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の国の物語 ~楽園の種子~[倉吹ともえ]自翻 完成




翻译:xelloss646
发布于 轻之国度论坛 http://www.light-kingdom.com/
(转载请PM申请)[/size]



汗,心血来潮想到要翻的东西,原本根本没以为能翻完……事实上决定开翻后20天就翻了1000字= =b,不过之后某天突然来劲了,过了两礼拜居然离翻完不远了……真神奇……
本来打算等这个系列的第二本到手后发布的(系列化了,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悲哀,我没钱啊OTL……网上看不到扫图,只好自己去订了日版OTL),不过书一直还没到,算了……先发一半吧……
那个…文笔太烂,自己写文章都不行更别提是翻过来了,所以……翻出来文字是很难看的OTL……
不过应该也没什么人看~
顺带,这个有DRAMA,ラビサ(拉比萨):皆川纯子 / ジゼット(吉塞特):浪川大辅 / カヤル(卡亚尔):保志総一朗,有兴趣的可以找来听~很可爱~

终于完成了,10、11和后记在第2页。




沙漠之国物语 ~乐园的种子~

作者:倉吹ともえ
插画:片桐郁美








简介:
在沙漠圣地卡巴尔长大的男装少女拉比萨将以“西穆西穆【注1】使者”的身份踏上旅途。西穆西穆是带来水之恩泽的奇迹之树,使者需要在广大的沙漠中寻找唯一一处适合其种子生长的城镇。然而就在出发之前,盗贼“砂岚旅团”【注2】袭击了卡巴尔,拉比萨被突然出现的青年吉塞特救出。两人逃离了卡巴尔,踏上了命运的旅途!故事以沙漠为舞台戏剧性地展开!



卷头彩页:



果实“啪”的一声落在了手里。
“哥哥,种子……”
拉比萨张大了眼睛,拼命盯住头顶茂密的树叶。




“就是现在!”
吉塞特叫道。
“玛巴【注3】散开吧!”
拉比萨蕴涵着力量的话语通过空气将精灵【注4】驱动起来。
瞬间就发生了两处爆炸。
“……原来还可以这么用啊……。
对不起啦仙人掌先生……”
“哈—哈—哈!
看到了没,这就是我操纵精灵操纵者的手腕!”




“哈尔巴”
刚用含有古老力量的话语呼唤意为“战斗”的那个名字,
室内的空气就陡然一变。
风轻柔地缠绕着卡亚尔的身体。
‘……您在呼唤我吗,我契约的主人’






登场人物介绍:
拉比萨
16岁。在沙漠圣地卡巴尔长大的男装少女。性格开朗直率,毫无猜疑心。被选为“西穆西穆使者”,与吉塞特一起踏上了命运之旅。

哈迪克
拉比萨的哥哥,也是她唯一的亲人。外表虽然温柔纤细,但是性格非常坚强。

艾雪
在卡巴尔经营饭馆。喜欢哈迪克。

瑟乌特
卡亚尔的心腹手下。很关心卡亚尔。

卡亚尔
20岁。灰发长达腰际。砂岚旅团的首领。他与吉塞特究竟有什么关系…!?

吉塞特
19岁。乍一看性格明朗,但是个深谙处世之道、拥有夜色般瞳色和发色的青年。在被盗贼“砂岚旅团”袭击的卡巴尔,用出色灵活的刀法救出了拉比萨。然而他真正的目的是…!?




目录:
1..西穆西穆使者
2..砂岚之盗贼
3..夜
4..沙漠中的蔷薇与海市蜃楼
5..沙眼
6..邂逅的都市
7..种子的去向
8..暗之竞赛
9..砂岚之城
10..风之伊夫里特【注5】
11..乐园的种子
后记


【注1】シムシム(Simsim),阿拉伯语中芝麻的意思,不过在本作中作者只是借用这个词而已,本作中的西穆西穆是一种树。
【注2】砂嵐旅団,砂嵐其实就是沙暴的意思,不过…沙暴旅团没砂岚旅团好听= =b,所以砂嵐旅団和砂嵐の町里的砂嵐我都直接用原字了…
【注3】マーヴ,水之精灵的名字。
【注4】ジン(Jinn),阿拉伯世界信奉的一种精灵。传说Jinn分为五等,从强到弱分别是Marid、Ifrit、Shaytan、Jinn、Jann。不过本作中的相关设定和这种其实并不相同,本作中的Jinn分火、水、风、土四种属性。Ifrit和Shaytan是同等的,而且它们也不是Jinn。
【注5】イフリート(Ifrit),本作世界设定中的某种非人存在,和Jinn一样分属性。

[ 本帖最后由 xelloss646 于 2008-6-15 21:29 编辑 ]




  1..西穆西穆使者

  果实「啪」的一声落在了手里。
  不知不觉间果实就落在了捧起的掌中。
  张大了双眼,拉比萨呼唤应该就在附近干活的哥哥。
  「哥哥……」
  明明得快点告诉哥哥这件事,可是发出的声音却那么沙哑。
  「哥哥,种子……」
  拉比萨睁大了眼睛,拼命盯住头顶茂密的树叶。
  最近才开花的,是哪里来着。
  今年唯一一次开花的地方,到底是在哪里来着。

  * * *

  出行的时候近了。今年被选为西穆西穆使者的拉比萨掰着手指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但是她的兄长的巴迪克看着妹妹开心的样子却难掩苦涩之情。
  「太危险了,拉比萨」
  「没事的啦~哥哥」
  哈迪克深深地叹了口气,努力振作精神,再次对满面笑容的妹妹板起脸。腹部用力,眉头深锁狠狠地盯着她。但是拉比萨却慢悠悠地抱起臂,露出一副钦佩的表情点头说道。
  「果然哥哥生气的时候也好漂亮啊! 我有时候都想叫你姐姐了!」
  巴迪克一下子跨下了肩膀,扎得松松的头发随着落下。
  「好啦哥哥,都已经被选上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
  「我知道啊,可是……我现在都想对西穆西穆口吐怨言了」
  「哥哥! 即使是开玩笑也不能说这样的话!」
  「真是的,西穆西穆和我相比,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啊」
  看着哥哥投来的带着怨念的眼神,拉比萨少见的支吾起来。
  「诶? 那当然是,呃……」
  看到一向干脆的妹妹认真烦恼起来的样子,哥哥不禁说道。
  「不好意思。我不是真的要你一定要比个高下出来」
  「……你很恶劣哦!」
  「总比你那麻烦性格强」
  垂下长长的睫毛,哈迪克靠在躺椅柔软的靠背上。
  「为什么你那么讨厌带上随从?」
  「这不是喜欢或讨厌的问题。西穆西穆使者本来就得一个人出行的吧」
  「但是这次情况特殊。你还只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啊,而且你连一次都没出过这个村子」
  「你别老是来这一套」
  拉比萨露骨地板起脸。有着宛如太阳般瞳色的眼睛一瞬间散发出强烈的光芒。
  「年纪轻又怎么了,是女孩子又怎么了。要是因为一次都没出过村就乖乖待在这里,那不论过多久不都还是出不去吗。而且哥哥你明明是跟父亲、母亲一样把我当男孩子养大的,现在才来说我是女孩子也太狡猾了吧?」
  「这是护身咒啊,拉比萨,是为了将你健康地抚养长大」
  用托着腮的手的指尖按住额头,哈迪克发出了叹息。
  「本来只要到五、六岁也就行了,可是你却硬是抓着缠头巾【注1】不放」
  「因、因为那么长时间养成的习惯哪有那么容易改得过来啊」
  拉比萨撅着嘴,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到了头上。柔顺地滑出指缝的头发和她的眼眸一样有着太阳般耀眼的颜色。头发在几乎碰到肩膀的高度晃动。
  「……不过,正因为是像男孩子一样被养大的,所以我在砂上也能快速地奔跑,也会使刀,操纵利古【注2】的技术在哥哥教导下也已经不输给哥哥了!」
  好像是因为找到了不错的反击话题,拉比萨再次展开了笑颜。一向睁得大大的给人以威风凛凛印象的双眸,一旦笑起来就变得圆润可爱起来。但是巴迪克用悲伤的表情地看着妹妹的笑脸,固执地摇了摇头。
  「即使如此,那些也不能成为推翻我的意见的理由,拉比萨」
  「你又来了……」
  就在拉比萨对哥哥的顽固横眉竖目的时候,穿来了客气的敲墙板的声音,挂在大门上的隔帘晃动起来。
  「哈迪克,可以打扰一下吗? 拉比萨也在吧」
  随着话音掀起门帘走进来的,是一位留着长长灰色胡须的老人。在他之后又跟进来了两个男子。来访的三个男子和哈迪克——也就是说,除了拉比萨以外的人都穿着统一的绿色长袍。
  老人一副好好爷爷的样子笑着向拉比萨开口。
  「拉比萨,旅行的行李和利古都已经准备好了。上去确认一下吧」
  「真的?」
  哈迪克向脸上突然放光、恨不得马上冲出去的拉比萨当头泼下了一盆冷水。
  「团长大人,能不能延迟使者出行呢?」
  「哥哥! 你在说什么啊!」
  然而哈迪克并不理会大声喊叫的拉比萨,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留胡须的老人——团长。
  「这是之前就有拜托你们讨论的事情。我说过,要让使者带上随从,请把出发时间延后的」
  「别说这种让团长大人困扰的话啦,一点都不像哥哥你会做的事」
  「你别说话。我这并不是任性,而是正当的提议」
  感受到与自己同一色彩的眸子中透露出毫不动摇的意志,拉比萨不禁握紧了拳头。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这么反对呢,哥哥……」
  焦躁地嘟囔着,拉比萨转回身子与兄长对峙。
  顽固的视线碰撞在一起,曾经平和的屋内气氛陡然一变,充满了紧张感。

  

  「我对被选为使者非常自豪。请不要用过虑来侮辱这份自豪」
  拉比萨用凛然的声音斩钉截铁地说道。在毫不放松表情的两人之间,谦逊地响起了如沙啦沙啦流动的凉爽水声般的声音。
  「……好啦,两个人都是,就是,那个,不能都冷静一点嘛」
  对于团长诚惶诚恐地声音,兄妹两一起做出了反应。太阳色的头发同时摇曳,同样颜色的眸子直视向团长。
  「团长大人也请说说哥哥吧。跟他说要遵从古时就流传下来的规矩啊」
  拉比萨这么一说,哈迪克也毫不示弱地探出身来。
  「拉比萨,你不但不是园丁,甚至还未成年。要遵从古时规矩的话,首先这点就是个问题了。是吧团长大人」
  面对虽然说着相反的言论,却一样顽固的两兄妹,团长一瞬间露出了胆怯的表情后,紧皱着眉头低头自语般地开口。
  「……可是西穆西穆已经选了拉比萨为使者了。这是事实啊,哈迪克」
  听到团长的回答睁大了眼睛、脸色苍白地站起来的哈迪克,在起身的途中一个不稳倒在了地上。
  「啊,哥哥!」
  拉比萨慌忙伸出了手。随着咕隆的单调响声,两根拐杖在地上弹跳滚动。
  「谁叫你要一下子站起来……」
  「拉比萨,你不能去的!」
  紧紧抓住支撑着自己的妹妹的双肩,哈迪克凑过身去拼命地说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当使者有多么危险、这里又到底——」
  「哈迪克!」
  听到团长那近乎斥责的强硬声音的同时,拉比萨和哈迪克被至今一直屏息静观事态的两个男子分开了。
  纤细的脸庞因拼死的表情而扭曲,哈迪克将手伸向了妹妹。他那比拉比萨松松编起的头发颜色更深的长发从肩上落下,在空中不安定地晃动着。
  「哥哥……」
  脸色跟兄长一样苍白,拉比萨站着一动不动。
  一点儿也不明白。哈迪克为什么会反对到这个地步。本以为他一定会开心地鼓励她的。英雄的妹妹果然也会是英雄,本打算回应城里人们如此的期待、成为不会为兄长面上蒙羞的使者,完美地完成任务的——。
  老人干枯的手静静地搭在了拉比萨肩上。
  「拉比萨,这里就交给我,你去取利古和行李吧」
  「团长大人……」
  「哈迪克他也是在担心你啊。你应该也明白的吧」
  稍微想了想,拉比萨用力地点了点头。
  五年前,在拉比萨之前被选为使者的哈迪克在旅途中遭到盗贼的袭击,腿因此而残废了。即使如此,他还是圆满完成使命回来了,大家将他奉为英雄、欢欣雀跃地迎接了他。比谁都更了解使者之旅有多么严岢的他,会这么担心拉比萨也是很自然的。
  「因为我们是对方无可替代的唯一的血亲啊……」
  当时等待兄长归来的幼小拉比萨身边,尚有母亲陪伴着她。然而这次兄长却只能一个人等待了。
  「我能体会哥哥的心情。我能体会,可是……」
  恭喜你被选上了、是你的话一定没问题的,本来是希望他能微笑着这么对她说的——。
  拉比萨低下头,紧咬嘴唇,接着抬起头直视兄长。
  「可是,我是卡巴尔的人。卡巴尔的子民是无法弃西穆西穆的愿望于不顾的!哪怕哥哥再反对,我也会在明天一早一个人出发。这是自古以来就定下的的规矩!」
  说完拉比萨便转身跑了出去。顺着冲出屋子的势头,她在露出岩块表面的昏暗走廊里跑过,发出很大的响声。无意识间奔向的目标,正是这里最明亮神圣的地方——西穆西穆圣域。
  当描绘着宽广弧线的粗糙岩壁中断之后,被柔和自然光所笼罩的空间豁然开朗。眯起已经习惯了昏暗光线的眼睛,拉比萨走近耸立着的神圣存在。清凉的水的味道在鼻腔间流过。
  西穆西穆之树伸展粗大的树枝,缠绕着柔和的光之粒子伫立在那里。
  在这片土地上有很多富含玻璃质、渗透率很高的岩石。西穆西穆树顶上用非常薄且坚固的岩石做成圆顶,并层层重叠直达地面。太阳的强烈光线经过反复的复杂折射扩散,化为柔和的光倾泄在西穆西穆上。于西穆西穆树根边延伸的透明泉水也蒙受这光线的恩泽而闪闪发光。
  这里是充斥着清澄的水与空气的乐园。连支配着地上的炎热焦灼的太阳也无法侵入这里。
  像是感觉到她敬爱的美丽植物正在询问着什么,拉比萨向它点了点头。
  「没事的,西穆西穆。哥哥他也一定能理解的。选我为使者是正确的,因为我可是英雄哈迪克的妹妹啊。我会平安护送您的孩子抵达目的地。一定会的!」
  握紧拳头,倏地挺直了背,拉比萨仿佛在给自己打气一般大声保证。即使没有穿着男性的服装,这紧绷的表情也让人难以看出她其实是一个妙龄少女吧。那是充满了决心与荣耀的勇敢年轻人的表情。
  ……然而,下一刻那表情突然动摇起来,露出了不安少女的眼神。
  「所以呢,西穆西穆……拜托你,请千万别舍弃这片沙漠啊……!」
  拉比萨的脑海中浮现出今年开放的唯一一朵神圣花朵。
  ——这里是位于不毛沙漠之中的唯一的乐园。唯一的圣地。
  是负有守护、养育圣树西穆西穆、护送其种子之使命的城市。
  是西穆西穆使者开始旅程的地方。

  西穆西穆之所以会被当成圣树崇拜是有其历史渊源的。因为孕育西穆西穆的大地必定会受到水之恩泽。
  西穆西穆在发芽的同时,不为吸收支撑自身的养分、只为了寻求水而开始不断地在地下延伸自己的根直到深处。不久,当它成长至足以称之为树的时候,西穆西穆就会开始从找到的水脉处吸收水分。到了那个时期,它的根部会涌出细小的泉水,泉水日益扩大,最终它的周边将会成为一片美丽的湖泊。
  居住在这片沙漠里的人们从古代开始就沾着它的光,利用西穆西穆的泉水整顿水路。然而,西穆西穆也并非在任何地方都能茁壮成长。
  植物会对人的感情产生反应,这已非鲜为人知的道理了,而西穆西穆更是特别容易受人的感情所左右,是一种感受性极强的植物。
  胆小又害怕寂寞的西穆西穆,如果感受到人强烈的负面感情,哪怕那感情并不是对着它发出的,也会因此枯萎。虽然如此,如果是在没有人和动物的地方,它也无法成长到可以蓄起泉水的程度。发现了这些的沙漠之民自古以来就不断摸索着为西穆西穆建造城镇。曾有各式各样的城镇尝试培育、保有西穆西穆,然而直到现在,能够持续成功下来的也只有拉比萨所居住的这个城市、圣地卡巴尔一处。
  要培育西穆西穆,就需要城里居住的都是性格温和的良善之人。凭着这一简单的道理,卡巴尔成为了被沙漠中的住民所钦羡的城市、成为了乐园、成为了圣地。而人们对能如镜子般映照出人心的植物既敬且畏,崇拜万分。

