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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watashi101
作者:夜木まゆ
插画:山下喜光
译者:niwa
首发于:SOSG论坛 http://www.sosg.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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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TENTS
007 Prologue Tanqueray
013 Code1 Reiji and Yashiki
105 Code2 Flower girl
135 Code3 Ao Mijyo
165 Code4 Case of AB
189 Code5 Run away
197 Epilogue Black russian
203 贺!漫画化!跨刀短篇漫画『Hivokko boy』山田ぼたん
209 后记








DeathGUN world

  公元二XXX年,一颗巨大的陨石撞上了月球。
  月球的碎片因此飞散至世界各处,地球从此走上崩坏一途。
  从天而降的月之碎片上,沾附着某种令人畏惧的谜样蛋白质——『涅克达尔』,它会逐一入侵入体,化无常的生命为永恒。
  获得不死之身的人,就宛如在月神的奇迹了诞生的新种族。他们自称为『阿特密斯』,并以月神之子自居,主张要纤灭跟不上时代演进的陈旧人类,因而引爆了一场全面性战争……人类历经这场名为『阿特密斯之战』的大屠杀,终于濒临灭亡的命运——同时也在战争中开发出一项崭新的兵器。
  将灵魂化作子弹、予以擎发的武器——『死魂之枪』,是人类唯一能对抗阿特密斯的手段,被视为人类的救世主。
  最后,战争以人类的胜利画了句点;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结束。
  阿特密斯仍在世界各地横行霸道,为了消灭他们,国家成立了『不死管理委员会』,其下设置了『不死管理警察』,手持『死魂之枪』与阿特密斯展开一场长期殊死战。
  时光流转,二XXX年的现在……
  世界仍旧混乱不堪,停滞不前——


本帖最后由 1990416 于 2011-1-8 18:39 编辑


Prologue Tanqueray

  结束了忙碌的一天,人通常都会做些什么梦?
  跫音环绕的大马路霓虹灯闪耀,照亮了谈笑间透露出疲色的路人过客,是那么样地失真飘渺。
  穿越五光十色的闹区,来到一条昏暗的小巷,有座小楼梯隐遁在微弱的照明中,往下婉蜒而去,一路上只有两盏昏黄的古典提灯作陪。
  Bar•Scream——在楼梯尽头迎接客人造访的,是刻在红砖墙面上的小巧金色文字。从店名到地点都不为人知的小酒吧,就这样静悄悄地蛰伏在日复一日的黑夜里。
  推开配色令人联想到苦味巧克力的深色门扉,沉稳的空气迎面拂来,带领人们迈步走入;轻柔的古典爵士乐,挟带着阵阵酒香四溢其中。
  两名难得喊得出店名的熟客,在今夜光顾了这家小酒吧,老酒保在吧台内擦着手中的玻璃杯,对他们点头致意。率先走入的黑发男子举起手挥了一挥,以动作取代招呼。身着夹克的他,体格看起来结实有型,不带一丝多余的赘肉。
  另一名眼神锐利的红发青年随行走入,那对冰冷的双眼和他的头发一样火红。
  他们是赫赫有名的刑警双人搭档——鹭宫零时与美娘夜色,所属于不死管理警察•极东辖区•东都署搜查一课,现在正是他们从高风险的工作中获得解放、小憩片刻的时间。
  「我要坦奎瑞加冰块。」
  零时选了吧台最角落的位子坐下,嘴角愉悦地上扬。摆在眼前的精美酒瓶吸引了他的目光,他最钟爱的琴酒也名列其中,透过酒保的巧手缓缓注入玻璃杯中。
  「你喝不腻啊?」
  夜色在零时身旁就定位子,这里一样是他的老位子。
  店内只有零时及夜色两名顾客,离锋时段的清闲直教人上瘾。
  「也不是非它不可啦。每次去你最痛恨的居酒屋时,我不是都有点啤酒或是烧酒吗?去西餐厅吃饭约会时,我还不是照样喝红酒。」
  「零时也会喝红酒啊……」
  零时这个人,说好听点叫狂放不羁;说难听点叫毛毛躁躁,夜色实在难以想象他边啜饮红酒边享用西餐的模样。
  「干嘛?我喝红酒很奇怪吗?」
  「我没说喔,是你自己说的。」
  「呜——好过分……」
  就在零时唠唠叨叨时,装着大冰块与呛口琴酒的玻璃杯放到了面前,昏黄灯光映照在透明水面上摇曳生波。零时一个大手拿起酒杯道:
  「我的意思是,这里气氛这么棒,当然要来杯琴酒啰。坦奎瑞加冰块最对我的味了!」
  这时,零时眼角瞄到酒保拿出另一个大玻璃杯,不服气地瞥了搭档一眼。
  「说我咧,你自己不也一样?」
  夜色偷偷笑了出来。他不理会零时,直接转身对熟识的酒保说:
  「黑色俄罗斯。」
  哐啷……玻璃杯中的冰块清脆碰撞。
  零时率先小啜一口,对夜色发出贼笑。他已不知是第几次坐在这个位子、听搭档说出这句老话。
  「对了——」
  待深色鸡尾酒端至夜色面前,零时不经意地开口问:
  「你还记得……我们一开始是怎么约出来喝酒的吗?」
  「对喔——差点就给忘了。」
  那并不是太久以前的事。夜色摇摇冰块,品尝着香甜的深色酒饮。
  零时望着他的侧脸,当年的光景历历在目。经过了数年洗礼,夜色的神情变了;喝的酒也变了。
  「没想到会这么常和你出来喝酒。」
  「就是说啊。」
  忆起陈年往事,夜色不由得咯咯发笑。
  「我也是,没想到你能找到这么舒适的酒吧。」
  「你这是在讽刺我吗……」
  零时手撑桌面,有气无力地低喃道。
  夜色环视起店内摆设,假装没看到零时像个孩子般闹别扭。陈列四周的古董与典雅的爵士乐相辅相成,营造出一个宁静的小天地。
  「之前那些店有多糟,你有自知之明吗?」
  和现在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夜色没料到零时竟对酒店这么不挑,回想起来就咬牙切齿。
  「只有你那么想。告诉你,那家店还算是小有名气喔!」
  「和我不对盘。那么娘娘腔的地方,你找女孩子去不就得了?」
  「你以为我不想吗……」
  零时之所以多所顾虑,是因为不论气氛好坏与否,每每带女生去那家店约会,最后总是以悲剧收场。
  「算了,反正你现在不是很中意这里吗?那就好啦。」
  零时豪迈地灌了口琴酒,冰凉的烈酒火辣辣地流过喉咙,使整个肚子暖洋洋地,内心也澎湃不止。
  ——这家店棒透了。其实零时也和夜色一样,打从心底爱上了这个地方。
  他不懂爵士、不懂古董,但知道这里既不会吵闹,又有美酒相伴,是个能够彻底放松身心的好去处。
  而自己最信赖的搭档就坐在一旁,若无其事地喝着甜死人调味酒。
  他们无需对饮,只要坐在彼此身旁,各自喝着自己喜欢的酒、各自呆望着酒瓶就好。这种感觉还真不赖。
  不久,冰块在琴酒杯中搁浅,翻了个身,传来沁凉的呻吟。






Code1 Reiji and Yashiki

  理想的起床方式,大概就像那天一样——饱足地自动睁开双眼、起床洗把脸,脸上不自觉漾起神清气爽的微笑。
  天空多么晴朗,不大不小的白云徜徉在天蓝色大海。今天肯定会有好事发生。
  灰色警服外套穿起来也仿佛量身打造。绣在胸襟处那太阳与弓的形象徽章,以及A•E•P三个英文缩写字母,代表了Artemis Extermination Police——不死管理警察。在这个年代,长生不老的新人类阿特密斯,对人类展开了一场全面性大屠杀,政府为了维护人类的尊颜,于是成立了特殊机构不死管理警察。
  近年来,阿特密斯的犯罪率直线攀升,当中又以极东辖区灾情最甚。鹭宫零时正踏着坚定的步伐,登上管理该区域的东都署楼梯。
  奔放有型的黑发、小麦色肌肤,以及炯炯有神的锐气双眸,零时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豪放的气质,乍看之下虽有些目中无人,却又不失一股莫名的亲和力。
  「是这里吧。」
  穿着黑色军靴的脚在象牙色门扉前停了下来。门上挂着一面牌子,写着「搜查一课」。
  确认自己没走错后,零时稍稍松开穿戴整齐、教人透不过气的军服外套。他最厌恶拘谨的服装了,但不想穿也得穿,毕竟今天可是他重要的到职日。
  「打扰了!」
  零时先敲敲门,接着一鼓作气把门打开。这间办公室就是他今后要任职的地方。
  这里虽然不算宽敞,但并不会给人窒息的压迫感,放下窗帘的窗户每一扇都很大,足够让日光照射进来;几张办公桌面对面地排在中央,有个较大的个人座被安置在一旁。
  桌前男子看到零时进来,赶紧起身说道:
  「啊,你是今天来报到的吧。」
  他有副沉着的好嗓音,并没有和零时一样披上灰色警服外套,取而代之地穿着一袭深蓝色高级西装。这个人就是东都署搜查一课课长——卡尔马•水沼•真,看起来相当年轻,实在不像统筹整个搜查一课的顶头上司。他正从容不迫地向零时打招呼,感觉是个历练丰富的社会菁英。
  「抱歉,没能前去门口迎接。请往这边走。」
  「是!」
  期待胜于紧张,零时不自觉放大音量。
  真温和地瞇起眼睛,上前迎接零时的造访。
  「大家注意——」
  事实上,整个搜查一课除了他以外只有另外两人——将长褐发盘在脑后的漂亮姐姐,以及一位红发白皮肤的俊秀青年。
  这对俊男美女几乎在同时回过头,零时瞬间愣了几秒。
  真不以为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微笑说道:
  「听好啰,他叫鹭宫零时,从今天起加入我们搜查一课。」
  俊男美女的目光朝他射来,零时努力维持冷静,收紧小腹展露自然的笑容。
  第一印象非常重要,不管是在学校、职场,还是上街搭讪时都一样。
  「敝姓鹭宫,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看你挺有干劲的,不错嘛。」
  漂亮姐姐率先起身,集冷艳的嗓音与火辣的身材于一身,零时差点不小心吹起口哨,幸好实时忍住了。
  「我叫大泽缪丝卡。加油啰,新来的小弟弟。」
  缪丝卡并没有和他握手,而是用深褐色的眸子上下打量零时,目光落向坐在一旁的红发青年。
  「夜色,好歹和人家打声招呼。」
  才将注意力转回计算机桌上的红眸,目光再次回到零时身上,冷漠的双眼静如止水。
  「……我叫美娘夜色。」
  他只淡淡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回去忙手边的工作了。
  「呃、好……请多指教。」
  零时顿时有些尴尬,总觉得对方不是很欢迎自己。他的态度并不傲慢,只是出奇冷淡,零时甚至怀疑他没有看到自己。
  不知为何,课长似乎相当愉快,笑眯眯地回到座位上。
  「夜色比你早一年进来,不过你们应该同岁,要好好相处喔。」
  (好好相处……?太难了吧。)
  他看起来完全不想和我打交道——零时努力将这句话吞回肚里,仅是皱皱眉。
  「说真的,我比较想和缪丝卡姐打成一片。」
  「哎呀,谢谢你呀,不过……」
  正在帮一叠书面数据排序的缪丝卡抬起头打量零时,抹上口红的丰唇挑逗似地笑了笑。
  「你得再成熟一点,到时或许就不会有这种轻浮的想法啰。」
  「不,像大姐你这样的美人,不管是谁都会多看一眼!」
  「小弟弟,你好像有点欠教训呢。」
  缪丝卡嫣然一笑,继续整理手边的资料。
  零时无法接话,暗自苦笑了一下。自知被警告,他只好缩缩脖子环视搜查一课。
  「呃……课长……」
  「什么事?」
  「其他人咧……?」
  「其他人?搜查一课就这些人喔。」
  「什……什么……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
  课长在桌上叠起双手,斩钉截铁地回答他,用慈祥的语气说出惨无人道的话。
  零时的喉咙像哽住了一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里是哪里?东都署搜查一课,为了维护世界和平,与长生不老的阿特密斯交战的最前线不是吗?但是这里加上课长,竟然只有三个人?未免太扯了吧!?
  「呃、人这么少……没问题吗?」
  「别担心,编入搜查一课的,全是负责与阿特密斯交战的前线人员,当民众遭受迫害或是发生事故时,还是会有其他部门的人前来支持。」
  「这样啊……」



  意思是,作战只要三个人就够了吗?不会吧??——零时不小心将心情反映在脸上,课长见状又补了一句。这句话有九成是在开玩笑。
  「况且还多了一个你啊。」
  「啊……」
  然而这句话听在零时耳里,仿佛在赞赏自己深受众人期待,令他热血沸腾。
  「是!我会加油的!」
  他那无所畏惧的视线,似乎令年轻课长颇为满意,胸有成竹地用食指关节推推鼻梁上的椭圆眼镜。
  「好啦,零时小弟……首先交代你第一个任务。」
  「是!什么事?」
  零时兴冲冲地回过头,视线先撞到了成山的文件,接着才对上在后头笑得灿烂不已的缪丝卡。
  「能麻烦你去影印五份过来吗?复印机在那儿。」
  「影印啊……」
  零时无所适从地接过资料,大略扫视一下,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倒是其次,就任第一天的首要任务居然是影印!?忽来的现实令他消沉了一下。
  「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
  想想也是,总不可能一上任就发生大事吧。于是零时认命地走向复印机……
  走到一半,他突然停住脚步。
  「啊、对了,那我的位子在哪啊?」
  放眼望去,搜查一课倒是有不少空桌椅,想必从前也曾经兴盛一时吧。
  缪丝卡将垂至肩头的发丝往后一拨,桃红色的指甲指向某张桌子。
  「那里,请随意。」
  「那不是……」
  零时大感困惑,话说到一半卡在喉咙。缪丝卡所指的位子,不就是那个美娘夜色的隔壁吗?
  大清早的,这小子已经喝了几杯咖啡啊?夜色桌上的黑白塑料咖啡杯旁,竟然放着三包空糖袋。
  零时顺手抓起三包空糖袋,将它们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这个动作引来夜色的一瞥。
  「嗨!学长,请多指教!」
  「这你刚才说过了。」
  「……呃……!」
  零时再次自问,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没有错,是东都署搜查一课,赌上性命和人类公敌阿特密斯日夜交战的地方。会来这里的人,不都该胸怀壮志,随时随地充满了干劲吗?
  换句话说,这里和零时心中所想的「东都署搜查一课」有些落差,感觉既无存在感又冷静凄凉。
  手中沉甸甸的文件数据,就好比消化不良的心情一样。零时五味杂陈地按下了复印机按钮。

  上任第一天的午休时间——
  零时啃着没营养的面包配牛奶果腹,吃完后还剩下一点时间,他走向办公室窗边的咖啡区。打算用热呼呼的咖啡填补心灵的空虚。冒着袅袅热气的咖啡,被缓缓注入黑白相间的塑料咖啡杯中。
  零时是死忠的黑咖啡派,以四个人来说稍嫌过多的糖包与相形之下过少的奶球,在他眼中都不值一顾。零时眺望着被百叶窗遮蔽视野的玻璃窗,缓缓倾杯啜饮咖啡。
  「好烫!哇,有够难喝!」
  保温了一整个早上的咖啡,早就失去了咖啡应有的香气,变得酸涩难以入口。
  「哈哈,很难喝吧!不过在你想睡时可是相当醒脑喔。」
  课长早已整装完毕,边走边对路过的人送秋波。不知他这风流倜傥的举动,至今掳获多少女性职员的芳心?温文的气质加上轻佻的举止,出乎意料地令人心神荡漾。
  「缪丝卡。」
  「是,课长。」
  真起身叫住抱着文件经过的缪丝卡,旁边的零时刚好和她对上视线。
  「啊——零时小弟,你闲得发慌是吧?帮我去总务课领资料片好吗?大概一箱吧。」
  「好,我知道了。」
  「那就拜托你啰。」
  高跟鞋铿铿铿地踏在地板上,缪丝卡说完便随同课长离开了。
  (他们的表情有点凝重,想必不是去幽会……)
  「啊,等一下……」
  零时拎着杯子回到空荡荡的座位,这才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总务课……在哪里啊?)
  东都署明明就不小,走廊上却连张象样的平面图都没有。早知如此,今天一来就该问清楚的……
  零时愣在原地,喝着咖啡陷入沉思。
  少了真和缪丝卡的搜查一课,回响着扰人的细碎电子合成音。这是某情报搜集利器发出的声音。
  夜色戴着洁白电子感应手套的手指悄然停下,从座位站起来,快步走向零时身旁的咖啡区。
  而零时也识相地迅速为学长倒了一杯咖啡。
  「拿去吧,学长。」
  「嗯。」
  夜色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伸手接过杯子,非但没说声谢谢,还对零时视若无睹。
  (这小子真不可爱……)
  当然,做刑警的并不需要活泼可爱,不过也没必要摆臭脸吧。
  尽管零时感到难以释怀,夜色依旧目中无人地在他面前抓起三包糖,不理会被那份量吓到的新人,就这样直直回到了座位上,立刻在桌面制造出三个空糖袋。可想而知,这些糖全进了同一杯咖啡里。
  「呃、喂……!」
  见到对方理所当然似地一次加入三包糖,零时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干嘛?」
  夜色的声音冷若冰霜,若无其事地将空糖袋随手一丢。
  「你、你都一次加三包吗……?」
  「碍着你了吗?」
  「我的妈呀……」
  夜色不感兴趣地别过头去,拿出塑造搅拌棒专注地搅着咖啡。零时光想象那味道就全身发毛。
  最后,零时决定不要再看那杯令他生气的咖啡,乖乖喝自己的就好。虽然这咖啡的味道也不太妙,但是比起那杯糖水似乎要美味多了。
  「啊——对了,夜色学长……」
  「…………」
  夜色的沉默让零时尴尬地轻咳几声。
  「那个……总务课在哪里?」
  夜色并未回头,仅仅停下了手边动作。
  「正门直走到底左转,差不多走到一半。」
  简洁地说明完毕后,夜色继续以手套点击面板。
  看来这人已打定主意能不说则不说,这样的态度让零时感觉颇差。与其说他不擅与人交际,不如说是假装没看到藉以逃避一切。
  「谢啦。」
  这就像跟不high的人一起去喝酒,最后弄得败兴而归一样。
  要是平时,零时早就咋舌走人了,不过这一回他忍了下来,毕竟是以后要朝夕相处的同事,打好关系还是很重要的。
  不和未来得并肩作战的同事培养出良好的默契,以后又该如何对抗阿特密斯呢?零时如此警惕自己,努力挤出亲切的笑脸。
  「欸,今晚有空吗?」
  「……你想说什么?」
  至此,夜色首度挑起眉毛,流露出诧异的表情。尽管只有那么一下下,零时还是没有看漏。不知为何,他有种不可思议的感受,明明两人才认识不到一天。
  「要不要和我去喝一杯?哎呀,我听课长说我们年纪差不多,不如趁早多了解彼此……」
  「多谢。」



  夜色蹙着眉头打断零时的话,虽然说得清描淡写,但他转过头去面对计算机的动作,也可以解释成一种拒绝。
  「……我喜欢一个人喝,你找别人吧。」
  零时挤出的笑脸为之一僵。
  本大爷如此亲切地找你喝酒培养感情,你竟然不给面子?害我笑得像白痴一样!
  零时压抑住滚滚上升的怒气,在咖啡壶的旁边放下残留一点咖啡的杯子。
  「是喔,抱歉打扰你了。」
  枉费我一片好心!零时赌气地背过身去,然而事不关己地喝着超甜咖啡的学长,不知怎地就是刚好映入眼角。
  (唔恶……他真的喝下去了……)
  光看就胃痛。零时赶紧砰砰砰跨着大步离开搜查一课,等关上象牙色大门后才啧地一声叹起气来。
  「那小子真惹人厌……!」
  目标是位于一楼的总务课。零时怒气冲冲地穿越走廊。
  从走廊向外望,窗外的天空一片晴朗,然而在零时的心中,一早踏入搜查一课前的好心情,早已烟消云散,凄凄凉凉。
  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穷凶恶极的凶杀案,单纯是人际关系令他烦恼,这也是最令零时怄气的地方。
  
  
  
  一盏日式和纸吊灯,俯瞰着店内的喧扰。
  众人的话题,不外乎围绕着工作上的不满,或是埋怨人生苦短,或是聊聊影视八卦,以及今儿个又看到哪个身材火辣的美女……以种类丰富著称的日式烧酒与特制沾酱串烧,是人们消压解劳的最佳良伴。
  香烟的白烟与鸡肉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囤积在天花板上,再经由通风口送到室外。
  「来,干杯——!」
  男子爽朗地吆喝一声,紧接着传来大啤酒杯与玻璃杯的碰撞声。那杯满到几乎要溢出来的烧酒,正是零时所点的。
  「嗯!辛苦大家啦!」
  零时以烧酒与拿着啤酒杯的友人对饮,这里的酒喝来虽廉价,但就是这种平民式作风吸引了他。
  「哇——缘分真奇妙,没想到又和你共事了,小零。」
  染得一头金发的男子豪迈地灌着啤酒,他的左右耳加起来一共打了七个耳洞,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牛仔裤,和一件印着卡通图案的白T恤,即使如此还是难掩他的轻佻。
  「我也从来没想过会在东都署遇到那那伊。」
  这名男子叫做濑良那那伊,是零时就读警察学校时就结识的酒友。
  面对大约三个月没见面的同学,零时随兴地手撑腮帮子闲话家常。
  「你竟然是东都署的鉴识官……还真是看不出来。」
  「彼此彼此,小零看起来也不像刑警啊。」
  那那伊笑嘻嘻地接过送来的串烧,顺手就从盘中拿走一串。
  「会吗?别看我这样,穿上制服也是很象样的……喂!那那伊!你这个臭小子,那是我点的鸡肝耶!」
  「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眼啦?小气的男生没人要喔。」
  「少啰唆!至少留我一半吧!」
  「哇!别激动,危险啊!」
  那那伊扶住险些被撞倒的杯子,又从零时手中夺回串烧。
  「那边那个才是你的!想吃不会自己点啊!」
  「谁叫你要诱惑我嘛——」
  那那伊鼓起双颊,又将随后送上的肉类串烧一口塞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零时看得目瞪口呆,这才想起他从学生时代就很爱抢别人的食物吃。
  「对了,小零,你是被派到搜查一课吗?」
  那那伊边问边拿起啤酒。
  「是啊,我以为去了那里就能尽情战斗……没想到……」
  零时叹了口气,意志又消沉下来,心有不甘地咬着鸡肝串。这家店的串烧还是一样美味。
  「嗯?怎么了?我记得你们的课长不是署里的菁英吗?」
  「菁英?」
  这个陌生的称呼让零时挤眉思索。那那伊的消息一向灵通,就算知道其他部门的小道消息也不奇怪。
  「嗯,他年纪轻轻就当上精锐部队搜查一课的长官,手腕相当了得,记得是叫真什么的对不对……?」
  「对,卡尔马•水沼•真。」
  「没错,就是他!他以前可是高层人员,某天却突然调到搜查一课,站到最前线战斗。」
  「嗯……」
  零时将酒灌下喉咙,心想他的确很符合「菁英」的形象。
  「啊,你刚才说搜查一课怎样?」
  那那伊「咚」地一声放下酒杯,里面的啤酒只剩一半不到,他这一马当先又后继无力的喝法,和以前在学校时一模一样,零时不禁有种回到学生时代的错觉。
  「喔,对对对,我正要说!我对那个课长和美丽的大姐姐没意见,问题出在一个阴沉的同事上,而且你知道吗?我还坐他隔壁耶。」
  盯着啤酒杯中还未融化的成堆冰块,零时又想起了那对赤红之眼,以及他视若无睹的视线。
  「不主动找他说话,他就仿佛当我不存在似的;就算问他问题,他也像个机器人一样,回答得超级简洁,公事以外的话题都假装没听见。」
  (这要人家怎么和他相处嘛!)
  零时在心中再三嘀咕,喝了口烧酒消愁。
  「你说的人是美娘夜色吗?」
  「喔!你知道啊!」
  那那伊轻轻点头,豪饮一口酒。
  「是那个一头红发的小帅哥吧,他很有名喔。」
  「我想也是。亏他长得那么好看,却像个机器人一样,想必私底下有很多人在讨论他吧。」
  好歹也是同事一场,何必以臭脸相向?零时百思不得其解,那那伊看了竟大笑出来。
  「啊哈哈哈,我知道了!小零,你被美娘夜色拒绝了对不对?」
  「唔!我以后再也不会邀那个目中无人的美型男了!」
  「别这么孩子气嘛~」
  那那伊扯动喉咙咯咯大笑,一点同理心也没有。突然之间,他收起恶作剧的目光,将视线投向远方。
  「别看他那样……我所知道的美娘夜色,可是个上任不满一年就立下许多功绩的狠角色喔!听说他的反应相当灵敏,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正确判断,但这个集聪明俊俏于一身的男人最大的罩门,就是与人相处。」
  「我完全同意你后面那句话。」
  这也是零时至今为止从没碰过的类型。只见他烦躁地甩甩手,一口气吞下剩余的串烧。
  「我这人最厌恶不懂得以酒会友的乖乖牌了。」
  想到明天又要坐在那个机器人的旁边一整天,零时又忧郁了起来。难得出来吃东西,弄得食不知味未免太划不来,零时决定改变话题。
  撇下那些琐事不谈,和那那伊喝酒很愉快。
  美酒配美食,还有个臭味相投的好伙伴,如此美妙的夜晚夫复何求?
  
