄着拐杖的动作非常缓慢。其中一个年轻人耐不住性子,揪住老婆婆的衣服一把摔开,看到老婆婆摔倒在地板上,那几个年轻人哈哈大笑,接着再把老婆婆的拐杖踢到一旁,然后又哈哈大笑。
  周围的其他乘客虽然投以责备的眼神,但是被那些年轻人一瞪就马上移开视线,多管闲事对自己没有好处,万一打起来双方都会受罚,搞不好还会在警局里记上前科,即使路见不平也只好视若无睹,计较利害得失的乘客们甚至没人想把摔倒的老婆婆扶起来。
  真九郎心想: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一回事。
  道理只藏在人心里面,正义并不存在于现实中。
  正因为如此,自己才会从事纠纷调解人这种行业。
  真九郎虽然不想在这辆通学的电车中太引人注目,但是受过的教育告诉他不能置之不理,于是他从位子上起身,想打个圆场让大事化小,就在这时候,真九郎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走向那些年轻人,仔细一看,竟然是刚才坐在身边的紫,真九郎还来不及阻止,紫已经捡起掉在车厢内的空罐扔向其中一人,不过空罐失去准头只打到窗户,发觉异状的年轻人们立刻看向小犯人。
  「……这个小鬼想干么?」
  被三人凶恶的眼神瞪着,紫却毫不却步。
  好双手插腰,正气凛然地大喝:
  「你们可不可耻!」
  紫发出适合命令与斥责的轻脆响亮声音,而且也能完整表达出自己的意思,这也是九凤院与生俱来的气势吗?
  紫对着发愣的年轻人们又继续骂道:
  「你们到这个岁数还没学过吗!以众欺寡的行为比畜牲还不如,真是低劣!」
  她的斥喝让真九郎非常感动,但是似乎没有传到那些年轻人的耳中,他们脸上露出「小鬼凭什么对自己说教」的表情。
  「真是个爱乱叫的臭小鬼。」
  「好想扁她喔~~超想扁她的~~」
  「喂!这个小鬼的家人在哪里?快给我出来!」
  年轻人在车内怒吼,真九郎则是赶紧跑过去。
  然后,对这种情况采取最好的解决方法。
  「我是她的家人,对不起!」
  真九郎按着紫的脑袋,连同自己一起低头鞠躬。
  「请原谅她,她年纪还小不懂事。」
  紫张嘴想提出「真没礼貌!」的抗议,但是真九郎捂住她的嘴,同时继续鞠躬道歉。真九郎在工作以外一向都尽可能不使用暴力,这份力量不应该使用于工作之外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则是精神层面上的问题。
  「真的很对不起,我回去会好好教训她的,请三位放过她。」
  真九郎的脸上堆满陪笑,并且仍然不断鞠躬,他知道自己的双脚正在微微颤抖而且停不下来,怎么样都停不下来。
  「真是个胆小鬼。」
  其中一个年轻人见到真九郎颤抖的脚,便露出轻蔑的笑容,然后朝真九郎的脸吐出一口痰,即使恶心的痰粘在脸上,真九郎陪笑的表情仍然没有改变,另外两人似乎也想跟着吐痰,但是在发觉电车的速度开始变慢后而作罢,看来已经抵达他们的目的地了。
  「这家伙真是有够逊的。」
  年轻人们轻轻推了一下真九郎的头,然后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走出电车,等他们离开、车门关闭到电车开始前进后,真九郎才把按住紫的手放开。
  「你的脾气不要这么冲,稍微考虑再……」
  「做正确的事情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居然还对那些胆小鬼低头赔罪!真是气死人了!」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还有,刚才的那个是什么?」
  「哪个?」
  「你的丑陋笑容!」
  被紫冷冰冰的眼神一瞪,真九郎就被她的气势压迫而闭上嘴。
  她说的是刚才陪笑的样子吧?
  紫用失望的表情叹了一口气。
  「这也许是你处世的原则,不过我很不欣赏,为了讨好对方而笑是愚蠢至极的做法。真九郎,你要记住,要发自内心快乐而笑,因为开心才笑,你的丑陋笑容是不想认真面对事物的证据,也是逃避现实的证据。」
  紫讲得如此直接,让真九郎露出苦笑。
  真九郎从以前就很擅长陪笑,也曾利用它不知躲过多少次的麻烦,这是弱者的习性,而且现在也还是很擅长,至于本人倒是不太想深思理由。
  紫太过坦率,坦率到令人害怕、坦率得令人困扰。
  不过,这份坦率并不会让真九郎感到不快。
  除了那位青梅竹马以外,他还是第一次被别人如此义正辞严地指责。
  或许自己很欣赏刚才紫的鲁莽举动。
  真九郎自认没有能力做到和她一样。
  紫对沉默不语的真九郎伸出小手。
  「拿去用。」
  小小的手掌上有一条刺有精致刺绣的白色手帕,紫似乎要真九郎用手帕擦拭被痰弄脏的脸,因为手帕看起来相当高贵,所以真九郎有些犹豫,于是紫焦急地把手帕推到真九郎的胸口。
  「佣人脏兮兮的,会连我的气质都受到质疑。」
  真九郎恍然大悟,便道谢收下手帕,他同时了解到另一件事——因为紫毫无心机以及没有其他想法,所以不管紫对自己说什么都不会生气,她的每句话就代表字面上的意思,完全不掺杂丝毫虚伪,就是她的坦率让真九郎感觉很舒服。
  明明自己老是陪笑,居然会期待别人的坦率……
  一想到自己的自私心态,真九郎一边苦笑一边把脸擦干净,这时老婆婆客气地过来表示感谢。真九郎表明自己没做什么事,道谢请同紫说,老婆婆听完后,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她轻轻地摸了摸紫的头,紫也自然地露出笑容。
  看着两人的模样,真九郎才终于明白。
  为什么紫会把自己的手挥开,却不会因为被环、小酒馆老板以及老婆婆碰触而生气,老婆婆的笑容就是答案,因为环、小酒馆老板和老婆婆的笑容都是既自然又温柔,而真九郎第一次见面时则是用陪笑的态度对待紫,紫讨厌那种欺瞒的态度。如果自己站在小孩子的立场,也一定会讨厌被那种人碰到吧!
  小孩子真的很坦率。
  紫和老婆婆并肩坐到椅子上,真九郎则是站在旁边握着吊环。
  然后用手触摸自己的脸。
  自己的笑容真的那么丑陋虚假吗?
  为什么没办法自然地笑呢?明明有些时候可以露出真心的笑容。
  但是每次察觉自己笑出来的一瞬间,这个笑容就会变成假的。
  真九郎认为:
  自己可能缺乏某些东西吧!
  从感觉自己失去一切的那个时候开始,自己可能就缺少了某些东西。

[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07-12-10 14:26 编辑 ]


第三章 崩月家


  真九郎从来没有用过闹钟,小时候都是妈妈或姊姊叫醒自己,后来是被银子打醒,再接下来也一定会有人叫他起床。在开始独自生活后就立刻体会到能让某个亲近的人叫醒是多少幸福的感觉,这是一种把自己生活的一部分交付给别人的安心感,失去它之后,真九郎因为不想用机械代替,只好努力设法靠自己起床,刚开始时,好几次都睡过头而差点来不及上学,但是后来很快就习惯了,现在大致上都会在固定的时间自动清醒,说到缺点,就是假如在固定时间以外被别人叫醒时,反应就会变得比较迟钝。
  今天早上正是如此,当门外响起敲门声,真九郎就立刻睁开眼睛,但是他的意识还在远方和周公下棋,就算看时钟知道现在是早上六点,但是他还是迷迷糊糊的。
  「真九郎,你还在睡觉吗?」
  真九郎听见那道开郎的声音,马上就知道门外的人是谁,是夕乃姊姊,她来做什么呢?真九郎打了一个呵欠准备起身开门,但是一离开棉被就因房间里的寒冷温度而缩起身体,冬天的早晨加上时间尚早当然会冷,当真九郎正在犹豫应该先开电暖器还是开门时,夕乃的声音又传进房内。
  「真九郎,你还在睡吗?」
  「我醒了。」
  「那我进去罗……」
  一大早还是那么有精神……
  真九郎用睡意仍浓的脑袋一边思考,一边打了一个呵欠。夕乃有一把房间的备用钥匙,而且偶尔也会来访,她常常会因为送食物过来或是帮忙整理房间等事情,时常登门照顾真九郎,真九郎觉得她其实不必做到这种程度,不过还是对她的来访感到很高兴,也不会因此感到困扰。
  「打扰了。」
  夕乃打开门出现在门外,除了学生书包以外,手上还提着一包装有食物的超市塑胶袋。
  这时夕乃都会打声招呼说「真九郎,早安」,可是这次夕乃不知为何只站在门口不发一语,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她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有点僵硬。
  「……怎么了?夕乃姊姊?」
  她没有回答。
  仔细一看,她的视线不是对着真九郎,而是他的背后。
  真九郎也随着回头一望。
  他的思考瞬间停止。
  如天使般的纯洁睡脸、从棉被里伸出的幼嫩手脚。
  正在沉睡中的紫全身赤裸。
  真九郎立刻在夕乃的面前张开双手拼命挥舞遮掩。
  「夕、夕乃姊姊,这是因为……!」
  「下流!」
  「不对,你误会了!这完全不是……」
  「下流!」
  「听我解释嘛!这是因为……」
  「……真九郎,你好吵喔……」
  事件的火种在真九郎的背后慢慢醒来。紫裹着棉被坐起身子,用一副很困的样子揉着眼睛看向真九郎,接着也看向夕乃。
  夕乃和紫的视线互相对上。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真九郎,她是谁?」
  「真九郎,她是哪位?」
  真九郎被两人紧紧盯着而有口难言。
  紫在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中先出手攻击。
  「我是和真九郎在这个房间同居的人。」
  「同、同居……!」
  夕乃的脸上露出慌张的神情,真九郎则是拼命纠正。
  「不对啦!完全不是她说的状况,夕乃姊姊!」
  「不对吗?环借我的漫画书里面有写,男生女生住在同一个房间里就是同居喔!」
  「你只是暂时借住而已吧!」
  「借住?」
  先不管歪着头反问的紫,只见夕乃的肩膀微微颤抖。
  「……真九郎,你喜欢这么小的小女孩吗?」
  真九郎想找说法解释,偏偏怎么想破头都想不出来。
  夕乃摇摇晃晃地靠在墙上,神色悲痛地说:
  「没想到……没想到你会铸下这种大错……所以我才反对你一个人搬出来住,我就是担心你会受到社会败坏风气的影响、怕你结交坏朋友、怕你在外头玩到三更半夜还不回家、怕你跑去舞厅跳舞到天亮、怕你把头发染成金色、怕你开始听摇滚乐,然后骑着摩托车半夜跑去飙车……」
  「那、那个……」
  「真九郎,过来坐好!」
  夕乃指着地板,真九郎只好闭上嘴乖乖正座。崩月家从以前开始凡是说教的时候,就一定是正座听训。
  夕乃两手插着腰,严肃地低头看着真九郎。
  「你知道吗?以前有句话说年纪差七岁的男女不能同席……」
  真九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抗变成这副态度的夕乃,紫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插嘴:
  「喂!你是谁?」
  「你应该先说自己的名字。」
  真九郎心想:对长辈不懂礼貌的紫虽然有问题,不过夕乃姊姊的表现也很不成熟。
  两人的视线又再度对上,然后同时自报姓名:
  「我是九凤院紫。」
  「我叫做崩月夕乃。」
  「崩月?」
  「九凤院?」
  两人的脸上浮现出相同的惊讶神色,只有真九郎不知道她们为何会吃惊,此时两人又盯向真九郎,眼神比刚才更加严厉。
  「快点解释,真九郎。」
  「好好解释,真九郎。」
  真九郎只剩下点头这个选择。

  真九郎分别向两人说明后,事情突然出现奇怪的变化。
  夕乃和紫不知为何都沉默不语,即使彼此会用互相牵制的眼神对望几眼,但是仍然一言不发,简直就像突然和长年宿敌相遇的反应,两人唯一的差别则是夕乃一下子就恢复平常的镇定,而紫却是警戒心变得更加强烈。
  房里飘着诡异紧张的气氛,让真九郎有点透不过气,这时夕乃把手搁在额头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是红香小姐的阴谋,真是个伤脑筋的人。既然是她的话,她一定早就知道情形,然后才把这件事硬塞给你。」
  「真的是很麻烦的人。」夕乃接着又抱怨几句。
  「那个……夕乃姊姊,你很生气吗?」
  「你认为呢?」
  「嗯……我想应该是……」
  「那么,你应该怎么做呢?」
  「……对不起,我撒谎了。」
  夕乃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转头看向紫。
  「这么说来,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九凤院》的人呢……」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崩月》的人。」
  紫的声音很低沉,眼神也像是瞪着敌人似地,似乎打算以此表示威吓的意思。
  「真九郎,把这个女生赶出去。」
  紫伸出手指向房间的门。
  「一大早就发生讨厌的事,为什么要和这种家伙……」
  「紫,我能不能先说一句话?」
  「干么?」
  「把衣服穿起来。」
  「等一下再说,现在先把这个讨厌的女人……」
  「把衣服穿起来。」
  真九郎又重复一次,紫只好满脸不悦地照做,也或许她只是觉得房间很冷的缘故。
  紫在穿衣服的时候,真九郎和夕乃继续交谈。
  「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九郎,你应该还不清楚这方面的事情吧?对不起,爷爷有时候实在很……」
  「喂!真九郎!别太靠近那个女的!脏东西会跑到你身上喔!」
  「快点把衣服穿起来。」
  紫只好「呜~~」地不断嘀咕,继续和衣服陷入苦战。这位小女孩刚起床时会显得有些笨拙,手脚不像嘴巴那么灵活,虽然架子很大,但是不坐在地板上就连袜子也穿不起来。
  看她笨手笨脚地无法扣上衣服的钮扣,真九郎原本想动手帮忙,但是夕乃已经先靠到紫身边。紫见到夕乃伸向自己的手,不禁紧张地想要逃走,却仍然逃不出夕乃的五指山,夕乃有个年幼的妹妹,所以她很懂得怎么应付小孩子,在紫抗议前就已经把钮扣扣好,随后夕乃的脸上露出开朗的笑容。
  「好了,衣服穿好罗。」
  「……谢、谢谢。」
  「好乖,真懂礼貌。」
  紫偷偷向真九郎的方向望了一眼,小声地说道:
  「……因为有个很罗唆的家伙。」
  夕乃似乎也知道是谁,因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其实教导真九郎应对进退处世道理的人也是夕乃。
  「真九郎,今天放学后我会在道场等你。」
  「道、道场?」
  「发泄不健康欲望的最好方法就是运动。」
  「这个……我又不会不健康……」
  「回答呢?」
  「……是,我知道了。」
  夕乃虽然脸上挂着笑容,可是真九郎明白她向来都是静静地露出笑容、静静地生气。
  真九郎正想对紫说「因为我要去道场,所以会晚一点回来」时,夕乃忽然提出建议。
  「小紫也一起过来吧?大家可以一起吃晚饭。」
  「可以吗?」
  夕乃点头表示同意,但是不知道紫的意思如何。
  真九郎望向她,只见紫仍然保持警戒心盯着夕乃。
  「你是认真的吗?我是表御三家的《九凤院》喔!」
  ……表御三家?
  突然冒出真九郎没听过的名词,不过夕乃对此名词似乎并不陌生,只是平静地用微笑回应。紫疑惑地注视片刻后,最后则是看似放弃地叹出一口气。
  「……好吧,反正我对里家也有兴趣。」
  「恭候大驾光临。」
  夕乃带着微笑结束谈话,接着从书包里取出围裙穿在身上,然后以貌似年轻少妇的模样开始动手打扫房间。其实真九郎平常自己也会打扫,甚至连公寓的公用地区也是他负责清扫,不过论细心的程度就比不上夕乃了。夕乃先打开窗户,让空气保持流通。
  「来,两位把棉被折起来,好孩子才能吃好吃的早餐喔!」
  紫的脸上露出「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的表情,不过看见真九郎想替她折棉被的样子时,就赌气地自己动手,她似乎不想在夕乃的面前示弱。
  夕乃笑咪咪地看着两人的动作,忽然冒出一句「啊,对了……」并且把一个纸袋递给真九郎。
  「这个东西刚才放在房间门口。」
  真九郎往纸袋里面一瞧,发现有录影带和一张便条纸,便条纸上写着环的简短谢词,内容是感谢平常借米给她的回礼,虽然她是个粗鲁的人,倒也还有正经的一面。
  真九郎一边怀疑录影带是不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边把录影带拿出来,标题上果然写着『幼小妖精们的诱惑』,而且还好心地用黑色油性签字笔写上『18禁』几个大字。
  忽然,真九郎感觉到背后有一股锐利刺痛的视线。
  夕乃正在看着他。
  她的脸上露出仿佛看穿一切的浅浅微笑。
  真九郎则是用自己知道的最恶毒咒骂在心里把环痛骂一顿。

  放学后,真九郎先回到五月雨庄,再带着紫前往崩月家的宅第。紫在电车中很开心地看着窗外的景色,但是越接近宅第,她的话就变得越来越少,真九郎看到她的表情渐渐凝重,因此不禁感到有点担心。
  「你没事吧?身体不舒服的话……」
  「我想确认一件事。」
  紫的语气相当严肃,因此真九郎静静地等她继续发言。
  「你能发誓无论如何都会保护我吗?」
  「……这还用问,我当然会保护你。」
  「如果《崩月》的人……譬如那个叫夕乃的女人打算对我不利呢?」
  「怎么可能……」
  「红真九郎,你愿意站在我这边吗?」
  倘若夕乃等人打算加害于紫,真九郎就会挺身而战,虽然真九郎认为即使天地倒转也不可能发展成这种情形,不过紫的表情就像即将赴战场般认真。
  身为专业的纠纷调解人,真九郎也认真地回答:
  「我会站在你这边,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这样可以吗?」
  紫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望着真九郎的脸,片刻后,她的紧张表情才终于稍微放松。
  「……那就拜托你罗!」
  「其实你那么讨厌的话,不用勉强也没关系……」
  「我不会逃走的。」
  紫用稚气的童音斩钉截铁地说:
  「讨厌的事情就算逃走也不会消失,所以我必须勇敢面对。」
  真九郎希望自己也能说一次这种话,只可惜自己没有那种勇气。
  两人来到了崩月家的门前。崩月家位于距离都会中心有点远的住宅区一角,是间古色古香的日本建筑,由于战前就已经座落于此,因此房屋的结构十分坚固,连关东大地震的时候也只有摔破几片屋瓦而已。高墙围绕整个屋舍,而且又有气派的大门,乍看之下很容易被误认为是黑道世家或政治家的居所,不过真九郎非常明白,这里不是那么简单的地方。
  真九郎把门推开,两人走进门内,并且踩着石踏板走到主屋前,真九郎正要按对讲机的门铃时突然停下动作,他每次都忘记自己身上就有备用钥匙。
  真九郎看向身旁的紫,她的表情还是很僵硬。这里虽然是大房子,但是和九凤院家比起来应该只是小巫见大巫才对,她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在来的路上也问过她很多次,可是紫都没有回答,一般人都认为聪明的小孩会特别多话,其实真正聪明的小孩不会随便乱讲话,他们只会说些能够说的话,由此可知,紫的聪明无庸置疑。
  夕乃姊姊好像也知道内情……
  真九郎一边斜眼看着默默无言的紫,一边用钥匙把门打开。
  「打扰了。」
  真九郎的声音不是很大,只用适当的音量表示来访,真九郎也很习惯于控制音量。
  真九郎把鞋子脱掉走进屋内,这里的地板很结实,不像五月雨庄会发出叽叽嘎嘎的响声,在等待紫脱鞋的时候,走廊深处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当真九郎应声转身看往那个方向时,一个小小的人影突然冲过来抱住他的脚。
  「喔,好久不见。」
  真九郎低头看向脚边的幼小少女。
  「小鹤,你好。」
  散鹤是崩月家的次女,今年五岁,她抬头看着真九郎的脸并且害羞地露出笑容,然后低头行了个礼。
  「……欢迎光临。」
  她在这个家里最为年幼,因为很怕生,所以几乎足不出户,在幼稚园也没有交到朋友,经常自己一个人躲在角落玩,能让她敞开心怀的只有家人而已,而因为真九郎在她出生以前就已经住在这里,所以他也包括在家人的范围内。
  似乎已经很久没见到真九郎,所以散高兴地抱着他的脚迟迟不肯放开,而且还一边抱着一边左右摇晃身体,同时抬头望着真九郎并且露出害羞的笑容。
  「真九郎,这个小孩是谁?」
  紫好不容易把鞋子脱掉,指着比自己还小的小女孩如此问道。
  「她是夕乃的姊姊的妹妹,叫做散鹤。小鹤,这位是九凤院紫,要和她当好朋友喔!」
  散鹤依然抱着真九郎的脚,怯生生地看向紫。
  「……哥哥说要当好朋友,那我就和你当好朋友。」
  「声音太小,我听不见。」
  紫明显地表示不满,散鹤立刻哭丧着脸躲到真九郎的脚后,随后又探出头偷看紫,可是却被那双大眼睛的魄力吓到,马上又躲了回去。
  这种个性不管经过多少岁月,恐怕会一直留在心底吧。就像自己那样。
  真九郎一边低头看着两个小女孩,心里一边想着这些事情,接着他看到夕乃从走廊的另一端以轻盈的脚步走了过来。
  「欢迎两位光临。」
  「……那是什么?」
  夕乃的身上穿着红色的和服裤裙。
  「这样穿好看吗?」
  夕乃就在原地转了一圈。
  她的五官原本就很有日本古典风,因此这身和服裤裙相当适合她。
  「其实,我最近在认识的神社里做巫女的工作。」
  接着就是夕乃简短的牢骚话——她要对外国观光客介绍神道,也有男性参拜者不断对她搭讪等等,总之好像很忙的样子,而神社的神主则是对她的努力赞誉有加,于是就把这套和服裤裙送给她当作奖励。
  真九郎推测:大概是归功于夕乃姊姊的魅力才会让参拜者增加吧?
  「我觉得真九郎一定会喜欢,所以就穿穿看。」
  「漂亮吗?」夕乃带着微笑这么一问,真九郎也只能认真回答:
  「很漂亮。」
  「会不会心里小鹿乱撞呢?」
  「……有一点。」
  「太好了,能把真九郎拉回正常的道路,我好高兴。」
  「那个……我先声明,我没有恋童癖。」
  「逻辑上我可以接受,不过情感上还不行。」
  女人的心真难懂。在真九郎的认知中,女生的精神构造和男生简直是完全不同次元,自己当然不可能弄懂,如果想努力理解女人的心,原动力应该就是爱情吧。那就是自己缺少的东西吗?
  「真九郎。」
  紫拉了拉真九郎的衣服,以头上仿佛冒出一个大问号的态度抬起头发问:
  「恋童癖是什么?」
  连散鹤也睁大眼睛,直直望着不知该怎么回答的真九郎。
  她们两人只是怀着纯粹的好奇心。
  被左右两边如此纯洁的视线注视下,真九郎决定放弃思考。
  「你们不必知道。」
  「为什么?」
  「……为什么?」
  左右夹攻的为什么让真九郎不知所措,此时夕乃出面解围。
  「恋童癖就是坏人的意思喔!譬如不听姊姊的劝告就跑出去一个人住、在学校遇到姊姊也不肯多说话、不打电话给姊姊、不找姊姊出去玩、有事情瞒着姊姊,让姊姊既担心又寂寞的坏人就是恋童癖。」
  「真九郎不是这种坏人。」
  散鹤对于紫的意见也点头赞同,她们两人对真九郎的评价倒是相当接近。
  夕乃也带着微笑点头。
  「没错,我也是这么认为,真九郎绝对不是那种人。」
  被眼前三人的视线洗礼下,真九郎只好露出敷衍的傻笑。
  真希望自己是个能够帅气地摆脱这种窘境的男人。
  「……夕乃姊姊,我们快去道场吧。」
  来崩月家就是要与夕乃练习武艺。当真九郎和夕乃准备一起前往道场时,紫突然说自己也要参观,因为见到像散鹤这样的小孩,紫似乎也放下警戒心,现在她对任何事都产生无比的兴趣。
  「也让我看看你和夕乃的武艺练习。」
  「不行。」
  「为什么?」
  「那不是小孩子能看的东西。」
  「……是做很色的事情吗?」
  「才不是!反正你到别的地方乖乖等我!」
  接着,真九郎就拜托散鹤带紫到里面的客厅,紫纵然满口抱怨,不过还是跟着散鹤,她似乎不想在比自己年幼的散鹤面前示弱,于是跨着大步向前行走,看起来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
  真九郎目送两人离去后,一旁的夕乃用手遮着嘴嘻嘻地发出笑声。
  「今天的练习好像会有点紧张呢!」
  「夕乃姊姊,我们快点去道场吧。」
  「去道场做什么?」
  「当然是练习武艺!」
  「好,那就练习吧。」
  夕乃仍然挂着笑咪咪的笑容,真九郎只好推着她的背前往道场。