  「欢迎光……哎呀拉比萨,圣园的事儿已经办完了吗?」
  面向被稍嫌粗暴地打开的门口,拥有黑色长发的女性用惊讶的口气招呼道。她是经营饭馆的两夫妇的独生女,也是拉比萨兄妹的童年好友,对于拉比萨来说,她就宛如姐姐一般。一直走到她身边,拉比萨像小孩子一样鼓起脸。
  「办完了。艾雪,哥哥他太不通人情了」
  拉比萨对歪着头听她说话的艾雪滔滔不绝地把圣园里发生的事给讲了一遍。
  圣园这个词,既是用来表示西穆西穆所在的地下庭园,同时也是组织的名字。
  「圣园」是处理西穆西穆相关事宜的组织,亦是卡巴尔的中枢。隶属该组织,从事对西穆西穆进行照看、研究等工作的人则被称为「园丁」。包括哈迪克在内,之前聚集在地下室里的人全部是园丁。绿色的长袍就是他们的象征。
  听完了大致经过,艾雪懒懒地皱起眉,抚摩着拉比萨的头发。
  「拉比萨,哈迪克他比谁都更了解使者的任务有多么地严苛。他实在无法不担心你啊。当然你非常的勇敢有活力,不过你到底是个女孩子呀。这样的你却要背负起整个沙漠的期望……这负担也太重了。况且还有可能被盗贼袭击的危险……」
  艾雪那沉静的声音,再一次让拉比萨感受到了使者任务的分量。
  西穆西穆使者——那是等同于沙漠之希望的存在。
  西穆西穆五年才开一次花,结一次果。使者的使命就是把西穆西穆的种子带到适合培育它的城镇。
  使者会在照看西穆西穆的人……也就是园丁之中,由西穆西穆自己选出。当会成为使者的人靠近时,西穆西穆成熟了的果实就会落在他手中。而这次被选中的就是拉比萨。拉比萨虽然不是园丁,但是为了让她帮助腿脚不方便的兄长生活,她被允许进入圣域。而现在她被选中了。
  使者是孤独的。为了不受其他任何影响,找到适合的城镇,使者要独自一人在沙漠里到处旅行。
  悄悄压下突然涌现在胸中的不安,拉比萨刻意开朗地笑了笑。
  「会说我是女孩子的也就艾雪你了,小时候连我自己都相信自己是男孩子呢! 哥哥也好艾雪也好,你们也太爱操心了,真是的……」
  突然把嘴凑到艾雪耳边,拉比萨飞快地轻声说道:「一定会成为很般配的夫妇的」
  「什……」眼看着爱雪的脸染成了一片通红。「拉比萨!」
  「我还得去取利古和行李呢,我走了!」
  一下子转过身,拉比萨露出明亮得不亚于发色的笑容飞奔了出去。
  所谓的利古,就是拥有带着锐利钩爪的粗壮双腿,可以在沙漠上疾奔,从太古时代起就生存于沙漠里的一种生物。要在沙漠中旅行首先就不能少了它。雄利古在耳后生有两根长角,而雌利古则在背上有巨大的突起。
  拉比萨挑选了玛夫和库克作为自己旅行的伙伴。玛夫是丈夫,库克则是妻子。利古通常都是一对一起行动的,旅行时当然也是要带上一对。
  「还请多关照啰,玛夫、库克」
  被抚摩着与鼻子结为一体的唇边,玛夫眯起眼睛从喉咙里发出呜鸣。妻子库克也发出哧哧的声音不断闻着拉比萨的味道。拉比萨非常喜欢这对悠闲的夫妇。虽然现在还是城里的公共财产,不过她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在自己十八岁成人时把这两头利古弄到手。因为在卡巴尔存有由城市向成人者赠送礼物的风俗。
  「真的就要它们了吗?还有比它们更惯于旅行的利古的」
  「我喜欢这对夫妇嘛。不过还是谢谢你」
  向亲切的负责照看牲口棚的人道了谢,拉比萨接过缰绳走了出去。水袋、草料、放着干肉椰枣等的食物袋、金属制的简易锅子等等……旅行所必需的行李像小山一样堆在了两头利古身上。为了明天早上出行所做的一切准备工作都顺利完成了。接下来就只剩让拉比萨正式成为使者——也就是举行圣别仪式了。
  (只要圣别仪式举行完毕,哥哥也就不会再那样反对了吧……)
  这么一想,总觉得情绪就低落了起来。拉比萨打从心底里尊敬、信赖着哈迪克。违背兄长的话这种事,以前她连想都没想过。
  将利古拴在家附近的公共牲口棚里后,拉比萨又回到了艾雪的饭馆,迎接她的是城里人们的喧闹声和食物的香味。为了明天一早就要出发的拉比萨,大家齐聚一堂。
  「噢,可爱的使者大人登场了!」
  拉比萨一路被众人推揉着坐到位子上,酒和食物立刻被端了上来,热闹的送行宴开始了。佐料的芳香以及被煮得甜甜的无花果的香味刺激着人们的鼻腔和胃。而用刀子切开尚在发出爆音的烤全鸟,肉汁、蔬菜和豆子一起溢出,更是引起一阵欢呼声。
  「路上可得小心啊,拉比萨」
  「可别靠近砂岚之城啊!」
  「愿精灵保佑你」
  大家一个接一个地过来鼓励拉比萨。
  正在拉比萨忙着对大家展开笑脸时,不知是谁砰地一下粗鲁地把手拍在了她肩上。
  「喂,没想到居然会选中你啊。等你回来以后可得继续比赛啊,可不许赢了就溜!」
  看到在操纵利古的竞赛中连续败给自己的少年们,拉比萨莞尔一笑。
  「那当然。我会在这次旅途中把技术磨练得更强,强到让你们想都不敢想能赢我!」
  「啊、你还真敢说! 可恶,我们要进行究级特训,让哈迪克先生大吃一惊!」
  「不是该是拉比萨吗!」
  「不,先进行特训胜过哈迪克先生再说……」
  在被同伴吐槽的少年身边,幼小的孩子们急忙围上来。
  「呐呐使者大人,让我看看种子吧!」
  「我也想~看种枝!」
  看着孩子闪闪发亮的期待眼神,拉比萨苦笑着摇了摇头。
  「真可惜,种子现在还不在我这儿呢。得等举行过圣别仪式后才会把种子交给我的」
  「什么嘛。那你是使者的证明呢—?」
  「你真笨,圣别仪式不就是赋予证明的仪式吗」
  「我知道的啦,就是要刻上证明嘛」
  「欸~讨厌,不痛的吗~」
  「到时会点上镇痛的香,虽然还是会有些痛吧。不过我一点都不害怕哦」
  周围的妙龄少女们听到拉比萨勇敢的发言,都尖叫起来。
  「不愧是拉比萨,不知恐惧为何物!」
  「不过要是留下伤痕就太可怜了。难得拉比萨的皮肤这么漂亮的说」
  「使用的是经过一年就会褪色的颜色,而且我想不会刻得很深的……」
  令人眼花缭乱的人潮汹涌告一段落后,大家开始交换最近一段时期沙漠里的相关情报。在地毯上摊开使者持有的特殊地图,熟悉沙漠的大人们开始就圣园预定的使者行程这里不行那里不对地认真展开了讨论。
  「要是按照这条路线行进的话,哪怕一个人走也不至于会太危险了吧」
  大叔们互相点着头,最终下了这样的结论。
  「不过,还是必须得提防盗贼哦」
  「虽然听说最近盗贼的数量在减少」
  「确实如此。不过那也是由于砂岚旅团的影响。卡巴尔周边的中央沙漠现在仍属于他们的势力范围,要是不慎重行动的话会被盯上的。特别是近几年,我还听说他们的手段变得更加凶残了。外面都传他们好像换了个首领……」
  「千万要小心啊,其他的盗贼再怎么说也还是沙漠住民,应该不大会对使者下手的,可是他们的话就……」
  「……是啊。上回的使者也是受到了他们的袭击……」
  ——砂岚旅团。沙漠中的盗贼虽多,能如此有名且拥有悠久历史的盗贼团也只此一家了。他们以其凝聚力及武力凌驾于其他盗贼之上,甚至已经作为特别的存在被神化了。
  大家都说他们已经不是盗贼,而是盗族了。
  因为他们有整个一个城市作为他们的堡垒。名为「砂岚之城」。远在没有记录留存的古代,出生于那个城里的他们就作为盗贼脉脉相传。传闻旅团的名字就是由那个城市而来,也有另一种传闻是说因为每当他们移动时便会扬起沙暴。
  听说整个城市周围都卷起着沙暴,阻止外人的入侵。那个城市就伫立在远在卡巴尔东面的地方,中央沙漠外缘的荒芜大地上。
  由于害怕被盗贼劫掠,没有人会靠近那里。所以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个城市的确切位置。可是却也没人不知道它的存在。
  「据说要是遇上他们袭击,那连一刻也撑不住」
  「就是想要进行大规模的围剿,费用和人手也都不够。真是太不象话了」
  然而,皱着眉头说话的大人们的语气中却流露出一股悠闲的感觉。也许这也难怪他们。在中央沙漠,全靠卡巴尔的供水才得以建立起来的城镇及村庄不在少数。若是卡巴尔从沙漠中消失,对于盗贼来说也一样是件头疼的事情,换言之,只要生活在卡巴尔,对盗贼的一切担心就都是多余的。
  在西穆西穆树还不至于这么稀少的上古时期姑且不论,如今卡巴尔可是唯一一个拥有西穆西穆树和其泉水的城市。在这个沙漠里是不可能会有人干出袭击卡巴尔这等蠢事的。
  此外卡巴尔还有为防万一而组建的自卫队。自卫队是由与卡巴尔缔结了供水协议的城镇和村庄里派来的男子组成的。卡巴尔以让对方派男丁过来为交换条件,向与其缔结了协议的城镇供水,并派遣园丁在那里建立圣园的支部。
  圣园支部会在那里进行掘井和栽种粮食等的指导、培育将来照看西穆西穆的人才,以及发展各种医疗事业。由于西穆西穆的树皮、树叶有着各种各样的药效,圣园在医学领域也颇有建树。
  圣园在悠久的岁月里就这样被保护着,大家也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总而言之,只要多加提防盗贼就行了吧。放心吧,我也有练武,操纵利古的本事也仅次于哥哥而已。要是砂岚旅团撞上门来,我就为哥哥报仇!」
  拉比萨为了让身边的大人们放心而举起了拳头。店里立时充满了唷唷的喝彩声,宴会又更热闹了一层。
  一直持续到天黑,拉比萨去参加圣别仪式为止。

  * * *

  远离卡巴尔的某个城市,刮起了一阵不祥的风。
  夕阳将沙漠全境染成红色的时刻。整个城市披上了美丽的绯衣,然而,城里却飘荡着难以掩盖的血腥味。
  伫立在城市尽头的一座土坯小屋内,灰色长发直达腰际的男子静静地看着手中的兽皮纸。一群用黑色缠巾蒙面的人站在他的身边,而在他脚边,横躺着一个双目圆睁的青年,身上所穿的绿色长袍已经有一部分被染成了黑色。
  灰发男子大致看了遍兽皮纸,薄唇露出了一抹笑容。
  「呵~这次的移动果然是正确的。这是从卡巴尔来的信。这里似乎是使者预定访问的第三个城市呢。」
  黑巾蒙面的人们动了起来,互相交换着视线。使者要出发了,这也就代表着挽回五年前那次失败的机会来了。
  「头儿,既然已经知道了出发日期,就不该不采用伏击了」
  「哼,不用伏击。我可不喜欢这种被动的打法」
  男子看着发言者哼了一声,眼中有着挑战的光芒。
  「这次我们要先发制人。——直接袭击卡巴尔」
  人群开始骚动了起来。抬手制止部下们的动摇,灰发的首领继续说道。
  「我知道。要毁灭卡巴尔是不现实的。那帮呆子的人数压倒性地超过我们,这点已经非常可恨,更别提要是毁灭卡巴尔会令水源枯竭,根本就是同归于尽。我虽然说要袭击,但是袭击的目标只有带着种子的使者一人」
  人群又恢复了安静。在一片充满了困惑的气氛中,他悠然地耸了耸肩。
  「使者的样貌、住所到时再实地调查。从正门华丽地杀入,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的力量吧」
  「但是……正门的自卫队本就守备森严。现在临近使者出行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才更要如此啊。让他们看到我们轻而易举地突破自卫队那帮垃圾入侵城里的话,即使是卡巴尔那群和平的傻瓜们也会产生危机感了吧。这对之后的交易是很有利的。现在与五年前,前任首领指挥的时候情况可不同了。现在的我有可能办到。不是吗?」
  人群中开始蔓延着一股紧张感。黑巾蒙面的人们看向男子的眼中,混杂着恐惧与厌恶。
  这其中的一个卸下蒙面的缠巾,直截了当地开口。
  「卡亚尔,你是指使用那个非人之物的力量……的意思吗」
  灰发男子——卡亚尔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露出了不耐烦的样子,用带着首领威严的凌厉眼神看着那人。
  「是又如何? 力量如果不加以使用就毫无意义。今晚就发动夜袭,去准备吧」
  随手将兽皮纸往后一扔,卡亚尔就像在夸耀自己的力量般用锐利的目光瞪视屋内的男人们。
  「还有我话可说在前头。要是发现了那家伙,杀无赦。因为只要他还活着就会碍我们的事。谁要是对他报有可笑的同情就视为背叛者」
  屋内又产生了一股新的紧张感。之前询问卡亚尔的那个男人再次开口问道。
  「那家伙……是指"月夜"吗」
  「还能有谁」
  哼笑出声,卡亚尔毫不客气地走出了小屋。黑巾蒙面的男人们互相看了看后都跟了出去。
  由光与热所支配的白天宣告终结,蕴涵着黑暗与利刃之森冷的夜晚笼罩了整个沙漠。

  就在那个时候,卡巴尔坚固的石造大门前发生了一点小骚动。
  「所—以—说—,就是这么回事! 呐,求你们啦」
  一个青年弯着腰低声下气地拼命求着一脸为难的门卫。
  「只要一下下就好了! 我是受村里长老所托,要把这个交给使者大人的。啊,这可不是要塞红包哦! 我们村子真~的是打从心底~里祈祷使者大人能一路平安呢。真的哦!」
  「就算你这么说……」
  露出混杂着同情与为难的表情,二个门卫无奈地互相看了看。
  「拜托你们! 长老说不直接交到使者大人手上就不许我回去了! 呐,要是开玩笑的话我也不会带着这样的东西来了吧?」
  青年向两人展示自己如珍宝般抱在怀中的白色布块。他把那似乎包着什么的布块在胸前拿好,开始慢慢地把布掀开。门卫们受好奇心驱使,不禁看着他掀布的动作看得入了神,当布里包着的东西出现在他们眼前时,他们都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
  镶银边的黄金刀鞘及刀柄上嵌着水晶、绿柱石、珍珠等众多光彩夺目的宝石。展现在门卫面前的,是一把极尽奢华的刀。仔细一看,包着刀的白布衬里也是使用了上好的丝绸。
  「这把刀是我们村里自古流传下来的宝物。据说拥有它的人能得到精灵的保护……正适合使者大人吧? 啊,要不然把这里的宝石摘一两颗下来送你们也行……」
  两个门卫不由自住地点头,点到一半时才突然恢复了自我。
  「不、不行不行! 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外人进去的。不好意思啊,虽然我们也很同情你,不过只有这事儿绝对不可以……」
  之后不管再怎么恳求都无济于事。青年只得垂头丧气地离开。
  青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背对着门卫,眼神却意外地锐利。与开始闪烁星光的东方天空同色的深蓝色眸子灵活转动着打量周围的情况。随意卷起的缠头巾下露出的头发也与眼睛一样有着仿佛能消融于夜空中的颜色。
  「哼,被驯养得有够伏帖的。还真是辛苦你们了」
  用轻佻的口吻嘟囔着,青年倏地止住了脚步望向身后的大门。
  这是联结外界与圣地的唯一玄关,卡巴尔的正门,通称「巨人之门」。门边高耸着一座正如这名字一般的白色巨大雕像。
  雕像所刻画的面色严肃直直瞪视东方的男性,是卡巴尔创世记中记载着的伟大精灵操纵者。据传在过去,当城市陷入危机之时,这个男人向沙漠献上了自己的舌头,将灾厄逐向东方,卡巴尔才得保平安。在空洞洞地张开着的雕像口中也确实没有舌头。
  「真是超没品的」
  对卡巴尔的守护者丢下了这么一句评价,青年开始向在大门周围零星散开的光亮处走去。自卫队的男人们在周围扎起了帐篷,结成了一个个简单的群落。
  决定将自己伪装成自卫队的一员后,青年暂时边走边物色着帐篷间的空隙,没多久,他就看中一个正在生炊火、看上去脾气很好的男人,搭上了腔。
  「大叔,我今天刚来,很多事儿都不清不楚的,你能不能告诉我该住哪儿啊?」
  「帐篷基本上都是按大家的出生地搭的,不过也没分得那么仔细啦。随便找个钻进去就成了。看你年纪轻轻的,真是了不起啊。叫什么名儿? 哪儿来的」
  「我叫吉塞特。来自遥远的东方」
  一副人来熟的样子在火堆旁坐下,吉塞特很怀念家乡似地望向东方的天空。
  「你要是还没吃过饭,就吃这个吧。今晚可是很漫长的哦。趁现在把肚子填填饱吧」
  「很漫长…为什么啊?」
  「你还真的是新来的呢。天亮前使者大人就要出发了」
  「啊啊……果然是明天出发呀」
  夜色般的眸子微微眯起,露出了锐利的光芒。
  「今年的使者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好像记得上次是个样子非常神圣的人呢」
  被这么一问,男人挑起了半边眉毛,稍稍歪下了头。
  「我也不知道。不过只要不偷懒,天快亮时就能见到了吧」
  注视了开始削干肉的男人一会,吉塞特耸了耸肩。
  (看样子他对我没什么戒心。那么就是真的不知道了。可能的话,我是希望能早点取得使者的情报的……算了,心急也没用)
  和渐渐开始聚拢过来的男人们一起围着锅子,喝着肉和豆子混合煮成的汤,吉塞特用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语气开口问道。
  「自卫队只看守巨人之门没问题吗? 其他的门呢?」
  「侬还真是个乡巴佬啊」
  背靠着他坐着的一个稍微上了点年纪的男人哈哈哈地笑着用方言告诉他。
  「讲到卡巴尔,那就是东边儿的巨人之门了嘛。虽说其他方位也还有非常门啦,不过,非常门不就是非常时期才会用得着的门啰」
  「那要是出现了其他门被袭击的非常情况不就很危险了吗」
  「唔,那个就到时再讲啦。等到了非常时期我再去想」
  男子那无所谓笑声,得到了周围男人们「没错没错」的应和。
  吉塞特只将视线投向天空,在缠头巾的阴影下偷偷地轻叹了口气。
  不知何时,群青色的夜幕中升起了一轮银月。