  
  
  入夜以后,东都署前方大马路不见行人,净被车流挤得水泄不通。
  天空为之一变,不同于白天那万里晴空,而是黑压压的一片;街道上,昏白的路灯取代了月光。夜色穿梭在白色光晕与黑暗之间,独自一人走出东都署大门。
  微风虽凉爽,但空气中饱含了湿气,似乎可嗅到远方传来了雨的味道。
  「夜色。」
  夜色闻声回过头去,发现有台车停靠在路旁。那是一辆极具时尚感的流线型银色轿车,车窗内映出真课长的身影。
  「要回家了?」
  「对。」
  夜色停驻脚步,银色轿车缓缓趋近他。
  「要不要我顺道载你一程?你赶时间吧?」
  真堆出笑脸盛情邀约。夜色微微别开视线,他最不擅长应付这种人,感觉好像什么心事都会被他看穿。
  「也没有特别赶……」
  「这样吗?你不是都冲第一个下班?」
  「那是因为……」
  夜色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思考了一下索性放弃不谈,真不禁苦笑。
  「有人在等着你回家吗?」
  「……是。」
  话一出口,夜色的手便自然打开前座车门,亮亮如新的座位飘散着淡淡的皮革气味。
  「那当然要早点回家啦,别客气,坐吧。」
  夜色困惑的叹息被夜风吹散,没能传达出去。他并没有刻意要搭便车,但也没有特别不想搭,这种时候,究竟该用什么样的表情说些什么话才好?
  到来头。夜色仍旧未能拾起只字词组,在对方的邀请下坐到副驾驶座。车门一关,真立刻驱车前进。
  遇到第一个红绿灯时,夜色终于后悔了。车子是一个密闭空间,和某人单独相处比他原先所想的要痛苦。
  「习惯这份工作了吗?」
  「算吧。」
  「那就好,小心不要太逞强了喔,体力要留到真正需要用到的时候再用。」
  「……好。」
  夜色无话可讲,从头到尾只能随声附和。
  这人的驾驶技术可以去开班授课了,不但严守交通规则,坐起来又平稳舒适,夜色几乎要忘了自己坐在机械产物上。
  他在心底咕哝:这是我学不来的。
  「对了,夜色啊,我想和你谈谈零时。」
  仅仅一瞬间,夜色和课长对上了视线。
  「他怎么样?好相处吗?」
  夜色抓不到问题的重点,疑惑地蹙起柳眉。
  「嗯……不清楚。」
  「你对他的印象是?」
  「不予置评。」
  夜色多少撒了点谎。零时动作粗鲁、讲话低俗、音量又大,加上他就坐在隔壁座位,一举一动都牵动了夜色的心弦。说老实话,夜色希望工作时能尽量集中精神,现在却多了一个人来吵他,除了困扰还是困扰。
  「感觉合得来吗?」
  「这……普通吧……」
  夜色至少能肯定自己没办法喜欢他,但是面对课长的询问,他总不好意思照实说吧。夜色决定转移话题。
  「看你似乎很中意他。」
  「哦?看得出来?」
  哈哈两声,真轻快地笑了笑,一贯冷静的语气中难掩兴奋。
  「我们搜查一课……不,是整个东都署从来没出现过像他这样的类型,整个气象焕然一新,真令人兴奋啊。」
  「兴奋吗……」
  关于这点夜色没办法认同。他不明白课长为何对新来的小伙子赞赏有加,唯一能肯定的是,自己喜欢上他的那一天绝不会到来。就在他决定放弃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
  「我相信你会和零时处得很好,你们会是一对好搭档。」
  这句话仿佛看透了夜色的想法,一语中的。夜色暗暗吃了一惊,努力佯装平静。——我和他?才不可能。
  「搭档……?」
  「没错,等你们再熟一点,应该有机会一起出任务。未来,夜色和零时将成为一对黄金搭档!」
  「……胃好痛。」
  这次夜色终于忍不住嘲讽。
  「你真老实。」隔壁响起课长爽朗的笑声,夜色感到颇不是滋味。
  「送到这里就好。」
  不知不觉,他们已来到距离东都署最近的车站广场,真含笑停车。
  打开车门走出车外,刺骨的夜风吹乱了夜色的头发,喧嚣合同绚烂的灯火剎时涌现。
  「夜色,我保证你很快就会被零时深深吸引。」
  课长的声音无视于四周喧嚣,清晰明亮地直捣心房。
  面对如此笃定的宣言,夜色再也沉不住气了。
  「明天见。」
  他只丢出一句道别,头也不回地走向车站,没入形形色色的人潮之中。背后传来汽车缓缓驶离的引擎声。
  在熙来攘往的站前广场中,夜色显得形单影只。他们全是陌生人,像现在这样置身于工作、居家以外的时空之中,往往是夜色最能放松的时刻,他可以旁观世间,任凭时间流逝,不用担心有人闯入自己的内心世界。
  每当这时,他都会选择放空思绪,任脚步恣意行走,唯独今天,那个不知分寸的脸孔竟不经意地闪过心头。夜色既不了解他,也不想了解他,心里却甩不开他的影子……
  「……别闹了。」
  他轻吐不快,加快脚步行走。
  那盘踞心头、若有似无的半透明暖意,一定是因为前方归途有人等着迎接他。
  时间逼近晚上八点,想必家中已有人烧了一桌好菜,空着肚子等自己回去吧。夜色加快速度跑上阶梯,就怕错过了月台上的电车。
  
  
  
  昨夜在居酒屋道别之际,那那伊给了零时一句话。
  『我想夜色学长只是不擅表达,这种人不是挺多的吗?人家好歹也是负责带你的前辈,你就别太意气用事了。』
  那那伊这个乐天派以前总是绕着零时打转,唯有在关键时刻才会一反常态,流露出成熟的一面……附带一提,他们两个其实同年。
  「……我才没有意气用事。」
  零时坐在电子仪器前,一边统整东都署上个月接获的报案纪录,一边倔强地嘟嚷,口气俨然像个闹别扭的小孩。
  「你是不是在说话?」
  恰巧路过的缪丝卡疑惑地问道。
  零时没有回头,百般无趣地回:
  「不,没什么。」
  「真的?那麻烦你动作快一点,这些数据赶着中午前要交。」
  「了解——」
  零时没劲地应了一声,目送缪丝卡离去后将头歪向一旁。那个面无表情的家伙去搜查二课办事了,现在不在位子上。
  「缪丝卡大姐。」
  「什么事?」
  缪丝卡闻声停下脚步回过头,嘴角漾着一抹微笑,不知怎地,零时有种被愚弄的感觉。
  「夜色他……打从上任的第一天起,对人就爱理不理的吗?」
  「呵呵,你很在意他对不对?」
  缪丝卡边说边用手中文件夹敲敲夜色的桌子,无庸置疑,她这回是在作弄他。
  桌面上,空空如也的咖啡杯旁扔着三个空糖包,零时发现之后,难掩焦躁地抓起它们揉成一团,丢到垃圾桶内。
  「话不是这样说,是那小子太冷漠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像他一样的人耶。」
  纸团掉进空荡荡的垃圾桶内,发出「踁」的一声清响。
  「你看起来像是在温室中长大。」
  「不要再酸我了。」
  「哎呀,抱歉。」
  零时一个不小心激动起来,他明知对方没有恶意,但那对深褐色眸子就是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鄙视感。零时坐在椅子上,自觉低人一等,而缪丝卡的眼神又是那么地深不可测。
  「……老实说,我也不了解他。」
  缪丝卡用难以捉摸的眼神看着夜色桌上的空杯子,伸手轻触。
  「他从不说自己的事,我和课长也不方便过问。零时小弟,你想的没错,他第一天来上班时就束起了屏障。」
  「这样不会尴尬吗?」
  「不会呀,他很懂得公事公办哟,不过对你来说……这显然不够吧?」
  缪丝卡再次露出恶作剧的眼神。
  「既然我们都坐一起了,可以的话我当然是想和他好好相处。」
  他会这么说,绝不是因为那那伊好言相劝。
  「你应该明白吧?我们与阿特密斯交战,时常徘徊在生死之间,又怎么能够放心把命交给一个自己不信赖的对象呢?」
  零时转动椅子,背对已经归档完毕的数据库。
  缪丝卡轻掩唇角,端丽的指甲缝隙间可以窥见她在偷笑。
  「既然如此,你何不去问问他本人呢?我敢保证问他绝对比问我来得有效率喔。」
  缪丝卡一语中的,说完便返回自己的座位。
  零时失去了可以商量的对象,无奈地重新面向屏幕,就在这时候,搜查一课的门静静地打开了。说曹操曹操到。
  「缪丝卡,拿去。」
  「谢谢你。」
  夜色将数据片交给缪丝卡,伸手拿起桌上的咖啡杯,不一会儿,热腾腾的咖啡和砂糖又回到零时隔壁的座位上。夜色一路上对零时视而不见,很快地重回计算机作业中。
  他先制式化地在咖啡中加入大量砂糖,再戴上电子感应手套,和外出前一样默不作声地投入工作。
  零时假装整理资料,从侧面偷偷观察夜色。
  夜色以理想的坐姿端坐在椅子上,熟练地拖曳着各种悬空的数据界面,屏幕映出辖区地图,上面标示了各种注记。
  「你啊……」
  漫长的沉默压得零时喘不过气来,他忍无可忍,压低音量和他搭话。
  但是等了又等,都不见对方响应。
  「你承办过哪些案件呢?可以告诉我吗?我想当作日后工作的参考。」
  零时想起缪丝卡的经验谈,决定先拿公事作为挡箭牌。
  夜色的目光开始游移,跳过了零时落到他的屏幕上,很快地又别过头。
  「你不是在统整数据吗……上面不是有写。」
  「呃,是这样没错啦……但我想听负责人口头分享经验。」
  「都结案了。」
  夜色冷冷丢来一句话,轻易结束了这个话题,冷静又铿锵有力的音色中,透露出不容分说的拒绝。
  但零时怎能说放弃就放弃,他先喝了口咖啡审思对策。
  (别忘了,他只是不擅言词……到了自闭的程度……我要冷静,他并不是故意藐视我……)
  自己的弱点就是没耐心,容易冲动行事——这零时比谁都清楚,所以他拼了命地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那……你第一次接的案子是什么呢?」
  「忘记了。」
  「少来,人家都说第一次最难忘记。还记得阿特密斯的数量吗?」
  「真烦。」
  夜色不耐烦地甩动长长的刘海,打断了零时的言语攻势。这个动作宛如在驱赶恼人的蚊虫,零时感到颇不是滋味。
  但他不会轻言认输。反正也用不着期待对方释出善意,他索性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情,决意要套出夜色的私人兴趣和嗜好。
  「那……你下班后都在做些什么呢?」
  零时极尽所能地堆出笑脸迎面追击,反观夜色,依旧是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
  「回家。」
  那不是废话吗!零时好不容易才忍住不吐嘈,冷静地回嘴:
  「你住在哪?是出租套房吗?」
  「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
  不带半点温情的声音,彻底浇熄了零时的热情。换作是一般人,这点程度或许还能容忍,但对零时来说已经是极限了。
  「我说你啊……」
  零时的笑脸顿时一垮,面带不屑地扬起嘴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我不指望你给我好脸色看,但你最起码也该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吧。你不是前辈吗?要多多照顾后进啊。」
  「…………」
  鸦雀无声。在这段沉默的期间,空气中传来操作仪器的电子音与细微的叹息。
  过于冷静的反应,使零时的愤怒攀升到极点。他俯视着欠缺情感起伏的夜色,厌烦地握起拳头。
  「我们是不死管理警察耶!?是将来要通力对抗阿特密斯的伙伴啊,我们搭档出任务的时候,必须将彼此的性命交给对方!你却……!」
  焦虑胜于愤怒占据心头,零时至此失去了言语,他弄不清自己说话的重点,只觉得不吐不快。
  他知道或许是自己把一切想得太美,一方面也为自己的不成熟而愤懑。
  尽管如此,夜色投注而来的目光,依旧远比他所想的还要平淡。
  「……坐下,少在我耳边大吵大闹。」
  「这小子……!」
  零时收起拳头,一把抓住面对屏幕、背对自己的肩膀,手指深深陷入衣缝中,他所使出的力气比想象中大。夜色瞬间皱起眉头,但主因并非来自于此。
  啪————————!
  最后,夜色甩开了零时的手掌,发出啪的一声清响。
  「别碰我!」
  锐利的目光如箭矢般射来,夜色的声音降至冰点,表情如白金般冷漠至极。
  零时的脸为之一僵。
  「……你……!」
  这一回,他说不出话。
  夜色戴着电子感应手套的手,在仪器面板上跳跃游移,不一会儿,浏览到一半的地图上又添了笔新的注记。
  零时一时半刻还无法理解发生什么事,残留在手掌的火辣感说明了一切都是真实。
  嘻嘻……不远处忽传窃笑,零时困窘地探头一望,是缪丝卡。
  缪丝卡坐在屏幕彼端,刻意以清晰的嘴形悄声说着:「真•可•惜•呢。」看来她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接着,她变本加厉地伸出指甲美丽而修长的手,指了指零时的桌面。
  不用说也知道,她之前就再三强调零时手头上的数据,必须在中午前提交给课长。
  「……知道了啦。」
  零时使性子地回道,努力压下在腹中翻搅的怒火,假藉抱怨硬是强迫自己回去工作。
  看到眼前堆积如山的书面资料,零时又变得更加火爆。为什么今天净是些计算机作业?就算是最没效率的地毯式搜索也好,他多想到外面透透气啊,那样一来,他就可以好好地转换心情了。
  (这叫最前线?开什么玩笑……!)
  零时将消化不良的心情连同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一把捏烂净空的塑料杯。
  然而,就连这不小的声响都无人过问……这正是灰头土脸的极致表现。
  零时上任约莫过了一周。
  在这段期间,零时接到的工作净是杂务,所以他只能没事在署里四处走动打发时间。而他也因祸得福,一下子摸透了东都署的内部环境,一成不变的走廊和一成不变的门扉对他来说,就仿佛是工作好几年的老职场。
  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地图,甚至有自信比地图更精准地指出各处室所在。
  熟记地形的他还发现了许多小情报,譬如这栋大楼最干净的男厕位于鉴识课前方、某种健康饮料在一楼的贩卖机才买得到,和自己一样是新进员工的总务课女孩家就住在附近。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搜查一课所属的三楼角落有个茶水间,那里的沙发坐起来最舒适;它的尺寸也最适合拿来睡午觉。
  零时速速解决了午餐,打算利用剩余时间睡个午觉,因此正往茶水间移动。那是一个位于走廊尽头,设有沙发、茶几和自动贩卖机,储备了咖啡与红茶的极简空间。
  但对繁忙的东都署来说,这里已经是最安静、最能让人沉淀心灵的秘密基地了。
  「恩?」
  零时正准备走进去又倏然打住。尽管视线被室内盆栽挡住所以看不清楚,不过他似乎听到里面有讲话声。
  「被捷足先登啦……」
  也没差啦。零时爽快地向内张望。
  有个男人背对入口对着手表型通讯器讲话,他的背影零时绝不会认错,是夜色。
  奇妙的是,他的表情简直就像变了个人。
  透过隙缝,零时看见他的嘴角隐约浮现浅笑。夜色正伤脑筋似地瞇细眼睛,眼神柔情似水,先前的扑克脸丝毫不见。
  「好,知道了,我今天会早点回家的。」
  对戴在手腕上的小型通讯器送出的话语,充满了怜爱之情;以及捧在手心小心呵护的关爱之情。原来他也会对着某人绽放笑颜啊。
  零时哑然失声,定在原地无法动弹。这才是美娘夜色私底下的面貌?如果有人说他只是长得和夜色很像的陌生人,零时说不定会信以为真。
  因为眼前慈霭的他,怎么看都不像那个喊着「别碰我」,并且一掌甩开自己的男人。
  「……别说傻话,我没问题的……嗯,别担心。」
  本来零时怀疑夜色天生自我中心、冷漠无情,但刚才的对话中,竟满载着体贴与温情。
  「先这样……苍也要加油喔!」
  他以微笑作结,挂断电话。
  夜色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非但不焦躁,脸上甚至洋溢着幸福感,拨拨头发回头一瞧。
  而他的动作,在看到某物的瞬间停格。
  「午安,夜色学长。」
  听到零时朝气蓬勃的呼喊,夜色的脸色疾速变差。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听的……」
  和善的氛围瞬间消失无踪,零时不禁怀疑自己刚刚是否看见了幻觉,只好尴尬地咧嘴笑笑解嘲。
  「我才刚到,对了……」
  零时伸长了脖子偷觑夜色细瘦的手腕,但他已经把黑色的小型携带型通讯器藏到袖口的阴影之中。
  「你刚在和谁说话?似乎聊得很开心。」
  「和你无关。」
  夜色微微皱起眉转移视线。
  但这个动作反而加倍挑起零时的好奇心,只见他向前一跨,凑近神色慌乱的夜色。
  「该不会是女朋友吧?没想到你对女人这么温柔。」
  「不是。」
  红宝石股的眼眸无意识地闪躲,就像只惊弓之鸟,既迷惘又困惑。相隔数秒,他才投降似地长叹一口气。
  「……那是我弟。」
  「你弟?」
  零时下意识回问,眼尾上扬的三角眼霎时睁得又圆又大。
  「原来是弟弟啊……」
  零时感到松了一口气。如果和他通话的对象是恋人或是好友,零时的反应可能会更激烈点,不过让夜色绽放笑颜的对象……就单纯是他的弟弟。
  想到夜色也有如此人性化的一面,零时不自觉地露出会心一笑。
  「这样啊,原来你有弟弟啊,干嘛不早说~」
  「对……你有意见吗?」
  「不不,你误会了。」
  零时发自内心而笑,双肩随之上下起伏。
  「你的声音听起来很幸福,害我赌定是女人,没想到是弟弟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
  夜色的声音蕴含着些微怒意。
  然而零时却笑个不停,喜出望外地直视着夜色。
  「你弟一定是个好孩子,有机会真想见见他。」
  如果不是的话,又怎么能让这个顽固闷骚的男人,露出如此率真的表情呢?
  即使没有打过照面,零时也不由得对这位弟弟肃然起敬。
  「少说蠢话……让开,你挡到我了。」
  夜色一边瞪着零时冷漠说道,一边迈开脚步,推开挡路的零时步出走廊。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中多了几分暴躁,无法像平常一样将情感完全隐藏起来。
  「我好像惹怒他了。」
  若是没猜错,零时恨不得高举双手大喊万岁,这表示自己或许能慢慢融化他的心防。
  「至少碓定旁边坐的不是机器人,真是太好了。」
  咻……零时任凭身体沉入黑色沙发,不由自主地浮现微笑。
  既然他会生气也会笑,就一定还有更丰富的表情变化。虽然那小子平时老板着臭脸;虽然或许会花上不少时间,不过想到今后有机会窥见夜色的多种风貌,零时便能从容以对。
  午休时间一结束,电话立刻铃声大响,仿佛已久候多时。
  缪斯卡迅速接起扰人心弦的电话,美貌出众的脸庞在短短几秒中浮现紧张。
  「课长,S15区域传出枪杀,凶手是两名阿特密斯,详细地点为艾弥史塔车站前方的喷水广场。」
  「啊,那里我知道!附近有间咖啡厅嘛,里面有个姐姐超正的。」
  「没人问你这个。」
  夜色维持一贯的语调,和刚才与弟弟通话时简直判若两人,零时苦笑道:
  「好啦好啦。」
  「现场的情况怎么样?」
  课长一如往常,沉着冷静地在桌上交扣双掌,声音中透出一丝威严感。
  缪斯卡响应主管的提问,手指行云流水地在荧幕上移动。
  「造成两人死亡,三人轻重伤。凶手无特定狙击对象,灾情仍在扩大当中,已经有人赶到现场疏散当地居民。」
  缪斯卡毫不迟疑、条理清晰地回报现况。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这才是搜查一课最真实的面貌。
  一股凉意窜过颈椎,肌肤能切实感受到压迫感,这是零时打从上任以来首次遇到的正式「工作」。
  「阿特密斯共持两把枪械,两人各持一把。」
  「知道这些就够了。课长,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零时冲第一个站起来。每天都在影印东西、做些行政工作,他的骨头都要生锈了。与其好整以暇地待在这栋建筑物里,他更想享受那种生死交关的紧张感。
  课长咧嘴一笑,似乎很满意。
  「别忘了汪达•杰和死魂之枪喔!」
  「用不着你担心。」
  零时露出自信的微笑,拿起桌上的枪套与黑色手枪系在腰间。不死管理警察之所以成为唯一一个对抗阿特密斯的政府机关,就是因为拥有这个死魂之枪。
  死魂之枪——将灵魂注入子弹化作武力,藉以消灭永恒不灭的阿特密斯之唯一兵器。不死管理警察研发出了这项兵器,并在国家的认可下负责生产、配置死魂之枪。
  「好!学长,我们……咦……?」
  零时斗志高昂地抬起头来,发现夜色不在眼前而吓了一跳,他赶紧循着缪丝卡的目光回头一看,惊觉夜色早已整装完毕把门打开。
  「喂!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自己行动啊!」
  零时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抓住夜色的肩膀把他拉回来,径自不讲道理地奔出走廊,然后才回过头对夜色眨眨眼睛。课长看得一头雾水,夜色也稍感困惑地停下脚步。
  「我出任务时一定要抢第一,关于这点还请学长多多见谅。」
  「愚蠢……」
  夜色除了愕然还是愕然,叹了口气走出去。他的手中握着挂在黄色钥匙圈上的小钥匙,这是东都署所有的公用车钥匙。
  「零时,自己多注意啊。」
  但零时早已跑得不见人影,课长的话来不及传达给他。
  「夜色的开车技术很……唉,算了吧。」
  「关于这点我也有听说。」
  缪丝卡丰腴的唇瓣别有用心地向上弯起。
  「这不是刚好?反正他迟早得习惯。」
  「你说的对,就让他学个经验。」
  课长起身透过百叶窗注视窗外,想必不出多久,就会见到一台暴走的黑色轿车呼啸而过。
  说真的,零时还挺喜欢游乐园里的云霄飞车或是碰碰车那一类游乐设施,他认为人的一生平淡无奇,所以该把握青春追求刺激,也很富有挑战精神。
  不过……
  「我说啊……你们应该有限速吧……」
  东都署所有的黑色轿车里,零时整个人贴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上,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限速?那是什么?」
  夜色一副初次耳闻的模样,幽幽解开安全带。
  「问我咧!你真的是刑警吗……」
  「有话不妨直说,不要拐弯抹角,真难搞。」
  夜色呆若木鸡地缓缓下车。
  零时努力撑起僵硬的身体爬出前座、追了过去,车门碰的一声大力关上。
  「那我就不客气了!你有病啊,怎么会在慢车道猛踩油门呢!不是警车就可以随便飚车耶!而且转弯时你是不会放慢速度吗!你知道煞车是做什么用的吗!」
  「踩了就会停车。」
  夜色轻抬下巴,指向停在旁边的车辆。
  「哎唷~~这还用得着你说!!」
  「把体力留在现场用吧。你到底要赖到什么时候?」
  「哇……可恶,知道了啦!」
  零时迈开步伐,腰间的枪枝传来沉沉的触感,夜色说的没错,现在不是为了小事争执的时候……虽然事关坐在副驾驶座的零时生命安危。
  弯过前方转角,他们来到一个中央设有喷水池的站前广场。水声奏着沁人心脾的乐章,大型花坛中五彩缤纷的三色紫萝兰争妍绽放,使得现场的肃杀气息如真似假。
  喷水池的前方站着两名男子,其中一人将头发染成诡异的绿色;另一人上半身布满结实的肌肉,宛如职业摔跤选手般理了个大光头。
  「他们就是阿特密斯啊。」
  零时位于死角观察敌人,声音听来跃跃欲试,越是喃喃自语越是斗志高涨。
  「绿头发的叫久口,像摔跤选手的叫井山,他们都在两年前犯过案。」
  「名字叫啥不重要,总之打倒他们就对了吧!」
  零时立刻准备拔枪,却被夜色拦手阻止,这个没有预警的动作令他不悦地瞪眼低吼:
  「干嘛阻止我!」
  「先听我说,井山还算有点良知,比较危险的是久口,他杀人不眨眼。不谨慎点挂彩的可是我们。」
  夜色的视线直直射来,散发出强烈的威吓感。
  零时也不落人后,旋即反瞪回去。
  「阿特密斯不都丧心病狂?你可别把我当小孩,这种事我自己再清楚不过。」
  没有时间让他们在这里吵嘴,零时无视同仁的警告,粗暴地甩开夜色的手,紧紧握住黑色枪枝。旋转式弹仓里一共装有六发子弹。
  「走吧,我们速战速决。」
  「闭嘴。一般警察很快就会赶来支持,我们趁警察从正面引开敌人的注意力时,从背后缓缓接近,听懂了没?」
  夜色说话时没有片刻迟疑,散发出冰冷而坚决的迫力。
  要是平时的话,零时一定会被这股气势震慑而无法反驳,但他这次咬紧牙根回嘴:
  「为什么要绕一大圈!只要现在出去给他们一人一枪,不就搞定了吗!」
  「你所谓的战斗,就是冒着没必要的风险草率行动吗?真可笑。」
  「什么——……你自己先拿出从容不迫的态度再来取笑我好吗!」
  夜色没有答腔,仅自喉头深处发出又重又长的叹息,藉以扼杀情绪起伏。在此同时,负责支持的一般警察也纷纷从背后赶到。
  夜色从腰间拔出灰色手枪,静静绕道前往喷水池的内侧。
  「别多话,静静跟我来就对了,不合作的话大可现在就回家。」
  夜色丢出这句话便开始疾速奔跑。
  「可恶,去就去,没在怕的!」
  零时咋咋舌紧跟在后。只见警察各个绷着一张脸,手举防爆盾牌、头戴安全帽,缓缓摆出攻坚阵形,就算零时再怎么胆势过人,也不敢贸然穿越如此阵仗独自一人冲锋陷阵。
  夜色的红发乘着风在数公尺外的前方飘动。零时小心翼翼地踩着脚步行动,他们必须赶在阿特密斯拿警察开刀前绕到后方制伏对方才行。光想到有许多人平白无故地牺牲,他就咽不下这口气。
  零时感到义愤填膺。
  平时车水马龙、充斥购物人潮的站前大街,如今只剩下零星爱凑热闹的围观民众及死守店家的店员,闹区转眼间化为一座死城。零时迅雷不及掩耳地穿越大马路,并在第二个十字路口处紧急煞车。
  「妈的……!」
  他能从小巷看见站前广场,光头男背对着喷水池,不知在费工地组装什么,即使站在远处也能清楚瞧见他挂在嘴角的卑劣微笑,散发出浓浓的暴戾之气。
  「开什么玩笑!」
  「零时!」
  夜色才刚开口,零时就冲了出去。这个男的应该是井山,他粗犷的手指灵活地动作,瞬间组出一支枪管。这架造型简单的大型枪管被他扛在壮硕的肩膀——是巴祖卡火箭筒(※注1:巴祖卡火箭筒(Bazooka),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美军使用的单兵肩扛式火箭发射器。)。
  摆出攻坚队形的警察在看不见的对角倒抽一口气,就算他们备有防爆盾牌,面对火箭筒恐怕也是不堪一击。
  若从正面迎击必死无疑。
  「喂,我们来赌赌看一发会死多少人吧!」
  壮汉乐不可支地笑着提案,站在一旁把玩手枪的绿发男面带死色地耸肩道:
  「好啊,我赌八个人。」
  「喔!那我赌……」
  「你们两个不要太过分了——!」
  怒气与自身的吼叫,使零时没听见井山接下来说了什么话。
  光头男扛着大型火箭筒转过头来,当下决定了攻击目标。
  「搞啥啊?警察吗?」
  光头男还在讶异之余,后方的绿发男已经举起手枪,不过零时抢先一步上了膛。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
  零时的子弹随同咆哮射进壮汉的腹部,枪声撕裂空气回荡在广场。
  「唔……什么……?」
  不成声的哀号与悲鸣自壮汉的口中漏出,他浑身僵硬地低头往肚子一瞧,被子弹射中的地方有个黑洞取代了伤口,不断蔓延扩大。
  「怎、怎么回事……?喂!久口,这是……唔!啊啊啊啊啊!?」
  黑洞有如麻布遇水,转眼间扩散至全身。井山化为黑色团块,如砂崩般分崩离析,散落为一盘散砂。
  地上顿时堆起一座小砂丘,任谁都无法想象这东西本来是人类的形体。
  「挺有两把刷子的嘛……」
  久口低头俯视回归尘土的伙伴喃喃自语,接着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来,蔑视人类的晦暗目光直射而来,当中混杂着穷凶恶极的负面情感。
  「原来如此,那就是死魂之枪吗,我还是头一次见识到。看样子威力不假,真能置我们阿特密斯于死地……」
  他的声音中不带丝毫惧色和踌躇,反而充满了对人类的讥笑。不,他真的在笑。
  「这小子不重要,这下正好,只要能杀死不死管理警察,我就能加入【普雷提斯】了!」
  「普雷提斯!?」
  久口的枪口指向倒抽一口气的零时,本来应该是银色的枪口,被他用喷漆漆成了诡谲的绿色,不偏不倚地瞄准零时的额间。
  「可恶!」
  砰的一声,枪声响起,零时眼捷手快地飞身倒地,子弹划破空气打碎了柏油路的一角。
  零时在第一时间展开追击,可惜没有命中目标,子弹不巧击中久口举在胸前的手枪弹到一旁;绿枪本身也因为冲击过大,哐的一声掉落地面上。
  听到声响,零时下意识地回头一望,黑色尘埃弥漫眼前,是久口踢散了井山的残骸混淆视听;粉尘如窗帘般瞬时覆盖而来,成功扰乱了零时的视野和注意力。
  「咳咳、呸……!」
  「死吧!」
  零时反射性地掩护头部,久口看准空档抡起一个重拳,狠狠打在零时头上。
  「唔……!」
  一阵天旋地转。久口再次抓紧空隙,一脚踹开零时的枪,并从背后牢牢扣住他。
  「咕……唔……」
  被敌人反将一军,零时忍着不发出哀叫。久口如毒蛇般纤细柔软的手臂蜷上零时的颈椎,用力一扭,零时立刻感到双眼发烫,呼吸困难。
  「活该……!谁准你大声说话!」
  「呼、咕……!」
  零时想大喊「放开我」,然而肺中所剩的氧气却连呼吸都不够,他逐渐感到头晕眼花、四肢发软。
  零时发麻的指尖死命攀住久口的手,但这显然已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极限。
  「现在你的眼前有两条路可走,我可以当场掐死你……也可以用死魂之枪打爆你的头,怎样?」
  男人言之必行,边说边加强手中力道,照这样看来,零时的脖子应该会在窒息之前先被扭断。
  (可恶……!要是手中有死魂之枪……!)
  黑色的死魂之枪,掉落在逐渐模糊的视界一角,不巧与警方镇爆小组行进的是相反方向。
  零时甚至无法为自己的失态咋舌,就连他痛苦挣扎的丑态,都被久口的手臂压制。嗡……耳朵深处传来恼人的噪音,零时隐约听见了夜色在说话。
  『——干!你白痴啊!不是叫你静静跟我来吗!』
  (不不不,我想他应该没有骂我「〇」……那小子自命清高,肯定不会说脏话。)
  思及此,零时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微笑。本大爷岂可死在这种地方,被窒息感浇熄的斗志又再次重整态势、熊熊燃烧。
  (再撑一下……再撑一下下就好……!)
  「久……口……」
  零时挤出最后一丝力量,奋力抬起麻痹的手臂,用手指比出一把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潇洒地向上抬。
  久口满意似地放声大笑,背后传来他肩膀的阵阵抖动。
  「用你的枪赏你个痛快?好啊……够意思吧!我就成全你这愚蠢的人类临死前的小小心愿吧……」
  陶醉的口吻,仿佛认定自己已掌胜局。久口沉浸在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中,慢步走向零时被踢到远方的死魂之枪。