  夕乃虽然心情看来不错,练习时却完全不留情,这是崩月家的人都拥有的特质,一旦动手就会不带一丝感情。
  时间还不到一个钟头,真九郎就已经被打、被踢、被摔超过百次以上,一直到他体力几乎透支才停手。
  「好,今天到此为止。」
  真九郎全身汗水淋漓,相对地,夕乃却以一副轻松的模样宣布练习结束。
  真九郎只能在地板上爬向端坐在道场正中央的夕乃,现在的他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好不容易端正坐姿后,他便用快倒下去似的姿势行礼。
  「……谢谢指导。」
  「不客气。」
  真九郎对夕乃美丽的坐姿看得入神,便咚的一声倒在地板上躺平,这里的地板铺着厚铁板,墙壁也是用强化水泥打造而成,这个地方不只是道场,同时也类似坚固的监牢。他一边沉浸在天花板投射而下的日光灯亮光里,一边缓缓调整紊乱的呼吸,他的全身都很痛,尤其右手腕更是疼痛不堪,不过却有一种很舒畅的疲倦感,几乎把体力全部耗尽的感觉甚至可说是种快感。
  真九郎所学的格斗技简单称为崩月流,但是它和普通的武术层次完全不同,一般而言,任何人都有办法学习武术,即使有强有弱,至少任何人都能发挥到某种程度;然而崩月流就没有此种普遍性,必须有个前提条件才能学习,而且这个条件极度严苛,就与『把喷射引擎装在纸飞机上也无法飞行,反而会变得破破烂烂』的道理相同。
  这个东西就像是家传的打架技巧……
  在夕乃出生以前好像还有数名弟子,听说道场也是那时建造的,但是现在的弟子只剩下真九郎一人,真九郎认为自己能独占这么大间的道场,又有法泉或夕乃亲自指导算是相当幸运。
  夕乃拿起毛巾,替呼吸还没恢复正常的真九郎轻轻擦脸,其实真九郎很想表明这样很丢脸,并请夕乃不要擦,不过现在的他连开口讲话的余力都不剩。
  一边感觉冰凉的毛巾以及夕乃温柔的手带来的舒服感,真九郎一边闭上眼睛。
  并且回想起刚开始的时候。
  小学二年级时,真九郎突然失去家人,失去自己深爱的全部家人。真九郎曾经想死,因为死掉就能和家人团聚,可是他不敢死,太过懦弱的自己失去家人时,明明已经无法活下去,却没有死去的勇气。他害怕一个人活着,也害怕一个人死去,自己没有活着和死亡的勇气,后来真九郎被银子家收留,每天都过着失魂落魄的日子,几乎连中间发生过的事都毫无所谓,他只感到既孤单又难过,好想死,又不想死;希望大家别理他,却又希望有人陪他,脑袋里全是一片混乱。
  后来发生一件事,那是真九郎被银子硬拉出门带去附近的儿童活动中心时发生的事。银子担心真九郎老是把自己关在房里,所以带他到很多小朋友喜欢的儿童活动中心,希望能改变他的想法,可是真九郎毫无感觉,他完全不看银子拿给他的漫画和游戏,其他小朋友找他讲话也不回答,真九郎就只是抱着膝盖躲在房间的角落里发呆。虽然银子陪在他身边,但是真九郎一直不发一语,表现出反正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银子只好叹口气说「回家吧!」就在她握住真九郎的手时,四周突然开始骚动,大人们的喊叫声、小孩们的尖叫以及枪声回荡四周,几个看似外国人的彪形大汉闯进活动中心,手上握着只在电视里看过的机关枪,在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前,全部的小孩子就已经被押出去关在卡车的货柜里,真九郎和银子也在其中。几个大汉坐上车,然后用生硬的日语单字警告大家:谁出声就杀谁。只要有小孩不听话,大汉就立刻扣下扳机,哒哒哒一阵枪响,小孩的头像蕃茄一样被打烂,尖叫的小孩的脑袋也跟着被打烂,其中一部分还喷到真九郎的脸上,真九郎看到身旁的银子快要发出尖叫,于是迅速伸手把她的嘴巴捂住,久未运作的思考受到眼前事情刺激开始运转,也让身体跟着行动。货柜被帆布罩住,所以外面看不见里面的状况,因此可以把人轻易载到别的地方。死掉的小孩尸体被扔到外面,剩下的小孩害怕得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真九郎在小孩群中思考:
  这些人是外国人,在日本根本无法想象有人会在光天化日下进行大规模绑架,外国的犯罪集团却颠覆现实。记得上次在新闻看过,国外的人蛇集团来到日本,已经在偏远地区的村镇犯下数起绑架案件,目的应该是为了大量补货,警方虽然对此展开调查,但是幕后似乎和海外许多势力庞大的黑手党有所牵连,而且也牵扯到政治上,结果导致调查毫无进展,现在这群人应该就是犯人——真九郎的猜测相当正确,当大家从停止的卡车货柜走下来时,虽然天色已晚,但是眼角只要稍微一瞥就可以看见许多船,真九郎当下就察觉这里是港口。全部的小孩被强迫排成一列,然后走进一艘停在港边的大货轮,四周也有不少日本人,不过似乎都是他们的同伙,这些人看着小孩们的眼神都很冰冷而不带任何感情,就像观看货物一样。
  被关在漆黑船舱里的小孩们当然开始嚎啕大哭,除了真九郎以外的每个人都在哭,就连平常脾气强硬的银子也开始哭泣。「真九郎,怎么办?我们会变成怎样?」真九郎告诉她:「我们会被带到外国卖掉。」银子一边抱住真九郎一边哭着说:「我不想被卖掉,这一定是骗人的。」真九郎没有哭,根本没有哭的必要,因为机会终于来临,所以不需要悲伤,虽然有点害怕,但是高兴的心情还是比较强烈。
  就快死了,等一下自己就会死掉。
  会被卖掉的一定是健康的小孩、漂亮的小孩或是聪明的小孩,而自己不属于任何一种。再加上自己的身体与心灵如此脆弱,等船出航后,在抵达下一个港口前很有可能就会死掉,虽然自己因为自杀很恐怖而不敢实行,可是现在这种无能为力而且无法逃走的状况一定能杀死自己,终于有机会死掉了,这样就能再见到爸爸、妈妈还有姊姊,真是太好了。
  机会出乎意料地提早来临。船舱的门突然敞开,犯人们纷纷走进船舱,他们把男童踢开,只叫女童站起来。难道要在这里把男女分开,再分别关起来吗?从犯人们异常闪烁的眼神来看,或许是要女生们做某些特别的事情。银子也被歹徒抓住手腕一把拉起身体,就像鉴定商品似地在银子身上摸来摸去,银子立刻对那个人甩下一个耳光,真九郎心里很佩服银子的强悍作风,但是看到那个人用外国话骂银子,又拿起枪对着她的脸,真九郎便立刻挡在银子面前。为了救青梅竹马而死,真是太棒了,没有任何遗憾,银子好像在背后大声嚷嚷,真九郎却完全没听见,只是静待枪喷出死亡的火光。
  就在此时,突然冒出一个女人。
  那是一个披着风衣的年轻女子,好像是日本人,但是样子非常威风,简直就像控制一切的老大般跨着大步闯进船舱,当那个女人叼着香烟的嘴里缓缓地吐出白烟时,原本发呆的犯人们才破口大骂并且举枪射击,从这时开始就是一面倒的局面,犯人们的暴力被那个女人用更强大的暴力完全吞没,简直就是暴力的龙卷风。所有小孩都对眼前发生的凄惨光景畏缩不已,就连银子都躲到真九郎的背后,只有真九郎不一样。
  就是这样。
  就是这种力量。
  想死的冲动早已被感动冲得烟消云散。如果自己也能变得这么强的话,也许以后就有办法活下去,也许能够在这个失去家人的世界里继续生活也不一定。
  现场仅仅过了十几秒钟就恢复宁静,当随后进入的数名男子正在救小孩出去时,真九郎却走向那位女性,这个时候就是红真九郎人生的分岐点。不行,真九郎,那个人好可怕,不要靠近她,和她扯上关系就没有好下场——真九郎没有将银子的话听进去,他走到那位女性的面前。
  请收我当徒弟。
  那位女性把香烟的烟灰弹在地上,满脸讶异地看着真九郎。
  为什么?
  因为我想变强。
  为什么?
  为了活下去。
  不知道真九郎的哪句话打动了她,那位女性对真九郎的脸注视片刻后,然后就叫真九郎跟在她的后面,真九郎不听银子的阻止,决定听从那位女性的话。
  那位女性叼起新的香烟,接着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红真九郎。
  真巧,有一个字和我的名字一样。
  那位女子微微一笑后,便说出自己叫做柔泽红香,接着又继续说:
  我的本事不是向人学的,所以我也没办法教人。
  于是,真九郎就被带到崩月的宅第。
  红香对宅第的主人说:
  崩月的当家,这个小鬼还满有意思的,你不妨试试看。
  崩月法泉看着既兴奋又紧张的真九郎,他的身旁有个年纪和真九郎相近的少女,这个名叫夕乃的女孩也静静地望着真九郎。
  从当时一直到现在的八年间,对真九郎而言是最充实的光阴。
  真九郎以内弟子的身分住进宅第,他遵从法泉的指示把一切都奉献给崩月流的修行。身体内的骨头几乎没有地方没断过,他的骨头在修行中断裂无数次、碎裂无数次,全身被打得体无完肤,就连内脏都曾经移位,这是超乎常轨的肉体改造,也是为了让肉和骨头成为适合运用崩月之力的身体。
  银子很生气,她对真九郎的想法太过奇怪而感到生气,她无法理解这种修行而生气。
  银子不知道说服真九郎多少次,但是真九郎完全充耳不闻。
  无论如何,他都想变强。
  无论如何,都有那个必要。
  他需要能让失去家人的自己活下去的强大力量。
  所以他既努力又拼命,结果竟然……
  「真九郎?」
  夕乃温柔的声音让真九郎睁开眼睛,他的体力已经大约恢复三成,此种回复能力也是修行的成果。
  夕乃对用手撑着地板站起来的真九郎说道:
  「身体好像差不多习惯了呢。」
  「……嗯,勉勉强强。」
  右腕还很痛,疼痛感透过血管传到全身,不过对植入异物的身体来说,应该算是正常的反应,和当初相比,现在的状况已经轻松许多。植入的第一个晚上简直痛不堪忍,那时待在真九郎身边的人就是夕乃,她一整晚都没阖眼,从头到尾握着真九郎的手,并且不断和他说话,真九郎相信那晚自己能撑过来都是托夕乃的福。
  「应该还不到能在实战使用的阶段,照现在这样,不知道会对身体造成多少伤害,最严重的状况还有可能会缩短寿命,所以在得到爷爷的允许前都禁止使用喔!」
  「反正我也不想活那么久。」
  如果没有遇到红香,当时早就为了保护银子而丢掉性命了。
  真九郎选择活下去到底是对还是错呢?应该是正确的选择吧?
  「不可以说这种话。」
  夕乃露出姊姊对弟弟说教似的表情轻声叱喝。
  「人类的身体很脆弱,弄坏它其实很简单,不过只要好好珍惜的话,就可以使用一辈子,所以记得要好好珍惜,我很希望以后和你一起渡过人生喔!」
  有人这么关心自己是多么令人心怀感谢的事,于是真九郎苦笑着说:
  「听起来有点像求婚的台词耶。」
  夕乃的脸庞微微一红,接着轻咳一声。
  「那、那些话……当然要由男方先开口……」
  「嗯?」
  「没什么……」
  夕乃又带着蒙混过去的意思轻咳一声。
  「总之请你多加努力,不可以受到邪念的诱惑。」
  「好的。」
  「请把那些下流的录影带丢掉。」
  「……好的。」
  「话说回来,真九郎你正值年轻的年纪,难怪会对那种东西有兴趣,应该也会想着『夕乃今天好可爱,不知道她的内裤是什么颜色』的事情吧?」

  「我对那种事情没有……」
  「应该有。」
  「不……」
  「一定有!」
  真九郎被一口咬定,而且夕乃还露出要他非承认不可的表情。
  「……啊~~好啦~~可能有吧。」
  「不能这样喔!真是的,真九郎好讨厌……」
  夕乃露出有点高兴的生气表情。
  真九郎在心里不断发出「什么跟什么啊?」的牢骚,不过当然没说出口。
  从以前就总是没办法违逆她。
  「上次我听保健室老师说过,男生一直压抑那种欲望会对身体不好,所以你真的忍不住的时候,记得跟我说喔!」
  「什么?」
  夕乃对有些慌张的真九郎又继续说明:
  「我愿意帮你严格训练直到心里的邪念消失,你高兴吗?」
  「……非常感激。」
  身为弟子也只能笑着点头。

  真九郎走到庭院,从水井汲出水,再用冰冷透心的井水把身体把身上的汗冲洗干净,接着用毛巾把身体擦干后,回到屋内沿着走廊走向客厅。真九郎在途中停下脚步,旁边正好是真九郎以前的房间,真九郎打开门往房内一看,自己用过的书桌还在里面。而且上面没有半点灰尘,应该经常有人打扫,和五月雨庄的5号室比起来,这个房间更为宽敞干净而且明亮。
  师傅曾经说过:随时都欢迎你回来住。
  ……我没办法。
  在回忆渐渐苏醒前,真九郎赶紧把门关上。
  他回到走廊上前往客厅找紫,没想到她竟然出乎意料地乖巧,只见她用吸管喝着果汁坐在电视前观看卡通,而散鹤则是和紫拉开微妙的距离一起观看卡通。不过当她看见真九郎出现的时候,就立刻跑向真九郎的身边。真九郎接住她小小的身躯,并且轻轻地把她抱起来,对连她的尿布都换过的真九郎来说,散鹤就像亲妹妹一样。
  「哼,真是个长不大的小鬼。」
  紫则是用侧眼望着两人的举动,不屑地衔着吸管。
  真九郎对紫闹别扭的举动不禁暗叹一口气,这时夕乃和散鹤的母亲——冥理刚好从厨房走出来,她体贴地询问真九郎是否缺乏生活用品,甚至一副准备给他零用钱的样子,因此真九郎赶紧慌张地婉拒,而当他反问是否需要帮忙家事时,冥理却回答男人只要坐着休息就好。由于散鹤说想要帮妈妈的忙,于是真九郎把她放回地上,目送散鹤跟在母亲背后跑进厨房,接着转头看向紫,可是她却露出一脸愤恨的表情。
  「练习好玩吗?」
  「还好。」
  「看你练习那么久,我还以为你忘记我了。」
  紫衔着吸管,在果汁里啵啵啵地吹着泡泡。
  虽然分开还不到一个小时,但是她似乎对真九郎把自己丢着不管的举动感到十分不满。
  「……抱歉。」
  「我问你,你还记得自己发过什么誓吧?」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不过,这里的人都是好人吧。」
  「哼,天晓得是不是真的。」
  虽然紫表面上看来好像已经完全放松,不过似乎还是一直保持警戒。
  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她戒备到这种程度呢?
  真九郎正想向她问个明白时,师傅刚好回到家中,于是真九郎只好暂时把心中的疑问按下,决定先向师傅问安。

  真九郎的师傅——崩月法泉是一位年龄超过七十岁的老人,他穿着轻便和服的打扮简直就像昭和初期的文豪,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不过连柔泽红香都曾经说过「绝对不想和他单独对打」这种话,可见是位不容忽视的人物。
  「……你就是《崩月》的当家吗?」
  与法泉正面相对的紫也不隐瞒戒心,直接用瞪视的态度说出这句话,但是为了预防万一,她还是把真九郎拉在身边当挡箭牌。
  即使看到紫的态度,法泉仍然有如面对自己的孙女一样面露微笑,崩月家的人基本上都拥有非常稳重的修养,当真九郎在这间屋子里生活的时候,就很清楚「越强的人越有控制感情的本事」这件事。
  「小妹妹,要吃烤蕃薯吗?」
  法泉由纸袋拿出似乎从围棋会馆回家途中买的烤蕃薯,并把其中一个巴掌大的蕃薯折成两半拿给紫,黄色的蕃薯冒出阵阵热气,甜美的香气立即在四周飘散。食欲旺盛的紫第一次见到烤蕃薯,注意力立刻被深深吸引,于是她接下法泉手中的蕃薯想要张口咬下,不过在犹豫片刻后随即拿给真九郎。
  「你先试毒。」
  暗中对紫的多疑摇头不已的真九郎只好先吃一口,紫则是等到确定没问题后也开始享用烤蕃薯,她塞得满嘴都是,而且还一边发出「噢噢!」的赞叹声,一边仔细端详手中的烤蕃薯,然后又再咬一口,似乎相当喜欢烤蕃薯。
  吃到一半,紫停下动作向法泉道谢。
  「很好吃,谢谢你。」
  「不会不会。」
  法泉豪爽地露出笑容,并且拿起另一个烤蕃薯给真九郎,而这个动作正好被夕乃发现。
  「不行啦!爷爷,都快吃晚饭了!」
  法泉只好搔着头说「嗯,抱歉」,接着又「你怎么穿着和服裤裙?」「没关系啦。」「应该是穿给真九郎看的吧?」「又没关系。」和夕乃对谈几句后,就抱着烤蕃薯走向厨房。
  夕乃偷偷看了真九郎一眼后,便开口问道:
  「我穿和服裤裙好看吗?」
  「嗯。」
  「会不会心里小鹿乱撞呢?」
  「……嗯,有一点。」
  「那我就继续穿着。」
  夕乃说完后,便露出微笑走回厨房。
  当真九郎想着「搞不懂她在做什么,只要她心情看起来不错就好」的时候,这次换散鹤从厨房走出来,看着她用两只小手辛苦地端着大盘子,真九郎想起身帮她,可是衣服却被紫拉住。
  「播种够器。」
  满嘴的烤蕃薯让她的话说得模糊不清,紫似乎想叫真九郎「不准过去」,对真九郎困扰样子看不下去的散鹤只对紫说一句话:
  「……好任性。」
  紫的火气一冒想张口回骂,偏偏嘴里塞满烤蕃薯让她发不出声音,散鹤就在她努力咽下的时候回到厨房。紫好不容易把烤蕃薯吞下肚后,马上瞪向旁边差点笑出来的真九郎,然后忿忿不平地说道:
  「臭屁的小鬼。」
  真九郎无声地「你才是吧」如此纠正,但是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留在她身边。

  众人围坐在黑檀木制的大餐桌前和乐融融地享用晚餐,晚饭的菜色以生鱼片、红烧鱼以及猪肉汤与马铃薯炖肉等等和食为主,真九郎对这些熟悉的味道吃得很高兴,连旁边的紫也没停过筷子,大家一边享用美食一边闲话家常,还聊起夕乃与散鹤的父亲现在到国外出差的事,晚餐用毕后,冥理和夕乃便开始收拾碗盘。
  「小紫,要不要先和散鹤去洗澡呢?」
  考虑到待会儿准备讨论的事情,夕乃便如此提议。紫本来有点反抗,不过听真九郎说「崩月家的澡堂很棒喔」时,她就已经有点兴趣了。「什么很棒?」「全部都是木头做的」「哦~~用木头做的澡堂啊……」听到两人如此对话的夕乃又补上:「今天泡的是柚子浴喔!」
  「水里有柚子,还有用木头做的澡堂啊……」
  紫似乎输给她奇心而终于点头,为了不让夕乃再度误会,所以真九郎再三叮咛紫泡完澡时一定要用浴巾围起来,紫则是答应「嗯……好吧」接着就和散鹤一起前往澡堂。
  等小孩离开后,夕乃在桌上摆上泡好的茶以及放在冰箱冷藏过的烤蕃薯。
  「红香这家伙,还真是丢给你一件麻烦事。」
  法泉一边咬着烤蕃薯,一边说着。
  「她明明知道你是我们家的人,还找你照顾九凤院家的小孩,不过这也像她的作风。她不知道该说是不拘小节还是没原则,把这方面的状况全都不当一回事……」
  真九郎其实有许多疑问,不过还是先等师傅把话说完。真九郎对夕乃、冥理以及散鹤都能轻松对待,唯有对师傅法泉始终保持严谨的礼仪,虽然夕乃经常念他太过见外,不过该有的礼仪还是应该遵守,毕竟真九郎是打从心底尊敬这个传授许多知识给自己、又把身体的一部分送给自己的老人。
  夕乃似乎看穿真九郎的心事,于是便代为开口:
  「爷爷,那件事是不是该让真九郎知道呢?」
  「……嗯,也是时候了。」
  法泉若有所思地闭上眼,并且端起茶缓缓啜饮,真九郎也跟着拿起茶杯饮用,这时夕乃把烤蕃薯的皮仔细剥掉后递给真九郎,真九郎虽然心想「我可以自己弄」,但是他还是一边道谢一边伸手接过烧蕃薯。这是爱吃甜食的法泉精心挑选、冷却后更增香甜的蕃薯,真九郎一面品尝,一面等待师傅训示。
  法泉睁开眼睛,摸着下巴说道:
  「在开始讲之前,我有件事想先问你,真九郎,你要老实回答。」
  「是。」
  师傅盯着因紧张而战战兢兢地弟子开口说道:
  「你做过了吗?」
  「请问是指什么?」
  「好不容易开始独居生活,你跟夕乃做过了吗?」
  在真九郎身旁的夕乃似乎被茶呛到,因此开始剧烈地咳嗽,真九郎便用手拍拍她的背,夕乃说声谢谢后随即向祖父强烈抗议:
  「爷、爷爷!你怎么突然说出不知羞耻的话!」
  「哪会不知羞耻,我们正在谈真九郎的童贞问题喔。」
  「肮脏!下流!」
  「真是顽固,我在真九郎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
  「真九郎不是那种人!」
  「什么嘛,你们还没做过啊?真九郎,不用顾虑到她是师傅的孙女,我对这方面的事很开明的。你别看夕乃这丫头这副模样,她常常收到一堆情书,再拖拖拉拉的小心被其他人追走喔……」
  「才不会呢!我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你的贞操观念那么重,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
  「不用爷爷担心!将来一定会有人娶我的!真九郎,对不对?」
  真九郎虽然心想不要问我,但是嘴上还是发出「嗯……」的暧昧回答。
  老而弥坚的法泉向来都鼓励真九郎和孙女多亲近,对「那方面的事」也表现出极度宽容的态度。当真九郎搬出崩月家时,法泉还推荐五月雨庄,理由则是住在那里有很多好处,但是法泉似乎还是误会真九郎想搬出去独自居住的理由,即使真九郎想解释这个误会,真正的理由却无法说出口,因此只好用模糊不清的态度应对。
  真九郎就在无法替法泉与夕乃任何一方答腔的状况下袖手旁观,这时走廊传来冥理的声音。
  「爸爸,日村奶奶打电话给你。」
  「喔,来了。」
  法泉便踩着轻快的脚步走到走廊,稍微讲过电话后,就说有事出门而走往大门。根据夕乃所说,他最近在转棋会馆和一位认识的老婆婆相当亲昵,她像正在交往中,虽然刚刚的话只说到一半,不过女朋友一找就突然跑掉,真九郎认为这倒是很像师傅的作风。
  「真九郎,你不能像爷爷一样喔!」
  夕乃似乎对祖父的任性有些傻眼,因此叹了口气后重新把茶泡过。
  「男人的爱要全部付出给家人,千万不可以三心二意。」
  基本上夕乃还是很尊敬祖父,唯独看不惯法泉从年轻就开始的风流态度,已经去世的妻子听说对丈夫的缺点也吃过不少苦,而看着种种状况长大的夕乃感触似乎也特别深刻。
  「真九郎,明白吗?」
  「明白。」
  夕乃满意地点了点头,并且把茶递到真九郎的面前。
  「我就僭越代为说明吧,虽然不是很复杂的内容,如果有疑问请记得举手发问。」
  「还要举手?」
  「请叫我夕乃老师。」
  夕乃微微一笑后,便开始叙述:
  「首先关于里十三家。」
  所谓的里十三家是指到现代为止,在地下世界中占有势力的十三个家系。
  《歪空》、《堕花》、《斩岛》、《圆堂》、《崩月》、《虚村》、《豪我》、《师水》、《戒园》、《御巫》、《病叶》、《亚城》、《星啮》——虽然这十三家已有近半数不再多管世事,或者早已断绝血缘,但是它们的勇猛事绩、恶名昭彰以及凶恶名声对里世界仍然存有影响力。
  「再来是关于表御三家。」
  《九凤院》、《麒麟塚》、《皇牙宫》。
  三者都是大财阀,而且是名门中的名门,连真九郎都听过它们的名字。
  「表御三家代表俗世的权力,里十三家则是代表地下世界的权力,两者分别扮演表面的英雄和暗处的枭雄,甚至还曾经有这十六家彼此互相制衡共同统治这个国家的时代,不过那是很古老的故事了。现在的表御三家极尽繁荣,相对地里十三家却是一直逐渐衰退,虽然当中也有像《圆堂》和表面权力相互融和的家系……」
  看夕乃端起茶稍做休息后,真九郎也把变凉的茶一口气喝干。
  「表御三家和里十三家吗……」
  真九郎把剩下的烤蕃薯送入口中,这时夕乃又冲泡新的茶递过来,真九郎则是道谢后再度啜饮,等思绪逐渐稳定后开口说道:
  「……这些话是真的吗?」
  夕乃没有回答,只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继续喝茶。
  真九郎思考片刻后,便举起右手。
  「夕乃老师,我有问题。」
  「座号8号的红真九郎同学,请发问。」
  连座号都有喔?真九郎一边心想,一边说出疑问。
  「刚才那些话是真的吗?」
  「我对你从来没有撒过谎喔。」
  这倒也是,她对我一直都是真诚相待。
  完全没有欺骗过。
  即使如此,坦白说还是令人很难相信。
  真九郎早就知道崩月家不是普通的家系,而且以前也听过代代都和地下世界有关,不过他倒是从来没有想过崩月家过去竟然会是大势力的其中之一,而这也是他第一次听到九凤院、麒麟塚、皇牙宫这些有名的财阀被称为表御三家。
  简直就像骗小孩的童话故事……
  当真九郎想着这些事时,夕乃又继续叙述:
  「我听拥有灵视能力的人说过,这个世界的每个地方都有死灵或恶灵等等各式各样的灵魂,因为我没有那种能力,所以看不见,不过那对我的生活并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刚才我告诉你的事就像这样,不知道也没关系,就算知道也可能只有一点用处而已,论重要性,学校上的课还比较有用,所以只要在心里留个印象就好,但是有件事请你千万记住,你是我们家……也就是《崩月》的人,换句话说,你已经算是里十三家的人了。」
  意思就是并非事不关已。真九郎在崩月家里共吃一锅饭那么多年,又继承法泉的部分力量,毫无疑问是相关人士。
  「然后小紫是表御三家的人,而且又是表御三家中最强势的《九凤院》的千金小姐,这就是她会对我们家保持强烈戒心的原因。表御三家里都把表称为清流,把里称为浊流,他们似乎严格禁止双方接触,简单说就是把我们当成病菌。」
  上次紫说脏东西会传染,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在九凤院家里大概就是接受这种教育吧?
  所以才会对属于崩月家的夕乃如此敌视,也一直要求真九郎保护她。
  「我也不太清楚详细状况,表里好像真的有很多恩怨,不过我们家就是这种连澡堂都能招待的家风。」
  真九郎一边听着夕乃的话一边心想:
  里与表,就如同自己和紫。自己将来会继续从事纠纷调解人这一行,将会过着和世间功名无缘的人生;而紫身为九凤院家的人,想必会在表面世界度过一段灿烂的人生。她很令人羡慕吗?不会,只觉得她很辛苦。
  来自四周的期待与压力会有多重呢?真九郎似乎无法承受。
  真九郎发现夕乃的茶已经喝光,正打算帮她倒茶时,却忽然见到她脸上露出平常少见的阴霾而停下动作。
  「夕乃姊姊,怎么了?」
  「……仔细想想,小紫会讨厌我们家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会啦……」
  「真九郎,我们家是杀人的家系。」
  真九郎突然有种房间整个变暗的感觉,这当然是心理作用,天花板的日光灯并没有故障,只是因为真九郎相信夕乃陈述的事实而感到心情沉重的关系。学过崩月流的真九郎很明白,崩月家传授的是杀人的力量与技术,崩月家曾经用这些技术杀过多少人?虽然在法泉这代就已经退出里世界,可是力量和技术并没有随着消失,夕乃和散鹤的后代也应该会继续继承下去,家系就是将杀人的力量与技术代代相传的系统。
  夕乃使用比平常更没有感情的声音继续说道:
  「如果污秽会留在血脉中,我的血就是肮脏的,而且还是肮脏得令人害怕。刚刚我提到灵视能力,其实我真的很庆幸自己没有那种能力,如果真的拥有的话,我也许就必须亲眼看着我们家的污秽活下去。」
  真九郎低头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夕乃则是望着他的脸问:
  「……觉得很可怕吗?」
  虽然她这么问,但是真九郎知道这句话里真正的含意。
  你后悔吗?
  她一定是想这么问。
  你后悔和这个崩月家扯上关系吗?甚至也后悔遇见我吧?夕乃就是担心这些事。
  怎么会呢?
  里十三家和表御三家一点都不可怕,杀人的力量和技术也完全不可怕。
  真九郎真正害怕的不是这种东西。
  真九郎抬起头。
  「我喜欢夕乃姊姊,也喜欢崩月家的每个人。」
  崩朋家肯收留无依无靠的自己,而且又视为家里的一份子,该亲切时亲切,该严厉时严厉,因此真九郎对这个家的人只怀着感激不尽的想法。
  正因为如此,有些话才无法讲出口,有些事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
  ……唉,好想快点回五月庄。
  实在不想在这里待太久。
  好想快点远离这个家的人。
  正当真九郎努力不让内心的混乱写在脸上时,夕乃却恢复原来的语调说:
  「那个……真九郎,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你可以再说一次刚才那句话吗?」
  「嗯?刚才那句?」
  「就是刚才喜、喜欢……那句……」
  夕乃的双颊染上一抹嫣红,两手的食指互相点着指尖,嘴里也支支吾吾,真九郎则是对夕乃连话都讲不清楚的原因摸不着头绪,就在此时,走廊处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真九郎转头一望,身上包着浴巾的散鹤立刻奔入他的怀里,真九郎则是轻轻抱着她,摸了摸还有点湿润的头发。
  「难得气氛很不错的说……」
  夕乃不甘心地叹出一口气,并且小声抱怨。
  「唉,真是个慌慌张张的家伙。」
  紫在散鹤后面慢条斯理地出现在走廊上,她照真九郎的叮咛用浴巾包着身体,从刚出浴的红通通脸颊看来,紫的心情似乎很不错,显然桧木制的澡堂以及柚子浴都很合她的意。
  紫见到紧抱着真九郎不放的散鹤后,不屑地发出冷笑。
  「哼,真是长不大的小鬼。」
  紫摆出一副「我才不会那么幼稚」的态度,接着又命令佣人。
  「喂!真九郎,我要回去了,快准备换的衣服!」
  「啊……」
  这时真九郎才想起自己忘记携带干净的衣服,但是夕乃只说出「请等等」后,就走进里面的房间。
  紫在这段时间内则是喝着冥理给她的冷麦茶。
  「紫,你对崩月家的感觉怎么样?」
  「不足为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原来书上或是听人讲的跟事实差很多。」
  「是喔。」
  真九郎伸手摸摸她的头,紫却难得没有抵抗。从她开始大打呵欠的举动看来,她似乎睡意颇深,比她年幼的散鹤也已经开始打瞌睡了,真九郎看看时钟,现在是她们应该就寝的时间。趁夕乃回来并且帮两个小孩换衣服的时候,真九郎先向冥理打声招呼,然后准备返回五月雨庄,他把穿好衣服的紫背在背上,而紫则是一贴上真九郎的背就立刻睡着。
  「真九郎,这个也给你。」
  夕乃拿了一个纸袋给真九郎,里面有数套小孩用的睡衣。
  「那些是我小时候用的,请拿给小紫穿。」
  「谢谢你,夕乃姊姊。」
  「下次我去找你时,如果又看到她没穿衣服,我真的会生气喔!」
  「……我一定会叫她穿衣服。」
  夕乃看向真九郎背后熟睡的紫后,便噗嗤一声地露出笑容。
  「你这个样子好像大哥哥呢。」
  「会吗……」
  真九郎的心情有些复杂。
  姊姊和哥哥是种得以依赖的人物,自己到底哪里像呢?
  在门前又再度向夕乃道谢后,真九郎便踏上归途,他一面感觉小孩特有的微热体温,一边缓缓地在零星路灯照射下的夜路上行走。
  表御三家和里十三家……
  紫应该早就知道这些真九郎第一次听到的名词吧?这个孩子平常虽然话很多,但是重要的事情却完全不讲,包括她被谁以及成为目标的原因也只字不提。
  难道是为了因应需要才会这么懂事吗?
  她到底经过什么样的人生呢?
  她已经感觉到身为表御三家之一——《九凤院》一族的压力吗?
  不论是多么沉重的压力,这个孩子似乎都没有逃避的意思。
  想必她会用小小的身体勇敢面对吧!
  前方吹起一阵刺骨的寒风,真九郎小心翼翼地不让背后的紫吹到风,同时也不放松对周围的警戒,虽然附近是住宅区,不时有其他路人经过,不过还是要预防万一。
  只要苗头不对就准备带着她逃走,反正逃走也不是坏事。
  这个判断绝对没错。真九郎一直都是如此走来,以后也一定会这么做。
  不过……
  真九郎微微向后转头,看着在背后轻轻打呼的紫,那是一张仿佛脱离一切束缚的幼稚脸孔,同时也是年幼却要承担一切的脸孔。
  真九郎心想:
  选择逃避的自己并没有错,不过,假如有人不愿意逃,明知会输却仍然选择面对的人就是错的吗?
  「……嗯……」
  紫好像正在说梦话,并且用脸颊轻轻地在真九郎的背上摩擦。
  见到她的举动,真九郎的脸上自然地……相当自然地浮出微笑。
  麻烦事以后再想吧!
  跟表御三家、里十三家或是红香的思维都毫无关系,现在他只想好好保护这个孩子。
  真九郎一边感觉背后那舒服的温暖,一边向五月雨庄加快脚步。
  赶快回去吧!
  不能让这个孩子着凉。