  * * *

  圣别仪式。是将使者的印记刻在手背上即告完成。
  右手背刻上了仿照西穆西穆种子形象的使者印记,拉比萨已经成为了守护种子的使者。虽然藏在衣服里所以看不到,不过坐在自己床上呆呆地看着沙漠地图的拉比萨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小的深绿色袋子,西穆西穆种子就装在里面。
  接受了圣别仪式、被托付了种子的使者在早上出发前都禁止外出,也不能见任何人。也没什么特别需要做的事,为了今后的旅行,其实是最好早点睡下的,不过她连睡袍都还没换上。
  呼……拉比萨又叹了一口气,这已经是今晚不知第几次叹气了。
  「真想在出发前和哥哥和好啊……」
  在圣别仪式上能见到的只有到园长和施术师。一旦踏上旅程,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的了。
  ——只是去见见自己的血亲而已,稍微出去一下应该也可以吧。
  就在坐立不安的她突然想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的时候,房间的门被轻轻地敲响了。一个她所熟悉的声音压低了开口唤道。
  「拉比萨,是我」
  「啊——!」拉比萨从床上跳起来冲过去打开了门,用两根拐杖支撑着自己、一脸马上就会倒下去的痛苦表情的哈迪克站在门外。
  「哥哥! 你一个人来这的吗? 圣园的门还开着吗?」
  在妹妹的帮助下进入了房间,哈迪克开口说道。
  「拉比萨,白天真是对不起。我并不想伤你的心。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不是为了戏弄你才反对你、担心你的」
  拉比萨慌忙点了点头,先扶着兄长在石床上坐下。
  「我明白的,哥哥你比谁都清楚使者之旅的艰辛。我在哥哥出行时也是担心得不得了,天天和母亲、艾雪一起向精灵祈祷能保你平安!」
  拉比萨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母亲还在世时的情景,现在想来真是令人怀念的回忆啊。
  所谓的精灵,就是吞食人类的生气供养自然的存在。据说有火、水、风、土等生命之源寄宿其中。家畜吃草,人吃家畜,精灵吞食人的生气,自然由精灵所供养,草在自然中成长。世界就是由这样的循环所组成的。在这个循环中虽然也有着无法介入的超然存在,不过那与平凡的生活基本扯不上什么关系。
  据传强烈的愿望会引来精灵。好像是因为人在强烈地祈愿着什么时,生气就会漫溢出来。精灵吞食生气的同时,作为交换会回应那个人的愿望。换言之,愿望愈是强烈,就可能得到愈加强力的精灵的帮助。所以沙漠之民如果有什么心愿,都是先向精灵祈祷了再说。
  「一定都是多亏了你们,我才能保住性命的。谢谢你们」
  「是吧? 所以啊,只要哥哥和艾雪为我祈祷的话,我也一定会没事的!」
  听到拉比萨充满朝气的话语,原本在微笑的哈迪克却露出了忧郁的表情。
  「……温柔和软弱、幸福与无知,有时候是一样的啊,拉比萨」
  不太明白兄长话里的意思,拉比萨歪起了头。
  哈迪克隔着布抚摩自己的双脚,低声说道。
  「只要作为使者出行,你就一定会遭遇危险的吧。到时你会怎么办呢?你会以一个使者、还是以我妹妹、又或是单纯地以拉比萨你自己的立场来行动呢……到时你一定会陷入迷茫的吧。你比你自己所想的要更温柔,也更幸福」
  拉比萨总觉得有点不满起来。觉得兄长似乎又在过度担心了。
  「我不怕什么危险。要是碰上盗贼我正好为哥哥报仇! 为了这个我可是有练武的啊!」
  哈迪克又微微露出了笑容,不过这也是悲伤的笑。
  「出去旅行,你就会见识到这个世界。就会知道蝎子有蝎子的、利古有利古的情况了吧【注3】。……你虽然很聪明,可是太过不谙世事,而且……」
  稍微停了停,哈迪克仿佛下定了决心般地组织着语言。
  「……拉比萨,你喜欢卡巴尔吗?」
  「那当然啦。我在这儿长大的啊」
  困惑于这突然而来的问题,拉比萨还是大大地点了点头。集沙漠中的崇敬与憧憬于一身的卡巴尔。拉比萨没有一天不为自己出生在这拥有西穆西穆的城市里而自豪。
  哈迪克凝视着拉比萨,又问了一次。
  「哪怕西穆西穆枯萎了也还是喜欢吗?」
  「什……」睁大了眼睛,拉比萨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你在说什么呀,哥哥!卡巴尔的西穆西穆怎么可能会枯萎呢……」
  可是哈迪克是个一本正经的男人。从来不会将毫无可能的事夸大了说出来。
  感觉到心脏突然跳得飞快,拉比萨因自己的这一发现更加地动摇了。
  「啊,莫非是因为种子年年在减少吗。以为这会是最后的种子了,所以哥哥才这么担心的吧。担心我到底能不能顺利完成任务,能不能保护好种子……」
  拉比萨边说边增添了自信。她认为哥哥是彻底看穿了她心底里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不安。
  据说因没有雨水滋润、水井干涸而悄无声息地废弃了的城镇每年都在增加。也有传闻说那些为了求得一席安身之地而离散的居民们,大多数现在还仍然在沙漠中流浪。
  (要是能培育西穆西穆就好了……)对于那些悲惨的传闻,沙漠之民的反应基本都一样。西穆西穆就是沙漠里的希望。拉比萨的肩上的责任是很重大的。
  踌躇地看了一会不自觉间紧紧握住种子、低下了头去的妹妹,哈迪克吸了一口气后终于沉重地开口。
  「拉比萨,有些事应该告诉你了」
  就在这时,从为了采光而开了一半的窗户那传来了从没听到过的动物粗声鸣叫般的声音。
  「怎么了?」
  为了确认那令人不安的声音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拉比萨走近窗户,就在她的手触上窗板时。一丝微热的风潜入了屋内——
  暴风突然狂嚣而起。

  自卫队帐篷内第一个对异变做出反应的,是一双夜色般的眸子。
  ——不会吧!
  从躺着的沙地一跃而起,静静地凝神注视东方的天空。眸子快速转动着,好像在窥查周围大气以及大气以外某种存在的动静的他的样子,酷似可以捕捉人类所无法感知到的目标的野生动物。
  看到一改之前吊儿郎当的样子,敏捷地起身凝视东方天空的吉塞特,周围的男人们都对他投以讶异的视线。
  「怎么了小鬼,梦见什么了吗?」
  「来了。是沙暴」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吉塞特向着大门冲了过去,男人们一时间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很快有一个人转眼看向天空,惊愕的表情立时僵在了脸上。
  「喂! 那是什么啊!」
  镶嵌着星星的漆黑夜空。空中的黑暗从东面开始逐渐将闪耀的天体一一吞噬。仿佛巨大的黑云降下地面,成为连结地面与天空的障壁蹂躏着整个沙漠。那绝不是看的人眼花了……
  「是、是沙暴! 超大型的沙暴啊!」
  「在这种晚上? 精灵在夜晚应该会比较平静的……难道」
  离帐篷不远的地方,被拴在一起的利古突然发狂般地骚乱起来。热浪一下子笼罩住了四周,细小难以防御的沙砾开始将所有物体都作为障碍物进行攻击。
  「难道,这不是自然产生的沙暴吗……?」
  某个人的喃喃自语,不幸言中了事实。
  以惊人的速度穿过沙地冲到大门口的吉塞特对着毫无危机意识地露出「你要干嘛」表情的门卫怒喝出声。
  「你们没看到那个吗! 快点通知居民啊!」
  门卫一脸莫名其妙地仔细注视起夜空,当他终于发现那不断扩大的黑暗障壁时,吃惊得下巴都要脱臼了。然后他像是突然睡醒了一样环顾门卫小屋。终于找到了长年未经使用、已经沦为了壁饰的警报用号角,他像抢的一样把号角拿在手里,死命地深吸了一口气到腹底。


【注1】ターバン(turban),(回教)男子的缠头巾,本作中的缠头巾也是男子专用。
【注2】リグー,本作中的一种动物,类似骆驼。
【注3】本作中的谚语,应该是指各方有各方的立场。

[ 本帖最后由 xelloss646 于 2008-6-15 21:30 编辑 ]




  2..砂岚之盗贼

  暴风突然吹了进来,拉比萨和窗板一起翻倒在地。从附近的住家里传来了各种悲鸣声。
  「什……沙暴……?」
  而且是超巨型的沙暴。即使在屋内也能感受到骇人的风压。
  (太奇怪了……晚上怎么可能会起这么大的沙暴……这不是自然产生的!)
  拉比萨在粗糙的地面上快速爬向正在用毛毯遮挡沙尘的兄长。
  「哥哥,这沙暴好奇怪! 难道是……」
  「嗯。恐怕是盗贼……砂岚旅团」
  哈迪克感到自己全身都在冒冷汗。砂岚旅团里有精灵操纵者,可以命令风之精灵引起沙暴来进行移动的传闻看来是真的。
  五年前,袭击身为使者的自己,夺去自己双腿自由的就是砂岚旅团。虽然他早知道旅团不会放过这次的使者。但是没想到居然来得如此之快,而且会直接袭击卡巴尔……!
  他很快做出了决断。他清楚最应该保护的是什么。
  「拉比萨,你快点准备一下,马上就出发」
  取下自己头上的缠头巾,哈迪克一边对抗着风压一边快速地把头巾缠在妹妹头上。头发被完全掩藏在头巾里的拉比萨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少年了。
  「行李都已经准备好在牲口棚里了吧?别回头。这里离北面的非常门最近。你要一心想着离开卡巴尔,快跑吧!」
  空气在耳边轰鸣,令思考都变得迟钝了。拉比萨在呆滞的脑中反复咀嚼着零零星星听到的兄长的话。
  「因为待在这里……待在卡巴尔会有危险吗?」
  「没错。好了快点! 趁现在还有机会逃走!」
  「可是哥哥和艾雪呢……」
  「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哈迪克抓住还没能消化当前事态的妹妹的双肩,凝视着她激烈动摇的眼睛。
  「你身负守护西穆西穆种子的重责大任。你是这个沙漠里唯一的希望啊。即使牺牲其他任何东西你也要拼命逃生!」
  太阳色的两双眼睛互相对视。看着兄长急迫的神情,终于感受到了现实意义上的危机感的拉比萨却突然哆嗦着嘴唇,大大地摇了摇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两人现在的立场和白天时完全颠倒了。
  「不要!我也要和盗贼战斗!我才不要一个人逃走」
  「比起战斗来,你最应该做的事是逃跑,难道这你都不明白吗? 这没什么可耻的」
  「就算现在逃走了反正也还是会被盗贼追上的。还不如就在这里打倒他们」
  「如果你被他们捉住了怎么办? 会让我们变得束手束脚的!」
  「可是……不对,我不要,哥哥连路都没法走! 我要保护哥哥,我们要在一起!」
  哈迪克终于明白了。拉比萨是在害怕。
  他咬了咬牙,垂下了眼睛。口中飞快地向精灵祈祷——
  砰的一声干响撕裂了风与夜晚的黑暗。
  倒在满是沙子的地面上,拉比萨还完全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摁住了脸。
  「别太天真了! 你以为圣别仪式是为了什么而做的!」
  头一次听见的兄长的怒吼,确实狠狠冲击了拉比萨的心。
  是为了斩断成为使者之前的所有羁绊。为了在发生万一的情况下可以全部舍弃。比起少数的亲友,要选择拯救素不相识的多数的人。
  使者就是为此才进行圣别的。
  使者是孤独的。背负着整个沙漠的希望,守护着种子,独自一人前进。
  而且这次,连被保护的种子都是孤独的了。
  ——只剩孤单一个了。
  「呜……」吞下口中的呜咽,拉比萨站了起来。
  风正在变小。如果砂岚旅团是利用沙暴来移动的话,那么风暴就只会在到达这里和撤退时发生。必须抓紧时间。
  看着用手臂胡乱抹了抹眼泪,迅速转身的拉比萨,哈迪克不由自主地叫住了她。
  「拉比萨!」
  正准备出发的瘦小背影一下子停住了。
  「你在身为西穆西穆使者之前,首先是我唯一的亲人。但是你在身为我妹妹之前,首先是拉比萨你自己。别忘了这些」
  拉比萨现在还无法理解到哈迪克话中之意的一半。即使如此,哈迪克的话也不是毫无意义的。
  微微地回过头,尽最大的努力露出微笑。为了不让敬爱的兄长看到自己更丢脸的样子,拉比萨逃跑一般地冲出了屋子。
  留在屋内的哈迪克,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膝盖里。疼痛就如回忆一般一点一滴地扩散开来。
  (这点痛楚和拉比萨相比……)
  一定很痛苦吧。被唯一一个自己依赖着的亲人打了,被逼着担上使者的重责。
  但是那责任也有着维系拉比萨生命的分量。领悟到使者责任之重的她一定会好好保重自己的吧。如果这个分量可以赋予她逃生之路的话,他不会后悔。
  (我也到了做当做之事的时候了)
  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的哈迪克在地上找到了已经沾满沙尘的两根拐杖。在拼命伸手去抓拐杖的哈迪克背后,一股强风蠢蠢欲动。
  风拂过哈迪克那特别的太阳色头发,又从开着的窗户退走了。
  拉比萨从自家后门出来后就潜入住家间的窄道,向牲口棚前进。
  耳中不放过已不同以往的这个城里的任何动静。直到刚才还笼罩全城的暴风呜鸣声和沙砾削去住家墙壁的声音平息了,与此相反,陷入混乱的城民的尖锐惨叫声和混在其中的男人的吆喝、怒吼、兵刃相交的声音增加起来。
  这里是和平美丽的都市卡巴尔。男人们的刀只有在向客人分派菜场买来的西瓜时才会使用。就拉比萨所知,这个圣地从未被盗贼袭击过,也没有一个城民认为会发生这种事。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到底会造成多少牺牲……拉比萨连想都不敢想。
  在这片沙漠里没有盗贼会蠢到来袭击卡巴尔。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然而砂岚旅团就干出了这样的蠢事。
  (真无耻……!)
  拉比萨一边用自己所知道的所有脏话问候盗贼,一边不发出任何响声地小心打开牲口棚的便门,偷偷溜了进去。不安地用鼻子喷着气的几头利古都朝她望了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啊,虽然我也想放走你们……」
  拉比萨一边跟发出细声呜鸣、用额头凑向她的利古们道歉,一边跑向拴在最靠近正门之处的两头利古。玛夫用像是在说「发生了什么事」般的视线看向她,库克也挨近了丈夫,不安地看着拉比萨的脸。
  「说来话长! 总之现在得先逃走,帮帮我!」
  焦急地将行李绑到利古身上,又确认了一下缰绳和鞍座的情况后,拉比萨把木栅栏细细地开出一道缝,偷偷观察外面的情形。
  从沙暴袭来的正门方位传来的兵刃交击声与喝叫声一阵高过一阵。是自卫队开始反击了吧。而与此恰恰相反的是,牲口棚附近却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虽然也有一瞬间为居然没有逃跑的居民而感到奇怪,不过拉比萨很快想通了。自己一开始也是不想逃跑,想跟哥哥在一起的。虽然嘴上说着要战斗,其实是心里下意识地认为只到藏在家里就能躲过这次灾难,认为自卫队总会有办法对付的——
  「出发了,玛夫、库克」
  就在她轻声呼唤两头利古,拉过缰绳之时。复数个脚步声在鸦雀无声的路上响起。
  大吃一惊的拉比萨将手掌挡在玛夫鼻前制止它前进,再次偷偷查看路况。数个男人的身影在明亮的月光下移动,一个接一个地进入了某栋建筑物。
  心脏失序地狂跳,血液一下子冲上了拉比萨的脑门。盗贼侵入的正是她家。而腿脚不方便的哈迪克现在正一个人留在那里……!
  (哥哥!)
  已经什么都来不及想了,拉比萨不顾一切地冲出了牲口棚。一手扶上别在腰后的弯刀,连奔跑中发出的脚步声都顾不上了。
  可是很快她被阻住了去路。埋伏在黑暗中的黑巾蒙面的男人一下子拔出了闪着钝光的刀。沐浴在明亮月光下的刀刃之所以会这么污浊是有原因的。
  「混蛋……你杀人了吧?」
  面对愤怒的拉比萨,盗贼只是用锐利的眼神盯住她。像发现了猎物的蜘蛛一般立刻凶猛地扑了上去。凶刃毫不犹豫地向拉比萨头顶落下。
  锵……刀刃相交的声音响起,盗贼的目光稍稍动了一下。没想到眼前这个瘦弱的孩子居然能接住自己的的刀。
  「让开!」
  有趣地看着发狂般叫嚷的拉比萨,盗贼再次挥舞起刀。