  久口弯下腰,准备捡起掉落地面的枪。千钧一发之际,零时的手指钻进对方松懈的臂膀,以此为支点,使出浑身力量向前推进;脚更于同一时间绊住久口,将他扫倒。
  「唔……!」
  危机即是转机,零时反过来利用自己被勒住的劣势,以此作为踏板,轻轻松松地扛起久口,借力使出一记过肩摔。
  「臭小子,竟敢瞧不起我……!?」
  久口的话与他手中的黑枪,已经无法对零时构成威胁。
  「夜色——!」
  零时努力扯开喉咙放声大叫。
  久口摔了出去,手中的枪瞄准零时——这时别处也响起刺耳的枪鸣。
  「咕……!」
  久口闷哼一声飞了出去,撞击地面。
  零时几乎在同一时间跪了下来,突然灌入肺部的氧气使喉咙反应不及地发出悲鸣。
  「咳咳!咳咳……咕、呼……」
  呛到的气管花了好一会儿适应空气,颈部以上慢慢地恢复脉动。
  久口的躯体逐渐化作死黑,就连那头诡谲的绿发也染上了黑彩。
  有人举枪站在正前方,是夜色。
  冷静而凛然的姿态,让零时自觉不甘。
  炽红之眼瞥向零时,夜色就这样直直走来,一边从容不迫地把枪收回枪套内。
  「……你是白痴吗?」
  「第一句就开炮啊……」
  零时的声音听起来凄惨无比,只得苦笑自我解嘲。
  「还不起来,要回去报告了。」
  「呿~真不通人情。」
  零时拍去裤子上的尘埃,努力鞭策发颤的膝盖站起来。倏地,一只白皙的手伸到他面前。
  「唔……」
  本想说句「喔?天要下红雨啦」来揶揄他,但零时错失开口的良机,决定还是老实接受人家的好意。夜色一个使力,轻轻松松拉起零时,没想到他细瘦的臂膀竟如此强而有力。
  零时一站稳脚步,劈头迎接他的就是夜色极度不满的叹息。
  「你太乱来了。要是有个闪失,死的人可是你啊。」
  「就是说啊。」
  嘿嘿……看零时说得一派轻松,夜色狠眼瞪向他。
  「你不要命啦?」
  「哦!你生气了?」
  夜色严肃的模样,与平时的冷静不一样;刚才的叹息,就彷佛在说「真是受够你了」。
  「并没有。」
  见夜色不经意地转移视线,零时似乎有话想说,直接绕到他的正前方。
  「少来,你明明在生气,这表示你不如想象中的冷酷无情。」
  「别岔开话题,回答我,你这么做是想找死吗?」
  怒气与惊愕在夜色的眼中流转,总是不动声色的双眼充满了生气。零时不喜欢夜色老活在自己的象牙塔里;不过现在,他爱上了这对眼睛。
  零时卸下乐天的一面,换上正经的脸孔迎视他。
  「我很爱惜生命,还想长命百岁,并没有找死的念头。」
  他弯下腰,从黑炭中拾回自己的枪,拍掉久口的残渣收进枪套。这腰间的重量感觉真不赖。
  「那就请你不要妄自行动。」
  「你误会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完全是我的反射动作。」
  巴祖卡火箭筒掉在地上,零时心想:这么危险的东西,还是永久封印在仓库比较好,并不屑地别开视线。
  「那要是我没赶上呢……?你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吗?」
  「嗯?喔,你说刚才啊……」
  零时边走边清清喉咙,被敌人勒住的窒息感,依然残留在体内久久不散。
  他「嗯……」地思索了一下,接着咧嘴大笑。
  「我就是觉得你会开枪。」
  这是一种第六感,零时无法说明清楚,但他就是确信夜色会这么做。如今回想起来,就连零时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
  夜色细长的眼睛略微张大,哼地嗤之以鼻,本该吊起的目光却意外地柔和。
  「我懂了,你是个无可救药的呆子。」
  「啊?那是哪门子的结论吶……!唔、咳咳……」
  我还以为你了解我呢!零时原想如此接口,却因为太过激动而呛到。
  夜色笑了,虽然远不及之前和弟弟通电话时温柔,但他确实笑了,无庸置疑。
  「你笑了……」
  「干嘛?我不能笑吗?」
  夜色立刻皱起眉头,零时急忙摇手说:
  「不不不,一点问题也没有!我只是有点意外。」
  「哼……」
  夜色走向黑色轿车。没错,他们已经圆满达成任务,缪丝卡透过无线电告知他们,接下来会由警方侦办小组与赶到现场的搜查二课收拾善后。
  他摸摸口袋,从中掏出车钥匙,零时见状立刻阻止他。
  「等等!」
  「又有什么事?」
  「我来开吧!」
  零时急忙接口道,语气鬼气逼人,夜色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回他一句:
  「不,你坐着,我开就好。」
  「开什么玩笑!那么恐怖的经验我才不想再来一次!」
  零时使出瞬间爆发力想一把夺走车钥匙,却被夜色反应灵敏地躲了过去,气得咬牙切齿。
  「顺便告诉你,我这人只要坐车一定要坐驾驶席。好啦,别管这么多,钥匙拿来!」
  「你的原则不干我的事!」
  夜色佣懒地左闪右躲,径自打开车门,轻巧地滑进驾驶座,零时却像只八爪章鱼般紧抓不放。
  「哇……!你做什么,放开我!」
  「少啰唆,钥匙给我!」
  零时压住四肢挥舞的夜色,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车钥匙,顺势将他挤出车外,再砰的一声迅速关上车门,转头对夜色咧嘴一笑。
  「钥匙由我收下啦!你就乖乖坐在那里吧!」
  他的下巴朝副驾驶座指了又指,夜色瞠目结舌地抚平乱掉的头发。
  「你是小朋友啊……」
  「爱怎么说是你家的事。快坐好,否则我要丢下你啰!」
  零时扳回一城,露出少年般的灿烂笑容,开心座上驾驶宝座;夜色吃了败仗,心不甘情不愿地绕到副驾驶座,口中念念有词:
  「……接下来的日子,我都得和这个蠢蛋为伍吗……」
  他长吁短叹地打开副驾驶座的门。
  「当然啦,未来的老相好!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谁是你的老相好,不要得意忘形。」
  「呿~开个玩笑都不行。」
  话说如此,零时却乐不可支,因为坐在旁边的人露出倔强的表情,卸下了平时冷酷的武装。
  其实只要多加观察,就可发现夜色会在各种小地方不经意地流露情感。
  车子忽然向前滑动,就算说奉承话也实在称不上优雅,不过车速和夜色相较之下可爱多了。