[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07-12-11 02:11 编辑 ]


第四章 初吻


  当真九郎还在念幼稚园的时候,首次知道世上有暴力集团存在。
  当时银子的家在不少地方欠下大笔债务,因此经常会有许多凶神恶煞的大汉上门讨债,欠钱的人其实不是银子的父母,而是银子的外祖父当朋友的保证人而产生的债务。知道这些详情已经是长大后的事情,然而在年幼的真九郎眼里,那些大汉就是代表「可怕」这两个字。真九郎有几次想找银子玩,却在银子家的门前被大汉们的大吼大叫吓得跑回家,那些人还曾经闯到屋子里面,用球棒把真九郎和银子正在游玩的玩具打碎,真九郎的父亲非常喜欢棒球,所以真九郎也有一支塑胶球棒,不过他根本没想过球棒会变成可怕的凶器,那时候甚至吓得小便失禁,事后还被银子哄了半天,实在是奇耻大辱,到现在也偶尔会被她取笑。
  真九郎也对警察完全没有插手一事记得一清二楚,银子曾经告诉真九郎世上有暴力组织,而且还是受到社会认可的集团。
  「听说这就是必要的邪恶根源,反正世界就是这个样子。」
  当时,一副小大人样的银子用冷冷的语调如此说道。
  即使记忆已经随风而逝,但是重要的事情必定会留在心里的某个角落。
  随着拉面店的生意渐有起色,负债也逐渐还清,讨厌暴力集团的银子却仍然对他们十分痛恨,真九郎也一样,虽然红香曾说可以善加利用那些人,实际上真九郎也的确利用过他们,但是深植心中的厌恶感并没有消失,他认为自己和那些人绝对不可能合得来。
  「……接下来……」
  真九郎吐出一口气,藉此把讨厌的记忆抛到脑后,让意识回到眼前的现实上。
  极宝会——国内最大暴力集团的分支之一,成员将近二百人。在八层大楼入口的告示板上,八楼的部分清楚印着「极宝会事务所」,以下的楼层全部都是融资公司,它们实际上都是属于极宝会的分支,换句话说,整栋大楼就是流氓的城堡。这种组织在国外一般都是藏在地底下,大概只有在这个国家能够如此光明正大地打着招牌却又不会触犯法律吧?虽然这栋大楼座落于闹区角落且行人众多,但是每个人都是快步通过,没有人敢在这里多加停留,因为从楼上射出的子弹把路人打死的例子不胜枚举,也或许为了保护警察的安全,附近并没有设立派出所,距离最近的派出所也位于二公里外,因此行人就算听到枪声好心报警,所有东西都会在警察赶来现场前就已完全掩饰。随着无法破案的案件年年增加,想当警察的人越来越少,因此目前警界的状况呈现素质降低又严重贪污。
  即使如此,这个国家远离战争数十年,在世界标准里仍然认为是个安全的地方,虽然真九郎觉得这个社会有些地方相当异常,但是自己又没有足以指责的智慧,所以只好设法适应并让自己活下去。
  真九郎从口袋拿出便条纸再次确认名字。
  久能正——极宝会的少帮主。
  真九郎今天就是为了和这个人交涉而登门拜访这间事务所。
  今天早上,真九郎突然接到一通电话,对方是花村幼稚园的园长。花村幼稚园是真九郎和银子以前念过的幼稚园,电话的内容是委托工作,实际上应该说是听园长哭诉比较正确。最近幼稚园被某家恶劣的土地开发公司看中,三天两头就有不明人士跑到幼稚园里闹事,园长担心上课的小朋友碰到危险而立刻报警,不过得到的答案却是「等真的出事再来报案」。数天前,有人闯进园长的家偷走土地权状,虽然窃贼几乎可以确定是那家土地开发公司的人,园长却不敢报案,因为偷土地权状的人留下几张照片,上面拍有园长的女儿、女婿及幼小的孙儿们,园长知道这是无言的警告,如果报警的话,对方就会对女儿、女婿和孙子们下手,就在园长万念俱灰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以前在这间幼稚园念过的小孩中有人正在从事纠纷调解人。当初真九郎基于营业上的原则,在入行时就把这件事通知旧识,园长是一位身材圆润的女士,对真九郎和银子都很和蔼,虽然现在腰部有点问题而需要倚靠拐杖走路,可是向来喜爱小孩的她听说还是和以前一样亲切地对待小朋友。
  小时候必须抬头瞻望的女士,现在却垂老矣矣哭着恳求自己的救助。
  真九郎有点迷惑,按理说既然接下紫的护卫工作,就应该专注在这份委托上,不过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发生事件,每天都过得十分平静,让真九郎不禁怀疑问题是否都由红香解决了,所以倒是有些余力。真九郎看着紫身穿夕乃赠送的睡衣呼呼大睡,考虑片刻后决定接下园长的委托,于是他立刻向银子联络,请她调查那家土地开发公司的来头,然后等学校下课后就开始展开行动。
  因为如此,所以现在真九郎正站在极宝会的事务所前面,他并不后悔接下这份委托,也不因对象是暴力集团而担心,唯有一点是最大的失算。
  真九郎看着自己身旁的斜下方。
  「这里就是那个叫暴力集团的基地吗?」
  紫露出就像准备进入游乐园似的兴奋神情如此说着。
  工作时还带着小孩这点根本违反专业的原则,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她留在公寓里呢?因为真九郎完全讲不赢她。
  真九郎原本只说「我要出去工作,晚一点才会回来。」就准备出门,紫却坚持要真九郎带她一起出去,真九郎当然马上回绝。最近的暴力集团开始拥抢自重,火力甚至不输给国外的黑手党,但是紫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并且以挑衅的语气说道:
  「喔?原来你学的那个叫崩月流的东西,居然差劲到没办法保护一个小孩吗?」
  「这……」
  「如果发生事情,赶快随便用出一个必杀技解决就好。」
  「没、没有那种招式……」
  「……什么嘛,真逊。」
  「才不会!崩月流很厉害……!」
  「不会输给区区流氓吧?」
  「当然。」
  「那就没问题,我们快走吧!」
  「……」
  真九郎无法反驳「既然有危险,就靠你保护我」如此蛮横又单纯的理由,如果坚持不让她同行,就好像会否定崩月家的力量,就算如此,一般都应该不理会紫自己出发,不过当真九郎匆忙追上穿好鞋子跑出大门的紫时,也不禁心怀「尽量试试看」的心态。每次看紫往前直冲的天真模样,总会觉得自己的迷惘和烦恼都毫无意义似地,虽然自己也知道那只是一时的错觉而已。
  有时会认为自己或许是个毁灭主义者。
  从家人死去的时候开始,就自然地变成这样了。
  不过,他并不想连累别人,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一定要好好保护紫。
  「紫,跟我约好等一下不能乱讲话,这是工作。」
  「嗯。」
  紫有如宣誓似地举起一只手,但是几乎感觉不到她的紧张感。
  明明告诉过她流氓是什么,她竟然还可以一派轻松。
  真九郎一面认为和自己小时候差好多,一面带着紫走进电梯。

  交涉出乎意料地顺利进行。
  如果只是一般人,事务所根本就不会理睬,但是换面纠纷调解人的话,状况就会有些不同,好歹彼此都是地下业者的专业人士。虽然他们对年轻的真九郎身边还带个小孩的举动露出一脸怀疑的表情,可是当真九郎拿出银子收集的资料时,对方的态度就完全改变,马上请真九郎走进里面的会客室,而少头目久能正就在里面,也就是指挥开发花村幼稚园土地的人,他的外表看似能干的律师,不过眼神中却闪烁出活在暴力世界中特有的狡猾光芒。
  双方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先彼此说些场面话后就正式开始交涉。久能对紫完全视若无睹,而紫见到真九郎的陪笑表情只露出「又是那种脸」的神情后,就立刻闭上嘴安静地坐在旁边。
  关于园长家里被偷走的土地权状,我已经掌握犯人的证据了。
  真九郎劈头就说出这句话,当然是吹牛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调查得如此清楚,通常对方应该也不会相信,不过,资料上详细记载极宝会和土地开发业者的关系,甚至连干部才知道的内部资料也在上面,因此对方似乎也对真九郎的话感到些许可信度。
  真九郎只说出是花村幼稚园园长的委托后,银子就用极便宜的价格提供如此大量的情报,没想到她也是个重视人情的人,更何况她又对暴力集团恨之入骨。
  真九郎表示园长不想多惹事端,所以只要对方归还土地权状并且以后不再对花村幼稚园出手,这次的事就当作没发生。一般民众根本不可能在这种条件下完成交涉,因为暴力集团不会认输,他们会为了保有颜面而不择手段,持续骚扰到胜利为止,因此一般民众根本无法对付他们,唯一不怕他们的只有同样是地下业界里的人。
  真九郎看向身旁的紫,她对招待的果汁碰也不碰,只是一直盯着久能,似乎对第一次见到的流氓感到很新奇。
  久能拿着资料沉默片刻后,就表示自己接受这个条件,接着就叫手下拿来一个信封,声明土地权状就在里面并且交给真九郎,同时也表明不再对付那间幼稚园。能够安稳解决事情才是一流的纠纷调解人,自己虽然还只是三流,不过偶尔也会有进行得如此顺利的情况。
  真九郎不禁在内心松了一口气,此时……
  「这家伙说谎。」
  身旁的紫突然冒出这句话。
  并且伸直右手指着久能的脸。
  「这家伙说谎。」
  「你……」
  真九郎本来想说「你怎么突然冒出这句话?」但是在看到紫认真的表情后,就把话吞回肚里。
  被指着鼻子的久能则是吃惊地扬起眉角。
  「小妹妹,为什么你会说叔叔说谎呢?」
  「为什么?」
  紫只对久能「哼」地露出冷笑。
  「说谎的人会用说谎的表情、声音跟谎话骗人,当然看得出来!」
  紫从椅子上站起身,并且用对罪人宣判似的口吻断言:
  「所以你在说谎!」
  真九郎有些不知所措,紫把原本应该已经结束的交涉又掀起波澜,可是真九郎却从话中感到紫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
  真九郎转而看向久能,他似乎正在烦恼而沉默不语,一阵子后才浮现笑容。
  「……真是败给你罗。」
  紫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并且得意洋洋地说道:
  「世界上只有谎话和真话两种而已。我虽然才七岁,不过这七年可不是白活的,这点程度当然分得出来。」
  「原来如此,叔叔真的败给你了。」
  久能放声哈哈大笑,并且拿起一根菸叼在嘴上,同时把手伸进怀里,真九郎见到他的举动后,立刻抱住紫趴在地上,随后则响起数道枪声——久能握着从怀里拔出来的手枪,面无表情地连续射击,他不只为了确实致紫于死地,也由于被小鬼戳破谎言,因此恼羞成怒而不断扣下扳机泄愤。
  听到枪声的手下们接连冲进会客室,只见到客人抱着小孩倒在地板上,背上还开了十几个洞,久能则是把打完子弹的手枪扔到地上,取出镶有宝石的打火机点燃香菸,然后命令手下:
  「收拾干净。」
  手下似乎对此习以为常,这种事也可能经常发生,因此手下们毫无感觉地走向真九郎和紫,却忽然见到紫睁大眼睛而大为惊讶。
  「久能老大,小鬼还没……」
  男子的话还来不及说完,就被突然站起来的真九郎反手一拳打中下巴,冲击力道让男子的脖子整个扭曲,在他翻着白眼应声倒下前,真九郎又跳起来用有如疾风般迅速的右脚一踢,把两名站在一起的手下鼻子踢烂,并且在着地的同时用手指攻击另一个男子的喉咙,顺便往最后一人的胯下踹面一脚,最初吃下反手一拳的手下此时才终于碰的一声倒在地上。
  一个昏厥过去,其余四个人则是痛得在地上翻滚,真九郎确定他们无法再站起身后,才缓缓地看向坐在沙发上的久能。
  「久能先生,你的个性真是讨人厌。」
  真九郎对想杀害紫的久能愤怒不已,如果枪口只是对着他倒还好,久能却把枪对着紫而且毫不犹豫地开枪,幸好真九郎用背部挡下所有子弹,如果有半颗打中紫的话,真九郎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不过他至少可以确定现场所有人都会被打得比现在难看。
  久能被眼前出乎意料的一幕吓到,只能抓着沙发的扶手不断发抖,嘴上叼的菸也掉在地上。
  「原、原来你们是负责战斗的……!」
  「如果是的话,你们早就死光了,我只不过是纠纷调解人而已。」
  当真九郎向前靠近,久能以从沙发上摔落的姿势迅速后退,信奉力量的人面对比自己更强大的力量时,只有屈服一条路。
  真九郎则是边注意自己颤抖的脚不被发现,边拿起信封轻轻晃动。
  「这个是真的吗?」
  久能不甘心地牙齿一直打颤,却也只能承认「那是假货」,他认为真九郎没有分辨真伪的能力,所以打算先用假的土地权状搪塞,等真九郎回去后再派人杀害园长。委托人死后还继续执行工作的人在地下业界非常稀少,真九郎认为自己被看扁了,毕竟自己走进这一行还不到一年,在这个业界算是菜鸟中的菜鸟。
  「这间事务所的人全部送进医院,或是现在我们就立刻完成交涉,你想选哪一种?」
  亲眼见到手下如此不堪一击的久能早已丧失战意,外面的其他手下发现状况也跑进会客室而想要扑向真九郎,却遭到久能出声制止,并且叫他们去拿真正的土地权状。这样打下去只是徒增伤患而已——能做出如此冷静的判断,真不愧是组织的少头目。久能从手下接过信封后,就把信封扔给真九郎,然后指着出口表示送客。
  真九郎也认为早走早好,如果被发现自己的脚正在发抖,说不定对方又会继续找麻烦。
  「我们走吧。」
  真九郎对坐在地上的紫伸出手,而紫则是立刻奔进他的怀里,真九郎把她抱起来,一边用眼睛牵制四周杀气腾腾的大汉们,一边缓缓走出事务所。两人搭着电梯到达一楼并且离开大楼踏上人行道,直到看见路人越来越多才慢慢解除紧张的感觉。
  委托差点就失败了,幸好有紫才没有铸下大错。
  「紫?」
  真九郎正想道谢而看向紫时,却看到她低垂双眼,用小小的手抓着真九郎的衣服并且紧闭双唇,不管紫再怎么聪明,毕竟只是七岁的小孩,这次恐怕是她生平第一次碰到的暴力事件,她似乎对那些朝自己释放的杀意而感到不知所措。
  真九郎心想:她没有大哭大叫就很成熟了。
  果然不应该带她来的。
  自己不应该做出如此轻率的判断,实在非常可耻。
  「抱歉,让你吓到了。」
  当真九郎一道歉,紫就抬头望向真九郎的脸,随后抱紧她的脖子,真九郎以为紫想要放声大哭,她却强忍哭意,并且只以略带呜咽的语气说:
  「……不,是我的错。」
  倒抽着鼻水的紫这时才猛然惊觉真九郎背后的状况。
  「真九郎!」
  紫的小手抓住真九郎的脸,惊慌失措地大喊:
  「快、快点!你流血了!快点去医院!」
  「嗯,等一下再……」
  「笨蛋!」
  真九郎对她认真的表情和声音有点惊讶。
  「听我的话,真九郎!赶快去医院!」
  虽然嘴上用命令的语句,口气听起来却像哀求。
  就像说着「你不要死」似地……
  真九郎看到紫抓着衣服的手微微颤抖,嘴角不禁轻轻一笑。
  并且对这个孩子如此担心自己的举动感到有点高兴。

  山浦医院是一间位于工商业区的小诊所,虽然外表十分老旧,但是在地方上的评价相当不错,不论老人或小孩,看诊的当地居民出乎意料地多。这里唯一的医生兼院长——山浦铜太是个五十几岁的男子,他在开业前曾经待在国外的战场,以军队士兵与游击队为对象锻炼医术。他总是秉持着医者父母心的信念,不管是对小孩动盲肠手术、替流氓接回砍断的手或是从恐怖分子的体内取出炸弹等等,他对所有病患都一视同仁,山浦曾经说过医生是人人羡慕的崇高职业,真九郎也心有同感,因为他们的工作就是救人。
  「真难得,你也会被枪打中。」
  山浦看着躺在诊疗台上的真九郎的背,搔了搔头如此说道。山浦的头完全没有头发,因而露出当初在战场时留下的枪伤疤痕,但是这副模样却不会让看病的小孩感到害怕,因为他有种非常平易近人的感觉。
  「一、二、三……喂,你被开了几枪啊?你的手脚有点迟钝罗!」
  「因为发生不少事情。」
  真九郎一边乖乖地接受诊疗,一边回答。
  真九郎并不是第一次对付拿枪的对手,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闪躲子弹并不是难事,但在刚才那种状况下只能接下全部子弹,绝对不能让紫受到半点伤害,幸好子弹都被背部的肌肉挡下,完全没有伤到内脏。由于真九郎学过缓和痛觉的方法,因此在紫的面前还能暂时装作没事,不过当自己让紫坐在候诊室而走进诊疗室后,他的集中力就完全崩溃,马上倒在诊疗台上。
  真九郎心想:当贴身保镖真辛苦。
  山浦拿着镊子从真九郎的背逐一挟出子弹,他熟练地处理粘着血液与体液的弹头,显然完全发挥出在战场上累积的丰富经验。每当镊子磁到伤口时,剧痛就会传遍全身,真九郎只能咬紧牙根勉强忍耐,真九郎坚持不使用麻醉,因为如果打下麻醉,感觉就会暂时迟钝,对保护紫的安全会产生问题,毕竟受伤也是自己的责任,所以这种痛苦也是自作自受。
  「你的身体还是跟以前一样结实到吓死人,到底要吃什么才会长成这样?」
  「只要努力锻炼,每个人都可以的。」
  山浦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似乎没有像嘴巴上说的如此惊讶,因为他在战场上早就看惯异常的肉体了——有人失去两眼、下巴以及双手双脚,却仍然拥有坚强的战斗意志;有人被轰掉半个脑袋,还能走上半天抵达野战医院;还有人的肚子炸开一个大洞,却可以在部下面前发表感人的演说。正因为山浦年轻时每天都活在名为战争的极限状态下,所以他才有办法面不改色地治疗和地下业者有关的人。
  「记得不要死掉就好。」
  「我会小心的。」
  当山浦正在消毒伤口时,有个人用颇夸张的开朗声音叫着真九郎的名字。
  「嗨~~真九郎~~」
  候客室出现一名这家医院的护士,同时也是山浦的女朋友,这名护士名叫东西南,她故意穿着小一号的护士服强调自己美妙的身材,全身上下都飘散出不像护士的娇媚感。即使被看病的老爷爷偷摸胸部或俏臀,她只会挂着笑容说「记得带上西天喔」;如果有流氓搭讪,她也会用「对不起罗~~我不太喜欢你这型的人唷~~」这句话挡掉,她就是个拥有此种大而化小个性的女性,虽然她看起来不像从事医疗的人,但是来看病的人不分男女老幼都非常喜欢她。
  「那个小妹妹是你的什么人?是这个吗?」
  南竖起小指头,并且露出暧昧的笑容。
  「……请不要跟环姊说一样的话。」
  南是环的国中学姊,真九郎就是透过这道关系才会被介绍来这里。
  「可是喔~~那个小妹妹的样就像等待男朋友的女生呢!她的表情就像为心爱的人祈祷平安唷!」
  看来紫真的乖乖地在外面等着,让真九郎感到有些意外。
  南似乎拿了一杯果汁给紫喝,然而却被拒绝。
  「我不想在真九郎痛苦的时候喝。」
  南又拿饼干给她吃,也同样遭到拒绝,所以南似乎对紫担心的样子有点感动。
  「虽然年纪还小,不过终究是个女生呢!」
  南拿起原本要给紫的饼干,开始卡滋卡滋地享用。
  真九郎看到她的动作,心想她跟环真是物以类聚。
  回头想想自己的交友关系,又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好罗,就剩最后的步骤了。」
  山浦消毒伤口后,就在真九郎的背上迅速地包扎绷带,南则是一边看着纯熟的技巧不停称赞「医生好厉害喔~~」一边继续享用饼干。
  真九郎不禁在心里嘀咕「你也多少做点事吧」,接着从诊疗台上坐起身体。听完山浦交代要暂时静养后,真九郎道声谢便走向候诊室。当他打开门,就看见紫在宁静的候诊室沙发上缩着身体睡着了,她应该等得很累吧?候客室里有漫画和电视,却看不出有动过的痕迹。
  她只是一直静静地等着真九郎。
  该不该把她叫醒呢?真九郎犹豫片刻后,最后决定把她抱起来直接带回五月雨庄。
  走到外面时,太阳早已下山,夜晚的冰冷空气则是阵阵刺激着伤口。
  「那位花花公子,等一下。」
  南拿着毛毯走向真九郎并且盖在紫的身上,她看着紫的睡脸露出微笑,又一边用手指轻戳紫的脸颊一边说:
  「像我这种内外兼备的美女已经不多罗~~!」
  「是喔……」
  「不过,这个小妹妹可能会比我还厉害喔。」
  「什么?」
  「十年以后就知道罗,记得好好把握唷!花花公子!」
  南拍拍真九郎的肩膀,俏皮地说声加油并且敬了个礼。
  真九郎虽然感谢南贴心送来的毛毯,但是也不禁心想她好像会错意了。
  真九郎继续踏向归途,他从抱在胸前的紫口中仿佛听到自言自语的梦话,虽然内容立刻被路边的吵杂声掩盖,不过他还是听到一句……
  ……对不起……

  两人回到五月雨庄,紫在真九郎进入房间把灯打开时就醒了,可是她的动作很奇怪,不但与真九郎拉开距离,还一直压低视线看着地上,然后自己坐在房间的角落边。
  「紫,抱歉,今天可以不要洗澡吗?澡堂在这个时间都关了。」
  紫没有反应,她还在介意事务所发生的事吗?
  真九郎心想先让她冷静一下,便开始折起向南借来的毛毯,这时紫才终于开口:
  「……你还在生气吗?」
  「生什么气?」
  「我答应你不乱讲话,可是没有做到,还害你受伤……」
  紫似乎将真九郎受伤的事归咎为自己的错。她突然变得这么拘谨,似乎正在担心真九郎会责怪自己,并且作出承担责任的准备吧?
  真九郎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她想太多了,应该责怪的人是自己而不是紫。
  真九郎走到紫的面前,并且把脸凑过去。
  「我怎么会生气呢?我应该要感谢你,谢谢。」
  「但、但是,你为了保护我而受伤……」
  「紫,看着我的脸。」
  紫面有惧色地抬头望向真九郎。
  「你觉得我在说谎吗?」
  她说自己能看出人是否正在说谎,应该是真的吧?所以她才会这么讨厌真九郎陪笑的嘴脸,而且还在事务所揭穿久能的谎言。
  紫的大大眼眸里映出真九郎的脸。
  「我正在骗你吗?我明明很生气,却装出没事的样子吗?」
  静待片刻后,紫摇了摇头。
  「没错吧。我根本没有生气。」
  真九郎说完就露出笑容,紫则用极度认真的表情盯着他。
  真九郎看到紫迟迟不肯相信的态度,于是伸手到紫的腋下抱起她的身体,真的好轻,虽然最近几天常常抱着她,不过还是深深觉得小孩子实在很轻,居然有人会对小孩子开枪,这已经不能单纯用人的邪恶心态解释,而是这个扭曲世界的产物。
  「你没事就好。」
  真九郎抱住紫并且轻轻拍着她的肩,他本来想要故意把紫当作小孩惹她生气,藉此让她恢复原来的样子,不过紫却乖乖地任由真九郎摆布,甚至还把头靠在真九郎的肩膀上,嘻嘻地露出微笑。
  就像发现一件宝物似地。
  「真九郎的笑容很好看。」
  「嗯?」
  真九郎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己竟然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谢谢你,真九郎。」
  「谢什么?」
  「谢谢你帮我打倒坏人。」
  「不,那个是……」
  「真九郎好强。」
  我很强?
  第一次有人对我说出这句话。
  「强」这个字和真九郎根本完全无缘。
  我一点都不强,怎么会强呢?
  真九郎想如此纠正,却见到紫闭着双眼说道:
  「真九郎好强,而且好温暖……」
  紫仿佛交出自己的一切似地,放松地靠在真九郎身上,只用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她想睡了吗?
  看到她如此疏于防范,真九郎不免这么心想。
  还是感冒了呢?
  保险起见,真九郎把手贴在紫的额头上测量温度,只见紫的脸微微泛红,并且好像很痒似地发出笑声。没有发烧,可是这个反应又是怎么回事?她有点怪怪的。
  真九郎又摸摸她的头,紫则是高兴地发出撒娇的声音,还把脸埋进真九郎的怀里,即使碰触她柔软的脸颊或轻拉小小的耳朵,她还是露出很开心的样子。
  真九郎完全搞不懂原因,不过紫的心情看来非常好。
  真九郎看了看时钟,已经到平常吃完晚饭的时间了。如果只有一个人,少吃一餐也无所谓,但是现在和紫一起住就不能那么随便了。为了准备晚饭,真九郎把紫放回地上,紫则是露出一脸可惜的表情,不过当真九郎问「你的肚子应该很饿吧?」时,她还是老实地点头说「嗯」。
  「等我一下。」
  真九郎立刻穿上围裙走向厨房。
  紫在他背后出声说道:
  「真九郎。」
  「嗯?」
  「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
  真九郎从冰箱取出鸡蛋,单手把鸡蛋打在已经热好油的平底锅上。
  「夕乃不是女朋友吗?」
  「夕乃比较像姊姊。」
  「散鹤呢?」
  「……小鹤?哪有可能。」
  「是喔,环呢?」
  「根本不会列入考虑范围。」
  「所以你真的没有女朋友罗?」
  「嗯,没有。」
  回答这些问题后,真九郎觉得有点空虚,不过这是事实,就算打肿脸充胖子硬说有也只会更空虚而已,更何况说谎对紫又没用。
  「嗯,原来是这样……嗯嗯……」
  听着紫在背后满意的声音,真九郎心想这家伙果然怪怪的。
  大概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对她造成不小的冲击吧?真九郎就在心中擅自解释成紫会这么兴奋的理由。
  不管怎么样,能够保护她就好。
  真九郎一边如此心想,一边翻动瓦斯炉上的平底锅。

  隔天早上,真九郎被敲门声吵醒,他藉着窗外透进房间的微弱光线仔细一看,时钟正指着早上六点。
  敲门声又再度响起,接着听到有人说话:
  「真九郎,你还在睡吗?」
  夕乃姊姊又来了……
  她就是不相信我才会突击检查吧?真九郎昏昏沉沉的脑袋虽然这么想,不过还是立刻回答「我起床了,请进。」昨晚在电话里告诉园长交涉完成的结果,真九郎表示土地权状过两天就会送到园所之后就早早就寝。尽管伤口很痛,不过他还是睡得很沉,已经好久没有一觉到天亮了。
  夕乃开门走进房间,并且用大清早很难想像的朝气口吻打招呼:
  「早安,真九郎。」
  「……早安。」
  「今天的天气多云,湿度三十五%降雨机率二十%。」
  「……所以呢?」
  「我只是想说说看而已。」
  或许因为对方是夕乃,所以一大早被捉弄也不会感到生气吧?
  她温柔的声音传进耳里。
  「我今天准备三人份的早餐……咦?小紫呢?」
  在那里吧……真九郎转头一瞄,却只见到空荡荡的棉被,当真九郎慌张地打算站起身时,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掀开自己的棉被后,发现紫正睡在里面。她穿着带有草莓图案的睡衣,紧紧抱住真九郎的腰继续沉睡。
  为什么之前都没发觉呢?真九郎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被抱着明明很难入睡,可是昨晚却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反而睡得很舒服。
  「喂,紫。」
  「……嗯……嗯……」
  紫一边说着梦话挪动身体,一边又更加抱紧真九郎。看她的脸逐渐接近自己的两腿之间,真九郎想要赶快把身体移开,但是腰部还是被紫抱着而无法动弹。
  「喂,你赶快起床!要不然……」
  「真九郎。」
  果然变成这样……
  真九郎不用回头也知道夕乃的脸上挂着微笑。
  「真九郎,过来坐好。」
  「那个,夕乃姊姊……」
  「坐好。」
  「我已经坐好了……」
  「正座!」
  「是……」
  真九郎端正坐好后,姿势不好睡的紫终于睁开眼睛。她揉了揉眼睛、打个呵欠,先看看真九郎再看看夕乃,接着又看看保持正座姿势的真九郎膝盖,然后把头靠上去,继续发出细细的鼾声。
  夕乃提着书包及购物袋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拿大腿当枕头……好好喔,我都还没睡过。」