  卡巴尔正门处,自卫队的男人们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混乱和疯狂。
  发挥训练成果、保持阵形与盗贼对峙的从容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这个敌我双方都混杂在一起展开激战的地方,只有一个人,采取了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行动。
  「哼哼哼~哼哼哼~」
  眼前这个悠悠哉哉地在某栋房子的屋顶上将正门附近的战斗情况尽收眼底、用白色缠巾蒙着脸的人……吉塞特不知为何快活地哼起了歌来。
  从道路另一边的一栋建筑物里出来了数个盗贼。
  盗贼们瞥了一眼正门附近的战斗后,向城内奔去。可以轻易地看出他们的行动是毫无停滞、拥有着明确目的地的人所特有的。
  点了点头,吉塞特一边继续哼着似乎是擅自改编自激斗剑舞曲的鼻歌,一边沿着屋顶向着与盗贼一样的方向移动。很快他感到周围开始吹起凉爽的风,与夜同色的眸子满足地眯了起来。
  正要计算从屋顶跳下去的时机时,他瞥了一眼背后的战斗,注意力被视野一头的某个光景吸引了。一个面熟的自卫队员背后空门大开,而一个盗贼趁机冲了上去。
  瞬间在口中念起对风之精灵的祈祷。围绕在他身边的空气仿佛被解开了束缚般离他而去形成了旋风,刹那间又更猛烈地化为了小型的沙暴。看到那个自卫队员为了躲避突然插入的沙暴而变换了位置,吉塞特小声咕哝了一句。
  「就当是回那顿饭的礼了」
  然后他落在地上,为了追赶如影子般移动的盗贼们而跑了起来。
  很快他看到盗贼们一个接一个地进入了某栋建筑物,于是暂且停止了前进,就近躲在了暗处。
  (那里就是使者家了吧。恐怕会有人看守……要打倒他们吗?)
  正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时,路上突然响起了脚步声。他吃惊地一看,发现有个小个子从比盗贼进入的屋子还要更里面的路上冲了出来。
  (是这里的居民吗? 他在发什么疯……)
  在他疑惑之间,潜伏在暗处的看守现身挡住了那人的去路。锵……兵刃相交的清澈声音回响在空中,战斗开始了。
  (不过,这可是个好机会。要去就得趁现在)
  这么想着把手探向用布绑在腰间的某把刀的刀柄后,他不由得大声咋了咋舌。
  一点都不顺手的那把刀奢华到了恶趣味的地步,完全不适合实战。到处镶嵌着的宝石破坏了刀的重心,纯粹是为了好看的黄金刀柄握上去的手感不是一般的差。
  (欸!对了,我还带着这把根本派不上用场的刀啊)
  为了作为会见使者的借口,又或者说是为了贿赂而从某个有钱人家里妙手空空了这把刀,不过要是能事先考虑到现在这个情况就好了,吉塞特反省起来。
  (因为我也没想到砂岚旅团会这么快就行动啊……)
  随便找把别人的刀用吧。为自己想到的点子点了点头,吉塞特跑了出去。
  那边两个人的战斗渐渐激烈起来,不过越看就越能清楚地判断这场胜负的结果。
  (那什么刀法啊。简直就跟小孩子在玩家家酒一样嘛!)
  对小个子少年那看着就危险的刀法恨得牙痒痒的,吉塞特准备介入两人的战斗。可是在那之前,他看到从盗贼潜入的屋子里出来了两个人影。
  「切!」
  转变了方向,吉塞特在三次吐吸之间里干掉了那两个男人。他们连惨叫声都没能发出就趴倒在了地上。因为他们的气管已经被割断了。
  虽然已经将使用次数尽可能地减到了最少,那把只有装饰作用的刀还是喀哒作响了起来。刀柄握起来的手感真是糟透了。光是挥舞起来刀身就会震动。「可恶……」虽然确认了男人们身上的武器,可是他们带的都不是刀。
  吉塞特把刀一丢,向正与盗贼对战的小个子奔了过去。
  ——拉比萨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面前的盗贼身上。利用刀被弹开时的反作用力,瞄准时机趁对方的刀减速的瞬间袭击对方的膝盖。可是盗贼迅速后退,刀以直角削回水平荡开了她的刀。拉比萨的手腕感受到了锐利的钢铁触感。
  「呜……可恶!」
  没有时间用来体味疼痛,她往后跳开,看准对方的空隙再次进攻。然而她那专攻下路的刀法已经被盗贼看透了,盗贼从下往上一挥刀,拉比萨纤细的身体被带得往后飞去。
  双脚离开了地面,下颌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糟了,就在她发出不成声的叫声时,飞在空中的身体被什么给牢牢地抱住了。
  (咦……?)
  吃惊地回过头的拉比萨的视野内,映满了一个用白色缠巾蒙面的青年的身影。青年看了看她,两人互相见到了对方与自己完全相反的眸色。
  吉塞特瞥了一眼小个子少年脸上和衣服上细细的刀伤,低声说道。
  「借我」
  下一瞬间,原本应该是拉比萨拿着的弯刀已经仿佛一开始就在吉塞特手里一样握在了他的手中。拉比萨吃惊地看向自己的手。完全没有被人硬夺走了刀的感觉。刀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拉比萨感到不可思议。吉塞特的动作就是快到了这种程度。
  正乐于戏耍经验不足的少年,盗贼对于突然变更了对手的事感到有些不满。这次就不玩了,一口气把对方干掉,这么想着他握刀的手加重了力气。
  然而,新出现的青年出乎他意料地不简单。发出的攻击全被对方轻描淡写地一一化解,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陷入了只能一味防守的窘境。盗贼由于焦躁而更加激烈地挥起刀来。
  因战斗对手被抢而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拉比萨软了腿砰地一下坐倒在地,愣愣地盯着青年的动作。
  (好强……这是实战用的刀法……!)
  因为自己与对方的实力之差实在太过明显,连不甘心的心情都生不出来了。月光倾泻而下映在他挥舞着的弯刀上,这景象充满了让人不由自主沉迷其中的妖异魅力。与他那令人印象深刻的深蓝色眸子相辉映,那情景就仿佛是——
  (美丽的月夜)
  忘了在她面前展开的是凄烈的战斗,拉比萨呆呆地想着。

  

  已经厌倦了战斗的盗贼为了一决胜负而稍稍后退,又大步向前踏出。口中发出锐利的呼声,一刀砍在了眼前细瘦青年的身上……本来应该是如此。
  刀只略微挑到了青年的缠巾就横飞在空中,盗贼失去了着力之处向前摔去。然而下一个瞬间他视野中的景象就翻转了过来向后倒去。因为沉下身躲避刀势的吉塞特照着向他倒来的盗贼脸上狠狠一脚踢了上去。
  吉塞特飞快地站起身将刀高高挥起。由于刚才那一击,用来蒙面的缠巾飘散开来,露出了与眸色相同的发色。仰面倒地束手无策中的盗贼第一次清楚看到吉塞特的脸后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吉塞特轻易地挥下刀,就这样结束了战斗。迅速地把缠巾蒙回脸上,他从盗贼胸口抽出了刀,用死者的衣服抹去刀上粘稠的血迹。
  转身望向呆滞地看着这里的人影,他提着刀皱起了眉头。
  「我说你啊,连杀人的觉悟都没有就别握刀」
  拉比萨开始还不明白吉塞特意思,下一个瞬间才理解了话中含义,就在她由于羞愧而涨红了脸的时候。
  「这是怎么回事……?」
  传来了短促模糊的叫声。
  立刻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拉比萨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全身僵硬了起来。两个黑巾蒙面人从屋里出来,看到流血倒地的同伴后发出了惊呼。
  然而拉比萨圆睁的双眼只盯在了一个地方,就是其中一个蒙面人肩上背着的某个人身上。
  无力松软的身体。拥有太阳般光辉的头发披散着。从盗贼肩上垂下的手臂如同钟摆般晃动,从指尖流下黑色的液体滴在地上。
  「呜啊……哥哥……!」
  从痉挛着的喉咙里挤出了呻吟声。
  全身打颤,止不住的呕吐感,眼前的景象晃动起来。周围的空气开始蠢蠢欲动。
  (什么……?)
  查觉到异变,吉塞特动摇了起来环顾四周。由于非人之物的作用,自然正在发生变化——!他那双特殊的眼睛立刻就捕捉到了原因。
  感到强烈的耳鸣和头痛,拉比萨用两手摁住了太阳穴附近。虽然她知道黑巾蒙面人之一正举刀走近,但是那些都已经无所谓了。
  风突然咆哮起来。地上的热气逐渐上升,地面开始微微鸣动。
  盗贼们站立不稳,神色慌张地看向上空。
  「喂,你……快停下! 你想干什么!」
  确切把握住了状况的只有吉塞特一个。拉比萨周围的风之精灵可怕地轰鸣着开始形成旋风。他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幕。可是——
  (这家伙他看不见……!)
  看着茫然若失,连自己在做什么、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的拉比萨,吉塞特感到不寒而栗。这样下去会出大事的。
  「喂!」
  然而就在他想设法稳住拉比萨而开口之前,重新振作起来的盗贼拔出刀大步向拉比萨靠近。
  「别……」中断了的声音没能赶得上。
  伴随着热度、翻卷着锐利细沙的风刃瞬间袭向四周。
  「哇啊啊啊啊!」
  发出可怕的惨叫,盗贼捂住眼睛倒在地上打滚。背着哈迪克的盗贼也被气团突然击飞昏了过去。住家的墙壁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眼看着上面裂出了一道道细缝。被削下的树皮化作锐利的凶器刺入坚硬的地面。
  「好痛! 喂,我说真的,你快点停下来,喂! 你到底明不明白!」
  拼命躲开狂乱的精灵,终于到达拉比萨身边的吉塞特大力摇晃着她的肩膀。硬是把她的脸向上扳起,恍惚的眸子才稍微有了焦点。
  「别失去自我,会被吞噬的! 你听好。也许你自己还没有发现,但是你是个精灵操纵者」
  吉塞特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一下子把话说完,拉比萨听到后眨了眨眼。
  「精灵……」
  「没错,你是精灵操纵者。现在马上对精灵下令! 总之先命令它们平静下来!」
  看到对方张开嘴睁大眼睛盯着自己的样子,吉塞特火冒三丈,近乎恫吓般地怒吼起来。
  「快点,你想被吞噬吗!」
  「平、平静下来。拜托了,精灵!」
  被吉塞特太过凶狠的气势所压倒的拉比萨慌慌张张地这么一喊,空气就陡然一变。旋风平息,沙砾回归地面,热度与湿气都恢复了它们在夜晚应有的状态。
  可是下一瞬间,拉比萨就失去了意识向后跌去。
  「啊,可恶,居然还给我昏倒!」
  生气被精灵吞食过度了。为拉比萨的过度没自觉感到火大,就在吉塞特准备将自己已经接住的身体略为粗暴地丢开时,他的视野中出了某样意外的东西。
  那是拉比萨无力地放在身上的右手。手背上刻着的印记是——
  「什么……这家伙,是使者?」
  吉塞特一边吃惊一边下意识地用眼睛搜索着应该带在拉比萨身上的西穆西穆种子。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了模糊的呻吟声。
  (不妙。先出城再说)
  慌忙抱起来的使者的身体,意外的纤细柔软。
  (简直跟女人一样软啊。不愧是在卡巴尔长大的少爷)
  大致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了附近的牲口棚后吉塞特马上跑了过去。门大声吱呀着被打开,看到里面两头已经准备妥当的利古后,吉塞特基本明白了情况。
  「哈,原来这小子正在跑路中啊。好得很」
  边说边开始迅速地将玛夫身上的行李全部背到库克身上。为了让玛夫能背着两个人逃跑,必须尽可能减轻它的负担。
  「不好意思啊,虽然会跑得很辛苦,不过请忍耐一下吧。我一给信号你就先往沙漠逃」
  玛夫和库克最初看到抱着它们所熟悉的少女的人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也只是试着摇了两、三次头,就顺从地被牵着缰绳走了出去。
  就在吉塞特乘上玛夫时,被他抱着的拉比萨转动了下身子,微微睁开了眼。
  「为、为什么在摇晃……?」
  「醒过来了吗,太好了。要搬动失去意识的人可是很麻烦的」
  「你是谁?」
  「吉塞特。我是从自卫队的帐篷那来的。你呢?」
  「拉比萨……」
  「拉比萨啊。不过有话还是回头再说吧,使者大人。总之你现在先得离开这个城市。如果你会骑利古的话我想就交给你来操纵吧」
  不明就里的点了点头接过缰绳时,拉比萨的脑海里回想起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啊,哥哥!」
  她叫喊着拽紧缰绳,突然转了个方向。
  「傻瓜! 你在干嘛!」
  上身大幅度地摇晃,吃了一惊的吉塞特边骂边抢回了缰绳。死死抓住那只手、慌慌张张想要再度取回操纵权的拉比萨叫了起来。
  「哥哥被盗贼袭击了! 他受伤了,我得去救他!」
  「你是使者吧! 比起救他,现在应该先逃跑吧?」
  「我不能对哥哥见死不救!」
  「那你就能对沙漠之民见死不救了吗!」
  听到吉塞特喊出的话,拉比萨僵住了。突然望过来的青年眼里,笼罩着比黑暗更深沉的色彩。
  「不管愿不愿意你都已经被选上了。你是下定了决心才接受圣别的吧」
  拉比萨的心仿佛被一把狠狠揪住了般疼。
  ——没错。我已经接受了圣别了。
  拉比萨原本拼命的神情突然不安定地动摇起来,露出悲惨的表情。瞬间吃了一惊,吉塞特粗鲁地把缰绳递了过去。
  「你明白了就好。向着非常门直冲过去吧」
  拉比萨只能点了点头。因为她确实已经接受了身为使者的命运了。
  就在两头再次开始疾奔的利古就快到达北面的非常门时。拉比萨背后的吉塞特突然哼起了欢快的歌曲。是他擅自改编的激斗剑舞曲。虽然也不算难听,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哼歌,这到底是什么神经啊。
  「喂…我会分神的,你能不能别哼了……」
  「好啦。有备无患嘛」
  听到这个不知所谓的答案,拉比萨不由得跨下了肩膀。下一刻她耳边传来的「锵」的一声金属音让她整个背僵硬了起来。
  「你刚才拔刀了?」
  「拔了拔了。哎呀放心吧,就算是失了手也不会插到你背上的。我的对手…看……是那帮家伙哦」
  仔细看向越过自己肩膀伸出的手指所指的前方,不一会映入眼帘情景让她瞪大了双眼。应当关闭着的非常门大开着,应当站在附近的看守却不见踪影。相反,却有几个骑着利古的黑巾男人聚在门的周围。
  「连这里都有盗贼!」
  「看来他们也算是动了点脑子。你听好,绝对不要减慢速度哦……」
  吉塞特使出浑身力气毫无预兆地在与他们并列奔跑的库克的屁股上踹了一脚。可怜的库克发出撕破喉咙般的惨叫,猛地加速冲过了安全门。大吃一惊地躲开了利古的猛攻,有几个盗贼立刻追了上去,不知是不是发现了利古身上没有人,他们很快又折了回来。
  吉塞特不再哼歌,算好了最恰当的时机低声祈愿。周围的风急速变热,卷着沙砾依靠回旋力膨胀起来,盗贼被吞入了毫不容情的沙砾中。无法应付突然发生的沙暴,利古的骚乱使得黑巾蒙面人们无法保持平衡,就在这时玛夫果敢地以最高速度从他们中间穿越而去。
  拉比萨不由得欢呼出声,盗贼们则从喉咙深处发出粗野的咆哮,吐出掺着沙子的唾沫,嘴里叫骂着脏话追赶了上来。
  盗贼的利古听说受过特别训练,可以不用成对行动。因那训练而一直异常兴奋地吐着飞沫的利古已经像是另外一种生物了。看到它们那布满血丝的眼睛,拉比萨打了个寒颤,又继续要求玛夫加快速度。
  「加油! 再快一点!」
  钢铁兵刃交击的声音就在脑后毫不间断地传来,时不时还听见高声咋舌的声音。
  「你没事吧」
  「别在意,总之你要保持这个速度。他们的利古因为使用药物,并不正常。就算驮了两个人,论体力也还是我们的更强」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这样强烈地期望着,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即使什么都不做,玛夫也跑得越来越快。后方不断地吹来顺风,玛夫的钩爪落地的声音变得轻快起来。突然,背后的金属相交声停止了。
  「很好! 操纵精灵吧,操纵风和土的精灵!」
  「咦咦?」
  「你跟着我念就好了。『利夫、阿尔多,化作防壁吧』……快念!」
  吉塞特口中所念的是用于召唤精灵,蕴涵力量的语言。利夫是风,阿尔多是大地。精灵的名字是所有的沙漠之民都知道的。
  「利夫、阿尔多……化作,防壁」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拉比萨用勉强得都快听不见了的声音嘟囔着,背后的吉塞特用危险的低沉声音开口了。
  「喂。这可不是在玩儿啊。你认真点」
  「利……利夫!阿尔多!」
  就在拉比萨带着自暴自弃的心情重新用力呼唤的瞬间。
  惊人的气压穿透身体,暴风向两人背后狂啸而去。不由自主地顺着风势看去,眼前发生的景象令拉比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被风卷起的沙砾层层累积,居然当场在背后筑起了一道沙墙。
  「沙子自己在动?」
  「不是沙子。是精灵」
  立刻进行纠正的吉塞特,清楚地看见了以沙砾为媒介互相组合形成墙壁的大地精灵,以及在它们上方飞舞升腾的风之精灵。
  (单凭一句话就能将精灵操控到这种程度……。居然还没发现自己的力量?)
  瞥了一眼忘我地哇哇惊叹的少年,吉塞特目瞪口呆地发出了大大的叹息。
  「没天理啊—。真是暴殄天物……」
  直到确认已经没有任何追兵之前,两人所乘的健壮利古都一直在蓝天环绕下的苍茫沙漠中疾驰。

[ 本帖最后由 xelloss646 于 2008-6-15 21:31 编辑 ]




  3..夜

  月亮快要从西边落下时,拉比萨他们才终于找到了先行出发的库克。
  值得庆幸的是由于背着大量的行李,盗贼的攻击大部分都落在了行李上,库克本身几乎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而行李方面比较大的损失也只有一袋水和一袋草料。两头利古继续辛苦地前进,直到到达岩石沙漠的边界后,两人找了处合适的岩壁,在其遮挡下燃起了火堆。
  给自己也做了下简单的包扎后,为了泡茶而开始在水罐里焖煮薄荷叶的拉比萨还是无法相信自己是精灵操纵者。
  “精灵操纵者……是那么容易就能当上的吗?”
  “当然不是。即使再努力,当不了的人就是当不了。必须是拥有精灵所钟爱的强烈生气的人才行。如果只是要稍微起点小风的话,普通人经过训练倒也可以办到。不过,是绝对不可能像你刚才那么厉害的”
  拉比萨一边取出两个水罐煮糖浆,一边嗯嗯地点头。
  “精灵给予人类利益后,相应地吞食对方的生气。像你这样的人要是发发呆,它们就会自作主张地帮忙,你可得注意点啊。到时涌来的精灵相撞,就会产生狂乱的精灵,你自己也不会没事的”
  “唔—是这样啊……这么说来,以前我从利古啊、海枣树上掉下来的时候,地面会不可思议地变软,结果我一点伤都没有……原来那都是精灵在帮忙吗”
  “十有八九是吧”
  “可是我完全看不到精灵啊。一般精灵操纵者都是能看见精灵的吧。我这样也算是精灵操纵者吗?”
  “虽然很少见,不过也不是没有那样的人”
  吉塞特接过薄荷茶,有些稀奇地打量着金属杯里的东西。泯了一点后,清爽的芳香和糖浆略微甘甜的感觉就在口中扩散开来。
  “只是能隐隐约约看到精灵样子的家伙,可以感觉到精灵气息的家伙,这种程度的人有很多”
  “嗯嗯”拉比萨点了点头。这么说起来,在卡巴尔城里也零零星星的有人买卖在什么地方有什么精灵啊、向什么精灵祈愿比较好啊之类的情报。
  “不过很不可思议的是,在某方面能力特别强的人却几乎没有。像我,就是看精灵的眼力虽然特别强,却只能引起轻微沙暴的少见例子。我想你应该也已经发现了吧”
  拉比萨咕咚一声喝下一口茶,才慢一拍地“啊—”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所以你才发现了我的能力啊”
  “呜!拜托你给我注意到啊!”