  零时夜色当场击溃两名阿特密斯返回警署,稍后便收到了负责善后的搜查二课及抢救伤患的救生队送来的原委报告,待两人确认完毕后,西方天空已盖上一层薄暮。
  零时倒了杯咖啡回到座位,粗鲁地躺靠在椅子上;隔壁的夜色也打算小憩一下,正在动手撕开手边的糖包。附带一提,这已经是第三包了。
  「……欸,你不觉得太甜了吗?」
  「不舒服就不要看。」
  「……您说得是。」
  他的回答和平时一样,对人爱理不理。
  隔壁邻居是个绝非常类的甜食派;零时本身则是咸食派,味觉差异如此之大,他不禁怀疑彼此的舌头构造是不是不一样。零时一边啜饮着自己的黑咖啡,一边胡思乱想。
  这咖啡的味道曾遭课长严厉抨击,但如今零时少了它就无法专心工作。
  「啊,对了!课长,差点忘了问……」
  零时没有起身,就这样靠着椅背歪过脖子。
  「刚才的阿特密斯……呃,就是绿头发的那一个。」
  「你说久口?」
  「对对对,就是他。他说的某一句话让我有点在意。」
  零时往后一靠,利用反作用力弹起上半身,椅子因此发出吱呀声响。他用手指搔着眉尾开口说:
  「他说只要杀了不死管理警察,就可以加入『普雷提斯』什么的……」
  「普雷提斯?」
  缪丝卡瞇细眼睛像是在思考,接着站起身来迅速向课长使了个眼色,眼神中带着一股肃穆之气。
  课长心有所瞭地转向零时,嘴上依然挂着从容的微笑,笑中带着笃定。
  「你确定他这样说?」
  「当时情况很紧急,所以我不记得细节了,不过我敢肯定他一定说了『加入普雷提斯』这句话。」
  「这样吗……」
  课长撑着桌面交握的手抵着下巴遮住了嘴,陷入沉思之中。
  「不论是久口还是井山,都是阿特密斯中微不足道的小喽啰,连他们都和普雷提斯有所接触啊……原来如此……」
  缪丝卡有些忧心忡忡,课长也略加严肃地点着头。
  「嗯——这代表普雷提斯在阿特密斯之间已经相当普及了。」
  「呃——不好意思……我打个岔。」
  紧张感不约而同地飘荡在课长、缪丝卡和夜色三人之间,零时有点处在状况外。
  「你们说的『普雷提斯』究竟是什么?」
  「…………你在警察学校是没学过吗?」
  这下完全被夜色看轻了,零时倔强地回嘴:
  「当然学过,就是『由阿特密斯组成的阿特密斯促进会』嘛!我想知道的不是表面上的头衔,而是他们的组织核心!」
  大家都说普雷提斯是由阿特密斯构成的组织,零时听了只想回一句:「所以咧?」连他们的身分目的都不知道,究竟又有哪里好怕?
  「关于这点我们也想知道。」
  课长苦笑了几下,抵着下巴的手改而撑头。
  「我们目前也还没掌握他们的组织型态,只能锁定几个特定的对象。」
  「零时小弟,你听过阿特密斯之战吧?」
  缪丝卡将双臂环在丰胸下,零时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逐她白嫩的肌肤,又紧急勒马。
  「那场人类与阿特密斯的全面抗战,不是很早以前就结束了吗?书上说当时参战的人类军,就是我们不死管理警察的前身。」
  「对,就是这样。而当时掀起战端的阿特密斯……后来成立了普雷提斯。」
  百余年前,月球在巨大损石的撞击下缺了一角,飞出的碎片四散地球,这场浩劫被称为<月神之子>。不幸的是,飞向地球的月之碎片上沾附着名为<涅克达尔>的未知蛋白质,就此把人类一分为二——会经历生老病死的一般人类:与获得不死之力的阿特密斯。
  究竟谁才有资格称之为「人」,成为地球的主宰?新旧人类因此针锋相对,眼中容不下彼此,为了抢夺万物的主导权而大打出手。
  战争最后在难以计数的死伤下落幕,旧人类成了赢家,发誓绝不让悲惨的战事再度重演,并成立了不死管理警察,彻底管理、杜绝阿特密斯的余党。
  「那不是……」
  既然不死管理警察的前身是战时的军政组织;而普雷提斯的领袖是当时掀起战端的罪魁祸首……那么不死管理警察与普雷提斯之间的孽缘,就仿佛是阿特密斯之战的延续。
  「我们只是回避了『战争』一词,事实上人类与阿特密斯之间的恩怨还未了……这样懂了吧。」
  夜色冷静的说明,比起冷静要沉重些。
  「所以我们急需取得普雷提斯的情报,包括他们的组织结构及要求,越具体越好。」
  课长站了起来,走到零时身旁,将手搭上他肩膀。
  「你做得很好,这对我们来说是相当重要的情报,辛苦了。你的死魂之枪是今天才分发下来的吧?」
  「啊……对耶。」
  零时差点忘了这回事。一把左轮手枪静静地躺在桌上,乍看之下毫无奇特之处,事实上却是对抗阿特密斯时不可或缺的武器。
  「怎么?累了就去休息吧,适度的休息也是死魂之枪持有者工作的一环喔。」
  零时被分派来搜查一课前,曾在实战测验上用过死魂之枪。这种枪与一般枪炮大相径庭,不但会消耗人类的灵力作为力量,更会伴随使用频率折损体力与魂魄。
  然而零时却摇了摇头。
  「不,我精神很好,大概是专注过头,连自己受伤了也没发现。」
  「哈哈,这样吗,真可靠啊。但小心别在前哨战就累垮喔。」
  课长惬意地笑着拍拍零时的背,接着看向墙上的挂钟。
  「好啦,我有事要出去一下,大概半小时后回来。」
  「我和你去。」
  缪丝卡抱起文件夹跟着起身,两人双双走出搜查一课。
  待门关上后,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搜查一课蔓延开来。
  零时喝着咖啡呆望死魂之枪。今天是他当上刑警后首次上阵,想到接下来的人生将被枪枝长伴左右,他就没什么真实感。
  他偷偷瞄了隔壁一眼,不知是被看穿还是偶然,夜色端着香甜的咖啡,迟了几秒转过头来。
  「喂。」
  「哇!?」
  夜色没有预警地出声搭话,零时吓得从座位上弹起来。
  那对柳眉往中间一挤。
  「……你在干嘛?」
  「呃、不,没事没事!你找我?」
  「虽然不是很重要,不过还是姑且问一下,你的体力真的没问题吗?」
  「什么?」
  零时眼睛大张。
  「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我不说第二次,没事就好。」
  夜色语气不悦地别过头去,零时急忙转向他。
  「啊——刚才那句不算,请你忘了吧!其实我快累炸了!」
  夜色没有否定自己的怀疑,零时的心情顿时雀跃起来。
  「嗯——可是啊……」
  零时把椅子转向对方,昂首注视天花板,对平板无奇的天顶扬起微笑。
  「之前实战测验时,我才开一枪就大叹不妙,心想这下要习惯可有得受了,但……今天感觉不太一样。」
  之前他觉得四肢重得像铅块一样,硬着头皮开了数枪。那种灵力被吸走的脱力感,就宛如接连的疲劳轰炸。
  不过今天的射击……倒没有那么沉重。
  「感觉相当痛快,比较接近运动后的疲劳吧……累是累,却觉得神清气爽,似乎会上瘾。」
  最后一句话当然带有玩笑的成分。
  仔细一看,夜色正哑口无言地望着自己,零时轻轻笑了笑。
  「我看你是真傻了。」
  「欸——你今天干嘛一直损我啊!」
  「没办法,事实嘛。」
  夜色忽然手一伸,在零时的桌上放下了什么。零时用手指捏起滚落桌上的小小物体,不可思议地东看西瞧。
  「嗯?这啥?糖果吗?」
  「我弟说,吃点甜的可以恢复疲劳。」
  「啊,就是中午和你讲电话的那个人吧。」
  零时想起了夜色当时的笑脸。
  (居然还是草莓牛奶口味……!)
  光想象他顶着那张扑克脸拿着粉红色的糖果去结账,零时的心情似乎就能好上一阵子。
  「谢谢你啦!我吃啰!」
  打开红白相间的条纹包装纸,将糖拿近口中,还没尝到味道一股香气就扑鼻而来。零时茫然思忖:我已经几年没吃糖了啊……
  「……好甜。」
  一个不留意,他发自内心道出感想。
  「干嘛,你讨厌甜的啊?」
  零时正想急着解释自己并没有特别排斥甜食,却在瞥见桌上的空糖袋后改变了主意。
  「肯定没有你爱就是!」
  真难想象这小子平时都吃些什么东西。零时任陌生的甜味在口中扩散,再次靠上椅背;糖果在口中喀喀滚动的声音,意外地教人心旷神怡。
  「欸,夜色学长,今晚陪我去喝两杯吧!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又来了。」
  满溢疲劳的叹息,在夜色的杯中打住。
  「……我说过了不爱和人喝酒。」
  「这我知道。我想问的是,你是不喜欢陪人喝酒应酬,还是本身就不喝酒?」
  「只有酒吗……倒没特别排斥。」
  夜色稍稍揪起眉头,但零时已经明白,他并非不高兴,只是有点困惑罢了。
  「通常会这么说的人都是酒鬼喔。」
  零时露出期待的笑容,喀啦转动口中的糖果。
  「不去人挤人的地方就好吗?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安静的酒吧喔。」
  「安静……哦……」
  夜色的眼神彷佛在说——这小子知道什么叫安静吗?零时读出他的质疑,赶紧上前补道:
  他们虽然是不同世界的人,但零时的第六感告诉他,这个男人拥有许多自己欠缺的特质。这或许是一种好奇心,总之零时不知怎地就是想多认识他。
  「而且那里的酒也很好喝,我可以挂保证!如果去了你不喜欢,我们大可喝个一杯就拍拍屁股走人,我不会阻止你的。」
  夜色的目光对向零时,浮现一抹淡雅的微笑;过分正直的视线,就彷佛在试探零时话中的可信度。
  拒绝之语呼之欲出,却又突然打住。夜色垂下眼睑,投降似地呼出一口气。
  「……就一杯。」
  「好耶!」
  零时弹响手指,开心地转了椅子一圈。
  见到零时因为自己的应允率直地感到高兴,夜色不知不觉间也放柔了表情。
  Bar·AQUARIUM——
  冷色招牌挂在全黑的墙面上晕散微光,宛若明月在黑夜中若隐若现。刻上店名的水晶招牌经过加工,闪着一颗颗晶亮的气泡,好似沉在水底,虽不华丽亮眼,却有种脱俗之美。
  「你是这里的常客?」
  尽管零时有强调那是一间宁静的酒吧,夜色仍旧感到半信半疑,觉得平民派的热闹酒馆比较符合零时的风格,没想到眼前的招牌还挺高雅的。
  零时回头笑笑,动作自然地推开黑色门扉。
  「算吧。不过我还是第一次带男人来。」
  「……这样啊,我想也是。」
  脚才刚踏入店内,夜色立刻明白了零时平时来此的目的。
  这里的内装呼应了店名——好似一间水族馆。黑及靛蓝是基本用色,此外店内还放了有大有小、琳琅满目的水族箱,顶替了大灯及隔板。水族箱在黑幕中发亮,五光十色的鱼儿高傲地悠游其中,宛如一幅自然写生。
  两个大男人举杯对饮,来这里会不会太浪漫了些?
  「这里这里!」
  夜色在零时的带领下往店内走去。他没说错,这里确实挺安静的。两人来到吧台前,零时空下边边的位子坐了下来,夜色眼角余光瞥见一对男女在隔壁包厢卿卿我我,朝零时身旁留的座位坐下。
  吧台墙角,设了一个蓝白色的水族箱。
  「平时坐这位子的都是女人。」
  夜色被水族箱及零时包夹,不经意地眺望起狭长的水族箱。只只小巧的鱼儿,正灵活地穿缩于水草摇曳的绿色森林中。
  「东都署附近我还不熟,不知有什么好去处,这里不近不远刚刚好,感觉还不赖吧。」
  说到公司附近哪儿有灯光美气氛佳,东西又好吃的Bar,说实在的零时目前只想得到这家。话虽如此,每个来过的女孩子可都对这里赞誉有加。
  夜色则是微侧着头,没有发表意见。
  「我要坦奎瑞加冰块。」
  零时不再追问,在镶上银饰的纯黑吧台上撑起腮帮子。
  「你呢?和我一样吗?」
  朝夜色一望,只见他坐在水族箱前垂下眼帘。
  「抱歉,我很少来外面和酒……所以在这方面不是很懂。」
  「你平时都喝什么酒?」
  既然他说不讨厌酒,应该多少有喝点小酒的习惯吧。
  但这个问题加深了夜色的忧虑。
  「就一般的红酒和威士忌……有什么喝什么。」
  「有什么喝什么?所以你没把喝酒当人生的一大享受啰?」
  零时当然也会看场合喝酒,但和夜色无欲无求的心态不同。
  「反正喝酒只是为了买醉,是什么都无所请……」
  也就是说,这个人只想藉酒消愁。真不知是他舌头不好,还是对酒兴趣缺缺,总之这种喝法零时可无法苟同。
  「唉——真拿你没办法,好吧,我来帮你挑。」
  零时抿嘴思索,一一扫视眼前那排五颜六色的酒瓶。
  「难得来Bar享受,要不来杯鸡尾酒?」
  「交给你决定。」
  夜色阖上条型menu,把决定权让给了零时。
  话是这么说,但零时对鸡尾酒也没什么研究,加上夜色又是个超级甜食派,两人的喜好恰恰相反。最后零时索性放下menu,努力回想以往带女孩子来约会的经验,在他身旁喝过鸡尾酒的女生还真不少。
  「试试这个『Kiss in the dark』怎么样?」
  这是大约一年前和零时传过暧昧的女生常点的饮品,品名让人印象深刻,零时隐约记得对方也喜食甜食。
  「没听过……那就试试吧。」
  酒保行了个礼,拿出两只玻璃杯,其中一杯是设计简单、带有笨重感的矮杯;另一个则是鸡尾酒专用的精致高脚杯。
  「让两位久等了。」
  透明琴酒加了冰块送上零时面前.紧接着端上桌的是夜色的桃红色鸡尾酒,这杯珠光闪耀的酒品微微散发出樱桃的芳香。
  「看来你果真都是带女人来。」
  这杯酒太女孩子气了,夜色不禁窃笑。
  一语中标。零时不甘示弱地回嘴:
  「谁晓得甜食派的男人爱喝什么酒啊。」
  「无所谓……我对酒没什么坚持。」
  「别这么说嘛,喝酒可是人生的一大享受耶。」
  所以我才要到处寻觅优质酒吧——零时一开始碎碎念就滔滔不绝,夜色再次轻笑了一下。
  「……有道理。」
  「总之今天辛苦啦,我们就好好放松一下吧!」
  零时执起矮杯,轻敲夜色的高脚杯,发出「叮!」的一声清响。两人同时举杯对饮,夜色先一步放下酒杯。
  「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吧,你不是有话对我说?」
  夜色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是来谈正经事的,没想到零时一脸讶异地回过头来望着自己。
  「啊?没有哇。」
  「……那你找我来喝酒的目的是?」
  夜色顿时一阵无力,零时却像个顽童般对他咧嘴一笑。
  「当然是找学长来喝酒聊心事的啊,这样才快混熟嘛。」
  夜色目瞪口呆了好半晌,然后才拾起鸡尾酒的高脚杯。
  「动不动就把这些话挂在嘴边,我真对你刮目相看。两个大男人一起喝酒,是能喝出什么东西?」
  夜色长吁短叹地小口喝着鸡尾酒,藉以压抑心中的不耐,然后才放下酒杯。
  零时则饶富兴趣地观察着夜色的一举一动,边拾起自己的玻璃矮杯扬起嘴角。
  「我可是大有斩获喔,像是你虽然是右撇子,不过双手都很灵巧。不好拿的高脚杯,你不论用哪手拿都很顺手。」
  零时这番略带揶揄的发言,令夜色伸向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不论是这次还是刚刚,他用的都是左手。
  「还有,看得出来那杯酒不对你的味,对吧?」
  不再前进的手便是最好的证明。
  夜色剎时一愣,过了一会儿投来不解的目光。
  「……你从哪看出来的?」
  「酒入口的那一瞬间,学长你有稍微扁了扁嘴喔。虽然扑克脸是你的注册商标,不过有些小地方习惯了倒挺好懂的。」
  观察这位不动如山的学长,已成了零时的一大乐事。这可说是零时今天最大的收获。他捧着脸颊偷偷确认夜色的表情,却被对方烦躁地别开视线。
  「我不喜欢这样被人盯着瞧。」
  「就算不看你,我也猜得出你正露出困惑的表情,但是并不是生气。」
  零时收回视线,咕噜一声,将注意力转回钟爱的琴酒上。既然人家都说不要了,他也没幼稚到硬要胡闹。火辣辣的琴酒通过喉咙、流入腹中,他感到一阵燥热。
  夜色缓缓地抛出字句:
  「但我……什么也没看懂。」
  「看懂什么?」
  零时刻意不看对方的脸,伸舌轻舔沾上坦奎瑞的杯口。
  夜色说话时一样望着隔壁的水族箱,透过玻璃的反射看着那名黑发男子。
  「我一点也不了解你。你还是死魂之枪的新手,却老爱逞强、逞一时之快;甚至单枪匹马迎击手持枪械的阿特密斯,一般人才不会这么鲁莽。」
  「啥?你还在为白天的事记恨啊?」
  零时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他的行为或许太过草率、未经审慎思考,但零时并不因此耿耿于怀。
  「我没那么小心眼。但恕我必须告诉你,像这样鲁莽的行为要是不改过来……你迟早会丧命的。」
  因为他们所面对的敌人,是杀人不眨眼且长生不灭的阿特密斯,死魂之枪一旦在战斗中脱手,他们甚至伤不了敌人半根汗毛。
  夜色实在怀疑……零时到底有没有这方面的危机意识。
  没想到零时仅仅哼了一声,笑着打起马虎眼。
  「啊!?你说谁会死?」
  「自信过头,小心摔个狗吃屎。」
  夜色厉声说道,即使如此,零时依然态度不改,甚至露出更胜夜色的凛冽目光,注视着杯中残冰。
  「我不会死,因为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蠢话少说,你是何来的自信?」
  「哈哈,自打耳光是有些奇怪,不过谁叫我是笨蛋嘛。正因为我脑筋不好,所以不善于斤斤计较,更不懂什么大道理。可是,要是对自己连最起码的自信都没有、临阵丧失斗志,那才真的叫没戏唱。」
  这是零时一直以来贯彻的信念,也是他不知从何时起养成的习惯。
  零时说,当他还在警察学校受训时,听到他大谈信念的友人当中,有一人笑着说:「很像你的作风。」;另一人则敲着他的肩回道:「那我也不能输给你!」
  夜色则是默默聆听。
  「所以我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能死:只要想到『我岂能在这里倒下』,再危急的难关都仿佛能迎刃而解。」
  「所以,你今天差点被久口暗算时,心里也是这么想?」
  总觉得夜色的语气似笑非笑。
  零时无奈地笑笑,摇晃手中的玻璃矮杯,大大的冰块传来叩咚声响。
  「不,严格来说……我是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完蛋了……哈哈……」
  毕竟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样样都能称心如意。零时扯开笑容继续说:
  「不过别担心,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以后不管情况多么危急,多么险象环生,我都要做一个不失气魄的男子汉!」
  「你是小朋友吗……」
  夜色冷淡响应,但语气中不带嘲讽。零时感到有些意外,视线忍不住飘向他。
  夜色的唇办正勾起愉悦的弧度。
  「但感觉还不坏。」
  低语之后,洁白的手指执起高脚杯,夜色一口饮尽杯中酒。红色鸡尾酒与他的瞳色相互辉映,宛如一杯不含酒精的果汁,被夜色稳稳灌入喉中。
  铿地一声,夜色轻轻放下酒杯,并于同时从座位上起身。
  「说好了只喝一杯。」
  「呃、喂!你要走了喔!」
  零时措手不及地跟着放下矮杯,夜色笔直的目光显示出他的决心。
  「请你再接再厉,找间人更少、酒更甜的店家吧。」
  「这样还嫌人多!?这会不会太强人所难……」
  一根食指伸向准备起身的零时,接着往旁边平移,指向角落的蓝色水族箱,不少鱼儿正畅游其中。
  赤红之瞳揶揄似地微微瞇起。
  「还有,不要再叫我学长了,叫我夜色就好。」
  夜色留下这句话,便踏着飒爽的脚步转身离去。总觉得在门口送客的服务生口气有那么点不满,不知是不是零时的心理作用?
  「呿……又碰壁了。」
  零时喝干杯中所剩不多的烈酒,将矮杯递还给酒保,没多久又装满酒和冰块送回零时面前。
  形单影只地喝完一杯酒,竞不如想象中苦涩。
  「……嗯?再接再厉?」
  试着反刍夜色方才留下的话,他才恍然大悟地看向身旁的空酒杯,一名服务生此时定了过来,收走酒杯返回吧台内。
  「再接再厉……不就是最好的邀请吗!」
  零时边喝着酒边喜不自禁,开口对站在眼前的酒保说:
  「欸,可以向你请教一下更甜更烈的鸡尾酒吗?」
  约比零时年长几岁,一副好人样的男性酒保抬起头,回给他一个暖暖的接待笑容。
  「好啊……其实还满多的喔,你下次不妨试试『黑色俄罗斯』。」
  「『黑色俄罗斯』是吧……」
  这酒零时连听都没听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不是时下女孩在约会时会点的饮品。
  应该会比今天这杯更贴近他的口味吧。零时露出自信的微笑。
  「那是哪种酒?你可以在这里试调一杯给我吗?」
  语毕,年轻的酒保取出一个玻璃矮杯,在里面投入一颗和零时杯中等大的冰块。
  黑色俄罗斯——是一种浓醇可口的咖啡利口酒,甜到零时差点没吐出来,这味道让他想起了东都署那加了三包糖的超甜咖啡。



  微冒热气的咖啡在黑白相间的塑料杯里摇晃,一支精致的小汤匙探入杯口恣意搅拌,大量未溶解的砂糖颗粒被卷入漩涡中打转。
  浓浓的砂糖味从袅袅上升的热气中满溢而出,夜色将嘴对上杯缘。
  下午发生的案子有点棘手,害他四处奔走了好一阵子,现在感到又倦又懒,于是打开电脑写起较不费力的报告书。
  「……又是写报告。」
  他不由得发起牢骚。
  掐指算一算,自从那个吵闹的家伙来了之后,倒也没发生几起重大刑案。不知不觉问,报告书中的主责人变得不是零时就是夜色,这似乎已成例行公事。
  这种感觉真奇妙,明明没几个月前,自己的旁边还是堆放杂物的混沌空间;但现在,那里竟多了只手会伸过来为自己清扫桌面、为他丢掉不要的纸屑,还不时传来疲于办公的呵欠声。
  零时显然在这个搜查一课混熟了,分发过来才刚满一个月,照理说应该还过着战战兢兢的日子才对……
  这个新人个性开朗、喜爱社交,在这休息时间早不知溜去哪儿透透气了。
  零时的桌面和自己的大不相同,上头几乎没摆什么东西,乍看之下像个空座位,但却强烈散发出零时的自我主张,真是不可思议。
  夜色不自觉地流露微笑,注意到后又随即板起面孔。
  「夜色。」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夜色抬起头,发现课长正拔掉通讯器注视着自己。
  「开发室的人要我传话给你,穗住室长想计算你和零时使用死魂之枪的数值,请你们现在立刻过去一趟。」
  「开发室找我们?」
  课长口中的开发室,指的是位于东都署地下室的死魂之枪研发处,据说那里聚集了许多天才科学家,就连夜色也不是全都见过,其实他连那里到底有几个职员都不是很清楚。
  「零时啊,你听到了……咦?夜色,你的搭挡跑哪去了?」
  「谁晓得,我沿路去找。」
  夜色关掉尚未着手的报告,从座位上站起来,不舍地啜饮一口刚冲好的热咖啡。
  「好吧,那就麻烦你了。」
  「了解,先走一步。」
  夜色将稍稍减轻的杯子放回桌上,打开象牙白门走出搜查一课。
  规律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不出多久便消失不见,课长在桌上迭起双手,竖耳聆听。
  「你都听见了吧,缪丝卡。」
  「是~一清二楚。」
  始终坐在一旁娴静敲打键盘的缪丝卡,在课长的呼唤下停下手边作业,艳丽的红唇向上弯起。
  「真教人吃惊,夜色居然主动去找零时。」
  「你不觉得他的表情柔和多了吗?」
  「一点也没错,而且我说零时是他的搭挡,他似乎也没怎么排斥呢。」
  真和缪丝卡不约而同地看向夜色的座位。
  他用交迭的手掩嘴偷笑。
  「改变的人不只是夜色,还有你喔。」
  「我?」
  缪丝卡圆睁着眼,愣了一下才会意过来。
  「大概是因为多了一个弟弟要操心吧。」
  就算只有一个人,新成员的加入也可以使职场气氛焕然一新,但零时造成的影响,显然远超过一人的份量。
  课长面带微笑地靠在椅背上。放眼望去,搜查一课确实像是换了气,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里会绽放更多的笑容。
  想着想着,他轻轻阖上眼。缪丝卡朝他走去,出声说:
  「我帮你倒咖啡。」
  「啊,不好意思。」
  真在眼镜底下揉着眼窝,一边聆听咖啡注入杯中的声响由高转低,声落的瞬间,一股咖啡香扑鼻而来。
  「谢谢你,缪丝卡。」
  「反正我也只是顺便。」
  缪丝卡温柔婉约地笑了笑,亮出自己的咖啡杯。

  这个时候,零时和那那伊正并肩坐在东都署一楼大厅的沙发上。
  他们才刚了结一件工作,在这里放松时问。沙发面向东都署大门,日落西山,夕阳余晖斜射进来,照得地板光鲜夺目。熙来攘往的人影投映在橘光上,宛若鱼群穿梭水草间。
  四周飘着一股佣懒的气息,这也是了结一件大事后特有的氛围。
  「哇、小零,我们同时买了一样的口味?」
  那那伊拉开一楼自动贩卖机新进的饮料——特浓蜂蜜牛奶糖,同时注视着零时手中一模一样的东西。
  罐一开封,立刻飘出浓烈的香气,光闻味道就令两个大男人紧张地猛吞口水,胃好像也跟着痛了起来。
  「没、没在怕的!尽管放马过来吧!」
  「很有种嘛,一——二——三……!」
  零时和那那伊决定豁出去了,拿起饮料仰首痛饮,然后双双带着复杂的表情,努力把口中甜腻的液体吞下肚。
  「……哇咧——」
  「唔嗯……」
  零时苦着脸吐出舌头。
  「太惊人了……」
  甜到都要飙泪了!他怨恨地瞪着这瓶饮料。这口味真是一点也不假,保证甜到破表,造成的效果除了反胃之外,似乎连头都痛了起来。
  「这就是夜色在喝的饮料……太甜了吧……唔恶……」
  「小零,别忘了我们说好要喝得一滴不剩喔!」
  虽然那那伊不如零时厌恶甜食,但这甜到不行的饮料同样让他甘拜下风,不敢置信地瞪着瓶罐。
  位于一楼的自动贩卖机会不定期推出新品,每次一出新口味,零时和那那伊都会相约来试试味道……这是他们第二次展开试喝大会,没想到一下子就碰上大敌。
  零时战战兢兢的不敢再喝,那那伊则一点一滴地努力解决。
  「对了,小零啊,你是不是和那个美娘夜色处得还不错?」
  「咦?为何突然问这个……」
  「并不突然啊,就像我刚说的,看你们最近走得很近嘛?」
  想想零时刚到职的时候,甚至还不会叫夜色的名字呢。那那伊在心中默默嘀咕,习惯性地用手指转动环状耳环。
  「就……觉得那小子人还不错。」
  零时喝了口饮料,试图掩试自己的心虚,并在下一秒大感后悔。
  身旁的损友见他支吾其词避嫌,忍不住放声大笑。
  「哎唷~干嘛害羞啊,你这样很恶心耶!」
  「我才不是害羞!说起来……是我之前太以貌取人了,光凭第一印象就给他打了个大叉叉。」
  所以事后回想起来,零时不禁感到汗颜。