  「等等,应该是男女对调吧……」
  「恭喜你,真九郎,你们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这么要好,姊姊我真是料想不到。嗯,真是想不到呀……」
  再这样下去就算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不管如何,真九郎决定先把紫叫醒,他摇摇她的肩膀并且叫几次名字后,紫总算比刚才稍微清醒地睁开眼睛。
  「……早,真九郎,要吃早餐了吗?」
  「喂,你怎么会跑到我的棉被里面?」
  「没办法,昨天晚上好冷,你的身体又那么温暖,跑到你的棉被里面很正常吧?」
  真九郎不禁歪头细想原因,的确无法否定电暖器不太灵光的问题。
  紫站起身伸了一个大懒腰,这时夕乃出声对紫打招呼:
  「早安,小紫。」
  不管再怎么不高兴,崩月夕乃也不会迁怒他人。
  因此她露出平常的开朗微笑。
  「昨晚睡得好吗?」
  「嗯,又香又甜,因为昨天真九郎说了一件好消息。」
  紫掩着嘴高雅地打个呵欠后,然后说:
  「原来夕乃不是真九郎的女朋友。」
  「……女朋友?」
  夕乃瞄向真九郎,真九郎则是拼命摇头。
  别想太多,夕乃姊姊,那只是小孩子随便乱讲。
  真九郎想要传达这个意思,但是他的努力马上被紫破坏殆尽。
  「我知道真九郎不是夕乃的男朋友,所以我很放心。」
  说完后,紫就靠在真九郎的身上。
  「小紫,女孩子要矜持,记得跟男生保持距离……」
  紫对夕乃吐出舌头扮个鬼脸后,又开心地抱住真九郎的手臂。
  此时,夕乃仍然保持笑容。
  「放开他,小紫。」
  「不要。」
  「小紫。」
  「不要。」
  「……真九郎。」
  「咦?我?」
  矛头居然指向真九郎了。
  「嗯……那个……该怎么说呢……」
  真九郎拼命思考打圆场的方法,从这个状况里,他已经得到一个简洁的结论。
  就是两个人的八字完全不合。
  他想不到会搞成这种状况的其它理由了。

  真九郎在到达学校前,一路上都听夕乃碎碎念着做人的道理、正确的恋爱以及法律条文与伦理等等。
  「……所以男生只要娶到类似姊姊的妻子,这辈子才会幸福。」
  「哦……原来如此。」
  真九郎一边心想怎么会做出这种结论,一边敷衍地点头回应。
  「而且小紫好奸诈,我只能在学校偶尔见到你,好不容易见面又很守规矩,可是你只会嫌我罗唆,我好可怜喔。」
  「我完全没有这么想过……」
  「对了,真九郎。」
  「是。」
  真九郎做好「这次又要念什么」的心理准备后,夕乃却带着认真的表情说:
  「你是不是受伤了?」
  被看穿了,真发郎只好投降。
  本来想要隐瞒背上的伤,可是任何小动作都逃不出夕乃的法眼,于是真九郎只好坦白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只隐瞒紫同行的事。真九郎一说完,马上就被夕乃教训一顿,她说崩月家的弟子居然被区区手枪打伤成何体统,却不对真九郎被手枪打伤一事惊慌失措,只责骂应战时的失误,真不愧是崩月家的人。
  「明天我拿药给你,爷爷有种伤药治枪伤很有效。」
  「这么说来,师傅以前也被枪打中过罗?」
  「当然有,不过没受伤,他的伤药是专门替『不成熟』的弟子准备的。」
  夕乃还特别强调「不成熟」三个字。
  她好像还在对早上的事很生气,早上紫的样子的确有些奇怪,似乎不太像单纯的心情不错而已,那种怪怪的态度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通过校门走到鞋柜后,夕乃就挥手表示「祝你今天顺利」并且转身离开,真九郎也挥挥手,同时心想紫还只是小孩,想太多也没用。
  应该是心理作用吧?
  于是真九郎打个呵欠走往教室的方向。

  不是心理作用,紫果然怪怪的。
  首先,她居然会帮忙扫地和洗衣服。
  以前的她只会丢下一句话:
  「那是佣人的工作,你是佣人,所以那是你的工作。」
  她平常连帮忙拿垃圾出去丢都不肯,这次竟然趁着真九郎上学的时候,拿起竹扫把在公寓大门前扫落叶或是拧着拖把擦拭走廊;洗衣服的时候,她甚至会用双手捧着洗衣篮跟在真九郎后面,帮忙把晾干的衣服摺好。这些当然都是她不熟悉的家事,所以做起来笨手笨脚的,真九郎几乎都必须重做,不过紫还是很努力帮忙,而且好像还很开心。
  第二点,她变得很喜欢粘在真九郎身边。以前明明很讨厌被真九郎碰到身体,现在则是动不动就出现在他身边,例如早晚刷牙会和真九郎站在一起刷,上厕所也要一起,当真九郎在小矮桌上写作业时,她会背靠着背坐在后面,静静地阅读环借给她的少女漫画『老婆是小学生』。
  「真九郎,『每个男人都是狼』是什么意思?」
  「等你长大就会知道。」
  「真九郎也是狼吗?」
  「……先别管这个,你不要一直粘在旁边啦。」
  真九郎不加思索地冒出这句话时,紫突然摆出一张悲伤的表情说:
  「不行吗?」
  并且用快哭出来的眼神望向真九郎。
  原本真九郎打算回答「当然不行」,但是嘴里讲出来的话却完全相反。
  「可以啊……」
  真九郎不禁在心里怀疑自己说出的话,不过看到紫听完并且露出开心的笑容后,真九郎也不想多加计较,只要她高兴就好。
  自己的心态也好像变得有点怪怪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欢迎回来,真九郎。」
  真九郎放学后,紫在公寓门口扫着落叶迎接真九郎,她的小手握着长长的竹扫把,动作看起来颇吃力,但是她似乎已经掌握诀窍,能够把落叶漂亮地扫成一堆。看来她的聪明头脑以及用心的态度,让她的学习速度还满快的。
  真九郎回应「我回来了」后,突然注意到紫穿的衣服。
  「你怎么穿成这样?」
  紫的身上穿着小孩用的围裙,上面缀有可爱的小鸡图案,围裙边还设计成花纹的摺边。
  「这个是环送给我的,她是说『打小钢珠赢到的礼物』。」
  「小钢珠喔……」
  「怎么样?好看吧!」
  看紫的眼神充满期待,真九郎点了点头。
  「很好看。」
  「会不会心里小鹿乱撞?」
  「嗯……还好……」
  紫当场鼓起脸颊,不满地嘟嚷着「明明对夕乃就会」。
  真九郎一边怀疑她是否真的知道那句话的意思一边补充。
  「嗯~~不过很可爱喔!」
  「……真的吗?」
  「嗯。」
  「那就好!」
  紫害羞地嘻嘻笑了几声,然后抱住真九郎的腰。
  真九郎也伸出双手捏了捏紫的脸颊。
  「有没有给环姊和闇绘小姐添麻烦?」
  「相信我,我不会让你难过的。」
  紫似乎对真九郎担心自己的举动感到很开心,因此脸上一直都是笑嘻嘻的。
  真九郎心想:她之前应该不会那么没有戒心吧?
  有种害臊的感觉。
  只要和她相处,总觉得平常沉睡在心里的良心好像也会被唤醒似地,真九郎对自己原来拥有这一面感到有点惊讶。
  真九郎提议扫完地就一起到澡堂洗澡,紫则是活泼地点头同意。
  「好,我们走吧!」
  紫说完后就抱着竹扫把回房间准备,真九郎一边目送她的背影离开一边心想:
  这家伙到底怎么了……

  即使在澡堂,紫还是怪怪的。
  以前在更衣室时,她都会光明正大地脱衣服,现在却会用毛巾遮着身体,紫用大毛巾把身体裹着,然后说道:
  「女人要懂得矜持,这样才能迷倒男人吧?」
  「嗯,说得也是。」
  这也算是好的变化,所以真九郎对此抱持着肯定的态度。
  他认为小孩的变化也就是长成大人。
  小孩长大会变成大人,那么大人长大后又会变成什么呢?
  真九郎平常都会沉浸在这种无聊的问题里想半天,不过现在带着紫就不行了。
  「你看!真九郎!我会自己洗头罗!」
  「嗯,好厉害。」
  真九郎轻轻摸了摸紫的头,并且一起泡进浴池里。紫模仿真九郎把毛巾放在头上,但是没有拧干的水不断滴到脸上,紫马上陷入一番苦战,于是真九郎把紫的毛巾扭干,再重新放回她的头上,紫也跟着嘻嘻一笑。
  「谢谢你,真九郎。」
  真九郎心想:这家伙最近常常会露出笑容了。
  仔细一瞧,那是一种会刺激自己内心某处的笑容。
  紫坐到浴池中的水龙头前转开水龙头,真九郎上次教过她可以藉此调节自己身边的水温。
  「真九郎,你没事了吧?」
  「什么事?」
  「你背上的伤还会痛吗?」
  虽然伤痕还在,但是夕乃送来的药的确很有效,伤口已经愈合了。
  紫虽然在每天早晚都会帮忙涂药,不过看来还是很担心。
  直到真九郎回答不会痛时,紫才安心地呼出一口气。
  「我问你,真九郎。」
  「嗯?」
  「你为什么会成为纠纷调解人呢?」
  「……因为我很憧憬红香小姐。」
  紫发出「喔~~」的声音点点头,然后把肩膀浸在热水里。
  真九郎也同样把肩膀泡在热水中,并且闭上眼睛。
  真九郎当初被带进崩月家的时候,一心只想要变强而已,完全没有心情考虑以后的事,等到后来情绪稍微稳定下来,有余力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时,法泉却说「随便想怎么做都可以」,如何使用学到的力量也是个自由,唯有一点,就是严禁轻易公开宣称自己是崩月家的弟子。
  说出自己是崩月家的弟子,就代表自己已经作好绝对不能退缩、死也不能输、变成尸体也要咬穿敌人喉咙的心理准备,所以到目前为止,真九郎在工作上从未公开使用崩月家的名号。
  每当自己具体想像想成为哪种人的时候,柔泽红香的身影就会在脑中浮现,她是真九郎生平首次遇见的强者。那次她接受政府的委托,从人蛇集团手中救出包括真九郎与银子的小孩们,就算后来遇到法泉、夕乃以及其他强者,她那鲜明的印象也丝毫没有褪色。
  当红香拜访崩月家时,真九郎曾经问过她成为纠纷调解人的理由,而她只回答:「因为我只会做这个」。并非使命感或理想,仅仅做到自己能做的事情而已,即使如此,拯救他人的红香还是让真九郎崇拜不已,所以真九郎也踏进纠纷调解人的行列,简单说就是模仿,真九郎当时认为追寻强者走过的路,自己说不定也能变强。
  到底是什么时候才发现这只是错觉呢?
  或许早就发现了,自己难道只是一直逃避思考这件事吗?
  打从一开始,自己的选择就错了吗?
  真九郎睁开眼睛,看紫好像有点热到受不了,就伸手把她头上的毛巾用水龙头的冷水冲过,拧干后再放回紫的头上,紫说声谢谢后,就舒服地眯起双眼,把下巴搁在浴池里。
  「真九郎。」
  「又有什么问题?」
  紫先看向真九郎对她的众多问题露出苦笑的表情,接着视线往下一瞄。
  「我可以摸看看吗?」
  她的手指指向真九郎的胯下。
  「为了当作将来的参考,可以让我摸看看吗?」
  「……不行。」
  「一下子就好。」
  「你的矜持跑到哪里去了!」
  紫似乎不知道哪里不对而有点错愕。
  「我摸下去会发生什么糟糕的事吗?」
  「不、不会发生什么……」
  「那就没关系啦!」
  「不行!反正就是不行!」
  紫稍微「唔……」地嘟嚷片刻后,她又有如想到新方法似地露出笑脸说:
  「不然,我们交换条件。」
  「交换条件?」
  「你可以随便摸我的身体,然后……」
  「不行就是不行!」
  紫好像还没死心,但是看到真九郎死都不肯的态度也只好放弃。真九郎走出浴池,紫也跟在他后面,看她脚步蹒跚的模样,显然在浴池里待太久了,为了怕她跌倒,真九郎只好把她抱起来,而紫也开心地把整个身体贴上来,这也让真九郎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当初那个傲慢的小女孩到哪里去了?
  这是怎么搞的?她的心态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变化?
  她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粘人呢?
  真九郎还是完全搞不懂。

  又是那个恶梦。
  那天的事为什么会留下如此深刻的记忆?为什么想忘都忘不掉?为什么不会随着时间消失呢?那个无法摆脱的记忆就像缠住身体似地不肯放开,只会永远折磨着自己。
  睁开眼,眼前却只见一片黑暗,真九郎不断移动视线与双手,而渐渐习惯黑暗的眼睛终于看见天花板的电灯泡,手指也摸到地板的榻榻米,直到确定这里是自己的房间后才勉强稳下心绪。
  窗外一片黑蒙蒙的,感觉不到一丝早晨的气息。虽然喉咙很干,却不想站起来喝水,真九郎躺着望向天花板缓缓调整呼吸,夜晚的冷空气渗进被汗水浸湿的皮肤里,脑袋也因此稍微取回冷静。
  耳朵只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虽然呼吸渐渐趋于稳定,可是身体里却充满讨厌的疲倦感,这种感觉比与师傅和夕乃训练时更为沉重、更加不愉快,就像某种让内心枯萎似的力量紧紧抓住真九郎,从八年前的那天开始就一直都是这样。
  真九郎的家人都在美国丧命。
  由于父亲的工作而全家决定搬去美国的时候,真九郎并不会特别感到不安,因为爸爸在身边,妈妈在身边,姊姊也在身边,大家都在一起,所以不需要担心,什么都不用怕。虽然和银子分开很难过,但是与哭丧着脸的真九郎完全相反,银子只露出一脸平静的表情,一边要真九郎写信给自己,一边要真九郎跟她打勾勾而已,不过,她还是到机场送机,而且分别时眼睛好像有点湿润。真九郎问她「银子,你在哭吗?」时,银子却只说「别问啦!笨蛋!」并且打他一下,然后就真的哭了,后来两个人就在机场嚎啕大哭,姊姊还过来温柔地抱住银子和真九郎。
  第一次坐飞机很快乐,身体轻飘飘的感觉以及窗外的云海让真九郎留下深刻的印象。真九郎握着坐在隔壁座位上的姊姊的手,放心地一觉睡到美国机场。等到被姊姊叫醒,走下飞机后,他看见机场里有好多外国人,听到的也全是外国话,因此有点害怕的真九郎又握住姊姊的手,姊姊只说了些话就让真九郎非常放心。真九郎最喜欢姊姊,只要听到她的声音就不会害怕了,就在大家拿起行李、爸爸提议找个地方吃饭的时候,四周突然变成一片漆黑,简直就像天神把太阳藏起来似地,所有光芒突然消失不见,也看不到任何东西,真九郎虽然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没办法移动身体,身上还能运作的部分只剩下嗅觉和味觉。有种很恶心、很像食物坏掉的腐臭味,嘴巴里也充满那种恶心的味道,还有种细小颗粒状的东西一直在口中翻滚,就连呼吸也会疼痛。爸爸呢?妈妈呢?姊姊呢?爸爸、妈妈、姊姊,你们在哪里?真九郎放声大叫,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一定是发生很严重的事情。赶快救我!请救救我!拜托你!神啊!神啊!神啊!即使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至少还有喉咙振动的感觉,所以真九郎继续大叫,可是没有人回应,完全没有人回应他。眼睛看不到东西,耳朵听不到声音,身体也不能动,恶心的臭味越来越重,在飞机上吃的东西从喉咙深处呕吐出来,恶心的臭味再加上自己呕吐的臭味让味道变得更加恶心,结果自己忍不住这股臭味又再度呕吐,吐到胃一直发出痉挛的疼痛,难过得连胃也快要一起吐出来了,不过还是没有人来救自己。
  经过一段时间后,真九郎心想这里说不定是地狱,以前曾经听银子说过,做坏事的人死后会下地狱,地狱是让人永远受尽痛苦的地方,所以自己一定已经死掉,现在正在地狱里面了吧?自己失去眼睛、耳朵、双手以及双脚,这种痛苦会永远一直持续下去吗?真九郎不禁流下眼泪,为什么我要死掉?为什么我会下地狱呢?我做过什么坏事?不知道,会不会就是不知道才是坏事?真九郎拼命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天神请原谅我,请你饶我一命。我想见到爸爸、妈妈还有姊姊,也想见到银子,我不想死,我讨厌死,请你赶快救救我。不知道哭了多久,也不知道叫了多久,就在已经失去全部力气、快要不能思考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些细微的声音,那是又重又硬的东西正在移动的声音,里面还夹杂崩塌的声音。太好了!我听到声音了!我的耳朵还在!一阵子之后,他看到阵阵光线。太好了!我能看到光了!我的眼睛还在!不久后,声音和光线越来越强烈,并且变成实实在在的东西。这是搬动真九郎四周东西的声音,而光线是高挂天边的太阳光芒,当搬开压在真九郎身上又大又重的东西时,也随着扬起一片尘土,但是呼吸却舒服不少。真九郎在朦胧的意识中听到有人在说听不懂的语言,那是之前在机场听过的外国话,闪耀的太阳让眼睛睁不太开,上面伸下一只手,于是他的身体被不认识的人抱了起来,手和脚都能稍微活动。太好了!我可以动!我的手和脚都还在!身穿救难队装备的外国人把真九郎抱起来,他摸了摸真九郎的脸,似乎正在确认真九郎是否还有意识。我得救了!有人来救我了!我还没死,我不是在地狱里!
  那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呢?
  真九郎转动视线,他看见刚才自己身边四周的东西以及发出恶心臭味的源头,那里有数不清的尸体,包含爸爸、妈妈、姊姊在内,于是真九郎明白自己完全会错意了,因此他用足以撕裂喉咙的声音、用足以传到世界角落的声音嚎啕大哭,原来自己并没有得救。
  这里才是地狱。
  真九郎碰到一场大规模的炸弹恐怖行动,也是一场残杀无数平民百姓、不论对象的恐怖攻击行动,机场完全倒塌,电视和新闻都对瓦砾下埋没的人数、死伤者的人数以及成功救出的人数做出详细的报导,但是真九郎根本不想知道,因为爸爸死掉了,妈妈死掉了,姊姊死掉了,根本没必要知道其他事情。真九郎一直到出院前都是不发一语,当银子从日本过来探望他的时候,真九郎只抬起失去感情的脸对她说:
  银子,赶快杀死我。
  他是真的希望能死掉,只要死掉就能见到爸爸、妈妈和姊姊了,真九郎为了能够再度遇见他们而盼望死亡。当时银子拼命安慰他,却没有一句话能打进真九郎的心里,真九郎只想见到他们,只想见到爸爸、妈妈和姊姊而已,无论如何都想见他们一面,可是,他再也见不到死去的人,只要死掉就结束了,一切都会结束,没有人能够改变这个事实,所以自己也只剩下死掉这条路,我想死掉!
  这是个生出自己的人已经死去的世界;这是个和自己流着同样血脉的人已经死去的世界;这是个愿意无条件深爱自己的人全部死去的世界。那么,这里和地狱有什么不同?
  我不想孤单一个人,我绝对不要。只剩下自己的话,就没有人能陪着我一起开心或悲伤。高兴的时候只能自己一个人笑,难过的时候也只能自己一个人哭,这种情形会一直持续下去,自己要怎么在这个大得吓死人的世界里独自活下去?
  即使经过八年的时间,真九郎偶尔也会回想起当时的事,也会冒出自己很孤单的想法。以后只有自己继续活下去,和家人永远再也无法相见——每当想到这些事情时,都会被此种恐惧感吓得不寒而悚。
  窗外的黑暗丝毫没有褪去的迹象,离天亮时分看来还需要一段时间。我好讨厌夜晚,黑暗总是撬开记忆的大门,把那时候的事情不断挖出来,不论是手脚碎掉的感觉、爸爸妈妈姊姊的尸体腐烂的臭味以及全身快要被撕裂的绝望感。
  真九郎将不停颤抖的手掌握紧。紫说真九郎很强,事实并非如此,真九郎很清楚自己其实很软弱,而且非常软弱,为了能让孤独的自己独自活下去,只能倚靠红香请崩月家收留自己,然而最后还是无法克服。在崩月家时,真九郎虽然得到坚固的铠甲和强力的武器,却唯独缺乏强韧的精神,无论如何锻炼身体,本人仍然是个胆小鬼,在练习武艺时还没关系,碰到实战时,双脚就会忍不住开始发抖,不管怎么控制都没办法,只要感觉到对方的战意和杀气,躲在心底的胆小鬼就会不由自主地让身体开始发抖。
  这也是真九郎搬出崩月家开始独自生活的理由,因为他面对崩月家的人时总会有说不尽的愧疚,八年来他们尽心尽力教导自己,就像对待真正的家人一样亲切接纳以及严格锻炼,每个人都努力帮助想要变强的真九郎,所以真九郎非常喜欢崩月家的每个人,也真的非常感激他们,这份感激就算下跪磕头也无法偿还,正因为如此才会感到愧疚。大家在八年内全心全意地亲切对待自己,还帮助自己锻炼身体,自己却无法变强,还是那么软弱,直到现在,内心深处仍然会害怕,只要想起家人就会哭泣,惧怕独自生活的孤单,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个胆小鬼,而自己并不希望崩月家的人知道这件事,绝对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想让师傅、夕乃、散鹤以及冥理失望,不想让他们因为努力被自己糟蹋而看轻自己。如果他们知道这八年都是白费力气,他们会怎么看待自己?光靠想像就会羞愧地想要自杀,所以自己只能逃走,真九郎只好逃出崩月家,当真九郎察觉就算接受师傅的部分肉体也无法改变自己的本性时,真九郎就只能选择逃跑一途了。
  于是,真九郎逃进了五月雨庄。
  真九郎在榻榻米上蜷缩身体,体内涌出的颤抖侵袭全身,他只能咬紧牙根忍耐并且痛苦地闭上眼下,即使眼睛不禁流出泪水,但是颤抖却还是无法止息。好希望赶快天亮,这样就能稍微克制住,也能把讨厌的事情全部塞回心底继续过活。赶快睡着吧!祈祷早晨快点来临。外面突然吹起一阵强风,把玻璃窗震得嘎嘎响,真九郎连这种微小的声音都感到害怕不已,最后忍不住睁开眼睛。
  紫正在望着自己。
  她眼也上眨地盯着真九郎。
  两个人的视线就在充满寂静黑暗的房间里互相交会。
  紫的大眼眸清楚地映出真九郎正在发抖的丢脸模样。
  ……被看见了。
  连银子、夕乃、师傅、散鹤、冥理、环、闇绘和红香都没有看过,也没有任何人知道自己的样子,竟然会被这种小鬼看见这副丑态,居然会被这种小鬼得知自己的丑态。
  ……杀掉她吧……
  心里的某处突然传出这道声音。
  大概是从心底很深很黑的地方传出的声音吧?
  真九郎缓缓向紫伸出双手。杀人很简单,只要轻轻一扭,就可以把她的细小脖子折断;或是用手指刺穿眼球、直接打碎脑袋也可以;捏烂喉咙让她窒息而死也不错,心脏也只要一击就能轻易打穿。自己可以轻易地毁掉这个既小又脆弱的身体,尸体要怎么办?就在五月雨庄里找个地方埋起来吧。就把她埋在绝对不会被发现的深坑里,只要对红香说她被绑架,再对自己无法帮忙一事稍微道歉就好,就这么做吧!这样就能解决了。
  就算看见真九郎的手伸向自己,紫也没有逃走;当手碰到自己的喉咙,她也没有任何动作,她只是静静地用大眼睛盯着真九郎,就在真九郎的双手掐住紫的喉咙,想要把细细的脖子扭断时,她才终于开口:
  「……你为什么要哭?」
  这道细小的声音就像只想给真九郎听到似地,只用让真九郎听到就好的音量。
  而细小的声音中还蕴藏着种种感情。
  「告诉我,真九郎,我想要更加了解你。」
  告诉你?
  死小鬼,别开玩笑了!
  告诉你又有什么用!
  一点用都没有,完全没有意义,真是无聊。
  我现在就杀死你。
  正当真九郎想要在手上施力时,突然发觉紫的眼中毫无胆怯的神色,同时也警觉到自己的卑微与愚蠢,他的心中突然冒出一种想要逃离这里、逃离这个小孩的想法。
  「不用怕,我会仔细听你说,所以告诉我吧,真九郎。」
  紫用承诺的态度静静地点头。
  她那稚气的童音与清澈的眼神深深地打进真九郎的心底。
  等到自己回神时,就已经说出一切了。
  自己将家人死去的悲伤、绝望以及到现在都没有改变的事,一切都毫无保留地陈述出来。
  紫完全没插话,只是静静地聆听。
  对方只是七岁的小孩。
  不知道她能听懂多少。
  不知道她能理解多少。
  可是,紫还是静静地听完。
  紫对眼神仿佛正在寻求拯救的真九郎微微一笑。
  这是个了解以及接纳一切的慈祥笑容。
  「好厉害,你真的很努力。」
  紫伸出小小手,轻轻抚摸真九郎的脸颊。
  真九郎感觉到安慰的触感,脸颊也不禁露出哭垮的表情。
  「死去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再怎么难过也没办法唤回他们;就算再怎么追寻,也无法再见到他们。不过,真九郎遇见我,我也遇见真九郎;虽然我是独自一个人,你也是独自一个人,不过只要在一起就会变成两个人,这样就不会孤单了吧?」
  事情并没有那么单纯,不过倒也不能说是错的。
  真九郎想开口说话,紫却静静地把脸凑向前,让自己的嘴唇贴上真九郎的嘴唇。
  紫的动作很生硬,而且这是首次体验的触感。

  紫把脸移开后,对发呆的真九郎说:
  「以前妈妈经常这样亲我,当我问为什么的时候,她只说这个动作就表示对方对自己很重要,然后妈妈还告诉我……」
  将来,当你碰到重要的人就亲他吧!
  这是母亲赠送给女儿的话。
  也是世上的真理。
  「现在,我找到了。」
  紫把真九郎的头抱在怀里,用小手轻轻拥抱。
  就像母亲抱着婴儿似地。
  真九郎的脸颊感觉到紫的温暖,听见她的心跳声正在平稳地阵阵跳动。
  「不用怕,真九郎,你并不孤单。」
  真九郎闭上眼聆听她的声音与心跳,同时放松身体的紧绷感。黑暗、沉重、痛苦、不愉快等等感觉全都消散无踪,心底也渐渐解开牢牢束缚自己的沉重过去,压抑自己的沉重负担消失后,全部的感情立刻获得解放。或许自己正在笑,或许自己正在发怒,或许自己相当悲伤,或许自己非常高兴,也或许自己怀着感谢的心情。
  经过八年,真九郎终于能够由衷地放声痛哭。

  「哇……这种好像渡过新婚之夜的气氛是怎么回事啊!」
  隔天早上,环跑到真九郎的房间,就立刻对房里的气氛做出如此评语。
  只见紫满面春风地捧着碗筷,一边哼歌一边享受早餐,而真九郎则是露出尴尬的表情,却又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总觉得真九郎好像『初次体验非常圆满,却因为操太凶而露出复杂表情』的新郎喔!」
  「根本不是这样,请问有什么事吗?」
  「也分给我一点爱。」
  「滚回去。」
  「不是不是,也分给我一点米啦!」把如此改口的环赶出房间后,真九郎立刻把门关上。
  「真九郎,不快点吃的话,饭就要凉罗!」
  「……好。」
  真九郎坐在桌旁,并且接过紫递过来的饭碗重新开始用餐,他一边看着无关紧要的综艺新闻,一边在心底大大地叹出一口气。
  真是一生中最大的失误。
  昨晚的事只能用这句话表达。
  今天早上在棉被中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头被紫抱着,真九郎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并非作梦。看紫一脸幸福、还在真九郎头上流口水的睡相,让真九郎差点大声嚷嚷跳出棉被,虽然他用理智勉强压下动作,不过强烈的害羞感还是油然而生。
  居然把自己的内心话都对这么小的小女孩完全表白。
  居然还把丢脸的牢骚话全部讲给她听。
  我怎么这么呆?
  后悔以及相反的感情突然蜂拥而至,不过自己还是不能认同,被这么小的小孩安慰还感到高兴,而且真的喜极而泣,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承认这件事,再怎么说,自己应该不是那么没用的男人。
  一定是自己会错意……没错,一定是幻觉。
  真九郎这么说服自己,并且决定不再想起这件事。
  搞不好连紫自己也不记得。
  电视上的搞笑艺人正在批评最近的年轻人,表示现在犯罪增加的原因是受到太多游戏和漫画的影响、以及过于容易取得网路上的资讯等等。真九郎对这类节目并没有兴趣,不过还是怀着逃避现实的心态继续看下去,后来话题转到男女交往上,搞笑艺人就当场谈起自己的恋爱经验,当艺人说到「我的初吻是在国中一年级,对方是社团的学长……」时,紫突然停下筷子不经意地说:
  「我是七岁的时候。」
  真九郎就「噗~~」地喷出嘴里的东西,他用力咳嗽并且伸手拿起桌上的杯子,里面却没有水。
  紫则是笑着把自己的杯子递给真九郎。
  「真是的,真九郎,记得慢慢吃。」
  「喔,好……」
  看到真九郎接下杯子点头表示感谢的动作,紫露出满足的微笑,并且仔细地用面纸擦拭真九郎喷出来的饭粒,还露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真九郎一边喝水一边心想:
  自己好像在昨晚做出一个重大的选择。
  而且还是在不经意的状况下。