  

  「嗯—。那我们就好像是把力量对半分了呢」
  看着一边说,一边怨恨般地瞪着积在杯底的糖浆的拉比萨,吉塞特目不转睛地观察起来。原来如此,确实是这样,如果两人合力的话,应该可以与强力的精灵操纵者相匹敌吧……
  (哼。还真像是生活在丰饶的卡巴尔的少爷才会想的事)
  吉塞特的胸口瞬间吹过一阵冷风。要跟见都没见过、知都不知道的人对半分什么东西,这对拼了命才能在那天活下去的人来说是根本不可想的。
  ……这时,拉比萨用她那仿佛淡糖浆般颜色的眼睛看向了吉塞特。
  「这么说来,我还没有向你道谢呢,谢谢你救了我。要是没有你,我想我的旅程恐怕还没开始就完结了……」
  虽然嘴里说着感谢的话,拉比萨却无精打采的。结果,她还是对哥哥和卡巴尔的居民见死不救了,这个事实沉重地压在她的心头。
  「……我想你哥哥应该还活着。盗贼可不会专门去搬运被自己杀掉的人的尸体。至于卡巴尔还有自卫队在,应该会没事的」
  被盗贼袭击、失去至亲的痛苦遍布着整片广阔沙漠。所以吉塞特一点儿也没有打算安慰拉比萨,可是等他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说出了这样的话。
  发觉吉塞特在安慰自己,拉比萨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挤出了一抹笑容。
  「虽然是没法回卡巴尔了,不过等到了别的城镇,我会把你的事传达给圣园。应该会得到奖赏和感谢状的,到时你就先在支部待一阵吧」
  「虽然我很感激……」
  (不过那可不行啊)
  将薄荷茶全部喝光,吉塞特再次开动脑筋考虑说辞。
  「那个,你想不想雇我当向导?」
  开始泡第二杯茶的拉比萨觉得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你想想看。像砂岚旅团那样的家伙,在这个沙漠里可到处都是。不管是男是女,一个人出行都是很危险的。而且说点不好听的话,你这人相当缺乏应付危险的能力。我觉得你一个人旅行还想活着回去是基本没指望的。就算你再有操纵精灵的能力,看不见它们的话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全部都是正中拉比萨软肋的发言。
  确实,今后若是再受到砂岚旅团的袭击,拉比萨能自保的可能性极低。使刀的能耐也不是她自己所想的那么强,虽然有操纵精灵的能力,可是看不到精灵也没用。这么看来的话,吉塞特那双可以看到精灵的眼睛和他那高明的刀法都非常有吸引力。可是——
  「很可惜……使者只能一个人旅行,这是自古就定下的规矩」
  拉比萨沮丧地摇了摇头。吉塞特皱起了眉。
  「那是什么烂规矩啊。西穆西穆是叫使者去死吗?」
  「不对! 是为了判断哪个城镇才适合西穆西穆时不受到别人的影响」
  「哈,谁的影响! ……等等。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吉塞特想明白了什么,露出了嘲讽的表情。
  「所以你们就只在即使单独一人也不会出事的卡巴尔附近旅行,一直受着过去的影响来选择城镇。甘愿被无谓的规矩所束缚」
  「你在侮辱我们吗! 什么受过去的影响……」
  「不是吗。那使者的地图又是怎么回事? 你可别说你身上没有详细记载了要去巡视的城镇和村庄名字的地图。说什么西穆西穆的恩惠是属于全沙漠的漂亮话,结果能获得机会的还不是只有卡巴尔附近的居民吗」
  「那是……虽然我是有地图!」
  正准备出言反驳的拉比萨突然没了声音。脸上的血色也唰地一下消失了。她在自己身上到处翻来找去,越找越是脸色发青。
  「……没有……」
  连玛夫和库克都不解地昂起头来看她。
  「怎么办……地图,我落在家里了……」
  「……什么?」
  「怎、怎么办啊!」
  拉比萨站起来毫无意义地环顾四周,不过地图当然不可能就这样凭空在沙漠中出现。她露出惨白得不能再惨白的脸色跌坐在地上。
  「我几乎没出过卡巴尔。根本不知道哪里有什么城镇,哪里又有水源……! 现、现在也没法折回卡巴尔了……!」
  吉塞特不由得叹气,继而又愤慨起来。
  (圣园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 居然让这种毫无经验的小鬼担任使者?)
  不过再一想,这对于达成自己的目的来说却是个大好机会。
  「好啦好啦,冷静点拉比萨。没有地图的旅行可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哦?」
  决心说服拉比萨的吉塞特突然换上了开朗轻快的语气,刻意拨了拨篝火来到拉比萨身边盘腿坐下,一副哥两好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肩膀。
  「又不是商队,难得出来趟还非要照着预定计划可也太无趣了! 而且地图这东西,在这什么标志物都没有的沙漠中我想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啦」
  「我是使者,可不是出来玩的! 而且,地图不就是为了能不在这种地方迷路才存在的吗!」
  「错—了,在这世上地图是为了赚钱才存在的。证据就是,在沙漠里拥有那种庸俗玩意的就只有组建商队的大商人对吧? 他们把自己独家记录、绝不外流的地图传给后代」
  「……啊,这样啊! 那能不能从商人那里搞到地图啊?」
  从吉塞特的无心之言里找到了一丝希望,拉比萨不禁凑了过去。两手无意识地紧紧抓住了他的袖子。
  「不,我刚才难道没说么,他们不外传的……」
  「现在可是非常情况啊! 西穆西穆使者就这样终止任务可不行。正因为是追逐利益的商人才更应该协助我吧?」
  看着拉比萨焦急慌乱的眼神,吉塞特嘴边很快浮起了不怀好意的笑容。他冷不防地挨过去,在拉比萨太阳色的头发间若隐若现的耳边低声问道。
  「怎么? 也就是说你要托我带路了?」
  感到呼吸吹动着头发,拉比萨一下子全身僵硬放开了手中的袖子。慌慌张张地面对篝火,抱起膝盖坐好。
  「啊,不,不是那样的,只是参考一下你的意见……」
  在卡巴尔那个狭小的世界里长大的拉比萨显然不太懂得把握和陌生人之间该保持的距离。吉塞特偷偷地忍住了笑。
  「那你就在这里等着什么时候有商队经过好了,说不定也别有一番乐趣呢—」
  「你、你别事不关己就说得这么轻巧!」
  「那是现在。如果你跟我一起走的话,我想就不再是事不关己了哦?」
  「唔……」
  拉比萨走投无路地看着吉塞特。他那轻佻的口吻和与此相对的冷漠表情,让拉比萨感到了微妙的违和感。
  「我这几年都在沙漠里流浪,也已经习惯旅行了,我想应该不是个坏提议吧」
  「可是……」
  拉比萨再次开口,结果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看到拉比萨终于不甘不愿地点了头,吉塞特在心里笑了起来。不过面上却完全是一副正经的表情,像模像样地说道。
  「那我们就快点决定前进方向吧。我建议别再往北走,转而向东行进」
  「为什么? 这样就偏离之前在圣园订好的路线了。不好办呢……」
  「你问为什么? 看来你还完全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啊。你以为袭击卡巴尔的是什么人。是砂岚旅团啊。你觉得他们会就这样放弃了吗? 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知道你是使者了吧。还继续向着之前逃跑的方向前进不是等着被抓嘛。这样还不如向着谁都不会想到的地方——东面的黄沙漠前进会比较好。难道不是吗?」
  听他这么一说,拉比萨也觉得很有道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那样的话往西边去不是更好吗? 东边有砂岚旅团的根据地吧。虽然是有句话叫"蝎子就在脚下的沙中"【注1】啦……」
  「盗贼的利古持久力弱,所以走砂沙漠他们会比较难追踪。西面虽然也有砂沙漠,不过要到那里还要花不少时间。东面的黄沙漠就很近了」
  「是吗……黄沙漠啊……」
  拉比萨露出非常不安的表情。这也难怪。黄沙漠在卡巴尔圈内都是臭名卓著的地方,据说是连商队都会避免经过的严酷沙漠。不过与拉比萨的不安相反,吉塞特充满了自信。
  「我是东面出生的。比起没怎么去过的西面,在东面可以更确实几倍地为你向导」
  「……这样啊……」
  足足考虑了五分钟,拉比萨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吧。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感觉她稍微有点胆怯,但是还是鼓起了勇气说道。
  「教我用刀吧」
  「……不行。」
  吉塞特垂下睫毛,立刻回答了她。拉比萨的刀现在仿佛理所当然一般地别在吉塞特腰上。
  「为什么。我不是缺乏应付危险的能力么? 那么你教我怎么战斗啊」
  「你那样就行了。用精灵的力量足够保护自己了」
  「哪里足够。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砂岚旅团!」
  篝火瞬间强烈膨胀了一下,不过很快沉默降临了。
  「……稍微睡一会儿吧。天马上就要亮了」
  吉塞特说着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裹上毛毯,背对拉比萨躺了下去。没办法,拉比萨也只好裹起了毛毯。两个人互相背对着把篝火夹在了中间。
  枯枝燃烧的爆音持续了一阵,不久就微弱了下去。吉塞特听到篝火那边传来了细细的呜咽声。
  即使咬住毛毯和沙子也抑制不住,抽噎声在沙漠静谧的夜空中回荡。
  吉塞特听着那声音,一动不动地盯着渐渐开始泛白的天空。
  毛毯中他的身体在微微地打颤。尤其是手,像麻痹了一般震颤着没法动。视网膜上不断重复浮现着之前挥刀杀掉的对手死亡的那一瞬。
  (……在卡巴尔长大的天真少爷能挥什么刀。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与泛白的天空相对,微微张开的吉塞特的眼里却寄宿着浓浓的黑暗。

  * * *

  凄惨的一夜终于迎来了黎明——
  卡巴尔的平和日子就如沙子一般沙啦沙啦地崩溃了。
  医疗所所员在残留着战斗痕迹的城里到处奔走,身上所着的白色袍子随风飘舞。由于中央沙漠里再没有比卡巴尔医疗设施更齐备的城镇了,所以当其他城镇遭到盗贼袭击时,也每每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可是与这次作为直接受害者而产生的混乱当然无法相提并论。
  「太可怕了,据说自卫队一半的人都牺牲了……?」
  「那帮家伙直到几年前都还很老实的啊……」
  「下手变得这么狠,都是因为换了首领啊」
  城里的居民们带着与往常截然不同的阴郁表情,聚集在街道上窃窃私语。
  充满着不安嘈杂声的旋涡,这样的异常景象也一样出现在地下的圣园里。
  在身着绿色长袍的身影慌乱跑动着的圣园内略微昏暗的一角,持续传来一名女性哭泣的声音。
  「请你冷静一点,艾雪」
  然而团长的劝解声也谈不上有多冷静。
  「虽然地图留在了屋里,可是除此之外的行李还有利古都不见了。也许是发现情况紧急,拉比萨和哈迪克先逃走了……」
  团长就好像是在说服他自己一样轻声呢喃,这时有其他园丁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
  「团长大人,不好了!在医疗所里发现了将使者情报泄露给盗贼的人……」
  团长沉重地点了点头,立刻准备过去。
  「我也一起去!」
  看到抹去眼泪愤而站起的艾雪,来报告的人微微露出了慌张的样子。
  「啊,不,那个,女性还是别来比较好,场面比较凄惨……」
  听到这话,艾雪用她黑色的大眼睛盯住对方。
  「我没关系的! 和哈迪克、拉比萨有关的事,我都要亲眼看到亲耳听到!」
  「既、既然如此,我也不会硬拦着你。不过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
  将对方不安的低声忠告抛诸脑后,艾雪和团长一起向地面走去。
  高声议论昨夜惨事的人,只是一味流泪的人,漫无目的乱跑的人……艾雪和团长穿过充斥着各种阴郁感情的街道,争先恐后般地赶往医疗所。
  将终于出现在眼前的门帘略显粗暴地掀开,两人冲入了人头攒动的医疗所。身着绿色长袍的男人发现了团长,指着楼梯说道,「就在最里面的屋里」。
  艾雪一边上楼一边觉得胸口纠成了一团。要是与五年前的哈迪克一样,拉比萨也被盗贼给包围了的话……要是哈迪克这次再也不会归来的话……!
  终于到达目的地急不可耐地打开门跨了进去,可是当两人看到屋内的景象时却顿时说不出话来了。一股至今从未闻到过的微臭刺激着他们的鼻膜。
  一个女人缩在屋子角落,怀中抱着婴儿发着抖盯着他们。
  屋内还有一个中年园丁和一个医疗所所员。
  园丁向团长以眼神致意,用开导般的语气对女人说道。
  「好了,先冷静下来吧。谁也不会害你的。能不能把你向盗贼说出使者情报时的情况详细说明一下呢?」
  「我、我不是、已经说了、好多次了」
  女人的呼吸异常地紊乱,用激动的眼神战战兢兢地环顾着四周。
  「那、那些人用刀压着我儿子的脖、脖子呀!要我告诉他、使者的事」
  她一边说,一边把孩子越抱越紧了。
  「那太可怕了,真可怜……。然后呢,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女人将干裂的嘴唇张了又闭,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拜托你说吧,我好担心拉比萨!」
  对事情的发展感到焦躁,艾雪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开口,然后又停了下来。
  被突然听到的女性纤细的声音吓了一跳,女人一直游移着视线终于有了焦点。她断断续续地诉说起来。
  「特……特征」
  「什么特征?」
  园丁极有耐心地问着。
  「使……使者的、特征」
  「那是什么特征呢」
  「……头发的颜色。因为是很少见的颜色啊,太阳色的头发……」
  在流动着每个人各自思绪的空间中,这位母亲宠溺地哄着孩子。
  「——噢噢噢,乖孩子别哭。已经没事了。嗯? 乖乖……」
  女人看着自己儿子的脸,充满慈爱的表情又慢慢发生了变化。没有焦点的双眼圆睁着,嘴唇发抖,呼吸渐渐紊乱起来——
  「……啊啊,是啊,我、我、把使、使者的事情给!啊啊,怎么办,我、我出卖了使者了?可是、那、那些人用刀压着我儿子! 压着他的脖子!」
  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没进入她眼内,她将儿子抱得更紧了。
  「那可是刀啊! 啊啊怎么办团长大人,可是我儿子,我、我的儿子被,可是,我也是没办法啊! ……噢噢乖孩子,稍微睡下下哦……」
  即使头发散乱神色憔悴,年轻的母亲还是露出充满慈爱的微笑亲吻着孩子。
  两眼带着浓浓的黑眼圈,她将干裂的唇凑向儿子的脖子……。
  母亲毫不犹豫地亲着儿子脖子上已经干涸扭曲、变成了茶色的伤口。
  「够了……已经够了……!」
  从团长背后传来颤抖着的艾雪含糊不清的微弱声音。
  「请把她带到可以让她安心的地方去吧……!」
  当然没有任何人反对。男人们扶住母亲已经僵硬的手臂帮她站了起来,她仍轻声唱着摇篮曲。
  「……你回去吧」
  在血色全失的团长催促之下,艾雪点了点头走出了屋子。
  「……去给孩子准备墓地」
  背后团长对着谁轻声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从不知哪个遥远的世界里传来的一样。

  * * *

  那天黎明,吉塞特被有生以来从未经历过的方式给叫醒了。
  正在他不死心地抓住睡眠妖精的尾巴不放时,脸上被一种「又粘又糙」、有着难以形容的触感的物体抚摩起来。
  「呜哇?」
  在受惊跳起的他身边,雄利古带着「你终于起来啦」的眼神嘴巴一开一合地站着。
  「你这混蛋干什么啊……呜哇,一股腥味……」
  「哈哈!谢谢你,玛夫。终于把他叫起来了!」
  死命擦着脸的吉塞特听到拉比萨快活的声音,不禁狠狠地瞪了过去。
  「你是精灵操纵者吧。使用利古可是犯规的啊」
  「不是我让它做的。玛夫很聪明。在沙漠里睡懒觉是会丢了性命的,这点它可清楚得很。好了快点,吃了饭就马上出发」
  拉比萨爽朗地笑着,手里拿着馅饼和金属制的容器走近吉塞特。似乎在吉塞特还在贪睡时她就已经整理好了着装,连食物都准备好了。
  「你有好好睡吗?」
  看到拉比萨眼圈周围的红肿,吉塞特不禁问道。拉比萨有点心虚地点头回答,「那当然。因为昨天很累啊」。
  为了在日头升到正中前尽可能多赶些路,两人简单地用了早餐后就急急忙忙出发了。在用来休息的岩石沙漠附近地面比较坚硬的地方就自己走,在碰到人很难行走的混杂着砂砾的沙漠时就偶尔骑骑利古。在到达完全由细沙组成的砂沙漠之前,要尽可能地减少利古的体力损耗。
  「不过,还有像你这么年轻的园丁? 说起来你到底几岁啊?」
  坐在利古背上以独特的节奏摇晃着,吉塞特问出了自己一直很介意的事。在阳光的强烈照射下,拉比萨比起昨天在月光下看到时还要年轻得多,生气四溢。在白天更加活跃的精灵被拉比萨强烈的生气不断吸引着。虽然这也可能是因为吉塞特的眼睛能看见的关系。
  「不,园丁基本得是成年人才能任职的。我只有十六岁,还不是园丁。我只是为了帮哥哥的忙才在圣园出入……啊,不过话说在前头,可别因为这样就小看我! 既然被选上了,该干的我都会好好干的!」
  突然回头这么说后,拉比萨又立刻看向前方专心操纵利古。那一瞬她眼中所散发的光辉深深印在了吉塞特的视网膜上。
  「哦~,那真是了不起。可得让我好好见识见识啊」
  吉塞特这么说着,多少有点疑惑地观察起拉比萨的肩膀。
  正午太阳强光映射下的眼眸,和面前这纤细的双肩。总觉得两者有些不相称。还以为他是个跟女孩子一样的少爷,他却又在不经意间露出伴随着强烈意志的凛然一面。
  (……不过,还是有点太纤细了吧? 十六岁的男孩子不可能是这样吧……)
  该不会是女孩子吧,他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可是面前随着利古摇晃的拉比萨有着一副精悍的面孔,缠头巾的包法也相当熟练自然。如果是平常习惯使用面纱遮沙的女性,应该没法包成这样吧。
  (应该不是吧。这世上也不是没有身材纤细的男子,而且历代使者貌似都是男人……)
  果然还是男人吧,吉塞特做出了无可挑剔的结论。不过为了姑且确认一下,他还是随便地伸了手去。
  ——噗。
  一心注意着利古脚下的拉比萨一瞬间全身都僵住了。在她耳边传来了吉塞特细微的咕哝声。
  「……哎呀? 这感觉有点微妙啊?」
  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把坐在背后的变态从利古身上踹了下去。
  因这突然袭击一下子摔了下去,重重撞到了腰的吉塞特瞬间呼吸一窒。
  「好———痛! 你干嘛啊」
  「那、那、那是我要说的,你这个混帐东西——!」
  拉比萨因愤怒而脸色铁青,气得浑身都在抖。
  「居居、居然敢这么随随便便碰我我我的身体! 碰这个身为使者的我!」
  气得肠子都沸腾了的拉比萨在利古身上狠狠地瞪着吉塞特。吉塞特本来也揉着腰毫不认输地瞪了回去,不过当他发现精灵们开始欢天喜地聚集过来时不禁大惊失色。
  「哇哇,等等、等一下! 是我不好我道歉! 我说真的太危险啦!」
  「你那是什么拙劣的把戏?」
  「不、不是啦,你才是别用这么变态的威吓方式好吧!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看到吉塞特那与其说是指着自己,不如说是指着自己周围空间的手指,拉比萨突然领悟了过来,不由得忘了生气看向空中。
  确定精灵们就像没事发生过一样又开始自由行动起来后,吉塞特暂且安了心,叹着气放下了手。
  「亏你能这么多年都没惹出什么事来啊……」
  「卡巴尔可没有像你这种混帐,当然没事啦!」
  「哦~。看来是很缺乏刺激的生活啊」
  站起身整好衣服后,正准备爬上利古的吉塞特又被踹了下去。
  「都说了很痛了!」
  「你这家伙都没有学习能力的吗。你难道忘了自己做过什么? 别靠近我。」
  「有什么关系嘛又不会少块肉的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啊—真的走掉了!」
  吉塞特拼命在稍微加快了利古前进速度的拉比萨背后追赶。
  「喂—拉比萨亲! 让我坐上去啦! 会死人的!」
  「那就死吧」
  「不是吧! 西穆西穆使者可以说这种话吗? 呐,可以吗? 呐呐!」
  「……唔,真是个聒噪的男人……上来吧! 如果是背靠背,我就勉强让你坐吧」
  「大好人啊! 不愧是使者大人! 嘿~唷」
  拉比萨用寒冰般的眼神射向再次跳上玛夫的吉塞特。
  「……谁说你可以搂着我的腰了」
  「谁又说我不可以搂着你的腰了?」
  「看来,你很想在这片沙漠上立起你的由你而起为你而设的墓碑啊」
  「我、我明白了。真严厉啊」
  在开始混杂着黄色砂砾的砂沙漠里,利古的足迹又再次连绵延续了起来。