  像机器人一样没血没泪的扑克脸——这个第一印象早就被全盘推翻,零时见到了他的错愕、见到了他的笑脸;实际上他更常不服气地给自己白眼。
  那那伊向前探出身子,偷窥零时的表情。
  「欸欸~那你可以告诉我,美娘夜色到底是怎样的人吗?」
  「啊……嗯~~我想想~~」
  零时用指甲敲着瓶罐,望向洒落地砖的夕阳余晖。
  要用一句话来形容夜色实在太难,他既严肃又冷酷,但都只是表面上的假象。零时还看到了他藏在面具下的一颦一笑。
  有件事倒是无庸置疑。
  「那小子真教人嫉妒!」
  零时看着被夕阳染红的地砖,毫不隐讳心中的愤慨。
  「你知道吗!那小子超受女生欢迎的!我上次不过和他去吃个午餐,就被在餐厅打工的女孩子问了他的名字!她都没有先问我是谁耶!」
  「哈哈哈!不错嘛!虽然当刑警感觉很帅气,但可不能保证人人都受欢迎喔!」
  那那伊拍着膝盖不客气地大笑,零时愤愤不平地斜睨着他。
  「啰唆!别以为鉴识官都是菁英分子,就会受到女生的青睐!」
  「干嘛扯到我身上……啊!歹势我接个电话。」
  那那伊从袖口亮出表型通讯器。约一公分宽的金属环上,跳出一个四方形画面。
  他用三言两语就把对方打发了。
  「咱们东都署的菁英部有大事要忙啰~」
  「哦,辛苦啦,有什么八卦记得告诉我喔。」
  「知道啦——」
  那那伊挥了挥手中的糖罐,弯过走廊转角。
  零时目送他离开后,自己也跟着站起来,是说他也该回搜查一课了。
  就在这个时候,背后突然传来说话声。
  「他是鉴识官吧?」
  回头一望,夜色穿着笔挺平整的灰色警服外套站在后头,冰冷的视线射向那那伊消失的转角处。
  「哦,你挺清楚的嘛……呃、废话,他穿着制服嘛。」
  零时这才想起那那伊穿的,是鉴识官特有的蓝色制服。
  「他叫濑良那那伊,是我在警校时的旧识,下次介绍给你认识。」
  「不……那就免了。」
  「不行,你这样太避俗了啦。」
  零时把手中的饮料一把塞给夜色,内容物几乎没有减少。
  「这是什么?」
  「那台自动贩卖机新推出的口味,我想你应该会喜欢,拿去。」
  夜色没有丝毫踌躇,就这样将嘴对上罐口,喝了一口后才发现标签。
  「…………确实还不赖。」
  「真的假的?」
  虽然饮料是他买的没错,但他果然无法理解这小子的味蕾。
  夜色大幅倾斜手中的饮料,这动作零时可不敢轻易模仿。
  「听说开发室室长有事找我们,让人家等晚点可有苦头吃了,我们赶快去吧。」
  「室长?怎么又是他。」
  夜色是去过开发室,但始终没见到室长,只听说对方是天才中的天才,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不知道有什么事。」
  夜色将饮料一口饮尽,随手将空罐往垃圾桶一扔准备动身。
  「你这小子真不简单……」
  「什么东西?」
  看到夜色连眉毛也没动一下,零时简直不敢相信。那东西明明就甜得要死!怎么搞得像是我在无病呻吟、大惊小怪一样!?
  「不,没事……我真是太佩服你了。」
  零时尴尬地搔了搔头,在下楼梯前停了一秒,嘴角情不自禁地浮现微笑。
  「欸,机会难得,今晚要不要陪我去喝两杯?」
  「又喝……?」
  回话的声音带着满腹牢骚,不过他的表情显然不是拒绝。
  零时砰地拍了一下夜色的肩膀。
  「交给我吧!合适的店家虽然还没找到,不过我已经打听到你可能爱喝的酒啰。」
  零时有十足的把握,这一回他们肯定可以畅饮一番。上次试喝的那杯酒味道之甜,令零时当下灌了好几口琴酒洗洗嘴。
  「又要去那家店?饶了我吧……」
  夜色扁扁嘴,但动作非常地小,若不是站在他旁边甚至不会发现。
  「别担心别担心,我已经抓住你的喜好了!」
  「你是何来的自信?」
  两人一步步走下异常安静的阶梯,零时又故态复萌地说:
  「大概是搭挡的直觉?」
  「……自己说啊?脸皮真厚。」
  夜色再次傻眼,不过零时可没漏看他微微扬起的嘴角,得意地说:
  「这次应该不是我自作多情吧?」
  「天晓得。」
  「讨厌……干嘛打死不承认。」
  尽管如此,但零时并不感到灰心,只要今晚有夜色陪伴,那样就够了。
  美酒配美食,还有臭味相投的好搭挡。
  看来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夜,零时一鼓作气跳下阶梯。





Code2 Flower girl

  不死管理警察·极东辖区。东都署搜查一课。
  窗外天空一片晴朗,薄如丝绸的浮云适时遮荫阳光。
  暖风徐来,轻抚脸颊。
  在如此美好的一天——高尾伊欧塔却苦恼不已。
  「唉~~嗯……」
  伊欧塔在桌上托起腮帮子,两只手抱着软蓬蓬的棕色小鸡头。高尾伊欧塔,正面临人生一大考验。
  「该怎么办才好……嗯……」
  看他似乎相当烦恼,不断抱头苦思。
  三个学长和一位长官,围在课长席旁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心想这位平时像个老妈子一样一板一眼的新人,今儿个到底是怎么了。
  「……他在干嘛?」
  零时右手端着黑白相间的杯子悻悻然地说。
  「啊知,他从一大早就是那样。」
  夜色边说边撕开第五包糖,倒进自己的咖啡中。瞥了伊欧塔一眼,他似乎在为了某件事苦恼,口中念念有词。
  「真为他担心呢。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伊欧塔小弟如此烦恼?」
  缪丝卡还真伯他会用脑过度而发烧。平时不动脑的小鬼,生起病来一定很严重。
  当中只有课长还一脸悠哉地喝着咖啡。
  「难道是恋爱了?」
  「不会吧!真,你想太多了啦,他可是伊欧塔耶?」
  零时坐在课长办公桌的一角,完全把这个小菜鸟看轻了。尽管他的行为没大没小,却没有半个人指责他。
  「他有九成的机率是在烦恼今天晚上要吃什么、模型买太多付不出房租,或是网拍被照片骗了,不然就是吃太多肚子痛啦。」
  「最后那句是在说你吧,零时。」
  夜色拿着汤匙拌着咖啡,冷静地顺口挖苦他,这和他平时的无声叹息非常类似。
  「没错没错……就是我没……喂!太过分啰!我哪时为了这种蠢事烦恼啊!?」
  「上个月啊。」
  「哎呀,这么一说确实有这回事呢。」
  缪丝卡的视线飘向上空,回想着零时在上个月的某日午后,抱着肚子哀号的凄惨模样。
  这个惨痛的教训零时也记忆犹新,他困窘地笑了笑。
  「哎唷~都是中午那家店害的啦,说什么吃下十碗拉面就能免费……」
  「会上当的人才笨吧。」
  「好无情喔……」
  「呃!?伊欧塔小弟!你怎么了!?」
  缪丝卡惊慌的呼叫让零时和夜色回过头来,惊见小菜鸟不知何时倒在桌子上。
  「气力用尽了吗……」
  夜色用同情的目光幽幽地看着他,课长赶紧竖耳倾听他的呼吸声,四周空气霎时紧张了一下。
  「他还有呼吸,嘴里照样在碎碎念。」
  靠近一瞧,倒在桌上的伊欧塔嘴巴果真动个不停,持续在烦恼。
  「啊——看不下去了!」
  零时终于忍无可忍,跑过去搥向他的脑袋。
  人要是成天在烦恼,似乎也会跟着性情大变。幸好伊欧塔经他这一敲,立刻恢复成平时那少根筋的模样大叫:
  「痛死了!零时哥,很痛耶!」
  「吵死了!你今天到底在干嘛,未免太阴沉了吧!就爱让人操心!」
  「嗯?操心?」
  褐色的明眸大眼不解地眨了眨。
  零时一把勾住软蓬蓬的头,拳头在上面用力地钻呀钻。
  「乐天的伊欧塔小弟居然从一大早就唉声叹气,不论是谁看了都会担心的。你怎么啦?吃坏肚子了吗?」
  「才、才不是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伊欧塔一脸意外地站起来,这才惊觉每个人都在盯着他瞧。一一审视学长姐的表情后,伊欧塔再度烦恼地坐下。
  「呃……请问你们有事吗……?」
  「还问呢,还不是小弟你一直发出鬼叫,才会引来众人的关切。」
  缪丝卡将垂至胸前的长发向后一拨,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下就连这位精干的大美人,都成了为弟弟瞎操心的啰唆姐姐。
  「啊……抱歉。」
  「你怎么啦?有什么烦恼吗?」
  课长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面对伊欧塔,语气听起来是充满关切,脸上却挂着看好戏的微笑。
  关于这点,单纯的伊欧塔自然没发现,认为对方是打从心底在关心他。
  「也谈不上是烦恼……事情其实没那么严重……」
  看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想含糊带过,但却不敌四面八方射来的关爱目光,只好继续说下去:
  「我……只是在烦恼该送什么礼物……给女孩子比较好。」
  伊欧塔说着说着两朵红云浮上双颊。这个始料未及的答案,令搜查一课的众人当场跌破眼镜。除了墙上时钟照常滴答作响,以及依然故我的伊欧塔外,现场空气为之凝结,每个人都面露紧张。
  「……女……」
  零时沙哑不成声的话语,打破了现场的宁静。
  「女、女孩子!?」
  这个单字把零时炸得体无完肤,吃惊地大叫。
  「伊欧塔要送女孩子礼物!?等等等等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零时的过度反应,让伊欧塔不满地噘起嘴。
  「零时哥,你的反应也太夸张了吧,我不能有女性朋友吗?总之现在就是对方的生日快到了……」
  「所以……你在烦恼要送女孩子的生日礼物啊……」
  夜色细细打量着伊欧塔,眼中写满了困惑。
  「干嘛啦,怎么连夜色哥也一个样,我认识女生有这么奇怪吗?」
  「不,只是……」
  夜色难掩动摇地别开视线,他想说的话由缪丝卡字正腔圆地接着说出口。
  「我们只是万万没想到,伊欧塔小弟也有为了女孩子烦恼的这天吶……」
  「嗯,同感。」
  课长手摸胡渣,用力点了一个头。
  没想到大家都把自己当小孩,伊欧塔这下真的生气了。
  「好过分,怎么连课长都这样讲……你们很烦耶,人家可是真的在烦恼!」
  「你、你说得没错,抱歉啦,伊欧塔小弟。」
  零时还惊魂未定,话中带着结巴双手搭上伊欧塔。
  别看伊欧塔生得一副娃娃脸,实际上他也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成年人了。仔细想想,零时在伊欧塔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是每天到处物色漂亮美眉,想着要如何接近对方。
  所以没有什么好奇怪的。——零时如此说服自己。
  「这份礼物很有可能改变伊欧塔的一生,我们也认真地为他想一想吧。」
  夜色和零时一样,努力叫自己千万要镇定,但这句过分冷静积极的话,却反而显现出他心中的慌张。
  不过这位少根筋的学弟当然没发现,双眼闪闪发亮,仿佛找到了救星。
  「咦!你们愿意提供我意见吗!?」
  「那还用说?女人的事就交给我吧!」
  「上星期才碰壁的人是谁啊?」
  零时假装没听见夜色的挖苦,自信满满地坐到了伊欧塔的桌上盘起双脚。
  「听好啰!伊欧塔,像生日这种特别的日子啊,送花给女人准没错。」
  「送花啊……确定吗?」
  没错——零时用力点点头,真不知他是何来的自信,缪丝卡和夜色无奈地交换眼色。
  但零时并不引以为意。
  「没有女人收到花会不开心的,特别是玫瑰!红玫瑰!」
  「是喔……」
  伊欧塔试着想象了一下自己捧着一把红玫瑰花的窘样,当场羞得面红耳赤。想到学长平时都恬不知耻地来这招,伊欧塔不由得再次对他肃然起敬。
  「啊,可是她不适合送花!」
  伊欧塔突然回过神来大叫,零时诧异地望向他。
  「为什么?她不喜欢花吗?」
  「并不是……我想她每天看花,应该早就看腻了吧……收到花可能没什么感觉。」
  「每天看花?」
  零时疑惑地皱起眉头,悄悄对旁边的搭挡交头接耳:
  「什么意思?难道对方是每天都收到花的大美人吗?」
  「……或许吧。」
  「真的假的……」
  零时偷偷窥伺着歪头苦恼的伊欧塔,猜想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绝世大美女,竟然让学弟这么苦恼。有幸认识这样的美女,这小子真有勇气加福星高照啊。
  「夜色哥,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我?」
  这会儿伊欧塔改眨着天真的大眼朝自己寻求答案,夜色在这方面并不擅长,神色实在难掩慌张。
  「……送一些小饰品应该还不错吧?戒指……要先知道尺寸才行。那不然送项链怎么样?」
  「送首饰?」
  伊欧塔还来不及回答,零时便似乎有话要说,露出贼笑肆无忌惮地拍了拍搭挡的肩膀。
  「这对夜色来说已经搅尽脑汁了吧,不过我认为还要再特别一点才能打动女孩子的心。」
  「没办法,我是常收到礼物没错,但是没有主动送礼物给女生的经验。」
  「……你是故意气我吗?」
  「没有啊。」
  夜色无视凑过来干瞪眼的零时,确认伊欧塔的反应,他看起来依然在烦恼。
  「但那女孩每天都戴着妈妈送她的项链,我也不曾看她戴其他的饰品……」
  哦……夜色若有所思地轻吐一口气,低头啜饮手中的咖啡。全办公室没人敢领教的王甜咖啡,他居然能若无其事地大口大口喝。
  「……还以为对方有多风骚,原来是个孝顺的女孩啊……」
  夜色的嘀咕闷在咖啡杯里,伊欧塔并没有听到。零时依然搭着他的肩膀,一脸奇妙地点着头。
  缪丝卡婀娜多姿地双手环胸,向前踏出一步。
  「送包包怎么样?就算不合她意,也可以配合季节拿来搭配服装,总会派上用场的。你就照她的穿衣风格帮她选一个吧。」
  「包包吗……没看她带过耶,她平时可是连钱包也不带。」
  「出门不带钱包?」
  缪丝卡吃惊地拾高音量。
  伊欧塔却理所当然似地点点头。
  「是啊,像她那样的女孩子,自己带着手提包或钱包出门才奇怪吧?」
  「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啊。」
  出门可以双手空空,难道随时都有佣人跟在身旁服侍她吗?她该不会还有专属司机和管家吧——?
  伊欧塔吓了一跳,赶紧摇手否定。
  「不不不,不可能啦,她应该是普通人家……」
  「哎呀~~你确定?」
  是哪个普通人家的小姐,出门可以不用自己带钱包的呀!?缪丝卡顾及女人的尊颜,努力将这句酸人的话忍了下来.
  「……欸,零时、夜色,伊欧塔小弟究竟是招惹上哪家的千金大小姐呀?」
  「就说不知道嘛!」
  没想到伊欧塔居然「垫垫吃三碗公」。
  伊欧塔似乎没发现三位同侪在一旁啧啧称奇地交头接耳,自顾自地继续烦恼。
  「对了,课长,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零时灵机一动地站起来,将问题丢给在一旁看好戏的长官。课长举手投足都相当优雅,平价的咖啡杯拿在他手上也彷佛成了什么高级品。
  「真,你都送什么生日礼物给女生?说出来让大家参考一下吧。」
  「这个嘛,我都送……」
  课长思考了数秒,喝了一口咖啡。
  「对方诞生的那一天酿造的葡萄酒吧?然后预约一家可以眺望美丽夜景的高级饭店,两人边喝酒边度过浪漫的夜晚……还不赖吧?」
  「……很像你的作风。」
  夜色看看作风潇洒的长官,再看看顶着一颗乱翘鸡窝头的小菜鸟,两者差异之大令他叹起气来。
  零时也夸张地耸耸肩,摇摇头。
  「你这么做我不意外,但在场也只有你敢这么做!」
  「哦?是这样吗?」
  课长露出意味深长的浅笑,不知他是故意的还是真无自觉。
  伊欧塔也皱起眉头嘟着嘴。
  「就是说嘛!而且人家还未成年,怎么可以喝酒呢!」
  「……哦,未成年啊……」
  获得这枚新情报,课长微微瞇起眼睛思考。
  零时、夜色和缪丝卡又在一旁开起了小型会议。
  「现在情况到底是怎样?」
  偷瞄伊欧塔,他正打开计算机准备上网找灵感,表情虽然烦恼,但是也相当认真。
  「这下更让人在意了,他到底要送谁礼物啊?」
  课长以食指缓缓推着眼镜,不同于刑案且难以言喻的紧张感顿时充斥四周。
  「花收到不想再收、出门不用自己带包包和钱包,却不拘泥于华美的饰品,坚持戴着母亲送的项链……外加未成年。」
  「他交往的对象,难道是大企业的千金或是少女偶像!?」
  夜色将截至目前为止的情报整合起来后,零时脑中浮现的净是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他甚至开始担心单纯的伊欧塔会不会被骗了。
  既疑惑又担心,又因为过度想象而感到嫉妒——学长姐们就这样怀抱着复杂的心情注视着伊欧塔的背影,他却浑然不觉地埋头调查。
  「适合的礼物到底在哪里呢……」
  不知道她希望收到怎样的礼物?什么东西最能让她开心呢?尽管零时和夜色给了不少建议,伊欧塔还是想凭一己之力找出最适合的东西,却苦无头绪。
  「唉……」
  伊欧塔呆望着网络卖场成千上万的商品,忧郁地叹了一口气。

  接着又开始「唔唔嗯嗯——」地发出呻吟。
  那一晚,伊欧塔从自家套房的窗户眺望着熟悉的夜景。
  清凉的夜风轻拂柔软的发丝,划过脸颊向后飘扬。
  从这扇窗只能望见成排的出租公寓和住宅区,现在已经晚上十点,想必放眼所及的住家都已经用过晚餐了吧。
  伊欧塔的视线刚好落在附近的大马路上,等红灯的成排车阵好似红色的点点霓虹灯。他的租屋处并非市区,但和乡下老家相比,都会气息还是稍嫌浓厚了些。
  这几年已经很少看见星星了。
  「……该不会睡着了吧。」
  伊欧塔播打在环保商店买来的二手电话,面向夜空喃喃自语。咕哝到一半,反复播放的待机铃声突然停下。
  『喂——?』
  伊欧塔的表情豁然开朗,整个人兴奋地弹了起来。
  「喂?奶奶?是我,伊欧塔啦。」
  『哎呀呀,真难得呀,今儿个是什么风把你吹来呀~』
  既平稳又慈蔼的声音,从话筒那端传了过来,语气中透露着惊喜。
  虽然伊欧塔仍有不定期发发简讯、写写信和奶奶维持联系,但两人大概已经有半年以上没通过电话了,久未听到奶奶的声音,伊欧塔也是难掩兴奋。
  「抱歉,这么晚了还打电话给您,我有件事……想请教奶奶的意见。」
  每当伊欧塔遇到瓶颈或烦恼的时候,总是会找奶奶诉苦:而奶奶也会温柔地接纳他并给予意见,即使两人相隔遥远,心却依然同在。她不急不徐地开口说:
  『怎么啦?有事尽管告诉奶奶吧~我很乐意和你一起动动脑喔~』
  「谢谢……!是这样的……」
  受到奶奶的影响,伊欧塔也跟着放缓了语调。
  他在窗台边坐下,把心中的烦恼和今天发生的事一股脑说出来。



  难得的假期,伊欧塔却几乎一整天都在百货公司中度过。
  他搭着电扶梯,来到铺上仿大理石磁砖的购物广场。
  由于一直待在室内,伊欧塔因此失去了时间感,看了看手表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已经傍晚了。大概是在不熟悉的环境绕来绕去的关系,他走得脚都酸了。
  「唉——怎么办,一点头绪也没有……」
  伊欧塔无精打采地搭着电扶梯上楼,随意找张长椅坐下来休息,将背靠在椅子上,身上穿的连帽外套枕起来不软不硬刚刚好。
  花店、珠宝行、包包摊、酒行……他走访了各式各样的卖场,一一确认昨天零时等人提出的建议,但是看来看去就是觉得差强人意。
  「总觉得方向不太对,应该还有别的礼物更适合她……」
  自言自语到一半,他忽然停下。
  女孩子到底喜欢收到什么样的礼物呢?他是有送过隔热锅垫和头巾,但对象是自己的奶奶,送给年轻女孩的礼物总不能如法炮制吧。可是伊欧塔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对方的喜好。
  这到底是他今天第几次对着亮晶晶的天花板叹气了?
  「这么重要的东西,不自己选就没意义了。」
  伊欧塔回想起前几天奶奶在电话中说的话。
  『送什么东西最好,当然还是得由伊欧塔你自己决定啰!劝你不妨多出去走走看看,从中选出最适合对方的礼物吧。啊——对了,伊欧塔,有件事千万不可忘记,那就是——你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喔!』
  奶奶说,只要是伊欧塔认真挑选的东西,相信对方都会欣然收下的,因为伊欧塔的心意全包含在里头了。
  伊欧塔自己也明白,这才是最适合自己送的生日礼物。
  「好,再随处绕绕吧!」
  他「啪」的一声拍了下膝盖重振脚步。——不可以就此放弃,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生日就这样到来,自己却什么表示也没有。
  伊欧塔走了几步,在自己所在的八楼四处张望。这里比之前的楼层都明亮宽敞,至于是为什么,只要看到眼前占地最广的卖场便一目了然。
  这里是儿童专区,陈列了五花八门的童玩,种类之多远超过伊欧塔的想象。
  无论是学龄前儿童为之疯狂的卡通人物周边商品,或是可爱的马克杯或文具笔记组,这里全都应有尽有。
  就连较适合给成年人玩、颇有难度的摇控机器人,和光凭一颗钮就会动的儿童玩具,在这里都可轻易找到。
  伊欧塔并不排斥玩具店,也曾自个儿去逛卡通模型专卖店;呼吸着熟悉的空气,他顿时感到放松多了。
  「……也对,刻意要帅只会造成反效果。」
  伊欧塔不如零时豪放,又不像夜色那么酷,至于缪丝卡和课长那些长辈就更不用说了。
  不如就买个自己也感兴趣的东西吧!
  下定决心后,伊欧塔迈步走进较矮的书架中。这里既有他儿时看过的怀旧漫画,也有他还没看过的新品。问题是,这些亮晶晶的文具组和卡通人物周边,似乎又和那孩子的气质搭不起来。
  「哇,快看这个!」
  「嗯?」
  在玩具卖场较为冷清的一角,有个孩子正开心地大声嚷嚷,甜美可爱的嗓音让人忍不住多注意两眼。
  伊欧塔放下手中的小袋子,好奇地转过头去。
  「嘻嘻嘻,真的耶……好好笑喔~」
  那里有两个小男孩笑成一团,就算离他们有些距离,也可一眼看出他们是一对双胞胎。他们穿着同款的衣服,长相就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以黑色为基调配上红色方格的对比色服装,在以粉色系为主的儿童区显得相当醒目。
  那是一对肌肤白皙、双颊泛着桃红,留着亚麻色短发的双胞胎。
  他们的手中抓着一只猴子玩偶,两人笑嘻嘻地轮流观望,不时发出细碎的窃笑。
  「……布偶啊。」
  仔细一瞧,小男孩身旁的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布偶,除了猴子之外,还有兔子呀、熊呀,或是猫呀狗的;或是比较特别的鸟类和鲸鱼。
  「送这个好像不错耶。」
  为什么我到现在才发现呢?伊欧塔的心顿时飘向了布娃娃。没错,他想送礼的对象,似乎会喜欢这种温暖又可爱的东西。
  「嘻嘻嘻……我们走吧!」
  「啊、等等我……啊哈哈哈……」
  伊欧塔正要走过去,双胞胎便顺势跑开。娃娃店的隔壁刚好就是益智游戏卖场,伊欧塔刚好和这对双胞胎错开了,而他们两个似乎也没有看见他,一下子又跑到了模型店玩。
  「感情真好啊。」
  伊欧塔看着两个相似的小小身影逐步离去,露出会心一笑,才将注意力栘回布偶上。
  他按照顺序一一拿起布偶细细打量,接着又开始烦恼地嗯嗯啊啊。
  架子上的布偶种类非常多,光是动物的造型,就有分各种不同的颜色和大小。
  伊欧塔来来回回比较了三次之多,终于伸手抓起其中一只布偶,它的大小用单手就抱得住,上面的绒毛轻抚脸颊,感觉非常地柔软舒适。
  这只布偶真可爱!而且和她的形象很搭!伊欧塔彷佛看见小女孩抱着这只布娃娃灿烂地笑。
  (奶奶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伊欧塔很中意这只布偶,决定非它莫属。
  他眨着大大的杏眼,抱着布偶定到卖场中央。
  胸口暖洋洋的。收到这个礼物,她一定会很开心吧。思及此,就连伊欧塔的胸口也变得暖呼呼的。