  早上的课程都顺利地记进脑袋。
  完全没有想打瞌睡的感觉,精神也不算太差,应该是因为昨晚睡得很好吧?
  虽然并非出自本意,但是和紫发生的事情似乎反倒让真九郎纾解不少压力,被小孩子安慰却能感到安心,自己实在太单纯了。
  ……果然是一生中最大的失误。
  紫应该不会把自己昨晚说的内心话泄漏给别人知道吧?仔细想想,这点倒是不用担心,她的口风出乎意料地紧,尤其是关于自己的事,她几乎都不会提到自己的事。昨天晚上虽然谈到一些关于她母亲的事,但是那也是她首次触及自己的私事。
  红香为什么要把这件工作委托给我呢?
  真的只是单纯地凭着直觉吗?
  和紫共同生活的生活杂事早就冲淡这个疑问,然而真九郎现在又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校内响起午休的铃声,班上大部分的同学都离开教室,真九郎也打开便当吃午饭,当他正在咀嚼一块半生不熟的红萝卜时,旁边突然传来一道惊愕的声音。
  「那是什么?」
  原来是一如往常拿着甜面包和笔记型电脑,还多携带一份厚重信封的银子。
  她就像是看到脏东西似地眯起眼镜后的眼睛。
  「那个是能吃的东西吗?」
  「是我的便当。」
  真九郎挟起烧焦的香肠放进口中,虽然很苦,不过他还是硬吞下肚。这个便当是今天早上紫亲手做的,尽管真九郎坚持拒绝,但是紫还是执意制作便当,所以真九郎只好放手让她处理。紫因为个子太矮,所以她先把大椅子倒放在地板上,再站上去补足身高,接着把冰箱里的东西随便丢进平底锅开始翻炒。真九郎在她的背后担心地看着她危险的动作,最后做出来的是豆腐、纳豆、高丽菜、酸梅、蕃茄以及腌菜等等,总之就是把各种食物胡乱混合的大杂烩。
  紫擦掉额头的汗并且「呼」地吐出一口气,还一边带着笑容说「来,你就带这个去学校吧」一边递出便当,真九郎只好乖乖收下。
  「银子也吃一口看看吧?」
  「不要,我不想吃坏肚子。」
  不知道来龙去脉的银子以为是真九郎睡过头匆忙做的便当,所以劝他扔掉,不过真九郎还是继续塞进嘴里,这些菜完全没有加调味料,当然很难吃,可是他还是一一吃下肚,因为真九郎不想让紫用两手拿着平底锅拼命翻炒的努力白费,如果倒掉的话,紫一定会很难过。
  真九郎也不知道为何没有冒出欺骗紫已经吃掉便当的想法。
  看着真九郎把碎豆腐和腌萝卜塞入口中后,银子小声说出「随便你」,当她把信封放到桌上时,信封袋同时传出沉重的声响。
  「这个是什么?」
  「……你连自己的委托都忘记了吗?」
  信封袋里装有真九郎先前拜托银子寻找关于九凤院的情报,于是真九郎放下筷子,把信封袋中的影印纸拿出来啪啦啪啦地翻动,至少也有五百页以上,而且字体又小,真九郎虽然很感谢银子帮没有电脑的自己印出资料,但是没想到份量竟然这么多,看来银子也照着当初不论真伪都要查清楚的要求。
  当中混有许多类似机密文件的照片,还有大量英文夹杂其中。
  「怎么不顺便帮我翻译呢……」
  「那要另外算钱。」
  银子咬着面包,嘴角微微露出笑容,搞不好她是刻意找真九郎麻烦的。
  真九郎一边对银子从以前到现在都很喜欢捉弄自己的举动颇有微词,一边开始翻阅资料,大量稀奇古怪的情报马上映入眼中。例如九凤院家的人拥有天生神力、内部还有个称为『里之院』的神秘设施等等,几乎全是怪力乱神的内容。
  早知道叫她只要收集确定的资料就好……
  就在真九郎对满满的小字眼花撩乱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停在某一页上。
  这页记载着九凤院家的家族成员。
  九凤院家的当家、也就是财团总裁名叫九凤院莲丈,旁边是夫人的名字,下面则有两个子嗣的名字。
  「……咦?银子,这里好像写错了。」
  「哪里?」
  「九凤院家的子嗣只写着两个儿子,把女儿漏掉了。」
  「因为没有女儿。」
  「没有女儿?」
  看到真九郎的惊讶反应,银子又重复说道:
  「九凤院家根本没有女儿。」

[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07-12-12 13:41 编辑 ]


第五章 九凤院的黑暗


  真九郎下午的课都在心不在焉中渡过。
  在班会结束、级任导师宣布注意事项后,班长发出起立、敬礼、坐下的号令,同学们也开始接二连三地踏上归途。真九郎本来想请银子再次确定资料的真假,但是她已经不在教室里,真九郎认为她应该又跑到新闻社社办,于是他也离开教室,却在途中改变方向转而走向鞋柜。
  不管问多少次都不可能改变事实,是否信任那份资料是真九郎自己的问题,真九郎一边换着鞋子,一边心想:
  在家谱里完全找不到九凤院紫这个名字。
  红香知道紫不是九凤院家的人吗?
  以她超一流的本事,按理说她应该也有办法得到银子收集的情报,所以红香应该早就知道实情吧?
  紫的身分和红香的企图都充满谜团,只不过,关于紫的身分倒是有几种可能性,譬如说她是九凤院莲丈纳妾所生的私生子,理所当然不会记载在家谱里。像九凤院此种大财阀的总裁,拥有数十个妻妾并不奇怪,银子的情报网也有可能找不到这种私生子,而且这样也能解释紫不愿谈论自己的事的举动。
  虽然真九郎可以认同这个解释,但是当中也有矛盾之处。
  紫自称是「九凤院紫」时的堂堂正正态度丝毫不做作,难道那也是演戏吗?
  真九郎的心中不禁涌出一股混乱的情绪,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红香和紫所欺骗。原先完全信任的心情开始产生一丝动摇,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很不是滋味,虽然不知道这件委托背地里到底含有什么隐情,不过似乎并非真九郎想像中那么单纯。
  真九郎走出校舍通过校门,随着学生人潮正准备走向车站时,他注意到迎面出现的某个小小人影。
  「真九郎!」
  「……紫……」
  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她。
  不知情的紫还是笑容满面地抬头望着真九郎。
  「这个给你用!」
  说完后,就递给真九郎一把雨伞。
  此时真九郎才发现天色怪怪的,天空就像现在自己的心情一样乌云密布,虽然看起来还不会下雨,但是身上带把伞的确比较保险。紫似乎听到气象预报说傍晚会下雨,所以就拜托环送自己带伞过来。
  环真爱多管闲事……
  经过上次的事,真九郎曾经告诉环别再带紫过来,看样子八成还是对牛弹琴。既然无法告知详细的原因,这也没办法强求,更何况环的举动也是无可厚非,这个名叫九凤院紫的小女孩似乎有种让人想要帮助她的特质,并不是因为她很娇小柔弱,而是她本身强烈的意念会让人自然地想要帮助她。
  真九郎默默地收下雨伞后,紫就略微歪着头问道:
  「你高不高兴?」
  身为保镖,这时候应该好好骂她一顿。
  不准随便跑出来!你不知道自己是歹徒的目标吗!记得提高警觉!稍微有点危机意识!
  你到底是谁?
  你是不是一直欺骗我?
  脑中浮出无数的话语,最后真九郎选择说出:
  「……嗯,谢谢。」
  「嗯,只要真九郎高兴,我也会很高兴喔!」
  接着,她一直用期待的眼神盯着真九郎的脸。
  真九郎也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
  「便当很好吃。」
  「真的吗?」
  「嗯。」
  看到紫当场就「耶~~」地蹦蹦跳跳的样子,真九郎突然有种想笑的感觉。
  真蠢,自己烦恼不已的样子真蠢。
  不管真相是什么,都无法改变现在的状况。
  无论她是谁,我都要保护这个孩子。
  虽然有点不甘心,不过真九郎的确非常喜欢这个小女孩。
  这种心情和身分毫无关系。
  终于明白这个简单至极的道理后,真九郎便带着紫走向车站。
  并且缓缓地配合她的脚步。
  两人正在车站前的超市购买晚餐的材料。
  真九郎问紫想吃什么,她回答只要是真九郎做的都可以。由于紫想要拿购物篮,所以真九郎就交给她拿着,自己则负责挑选材料,然而,他从紫的视线发现她对松饼好像有兴趣,因此也顺便买下松饼的材料。虽然紫想要提购物袋,可是因为袋子太重,最后还是交给真九郎提,而由紫负责撑伞,两人就这样并肩踏上归途。
  看天空的状况,回到五月雨庄前大概不会下雨,由于紫已经事先把晾的衣服收进屋里,所以当真九郎称赞她好聪明时,紫也害羞地露出笑容。
  「对了,真九郎,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你比较喜欢胸部大的女生吗?」
  「……胸部?」
  「环说真九郎都会对闇绘、夕乃和红香这种胸部大的女生特别温柔,所以一定喜欢大胸部。」
  那个家伙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紫在浑身无力的真九郎身旁看着自己平坦的胸部,表情充满无奈。
  「因为妈妈的胸部很大,所以我认为将来应该也是一样,可是好像还要等很久,现在的我大概没办法让你满足吧!」
  「满足……」
  「我不太清楚详细情况,不过男生好像很喜欢对女生的胸部做某些事情吧?」
  「啊……那个……」
  「所以,我听环说胸部还是大一点比较好。」
  「嗯……该怎么说……」
  身为长辈,该怎么回答才好?
  当真九郎还在伤脑筋时,紫只是低声地说「好不甘心」。
  「我还只是小孩,很多事都不会做,很多话也都不会讲,所以我很不甘心自己只是小孩。」
  紫握紧拳头又继续说:
  「我想告诉你好多话,好想把这种心里的感觉全部都告诉你,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现在的我都还不会这些事,所以我很不甘心,应该只要长大就会懂这些事吧……」
  紫低头看着地上,片刻后才抬头说道:
  「不过,我不会气馁,我想要做到我现在能做的事。」
  她把小小的手伸向真九郎。
  「真九郎,我们牵手吧!」
  如此直接的视线、如此直接的想法、如此直接的言语。
  都是既强烈又纯粹得足以让真九郎感到狼狈不已的情感。
  回过神时,真九郎发现自己已经握着她的手,就像苦恼的人追求真理、罪人渴望得到拯救、弱小的虫子想要飞向光线一样。
  她的小手既细嫩又柔软,她将力量注入那纤细的手指,牢牢地握住真九郎的手。只是牵着手而已,她就笑得如此幸福,看见她的笑脸,自己也会不自觉地跟着露出笑容。
  真九郎自然而然地感到很高兴,完全不想思索为何高兴的理由。紫曾经说过真九郎很温暖,事实并非如此,真正温暖的是她,但是心里却有个声音否定这个想法,两个人手牵着手一定才是真正感到温暖的原因。
  「今天去澡堂洗完澡之后,就到银子的家里露个脸吧!」
  「银子?」
  「她是我的青梅竹马,家里开拉面店。你知道拉面吗?」
  「有看过。」
  「拉面很好吃喔!你一定会喜欢。」
  「只要和真九郎在一起,什么东西都会变得很好吃。」
  「青椒也是吗?」
  「……我会努力尝试的。」
  看紫嘟着嘴稍微赌气的样子,真九郎由衷地露出微笑。
  两个人吐出的气都变成白雾,真九郎心想差不多是该买暖炉桌的时候了,当他想像紫就像小猫咪一样在暖炉桌里缩成一团的样子时,不禁又露出笑容。
  然而,这个梦想却突然破灭。
  有辆黑头轿车停在五月雨庄前,一看就知道是进口的高级车,这也让真九郎不禁歪头思考,这不是五月雨庄房客的车,房客里拥有驾照的人只有1号室的钢森,而且他的车是福斯的金龟车,那么,开这种高级车造访五月雨庄的人会是谁?
  真九郎停止思考。
  因为紫握着他的手正在微微发抖,她的视线紧紧盯着那辆车,而且表情相当僵硬。
  ……她怎么了?
  就在真九郎正想发问时,一个人打开黑头轿车的门走出车外。
  这个人拥有一双似乎从未做过粗活的细长手脚,以及俊俏得有如明星般的五官。
  是个和真九郎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少年看向紫并且说道:
  「原来你在这里,紫。」
  少年发出和长相很搭配的声音,并且大大地张开双手走向两人,然而每当他越靠近,紫的颤抖就越发强烈,她的恐惧也从握着的手传给真九郎。
  真九郎身为贴身保镖,立刻做出行动。
  「你是谁?」
  少年对出面阻拦的真九郎微笑回应:
  「我叫九凤院龙士。」
  「……九凤院……龙士?」
  「也就是紫的亲哥哥。」
  「紫的……?」
  在两人的注视下,紫一所常态地以怯生生的态度低着头。
  「紫,哥哥说的话是真的吧?」
  龙士笑嘻嘻地问道,只见紫仍然望着地上点头。
  「……是的,龙士哥哥。」
  这是怎么回事?
  真九郎不禁陷入沉思。
  好像在银子的资料里看过九凤院龙士这个名字。
  他是九凤院家的次男,和真九郎同样是十六岁。
  资料里并没有照片,这个人真的是本人吗?
  而且这两个人是兄妹?
  会不会是银子的资料弄错了?
  虽然也有这种可能性,不过……
  真九郎越想越混乱,这时龙士开口说:
  「话说回来,你又是谁?」
  「我叫做红真九郎。」
  「……没听过,算了。紫,我们回家吧。」
  「等一下!我是负责保护她的人身安全的保镖,就算你真的是她哥哥,也不能这么简单就带她……」
  「绑匪讲话还敢那么大声。」
  「……绑匪?」
  听完龙士接下来的说明,真九郎不禁哑口无言。
  据他所说,紫是被人从九凤院家绑走的,绑架新闻受到控管也是常有的事,因此媒体完全没有对此事加以报导,总之,警方把这个案件视为九凤院家的重大事件并且暗中展开搜索,龙士好像也花费不少时间寻找紫。
  紫是先被绑架,然后才被带到五月雨庄的?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绑匪就是红香。
  是红香欺骗自己,让自己成为共犯吗……?
  不可能,柔泽红香绝对不可能做出绑架这种卑劣的行为,而且紫还携带自己的行李,根本不像被绑架的样子。
  龙士以怀疑的眼神看着脑筋乱成一团的真九郎,并且说道:
  「我还以为是道上有名的大人物才有胆子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没想到是个无名小卒。你是受谁指使的?」
  「这个嘛……」
  「你的老大是谁?」
  看到真九郎犹豫是否该说出红香的名字时,紫突然挺身而出。
  虽然她的脸上充满紧张与恐惧,但是她仍然走到兄长的面前。
  「龙士哥哥,您误会了。」
  「嗯?误会什么?」
  「我并不是被绑架的。」
  「你不是被绑架的……?」
  龙士无奈地叹出一口气。
  「……紫,这是怎么回事?」
  「我是自己想要离开那个地方的,虽然也有人帮助我,但是责任还是在我身上。」
  「这么说来,你不是被人硬带出来的罗?」
  「是的。」
  「这是你自己想要做的事?」
  「是的。」
  看到妹妹点头表示同意后,哥哥又再度叹出一口气。
  「什么嘛……原来如此……」
  「……那、那个……龙士哥哥,我有一个请求。」
  紫偷偷望向真九郎一眼,稍微调整呼吸后就对龙士说:
  「他和这件事没有关系,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请不要责罚……」
  「紫,你是属于谁的东西?」
  哥哥打断妹妹的话插嘴质问。
  「回答我,紫,你是属于谁的东西?」
  「我、我是……」
  「九凤院紫,你是属于谁的东西?」
  紫顿时惊慌失措,龙士又再度重复发问数次后,她的脸上就忽然像火被吹灭似地失去表情。
  真九郎第一次见到紫露出完全不像孩童、有如面具般的表情。
  紫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回答:
  「我是九凤院家男性的东西。」
  「你出生的意义是什么?」
  「为了九凤院家。」
  「你的喜悦是什么?」
  「就是奉献给九凤院家的男性。」
  「你的自由呢?」
  「完全不需要。」
  紫就像受过严格训练的动物一一回话。
  「很好,你都记得嘛!」
  龙士笑着轻轻抚措妹妹的头。
  就像抚摸听话的宠物一样。
  「你还记得最重要的事,哥哥就放心了,不过……」
  龙士缓缓握紧拳头。
  「既然你都记得……那你这个白痴做了什么事!」
  突然传出一道碰撞声,那是龙士的拳头打在紫脸上的声音,她那小小的身体腾空撞到附近民宅的墙上,真九郎的伞也从她的手中掉落在地。
  ……什么?
  真九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居然挥拳打紫?
  这个家伙挥拳打紫?
  「……哥、哥哥……求求您。」
  紫用手按着疼痛的脸站起身,并且再度恳求。
  她的指间滴滴答答地流出鼻血,但是她毫不在意。
  「他、他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
  「你很吵耶!」
  龙士面无表情地走近紫,把她小小的身体用力踹飞,脚尖刚好踢在肚子上,也让紫「呕」地吐出胃里的东西。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看着妹妹抱着肚子露出非常痛苦的表情,哥哥的眼中却不带一丝怜悯。
  「你知道自己惹出多少麻烦吗?你竟然敢趁老爸、老妈和老哥出国的时候搞这种飞机,这会让人怀疑我的管理能力吧?」
  这家伙到底在做什么……
  真九郎花费数秒钟才恢复正常思考。
  这家伙……动手打自己的亲妹妹……而且还是用踢的。
  这个人渣!
  真九郎扔掉购物袋,正想要把怒气转变成暴力时,肩膀却被人从后抓住,回头一看,有个怪里怪气的大汉站在身后,他身穿夏威夷衬衫、是个身材高大又全身充满肌肉的黑人。就在真九郎注意到黑人抓在肩上的手指、以及从夏威夷衬衫伸出来的手臂居然是用泛着黑光的钢铁制成的瞬间,黑人露出雪白的牙齿发出笑声。
  「HEY!」
  接着,真九郎就看见钢铁的拳头……或者该称为铁块的这一拳以超过知觉的速度落在头上,让真九郎只觉得脑浆激烈晃动,神经交错混乱,意识也瞬间中断,直到整个身体飞出去撞到附近的电线杆,脸颊撞到地上的时候才恢复意识。
  「……呜……啊……」
  他的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脑袋痛得快裂开了,胃中也开始作呕。
  太大意了,竟然没有察觉敌人这么靠近。
  战斗用的义肢以及驾驳义肢的臂力。
  这个黑人是格斗专家,也就是专业的杀手。
  「不赖嘛,居然还活着!」
  黑人发出咯咯的笑声,并且用钢铁制的手指捏住真九郎的头,提起他的身体吊在空中,有如被老虎钳夹着所产生的压力和剧痛,让真九郎无法成声。
  「少爷,怎么处理这个小鬼?」
  「闭嘴。」
  龙士抓着紫的头发硬拉起她的身体,紫因为止不住的鼻血与肚子的疼痛而有些意识不清,龙士又把脸凑近紫。
  「就算身体里流有相同的血缘,你和我的立场还是差太多啦!你还不懂吗?臭小鬼!」
  紫痛苦得不断咳嗽而无法回答,就算想回答,呼吸也极度紊乱以致于无法讲出话语,即使如此,她似乎还是想尽量避免让兄长生气,因此勉强挤出几个字。
  「对、对不起……」
  「我听不到啦!」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惹出这些事,是故意让我难堪的吗?喂!」
  「不、不是……」
  「臭小鬼!」
  龙士又一脚踢在她的肚子上,被抓住头发的紫被踢得身体频频摇晃,口中吐出的东西也飞散到地面,直到龙士松开抓着头发的手,紫才全身无力地倒在地上。
  真九郎将两人的动作都看在眼里,气得想把龙士大卸八块,然而他的身体却不听使唤,昏眩感与呕吐感仍未停息,全身的神经也几乎瘫痪,那个穿夏威夷衬衫的黑人果然是职业的格斗专家,完全没有放水的意思,最初的一击就完全夺走真九郎的战斗能力,不过,真九郎虽然被吊在半空中,却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紫和龙士。
  龙士从不停咳嗽的紫背后抱住她,脸上露出猬亵的笑容。
  「这个小鬼是谁?小小年纪就开始勾引男人了吗?还有,你穿这是什么衣服?我不是买很多衣服给你,叫你穿得更有女人味吗?」
  说完后,龙士就紧紧抓住紫的胸部,紫的表情也因痛苦而扭曲不已。
  「好、好痛……」
  「喔~~看来还没发育,触感不错。」
  「请、请住手……」
  「你只会吐出『很痛、住手』这种扫兴的话吗?哥哥可是亲手摸你,你应该要对亲爱的哥哥说『好舒服、谢谢哥哥』这种会让我很高兴的话吧!」
  龙士捏住紫的下巴面向自己,想要强行吻上她的嘴唇,紫也拼命地别开脸颊,或许因为这个举动刺激到龙士,所以他放开紫并且又朝她的肚子踹了一脚。
  然后就对痛得弯下腰的紫视若无睹,转而命令穿着夏威夷衬衫的黑人。
  「《铁腕》,宰掉那个小子。」
  「好。」
  就在穿夏威夷衬衫的黑人《铁腕》笑着准备执行命令时,紫突然抱住龙士的脚。
  「……请、请等一下!」
  「我亲爱的妹妹,有事吗?」
  紫立刻松开手跪地磕头。
  「龙士哥哥,求求您,请您……请您饶了真九郎。」
  哥哥则是冷冷地看着正在磕头的妹妹。
  「是谁帮你的?」
  「是柔泽红香。」
  「柔泽……就是那个超强的女人吧?这倒有些麻烦,晚点再叫近卫队处理。」
  龙士吐出口水,并且继续说道:
  「紫,你还敢反抗我吗?」
  「再也不敢了……」
  「会乖乖听我的话吗?」
  「会……」
  「你应该会替我生小孩吧?不帮老哥或其他男人,只替我生小孩吧?」
  紫经过数秒的沉默后,便低头回答:
  「……会的。」
  「而且还生很多吧?」
  「……不论多少都没问题。」
  「很好,这个态度真棒。」
  龙士似乎对妹妹屈服的模样非常满意,于是答应她的请求。
  「我就放过这小子,反正是个无名小卒,应该也问不出什么消息。」
  「真的吗?」
  紫用确定真假的眼神望向兄长。
  「你应该知道我是不是正在说谎吧?」
  龙士对紧紧盯着自己的紫露出苦笑后,便下达命令:
  「《铁腕》,放开他吧。」
  「这样好吗?」
  「快点。」
  从钢铁的手指中解脱的真九郎立刻倒在地上。
  快点站起来!快动!我要战斗!真九郎不管在心里如何呐喊,身体都完全没有反应。
  「这样可以吧?哥哥没有骗你,你也最好别忘记答应我的事。」
  紫看着倒地不起的真九郎,并且咬着唇握紧拳头向兄长点头。
  「……是的,龙士哥哥。」
  「上车。」
  车门也应声敞开。
  紫,别走!不能跟他走!
  真九郎张开嘴,却无法发出声音,身体也无法动弹。就和那个时候一样,和失去家人却无能为力的时候一模一样,难道我现在又要失去她了吗?

  紫在车门前停下脚步,用手背把鼻血擦掉,然后回头面向真九郎。
  「对不起,真九郎,因为我害你……」
  不对!这不是你的错!都要怪我太过软弱。
  真九郎想要这么辩解,却无法发出声音。
  紫强忍着眼泪倒抽鼻水,然后她的脸上露出微笑,那是现在的她尽力展露出的勉强微笑。
  「这些日子谢谢你,我很快乐,真的很快乐喔……」
  紫用颤抖的声音说完话,随后就坐进车内,龙士在关上车门并且打开另一侧的车门的时候对《铁腕》下令:
  「不准杀死这个小子,我已经答应紫了。」
  「就这样放过他吗?」
  「留下他的性命就好,其他地方全部毁掉。」
  「好。」
  龙士坐进车里,车子也随即驶离现场。
  准备执行命令的《铁腕》转过身,看着真九郎并且吹出一声口哨。
  「不错喔,小鬼,你的身体是怎么锻炼的?」
  真九郎用手扶着墙壁,总算勉强挺起身体。
  虽然手脚无法施力,连正常走路都无法如愿。
  不过,就算用爬的也要追上去,我一定要追上去!
  「我最近很喜欢日本相扑这个运动。」
  真九郎的前方却被拥有钢铁手臂的巨大身体挡住去路。
  《铁腕》用两手拄着地面,并且屈膝弯腰。
  《铁腕》的全身爆出肌肉,真九郎感觉到有如面对嗜血发狂的斗牛般的压迫感,一阵寒意立刻窜过背脊。
  「准备……开始!」
  真九郎命令身体做出防御,但是身体仍然毫无反应,硬生生地接下《铁腕》的身体冲撞,这股冲击力道就像被汽车撞到一样,体内发出肋骨断裂的讨厌声音,真九郎的身体就轻而易举地腾空飞起,并且在地面上翻滚数圈,直到撞上五月雨庄的门柱,才在公寓门口停下。
  「呜哇……咳……」
  剧痛让全身的肌肉发生痉挛,本能也发出继续下去会有危险的警告,但是真九郎没空理会,现在不是注意自己身体的时候,紫已经被带走,不过自己却对内情一无所知,我没办法接受这种结果!紫,等等我,我一定要把那个人渣痛扁一顿!
  真九郎强忍着有如扯断神经的疼痛,用双手努力撑起身体。我要赶快追上去!我要战斗!我要救紫……
  然而,真九郎却不禁对自己的动作惊讶不已。
  自己不听使唤的双脚居然正在发抖。
  就像拒绝站起来似地不断发抖。
  喂……不会吧……
  为了拯救紫必须奋力一战,但是内心深处难道还在害怕吗?
  红真九郎竟然是个这么没用的男人吗?
  真九郎的眼中泛出泪水,充满泪光的视线扭曲地映照出《铁腕》逼近而来的身影。
  「那么……该怎么开始呢?先把你的手脚扭断……」
  「哇,好像会很痛。」
  真九郎的背后响起一道如同往常的悠哉声音。
  武藤环伸手扶住真九郎的肩膀,缓缓地让他躺下,真九郎想要开口说话,环却用手指轻轻按住他的嘴巴,并且面向《铁腕》。
  「这位装义手的朋友,我知道这是你的工作,不过可以放他一马吗?这家伙就像我的小弟一样,所以我实在不想看到他挨打。」
  「关我屁事。」
  「麻烦你通融一下吧!」
  「如果你打算妨碍我的话,就连你一起宰掉。」
  《铁腕》用钢铁的义手握紧拳头,逐步接近环的身边。
  「真伤脑筋……」
  嘴巴上虽然这么说,可是环的嘴角却浮现出愉快的微笑。
  就在环搔了搔刚睡醒的微翘头发,说出「那就没办法啦」并且摆出架势的时候,面前突然有只黑猫闯进现场。
  那是闇绘养的猫——大卫。
  「住手。」
  一个全身漆黑的魔女正坐在门旁大树的枝桠上,闇绘缓缓地吐出烟雾,并且以一如往常的温吞口吻说道:
  「环,这真不像你的作风。」
  「哎呀~~毕竟是好邻居,而且平时又常常受他照顾。」
  「违反规定应该不太好吧?」
  于是,闇绘对《铁腕》宣告。
  「那个男的,这里是五月雨庄,也是签订不战协议的地方,想惹事的人最好赶快离开。」
  「……不战协议啊……原来如此。」
  《铁腕》夸张地耸耸肩,转而提出妥协的方案。
  「既然是规定,没办法,我就把那个小子拉出去再动手吧。」
  「不行。」
  环在面前挥了挥手,并且断言道:
  「因为现在是二对一喔!」
  现在的情况是二对一,树上有闇绘,真九郎的身旁有环,因此《铁腕》注视着两人评估对手的实力,然后确认真九郎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后就转身离开。
  真九郎则是稀疏地听着环和《铁腕》的对谈,忽然有种水滴在脸上的感觉。
  漆黑的天空开始下起大雨。
  真九郎在雨中心想:
  对不起,对不起,紫。
  我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强……
  在渐渐消失的意识里,真九郎还是不断地向紫道歉。