【注1】本作中的谚语,应该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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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沙漠中的蔷薇与海市蜃楼

  「真行啊……」
  卡亚尔叹息着用两根手指揉起眼角。
  「……然后?他们的去向呢?」
  「那、那个……之后虽然对主要的城镇和村庄进行了搜索,不过哪里都没有……」
  「哼」
  「那、那个,我会尽全力去找的」
  「啊,也就是说你现在没尽全力了」
  「不、不是!绝对没有那种事……是、是说会比现在更加努力」
  「免了。我自己来。你退下吧」
  吃惊于自己只受到这么轻微的处置,报告者不由得抬起了头。卡亚尔见状哼笑出声。
  「你那是什么表情。以为我会狠狠处分你吗? 我什么时候做过那种事了。别自说自话地在那害怕啊」
  「啊,是……那个,告退了」
  就在那人慌慌张张地准备离开时,亚卡尔怎么看都是心血来潮般地开口。
  「对了。你好像最近身手变迟钝了啊」
  「啊,是……是吗……?」
  「是啊。所以下次你得确确实实地杀掉五个以上不同种类的人。那将会是个好练习呢」
  卡亚尔轻描淡写的话,带给了报告者十足的恐惧感。
  在报告者逃一般的离开后,卡亚尔用手指卷着自己灰色的长发,开始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的指甲。
  「啊—啊真行啊真行啊把使者都给搞错了! 而且被"月夜"抢先了一步的迹象还很明显……不就是眼睁睁地把机会让给了他吗! 啊—啊真是不爽。不过也好,方便我一网打尽……」
  一边把自己的头发搅得乱七八糟一边嘀嘀咕咕地咒骂。长达腰际自然垂下的无光泽灰发随着手指的动作摇来荡去。之后卡亚尔又慢慢地靠近窗边,好似在对风进行评估般眯细了眼睛。
  「真不想用这个办法啊,而且一定会被察觉的……算了,袭击了卡巴尔他就知道我们开始行动了。能让我的仆人亲自出马,他可该感到荣幸啊」
  卡亚尔不知对着谁骂了一通后,迅速闭上了眼睛,深呼吸进入了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然后他唤道。
  「哈尔巴」
  刚用含有古老力量的话语呼唤意为"战斗"的那个名字,室内的空气就陡然一变。就像被割离了其他世界一样陷入了一片寂静,干燥的空气中混入了粘稠的风。那风轻柔地缠绕着卡亚尔的身体。
  『……您在呼唤我吗,我契约的主人』
  宛如大风咻咻呼啸一般的声音立刻在耳边响起。
  「我要你帮我找两个人。一个是使者,另一个是有着夜色般头发的男人」
  『就是那个"月夜"吗』
  「没错。去查明他们现在到底在哪里、向哪边前进」
  『轻而易举』
  留下微带笑意的声音,粘稠的风迅速离开契约之主身边,不知消散到哪里去了。
  卡亚尔在空气突然开始流动的屋内睁开眼睛,一阵轻微的晕眩和窒息感袭向了他。在袭击卡巴尔时用尽了力气的他,直到刚才都还躺在床上。
  沙漠中的住民间似乎流传着「砂岚旅团在移动时就会使用沙暴」的传闻,不过实际上使用沙暴移动的例子,就算加上这次也没有几次。光靠风之精灵是无法完成移动人类这么高难度的工作的,想要办到这一点,就必须得召唤某种驱使起来的负担远比精灵要重的存在。而卡亚尔的力量还没充裕到可以频繁驱使那种存在的程度。
  即使如此,由于事态紧急,还是再次借用了非人者的力量……。
  ——可恶的"月夜",这次你逃不掉了。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虽然额头微微冒汗,但是当卡亚尔眼前浮现出那张令他憎恶的脸时,他就忘记了自己身体的不适。这时又有了新的来访者。叩了叩墙壁从隔帘后出现的是个与卡亚尔恰恰相反,头发剪得很短的男性。留着不起眼的茶色头发,细长而清秀的黑色眼睛中透露出稳重的气质。
  「瑟乌特吗。物资已经供应完毕了?」
  「是的。已经将五头梅乌【注1】运到城里去了。你的信也送过去了」
  「是吗。……那个家伙怎么样了? 那个冒牌使者」
  「关在地窖里了。因为你一直在睡就先留了他一命。要怎么处置?」
  「我现在不爽得要命,当然很想宰了他……不过有一点我很在意。那个卡巴尔女人确实说了使者的头发是太阳色的。这种颜色的头发可不常见。那个冒牌货虽然不是使者,但会不会是使者的近亲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可以用他当作要挟使者的人质……」
  「可能性很高呢。我会让他说出来的」
  「让团里的后辈去就行了。瑟乌特你去休息吧?」
  可是瑟乌特并没有离开,而是用一种有话想说的视线看向卡亚尔。
  「……卡亚尔。最近,是不是做得有些过火了?」
  被这责备一般的口吻给惹恼,卡亚尔神经质地挑起了眉。
  「你是指什么事? 说具体点」
  瑟乌特很烦恼似地垂下了眼,边思考边说。
  「……对那些后辈再温柔一点吧。你在他们眼里本来就够可怕的了。因为和那种东西订立了契约……」
  「别把那事说出口!」
  卡亚尔的视线瞬间凌厉起来。
  「那是因为有必要才做的! 他们如果觉得害怕那最好,这样就不会再出现像那个家伙一样想要单独行动的笨蛋了吧」
  「……果然。你真正想追的不是使者。你是想把"月夜"……」
  「别说废话了。我当然不可能放任不管吧,那家伙是敌人。对背叛者要给予死的制裁,这是盗贼的规矩,前任首领不也说了这是没办法的事吗。他一天不除,就会妨碍我们一天!」
  黑色的眼睛带着悲伤看向卡亚尔。
  「——自从袭击卡巴尔那一夜以来,团员们都在不安。团内排名前五的战斗人员被人以高明的刀法干掉了。还有突然出现的沙暴……能做到那些的就只有"月夜"。这样一来,他已经成为我们敌人的事实就很明显了」
  「哼,现在才明白已经太迟了」
  卡亚尔焦躁地咬着指甲咕哝。
  「要是出现把他当作同伴的后辈就不好办了。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管得他们那么严了吧? 那个家伙不过是稍微会使使刀而已,明明只是个胆小鬼!」
  「确实,他胆子小,而且只是个小鬼。虽然现在应该已经成年了,不过也还一直都是那个胆小却又固执的小鬼吧。卡亚尔,我也明白你的担心。可是……真的只是因为那样吗?」
  一下子眯细了眼,卡亚尔眸中泛起锐利的光芒。
  「……和非人者订立契约后,你强行鼓励团员杀人,是为了管住后辈吗?」
  卡亚尔察觉到瑟乌特的言外之意,突然看向了他。
  「……你有什么话就干脆说清楚」
  「那我就不客气了。你的能力足够和那个订立契约吗?」
  接触到瑟乌特严厉的目光,卡亚尔不禁看向了一边。
  「它们最爱人类的阴气。能品味到人杀人之后的气息想必会非常」
  「住口! 烦死了,你给我滚出去!」
  灰色的头发突然挥舞起来变得散乱。
  「出去! 你快点退出旅团回城吧!」
  「卡亚尔,难道真的是……」
  「烦死了! 我只是做了必要的事,有什么不对!」

  

  将瑟乌特赶出屋子,狠狠拉上门帘后,卡亚尔重复粗重地喘息着,想起了一些令他厌恶的回忆。
  ——"月夜"经过训练后,好像能引发小型的沙暴了。
  ——听说是发现了风之精灵喜欢的歌。所以就能够起风了。
  ——多一个可以操纵精灵的人也能减轻些你的负担吧,卡亚尔。
  「把我当傻瓜……!」
  槽牙互相摩擦的咯吱声直接在他脑中回响着。

  * * *

  这是仿佛排斥着一切生命的黄色热砂大地。
  在这片灼烧砂砾、灼烧空气、灼烧一切生物,赐予万物完美彻底的平等热度的干渴大地上,两头利古就像在游泳一般地前进。之所以看起来像游泳,是由于脚下的沙漠正发生着其特有的大规模海市蜃楼现象。
  (不妙啊……本以为风停了才来的)
  吉塞特手中牢牢握住玛夫的缰绳,谨慎地前进着。本来应该等到水的幻影消失后再行动才是上策,可是目前的情况却不允许这样。
  「要小心脚下啊,玛夫、库克」
  两头疲惫的利古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重复迈出步子。尤其是跟在后面的库克,看起来就是一副非常凄惨的样子。背上本应该高高膨胀的凸起已经萎缩了大半,被沉重的行李压迫着,从背后看上去简直就像一头巨大的驴子。
  (比我预计的要更缺乏体力啊……利古和这家伙都是)
  突然感到胸口一沉,吉塞特摇晃起坐在前面的拉比萨的肩膀。
  「喂,振作点! 别睡啊!」
  「……啊,对不……」
  拉比萨发出嘶哑的声音,又咳嗽起来。虽然喉咙渴求着水分,可是连咽一口口水都做不到。只能继续干渴下去。
  看到她这副样子,吉塞特拿起已经瘪掉了的水袋。挤一挤的话还是能再逼出一、两滴水的吧。
  「拿着,用这个润一润嘴唇」
  不过就算递到了拉比萨面前,意识朦胧的她也没法接过去。吉塞特用手指抹了滴水凑到她唇前,马上就被干渴的嘴唇吸走了。
  (已经到达极限了……)
  吉塞特把自己披着的丝绸也盖到了被呢绒布从头包到脚的拉比萨身上。头顶的太阳看来还完全没有打算让位的意思。
  玛夫被沙子绊了一下,稍微摇晃了起来。
  「停下,玛夫!」
  吉塞特拉紧缰绳,让玛夫停下稳住了身体后再次谨慎地前行。
  (这下真的不妙啊……太失策了……)
  支撑着拉比萨毫无力气左右摇晃的身体,吉塞特微微咬住了干裂的嘴唇。
  黄色细沙随风累积、柔软的沙丘不断连绵的黄沙漠——在中央沙漠中也被评为环境特别严苛的土地之一,选择走这条路的吉塞特犯了一个大错误。他不智地以自己的体力为标准来决定了行程。在水源和食物都非常富足的卡巴尔毫无挫折地长大的少女在太阳下暴露出了远比他、还有她自己所预想的更虚弱的样子。
  超出预计的事还有一件。本以为四个水袋里只报废了一袋,结果原来还有一袋也不行了。似乎是在卡巴尔被盗贼砍到了。开始只是一道细缝,但是由于水的重量渐渐裂大,水就漏了出去,等到发现时已经只剩一半不到了。虽然之后更谨慎地用水,现在也只剩一满袋了。只能维持两个人过一天半。
  逃离卡巴尔后的第三日。会在本来应该极力避免的白天强行前进而陷入僵局,就是因为这些不幸的情况碰在了一起。
  必须要尽快补充水。虽然如此,却又无法勉强已经处在危险状态的拉比萨继续旅行。吉塞特左右为难,一直烦恼着。
  (照现在的速度要达到预定的水源,最快也得要明天傍晚吗……可恶)
  而且就连那处水源也不能保证还没有干涸。一袋水是怎么都不够用的。水和食物本来就都是准备的一人分,大概是因为那些还会继续减少下去而预测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吧。吉塞特报着一丝希望看向库克背上的凸起,很快就失望地垂下了肩膀。
  雌利古背上的凸起储存着丰富的脂肪和其他营养。从其腹部乳头流出的粘稠乳汁在这寸草不生的沙漠里是非常宝贵的救急食物,不过库克的凸起已经萎缩了大半。并不习惯旅行的库克为了自身消耗了过多的养分。
  拉比萨的身体一下倒了出去。就在她一头栽进沙漠之前,吉塞特扶住了她。突然伸出去的手掌上传来了令人感觉不妙的热度。这并不是因为太阳哄烤带来的表面温度,而是从拉比萨体内发出的热量。
  「……拉比萨,喝点水吧」
  吉塞特打开还未动过的最后一袋水。让拉比萨稍微含了一点在嘴里,确认她的喉咙有微微颤动。
  玛夫又稍微晃了一下。
  再次停止前进,让拉比萨搂住玛夫的脖子后,吉塞特跳到了持续发生着海市蜃楼现象的沙地上。
  「真奇怪,从刚才开始就特别容易绊到。有什么障碍物吗?」
  在沙上用脚踩着查找,确实有什么绊脚的东西。硬是克服强烈阳光带来的刺眼感,吉塞特注视起幻觉的水中。
  仿佛是将柔软的黄色石块粗暴削成的一样,一朵蔷薇开放在沙漠中。
  (居然开在这种地方……?)
  不解地回到玛夫背上,吉塞特发现拉比萨的眼睛睁开了。果然是应该让她喝点水。
  「看啊。那里有座城镇」
  拉比萨用沙哑的声音咕哝着。视线投向吉塞特背后的空间。
  「……城镇?」
  想着应该不会吧,吉塞特回头望向拉比萨所看的方向,然后叹了口气。
  「你振作点吧,那是海市蜃楼。那一带可没有什么城镇」
  「……可是,有人过来了。一个男人走过来了」
  「没人会来的啦」
  因为没有听到回应,吉塞特回头一看,拉比萨已经又筋疲力尽地趴在了玛夫的脖子上。
  「真没办法……」
  再一次回过头,吉塞特眺望着在黄色沙砾上晃动的城镇的影子时,被突然掠过他鼻尖的精灵夺走了全部心神。
  「水之精灵……? 在这种地方?」
  眯细夜色般的双眸仔细区分空气中的精灵,吉塞特一步步向海市蜃楼的方向走去。偶尔出现的水之精灵,确实是从海市蜃楼中的城镇那边飘过来的。

  ——拉比萨被少年牵着手,走在充满绿意的朴素城镇中。
  少年在大道上笔直地前进。他的身形非常干瘦,身上的衣物破破烂烂的,沾着恐怕不管洗多少次也洗不干净的脏污。
  下一瞬间,拉比萨自己变成了那个少年。
  少年拉比萨胸中雀跃着,快步通过了大道。隔了三日,今天终于又得了个好差事。清洗了四头沾满沙尘的利古,总算买得起硬硬的大面包了。所以今天可以向它报告好消息了。向那棵慰藉着孤苦伶仃经常填不饱肚子的他的美丽植物。
  拉比萨在气派的白色石柱间通过,进入还只建造了一半的庭园。庭园中央有一道细细的泉水笔直地流淌,在泉水正中可以见到一棵摇摆着的幼树。
  幼树那有如天鹅绒般柔软的叶子沐浴在阳光下,向是在对拉比萨轻声私语一般随风摇摆。拉比萨向幼树还以微笑,在细泉边蹲下了身,与往常一样掬起一捧透明的泉水。然后感谢着这恩赐,滋润起干渴的喉咙——

  睁开双眼的拉比萨过了好一段时间,才察觉到自己正睡在以前从未见过的古老建筑物内。又过了一会儿,她发现古老这词委实太过低估这里了。这栋建筑物经过不断风化,已经塌陷一半了。透过脱落的屋顶可以直接看到天空。太阳光穿过屋顶上的洞,柔和地照射在积满了灰尘的地上。
  才想着好像从哪里传来了人的脚步声,就看到吉塞特从本来应该是门的墙洞那里突然探出了头。
  「哦,醒过来啦」
  「这里是……?」
  「就在你看到的海市蜃楼后面,有这座城镇的废墟」
  吉塞特一边咬着干无花果一边走近拉比萨,观察她的脸色。
  「你的眼睛还模模糊糊的呢,再睡会儿吧?」
  「……对不起。我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没体力」
  「这有什么,好的向导可是会连雇主的健康情况也一并照顾的」
  说着也给了拉比萨几颗无花果。
  「而且,说不定这附近会有水源呢。从刚才起就零零星星看到一些水之精灵。不过我还在寻找中」
  「在这种地方?」
  「虽然很不可思议,不过确实有。这里好像本来就是个城镇,也许是地下水因什么契机而复活了。天黑以前我会再找找看。你就好好睡吧」
  目送着吉塞特离开,拉比萨安分地躺好。身体确实还很疲劳。
  一闭上眼,睡魔就立刻到访了。