  决胜当日,伊欧塔一早就和课长报备,说如果没发生什么大事,自己想早点下班回家。听到他这番话,在场全员皆是否言自明。
  想当然,没人知道伊欧塔放在桌旁的粉红色纸袋中,装的究竟是什么礼物。
  「伊欧塔,你差不多可以回家了。」
  早上提出早退申请时,课长问也不问就答应了,还主动提醒正在泡咖啡的伊欧塔该下班了。伊欧塔「啊」的一声,慌慌张张看向墙壁上挂的时钟,才惊觉时间已经不早了。
  百叶窗的那一头,早已染上一片夕阳红。
  「啊、呃,那我……」
  伊欧塔一阵惊慌,手上的咖啡拿也不是、放也不是,课长见状伸手夺走托盘。
  「零时和夜色的咖啡就交给我吧。」
  「不、这怎么好意思呢……!」
  「没关系啦~你快去吧!再不走的话等下要是有人报案,你可就脱不了身啰?」
  课长面露游刀有余的微笑,偷喝了一口抢来的咖啡。什么也没加的黑咖啡喝起来实在过苦,不过课长仍旧眼睛一眨。
  「已经这么晚啦。」
  夜色这才注意到时间。他不放心把泡咖啡的任务交给课长,于是决定自己来,顺便帮搭檔倒一杯新的黑咖啡。这时,他看见零时正在偷看伊欧塔准备的礼物。
  「零时,偷窥是不好的行为喔。」
  「啊——零时哥!不可以偷看啦!」
  伊欧塔赶紧冲上前,从零时手中一把抢过纸袋,虽然知道零时不会乱动,但他还是大略检查了一下,然后才安心地吁了口气。
  「欸,小菜鸟。」
  零时一脸不解地搔着脸颊。
  「怎么了?」
  「结果你最后决定要送这个啊?」
  他大感意外地指着精美的包装袋发问,而伊欧塔也笑着点头回应:
  「是啊,我想她一定会喜欢!」
  「这、这样啊……嗯,加油啦。」
  零时边说边疑惑地歪过脖子。
  但伊欧塔一点也不在意,迅速收拾东西准备闪人。
  「好啦各位,不好意思,先走一步!」
  「小弟弟,慢走呀——」
  像这样目送伊欧塔先行离去感觉还真奇妙,缪丝卡起身道别后再度坐回椅子上。
  伊欧塔有礼地深深一鞠躬,将礼物袋抱在怀里,迅速冲离搜查一课。
  小小的关门声,清晰地传入众人耳里。
  「……欸,零时。」
  缪丝卡这次整个人站了起来,走到零时身边。
  零时依然百思不得其解似地歪头思考。
  「伊欧塔小弟准备的礼物到底是什么呀?」
  「嗯……我也说不上来……」
  零时很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咕哝着小声说出答案。
  「……真让人意外。」
  听到袋中物的真面目,就连夜色也讶异地挑起眉毛。为搭挡送上一杯黑咖啡后,他开始默默地撕起自己要加的糖包。
  「会不会太孩子气啦?又不是小学生。」
  「就是说啊。嗯……算了,我想还是会有人喜欢吧。」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飘向已然关上的象牙大门,心中抱着同一个疑问——满心欢喜抱着礼物冲回家的伊欧塔,送礼的对象到底是谁呢……?
  全员都认真地陷入想象。
  「花收到不想再收的美女,而且平时不爱戴首饰……」
  「出门不需要带包包或是钱包……外加未成年。」
  零时和课长接连低语,然后大家就都不说话了。照理说,对方应该是个世间少见的超级名媛千金才对……
  不过请仔细想想,他可是伊欧塔啊。
  「就凭那只小菜鸟,竟能追到如此高不可攀的对象……」
  零时不甘心地双手抱头。他长这么大,都还没遇过这么好康的事,名媛千金对他来说,就仿佛异世界般遥远。
  课长和他一样,心有所感地低头喝着咖啡,心想自己怎么都没遇到此等艳遇。
  「小孩子呀,总是趁着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长大,一下子就跑到伸手不及的地方。」
  「真,那意思不对吧。」
  「唔?是这样吗?」
  「伊欧塔的『对象』真的好神秘啊……」
  夜色将手指抵在下巴思考,这是每当他在重大刑案遇到瓶颈时常比出的习惯动作。
  缪丝卡也用钦佩的目光,扫视伊欧塔离去的空座位。看来伊欧塔的人脉或许远比大家想象中的吃得开。
  「……想不到那小鬼还挺神秘的嘛。」
  「啊——怎么办,超在意的!到底是怎样的绝世大小姐——?」
  如果连身材也没话说,真想找机会认识一下。——这是零时的肺腑之言,接着他学伊欧塔,把自己的头发抓得乱糟糟。
  
  这里是T06区域的雷克大街。这条介于车站与住宅之间的街道上,林立着许多餐饮店和小型店家。
  伊欧塔的目的地,便是小型店家中的其中一家。
  开饭前的傍晚时分,上街购物的人潮及归客踏着悠闲的脚步穿梭其中,伊欧塔混在人群中,慌张地小跑步赶着路。
  再穿越一个路口就到了……!
  「啊,对不起!」
  他差点和从店家走出来的人撞个正着,急忙止住脚步。一位老妇人手捧花束,慈祥说了声「没关系」便点头离去。
  这里就是伊欧塔的目的地——『Flower Shop‧花园』。
  他再次确认手中的提袋,走入店内。
  伊欧塔平时很少买花,因此一打开门,看见五彩缤纷的花朵映入眼帘、香气迎面拂来,瞬间感到有些害羞。
  「欢迎光临——」
  一位男店员正在用花朵装饰花架,见到有人进来立刻抬头招呼,接着「啊——」地击了个掌。
  「欢迎光临,高尾先生。」
  「你好。」
  在伊欧塔频繁的造访之下,这里的老板早就把他的长相和名字记了下来;也很明白伊欧塔来此的目的并非买花。
  「请稍等一下,我立刻叫她出来。喂——丹苗啊,有你的客人喔——」
  男店员朝着店里的楼梯大声呼叫,声音既饱满又清亮,不一会见,一阵轻快的少女声传了回来。
  「干嘛——爸——」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咚咚咚」地从楼上跑了下来。
  「高尾先生来找你了喔。」
  父亲话一说完,一名女孩便从蕾丝窗帘后方现身。她用白色玛格丽特小花造型的发圈把头发绑成一束马尾,在娇小的背后精神抖擞地弹跳。女孩一看到伊欧塔,立刻绽放笑颜。
  「大哥哥!哇——你真的来啦!?」
  名叫丹苗的女孩,踩着雀跃的步伐从柜台后方飞奔出来,蓝色的洋装胸前,有条样式简单的十字架在摇晃。
  「那还用说,我们不是约好了吗?」
  眼前的小女孩,正亲昵的笑着黏向伊欧塔。
  丹苗今年还不满十岁,却是伊欧塔无可取代的好朋友;她的存在成了伊欧塔向上的原动力之一。
  他们因为一场关系到阿特密斯的犯罪事件而认识;这对丹苗来说,想必是不堪回首的记忆。然而,丹苗当时勇气可佳的表现,带给了伊欧塔继续奋战下去的力量。
  「来,这是给你的礼物,快打开看看吧!」
  伊欧塔将小心翼翼捧在怀里的纸袋递了出去,抓了抓头想掩饰害臊。
  「抱歉,因为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所以为了选礼物烦恼了很久。」
  即使如此,伊欧塔还是拿出了满满的诚意精心挑选。
  丹苗紧张地接过纸袋,天真的脸蛋有些顾虑地偷窥着袋口,开口问:
  「我可以打开来看吗?」
  「嗯!那当然啰!抱歉,我一时兴奋过头,整个人冒冒失失的……」
  接着,少女用谨慎小心的动作,缓缓拉开绑在袋口的锻带。
  躺在袋中的礼物,是一只女孩抱起来恰恰好的兔子玩偶,它的绒毛相当蓬软,眼睛大大的十分可爱;身上穿着绣上蕾丝滚边的粉红色围裙,长长的耳朵上绑着附上玛格丽特小花的蝴蝶结。
  丹苗的脸为之一亮,染上了可爱的桃红色,睁着大大的黑眼珠看着兔子玩偶。
  「哇……好可爱……!」
  「太好了,你喜欢就好……你看这个蝴蝶结,和你的发圈很像吧!」
  这毕竟是伊欧塔生平第一次送女生礼物,所以难免有些扭扭捏捏。为了掩盖心中的紧张,伊欧塔只敢将目光落在丹苗头上的发饰。
  丹苗的头上别着两朵盛开的纯白玛格丽特。自幼丧母的少女非但没有成天哭闹,还非常懂事地帮忙店里的工作,这是她的父亲为了感谢她而特地买给她的犒赏。发饰和胸前的坠子,正是她受到父母温情关爱的表征;伊欧塔就是由此得到灵感,才选了这只布偶的,希望每当丹苗抱着这只布偶时,就能感受到满满的关爱。
  「差点忘了还有这个。」
  说着说着,伊欧塔再从口袋中掏出一枚更小的纸袋,将里头的东西围到丹苗手中的兔子玩偶脖子上。——那是一条配合布偶的大小调整过的小型十字架。
  「这样就和丹苗一模一样了耶!欸欸~大哥哥,你说对不对?」
  「嗯,是啊,丹苗,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你!伊欧塔哥哥!」
  丹苗紧紧抱住兔子玩偶小小软软的身体,看起来非常开心。伊欧塔弯下腰,看到她心满意足地瞇起大眼睛。
  「我一——定、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丹苗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笑得好不开怀。她的笑容,比起店内任何一朵花都光鲜夺目。
  ——还好有自己挑。
  伊欧塔沐浴在甜甜的花香中,脸上漾着幸福的微笑;那只可爱的兔子玩偶,似乎也找到了幸福的所在。




Code3 Ao Mijyo
  
  放眼所及的天空,都被深灰色的云层覆盖。
  空气似乎也受到影响,变得湿黏阴暗。绵绵细雨片刻不歇地下;群木、大地,以及坚硬的柏油路与水泥墙,皆在寂寥中铺上一层水雾。
  冷雨飕飕地下,气温无情地骤降。
  烟雨迷蒙下,两名少年打着深蓝色的雨伞站在雨中央,其中一人还很年幼;男一人正值青春期。
  他们两个一看就知道是兄弟。云、雨、水泥墙——在如此忧郁的色系包覆之下,两名少年的红发与红眼——宛如来自鲜明的异空间。
  这对孤苦无依的小兄弟,长得都很端正俊美。
  「哥——」
  说话的吐息,霎时化为一团白雾。
  年幼的弟弟穿着短裤加白衬衫,身披一件胸前刺着学号的黑色连帽外套,全身上下看起来不协调的地方,大概就属那件皱巴巴的黑外套吧。
  「我们再也见不到爸爸和妈妈了吗……?」
  弟弟睁着浑圆的红眼抬头问哥哥。身旁的哥哥穿着一套黑色西装,长裤勉强盖至脚踝,身上的外套松垮垮的。这件稍嫌过大的外套,是他们的父亲留下来的遗物。
  哥哥只是沉默地握紧弟弟的手。
  弟弟看了看哥哥的手,再次望向天空,细长的烟囱不断吐出白色浓烟。
  弟弟眼睛牢牢盯着烟囱,心里想着——这些白烟,是不是会把爸爸和妈妈顺利带往天国去呢?愿感情融洽的父母,能像生前一样紧紧依偎在一起,随同白烟缓缓步上天国的云端。
  哥哥和弟弟不同,始终低着头俯视地面,那对与弟弟如出一辙的赤红双眼,看的不是白烟,也不是在为父母送终,而是蕴涵着一股决意。
  这时候的哥哥究竟下定了什么决心,年幼的弟弟还要再过几年才能知道。
  现在,他只是单纯因为哥哥牵着自己的手感到欣喜。比自己大得多的手,被雨水打湿、变得冰冷,但是却十分温柔、有力。
  这种被守护的感觉,使弟弟感到相当安心……只要有哥哥牵着自己的手,无论发生什么事似乎都能迎刃而解。这样的想法,如雨水打海大地般融入他心中。
  少年牢牢握紧了哥哥的手,发誓绝对不要离开他,绝对不要放下这只手。
  「走吧,苍。」
  「知道了,哥。」
  弟弟被哥哥牵着小手向前进。至此,他最后一次回过头,向不断攀升至天上的白烟挥手道别。
  接下来,他都注视着哥哥一路向前走。
  不论身在何时、位在何处……
  
  
  
  ——没错……我一路看着哥的背影长大。
  只要有哥哥在,就什么都不用怕。
  之所以能够感到如此放心,
  一定是因为哥总是紧紧牵着我的手。
  
  
  
  老旧发黄的双柄锅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空气中飘着令人垂诞三尺的饭菜香。这锅蔬菜炖肉咖哩想必很美味吧。
  「好!完成了!」
  少年前舀了一口试吃味道,满意地点点头盖上锅盖。
  今天的晚餐吃的是特制的猪肉咖哩,煮得和平时一样成功。
  「这样就大功告成啦……嗯?奇怪?」
  一盖上噗噜噗噜滚着美食的炖锅,随即听到外头传来其他声响。少年打开厨房的窗户探头一望,发现外面竟下起了雨来;而且还是倾盆大雨。
  「刚刚明明还是晴天啊气象局又乱报了。」
  他边抱怨边关上窗,不经意地回头一望,时间已经傍晚五点了。
  少年今年刚满十七岁,但仍是一副娃娃脸,脸上挂着略显稚气的微笑。
  他脱下褐色围裙,将它迭好放到餐桌旁的椅子上,关掉瓦斯炉锁上窗,手上拿起两把雨伞。
  「只好去接哥回家啦——」
  少年的心情似乎相当好,爽快地拿着伞出门去。
  
  厚重的灰色积云遮蔽了天空,大雨依旧持续打落。
  雨滴打在伞面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雨势比他刚出门时又大了些,济起的雨水弄湿一了裤管,听觉有点儿冷。
  「真是的——哥好慢喔……」
  少年呼着暖气,吹着冻僵的指尖。
  在这里等人转眼间就过了三十分钟,即使有撑伞,还是难以抵挡雨中的寒气,要是淋雨回家肯定会感冒的——想到这里,他不禁庆幸还好自己有跑这一趟。少年看着手中的另一把伞,这把深绿色的伞是哥哥的东西。
  在灰蒙蒙的大雨之中,少年的红发显得格外醒目,尽管剪得既短又清爽,在来的路上还是难免沾上湿气。
  不过,藏在长睫毛下的那对红眼完全不见疲态,白皙的肌肤上染着微微的潮红。这已经不知是他第几次偷觑背后那栋建筑物。
  伫立在滂沱大雨中的建筑物,是不死管理警察‧极东辖区‧东都署,也是少年等待的人工作的场所。
  少年名叫美娘苍,而他要迎接的人……
  「喂,夜色——」



  一句陌生的呼喊突然传来,苍不会错认当中的名字。他立刻一个转身,伞也随着他的动作甩出水珠。
  「是夜色哥——!」
  少年踩踏着积水小跑步起来,不自觉地冲到了大门前,有个和他一像红发红眼的高瘦青年正好从里面走出来,那对细长的眼睛吃惊地张大。
  「苍!?」
  「哈哈~我自己跑来了。」
  哥哥的表情又惊又喜,苍也提高音量说:
  「刚突然下起雨,所以我来给你送伞了。」
  看到一把伞朝眼前伸过来,夜色浮现既担忧又窝心的微笑。
  太好了,哥没有不高兴。——苍在心中松了一口气。都怪哥哥太爱瞎操心,动不动就因为一点小事大惊小怪。
  「咦?」
  将视线往旁移动,有个没见过的男子正一脸好奇地盯着自己瞧。
  而苍也好奇地回望对方。这个人和哥似乎差不多高不,应该更高一点。
  身上穿的衣服就算客套也说不上整齐,一头剌剌的黑发配上领口大敞的外套。不过他身上穿的外套,无疑是代表不死管理警察的灰色警服。
  他有着眼角上吊的锐利黑瞳,感觉像只猫一样。
  「你好。」
  既然这个人穿着不死管理警察的制服,大概是哥哥的同事吧。
  苍礼貌性地浅浅一笑,撑着伞行了一礼。
  少年抬起头,发现黑发男子有些受宠若惊,不过很快便回给他大方的笑脸。
  「你好!我叫鹭宫零时,你是这家伙的弟弟吧。」
  这家伙……?黑发男伸出指关结突出的手指,指着愣在一旁的夜色。
  苍觉得兴奋莫名,眼睛闪闪发亮,他从没听过有人直呼自己的哥哥为「这家伙」。
  这个男生似乎是个好人——这是苍对零时的第一印象。
  「是的,我叫美娘苍,哥哥平时受您照顾了。」
  「哇!—好懂事的弟弟啊。你要是也像他一样爱笑,一定很多女人倒贴过来吧?夜色。」
  「喂,零时,别在我弟面前说不正经的话……」
  「为什么?又没关系,反正都是一家人嘛。」
  「是这样没错啦……」
  三人当中唯有夜色一人面露困惑,不知该把视线对向同事,还是前来迎接自己回家的弟弟才好。
  看到哥哥如此慌乱,苍再次有种新鲜的感受。
  平时哥总是不理会身旁的人,迅速和自己回家,苍还因此为哥哥的人际关系忧心……看来是他多虑了。
  这个突发状况同时激起了他的玩心。
  「就是说啊,零时先生,哥他这个人就是不太会说话,每次都要我主动开口问,他才肯告诉我上班时发生了什么事呢。」
  苍挪动脚步,凑过去端详哥哥身旁首次出现的「朋友」。
  ——这个人和哥的感觉不一样,个性不拘小节,所以才敢和哥走得这么近吧。
  「我哥在公司表现得怎么样?」
  苍的红眼满溢着好奇心,零时当然没有漏看这点。
  能见到传说中的「弟弟」,对零时来说无非是个惊喜,夜色的身边果然有个笑口常开的人陪着他。
  「他超不会做人,每次都自己抢功先交报告,搞得好像是我偷懒一样……在现场办案时,临机应变的能力又出奇的好……」
  「哈哈哈,感觉上哥好像还满能干的嘛。」
  苍的笑容中,丝毫不见半点阴霾。
  于是零时也发自内心地笑着说:
  「是啊,虽然这不是身为后进的我该说的话,不过你哥真的很厉害喔……」
  「原来您的资历比较浅啊?」
  「是啊,我大约晚他一年进来。啊,不过有件事我一定要抱怨一下,就是他开车实在太乱来了。」
  夜色站在一旁,恶狠狠地瞪向他。
  「零时,你说得太多了,安静一点好不好。」
  「哎呀~哥,不用害羞嘛。」
  苍偷看了夜色一眼,脸上浮现恶作剧的微笑。
  突然间,夜色的表情放柔了,和他在职场上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看起来又气又好笑,眼神也十分地温柔。
  「苍……好了,我们该回家了。」
  夜色打岔道,将手搭上弟弟的肩膀,表情俨然就是一副好哥哥样。
  「好!——啊,对了!」
  苍突然朝零时转过头去,跃动的红发感觉和夜色很相像,一样不敌大雨的湿气变得毛毛躁躁。
  东都署的入口有屋檐遮雨,苍阖上手中的雨伞把水甩了甩,拿向零时。
  「来,零时先生,拿去用吧!你也没带伞对吧?」
  「哦?帮了我个大忙……真的可以收下吗?」
  零时吃惊的模样和哥有点像,一样会抬高肩膀。苍瞇起浓密的睫毛端详着他。
  「这是我的伞,就当是借给你吧,可别弄丢啰。」
  语毕,苍撑起另一把夜色的伞朝哥哥比了比,而夜色也自然而然地走向他。
  「我来撑吧。」
  然而苍却抓着手中的雨伞反问他:
  「这样好吗?哥不是才刚下班很累吗?」
  「撑个伞而已,没什么。」
  夜色伤脑筋似地笑了,神情相当柔和,但苍却像个淘气的孩子般坚持道:
  「不行!哥,你今天乖乖跟着我就对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
  苍责备的目光,终于令夜色举双手投降。
  尽快这对兄弟的互动实在太可爱了,零时忍不住噗嗤一笑。
  直到这时,夜色才猛然回神,心里暗叫不妙,没想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变回在家中时的模样。
  「噗……噗哈哈哈,你真的很爱你哥耶!」
  「呃?」
  零时喜孜孜地注视着苍。由于哥哥一直是苍生活的重心,所以他本人大概没发现自己有多黏哥哥吧。如今被人这样一说,他不禁感到有点害羞,脸颊也暖烘烘的。
  「那当然,哥是我最重要的人嘛。」
  「好了啦,苍……」
  「又没关系,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我们并没有熟成那样。」
  三人的对话不知不觉间又重复了,不同的是夜色的回答改成了否定。
  零时不服气地鼓起脸颊。
  「真不够意思……」
  「干嘛?你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
  零时赌气地回道,夜色则神态自若地别开目光。
  尽管两人乍看之下只是普通朋友,不过苍知道,哥哥心中一定把对方当成无可取代的伙伴。关于这点,比谁都暸解哥哥的苍再清楚不过了;这些年他陪着哥哥一路走来,知道他最大的罩门就是不擅与人交际。
  「呵呵,那么零时先生,回家小心喔!」
  苍回头对零时挥挥手,脸上绽放发自内心的笑容。
  发色抢眼的两兄弟,就这样挨着彼此漫步在灰色大雨中。他们的感情真好啊——零时再次有风而发叮看看他们在同一把雨伞下交谈的模样,是何等的幸福啊。
  这让零时有种被抛下的孤寂感。他把这股奇妙的心情藏在心底,独自一人撑起雨伞。
  这把借来的伞,伞柄的部分还很温暖,不知那小子究竟在雨中站了多久?零时不舍地看了一眼兄弟俩离去的方向,怀着暖洋洋的心情调头往相反方向前进。
  美娘兄弟住在一间两房一厅一厨的公寓里,这里绝对谈不上大,加上窗户太小,所以还有采光不佳的问题。不过对他们来说,这个地方便是无可取代的家。
  苍刚从碗橱拿出餐具,浴室的哗啦水声正巧停下,紧接着传来开门声。
  看来两个男人共撑一把伞果然还是太勉强了,他们回到家后,左右两边的衣服都淋湿了。
  苍先冲了个澡,然后便去准备晚餐。
  不知哥有没有好好地暖暖身子?苍边为哥哥在生活上的粗线条感到忧心,边从冰箱拿出
  预留的马铃薯色拉。
  买一袋马铃薯,可以同时做出马铃薯色拉和咖哩两道料理,而且不怕吃不完,这也是苍所构思的美娘家节省料理。
  「好香。」
  夜色拿着蓝白相间的条纹毛巾擦着滴水的头发,换上家用衬衫和长裤走进厨房。
  看他的脸颊还算红润,应该是有好好冲热水吧。苍拿着汤匙满意地点着头。
  「今晚吃咖哩猪肉喔——啊,哥,帮我拿一下杯子。」
  「好——」
  夜色伸长了手,从柜子上取出两个玻璃杯,之所以不是拿马克杯,是因为苍认为吃咖哩的日子就是要配牛奶——!这也是他在料理上的坚持之一,苍认为这样吃起来的咖哩最浓郁美味了。
  苍边盛着咖哩,边偷看哥哥从橱柜中取出两人最常用的玻璃杯。哥哥的手臂虽细,却锻炼得十分结实,再怎么说他好歹也是刑警;相形之下自己就显得太瘦弱了。
  苍目前仍在抽长长高,但身材还是差了哥哥一大截,说话方式也不如哥哥那般冷静沉着。
  苍眼中的哥哥最帅气了。刚刚那个叫零时的同事说得没错,他也觉得只要哥哥能再多笑笑,一定很有女人缘才对;况且他脑袋聪明个性又体贴。
  苍打心底为自己的哥哥感到骄傲。
  虽然哥哥有在桌上囤积纸屑垃圾的坏习惯,又常因为钻牛角尖而夜不成眠,但这些生活化的一面,肯定是只有苍自己才知道的小秘密。
  他一方面憧憬着哥哥,一方面也为他感到忧心——优秀却带着不完美的美娘夜色,才是
  苍心目中最棒的哥哥。
  他并不打算独古哥哥,但是一想到哥哥是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苍还是不自觉地抬头挺胸、扬起嘴角。
  「怎么了?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夜色从傻笑的弟弟手中接过盘子,浓浓的咖哩中,加入了猪搅肉、马铃薯、红萝卜和洋葱。
  「秘——密。」
  苍盛好自己的咖哩后,在夜色的面前坐下。
  他们会尽可能一起吃晚餐,这也是美娘家重要的家规之一,一开始是苍主动向哥哥要求的。他说与其每天独自一人吃饭,他宁可饿着肚子等哥哥下班回来。
  现在回头看,这项规定早已成了夜色每天重要的精神寄托,不管碰上多惨的案子、尝到多大的痛苦,只要想到家里有苍和热呼呼的晚餐等着自己,夜色都能因此忍下。
  「……嗯?」
  「怎么啦?哥。」
  夜色才吃了一口咖哩,就敏锐地盯着盘子猛瞧。
  「是不是又变得更甜了。」
  「嗯!我想说再甜一点应该比较好吃,所以这次加了蜂蜜进去……啊,还是你觉得之前那样比较好?」
  苍是觉得还可以再做得更甜一点。
  夜色又吃了一口,露出微笑。
  「不,这样就很好吃了……不过要是每次都变得更甜,久了好像也不太妙。」
  苍做的菜比一般口味甜一点——这里说的「偏甜」,可是来自一杯咖啡加三包糖的男人的意见。
  「我明白了,那就维持这样吧。」
  一锅咖哩加十茶匙的蜂蜜——苍在脑中默默做着笔记。
  「对了,刚才那个叫零时的人……」
  苍将牛奶倒进玻璃杯里,心情绝佳地开启了话匣子。因为他只要一想到有如此开朗的人与自己的哥哥共事,就觉得放心不少;他希望哥哥在外也可以找到谈心的对象。
  「感觉还不错喔。」
  「是吗?他很吵耶。」
  夜色不满地盛起眉头。
  这个动作竟惹来苍的大笑。
  「真的吗——?我还是生平第一次看到哥在外人面前露出那种表情喔。」
  「什么表情?」
  夜色假装没听懂,大口大口扒着咖哩饭。
  「明知故问。」
  就算苍当时也在场,但夜色至今不曾在外流露出那么多的表情变化,这可说是人生头一遭。
  见到哥哥不以为然地耸着肩膀,苍向前探出身子窥伺他的脸。
  「夜色哥,你该不会是害羞吧?」
  「咳咳,别开玩笑。」
  「是——非常对不起——」
  苍端正坐姿,但零时的脸仍在他脑中浮现。
  「不过那个人真的很不错」
  「谁……零时吗?」
  夜色对上苍的视线,苍大大点了个头,并在哥哥的玻璃杯中倒入牛奶。多年来的默契让他知道哥哥差不多要配饮料了。
  「你们不是一起共事吗?也就是说,你们未来有相当长的时间要互相帮忙,以后就算碰上再远、再危险的事件,你们都可以一同奋战,一起突破难关。」
  「嗯,理论上是这样没错。」
  零时上任的时间还不长,所以夜色也还不晓得他的能耐到底有多少。就目前这样看下来,夜色认为他做事稍嫌鲁莽,有些冥顽不听话。
  没想到说了之后,苍却羡慕地瞇起眼睛。
  「他竟然主动和你深入敌境,太好了,这个零时似乎很强!」
  「你确定他不是空有一身蛮力吗?」
  夜色想草草结束这个话题,继续吃他的晚餐。
  苍灌牛奶灌到一半,突然停下来。
  「啊——我想到一个好主意!」
  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红发跟着向上弹跳。
  「学校最近要调查我们的毕业志向,我也来报考警校好了!」
  「……警校?」
  夜色困惑地掀起眉头。
  苍的手上拿着刚才用来分色拉的汤匙,晃呀晃地开口说:
  「嗯,没错!这样一来,我也能够成为刑警,当上不死管理警察,和哥一起并肩作战了!」
  虽然这番话听起来比较像是茶余饭后的玩笑话,不过苍可是认真的。自从哥哥念了警校之后,他就悄悄下定决心要追随哥哥的脚步,但他知道若是自己提出这个要求,哥哥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苍……」
  他不会直截了当地说「不」,因为夜色从以前起就主张,想让弟弟按照自己的兴趣自由发展。
  即使如此,若是弟弟的决定可能涉及人身安全,夜色还是会大力反对的。
  呵呵……饭桌前响起了轻笑。
  「哥,你这样太诈了啦,明知我不想让你伤脑筋还摆出那种脸。」
  自从听到苍的志向后,夜色就静了下来、苦着一张脸,似乎显得相当落寞。夜色当然不可能哭出来,但苍却感觉到哥哥的内心在哭泣。
  苍喝了口牛奶托起腮帮子。
  「哎呀,开玩笑的啦……别愁眉苦脸的嘛。」
  (我不想看见你露出如此悲伤的表情。)
  ——这才是苍的真心话,但他说不出口。因为他怕一旦说了出口,哥哥以后就不敢在自己面前皱眉了。
  于是苍咧嘴一笑,假装是在开玩笑打混过去。
  「不过,我想守护哥的心情可是一点也不假,因为一直都是哥在拉拔我长大嘛。」
  「我不在意这些……!」
  铿啷一声,汤匙应声掉在空盘子上,夜色突然激动得向前倾。
  「是你给了我生存的勇气,一直以来都是你在照顾我啊……」
  「我知我知,你都不知道说过几百回了。」
  向来冷静的哥哥,每每提及自己的事都会特别激动,让苍觉得有点窝心。
  夜色伸手为苍拨整浏海,看着弟弟稚气的脸庞小声叹了口气,内心似乎有所挣扎,像是在紧眠着嘴隐忍泪水。
  「我喜欢看你笑,你的笑容就是我的幸福啊。」
  「嗯,放心,我会一直笑着陪在你身旁。所以没事,别再哭丧着脸了。」
  知道哥哥把自己看得如此重要,苍也打从心里感到欣喜,因为这代表自己终于帮上哥哥的忙了。
  夜色拾起掉落的汤匙,苦笑了一下。
  「但我不是要你勉强自己笑喔。」
  「哈哈哈,那还用说——哥,你太神经质了啦!」
  「那就好。」
  受到弟弟的影响,夜色缓缓放松表情。
  苍也自然而然地抬起脸庞。他也最喜欢看哥哥笑了;附带一提,哥哥伤脑筋的模样是他的第二喜好。
  「可是啊……嗯——该怎么说呢……」
  苍低语着抱起路臂,注视哥哥用汤匙挖着马铃薯色拉。
  「这次又怎么啦?」
  「我看我……来当个营养师好了。」