  之后的数个钟头,对真九郎来说只是一段空虚的时间。
  环把真九郎扶回房间,又打电话请山浦和南过来治疗。治疗结束后,山浦嘱咐要让病人静养,南则是把探病携带的蜜桃罐头放在枕头边,闇绘也在真九郎的耳边窃窃私语,然后房间就恢复宁静了。
  电灯炮的光线非常刺眼,但是真九郎并不想闭上眼睛,因为只要自己闭上眼睛,恐怕就会陷入昏沉的睡眠中,他不喜欢意识被切断的感觉,也绝对不能失去数小时前的记忆,因此他试着在手脚上用力,好痛,但是还不到不能活动的程度,自己已经有点忘记山浦交代的注意事项,不过,维持生命的器官好像都没事,这都要归功于崩月家的训练,总之,这个锻炼得相当结实的身体至少保住性命,却也只保住自己的小命而已。
  真九郎忍着疼痛转头张望,他看到环坐在房间的角落,嘴里一边咬着鱿鱼喝啤酒,一面看着从自己房间带来的漫画。从地上堆积的数量判断,显然她一直都待在这里照顾真九郎。
  真是个体贴的人。真九郎暗自在心中感谢,然后开口说道:
  「……环姊。」
  「嗯?要喝水吗?我帮你打开蜜桃罐头吧?」
  「……我想打电话。」
  环把手机交给他,真九郎急忙地想要按号码,但是焦急与疼痛让手指不太听话,所以按错好几次号码,最后还掉在地上。
  环捡起手机问道:
  「你要打给谁?」
  「……我想打给银子。」
  「银子妹妹?」
  「……我想要请她帮我调查。」
  「调查什么?」
  ……要调查什么?
  该从哪里开始调查?
  不明了的地方实在太多,身体的痛楚也让头脑无法好好思考。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那样?紫真的是九凤院家的千金吗?为什么会受到那种不合理的对待呢?九凤院家到底是什么东西?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叩叩叩,外面突然传出有人敲门的声音,打开门后,看到某位女性正站在门外。
  「你还活着吗?」
  她一如往常地披着风衣,一如往常地叼着香菸,一如往常地挂着不可一世的笑容——柔泽红香正站在门口看着真九郎。
  「……红香小姐。」
  「好像还好嘛!哦?环也在啊?」
  环点了点头表示打招呼,红香则是轻挥着手回应,然后说道:
  「看来我来晚了,没想到他们会找到这里。真九郎,让你添了不少麻烦,你先好好休息,我会多加一点委托费的。」
  只说完这几句话,红香就转身准备离开。
  真九郎赶紧爬出棉被,奔向即将关闭的房门。
  「请等一下。」
  光是脚踏在地上,剧痛就传遍全身,但是他仍然忍着疼痛走近红香。
  「请、请解释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
  「你不必知道。」
  红香若无其事地吐出白烟,这个动作也是一如往常。
  「开什么玩笑!」
  正当真九郎想要揪住红香的胸口时,瞬间就被压倒在走廊上,右腕被扭得差点脱臼,背上则是被犬塚弥生完全压住,她的脸上毫无表情,并且拿着手里剑抵住真九郎的咽喉。
  「没关系,弥生,放开他。」
  听到红香的指示后,弥生便静静地放开真九郎,然后退到红香的身后。
  环一边嘀咕「真拿你没办法」,一边伸手扶起真九郎,准备把他扶回床铺,然而真九郎却不领情并且一直瞪着红香。
  「……请你解释,请你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就算知道又想怎样?」
  「我……」
  「你有勇气面对吗?」
  真九郎顿时无法回答。
  一直占据心底的胆小心态让他迟迟无法回答。
  「你应该是被职业的格斗专家打伤的吧?如果太过深入,事情就不会这么简单结束,绝对会被杀掉。」
  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真的是这样吗?
  那时候,无法拯救紫的原因不只是大意被偷袭,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首次和职业格斗专家对峙的真九郎心生胆怯。
  真九郎无法在应该战斗的时候挺身而出,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紫明明那么拼命地袒护自己。
  「……她救了我,是她保护我的,保护她应该是我的责任才对,可是……」
  由于无法保护紫的悔恨以及自己的无能,眼泪又似乎即将夺眶而出,不过真九郎却咬着牙把泪水硬吞回去。
  「红香小姐,请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算你知道也无能为力喔。」
  或许真的无能为力。
  当时无法动弹的自己到底能做什么?
  可是……
  「……那不是由你替我决定的。」
  得知真九郎没有退让的意思后,红香便用下巴指向房间门口,真九郎就在环的扶持下回到棉被里,只不过他并没有躺下,虽然身体很希望躺下休息,但是心里却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房门也随着自动关闭,应该是弥生关上房门的吧?四处都不见她的踪影,应该正在某个地方待命吧?红香盘腿坐在地板上,环开口询问自己是否应该先避开,红香则表示她留在这里无所谓。这对真九郎也是一剂强心针,毕竟现在对红香产生怀疑,环待在这里至少可以让他放心许多。
  红香用手指挟着香菸,和真九郎四眼相望。
  「你想从哪里听起?」
  「你的目的。」
  「很直接,不错。」
  环把房间里的菸灰缸递给她,红香则是在上面抖落菸灰并且开始叙述:
  「我的目的是实现诺言。」
  「诺言?」
  「那是我很久以前答应的……」
  真九郎好像听过这句话。
  红香在带紫过来的那天也说过类似的话。
  和那时候一样,红香的脸上浮现出难得的忧郁神情。
  「答应谁?」
  「紫的妈妈。」
  「她的妈妈……?」
  红香深深吐出一口烟,事先声明这是重大机密,然后就继续叙述:
  「九凤院家的人必须同族交配才能怀孕。」
  这是遗传上的特征,同时也是缺陷。
  九凤院家从过去到现在,都是以近亲相奸的方式传宗接代。
  「如果是古代,同族内的交配也不会很稀奇。」
  「可是,在现代社会也未免……」
  「他们还是必须这么做,不然就会断送全族的血脉。」
  九凤院家的人只能和九凤院家的人生出后代,为了维持家族的血缘,只好一直保持近打相奸的传统,由于这种做法一定会受到社会舆论的责难,所以他们就想出称为「里之院」的设施,并且把九凤院家出生的女性全部集中在「里之院」生活。那是个与世隔绝的空间,也是政府与媒体都无法涉及的禁忌之地,只有大财阀才有办法做到这种事,于是九凤院家便用尽所有手段创造出称为「里之院」的圣地。
  出生的女孩都不为世间所知,并且都被当成不存在于这个世上,只能在「里之院」里终其一生。为了不让外界质疑,他们偶尔也会让媒体报导诞生女婴的新闻,但是很快就会以病死为由送进「里之院」,即使有人怀疑而想要追查真相,也都会交给近卫队暗中解决。
  「真是太乱来了……」
  真九郎用类似呻吟的音调说着,而红香则是继续叙说:
  九凤院家的男性迟早都会迎娶正室。由于本族以外的女性不管多么努力都无法受孕,因此只能从「里之院」取得小孩,也就是在「里之院」和本族的女性交媾生育后代,生的若是女婴,就让女婴永远住在「里之院」里;若是男婴,就对外公开是正室所生——这就是九凤院家建构出的制度,也是让一族得以存续的智慧。
  看到真九郎一脸狐疑的表情,红香苦笑着说道:
  「很难理解吧。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也和你一样,不懂那些女人为什么会甘心处于这种制度下。不过……应该说那里就像是个异世界,我们的常识在那边并不管用……」
  据红香所言,在「里之院」生活的所有女性都不会对自己的处境抱持疑问,替家族怀孕、生育小孩就等于自己的存在意义,除此之外别无所求,她们也不会嫉妒外界所知的正室妻子,甚至连自己怀胎十月生的男孩被夺走的悲哀以及对外界的憧憬都没有,因为她们就是接受此种教育,「里之院」都是这样教育女性,有必要的话还会用上药物,即使对脑袋动手术也在所不惜,总之无论使用任何手段,都要让女性服从「里之院」的制度,所以「里之院」没有外界的纠纷与犯罪,是个让女性平平静静地过日子、生小孩、最后离开人世的地方。
  「……紫也是在那边出生的?」
  「她是九凤院莲丈和亲妹妹的女儿,也是『里之院』里最年轻的女孩,不论出生、长大或是直到死亡都会待在那里。」
  在「里之院」能够获得某种程度的外界情报,偶尔也能在严密的护卫下上街买东西,因为长年来的强烈思考控制并不会因这种小事造成影响。由于九凤院家的方针倾向不让女性太过聪明,所以也不会特地给予学识教育,因此「里之院」的女性大多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文肓,在此种环境下,紫似乎是透过电视与书藉自行学习的。
  「九凤院家的女性都很短命,或许是近亲交配所造成的弊病,通常都会在生完小孩后丧命,最多生完二个就会小命不保。」
  现任当家九凤院莲丈虽然有三个妹妹,却都已经过世。
  三个妹妹都各自生育一个小孩,分别是长子、次子以及长女。
  「九凤院家的家风都是极为男尊女卑,在九凤院出生的女性把献身给九凤院的男性这件事视为理所当然。女人绝对不能反抗男人,即使是同父异母也和一般的兄妹不同,哥哥只把妹妹看做生育小孩的女人,妹妹也只把哥哥当成自己必须献身的男人。」
  真九郎不禁用力握紧拳头,不管这个动作有多痛。
  这个家族竟然把女人当成生小孩的「工具」,还建造那种设施。
  一切都超乎真九郎的常识之外。
  这种甚至让人产生厌恶感的事居然存在于现实中。
  「你很生气吗?不过就在这个让人生气的地方……也就是在『里之院』里有我的朋友。」
  红香与一位生自「里之院」的少女成为朋友,那名少女的性格与红香恰恰相反,却不知为何两人竟然一见如故,只要有空就会聚在一起聊天。少女很喜欢倾听红香述说外面世界的事,红香也对少女纯朴的反应感到很有兴趣,这名少女不论对花浇水、抬头眺望天空或是散步时都会露出幸福的微笑,红香不忍心让少女终其一生都待在「里之院」,因此在离开少女身边时说:「如果你想离开这里,我可以带你出去。」但是少女没有点头,她已经决定要把自己的人生都奉献给家族,而红香仍然不肯放弃,因此少女提出一个请求,她知道将来自己迟早会生下小孩,虽然不知道生的是男孩或女孩,不过如果是女孩,希望红香能帮那个孩子实现一个愿望,红香也承诺自己无论如何都会替那个孩子实现愿望,少女似乎对未来的孩子感到相当不舍,虽然自己并不对在「里之院」渡过终生怀有不满,可是那个孩子却不一定会有相同的想法,而自己到那个时候也说不定已经不在孩子的身边。就这样年月飞逝,少女生下一个叫紫的女儿,并且在女儿三岁时辞世。
  想取得「里之院」的内部情报并不容易,因此红香直到最近才知道这件事,于是红香决定实现诺言,她潜入「里之院」并且和少女生的女儿——紫见面,紫很聪明,立刻了解红香所说的话毫无虚假。
  我可以帮你实现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
  红香这么询问紫。
  红香心想:不管什么愿望都要帮她实现,如果紫想要逃离「里之院」,自己就算竭尽全力也要替她做到,不过紫的愿望却完全背道而驰。
  那是连柔泽红香都不知所措的愿望。
  九凤院紫如此说道:
  「我想谈恋爱。」
  这就是她的愿望。
  这就是她的心愿。
  「里之院」的女性终生都无法享受恋爱的滋味,只能与男人拥抱、生小孩然后年纪轻轻死去,即使知道恋爱这个字眼,那也是陌生的感情,是一种和自己永远无缘的东西。
  因此,九凤院紫想谈恋爱。
  就像平凡的少女一样想和某个人谈场恋爱。
  「……所以就找上我?」
  「这种任性的判断可能有点对不起你,不过我想不出其他适当的人选。我认为让紫和这个叫红真九郎的男生在一起,说不定就会……」
  真九郎已经听不进红香后面讲的话了。
  他的心中渐渐燃起一阵火焰。
  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只知道心里的某个地方燃起一股热情。
  真九郎打开紧握的手掌,然后再用力握住。
  他已经不在乎疼痛,一旦知道什么才是重要的东西,其它感觉都不重要了。
  去找紫吧!
  真九郎下定决心,一定要再和紫见面。
  于是真九郎猛然站起身,红香和环则是以狐疑的眼神看着他。
  「喂,你想干么?」
  「我要去找她。」
  「你还搞不清楚状况吗?九凤院家不是你一个人就能……」
  「红香小姐……」
  真九郎取下挂在墙上衣架的外套并且穿在身上。
  然后,正面看着红香。
  「现在不是烦恼的时候,也不是犹豫的时候,必须勇敢向前迈进。」
  「你想送死吗?」
  「在死之前,我也要见她一面。」
  「就算你见到她,她还是可能会留在那边喔?」
  「这要让她自己决定,所以我必须去找她,亲自问她想怎么做。」
  「如果她向你求救呢?」
  「我就会救她。」
  「呵……竟然敢为了一个女人和表御三家之一为敌。」
  红香愉快地露出笑容。
  「就是这样才有意思,人生果然充满惊奇,让人永远猜不到结局,看来我真的挑对人选罗。」
  红香将香菸丢进菸灰缸里,并且叼上另一根菸。
  「真九郎,就让我柔泽红香为你带路吧!」
  「……可以吗?」
  「这也算是实现诺言。」
  看到两人相视而笑,环也把啤酒罐放下推荐自己。
  「反正闲着没事,我也一起去吧。」
  「酒鬼不行。」
  「唉哟~~」
  「环姊,请你留在这里吃蜜桃罐头。」
  好吧!环就开始干脆地寻找开罐器,而真九郎不禁对她的举动露出苦笑,然后开始深呼吸。
  不论对方是多么棘手的强敌,或是之后又会如何发展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向前迈进,然后和紫见面。
  答案就是这么简单,简单得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紫曾经说过:因为自己只是小孩,所以没办法完整表达出自己的心情。
  真九郎也是一样。
  真九郎也不知道该如何诠释现在的感情。

[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07-12-13 12:34 编辑 ]


第六章 伸出双手


  时间将近晚上十点钟。
  弥生只用五分钟就调查出必要的情报,并且立刻向红香报告,真九郎随后坐上红香的车朝目的地出发,夜晚的道路有些塞车,但是红香只是轻快地转动方向盘就轻松摆脱车阵,并且踏着油门加速急驶。真九郎一边感受到低吼的引擎声与加速感,一边环顾车内四周,这辆跑车是由红香认识的专家设计,然后再交给熟识的工厂制造,费用也跟普通高级轿车天差地远,流线型的漆黑车身拥有防弹功能,速度表上也安装高达时速四百公里的刻度,车内的空调设备当然也很完美,随时都在过滤香菸产生的烟雾。
  「身体的状况怎么样?」
  「……还好。」
  沉重的身体已经半瘫在椅子上,真九郎却还是如此回答红香。真九郎的手掌和头上插着许多针,这都是真九郎自己插的,虽然身上的伤已经接受山浦的治疗,但是仍然必须静养,由于接下来就要深入敌境,因此真九郎只能勉强尽快让身体恢复。在崩月家学到的技巧中不只有杀人的手段,另外还包括治疗的方法,例如把针刺入促进新阵代谢的穴道,等候一段时间就能逐渐恢复,纵使这种做法会对身体造成不小的负担,可是只要能撑到和紫见面就好。
  根据弥生的报告,警方和媒体都完全没有动静,之前龙士说的话只是用来引诱真九郎慌张不已的慌言。其实考虑到「里之院」的特殊性质,本来就不可能会动用警方和媒体,虽然当时真九郎并不知道内情,但是自己竟然在瞬间怀疑红香是绑匪,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些丢脸。
  真九郎拿起瓶装矿泉水润喉,并且在专心回复伤势的时候发现一件事。
  「……对了,弥生小姐呢?」
  刚才向红香报告时还在,但是现在却已经不见踪影,本来以为她也会一起搭车,可是这辆车只有两个座位,平常她坐的位子已经让给真九郎了。
  红香则是轻描淡写地回答:
  「你觉得呢?」
  「呃……」
  「应该就在附近吧?只要我叫她就会出来,要叫她吗?」
  「……不、不用了。」
  如果她突然从车顶跳下来,这对心脏不太好。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忍者大概都是这样吧?」
  真的是这样吗……?
  虽然真九郎很尊敬红香,但是她让人无法理解的地方也很多。
  就好比这件事情。
  「请问您当初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呢?」
  「你指哪方面?」
  「就是委托我保护紫的事,您真的认为一切都会那么顺利吗?」
  「我的直觉从来没有失误过,不过恋爱就很难说了,我也不知道会怎么发展,所以我先叫紫把你当成佣人,再编个假装有人要取她性命的故事,我可是费尽功夫……」
  「……听起来好像是很随便的计划。」
  「没办法,这种事情还能做什么计划,只好看状况临机应变,实际上也成功罗。」
  「就算真的照着计划进行,之后打算怎么处理呢?」
  「就把紫送回『里之院』。」
  「这……」
  「恋爱并不一定都会迎向圆满的结局,没有结果的恋爱也是恋爱。」
  「……」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啦……我没有玩弄你们感情的意思,只是结果变成现在这样而已,连我自己都很伤脑筋该怎么做。假如你们希望的话,我打算帮你们找个地方躲起来,没想到晚了一步,这点是我失策,抱歉。」
  「……算了。」
  真九郎有种被红香欺骗的感觉。
  但是不知为何,竟然不会感到生气。
  真九郎只要回想起和紫一起生活的日子,就会冒出原谅所有事情的想法。
  「按理来说,我应该要生气才对,可是连我自己都不晓得无法生气的原因。」
  「不过,你的表情变得很有男人的样子罗。」
  红香则是用调侃的语气回应。
  真九郎心想:或许红香早就发觉自己心中的阴影。
  难道她是考虑到这点,才努力凑合我跟紫吗?
  这是红香从未失误的直觉做出的判断吗?
  红香只要转动方向盘、踩下油门,就能将前方的车逐一甩到后面。
  真九郎一边呆滞地看着被超过的车,一边问道:
  「红香小姐,您是怎么知道『里之院』这个地方的呢?」
  「因为工作。」
  「哪种工作?」
  「问过头就称不上专业罗。」
  「……也对。」
  于是,真九郎就默默地望着窗外流动的风景,红香则是在菸灰缸里捻熄香菸,叼上新的香菸后开口。
  「算了,告诉你也没关系,反正你已经不是局外人了。」
  红香踩下油门加快车子的速度,接着继续述说:
  「以前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曾经在九凤院家里做过事。那时的工作之一就是负责『里之院』的警备,这也是只有女人才能做的工作。」
  「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紫的母亲?」
  「没错。」
  「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是个好女人,好到让我真的很想带她出来,给全世界的男人仔细瞧瞧,她在那种地方渡过一生实在太可惜了。」
  红香眯起眼,并且点着嘴上的香菸。
  「……不过,可能也只有『里之院』才能培养出那样的女人吧……」
  「那里真的这么完美吗?」
  虽然真九郎不认为如此,但是红香的想法却有些许差别。
  「那里算是一种乐园。」
  「乐园?」
  「你认为在独裁国家生活的人民比较幸福,还是在民主国家生活的人民比较幸福?」
  「当然是民主国家比较自由……」
  「很难讲,自由并不一定会对社会带来好处。你看看现在这个国家,一般的普通百姓都可以简单地取得情报,只要有心的话,任何人都能买到枪械、都有办法制作炸弹或是毒品,也可以学到杀人的方法,这些真的有必要吗?能够得到所有想知道的知识,想要的物品都能设法弄到手,这样真的好吗?有些知识和物品根本不需要让人获得吧?相反地,孤陋寡闻或是难以入手说不定还比较幸福。我并不是肯定独裁国家或是『里之院』的做法,只不过,我有时候也会这样思考。」
  大家都崇尚自由的现代社会,可是,现实总是怀有「当人民越自由,犯罪也会随着增加」的矛盾。
  当人们追求自由时,往往会侵犯到别人的自由。
  「只要观看电视,『里之院』的女人也能够得知这个社会有多么丑陋混乱,她们知道自己居住的地方和那些事情毫无关系,也很明白自己居住的地方是个和平安稳的场所。只要不加以反抗,男人就会善待女人,自己也拥有为了家族生育后代的人生价值,如果能够习惯那种生活,那里就算是乐园。」
  「……紫也这么认为吗?」
  「这要问本人。」
  没错,就是为了如此才要找紫。
  红香往车前窗吐出一口烟,就像要吹掉夜晚的黑暗似地。
  「……不过,我的确觉得她和其他人有点不同。我相隔那么多年才潜入『里之院』,那边却完全没有改变,里面的女人还是过着和平到让人恶心的日子。只有她不一样,看起来有点无聊,可是那种无聊又跟小孩没有玩具可玩的表情有点差别,而是希望能得到更有意义事物的表情。当我直接问她想要什么的时候,她就回答我那个愿望,看来她的妈妈曾经教过她恋爱的含意,她就一知半解地全部记起来了。真是的,小孩子实在是……」
  「红香小姐,你讨厌小孩吗?」
  「讨厌的话,我就不会生小孩了。」
  红香讲出这句话时,真九郎又想起她已经为人母的事,一时之间有点尴尬,只好转头望向窗外的景色。
  当母亲的友人出现在眼前时,紫为什么不想离开「里之院」呢?
  逃避讨厌的事情毫无意义,就算逃走,它也不会消失。
  紫之前说的这段话,难道就是意指自己的人生以及身为九凤院家女人的宿命吗?
  她打算把自己的一生都赔在九凤院家的制度上吗?
  或者是……

  当车子驶进大厦区时,真九郎就把针拔掉并且摇下车窗,吹进来的风冰寒刺骨,不过他还是紧盯着目的地的大厦,这个地方是财政界经常用来开会的场所,据说外国的政治人物和王族也常常来访,号称国内屈指可数的最高级旅馆——欧布隆。
  紫好像就在这里。
  红香漂亮地把车驶进停车场并且关掉引擎,真九郎就随着红香下车,并且抬头望向前面的大楼。这栋建筑物耸立在夜空下,高达三十五层,连屋顶都设有直升机的停机坪,近看简直让人有种压迫感。
  「弥生。」
  当红香一喊,弥生就在刚才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倏然出现。
  真九郎突然吓了一跳,已经习惯的红香却只淡淡问道:
  「是这里吧?」
  「是的。」
  紫并没有被带回「里之院」。弥生追寻龙士的踪迹,发现他们经过数家餐厅和高级服饰店之后,最后来到这里。
  「为什么不回『里之院』,而是带来旅馆呢?」
  「因为他是变态。」
  「什么?」
  「九凤院家的次男叫做龙士,是个十三岁就跳级从大学毕业的天才,不但眉清目秀,还在国外的社交界中拥有极高的评价……这些却都只是表面,私底下完全判若两人。实际上他是个喜欢奸淫幼童的变态,靠着金钱的力量为所欲为,受害的家属也因为害怕九凤院家的势力只能敢怒不敢言,相反地,漠视反而能得到大量的金钱。警察当然也不会插手,支配这个世界的唯一规则就是力量,强者即胜者,强者就是赢家,也就是说正义和伦理只能在字典里找到。」
  「请等一下,难道他想把紫……」
  「他应该想要强暴紫吧。」
  红香斩钉截铁地说道。
  「难怪我觉得很可疑,因为他居然会雇请格斗专家。如果是『里之院』惹出麻烦,只要找近卫队处理就好,我也一起注意那边的动静,毕竟最好避免和近卫队干部阶级的人交手,可是干部却完全没有动静,有动作的只有近卫队里龙士能自由指挥的下层士兵。也就是说,他想要瞒着当家趁机满足自己的欲望,而之所以特地带来高级旅馆,大概是想对亲妹妹表示最基本的诚意吧……」
  「里之院」中也有规定,不能对尚未初潮的女子出手,因为女人是珍贵的财产,必须让她们尽可能生育后代,所以严禁为了满足私人性欲而滥用。
  根据红香的调查,龙士对紫非常执着,常常三天两头就跑到「里之院」,还经常赠送充满少女风格的洋装给紫,事情当然并非如此单纯,从紫首次见到龙士时的惊恐害怕模样判断,她平常必定遭受相当粗暴的对待,大概是龙士把碍于规定而无法侵犯紫的闷气用这种方式发泄吧?所以现在正是好机会,抢回遭到诱拐的妹妹并且在回到「里之院」前,龙士终于可以一偿宿愿满足自己的欲望,反正紫不会吭声,因为她已经承诺以完全服从龙士为条件,交换拯救真九郎的性命。
  真九郎不禁回想起紫以前被敲头时说过的话。
  「痛」和「可怕」不是一起出现的吗?
  原来是和被龙士殴打时的痛楚做比较。
  对妹妹施加暴力,将疼痛与恐怖深植于她的内心,并且藉此使她屈服的兄长。
  紫竟然被这种男人抢走。
  一切都是我的错……
  如果我能好好保护紫,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而应该保护紫的自己反而被她所救,紫现在甚至即将牺牲自己……不,说不定已经遭到毒手了。
  还来得及吗?紫还愿意面对我吗?
  接下来准备做的事情,搞不好只是毫无意义的挣扎而已。
  「我告诉你一个道理。」
  红香就像察觉真九郎心中的迷惑似地说道:
  「人生中有无数的选择,不过却没有绝对正确的选择,你只要在选择后让它变成正确的就好。」
  「……就是积极向前看吗?」
  「不然,后面还有值得回顾的东西吗?」
  真九郎也在心中完全同意这种想法。
  悔恨过去毫无意义,恐惧未来也没有用。
  自己现在一定要向前迈进。

  于是,真九郎和红香迈步走向旅馆的正门口。
  肩上披着风衣的红香走在前头,真九郎随后而行,弥生则是再度消失踪影,不过真九郎已经不去在意弥生,他侧眼瞄着门口恭敬行礼的服务生,并且通过旋转门进入大厅,华丽的美术吊灯挂在挑高的天花板上,地板铺着高级地毯,柱子是大理石制成,墙上则有精致的壁画,各种装饰将大厅洒上柔和的色调,看来能进到此处的人非富即贵,平常的真九郎应该连踏进这个空间都会犹豫不已,然而现在的真九郎却毫不在意这点小事。
  红香停下脚步,确认柜台所在位置后又继续前进。
  「嗯,就用不会给其他客人添麻烦的方法解决吧。」
  虽然大厅内清楚地挂着禁烟的牌子,但是红香完全视而不见,嘴上仍然叼着香菸,还拿ZIPPO打火机点燃香菸,却没有任何服务生上前劝阻,反而全都用忘我的眼神望着她,其他客人也都忘记自己原先想做的事而看着红香。
  不禁惹人注目的艳丽、自信满满的步伐以及压倒所有人的眼神。
  虽然不清楚这个女人的来历,总之她是个既美丽又高傲的女性。
  这就是现场所有人对红香的感想。
  对四周反应视若无睹的红香走到柜台前,以轻松的语调开口询问。
  「我想问一些事情。」
  即使被红香那充满威严的态度以及耀眼夺目的相貌深深吸引,资深的服务员仍然冷静地点头。
  「好的,请问有什么问题呢?」
  「九凤院龙士住在几楼的哪间房间?」
  不愧是一流旅馆的服务员。
  内心的慌张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只以制式的对话应对。
  「非常抱歉,请恕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站在后面的真九郎也能接受这个答案,毕竟九凤院家是重要的客人,想必不可能轻易吐露,拥有如此规模的旅馆绝对会对客人的隐私彻底保密。
  真九郎只好压下焦急的情绪,不经意地环顾四周,发现各个角落都配置许多穿黑西装的男子,不但人数不少,而且怀里都藏有枪械,从他们的站姿判断,他们应该曾经受过军队或警校的训练,并不像旅馆雇用的民间保安人员;如果是民间的保安人员,理应无法佩带手枪,由此推测,他们应该就是传闻中的近卫队吧?根据红香所说,近卫队的干部阶级并不会携带枪械,因为他们拥有特殊的思维,认为真正的强者根本不需要使用远距离攻击武器,换句话说,现在出现在旅馆中的全部是近卫队里低层的士兵。另外,由于红香华丽的模样极容易引人注目,所以应该有人已经向上通报了吧?虽然不致于分配真九郎和红香的照片加以警戒,但是现场还是弥漫着遇到可疑人物便立刻加以排除的气氛。
  依照弥生的情报再加上近卫队的出现,几乎可以确定紫和龙士就在这间旅馆里。
  看向墙壁的指示牌,楼上设有餐厅和酒吧等等设备,所以就算非住宿的客人在楼层间出入应该也很正常。
  所以先到楼上,然后再……
  真九郎的思考马上被红香接下来的举动打断。
  红香从怀里拔出手枪,那是义大利制的贝瑞塔M93R。
  柜台服务生和真九郎同时脸色大变,而红香则是朝天花板开枪,周遭随即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碎裂声,天花板垂吊的巨大美术吊灯缓缓掉落并且撞击到地面,就在冲击力道让地板剧烈晃动的片刻后,大厅内的所有客人才发出怒吼与尖叫,美术吊灯的碎片到处飞散,服务生只能慌张地乱窜,客人则是争先恐后逃出大厅。
  「红、红香小姐!你不是说别给其他客人添麻烦吗……」
  「趴下!」
  真九郎马上依照指示抱着头卧倒,因为他知道红香接下来准备采取的行动。
  配置在各个角落的黑西装男子一齐展开行动,他们推开涌向出口的客人们,并且举枪对准红香要求她弃械投降。
  红香则是嗤之以鼻。
  「近卫队的素质也变差罗!在这种时候,应该要当场射杀吧!」
  她的脸上浮现出不可一世的微笑,并且解放右手的凶器,两名黑西装男子瞬间应声倒地,其余的人则开始反击,黑西装男子们的枪声非常单调且机械式,然而红香的枪声就有如她的性格般粗暴,仿佛野兽扑杀猎物一般,黑西装男子在她的枪下无一幸免,四周弹落的弹壳将地毯烧成焦黑,真九郎则是一面拨开弹壳,一面深深地被红香的英姿震慑。红香站在柜台前闻风不动,只见她用左手拿着风衣,以斗牛士玩弄斗牛的姿势华丽翻动,把射向身体的子弹尽数挡下,这件使用防弹纤维制造的风衣,让子弹无法对她造成半点擦伤。
  「真九郎!捂住耳朵!」
  真九郎心想不需要做到这么夸张吧!但还是赶紧用手捂住耳朵。此时红香已经将手榴弹扔向大理石柱后的黑西装男子,轰隆的爆炸声与爆风瞬间席卷整个大厅,直到一切平静下来后,还站着的人只剩三个,也就是真九郎、红香以及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来不及逃走的柜台服务生。
  红香环视大厅,顺手将风衣翻转披回肩上,她发现自己叼在嘴边的菸灰太长后,就向吓得脸色惨白的服务生说:
  「菸灰缸。」
  「……好、好的……请用……」
  服务生从口袋拿出私人携带的菸灰缸,并且以红香专属仆人的态度双手捧高。
  红香在上面弹落菸灰后,又再次提出刚才的问题。
  「九凤院龙士住在哪间房间?」
  指示服务生遵守规范的经理早就率先逃走,其他服务生也都一哄而散,仅存的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服从红香,他认为如果不乖乖照做的话,这间旅馆一定会被这个女人打烂。
  「刚才实在非常抱歉……马上为您回答……」
  九凤院龙士的房间在最上层的总统套房。
  服务生连房间的备用钥匙都一并交给红香。
  「谢罗。」
  红香拿起钥匙,并且塞几张钞票到服务生的口袋当作小费,然后就转身离开柜台。这时候,旅馆外面开始传来众多警车的警铃声,若是一般普通老百姓报警,警察通常要多花数倍的时间才肯出动,显然警察对这间旅馆特别礼遇。
  「红香小姐,我们不就变成恐怖分子……」
  「又没有死人。」
  红香对真九郎的抗议露出一脸无所谓的表情,那些黑西装男子的确都只有肩膀或脚中弹,虽然呻吟声四起,不过似乎都没有受到致命伤,在那种情况下还能以冷静的技术与反射神经瞄准射击,真不愧是柔泽红香。
  红香把钥匙拿给真九郎,一边换弹匣一边说。
  「我会在这里挡住小罗喽,警察那边……嗯,晚点再找《圆堂》处理,楼上的事就交给你罗!你如果被打死,我会记得替你收尸的。」
  真九郎点点头后便走向电梯,此时背后又传来阵阵枪声,但是他并没有回头,反而迈步走进敞开的电梯。
  目的地是三十五楼,真九郎在低沉的机械转动声与飘浮感中深吸一口气,并且在手脚上轻轻施力,这个动作也传出少许疼痛,却有一股力量正在带动身体。