  ——少年拉比萨在大道上走着。视点比之前稍微高了一些。在朴素的城镇上可以零星看到一些外来商人和旅行艺人的身影,这里好像比以前有活力了。
  拉比萨今天也兴高采烈地想着那棵美丽的植物。最近得到了很不错的工作。这个城镇开始作为绿洲被利用起来了,托此之福,带着脏利古的旅人频繁到访。这也都是多亏了那棵植物的恩赐。在自己还小时就来到这个城镇的闪着光芒的种子。生命的幼树。连如此贫穷、肮脏的自己,也一视同仁地赐予通透泉水的神圣之树。
  拉比萨最喜欢在每天工作结束后去看一次那棵树,告诉它一天里发生的大小事情。他能感受到那棵植物在听他说话时全身散发出的喜悦之情。他们俨然已经是要好的朋友了。即使无法用语言来交流。
  为了防止泉水被蒸发而动工的带有屋顶的气派庭园已经建成了。一旁有门卫在看着,看到拉比萨径直走进庭园,门卫稍稍瞥了他一眼。但是拉比萨毫不介意地去见神圣之树。
  它的树枝健康地向空中伸展,沐浴在从屋顶上开的小孔里穿射而下的光之粒子中,仿如梦一般的美丽。虽然尚年幼,不过已分明是棵漂亮的圣树了。
  西穆西穆摇摆起新绿色的树叶,向少年微笑着————

  拉比萨在晃动的火光中醒了过来。周围一片漆黑。在她身旁燃着以利古的粪便为燃料的篝火。粪便燃烧后散发出的细微土腥气和古老建筑物特有的霉味钻进她的鼻子。只有烤到火的左半身是温暖的,其他部位都被彻骨的寒冷包围着。
  当拉比萨发现胸口盖着的毛毯时,头边传来了人的动静。
  「早上好。虽然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传来吉塞特压低了的声音。冷冷的声音与黑暗融为一体。
  「已经是晚上了吗……结果有没有找到水?」
  「还没有。精灵太过微弱,很难捕捉到。我的眼睛也累了」
  安静柔和的苦笑,听在还没睡醒的拉比萨耳中感觉非常舒服。拉比萨转动身体,尽量让全身都能感受到篝火的热量。
  「好冷。感觉和卡巴尔的气候完全不一样……」
  「因为这里和卡巴尔不同,既没有水也不长草木。要我来温暖你吗?」
  听到这戏弄般的语气,拉比萨狠狠瞪了过去,却发现吉塞特并没有披毛毯。他身上只裹着一条白天遮太阳用的薄布,光看就很冷的样子。
  「吉塞特! 毛毯……」
  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两条毛毯,拉比萨边说边想爬起来。可是被吉塞特抢先一步伸手制止了。
  「行了。我已经习惯了。你用吧」
  「但是」
  「你的身体要是变得更差,可是会给我添麻烦的」
  被这么一说,拉比萨也只好放弃了,她不安地又把毛毯裹好。
  「……对不起。我觉得自己真没用……」
  过了一会,听到拉比萨低声的咕哝,吉塞特看向身旁的少女。
  「在卡巴尔几乎没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到的。我是一直精神百倍、很会操纵利古,还会使刀的拉比萨。和身为英雄的哥哥一起,被誉为拥有勇气和希望的兄妹。我还以为真的是那样了呢。以为这世上没有我做不到的事……」
  发觉火势变弱了,吉塞特又往篝火里丢了几块利古的粪便。
  「可是其实根本不是那样。我什么都做不到。无法打倒盗贼,也无法一个人旅行,什么都不行。只会靠吉塞特帮忙」
  「……我觉得至少操纵利古的技术是货真价实的。还有,操纵精灵的力量也是」
  听到吉塞特冷淡的语气,拉比萨虽然想着操纵精灵的力量如果没有吉塞特的眼睛也没法用,不过还是没说出口。难得他这么说了还加以否定可不太好。
  「我有想过,如果那时我更强一些的话,是不是就能救下哥哥了。要是我和吉塞特一样拥有真本事的话……」
  闭上眼睛,背在黑巾蒙面人背上的哥哥的样子就会浮现在眼前。凌乱的长发、还有血……。
  「所以才要我教你用刀吗」
  「嗯……。我也想能够保护谁」
  意识又再度模糊起来。拉比萨微微睁开眼,透过烟看向夜空。
  从腐朽崩塌的天花板处,可以看到接收了阳光后璀璨辉耀着,如弯刀一般的月亮。
  「……像刀一样,那个」
  勾起睡意的雾霭在意识中扩散,拉比萨将浮现在脑中的话语不经思考地说了出来。
  「吉塞特的刀,看起来就是那么漂亮……」
  睡魔从眼睑侵入。融化了拉比萨的意识。
  因为拉比萨中断了说话,吉塞特转过头看她,发现她已经静静地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真没办法……只要待在卡巴尔,就能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了吧)
  不知道使者的重任,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无力,不知道在没有水的大地上生存的艰辛。
  ——也不会有被人欺骗、遭人背叛的经历。
  拉比萨那安心的天真睡颜,针一般地刺进了吉塞特心底。
  将背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吉塞特望着夜空喃喃自语。
  「漂亮…啊」
  自握刀起一次也没有被人如此纯粹地称赞过。看到吉塞特使刀的大部分人当然都已经死了,因为他就是为此挥刀的。刀是杀人的工具,看起来怎么可能会漂亮。
  (不过在这家伙眼中,斩杀了可憎盗贼的我的刀就是正义吧……)
  胸口比之前更剧烈地疼痛起来。用从拉比萨那里夺来的刀杀死的盗贼,他那圆睁的双眼又浮现在吉塞特脑海中。要是那个时候他出了声,叫了自己的话,自己还能够下手杀他吗。
  又看了睡眠中的拉比萨一眼,吉塞特很快移开了视线。
  「……不好意思,我可没功夫同情你」
  冷冷的低语落在了寂静的夜空中。

  ——拉比萨变成的少年已经过了能被称为少年的年纪了。
  城镇日益富足繁荣。露天店铺从市场里漫溢出来,占满了整个大道。身披高价薄绫的漂亮姑娘在路上神气地走过。然而与此相对,略显脏污的枯瘦人群也渐渐增多了。他们向路上的行人伸手乞讨。拉比萨也是其中的一员。可是行人只是厌恶地皱起眉,什么也不肯施舍给他们。拉比萨饿着肚子,拖动骨瘦如柴的腿向西穆西穆庭园走去。因为他的喉咙已经渴到极点了。
  在庭园前被门卫拦了下来。横眉竖目的门卫总是这样拦住拉比萨,不让他去见西穆西穆。都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了。已经再也受不了了。
  拉比萨把门卫撞飞,连滚带爬地冲进庭园,然后瞬间停止了呼吸。
  西穆西穆在枯萎。
  从树顶开始叶子的颜色变得浑浊,树干的颜色也不再鲜艳。
  就如同被太阳光压垮了一般……西穆西穆枯萎了。
  突然被人扳过肩膀。满脸通红的门卫狠狠瞪着拉比萨,然后揍了他。在拉比萨倒地后又持续对着他拳打脚踢。接着叫喊着什么抓住了他的胸口,强迫他站了起来。
  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西穆西穆才会……拉比萨听到门卫是那么叫嚷的。之后又听到他喊,来人啊,把这家伙扔到牢里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拉比萨变回了拉比萨。她呆呆地看着被门卫扯起来的男人的背影思考着。牢里? 在西穆西穆生长的城镇里还有牢房? 在卡巴尔可没有。因为根本没必要。
  她的视野突然开始摇晃。路上交错的行人们的脸孔因恐惧而扭曲,嘴里大声叫嚷着四处逃散起来。没多久,拉比萨所看到的景象中就出现了骑着利古手中挥刀的盗贼群。
  门卫举起双手,把男人丢在一边逃跑了。被放开的男人回过身,向拉比萨这边走来。被痛殴的身体非常疼吧。走路的姿势很不自然。
  到达庭园的男人很快拖着脚步进入泉水中,走到西穆西穆的树根边,静静地抱紧了枯萎的树干。
  盗贼侵入庭园,看到了男人和西穆西穆。可是他一动也不动。
  男人背后闪过了几次银光,红色的雨随即飞散开来。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动。
  不久后,盗贼为了把西穆西穆当作药材卖掉,开始剥取树皮、折断树枝、采下树叶。可是只有对男人至死都守护着的树根,盗贼一点办法也没有。
  很快,周围的各种颜色渐渐消逝。泉水消失了,绿色消失了,白色庭园的墙壁也消失了,被风侵削掠夺的男人化为了白骨。
  即使如此,他依然一动不动。

  拉比萨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看向天花板上开的孔。
  「……做梦了呢……」
  一个不可思议的梦。关于西穆西穆的梦。
  「醒了吗?」
  头顶突然传来了声音,眼睛上面被什么东西盖住的拉比萨不由得惨叫起来。
  「哇啊啊!」
  想跳起来却使不出什么力气,结果只是稍微抬起了上半身。
  「哦,烧已经退了。你虽然柔弱,身体倒还不错啊」
  覆在额头上的手拿开了,拉比萨眼前出现了吉塞特颠倒着的脸。
  「你干嘛叫得那么惨。做恶梦了吗,大小姐?」
  「是、是你啊,吉塞特。你怎么会在那里」
  「我在等你起来啊」
  「那也不用待在枕头边吧……」
  泄了气的心情和大声哀鸣后的害臊掺杂在一起,使拉比萨的口气里多少带了点责备的意味。吉塞特眼里立刻露出了揶揄之色。
  「我可是一头栽进了要什么没什么的沙漠里啊? 就让我观赏观赏你美丽的睡脸吧,公主殿下」
  其实是因为只有这里才能躲过南边的太阳光。
  可是拉比萨却把话照单全收了。她睁大了眼,脸颊微微泛红,这次总算跳了起来,一点一点挪动膝盖与吉塞特保持距离,用怀疑的目光看向了他。
  「……我说你…该不会就是被称为色狼的那一族人吧……」
  「……哈?」
  看到拉比萨出人意料的反应,吉塞特愣愣地张开了嘴。然后突然喷笑出声,捂着肚子肩膀大幅晃动起来。
  「色、色狼……?」
  看到突然呵呵呵地晃动肩膀、按住肚子大笑的吉塞特,拉比萨真的生气了。前两天突然摸她胸部的事也好,刚才说的那些话也好,拉比萨可是有非常充分的根据来认真怀疑他的。笑成这样也太失礼了吧。
  「你、你太有趣了……肚、肚子好痛!」
  「什么叫有趣啊! 我很认真在问你!」
  所以才有趣啊,吉塞特笑得更厉害了,边笑他边试着解释。
  「放心吧。我如果有那个意思,要在你睡着时袭击你可是很简单的吧?」
  听到吉塞特半点不正经的发言,拉比萨鼓起了腮帮子,不过她也觉得对哦,有道理,于是接受了这个说法。这些想法毫无保留地表露在了她的脸上,又让吉塞特觉得好笑起来。
  「……喂,你笑够了没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过你既然可以这么有精神地发火,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碍了。你濒死的时候精灵又在那聚集起来了,让人完全无法靠近啊」
  「是吗? 真是帮势利的家伙啊……」
  「和人是一样的啦。你既然恢复精神了,我也有件事想拜托你」
  拉比萨站起身向吉塞特走去。她觉得自己的肚子现在就和在梦里时一样的饿。
  「什么事? 是有关精灵的吗?」
  「没错。终于给我找到了」
  得意地笑着站起来,吉塞特转身走了出去。拉比萨一边跟着他,一边眺望她初次见到的废墟的街道。
  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大部分的建筑物都已经腐朽得看不出原形了,很显然,拉比萨睡觉的屋子已经是这里状态最良好的一间。即使如此,拉比萨还是朦朦胧胧地知道了这座城镇原本到底应该是怎样一副光景。
  吉塞特在本来应该是条大道的路上笔直前进,很快来到一处由风化了的白色岩石围成四角形的地方。
  「看这里」,他这么说着用手指向地面。
  「啊……水……?」
  「嗯。明明已经被黄沙漠彻底吞噬了,可是水之精灵还在守护着水脉」
  这真是不可思议的景象。在布满细沙的沙地上有一个小小的水洼,透明的水从里面微微地涌了出来。因为水一出来就被周围的沙子吸收了,所以不聚精会神地观察的话是绝对无法发现的。
  拉比萨直起腰,看向四周。
  风化了的白色石材将四角包围了起来。那是柱子,那是门——
  突然蹲下身,拉比萨拨开水洼周围的沙子。将手伸入带着热度的沙里,再一次又一次地捧起来……终于,某次从她掌中落下了又硬又轻,好像白色树枝一样的东西。一直满脸不解地看着她的吉塞特咕哝起来。
  「你在干嘛啊。挖人骨头很开心吗?」
  听到这话,拉比萨确信了。——是啊,这是骨头。
  「这里曾是西穆西穆的庭园……那个梦原来是真的!」
  突然兴奋起来,拉比萨开始向吉塞特讲述在梦里发生的一切。
  「这是西穆西穆的泉水啊,吉塞特,是那个人引导我们来的! 一定是托那个人的福,西穆西穆的泉水才能保存到现在……!」
  「原来如此……」
  发出嗯嗯声,吉塞特抱着臂环顾起这个毁灭了的城镇。
  「一心想着西穆西穆的男人吗……因为你是使者,所以才呼唤你的吧」
  「不是的。那个海市蜃楼,应该是一视同仁地呼唤着所有干渴的旅人吧」
  想了想,拉比萨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能做到那个梦,大概是因为我是使者吧。不,应该是因为我和他一样,一心想着西穆西穆吧?」
  又思考了下,拉比萨心中浮现出了一个疑问。
  「明明有西穆西穆在……明明已经被选上了,这个城镇却还是灭亡了……」
  真不可思议。本以为只要有西穆西穆就会一切顺利的。
  「光有西穆西穆是不行的。卡巴尔可是为了西穆西穆采取了一系列方针政策的吧。比如对付盗贼的策略啊,入住居民的限制啊」
  吉塞特以一副事到如今你在说什么啊的语气开口。
  「嗯……是啊,没错。确实如此。在卡巴尔连牢房都没有……」
  吉塞特对这句话产生了细微的反应,但是拉比萨并没有注意到。
  「居民们都是好人…光这一点还是不够的啊。为了建立适合西穆西穆的城镇还需要符合其他苛刻的条件。不可能有城镇一开始就齐备了所有条件的……」
  不可能有比卡巴尔条件更齐全的城镇了。拉比萨突然注意到了这件事。
  「我有想过,为什么拥有西穆西穆的城镇会只剩下卡巴尔一座了……不过也许应该反过来考虑。为什么,只有卡巴尔能顺利培育西穆西穆呢……」
  「……嗯」
  吉塞特简短地应了一声,然后改变了话题。
  「对了,你命令水之精灵进到袋子里去吧。我就是想拜托你这件事」
  啊,是这样啊,拉比萨理解了。她转向精灵用蕴涵力量的话语低喃起来。
  ——悄然伫立在黄色砂沙漠中,已经被世人所遗忘的城镇。尽管如此,这里也还留存着西穆西穆的痕迹。依靠这微少水源为生的生物仍然聚集在这个城镇里。
  唤回从沙下找出隐约生长着的草吃着的利古,将满满的水袋和令人不安的食物袋堆上去。库克背上的凸起又再次漂亮地丰满了起来。
  「原来如此,因为这里有水,所以也有虫子和蝎子聚集。这样就不用担心食物了呢」
  听到拉比萨的感言,吉塞特的脸不禁抽搐了起来。
  「……蝎子吗」
  他望向库克背上的凸起,然后泄气地垂下了肩。
  「你脸色好像不太好」
  「呜,不,没什么大不了的……」
  和状态似乎很遭的吉塞特一起,拉比萨牵着利古迈开了步子。
  脚好像被什么给绊了一下。
  「啊,这是……」
  一看之下,那里正开放着一朵仿佛用石块粗暴削成的沙漠蔷薇。
  「之前我还奇怪这里怎么会有花,现在看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了。因为这里以前也曾有过丰富的水源呢」
  「这个,就是是水的遗骨吧」
  「哈?」
  听到拉比萨莫名其妙的发言,吉塞特不禁奇怪地说道。
  「父亲曾告诉过我。沙漠蔷薇是由水分干枯而来的。所谓干枯,就是水死亡了吧。所以这是水的遗骨。是水死后留下的东西」
  「……遗骨吗」
  死后留下的东西。同时也是它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在两个人和两头利古身后,静静地伫立着一座已经死亡的城镇。残留着废墟和遗骨。
  城中尚有透明的泉水流淌,环拥着好友的遗骸,悄悄地维系着生命。


  【注1】メウ,本作中的一种动物。

[ 本帖最后由 xelloss646 于 2008-6-15 21:33 编辑 ]




  5..沙眼

  自古以来,在中央沙漠一带的传统中哭泣就不是什么美德。
  眼泪是可以让飞进眼睛里的沙子流出来的重要水分,所以不能随随便便就流泪。也因此,当情绪激动到实在无法止住泪水时,中央沙漠的住民就会进行用缠头巾或面纱遮住自己的脸后宣称「这是沙眼」的"仪式"。所谓沙眼,似乎就是「因为沙子飞到眼睛里了,所以要用泪水把它排出来」的意思。
  现在,某人大声的惨叫正回响在这片沙漠中。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与黄沙漠东端接壤的土沙漠边界某处,两头利古正蹲在一起。在它们周围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一脸莫名地拿着蒸锅,乍一看像是名少年的少女。另一个则是精神遭到锅子的严重打击后意识已经飞到了宇宙之尽头,拥有夜色般头发和眼睛的青年。
  「……唔」
  拉比萨来回打量锅子里的东西和已经被吹飞到黄沙漠那边的青年,困惑地咕哝着。
  「你讨厌锅子吗。啊对了,你是有金属厌恶症吧」
  「喂! 谁会专门把容器当回事啊!」
  吉塞特狼狈地躲在小沙丘的阴影处,边把身体缩到小得不能再小边怒吼着。不得不说,他的努力是白费的,完全无法隐藏其身形。
  「这么说来,你确实也用过金属制的杯子呢……唔。真是的,那你到底有什么不满?亏我还为了庆祝脱离黄沙漠特地准备了火锅呢」
  「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再看看锅里的东西好好想想! 啊—真迟钝! 我是在说锅子里面的东西啦! 那不就是那个吗,那个,蝎、蝎蝎、蝎蝎蝎蝎」

  