  苍说着捞起一口马铃薯色拉。他本来就喜欢做菜,对口味也还算敏锐。
  「所以我得努力做出更象样的料理,让哥和零时先生还有搜查一课的人都能大饱口福、营养健康!」
  「记得和零时收钱啊。」
  「啊,干脆来开家便当店好了,弄个东都署每日精选便当怎么样?」
  虽然是临时起意的,但这个主意听起来真不错。
  夜色和苍同时噗嗤地爆笑出来。
  「而且啊,管好营养就可以守护哥的健康,感觉好像很不赖。」
  「结果你的动机还是没变嘛。」
  夜色伤脑筋地笑了笑,但苍却用认真无比的眼神望着他,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希望与自信之光。
  「因为这就是我的梦想。」
  ——他的梦想就是守护哥哥。想回报这双牵着自己长大的手,就像他回握哥哥的手时一样;总有一天,一定要换成自己拉着哥哥的手四处闯荡。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变得像零时一样坚强。
  「哥,要再来一碗吗?」
  「啊———好啊,麻烦你了。」
  「尽量吃吧!要是不快点把这锅咖哩解决,不知道又要吃上几天呢。」
  打开锅盖,浓浓的咖哩香飘了出来,看来还剩下不少份量。
  「苍,你也来帮忙吃。」
  「交给我吧!别忘了我正值发育期!」
  想到明天的晚餐八成也得吃咖哩,苍又为哥哥添了一大碗白饭,淋上满满的咖哩。
  
  
  
  苍就读的学校星期天放假,难得今天不冷不热刚刚好,正适合出外踏青,夜色却因为职务而脱不了身。
  苍看着哥哥整理服装准备出门,一面收拾早餐的杯盘。
  站在厨房可以望见客厅的那扇大窗,看外头晴空万且无云、艳阳高照,真让人忍不住想往外跑。
  苍本来以为哥哥今天放假,真是可情了这大好的晴天啊。
  「那个……哥——」
  苍洗完最后一个盘子,用毛巾擦着手欲言又止。整理完流理台后,他拿着喝到一半的热可可来到客厅,朝正在享用饭后咖啡的夜色身旁坐下。
  他们坐的象牙色沙发,是刚搬来这里时苍在二手商店发现的中古品,尺寸虽然不大,但以二手货来说坐起来也算是物超所值。
  「是不是该适时地放假休息一下?哥不是一直很想去泡温泉,但是都没去成吗?」
  「这么一说……我们真的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出外旅行了。」
  这阵子他们假日不是大老远地跑去大卖场添补家货,就是跑去苍中意的咖啡店喝喝咖啡打发时光。
  「下次放假时,我们找个地方走走吧。」
  「真的?去哥推荐的温泉景点吗?」
  夜色的兴趣是游遍各地的温泉盛地寻找秘汤。这对兄弟分别利用自己的假日搜集了许多秘汤情报,可不是随便翻本杂志就能找到的大众温泉。
  苍总是很期待哥哥会带自己去泡什么汤。通常夜色选的地点都很远离尘嚣,充满了大自然美景,可以让人彻底放松身心。
  一般来说,像苍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想去的应该是更热闹的地方,但是看他也很热衷于温泉之旅,夜色真是百感交集。
  「你想泡温泉吗?那就去吧。」
  「太棒了!……啊,哥,你要不要邀零时先生一起过来?」
  「你确定?」
  夜色翘起二郎腿手撑脸颊,百思不得其解,却见弟弟开心地点了个头。
  「啊,不过泡温泉是哥私底下的兴趣喔……那不然我们找个地方旅行,到处吃吃走走也好,这样就可以找他一起来了吧?」
  「你想找就找吧……搞不懂你为何这么喜欢他。」
  夜色看着弟弟的反应,不解地歪了歪脖子。
  自从下雨那天遇见零时之后,苍就三不五时地和哥哥提起他,每当这时候,夜色都会像这样流露出困惑的表情。
  「他看起来似乎很幽默,我也想和他交朋友。」
  因为他是哥哥的朋友。除此之外,苍本身也对零时这个人,以及零时和哥哥之间的互动很感兴趣。
  察觉弟弟的不良动机,夜色无奈地笑了笑,像是在说「真拿你没办法」。
  「好吧,那就找一天大家一起出去吧,有机会我会和他提提看的。」
  「答应我不可以忘记喔?哥最健忘了,真让人不放心。」
  「要是你看我快忘记了,再提醒我一下吧。」
  夜色摸了摸弟弟的头,喝干杯中的饮料,套上挂在沙发椅背上的制服外套。
  有时候,苍还真难想象哥哥这个生活白痴和阿特密斯英勇交战的模样。
  「那我出门了。」
  「嗯!哥,小心慢走。」
  苍单手拿着热可可,送哥哥走到门口。
  哥哥出门后,客厅忽然变得好大,苍独自一人被留在家中,呆望着哥哥的空杯子缓缓啜饮热可可。万里晴空真是耀眼。
  苍开始恣意想象哥哥下次会带自己去泡哪种秘汤,他们上次去到了深山野岭,那里连现成的食物都没有,苍还特地自己做了便当打算来野餐。
  结果还没享用到便当,就被山上的猴子给偷走了……
  「呵呵,真期待啊。下次多准备一点紧急储粮,以备这种突发状况吧。」
  毕竟夜色挑战的可是真正的秘汤,整趟旅程下来并不轻松。
  苍把夜色留下的杯子放到茶几上,咚地一声倒在沙发上。今天晚餐要吃什么好?一烦恼起这件事,苍就觉得眼皮似乎变得越来越沉重。
  (啊!对了……酱油要没了,得赶快去补货才行……)
  然而这个烦恼,也随着昏昏沉沉的意识进入梦乡。
  他梦到了自己和哥哥单独去旅行。
  地点是夜色推荐的深山秘汤,放眼望去,那条川流不止的温泉溪就是这次的目标。
  附近只有一家小小的民宿,不过环境相当干净整洁,视野更是不在话下,仿佛来到了世外桃源。
  除了要自己准备便当之外一切都很美妙,苍也迫不及待地打开自己带来的便当。就在这个时候,上次旅行遇到的那只小猴子又出来闹场,连零时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大伙见一起和乐融融地吃着便当。
  在睡梦中,苍小声地呼换着哥哥。
  
  
  
  ——是哥一手将我拉拔长大。
  所以我一直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回报他。
  只要哥希望,我就愿意长保欢笑。
  无论何时,都为哥展现笑颜。
  希望哥能从我的笑容中获得力量——。





Code4 Case of AB
  
  从东都署长廊的窗户向外望,太阳已经变成了月亮。
  夜空下,民宅和商家传出的光亮取代了星光,闪闪发亮,朦胧缥渺。
  这就是极东辖区的夜景。像这种人口密集的商业区域,入夜后往往成为一座不夜城;俯瞰而下的霓虹夜景,直教人联想到满天星斗。
  尽管如此,这里还是有灯光到达不了的死角。那些沉入闇夜的黑色区块——在阿特密斯之战时惨遭摧残的建筑,仿佛遭到了世人遗忘。
  距离战争结束一晃眼就过了数十年载,然而那些地方依然因为各种原由难以重建,就这样被弃置在城市一角。
  从明亮的东都署走廊俯瞰城镇,漆黑的地方依旧漆黑,谁也无法窥知黑暗中潜藏了什么危机。
  今天的午前午后,局里分别接获通报,当零时好不容易解决烦琐的事件返回东都署时,天色早已暗了下来。
  零时先是悠哉地冲了个凉洗去汗水,然后顶着半干的头发打开搜查一课的门。
  被分派到这里转眼间过了半年,搜查一课早已成了零时的另一个家,这种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走进办公室,最先映入眼里的是一名红发男子趴在桌上。见他一动也不动,零时凑向前端详,发现他的背正缓缓地上下起伏,看来是不小心睡着了。
  课长和缪丝卡都不在,零时环视周遭一圈后走向夜色。
  「喂,夜色,你还好吧?」
  零时从来没在休息室以外的地方撞见夜色打瞌睡,而且竟然还睡到没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这实在太反常了。
  零时不禁有些担心,于是决定出声询问,而对方白皙的手指也很快就有了反应。
  「啊……零时……?」
  回答的声音依旧含糊不清,夜色似乎没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他用手掌掩住一时无法对焦的双眼,呼地长吁一口气,散发出浓浓的疲劳感。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虽然今天发生的两起事件挺费时的,但应该没这么棘手才对,零时感觉夜色的昏睡事出有因,疑惑地挑起了眉毛。
  「不,我很好,没事。」
  话虽如此,但他的声音听来一点也不像没事,零时的眉头越挤越深。
  回想起来,夜色从一大早起就脸色欠佳。
  「喂,你该不会发烧了吧?」
  越想越在意,零时将手伸向夜色的额头,却在碰触到的一瞬间被他拍掉。
  「住手……就说没事了。」
  「可是……」
  这下子零时也不好再说下去,因为夜色的额头非但不烫,还异常冰凉,整张脸血色尽失。
  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接着被电话铃声打破。夜色一脸倦容地接起话筒,并在听到内容后绷紧神情。
  接下来的数秒间,夜色都全神贯注地聆听电话,边语带颤抖地开口说:
  「……是。……这样吗……万事拜托了。……嗯,再联络。」
  他无力地放下听筒双手掩面,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祈祷。
  「喂,怎么了?谁打来的电话?发生了什么事?」
  零时没有听见详细的内容。他有不好的预感,夜色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警察。」
  「警察?你说一般警察吗?」
  「嗯……」
  夜色先长吐一口气,然后移开手掌露出脸颊,浑身无力地倒靠在椅背上,表情疲惫不堪。
  他的眉心紧紧揪在一起,嘴巴紧抿不语,肌肤一点血色也没有。零时感到相当不安,端了两杯咖啡过来。
  他将其中一杯放到夜色桌上,并体贴地为他准备了三包砂糖加一根小汤匙。
  「总之你先休息一下。」
  「感谢……」
  「别这么说,感觉真奇怪。」
  夜色会道谢实在太反常了,零时疑惑地皱皱鼻子。夜色似乎没察觉自己的异样,缓缓移动手指撕开糖包倒入杯中。
  「你刚说了警察……究竟发生什么事?」
  一般警察与不死管理警察虽然都统称为「警察」,不过两者其实属于完全不同的体系。
  由不死管理警察受理的阿特密斯的犯罪事件,一般警察并不会介入。
  夜色撕开第二包糖,倒入杯中。
  「我弟到现在还没回家。」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充斥着难以言喻的苦痛。
  「你说苍吗?」
  夜色轻轻颔首。
  零时和他见过几次面,他是夜色的亲弟弟,和夜色一样有着红发红眼,不过个性和夜色完全不同,是个活泼开朗的少年。
  「多久了?」
  「三天。……我那天照常下班回家,却发现家里空无一人,平时他都会准备好晚餐等我回来一起吃的,但那天他却不在。」
  加入第三包糖后……夜色忘了搅拌就直接喝了下去。他很可能已经慌到喝不出味道。
  「我报了警,警察说他应该是离家出走……还说这个年纪的孩子经常这样。他们似乎还有一堆协寻通报要处理,不过听说我是不死管理警察后,表示愿意优先受理……」
  夜色说话时面无表情,他甚至无力皱眉。
  (这也难怪……)
  夜色自小就父母双亡,和弟弟相依为命长大。没有亲戚救济的两兄弟,由哥哥担起了重责大任,一手将年幼的弟弟拉拔长大。
  对我来说,苍就像是全世界。——这是夜色曾经说过的话,说这句话时的他面带微笑,表情洋溢着幸福。
  苍也是打从心底信赖着哥哥。零时回想起他那毫无虚伪的笑容,怎么也难以想象他会瞒着哥哥跷家。
  (那孩子应该很明白自己要是不见了,会惹哥哥伤心的啊,这件事有点奇怪……)
  零时啜饮着黑咖啡推测原因,也难怪夜色会如此疲惫了。
  (他不可能离家出走,事情没这么单纯,难道苍被卷进了什么麻烦里……?)
  这个想象真令人厌恶。夜色任职于不死管理警察,因此极有可能是阿特密斯下的手。
  「……夜色,你该不会都没睡觉吧?」
  缓缓倾杯的手倏然停下,夜色蹙起眉头,神情痛苦极了。
  「根本睡不着……想得到的地方我都找遍了……可是……」
  他的语声带着哽咽,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泪来,零时起身轻拍他的背,要他先不要说话。
  若突然把积压在胸口已久的感情全都宣泄出来,夜色的精神一定会当场崩溃的。
  零时无法从表面看出夜色的想法,但能从他散发的氛围感觉出事情的严重性。
  「别担心,他的外观很醒目,一定很快就能找到。」
  毕竟红发红眼的少年并不多见——这么说其实有些轻率,或许会带来反效果,不过夜色似乎没有多心。
  「……是啊。」
  看夜色紧握着杯子的手把发呆,零时从他手中夺下咖啡,将之放到桌面上。
  「抱歉吵醒你,你再睡一下吧?不要太逞强了……不然苍会哭泣的。」
  至此,夜色目光的焦点才首度对向零时。他自嘲地笑了笑,很快地又垂下头去。
  「苍不会哭的……哭的人总是我。」
  「夜色……」
  说到这里,夜色再度于桌上趴下。
  零时端着杯子走到窗前思考。
  缪丝卡和课长应该快回来了,等他们回来,夜色就不怕没人照顾。零时决定在那时展开自由行动。
  (没问题……苍的外观那么显眼,一定很好找……)
  苍再不出现,夜色就要崩溃了。
  窗外夕阳完全沉到了山底下,夜幕铺卷而来。看来今晚得和温暖的床铺说拜拜,在寒冷的机车上过夜了。
  捕风捉影间,这个月就这样过去了——
  
  
  
  灰色云层覆盖天空,使人的心情也变得灰蒙蒙的。天空好似随时都会下雨,空气相当凝重,一点微风都没有。这种闷热感最难受了,雨怎么不干脆早点下下呢。
  零时今天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抱怨天气了。
  空气中的异样感,甚至感染到了繁忙的搜查一课。
  「啥……你说什么!!」
  零时今天一直感到哪里不对劲,听到这个消息后,他奋力拍打挂着外套的椅背大叫。
  课长和缪丝卡并没有责备他。
  不对劲的原因就出在隔壁,理应坐在零时身旁的人不在位子上。看他今天是不会来了,零时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
  事实上,他的搭挡美娘夜色从两天前开始失去联系,没有来东都署上班;电话没人接,邮件也不回。
  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是去找弟弟了。
  美娘苍的失踪案,东都署也动员了搜查二课去找,但他们找人的理由和夜色可不一样。
  听说美娘苍极有可能握有阿特密斯组织——普雷提斯的重大情报。
  夜色追随着苍相继失踪的前一天,东都署曾经接到一通电话,接的人是夜色;打来的人则是他消失已久的弟弟——苍。
  苍说,自己目前正在和普雷提斯进行接触,极有可能取得了足以影响到组织存亡的机密情报。感觉上苍所在的地点不方便讲电话,所以他说得非常快,勉强地交代完这些事后,苍就挂断了电话。
  结果第二天,夜色就不见了。
  为了预防紧急状况,零时合同搜查二课成立了搜救小组,但是夜色接下来却没了消息,留下一群人在干著急。
  零时的焦躁也终于攀升至极点。
  「零时小弟,你要不要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呀?」
  缪丝卡看不下去,但才和他提议完电话就响了。
  「是,这里是搜查一……」
  顺手接起电话的缪丝卡,声音不如平时冷静,显得吃惊而慌乱。
  「喂……?是夜色吗!?」
  「夜色!?」
  听到这个关键词,零时直接翻上桌面,在着地的同时从缪丝卡手中夺过话筒。
  「等等,零时……」
  「喂喂——?夜色吗!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啰唆!要抱怨晚点再来,现在先安静听我说!』
  零时还是第一次听到夜色的怒吼,直觉反应到事情不妙,会让他如此失去冷静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你找到苍了吗!?」
  听到这句话,缪丝卡迅速按下电话上的扩音键,让大家都可以听见夜色的声音。
  『我正要赶去D03地区的制药工厂,听说那里现在已经没在使用,我们在那里会合吧!』
  「苍还好吗!?」
  零时激动得大叫。
  『……我不知道,听说他被阿特密斯的人马追杀。』
  夜色痛苦地说道。
  零时严肃地转向课长,课长早已起立聆听谈话,他对零时点了个头。
  「缪丝卡,叫在外搜寻的人手即刻赶往D03地区!我去通报消息给不死管理委员会!零时,你和草加刑警一起赶去现场!」
  「呿~要和那个老头一起行动吗!?」
  草加是来自搜查二课的长官,暂时顶替夜色的缺负责带未成气候的零时办案。草加比零时大了十岁以上,体格弱不禁风,感觉不是那么可靠。
  抱怨归抱怨,零时还是迅速穿上丢在一旁的外套准备出发,现在必须尽量争取时间,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他粗暴地抓起车钥匙,在走廊上奔跑。
  不妙,他有不好的预感。
  一道冷汗沿着零时的背脊流下。
  