  电梯升到三十四楼就停下动作,不过当真九郎把钥匙插进开关按钮下的钥匙孔一转,电梯又再度运转爬升到三十五楼,当门一开启,眼前已经是房间的一部分,这间位于旅馆最高层的总统套房占用整层的空间,当中的摆设与家俱比楼下大厅更加高级,四周一片宁静无声,还有数道通往其它房间的门,但是视线内却没有半个人影,看来楼下的骚动并没有影响到此处。
  真九郎缓缓地踩着地毯前进,并且闭上眼睛寻找人的气息。对不成熟的真九郎来说,其实这种方法的精确度根本不够,更何况现在身体的状况又比平常差,不过他还是发现正确的房间。
  于是,他推开选中的门。
  眼前的房间是寝室,宽敞的房间正中央有张附有棚顶的大床,周围还有数组桌椅,一面墙壁则是落地玻璃窗,周围高楼大厦的明亮灯光清晰可见,而龙士正上半身赤裸地站在玻璃窗旁,并且用单手端着酒杯。
  「哦,终于来罗。」
  即使见到真九郎,龙士却没有惊慌失措的样子。
  只露出就像在自己预期中的从容不迫态度。
  「没想到,你还真的跑来……」
  「紫在哪里?」
  龙士没有回答,他啜饮一口酒后,嘴角露出微笑。
  真九郎突然感到不对劲的地方,立刻凭着直觉向旁边一闪,钢铁手臂以数公分的距离擦身而过,真九郎以顺着扑来的风压纵身跳开。
  一名穿着夏威夷衬衫的黑人躲在门后,就是龙士称为《铁腕》的巨汉。
  「小鬼,我早就知道你会过来,既然你住在五月雨庄,事情应该不会那么简单结束。」
  《铁腕》反手把房门关上,并且露出一口洁白牙齿的笑容。
  真九郎一边脱掉外套,一边向后退。
  「紫在哪里?」
  「这里。」
  真九郎朝龙士的声音望去,只见紫正躺在大床上,她和初次相遇时一样穿着洋装,身上戴着许多漂亮的饰品,宛如出现在童话里的公主,但是她的双手却被手铐锁在床上,空洞的眼神就像失去魂魄似地,或者该说是放弃一切希望的眼神。
  「紫!」
  听到真九郎的声音后,紫的身体突然一抖,并且缓缓转头。
  她看到真九郎后不禁睁大眼睛。
  「为什么……」
  就在真九郎正想回答时,《铁腕》巨大的躯体就仿佛墙壁似地挡在面前。
  「滚开!」
  真九郎把外套扔到《铁腕》的脸上,趁他看不清楚时往胯下用力踢出一脚,却毫无效果,接着真九郎又朝着他的肚子连续挥拳,不过《铁腕》还是闻风不动。
  「可恶!」
  真九郎对着《铁腕》的胸口举起右拳使出浑身力量攻击,不过有如厚铅板的肌肉却把冲击力道完全吸收,威力完全无法传进内脏。
  「你满意了吗?」
  《铁腕》把真九郎的外套扯成碎片,仿佛职业摔角手戏弄小孩似地随手一挥,真九郎立刻抬起双手防御,但是身体还是被打到空中并且在地上翻滚,即使撞倒桌椅仍然无法停止滚动,直到撞上墙壁才停下动作。真九郎感到双手发麻,同时也发现自己的想法太过单纯。
  基本能力根本天差地远,这就是专业的格斗专家,不论利用技能、药物或机械,完全以战斗为目的强化肉体,原本真九郎认为只要身体恢复力气,然后攻其不意的话,或许还能勉强抗衡,显然这个如意算盘完全打错,事实上根本就没有胜算。
  《铁腕》并没有继续追击,反而向龙士请示。
  「少爷,这次可以宰掉他吗?」
  「先等等。」
  龙士挥了挥手,他先把酒喝干后,再把杯子放到椅子上。
  「嗯~~你的名字叫做……随便啦,我忘记了。那个把下面搞得乱七八糟的家伙是你的同伙吗?」
  显然他已经接到楼下大厅待命的近卫队的联络了。
  龙士应该就是站在窗边观看警车聚集的样子吧?
  于是真九郎回答:
  「虽然是同伴没错,但是那不重要。」
  「不重要?」
  「现在是我和紫的问题。」
  「你和紫的问题?什么意思?」
  「我是来找紫的。」
  「……你的脑袋有问题吗?根本就是鸡同鸭讲,所以我才讨厌愚蠢的平民,真是蠢到不行。《铁腕》,赏他几拳吧。」
  紫想要从床上挣扎起身,但是双手被手铐锁着,因此只能对兄长大喊:
  「龙士哥哥,你答应过我放过真九郎的……!」
  「喔~~妹妹终于恢复精神罗,果然还是要这样才好,否则你都像娃娃一样,抱起来也没意思,还是玩弄活蹦乱跳的你比较有趣,把臭屁的你玩到求饶才有成就感,幸好我有听《铁腕》的建议等这个小子过来。」
  龙士走近床边并且将手伸向紫,紫则是拼命摆动手脚,却只能让手铐上的锁链发出阵阵声响,还是无法逃走,紫只能在龙士玩弄自己的动作中发出哀求:
  「求求你,龙士哥哥!不要再对真九郎……」
  「没办法,是对方自己找上门来,九凤院家的作风就是把对抗自己的敌人全部铲除。如果你还是不满足的话,干脆就由你劝他吧。」
  龙士抓住紫的头发,并且把她的脸拉向真九郎。
  紫先闭上眼睛,经过数秒再睁开眼睛时就已经恢复原有的平静。
  在如此短时间内就能控制全部的感情,强韧的精神力实在令人惊叹。
  「够了,真九郎,不要再管我了。」
  「真的吗?」
  真九郎一边警戒《铁腕》的举动,一边盯着紫问道:
  「紫,这样真的好吗?」
  她的眼里并没有以往直率的眼神,她还在犹豫吗?
  「我是九凤院家的女人,所以为九凤院家而活是理所当然的……」
  「那些规则都不重要,我已经知道九凤院家的规则还有『里之院』的事,不过我并不在意那些东西,我只想问你心里真正的想法,我就是为了这个来找你的。」
  「我真正的……?」
  「你如果真的想回『里之院』的话,我不会阻止你,也不会继续紧追不舍,我会接受事实,然后从此消失。不过,如果你不想回去的话,如果你真正的想法不是这样,那就把它说出来,我一定会帮你的。」
  「我……」
  紫的表情变得不像刚才那么坚强,她垂下眼帘,仿佛无法承受真九郎的视线。
  龙士见到妹妹的模样,便嫉妒地啧了一声。
  「喂,你是白痴吗?九凤院家的女人都是为了九凤院家的男人而活,从以前就一直是这样。她自己也知道,而且也接受这个命运,所以她已经是我的东西了。」
  龙士似乎为了证明这点而把紫的手铐打开。
  即使解开束缚,紫也没有逃开,她无法逃开,因为看不见的束缚仍然紧紧地绑住她。
  「你看,她也很清楚自己已经是我的人了。」
  龙士就像是在玩弄喜欢的人偶般,把紫拉到自己的膝盖上坐着,而紫则是任由龙士抚摸身体,完全没有抵抗,她只能咬紧嘴唇忍受无比的痛苦,将身体交给兄长任意玩弄。
  龙士心情愉悦地朝真九郎挥了挥手。
  「你可以滚罗,我原谅你,看在她的面子上,这次就不跟你计较……」
  「闭嘴!人渣!」
  「……什么?」
  「我在和紫说话,跟你没关系,滚一边去!」
  「你把我当成什么……」
  「不准你再碰紫,你再碰她一次,我就把你的牙齿全部打断。」
  生为九凤院家次男的龙士应该从来没受过此种污辱吧?
  因此龙士眨了眨眼,立刻尖声吼叫:
  「……《铁腕》,把这个无礼的家伙轰出去!」
  《铁腕》点点头,真九郎随即摆出架势准备迎击,然而,就在他发觉自己的脚又开始发抖的瞬间,又重又硬的铁块就「碰」地撞中真九郎的肚子。
  「咳……!」
  这股有如让内脏从口中喷出的剧痛与冲击使真九郎全身痉挛,当他往前倾倒时,后脑勺又接下一道重击,这已经超越殴打的程度,简直就是类似用铁槌狠狠重敲的攻击。真九郎只能一边痛苦地忍下有如头盖骨被打凹的痛楚,一边朝地面倒下,随后背部又被《铁腕》用脚踏住,巨大身躯的重量把真九郎的脊椎骨压得咯咯作响。
  「小鬼,你锻炼身体的方法还真有意思,不论是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行动能力或是忍耐力,看来底子打得不错。只可惜最重要的引擎太过脆弱,所以平衡度还是太差。」
  《铁腕》在脚上施力,真九郎差点因背骨被压迫的痛苦叫出声,不过他还是把叫声硬生生吞回肚里。
  因为他和紫四眼相对,那张幼小的脸露出即将嚎啕大哭的表情,自己竟然害她如此难过,真九郎只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
  「真、真九郎!」
  龙士把想冲向真九郎的紫从背后一把抱住,然后下令:
  「先放开他,《铁腕》。」
  《铁腕》提起脚,如释重负的真九郎便以倒地的姿势确认身体的状况,光是呼吸就会全身刺痛,身体还能撑多久呢?
  「龙士哥哥,请不要再打他了!真九郎……真九郎会死掉的……」
  「抱歉,我亲爱的妹妹,我只是有点生气而已。我会遵守约定的,只要你答应当我的女人,我就放过这个小子。」
  龙士一边抚摸紫小小的身体,脸上一边露出猬亵的笑容。
  「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在你还是婴儿的时候就想得到你了。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好喜欢你的眼睛、声音、小手、小脚、耳朵、皮肤、头发、舌头、牙齿、指甲、味道甚至体温,所以我决定要让这些都变成我的东西,虽然我曾经玩过无数小女生,但还是不行,一定要你才可以,不强暴你的话,就没办法满足我的冲动。」
  虽然真九郎的半张脸埋在地毯中,可是这番话仍然传进耳里,原来紫在「里之院」随时都会受到这个变态兄长的威胁吗?在九凤院家中,女性必须服从男性,不管有任何理由都绝对不准反抗。尚未初潮的紫到目前为止,都以发育还没完成为理由躲避龙士的魔掌,不过这个藉口会随着时间消失,自己迟早会被兄长侵犯,而且是任其所为地侵犯,所以她才对恋爱抱持憧憬,才会很想知道世界上是否真的有美丽的感情吧?
  龙士抓住紫的下巴,缓缓地舔着她的脸颊。
  「我就是喜欢你的反抗个性,这样在你身上花费的许多苦心才有价值。我一定要把你变成陶醉在服从我的感觉里的女人,然后再替我生小孩,我要超越老哥当上当家。」
  紫不发一语,只能任凭小小的肩膀就像忍耐厌恶感似地微微颤抖,膝盖上的手也紧紧握拳,她的模样似乎也刺激到龙士的欲望,使龙士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他伸手抚摸着紫的大腿并且摸进裙子里,紫则是下意识地夹紧双腿,但是龙士在她的耳边威胁:
  「你还在反抗我,这样好吗?那个小子会死掉喔!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让那个小子活着回去。」
  看紫慢慢放松双腿,龙士脸上的笑容就变得更加猬亵。
  「很好,你只要像现在这么乖,我就会让你很舒服……」
  龙士只说到一半就停下话语。
  因为他看见真九郎正在扶着桌子撑起身体。
  「……我叫你不准再碰紫,人渣……」
  呼吸还没调整完成,脚步也站不稳,手上甚至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
  全身上下都在抗议,警告真九郎不要再动了。
  通通不要吵,现在必须站起来,一定要站起来才行。
  「放开你的脏手……」
  「这么拼命喔~~」
  龙士露出不悦的表情。
  「好不容易气氛不错,别捣蛋。《铁腕》,赏这个罗唆的家伙一拳。」
  真九郎还来不及闪躲,钢铁的拳就立刻落在脸上,连真九郎都对自己还能保持意识一事感到不可思议。真九郎飞出去撞上背后的墙壁,并且摇摇晃晃地跪在地板上,全身传出剧烈的疼痛,眼泪也差点流出来,不过现在他才没空管那些事。
  「……紫,回答我。」
  嘴巴擅自开始说话。
  「……你觉得我会输吗?」
  何必这么逞强,干么这么硬撑。
  没想到自己的嘴里竟然会说出这些话。
  即使心中感到惊讶万分,真九郎还是继续说:
  「你觉得,我会输给这个穿夏威夷衬衫的大块头吗?」
  此时双脚仍然抖个不停,自己还是一样软弱无能。
  真九郎用双手抓住膝盖,并且注入几乎能够捏碎骨头的力道等待紫的回答。
  紫睁大眼睛看着真九郎,口中轻轻吐出几个字。
  「……我……不觉得……」
  到这个时候,她居然还相信我很强,真心相信我是很强的。
  她居然还肯相信我。
  「那么……」
  真九郎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就像红香一样。
  「你就不用顾虑我,别担心,勇敢说出来。紫,这样真的好吗?」
  紫紧咬着嘴唇,仿佛想要压下高亢激动的情绪,但是最后仍然无法克制自己,不禁从眼眸中滴落一滴泪珠。
  「……我不要。」
  她终于将目前为止所累积的情绪瞬间全部释放。
  「我根本不想要!我讨厌这种事、恨死这种事……」
  「臭小鬼!」
  龙士抓住紫的胸口,以爆出血丝的眼睛盯着紫。
  「你只要乖乖地成为我的玩具就好!」
  「不要!」
  「你想反抗我吗!」
  「我最讨厌……我最讨厌你了!」
  「死小鬼!」
  紫被龙士一拳打翻在床上。
  就算因为疼痛和不甘心而让泪水与鼻水沾湿脸颊,但是紫仍然语带呜咽地道出自己真正的心情。
  「……我不要……我不要这样……救我……真九郎……」
  「没问题。」
  脚的颤抖瞬间停止。
  一切迷惑都立刻烟消云散。
  真九郎做出决定了。
  我是个懦弱的人,就算心底仍然在这种时候怕得要命,也很想马上逃走,自己真的是个既懦弱又没用的人,可是……
  真九郎握紧拳头,两脚牢牢地站在地板上。
  我要在她的面前变强。
  至少在她的面前,红真九郎一定要变成一名强者。
  真九郎的心中已经清楚地做下决定。
  「紫,可以等我一下吗?」
  紫抬起手背拭去泪水,并且点了点头。
  真九郎则是露出让她安心的微笑。
  「别担心,我马上解决他们。」
  「……解决?」
  《铁腕》一边摸着下巴,一边以怀疑的眼神看着真九郎。
  「小鬼,你的脑袋被打坏了吗?」
  真九郎只以笑容回应,然后解开心里某个重大的封印。
  夕乃的警告也在脑中响起。
  对不起,夕乃姊姊,不过现在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
  我想让她看到自己能做到的事。
  「呜!」
  骨头发出有如裂开般的剧痛,紧接着,某种东西从右肘的内侧皮肤刺穿而出,那是个滴着鲜血、看起来是个微泛光芒水晶的尖锐物体,并且产生有如热风般的能量传遍全身,体内有种血液全部更换的兴奋感以及细胞全部转化的欢愉感,而且不断涌出破坏的欲望。真九郎控制住蠢蠢欲动的手脚,确定自己的目标。
  敌者有二,救者为一,破坏之力尽在我手。
  「来吧!《铁腕》!」

  呼出体内无法容纳的能量般的炽热气息,真九郎握起拳头。
  首先从这家伙开始。
  「小鬼……」
  不愧是职业的格斗专家,《铁腕》立刻对真九郎的变化采取戒备,《铁腕》对右肘上突出的异物并没多问,只举起钢铁的拳头首度认真地摆出架势。
  因为他明白,真九郎已经晋升到和自己相同的擂台了。
  《铁腕》大吼道:
  「我是录属于恶宇商会的《铁腕》丹尼尔·布兰查!报上姓名!小鬼!」
  「崩月流甲一种第二级战鬼,红真九郎!」
  这是真九郎首次报出名号,也同时道出抵死不退让的意志。
  两人同时前进,真九郎看到布兰查挥舞右腕的动作后,也同样扬起右腕。从正面而来的全力攻击吗?来得正好!对付钢铁的手臂,真九郎则用肉身迎击,随着两种不同的破风声响,两人的右腕在中间撞个正着,金属于肉身也在高速撞击下发出诡异的声响。床上的龙士发出惨叫,而紫则是睁大眼睛,数秒钟后,布兰查的右腕弹飞出去,他只能晃着巨大的身躯不断后退,真九郎的右腕上只有轻微的麻痹感而已,但是留在布兰查右腕上的东西却是败北的证明。看到自己钢铁的皮肤像巧克力般轻易碎裂,布兰查的表情不禁因惊讶而扭曲变形。
  真九郎也看准时机发动攻势。
  「来玩相扑吧!」
  真九郎将双膝向前弯屈,用双拳抵住地板,然后一口气爆出累积的弹力,身体就如弹簧般正面撞向布兰查,加速与冲撞的力道让布兰查不禁冒出冷汗,鞋底在地毯上向后划出倒退数公尺的痕迹后才停下动作。
  「小、小鬼,这个力量是……!」
  「你还满轻的嘛!」
  真九郎估计布兰查的体重大约一百五十几公斤,但是对现在的真九郎却有如鹅毛般的轻微重量。
  真九郎轻吸一口气……
  「嘿咻!」
  张开右掌一推,布兰查巨大的躯体就以与地面水平的方向腾空飞起,并且撞破背后的落地窗,伴随着碎片摔向夜晚的街道。真九郎站在窗边数秒,看着他的身影在旅馆明亮的灯光照耀下坠落而去。
  果然是职业的格斗专家,居然不发出惨叫,这样应该也不会死吧?
  虽然做法有点蛮干,但是真九郎也差不多到达极限了。
  妥善运用即将失控的力量,幸好这个方法也成功奏效。
  崩月家传承的能力就是刚猛无比的力量,而产生力量的根源就在于右腕的角,崩月家的人都天生长有角,只要利用它的话,身体就可以发挥出非比寻常的能力,而真九郎右臂的角则是师傅法泉授予移植的角。承受如此强大的引擎动力,身体必须拥有足够的底子,这就是在崩月家接受严格修行的原因。
  真九郎花费整整八年,才让身体接近崩月家的人。
  「怪、怪物!」
  龙士跳下床跑向门口,真九郎则是捡起脚边的玻璃碎片一扔,玻璃碎片立刻贯穿他的脚,龙士也应声倒下,真九郎走到龙士面前握起左拳,由下而上轻轻挥出一记上勾拳,龙士就从嘴里漏出碎裂的牙齿,身体撞到天花板后才掉到地上。
  「嘎、嘎啊……咳……!」
  龙士痛得四处打滚,而真九郎则是冷冷地看着他。
  「你是第一次挨揍吗?」
  其实真九郎想把他和布兰查一样丢到窗外,不过毕竟他是紫的哥哥,所以只好控制在这点程度。
  即使因恐怖而脸色铁青,龙士仍然张大没有牙齿的嘴巴怒骂:
  「你、你完蛋了!蠢蛋!反抗九凤院家的人都要处死!」
  这种人竟然和紫拥有相同血缘,真让人难以置信。
  只有扭曲的家风才会教育出这样的人吧?
  这么说,紫可以算是奇迹。
  真九郎觉得继续理会龙士好像有点蠢,于是就看向紫,只见她也是感动万分地望着真九郎,当真九郎和紫不约而同正想开口说话时,破掉的窗户突然注入一道强烈的光与声音,那是螺旋桨的旋转声以及刺眼的探照灯。螺旋桨产生的风压把窗帘吹得高高扬起,真九郎见到玻璃碎片四处飞散,便立刻挡在紫的面前保护她的安全,仔细一瞧,原来有架直升机正停滞在空中。
  增援已经来了吗?在真九郎眯起眼睛的视野中,有某个人影背对着探照灯纵身跳进房间,估算直升机与窗户的距离至少在十公尺以上,那个人影居然能跳这么远。当人影落地的同时,人影已经身形一闪来到真九郎面前一公尺,并且用手中的刀尖对准真九郎的眼前。
  「别动。」
  那个人穿着近卫队的黑色装扮,是个东洋风的年轻女子,她带有仿佛只用眼神就能斩杀对方般的锐利目光,头发则是编成一条几乎长达地面的三股辫,左腰还插着二把武士刀,她拔出另一把刀,把刀尖对着龙士。
  「你也一样。」
  「林倩心!你只是个近卫,居然敢拿刀子对着我!」
  「主上驾临,肃静。」
  没有携带手枪而使用双刀的她,就是红香说的近卫队干部阶级吗?虽然现在很想尽早带紫离开此地,但是连现在的真九郎也很难轻易对付从刀身中放出来的浓厚杀气,如果随便乱动,说不定会被斩断手脚,万一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势,带紫离开就等于不可能,因此真九郎一边盯着眼前的刀刃,一边留意四周的动静,随即,他发现有人从楼顶的停机坪走下楼梯。
  一个壮年的男子猛然推开门走进房间,不必等他自报姓名,真九郎就已经察觉此是九凤院莲丈。他身着一身和服、用单手持杖、脚穿木屐、嘴边与下巴蓄着胡子的威风面容,与其说是掌权者可是贵族,倒不如说是企图颠覆世界的革命家。这个拥有浓烈气质的男子正是九凤院财阀的总裁,也是表御三家的一角《九凤院》的当家。
  控管现场以迎接主人的近卫队——林倩心仍然用刀尖指着真九郎与龙士,一言不发地向莲丈行礼。
  「刚回国就碰到这种情况,真是愚蠢至极。」
  莲丈以不带感情的眼神环视室内,他的视线就像观看路边的石头般扫过真九郎,然后停在龙士身上。
  「老、老爸,这个是……」
  「我知道来龙去脉,不用解释。」
  龙士只好闭上嘴,在父亲面前低头不语。
  如此爱说废话的人在父亲面前也只能乖乖顺从,绝对不可违抗当家的命令。
  莲丈用手中的杖在地上叩了一下,这道尖锐的声响就像是对立足于大地的所有人下达命令似地,真九郎甚至觉得整个房间都随着晃动。
  「龙士禁足,将紫送回『里之院』。」
  这是九凤院莲丈做出的决定。
  对于此种公务式的口吻,真九郎不禁愤怒得牙齿咯咯作响。
  ……只有这样?
  看到这种状况只有这样?
  明明知道自己的儿子准备强奸自己的女儿,却只有这样?
  真九郎对莲丈毫无感情的态度……更重要的是,对他丝毫不关心紫的态度相当生气。
  「等一下!你是紫的爸爸吧!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差点就被……」
  「住口!贱民,不准出声!」
  林倩心的刀尖浅浅刺入真九郎的咽喉,喉头立刻流出些许鲜血,如果再继续多说话,她一定会当场刺穿真九郎的喉咙。
  所以呢?那又如何?真九郎根本不在意。
  在喉咙被刺穿前,看不惯的事情照样要说出来。
  莲丈似乎感觉到真九郎的气势,这时才首次看向真九郎。好惊人的眼力,要不是自己右臂的角已经发动而让身体正处于战斗模式的话,平常被盯着几秒恐怕就会支撑不住了。真九郎只好在此种魄力的压迫下摒住呼吸,同时心想他和紫倒有几分相似,因为两人都拥有仿佛能够看穿一切事物的眼神。
  「看你手上的角,是《崩月》家的小鬼吗?」
  「我是……」
  「别说名字,我不想弄脏耳朵。」
  莲丈再度用手杖叩响地板。
  脚边不稳的感觉也向真九郎侵袭而来。
  「你不是主犯,不过,伤害九凤院家的罪不可饶恕。」
  莲丈用手杖指向地上并且命令真九郎。
  「只要你当场跪下认错,我就饶过你的性命。」
  见到真九郎闻风不动后,莲丈又用手杖敲向地板,尖锐的声响把龙士和紫都吓得缩成一团。
  这就是九凤院莲丈绝对的权力。
  根本不重要。
  「我没有理由向你认错,完全没有。」
  是紫一直支撑着自己。
  自己在刚才就已经决定,在她面前一定要当个强者才行。
  于是,真九郎用手拨开刺在咽喉上的刀。
  「贱民!」
  林倩心的双刀向真九郎露出利牙,真九郎侧身闪过闪耀的银光,但是肩膀的肉仍被削下一片,侧腹也受到重创,双刀立刻继续追击,真九郎随即扯下床铺的棚顶丢向林倩心,棚顶瞬间被斩成两半,真九郎则是趁着空档迅速飞奔到紫的身边,并且把她拥在怀里。
  紫虽然对真九郎来到自己身边的举动喜不自胜,但是紫只用浅浅微笑表示后就没精神地闭上嘴巴,九凤院家完全遵奉男尊女卑的观念,即使在次男龙士面前,紫都不敢作出过度反抗的动作,更何况现在面对父亲莲丈,根本毫无发言权可言。
  林倩心似乎误以为紫被抓住当作人质,因此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真九郎认为真的打起来,就算运气好,最多也只会两败俱伤而已,但是两败俱伤就无法保护紫,所以必须采取其它办法。
  真九郎用手按住侧腹的伤口,深吸一口气放声说道:
  「禀告九凤院家当家九凤院莲丈阁下!」
  真九郎用力抱紧紫继续说道:
  「诚心希望您能听听令千金九凤院紫的请求!」
  接着他小声地催促紫。
  「快说吧,把你想要做的事情说出来。」
  「可、可是……」
  「不用怕。」
  真九郎对犹豫的紫露出微笑,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于是紫点点头。
  她一边忍受莲丈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神,一边用颤抖的声音说:
  「爸、爸爸……」
  紫似乎是生平第一次在莲丈面前诉说自己的愿望。
  「我、我……我想离开『里之院』……」
  微张的声音传进莲丈的耳里,他立刻传出回答。
  「毫无考虑的价值。」
  这就是父亲对女儿的愿望给予的回应。
  女性的意见在九凤院家完全不必考虑,可以直接否决。
  一开始就不怀任何期望的紫只能无力地露出苦笑。
  但是真九郎并没有放弃,紫就在身边,怎么可以放弃?
  于是,真九郎发出笑声。
  就像嘲笑似的大笑。
  「原来九凤院莲丈根本没什么了不起,只是个仗着家世的小人物而已嘛!」
  「大胆贱民,我要把你的头砍下来!」
  林倩心持刀正要冲上前,却被莲丈扬起手制止。
  「等等。」
  莲丈把手杖前端指向真九郎的脸。
  「《崩月》的小鬼,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是小人物。」
  「你知道我是何等人物才说这种话的吗?」
  心高气傲的九凤院莲丈绝不可能容忍自己受到侮辱。
  就算房里有种类似空气逐渐稀薄的压迫感,但是真九郎完全不想退让半步,紫就在身旁看着自己,自己怎么可以退缩呢?
  「九凤院莲丈,如果你真的是九凤院家的当家,真的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之一的话,就实现她的任性愿望!展现出你的度量吧!能做到这些事情,才算是真正拥有权力的人!」
  「九凤院家的女人活在『里之院』里是她们的宿命,这个规定永远都无法改变。」
  「那就灭亡吧!」
  「什么?」
  「如果要靠那种莫名其妙的制度才能生存的话,九凤院干脆灭亡算了!」
  「你……」
  「如果你真的是大人物,那就让我打从心底佩服九凤院莲丈是个伟大人物吧!」
  「……你还真会乱吠,《崩月》的小鬼。」
  莲丈的眼里首次出现情绪反应,理所当然是怒气。
  「就凭你也想考验我九凤院莲丈!」
  这道有如五雷轰顶般的怒吼把紫和龙士吓得全身发抖,不过真九郎并不退缩。
  他紧盯着莲丈的眼睛,怎么可以移开!
  「刚好赶上罗!」
  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房里剑拔弩张的紧张感舒缓不少,林倩心立刻把刀刃对向房间门口,莲丈也望向声音的出处。
  「差不多是收尾的时候了吧?」
  柔泽红香在门口潇洒现身,她披在肩上的风衣如斗篷般随风飘扬,态度从容地走进房间。在经过持刀相向的林倩心时,红香回给她一个轻松的微笑,然后站在莲丈的身旁。
  「好久不见,九凤院的老大。」
  红香一如往常地叼起香菸点火,并且打声招呼。
  莲丈竟然对于她如此无礼的态度不以为意,他制止正打算冲向前的林倩心,接着用看待不成器女儿似的眼神轻轻瞄向红香。
  「果然是你搞的鬼。」
  「原来你一眼就看穿了。」
  「根本不会有人想绑架『里之院』的女人获得好处,因为和《九凤院》为敌的危险性太高了。如果真的有人打算做这么乱来的事,一定是像你这种蠢到极点的笨蛋。」
  「真是一针见血。」
  红香以开玩笑的态度耸了耸肩。
  对于眼前不知会如何发展的状况,真九郎绷紧神经,但是从刚才的语气中,他发现两人之间似乎有些微妙的关系。
  红香曾经说过自己以前在九凤院家里做过事。
  做的是什么事呢?
  「柔泽红香,你有什么目的?」
  「实现诺言。」
  「诺言?」
  「和苍树的诺言。」
  九凤院苍树是紫的母亲的名字。
  「……真是无趣至极。」
  莲丈瞬间露出和缓的表情,却只用这句话带过,仿佛把过去封闭起来似地。
  「你想对《九凤院》宣战吗?」
  「这样也不错,有机会我倒想试试看,不过这次先作罢吧。」
  红香呼出一口烟后,接着说道:
  「这次事件的主犯是我,但是主角并不是我,而是那两个人。」
  红香说完便指向真九郎与紫。
  「那么,你决定怎么处理?」
  「你认为我会奉陪此等闹剧吗?」
  「不要这么小心眼嘛!以前的你明明很有魅力呢!」
  林倩心似乎认为红香正在侮辱主人,所以立刻做出动作。
  「主上,请容属下处决无礼刁民!」
  话还未说完,林倩心就已经举起双刀砍向红香,但是刀刃却无法到达红香的身上,原来是红香背后出现的弥生以手里剑漂亮地挡下攻击,两人的实力相当,因此刀剑相交后便对峙不动。
  「哼,柔泽的走狗!」
  「没错,我就是走狗。」
  两人的杀气相互激荡,但是红香和莲丈却视若无睹。
  眼前就算属下刀刃相向仍然面不改色,再次展现出红香与莲丈的气度。
  「那个《崩月》的小鬼是你的弟子吗?」
  「有点类似。」
  「他的狂妄和以前的你一模一样。」
  「还请多包涵。」
  红香抽着菸,露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
  莲丈瞥向她一眼,并且嘴角微微上扬。
  「……真是无聊至极的感伤。」
  说完这句连自己的感情都一同否定的话后,莲丈握住手杖。
  「由于公务繁忙,我无暇处理此种芝麻小事,所以现在宣布决定。」
  莲丈用手杖敲向地板。
  「紫!」
  「是、是的!」
  女儿挺直身体等待父亲宣告。
  「你搬出『里之院』。」
  一直乖乖站在角落的龙士此时出声抗议。
  「老、老爸!怎么可以……!」
  「决定就是决定,你也好好反省,不成器的家伙!」
  莲丈无视于龙士的抗议转身迈步离开,林倩心则是收回和弥生对峙的刀,用刀柄将兀自对紫留恋不舍的龙士找昏,然后把他抬到肩上。
  红香在即将走出房间的莲丈背后说话:
  「走得这么干脆啊?」
  「之前也有前例,你也知道结果。」
  这是坚信「只有活在『里之院』才会幸福」的男人所说的话吗?
  难道这里面含有紫将来也会明白的意思吗?
  最后,林倩心把门关上,房间里恢复平静。
  什么嘛,他的态度真是……
  真九郎本来还想对莲丈多说几句,但是力气和体力已经达到极限,根本就是缺乏燃料的状态,右肘的角早已缩回手臂里,猛烈的剧痛也在全身上下同时苏醒,虽然被《铁腕》殴打的伤势很严重,但是林倩心在腹部切开的伤口更严重,于是真九郎从口袋拿出针,刺在侧腹以抑制疼痛与出血。受到如此伤势还能装作没事的样子,应该都是紫就在旁边的缘故吧?
  「真九郎!」
  紫飞奔到真九郎的怀里,并且用脸颊摩擦他的脸庞。
  好舒服的触感,让人有种减轻些许疼痛和疲劳的感觉,真九郎认为自己做出不少莽撞的举动。
  连自己都有点惊讶,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红香似乎也读出真九郎的心情,脸上一直笑咪咪的。
  有点不太高兴。
  她和九凤院莲丈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他在心中做出「总有一天绝对要问出来」的决定后,真九郎就温柔地抚摸紫的头。
  原本以为她一定会嚎啕大哭,但是耳里听到的却不是哭声,而是笑声。
  小孩子的心情转换非常迅速,不过这也太快了。
  「……有什么好笑的啦!」
  「好厉害喔!真九郎赢过爸爸了!」
  真九郎本来想反驳自己根本没有赢,但是看到紫高兴的样子,也不禁心想这种结果也不坏。
  紫的脸上仍然留有泪痕,不过她还是露出开怀的笑容。
  好天真无邪的笑容,真是让人感到心情愉悦的笑容。
  光看到这个笑容,就会有种一切的苦心都值回票价的感觉。
  真是最棒的报酬。
  「真九郎,我问你喔……」
  紫用小小的手捧着真九郎的脸,笑嘻嘻地问道:
  「你担心我吗?」
  「不管你的话,就不会过来这里罗。」
  「好好回答啦!你担心我吗?」
  「很担心。」
  「我对你很重要吗?」
  「很重要。」
  听到这些回答后,紫露出由衷的笑容。
  那是仿佛找到长年以来追求的宝物的表情。
  「你很高兴吧!真九郎!」
  由衷的兴奋、喜悦以及安心。
  紫把这些感情用言语表达出来。
  「我们可是两情相悦的喔!」