  D03地区是工业地带,林立着各式各样的工厂,当中光是废弃的制药工厂就有好几家。
  不死管理警察也接获上层指示,二分头进行搜索。零时如坐针毡,硬向那那伊问出了夜色的卫星定位情报,打开表型通讯器试图厘清他的所在地点。
  坐在副驾驶座的草加刑警,似乎对零时和那那伊这种近乎犯罪的做法颇有微词,不过零时懒得理他,径自和那那伊打开无线电搜寻电波。
  开车过来不知花了多久的时间?零时已经失去了判断。
  这里是木木冢制药工厂。
  挂在门前的老旧招牌早已腐朽,看起来至少风吹日晒了十年以上。
  大门内侧有座废弃工厂,其破烂的程度使这里看起来更加古老。
  难以辨别原来是制药工厂的废弃建筑物旁,有栋三层左右的小楼房,看起来像是办事处。
  大们虽然敞开却围着铁栏,零时不以为意,驱车撞开屏障长驱直入。
  进去后他便踩下紧急煞车。
  「是夜色的车……」
  夜色很少开车上班,所以这台车并没有登记在不死管理警察之下。
  冲到海军蓝的车窗前探头向内瞧,车上空无一人,不知这台车已经在这里停了多久。
  零时急得对无线电大叫。
  「喂——那那伊!夜色到底在哪里啊!」
  『鹭宫零时!请你不要擅自行动!』
  传回来的却是某人的阻止,零时用力咋舌。
  对方是负责指挥本次作战的总司令。
  「吵死了!没人找你!那那伊——动作快一点!」
  『……小零……他在地下室。你先往东边走……抱歉,来不及传地图给你。』
  这才是零时要转的频道,充满噪声的电波传来了那那伊熟悉的声音。
  「啧!谢啦!我的好友。」
  零时迅速挂上无线电,急得差点没杀人,胸口的焦虑无处宣泄。
  掏枪环视四周,就是没瞧见夜色的影子。
  「连个路标也没有吗!」
  「鹭宫老弟,这里有地图!」
  草加不知何时站到了疑似是入口的地方,零时赶紧跟上。
  这里本来应该是停车场,墙上挂着几面漆黑的广告牌。草加用手拂去表面的灰尘,吃力地瞇起眼睛确认地图上的字。
  「那里是东边!那那伊所指的地方应该是地下仓库吧。」
  「草加哥……」
  没想到刚刚还在副驾驶座抱怨的长官,行动竟然这么有效率。
  零时吃惊地望着他,草加则从腰间拔起枪与他交换眼色。零时曾听说他的枪法和使用死魂之枪的技巧并不高超,但事实上他的临场反应能力却出奇的好,能够冷静地分析现下的状况,不愧是实战经验老道的学长。
  「目标是你的搭挡和你搭挡的弟弟嘛,动作快!」
  「真的很感谢您!」
  零时朝他深深一鞠躬,往地图指示的方向冲了出去。
  穿越昏暗的通道跑下阶梯,两人在此遇到了返回一楼和继续往下走的分歧点。零时选择后者继续前进,和草加展开分头行动。
  胸口的心脏激烈狂跳。
  天气明明不热,额头上却早已被汗水沁湿。
  (夜色……苍……你们千万要没事啊……!)
  光是想象就害怕,零时不断在心中为他们两人祈祷。
  穿越了数道开门及数座废弃物堆,零时握着枪的手早已布满汗水、震颤不止,就在这个时候……
  零时在昏暗的长廊中停下脚步。
  这条走道好漫长,仿佛没有终点,一直通向黑暗深处。但是在黑暗的彼端,零时看到了一线光亮,以及一片……深红。
  「夜……」
  扯开了喉咙,声音却出不来。
  零时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
  他向前走了几步,就再也提不起勇气前进。
  一名红发青年背对着自己,坐倒怵目惊心的血泊之中。
  是夜色!他和平时一样穿着黑色长裤,身披不死管理警察的灰色制服外套,属于他的灰色手枪掉在地板上,浸在血渍中。
  夜色的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只见他低垂着头,将脸贴近怀中。不用想也知道,他紧抱的对象是一名无力倒下的红发少年。
  无论是夜色或是他怀中的苍……
  都仿佛静止在由血红晕染而成的圆形舞台中央,一动也不动。
  「不可能……」
  (他们都……死了吗?夜色和苍……都被阿特密斯……)
  他们两个都被杀掉了吗?
  恐怖的想法从脑海中浮现,零时打了个冷颤,无力地跪下膝盖,险此失去意识……
  「鹭宫老弟!振作一点!」
  这时突然有人从后面抓住他的肩膀,零时吓了一跳,回过神来。
  「草……草加哥……」
  「支持已经赶到,没事了。」
  草加努力振奋精神为零时打气,零时接着看到数名急救人员冲了进来。
  啪嗤一声,有人踩到了血泊上,黏稠的声响令人毛骨悚然。零时沉着一张脸,看向一片狼藉的血池。
  眼前的光景是如此深刻、残酷无情,不想让夜色和苍的两人世界被打扰的想法却在零时的心中乍现。
  急救小组中的一人拿起了无线电。
  「发现一名死者及一名幸存者,美娘夜色没有受伤!」
  「没有……受伤?」
  零时甩开草加的手,向前踏出步伐。没有受伤?那他为什么……
  (奇怪……为什么他看起来……好像没有在呼吸一样……)
  来到前线定睛一看,夜色的背确实和缓地上下起伏;他还活着,而且没有受伤。
  安心的同时,另一股巨大的冲击与绝望感随之袭来。
  夜色还活着,但是苍死了。夜色说过,苍就是自己的全世界。
  急救人员凑上前,想把苍的遗体从夜色的怀里抱出来,但夜色却紧紧抓着苍沾满血的手不放。他的双眼没有聚焦,仿佛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了手腕,死也不肯放开最爱的弟弟。
  「住手……」
  抖动的嘴唇无法说出完整的一句话,零时甚至不明白自己这句话的对象,究竟是想从夜色怀里夺走苍的急救人员;还是死也不肯放开弟弟的夜色自己。
  最后他们花费三人的力量,才把夜色和苍分开。
  结果显而易见,夜色和苍的肤色本应一样雪白,如今却成了生与死的写照。
  苍已经没了呼吸,身上穿的白色长袖衬衫染成了怵目惊心的血红色,垂着眼皮丧失了生命力。
  不过,他的嘴角挂着一抹微笑,零时想起了总是笑口常开的苍,感到一阵鼻酸。
  「夜色!喂!」
  零时使劲摇晃夜色的肩膀,发现他的身体冰得吓人。
  「零时……」
  但夜色的唇仅在瞬间恢复生气,下一秒,他全身剧烈地痉挛起来。
  「苍他……取得了……普雷提斯的机……密……」



  「他和你说了吗!?他为什么要做出如此牺牲……!」
  那是夜色的弟弟赌上性命换来的情报。
  然而夜色在要脱口而出的一瞬间突然失去意识,昏倒在血泊之中,宛如眷恋着弟弟的最后一丝温度。
  「夜色……喂!夜色!!」
  「快让开!!先送他去医院!!」
  急救小组抬来了担架,把夜色从鲜红色的世界拯救出来。
  没多久,寂静的废墟又恢复了原貌,宛如什么都没发生过。唯一不同的,就是留在地面的杂乱血脚印。再过不久鉴识组就会赶到现场采集物证,这里什么都不会留下。
  零时眼睁睁地看着夜色和苍被抬出,僵在原地动弹不得。接着,他举起拳头,用力挥向墙壁。
  「可恶……!开什么玩笑……我不相信!!」
  他甩开草加的制止,将涌上的怒气全发泄到墙壁上。
  「情报算什么……普雷提斯又怎样!我不想看到他露出那种表情啊……!」
  泪水泉涌而上,夺眶而出。他想看的不是这种结果,他们不是为了接受现实的残酷才选择战斗。
  他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拳头上,打歪了挂在墙上的金属广告牌。
  「你怎么拾得丢下最爱的哥哥离去呢!苍————!」
  零时从血池中捡起夜色的灰色手枪,紧紧握着它。
  
  
  
  下雨了。
  倾盆大雨不停地下。
  雨声盖过了万物声息,哗啦啦地袭向大地,任谁也逃不出这个封闭的空间。
  夜色独自一人站在雨中,身上的黑色套装已经全湿,如今为他撑伞似乎也无济于事。
  即使如此,零时仍对他伸出一把伞。
  「原来你在这里啊……果然被我猜中。」
  零时和他一样,穿着一套抽掉领带的黑色西装。两人肩并着肩,低头俯视地上的小墓碑。
  石碑上刻的『Ao Mijyo』自然地融入景物中,静静地被雨水打湿。
  「既然下雨了,我也不用洒水了。」
  零时本来想叫他别这样讽刺自己,不过最后还是搔搔头忍住没说。
  几天之前,夜色不说话也不肯吃东西,不管对他说什么都没有反应,仿佛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不……就像死去了一样。
  一直到葬礼结束,他才勉强能够站着说话。
  「小心感冒喔。」
  零时的声音宛如喃喃自语,在这滂沱大雨中,不知夜色是否听得见。
  「苍……之前才提过,说想找你一起去吃饭……一起去旅行。」
  「找我?」
  竟然想找仅有数面之缘的自己去旅行,苍如此大方的性格,要是能分一些给哥哥就好了。零时想苦笑却又笑不出来。
  夜色用冻僵的手指摸着弟弟的名字,它的下方还刻着双亲的名字。
  「……但我只是笑着答应他改天再去……」
  这个愿望再也无法实现了——但他没将这句话说出口,取而代之地握紧了拳头。
  「总有一天……我一定要用我的这双手……葬送杀了苍的阿特密斯。」
  夜色紧紧闭上眼,压抑心中的怒气,并用另一只手紧紧抓住握拳发颤的那只手。
  「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我几乎都记不起来……不过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想起来的……」
  小小的吞气声就像是夜色的悲鸣。他的音色充满了颤抖,听了教人于心不忍。夜色为自己竟丧失了苍临终前的记忆这件事,感到相当地自责。
  为什么会忘记呢?为什么会让敌人跑掉呢?我怎么会让那该死的阿特密斯跑掉?甚至忘了苍最后的遗言!
  与苍共处的最后一段时光,为何是一片空白——?
  夜色的肩上,突然扛起复仇以及莫大的伤痛,零时再也看不下去,伸手用力抓住他的肩膀。
  「我会陪着你的。不管要杀去地狱或是反攻月球,我都乐意奉陪到底!」
  「零时……还记得你之前说过的话吗?」
  夜色不经意地丢来一个疑问,语气听来十分平静,似乎已经没有在生气了——染上冷雨寂静悲伤的口吻,听起来甚至像是恳求。
  「……『活着』现在依然是你的信条吗?」
  这是很久以前,零时和夜色初次对饮时聊过的话。
  ——我绝对不会死掉。零时不知自己当时说的这句话,对夜色来说是多么大的精神支柱,只是理所当然地点头回答:
  「是啊,那当然!」
  若说是这句话让夜色起死回生似乎又太夸张,总而言之,夜色在听到零时肯定的回答后,忽然风到如释重负;这不是失望,而是小小的安堵感在滋长。
  「很好。」
  零时和夜色拖着濡湿的脚步离开了墓园。
  接下来由雨声包覆、支配了全世界,就连泪水也被大雨一同洗刷不见。
  
  
  
  


Code5 Runaway
  
  西边天空暮色渐浓。
  天上的彩霞染上了鲜明的橘红,随着太阳西下的角度变化多端。
  小镇上的人们心中无不关心着今天的晚餐,例如刚结束采买的家庭主妇、正准备去买饭的年轻女性、听到母亲大喊「要开饭了」的少女,或是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小男生。
  在一片祥和的街景中,只有一名少年不断地向前跑,不为喧闹的街景或美丽的夕阳而驻足。少年穿着牛仔裤加白衬衫,有着一头不输给夕阳的火红短发。他是美娘苍。
  他的招牌笑容不在脸上,额头被汗水沁湿,神情浮现焦躁,手上紧紧抓着钱包。
  「啊——讨厌!早知道之前就先把酱油买起来……!」
  苍边跑边咕哝道,为了自己的不小心感到后悔。
  明明前几天就告诉自己要买的,结果竟然到要用时才想起来,真是太大意了。
  再过一个小时哥哥就要回来了,苍急急忙忙地赶往附近超市买酱油。
  (买罐方便抓在手上跑回家的吧……)
  记得那家超市有卖两百毫升装的小罐酱油。苍边跑边在脑中画出距离酱油陈列架的最短快捷方式。
  实际出来买东西,苍又再次感觉到自己像个家庭主妇。他几乎都可以跟邻居太太们聊起茶米油盐酱醋糖了。
  (似乎可以交流一下。)
  苍边想着这件事,边跑过一条细长小径,这时有颗足球滚了过来。那颗球就这样小幅弹跳着滚到了窄巷。
  「糟糕!跑去那里了!」
  听到孩子们的哀号从后方传来,苍不禁回头,发现有三个小男生站在对街角,他们的身后就是一座附有散步步道的小公园,大概是在那里踢足球时不小心用力过猛了。
  「足球吗?我有看到,我去帮你们接!」
  稍微耽误一下应该还好,等一下用冲的就行了。苍如此心想,跑进了车子无法进入的窄巷。
  来到窄巷的末端,景观骤然一变,彷佛还停留在战争时期。
  镇上虽然没有残留当时的兵器,不过那些烧毁的住家、遭破坏的建筑物,以及废弃车辆,也造就了这个世界独特的街景。
  穿越这块废弃区域,对面又是普通的住宅区,这个空间就像在人们的和平生活中开了一个大洞。
  「奇怪?怎么没看到……」
  球明明就是滚向这里,为什么会没看见?
  苍探头探脑地走到深处,终于在一栋废弃公寓前发现了黑白相间的足球。
  他跑过去捡起那颗球,就在这时候……
  「……就是说啊。我们阿特密斯啊……」
  照理说应该空无一人的公寓周边,竟传来了男人的说话声。
  苍不由得停下脚步。
  (刚才他是不是说了……阿特密斯……?)
  声音来自背后围墙的那端,接着又传来某人的回话。
  「没错,要加入普雷提斯就要趁早。」
  普雷提斯——苍听过这个名字,学校教过这是一个危险的阿特密斯犯罪组织,更是不死管理警察的死对头。
  (是哥的敌人……)
  苍压低身子,想再多听一下,没想到那几个小男孩居然追球追到这里来。
  「喂——红头发的大哥哥,球找到了吗——」
  男孩的声音在废墟清楚地回响,苍吓得浑身发抖。当他发现时,自己已经如脱兔般抱着足球跑回原路。
  快点跑走就没事了!苍如此说服自己,头也不回地跑。
  「是这颗球吧?」
  顺着窄巷回到车水马龙的大马路上,苍才产生一种回到现实世界的真实感。
  「没错没错!谢谢你!」
  男孩们开心地接过球,回到公园继续玩耍。
  目送小男孩回到伙伴身边后,苍下意识地回头一望。
  太阳还没完全西下,他却突然觉得对巷黑得毛骨悚然。好奇心占据了他的内心,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
  我想再多听一点。真的一下下就好。
  只要照着刚才的路绕回去,站在那里偷听就好,如此一来,说不定能听到什么惊人的情报,或许就能帮上哥哥的忙。
  错走一步,全盘皆输。苍就这样跑进了漆黑的小巷。
  刚才的公寓就在对面,没问题的。要是被对方看到,推说是来找东西的就好,若是情况不妙就赶快跑掉。
  苍拿出各种理由说服自己,试着深呼吸抚平心跳。
  只差一步了。
  然而,就在苍要走到刚才那堵围墙的时候,从公寓的前院忽然窜出两个男人。
  (咦……?)
  他们交谈着弯进了后面小巷,苍很幸运地没有被发现,不过也因此跟丢了对方。
  难道要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掉?
  (这、这可不行!我都还没听到重要情报!)
  苍越想越着急,不自觉地追了过去。
  没有人知道前面究竟有什么危险在等着他,小小的好奇心以及想被哥哥夸奖的念头,驱使着他的脚步前进。
  天黑了,窄巷的视野越变越差。
  但苍没有多想,只是一个劲地跑。
  要是把这件事告诉哥,他一定会吓一跳。苍好想看看哥露出那样的表情。
  哥,等等我,我一定会帮上你的忙。
  
  
  
  ——哥,对不起,当时的我没能实时回头。
  不过,我还是带着非告诉哥不可的事逃了出来。
  所以请你不要哭泣。
  别管我了,连同我的份好好地活下去。
  来,我会一直笑给你看,所以别哭。
  我不想看到哥的泪水。
  所以我会一直笑给你看……请你一定要得到幸福。
  
  还有一件事,请你别忘记。
  我永远爱着你——。
  
  
  
  


Epilogue Black russian
  
  杯中只剩下一颗冰块。
  白皙的手将酒杯递向酒保。
  时值深夜。
  店里还是老样子,黑发男与红发男各一名。古典爵士乐流泄在两人的沉默之间,缓和了尴尬,营造出沉稳静谊的舒适空间。
  「黑色俄罗斯。」
  红发男子低语着点了杯鸡尾酒,年迈的酒保流露会意的眼神取代开口。
  「那么甜的东西,你竟然能连喝好几杯……」
  零时今天的音量比平时还大,因为夜色竟然一连灌了好几杯酒。零时用微醺的眼神窥伺着和自己一样脸泛潮红的搭挡。
  「吃甜的往往能静下心来。」
  夜色手撑着头缓缓拨着浏海。他平时的理由总是「甜食有益恢复疲劳」,或是「吃甜的可以醒脑」,这下终于不敌酒力吐露了真心话。
  「真奇怪……」
  夜色用另一只手抱着头,对着昏暗的吧台发出呻吟。眼眶热热的,于是他用两手覆住脸颊。
  「在想遗忘的黑夜里,不愿想起的记忆却不断在脑中浮现。」
  「……你在说什么啊,这么突然。所以是忘掉了比较好吗?」
  零时的低语,就如同爵士乐中的低音提琴。
  夜色不待一秒便摇头回应。
  遗忘过去的黑夜是能换来平静,但那不过是一场虚幻的美梦罢了。
  「今晚要喝个不醉不归!」
  零时喝干酒杯,和夜色一起续杯。
  「再来一杯。」
  他一杯接一杯,酒保见此又拿出酒瓶。
  「就喝个痛快,把烦人的事都忘了吧!」
  「嗯……今晚我想在这里慢慢休息。」
  夜色微微抬起脸,不再抱头,视线落在酒保给的酒杯上。经过雕琢的冰块反射着店内的灯光,闪着咖啡色泽。
  接着送上的,是零时澄澈的琴酒。
  「咦?欸,老爹——」
  举杯之前,零时盯着手中的酒杯老半天。
  夜色和他一样,盯着零时手中的杯子。
  「和平时的杯子不一样。」
  之前用来装酒的,都是杯底较厚、外观简朴的透明酒杯,然而零时手中装着冰块与琴酒的杯子,边缘镶上了美丽的金线。
  「是啊,这是人家给我的。」
  老酒保的低语使他们小吃一惊,算算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讲话。
  既轻快又稳重的语调,彷佛是钢琴的弹奏。以此为暗号般,爵士乐随即展开一段钢琴独奏。
  酒保的脸上,挂着稳健的浅笑。
  「如果客人回响不错,我打算偶尔拿来盛酒。先生,您是第一个试用的人。」
  酒保的钢琴独奏渐入尾声,接下来的时间,他都静悄悄地擦着酒杯。
  零时并不特别喜欢水晶精雕,不过这只酒杯刚刚好。夜色的嘴角,又重拾了稍早不见的微笑。零时准备试喝一口,又再次停下,这次改看着夜色的酒杯。
  「欸,夜色,你的也一样。」
  「……啊。」
  零时的杯酒酿的是金线,夜色的则是银线;两个杯子属于同一款式,却又不完全一样,但是成双成对。
  「……不赖嘛。」
  呵呵……夜色再度微微一笑。
  「是啊,我喜欢!」
  他们没有交换视线,却十分了解彼此的动作。
  零时和夜色举酒互碰。
  玻璃清脆的碰撞传来的一秒之后,两个杯中的大冰块同时叩咚地翻了个身。
  
  
  (Ai DeathGUN—这群男人,没有极限—‧完)
  
  
  
  


跨刀短篇漫画『Hivokko boy』
山田ぼたん
  





  
  
  

後記
  
  ※(警告,以下內容可能涉及部分劇情。)
  大家好,我是夜木まゆ!
  感谢您买下这本《Ai DeathGUN—这群男人,没有极限—》。
  
  本集是特别篇,收录了至今没有交待清楚的剧情。零时和夜色相遇时的秘辛是本集的重头戏,我绞尽脑汁试着推敲两人初识的场景,努力写下了这篇故事。
  菜鸟时代的零时和夜色感觉怎么样?
  我想这篇故事的卖点,在于能一窥有别于平时的缪丝卡,以及有一点点不一样的搜查一课!
  全篇加起来一共跨越了三年的时间,能够前后比较也是它有趣的地方。
  
  能够书写伊欧塔的烦恼(?)与美娘兄弟惹人会心一笑的日常小景,以及『AB事件』的真相,我感到兴奋莫名。
  关于苍的故事,我也写得十分开心。
  在小说里,我还是第一次描写他生动活泼的一面。我很喜欢和夜色一同幸福欢笑的苍,虽然篇幅只有短短几页,不过令我感触良多。
  其他的番外故事一样触入心弦,如果有机会再推出短篇集,我想再多写一点关于每个角色的秘辛。
  
  对了,各位知道死魂之枪要出漫画了吗?(编注:漫画中文版已出书)
  听说刚在B’s-LOG刊物上开始连载喔。為了紀念漫畫化,我們這回特地請到了負責漫畫執筆的山田ぼたん老師為小說跨刀畫了極短篇!!
  内容是【Code2】中伊欧塔的故事,大家可以一边对照小说看漫画,享受阅读的乐趣。
  已经看完的人觉得怎么样?看到伊欧塔软绵绵的小鸡头被画成漫画,我真的好感动喔!!
  
  受到山田老师的激励,在小说及广播剧CD上,我也会更加用心打造Ai DeathGUN的世界观。
  也希望大家能继续批评指教。
  负责主持死魂之枪广播节目的桧山&森川先生(零时&夜色)在节目中也有提到,这本特别篇之所以能够出书……而且时间还提前,都多亏了大家的支持与爱护。
  然后,虽然每次都要再讲一遍,不过我还是要再次感谢大家。
  希望各位能够继续支持本系列的小说、广播剧CD、在线广播,以及即将问世的漫画版喔!
  愿我对Ai DeathGUN的爱,也能够没有极限地传达给大家。
  让我们一同期待第五集吧。
  
  夜木ま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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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

10000
pasoapaso 伯爵
雖然寫著"期待第五集"...

不過貌似沒下文了吧Orz...

看完後心情好複雜阿

13 年前 0 回復

evadam 子爵
天啊,忽然发觉我的语文水平大幅度下降,刚开始把标题看成了“这群男人,没有下限”...

13 年前 0 回復

1990416 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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