[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07-12-13 23:13 编辑 ]


第七章 然后,向前迈进


  真九郎休息了一个礼拜才上学,班上却没有人对他特别关心,虽然有几个人询问请假的理由,真九郎也只推说是感冒,就立刻坐到自己的座位。
  全身上下都还在隐隐作痛,光走到学校就感到有点疲累,就在真九郎一边揉着右腕、一边心想今天的体育课干脆请假的时候,他突然发现照射在桌上的阳光被某个人影遮住。
  抬头一看,原来是如同往常摆出臭脸的银子。
  「工作吗?」
  「嗯,发生不少事。」
  真九郎从银子身上移开视线,开始把书包里的东西塞进抽屉,因为和她对望太久,搞不好会被她看穿许多事。
  银子也对真九郎的态度怀疑地眯起厚重眼镜后的眼眸。
  「真恶心。」
  「什么东西?」
  「那种偷偷摸摸的感觉真恶心。」
  「不要一直说恶心恶心的……」
  「反正你一定是在有关女人的工作上出状况,才会受伤吧?」
  真九郎无言以对,因为银子猜得实在很准。
  这次的事件的确就是如此。
  自从那天和九凤院家的事勉强解决后,直到今天为止,真九郎都躺在五月雨庄休养。由于做出许多逞强的举动搞坏身体,他甚至一度没办法自己上厕所,只好过着不得已请环帮忙的丢脸日子,偏偏还被前来探访的夕乃亲眼目睹,夕乃还为此大闹一场,不过总算让身体恢复到能上学的程度,等今天放学后,还必须前往崩月家向师傅报告,到时候恐怕又会被狠狠地骂上一顿吧?
  「好痛。」
  银子突然轻敲真九郎的额头,真九郎的抱怨却被她锐利的眼神完全封锁,银子就在此种不安稳的气氛中叹气说道:
  「……看到就有气。」
  「什么?」
  「看到你轻松的表情就有气。」
  怎么可能。
  回想这次的事,自己的脸再怎么说都应该是张苦瓜脸。
  就在真九郎思考如何反驳时,上课的铃声刚好响起。
  「……不要让我担心。」
  银子最后只说完这句话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真九郎心想银子真是个卑鄙的家伙。
  从以前开始,村上银子都在赏罚间的掌握非常巧妙。
  但是总是没办法让人讨厌她。
  给任导师走进教室开始开班会,银子也马上打开笔记型电脑,真九郎一边对这副情景露出苦笑,一边觉得此时此刻真是和平。
  漫长的麻烦事件也终于解决并迈向结束。
  没错,已经结束了。

  一到午休时间,真九郎就走出教室,他并没有前往福利社,而是寻找尽可能没人的地方,最后只找到校舍后面。他席地而坐,并且背靠着墙壁望向天空,空中万里无云,冬天的气温虽然低,但是晒着阳光倒也有些温暖。
  真九郎休养一个礼拜,所有事情都在这段期间内处理完毕,详细情形还是后来红香转告自己的。总之一切都很顺利,紫没有被送回「里之院」,而是住进九凤院本家的宅第,不仅如此,紫还以莲丈女儿的身分正式记入九凤院家的家谱,换句话说,就是从名为「里之院」的地下世界搬进外面的世界,这样她也能光明正大上学了,关于户藉方面的问题对九凤院家并不是难事,因此龙士也不可能再对她出手。
  让紫离开「里之院」并且安排得如此妥善,莲丈果然是个大人物,真九郎当时在莲丈面前冲动地说出许多大话,至今回想起来,当时的意气用事还是让真九郎不禁背脊发凉,自己果然不适合扮演强者的角色。
  真九郎和紫并没有互相道别,真九郎在成功拯救紫后就失去意识,直到在五月雨庄里睁开眼睛时,她早就被带到九凤院家了。虽然很遗憾,不过真九郎还是觉得自己的任务已经全部结束了。
  从今以后,真九郎不知道紫会踏上怎么样的人生,也跟真九郎毫无关系,这次发生的事只不过是彼此人生碰巧交会而已,其实真九郎和紫的人生本来就是两条平行线,紫是九凤院家的一员,而真九郎只是个纠纷调解人。
  由于这次勉强硬撑,自己的身体会受到多大的损伤呢?和恶宇商会为敌,以后会增加多少风险呢?光想到这些问题就会忧郁不已,不过能帮助那名叫九凤院紫的少女,自己也觉得有些自傲。
  紫以后应该会幸福吧?像她如此聪明又直率的女孩,在外面世界应该也能一帆风顺。真九郎打从内心希望如此,也打从内心祝福紫的未来。假如哪天她又遇到困难需要帮助的时候,只要能回想起红真九郎这个纠纷调解人,找自己解决问题就再好不过了,希望自己能在那之前成长为一流的专家。
  真九郎感到些许饥饿感却没有食欲,于是他闭上眼睛。
  没有紫的房间变得有些空荡荡的,真九郎也恢复独自一人生活,不过有个地方和以前不同,那就是他已经能够安稳地入眠而不会再做恶梦了。
  这是那位小女孩留下来的幸福。
  在宁静的校舍后面,真九郎决定享受片刻的安眠。
  只可惜……
  「喂~~真九郎!」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真九郎睁开眼睛,发现紫正在辛苦地从外面爬墙进来,看到她快要摔下来的样子,真九郎赶紧跑过去帮她,同时问出理所当然的问题:
  「你怎么会来这里……」
  好不容易降到地面的紫仍然穿着像个小男生的短裤。
  她的手里还拿着不知内容物的小包包。
  「听我说!我现在是小学生罗!正在一年三班喔!」
  紫就像愿望获得实现似地高兴不已。其实既然公开记入家谱,也当然会进入学校就读,不过当听到紫上学的学校时,真九郎不禁哑口无言,因为那间小学距离星领学园只有数百公尺远而已。
  「现在是午休时间,所以我就跑出来了!因为我想见你!本来我还要伤脑筋该怎么找你,没想到一跑进来就看到你,看来连命运之神都站在我们这边喔!」
  「跑出来?你……」
  「真九郎,你见不到我会寂寞吗?」
  「还好……」
  「可是我好寂寞喔!」
  真九郎被紫用认真无比的表情盯着,也无法再多说什么。
  这家伙还是那么直截了当。
  看到真九郎不知该如何反应的举动,于是紫露出微笑。
  「你吃过饭了吗?」
  「还没有……」
  「刚好,快点坐下!」
  紫拉着真九郎的手,真九郎只好和她并肩坐在地上。
  怎么会变成这样?好像有点奇怪吧?这真的是现实吗?
  无数的疑问在脑袋中转来转去,真九郎转头看向身边的紫,怎么看都是本人没错。
  「我们一起吃吧!」
  紫打开小包包,从里面取出两个木制的高级便当盒,打开其中一个后,发现里面的东西似曾相识。
  「……这个是你做的?」
  「嗯,我借厨房自己做的,这个是给你吃的。」
  紫把这个便当递给真九郎,自己则是打开另一个便当,里面的菜色既豪华又精致,大概是九凤院家的大厨做的吧?
  紫把筷子拿给真九郎,就开始快乐地聊起念小学的事情。据说是紫自己选择星领学园附近的小学,理由当然是因为距离真九郎比较近,但是附近的小学都是公立学校,让九凤院家的子女念书难道不会造成困扰吗?真九郎对此有点担心,不过紫说自己已经交到朋友,紫的适应能力果然很强,即使如此,午休时间怎么可以跑出学校呢?
  当真九郎想着这些事情时,原本开心聊起上课趣事的紫突然沉默不语,片刻后才又静静地说:
  「……真九郎。」
  「其实我并不讨厌『里之院』。」
  紫低头看着膝盖上的便当盒继续述说:
  「那里是个很幸福的地方,不需要思考太困难的事,也不需要急躁,在那里可以过得很安心。虽然偶尔会有男人进到『里之院』,当中也有像龙士哥哥的人,不过大部分的人都很善良。大家都说女性只要生育小孩,把小孩扶养长大,然后在那里度过一生就是最幸福的人生,大家还说这是九凤院家女人的义务,我也相信她们说的是正确的。」
  「你……」
  见到真九郎的表情有些阴沉,紫就在眼前拼命挥动双手。
  「啊……不要误会喔!真九郎,我不是后悔,我只是想把想法告诉你。虽然我不讨厌那个地方,可是……该怎么说呢……嗯~~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就是讨厌。」
  「……不讨厌却又觉得讨厌?」
  「对,我知道这样很矛盾,不过就是这样。在那里的大家都很温柔,我认为在那里生育小孩渡过一辈子也不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有种讨厌的感觉。以前的我曾经把这种心情告诉其他人……却被她们笑了。」
  红香曾经说过「里之院」的架构相当完美,那里是个教育女性、永远不会让女性产生疑问的居住环境,有必要的话,施打药物或动手术都在所不惜,紫拥有的思想反而属于异类。难道因为紫还没达到能够生育的年纪,所以才放任不管吗?
  「后来我想过自己为什么会拥有这种矛盾,应该是我缺少某东西吧?我也曾经想过到底缺乏什么东西,可是我想起一件妈妈告诉我的事情。」
  为什么会生下我呢?
  紫曾经这样询问过母亲。
  这只是个很单纯的疑问。
  紫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诞生在这个世上。
  「妈妈说因为她爱上了爸爸。」
  ……原来如此。
  真九郎似乎能稍微理解红香抱持的复杂心情了。紫的母亲如此聪明,却愿意接受「里之院」的规则,看来她的确深深爱着莲丈,这和血缘没有关系,而是认真地爱上一个男人,所以她才没有跟着红香离开,而选择留在「里之院」终其一生,因为她很明白这是心爱的哥哥所期望的做法。
  「妈妈爱上爸爸,而且非常满足,妈妈曾经说过自己很幸福,所以我也想谈恋爱。」
  所以,她才会许下那个愿望。
  那天,柔泽红香出现在眼前。
  她说自己是前来完成答应妈妈的承诺。
  因此,紫说出自己的愿望。
  「真九郎。」
  紫带着严肃的表情放下筷子,抬头看着身旁的真九郎。
  「我想和真九郎在一起。」
  她的这句话完整地表达自己的心情。
  这份心意毫无虚假。
  听见真挚的心声后,真九郎不禁摒住呼吸。
  「……真九郎,你讨厌我留在你的身边吗?」
  紫以满怀歉意的表情等待真九郎的回答。
  见到她如此不安,真九郎只是微微一笑。
  答案只有一个。
  「当然不讨厌罗。」
  真九郎用尽量不伤害她的态度缓缓地摇了摇头。
  自己待在她的身边,只有与不愉快极端相反的情绪。
  「是、是吗……」
  紫安心地呼出一口气,然后笑着说:
  「那么,我们结婚吧!」
  「………………………………结婚?」
  「相爱的男女不是都要结婚吗?所以我们结婚吧!」
  「不,你……」
  紫对真九郎抱持的感觉仅仅只是执着、不舍或是其它各种词汇能够代替的感情,和恋爱完全没有关系,那天真九郎会如此冲动也不是为了男女间的爱情,按照自己分析的结果,大概只是类似父爱的感情。
  用童话举例的话,骑士拯救公主并不是为了和公主开花结果才挺身战斗,有时候就只是为了拯救公主而战罢了。
  不过,对一个七岁的小女孩相当难以详细解释。
  紫似乎以为真九郎会当场答应,眼中还闪耀着期待的光芒,真九郎逼不得已只好先用常识应对。
  「……你跟我的年纪相差多少?」
  「你是问差几岁吗?」
  紫开始弯着手指计算。
  「十六减七,差九岁,所以再过九年就一样大罗。」
  「不对,这个算法很奇怪。」
  「……真九郎,你不会数学吗?」
  紫竟然用哀怜的眼神看着真九郎。喂!我可是高中生耶!
  真九郎想要努力开导紫,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让她幻想破灭。
  「你应该看过我右手的角吧?你不会讨厌拥有那种怪东西的人吗?」
  「很酷啊。」
  「很酷……」
  「我的男伴有角很正常吧。」
  居然这么轻易地接受事实。
  真九郎只好搔搔头,决定说出最难以启齿的话。
  就是自己无法抹灭的耻辱。
  「……那时候,你有看到我的脚在发抖吗?」
  「有。」
  「那你应该懂吧?」
  「嗯,真九郎好强。」
  「不,不是那样……在战场上脚会发抖的男人应该很丢脸吧?」
  「为什么?」
  「因为……那个……」
  「发抖很正常啊!人会因为难过而发抖、因为恐怖而发抖、因为生气而发抖、因为高兴而发抖。我在你过来找我的时候也高兴地一直发抖,人本来就会发抖。」
  「……是这样吗?」
  「嗯,就是这样。」
  看到紫点头的模样,真九郎也自然地点了点头。
  居然能够如此干脆地肯定自己一直烦恼的事情。
  她那稚气的声音也渐渐渗进心里。
  「也不用管法律问题,法律只是写在纸上的东西,最重要的是你和我的心情。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那还有什么问题?」
  真九郎点了点头,却又连忙否定。
  「不对,问题很严重吧!」
  「真九郎,你讨厌和我结婚吗?」
  「根本不是讨不讨厌……」
  在紫散发纯真光芒的眼中,不能容许半点谎言存在。
  该怎么回答呢?就在真九郎还在寻找答案时,紫闭上眼睛微微抬起下巴。
  好像正在期待某种动作。
  ……这家伙要我做什么?
  真九郎不禁深叹一口气。
  莫名其妙就被赶鸭子上架,真不愧是莲丈的女儿。
  总之,现在要趁这个机会赶快脱身。
  虽然对紫有点抱歉,不过还是要让她冷静下来,反正小孩子的感情等时间经过就会马上改变。
  于是真九郎悄悄地站起身,不过,看到紫闭着眼等待答案、完全没想过真九郎会逃走的神情,他的脑里忽然浮现出一个答案。
  如果只有输和逃走二条路可以选择,当然要选择逃走,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这么选择的。
  可是,说不定……
  有时候就算输了也无妨。
  不知为何,瞬间突然冒出这种感觉。
  「……你很拖拖拉拉耶……」
  紫似乎有些不耐烦,于是她睁开眼睛,一把抱住来不及逃走的真九郎。
  「喂!别闹!」
  「别害羞嘛!」
  紫立刻用小小的嘴唇印上真九郎的脸颊,接着幸福地露出笑容,真九郎想把她拉开,才刚把手搭在紫的肩膀上时,刚好听见夕乃的声音。
  「啊……真九郎,终于找到你了……」
  以旁观者角度来说,夕乃从校舍转角处看到两人就和亲热的情侣一样。
  真九郎则是赶紧离开紫的身边。
  「夕、夕乃姊姊!这是……」
  夕乃已经完全僵住,她的手中还拎着一个像是便当盒的包裹,似乎是为了真九郎亲手做的便当,前往教室却又见不到人,所以才会一路找到这里来吧?

  「……真九郎。」
  夕乃的肩膀微微发抖,仅仅挤出一丝微笑,并且用比平常更低沉的声音说道:
  「坐好。」
  「我已经坐着了……」
  「正座!」
  「是……」
  真九郎急忙端正坐姿,突然感觉到其他人的视线,回头一望,正好和二楼窗边的银子四眼相对,那里刚好是新闻社的社办。
  银子咬着午餐的甜面包冷淡地说道:
  「……真恶心。」
  接着就粗鲁地关上窗户。
  就在真九郎思索银子何时开始观看的时候,此时紫站起身走到夕乃面前,紫与夕乃的视线开始激烈地交锋。
  「不要破坏我们,夕乃。真九郎可是拼命保护我,我如果不回应他的心意,就愧为女人了。」
  「小紫,你还小,见识还不够广阔,可能会把一时的错觉当成……」
  「不要把我当成小孩。」
  「你本来就是小孩。」
  「我马上就会长大,而且胸部还会比你大。」
  「还、还不一定呢!」
  「书上写说男人喜欢年轻的女人,所以真九郎一定会选我。」
  「那是偏见!真九郎一定喜欢年纪比较大的!」
  「不是,一定是年轻的!」
  「不对,绝对是年纪大的!」
  真九郎虽然心想两人的争论点已经开始偏离正题,但是并没有插嘴,他只能无奈地仰望天空。
  蓝天和刚才一样万里无云。
  据说在这片天空的彼端有个伟大的天神正在守护着人们。
  长年以来,真九郎都很想把他痛扁一顿,不过现在也应该要和他和好了。
  所以请告诉我的家人,请告诉爸爸、妈妈以及姊姊。
  请跟他们说,我还活着。
  现在我能继续活下去。
  就算独自一人也没问题。
  就算大家已经不在人世也没关系。
  请如此转告他们。
  紫与夕乃正在呼叫真九郎的名字。
  似乎因为真九郎露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两人都不太高兴,而真九郎则是一边思考如何解释,一边站起身。
  然后,再次看向天空。
  向前迈进吧!
  于是,真九郎打起精神走向两人的身边。

  ─完─

[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07-12-14 00:30 编辑 ]


后记


  「你知道做爱是什么吗?」
  曾经有个女生当面问我这个问题。
  大概在我还不到十岁的时候。
  地点是在学校的图书馆。
  当时我担任图书委员,下课后正与别班的同学一起整理书架,连我在内总共有十五个人负责这份工作。六年级的女生负责发号施令,而工作也顺利进行,不到一个小时就整理结束了。
  就在疲倦的同学们急忙地准备回家的时候,我则是拿起一本之前感到好奇的书随便翻阅,那本书写有全世界的灵异现象,里面还有很多可怕的插图,所以我一直不太敢借来看。我翻阅数页后就觉得有点害怕,正准备把它放回书架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正在大笑,转头一看,发现几个六年级的女生正聚在一起聊天。对当时的我来说,六年级的女生就跟大人一样,所以我也很好奇她们聊天的话题,那些女生发现我的视线后,刚开始脸色有些难看,后来又变成富含意义的笑容,其中某个女生招手叫我过去,我也乖乖地遵照她们的指示。她们身边的桌子上摆着一本打开的书,应该就是她们话题的内容,在摊开的书页上印有很多男女裸体的图片。
  叫我过去的女生笑嘻嘻地问我:
  「你知道做爱是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然后她就放低声音说:
  「做爱就是……」
  「嗯。」
  「男生和女生……」
  「嗯。」
  「在棉被里一起睡觉。」
  「睡觉?」
  「对,而且……没穿衣服喔!」
  说到这里,她就「啊~~」地兴奋大叫,然后又和其他女生拉着手放声大笑。
  男生和女生没穿衣服在棉被里睡觉……那又怎么样?
  莫名其妙,这就是我当时内心的感想。
  其实我早已淡忘这件在图书馆发生的事,但是不知为何,这次竟然会在执笔写作的过程中想起这件事。
  真的非常不可思议,当时的心情有如昨日般清晰。
  明明是现在已经明了的事物,却还保有当初仍然懵懂时的心情。
  原来心里还是保有以前自己的模样。
  或许这是很正常的现象,不过我还是重新体认到「脑」的伟大。

  以下篇幅请容我写下感谢的话语。
  由衷感谢依然耐心等待常常拖稿的我的藤田编辑、画出令人入迷的插图的山本先生、编辑部的各位,还有阅读这本书的各位读者。
  真的非常谢谢你们。

片山 宪太郎


[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07-12-12 15:4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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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700212 平民
好多啊,楼主努力

12 年前 0 回復

as8848 勳爵
每次看红的时候,都觉得真九郎确实是个好人,很喜欢。

12 年前 0 回復

1012474257 公爵
图好像挂了 LZ修一下吧

12 年前 0 回復

johappy00 子爵
主角真是个人参淫家 不过女主为何不是姐姐或是幼驯染 这年头真是萝莉当道

13 年前 0 回復

b345t2vas123 子爵
這小說出真慢 要加速阿

13 年前 0 回復

1414145 勳爵
看完后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很讨厌。黑暗太多,不平太多。如果这个世界会在某一天变成理想世界,那么那个世界的人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人们的思想不会是现在的这个样子。

15 年前 0 回復

江戶川柯南 伯爵
這部小說和電波系彼女的關係很大呀 

世界觀相同 只是時間早了不少

人物都是有關連的

話說回來 這部小說發展不錯 有的下去的價值

15 年前 0 回復

nightguard 平民
看了动画,也看了漫画,接着看小说。

15 年前 0 回復

8730871 王爵
似乎电波系彼女和这部关联挺大,那么我还是看吧

15 年前 0 回復

arthurian 王爵
看完后感觉动画版的剧情和人设崩到不行

15 年前 0 回復

lp4946004280501 勳爵
跟電波系彼女的時間背景相同,但劇情描寫的部分卻有不少出入,最大的不同就是,真九郎的過去悲慘太多了TAT
搭飛機就遇上恐怖份子、醒來後旁邊都是屍體是怎樣啊!?小小年紀就碰到恐怖事件加上綁票...其實還滿衰的,有沒有那麼慘的TAT
不過雖然童年比較坎坷,但現在可真爽,不說那超扯的戰鬼化(崩月家族移植的角)你看看他的女性關係…你看看他的女性關係XD這我對於片山憲太郎的最大不滿,就是男主角永遠都沒有男性友人。
周圍一堆女角繞來繞去的,不管是住的地方、人際關係、和他接觸的人 全.部.是.女.人XD
看完後順便開始補動畫,短短的三集看完後,除了囧之外.,臉上不知道該擺出怎樣的表情...|||
我還是看書的好XD

15 年前 0 回復

rkm1805 子爵
老坟又被顶上来了,图片不能显示可能是因为年代太久.

15 年前 0 回復

chikongkit 王爵
顯示不到圖片,連插圖都看不到,這本小說幾好看不錯,好期待下一卷快點來臨,而且書名只是一個幾少一下

15 年前 0 回復

HAKKAI 平民
'貌似刚一会,沙发就被抢了啊 不过是本好书,谢谢手打神啊 yaorui12 发表于 2007-12-9 17:52 '

偶蛮喜欢这部小说的,剧情满另类的,LOLI蛮多的,呵呵

15 年前 0 回復

寂若悠竹 王爵
前几天终于看了这本书啊……感觉故事情节还不错的说……原来这个小说是这种世界观呐~紫还真是可怜呢~不过让这么年幼的紫和红真一郎在一起可以么……

15 年前 0 回復

xanavt 伯爵
好像論壇更新後很多圖片在下都看不見耶
不知別人有沒有相同的情形

15 年前 0 回復

erobot 子爵
感谢lz的录入,辛苦了

15 年前 0 回復

liquewu 公爵
被漫画激发了对红的爱了,明明8是偶喜欢的画风的说

16 年前 0 回復

dasidaniya 平民
我一直不怎么明白的就是这个真九郎的姓氏,kurenai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源的呢,说到红不是aka吗?

16 年前 0 回復

siryu 騎士
衝著電波系彼女來看的,果然沒有令人失望ㄚ~!
當紫突然改變自己抱住真九郎的時候,真是甜蜜到不行XD
好想也有這種妹妹阿……但是還要等十年= =,
光源氏計畫真是太偉大了…

感謝開板大無私的分享 orz

16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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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ugou 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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