  「哦—蝎子?」
  「就是那个—!」
  吉塞特颤抖着用手指指着拉比萨。但是,拉比萨只是嗯了一声,一边拣起了一只煮熟了的蝎子。看到这一幕的吉塞特又哇哇叫着跑到了黄沙漠的更深处。好不容易才脱离了那里的说,真是浪费力气。
  「真没他办法……我们自己吃吧」
  拉比萨把煮熟的蝎子轻轻放在利古面前。利古夫妇对通常应该是生吃的蝎子戒备着用脚踢了踢,最后终于判断是可以吃的东西。拉比萨则舔着碎盐块从头开始啃起蝎子来。有毒的部位已经在烹饪前就去掉了,所以没什么关系。
  「啊啊啊在吃了,居然在吃了——」
  一直在沙丘的阴影里打着哆嗦观察事态发展的吉塞特终于再次出声了。
  「嗯,虽然水是得到了补给,可是食物已经见底了呢……如果你觉得随便吃点那边的杂草也行的话,我会帮你煮的,你不如回来吧?」
  「呀嗬杂草! 随便万岁!」
  吉塞特表达着不知所谓的喜悦从沙丘跑了回来。拉比萨把锅子放在附近的黑色岩石上,招来了火之精灵。
  「纳尔,让锅子咕嘟咕嘟」
  刹那间,锅子下方就燃起了正适合烹饪热度的火焰。这是拉比萨最近发现的操纵精灵的便利之处,在大部分被太阳晒热了的地方都能使用。
  「不过…让锅子咕嘟咕嘟这种说法……」
  「真、真啰嗦。这么说火势才会最恰当啊」
  被拉比萨用「有意见的话就蝎子伺候」威吓,吉塞特「哇哇不敢了不敢了」地求着饶。沙漠今天也一如既往的和平。
  「唉—库克也吃了啊……」
  吉塞特痛惜地从库克的嘴一直看到它背上的凸起。
  「……呜。我暂时不能喝库克的奶了」
  「你在说什么啊。它刚刚才吃的,所以现在才到胃部吧? 之后才会变成养分呢,你要喝就该趁现在……」
  「哈,对哦,这是个盲点!」
  吉塞特翻脸比翻书还快,立刻嚷着「让我喝吧!」,咬住了库克。看来由于蝎子的冲击,让他身上各个方面的螺丝都松动了。
  「不过还真是意外啊,你不是说在沙漠里流浪几年了,居然还怕蝎子」
  「谁都会有一、两样害怕的东西吧。我对它们可没啥好的回忆」
  「你眼睛都湿了哦。别哭啊……」
  「闭嘴,这只是沙眼」
  「话说回来,我们接着要往哪去啊?」
  拉比萨故意换了个话题。看起来脑子里什么都没在想,可是却意外地很能体谅别人的心情,这一点也不愧是在卡巴尔才能培养出来的。吉塞特这么想着。
  「啊啊,已经来到黄沙漠东面了,之后也暂且继续向东吧」
  「这样啊」
  拉比萨突然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终于穿越了黄沙漠当然很值得高兴,不过在前方到底有没有适合视察的村庄和城镇呢。
  拉比萨的思绪奔向了来时的方向,奔向了位于黄沙漠遥远另一边的故乡。最后,兄长昏迷时的样子又再次浮现在她眼前,使她越发焦躁起来。
  (哥哥……艾雪,大家……)
  「呐,我想你也应该清楚,我是西穆西穆的使者,所以得尽快地巡视尽可能多的城镇。这里往前有城镇吗……?」
  拉比萨本打算尽量问得委婉一些的,可是由于心中焦躁,声音里还是带上了一丝疑问。吉塞特准确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哎呀,你在怀疑我? 肯定有城镇的,你放心吧」
  吉塞特用轻佻的语气说道。拉比萨已经注意到了,每当吉塞特用这种语气说话时,他脸上的表情其实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冷漠。
  「嗯……那就好。我并不是在怀疑你,要是让你觉得不舒服了,我道歉」
  「不管怎样,下一处水源都在更东面一些的地方。我也理解你的心情,不过在沙漠里心浮气燥的可不是什么好事哦」
  大概是注意到拉比萨察觉了自己的情绪,吉塞特又换上了一副悠闲的表情。
  进过食后,两人和两头利古又再次踏上了旅程。
  只不过是脱离了黄沙漠而已,路就变得难以置信地容易走了起来。首先,只要前进周围的风景就会随着改变,光这一点就令人比较能安心。看到土沙漠里零星生长着的杂草呀仙人掌呀,就能让人鼓起勇气。吹过身边的风里也几乎没有混杂着沙子,空气给人以清爽的感觉。
  「好像从刚才开始就有很舒服的风吹过呢」
  拉比萨心情大好地走着。被她一说,吉塞特开始有意识地观察风之精灵。重新注意了精灵的动向后,他感到有些不对劲。
  (这么说来这些家伙……从刚才起就一直朝着一个方向流动……)
  精灵会如此明显地反常移动的原因只可能有一个。就是它们并非处于自然运动状态下。换言之,是受到了精灵操纵者的命令驱使。
  善于使用风之精灵,又有必要调查他们的精灵操纵者,吉塞特只知道一个。
  (到底还是来了吗……)
  吉塞特由于拉比萨之锅(因太过恐怖还专门起了名字)而涣散的注意力这下再度集中了起来。
  可是吉塞特突然又皱起了眉。
  (等等……太奇怪了。那家伙操纵精灵的能力应该不强。要引起沙暴也许还行,可是根本不可能像这样远距离操纵大量精灵)
  突然涌现的疑问缠绕在他心头。不过他沉默着考虑了一阵后,看向了拉比萨。
  ……不过,就算他因为什么缘故而变强了,应该也还及不上这家伙吧。
  得出这个结论,吉塞特将乌云般扩散的疑问丢到了脑后。
  (该怎么办呢……也不能就这样亲切地把目的地直接指给他看吧……)
  「哇……好厉害! 快看那边,吉塞特!」
  拉比萨的欢呼声拉回了吉塞特陷入沉思中的意识。随着她兴高采烈的视线望去,吉塞特也不禁「哦~」了起来。
  在前进方向的左侧有个平缓的下坡,下坡对面延伸着一片比至今所见到的都更充满绿意的土地。看来是最近刚下过雨。托此之福发了芽的花草们抓紧机会将自己短暂的生命都交付给了太阳。
  大概是游牧民族圈养的家畜露出白色的背,零星散布在草地上。混杂在体型较小的亚鲁基尔之间,毛比较长的梅乌悠哉地发出圆润的叫声,它们的名字正是由这叫声而来。
  「啊啊,好舒服……! 看到绿色就觉得眼睛得到了休息呢」
  拉比萨用力伸了个懒腰,似乎真的舒服的不得了地眯起了眼睛。吉塞特也看着仿佛在嬉戏般被风吹拂着的水与土的精灵,嘴角不知不觉间绽放出了笑容。
  「好。难得碰到了游牧民族。过去和人家打个招呼吧」
  「也要交换水源和沙漠的情报吧?」
  喜不自禁地互相点点头,两人将利古的头拉向左边,脚步轻快地踩上通往丰饶土地的下坡道。

  * * *

  笼罩着浓浓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热气,散发着泥土味的空间。
  哈迪克一个人在里面持续着无声的战斗。
  为了不让被捆绑着压在身下的手腕淤血,哈迪克努力制造着空隙。
  很快,紧紧绑着的粗草绳就陷进手腕里造成了新的伤口,微热的血流了出来。
  这是个狭小的空间。只够一个人勉强横卧而已。头顶上有上提式的门,虽然哈迪克试过用头和肩膀把门顶上去,可是门纹丝不动。
  故意让透过细微门缝漏进来的光线射在眼睛上,哈迪克努力保持着渐渐变得朦胧的意识等待着。每天必然有一次,那扇门会被开启,哈迪克就是在等着那个时候。
  (拉比萨……一定要平安无事,继续逃下去啊……!)
  使者的去向、自己与使者的关系、有关使者的情报……既然会被讯问这些,就代表拉比萨还没事。哈迪克坚持不松口,只是重复要求「让我与首领会面」。只要这样就行了。
  盗贼们察觉哈迪克其实不是使者的速度远比他预计的要快。失去意识后被带回旅团的据点,在他醒来时,就已经被识破了大半了。
  「把真正的使者托付给拥有夜色头发的男人了吗」
  第一次的讯问就是问的这个问题。这是怎么回事——他不禁想这么反问,不过还是克制住了。既然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什么都别说会比较明智。
  「就算你有心隐瞒,我们也已经确认有两个人影从卡巴尔北面逃走了」
  听到这句话,哈迪克终于确信了拉比萨的平安。虽然他也很介意那个身份不明的男子,不过总比让拉比萨被砂岚旅团给抓住要强。
  此后哈迪克就被草草地关在了这个连空间都算不上的地窖里。盗贼之所以没有立刻杀了他,看来是因为怀疑他与使者有血缘关系。
  (不过,砂岚旅团想要抓住使者……这是为了什么?)
  重复着不规则的急促呼吸,这个已经不知思考了多少遍的疑问又再度浮现在哈迪克脑中。那是他从自己被袭击的五年前开始就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当时的记忆虽然可怕,但也正因为如此,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五年前——
  那是在哈迪克已经将三颗种子中的两颗托付掉,为了寻找最后一个城镇而流浪时。最初他还以为是被沙暴挡住了去路,接着却被一群黑巾蒙面的男人给包围了。
  (砂岚旅团!)
  这个已经被神化了的盗贼团的名字立刻浮现在他脑中。
  他被包围起来,一个似乎是首领的男人冷笑着开口。
  ——害怕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吗,卡巴尔的小鬼。就算你是从忘却都市卡巴尔出来的,也不至于会忘了我们的名字吧?
  有生以来头一次直面死亡的危机,哈迪克丢脸地颤抖起来。
  ——你长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嘛。是因为一直看着卡巴尔青绿的树木吗? 是因为用西穆西穆的泉水清洗眼睛吗? 幸福的人啊。
  听着盗贼嘲笑他的声音,哈迪克拼命思索着逃生之法。
  ——你身上带着西穆西穆吧。我们知道你是使者。
  西穆西穆不能给你们,不过你们可以把钱都拿走。哈迪克这么一说,盗贼们发出了嗤笑声。
  ——钱吗。钱有个屁用。钱又不能拿来吃。
  ——也不能像女人一样慰藉我们。
  ——也不像西穆西穆一样可以用来治病。
  好了,给我们看看吧。没有西穆西穆的你一钱不值。就在那人嘲笑着说个不停时,盗贼中的几个人看着哈迪克后方嘈杂起来。
  ——那是……沙暴? 怎么可能,在这么好的天气里……。
  盗贼们不知为何皱着眉头,小声地交头接耳。场面稍微混乱了起来。
  ——那并不是自然发生的沙暴。
  不一会,站在首领身边的一个灰色长发的男子断言道。
  ——头儿,是那家伙。
  不甘不愿地吐出这句话,盗贼们不知为何骚动了起来。他们的注意力从哈迪克身上移走,大家的视线都转向了黄色沙云。
  哈迪克瞄准这一瞬间的空隙逃跑了。他鞭策利古快速前进,向着包围网的一角直直冲了过去。后方立刻挥舞起了刀和棍棒,从膝盖上传来了咯嚓的声音。
  一心专注于逃走的哈迪克拼命跑着。一直跑啊跑啊,等他注意到时,已经成功从盗贼手下逃脱了。不知为什么,之后也始终没有盗贼追来。
  他很幸运地被一个小村庄发现,受到了非常热心的照顾。不得不疗养了一个月,结果他的双腿还是残废了。哈迪克将最后的西穆西穆托付给了那个村子。
  满身创痍回到卡巴尔的哈迪克一跃成为了悲剧性的英雄。他直面死亡的威胁,成功守护住了西穆西穆的勇敢被大家热泪盈眶地称颂着。
  然而逐渐恢复了平静的哈迪克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
  他们结果真的是以西穆西穆为目标而袭击自己的吗? 如果只是为了西穆西穆的话,应该只要马上杀了他,再从他怀里搜出来就行了。
  还有更令他在意的一点是。
  ——就算你是从忘却都市卡巴尔出来的。
  盗贼首领曾这么对他说过。可是卡巴尔并没有"忘却都市"这个别称。
  一般大家说起来,都是圣地啊、西穆西穆之都啊、沙漠的心脏什么的。那么盗贼为什么会刻意使用这么特别的别称呢。
  心怀疑问的哈迪克开始独自调查起砂岚旅团和卡巴尔的关系。终于,他发现了一个真相。
  因为被圣园发现了,所以他被勒令停止一切调查,也不得把所知的事情说出去。但是……。
  (……债总有一天要还的。应该要立刻直面这个问题才对啊)
  为了保住时不时就差点坠入黑暗的意识,为了鞭策自己,哈迪克用力咬住干裂的嘴唇。铁锈味在他口中蔓延开来。
  (砂岚旅团……砂岚之城……)
  然而无论他如何抵抗,都再也无法战胜袭来的睡意了。视野模糊起来,全身仿佛麻痹一般动弹不得,哈迪克终于放任意识远去了。
  (卡巴尔的————黑暗)

  * * *

  从正在吃草的家畜身旁走过时,吉塞特偶尔会弯下腰拣起什么东西,然后放进挂在库克侧腹的袋子里。拉比萨在吉塞特身后观察他到底在干什么,当发现他手里拿的是什么时,她不免有些慌了。
  「喂、喂! 这可以随便拣的吗?」
  他似乎是边走边在拣家畜干燥的粪便。家畜的粪便既是不错的燃料,又可以用来施肥,视情况甚至可以卖出高价。所以应该是游牧民族重要的财富才对……
  「行的行的。反正只要这些家伙还在就是取之不尽的嘛」
  吉塞特晃着手指,用一脸悠闲又无辜的表情说道。
  确实,家畜所吃的草也是无主的……就在拉比萨这么想时,
  「喂! 你们是偷粪贼吗!」
  从背后传来了高分贝的尖锐叫嚷。两人吃惊的回过头,发现后面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双手叉腰的小个子少年。
  「你看嘛,人家果然发火了,吉塞特」
  「哎呀,原来不行吗?」
  少年走到了悠哉悠哉地交换着对话的两人身边。他的身材真的非常矮小,还不到吉塞特一半高。头上手法熟练地包着缠头巾,身上背着一个几乎可以把他自己给装进去的大口袋。
  「可疑的家伙,快说,你们有什么目的!」
  鼻子里喘着粗气,傲慢地抱起臂,少年努力皱起他那幼稚的脸庞,试图使自己更有压迫力。可惜,这只会让人忍不住想一把紧紧抱住他。
  「哈哈,真是个有魄力的小不点啊!」
  刚以为他要笑呢,吉塞特却突然伸出手去,把正死死瞪着他的少年头上的缠巾揉得一团乱。
  「你、你干什么,快住手——」
  被吉塞特出乎意料的举动吓到,少年用含糊的声音拼命抗议着到处逃窜。那模样实在太可爱了,连拉比萨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未免看起来正乐在其中的同伴玩得太过忘形,拉比萨笑着准备开口劝止,就在这时。
  「玛希玛!」
  背后传来了女性哀叫般的声音。一个与少年长得极为相似,拥有深棕色卷发的中年女性从拉比萨身边跑了过去,从吉塞特手中仿佛抢一般的抱住了少年的身子。
  「你们这是干什么! 请不要欺负我家的孩子!」
  被明显带有敌意的视线狠狠瞪着,吉塞特和拉比萨不由得狼狈地互看了一眼。确实他们是有点过分啦,不过也不至于要这么生气吧……。
  「妈妈,好难过……」
  「玛希玛! 你也别随便靠近不认识的人」
  看到似乎是少年母亲的女性将愤怒的矛头转向了在她胸口呻吟的少年,两人又再次交换了一下视线。向拉比萨使了个眼色,吉塞特看呆了似的耸了耸肩,然后慢慢向母亲说道。
  「不好意思,稍微有点得意忘形了。我们绝没有加害您儿子的意思」
  「真让人伤脑筋,你们得注意点啊!」
  母亲停下牢骚,将在她胸前不安扭动着的孩子紧紧抱住向他们叫道。
  「我女儿身体很虚弱,和一般的小孩可不一样!」
  「……女儿?」
  在吃惊地皱起眉头的吉塞特身边,拉比萨一下子张大了眼睛。
  「莫非……那孩子是个女孩子吗?」
  拉比萨不加思索地向母亲求证自己的感觉是否正确,母亲用看着可疑人物般的眼神打量起她来。然而拉比萨却向母亲露出了微笑。
  「那个,其实我也是。虽然作为男孩子被抚养长大,不过其实我是女孩子」
  母亲仔细端详拍着自己胸脯微笑的年轻人,很快就呆住了。玛希玛也硬是转过了头,眨着大大的眼睛盯住拉比萨。
  「哎呀,这真是,你也是包着缠头巾的女孩子吗……?」
  因拉比萨的回答,母亲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将玛希玛放了开来,笑着握起拉比萨的双手。
  「哎呀哎呀都长得这么大了啊! 我们真是有缘,请务必来我家帐篷做客啊」
  「谢谢您。吉塞特,机会难得,我们就去吧」
  「啊,好啊」
  完全无法跟上事态发展的吉塞特毫不掩饰自己的困惑,在拉比萨和母亲之间来回看着。包缠头巾的女孩子?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你是哪里人? 已经旅行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吧?」
  在通往帐篷的路上,母亲这样询问拉比萨。拉比萨则只说出了自己是卡巴尔出生的事。她事先和吉塞特商量过,使者之证也用布卷好隐藏起来了。
  「卡巴尔……是有西穆西穆的使者大人出来旅行的的那个卡巴尔? 那个圣地?」
  「嗯,是啊,怎么了……?」
  看到拉比萨点头,母亲用带着热度的湿润眼神望向她。
  「呐,你知道今年出发的使者大人的旅行情况吗?」
  拉比萨都忘了眨眼,她看向母亲充满哀求的脸。
  「为什么问这个……?」
  母亲的视线有一瞬间犹豫地望向了天际,随后她紧张地在拉比萨耳边说道。
  「真的只要指甲尖那么点大的一片就行了。我想要西穆西穆的种子啊,为了玛希玛……」
  拉比萨的心脏大声地跳动了起来。
  「那个,很不好意思……我不清楚呢」
  「这样啊……」
  母亲毫不掩饰自己失望之情地垂下了肩膀。这时玛希玛拉了拉她的手。
  「妈妈,爸爸过来了!」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向前方看去。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一边拨开家畜或白色或褐色的背,一边向这里走来。
  玛希玛的父亲正是现任族长的儿子,在拉比萨他们向他出示了印有卡巴尔城徽章的兽皮纸后,他就将他们作为正式客人迎到了帐篷里。
  「——玛希玛的心脏似乎很不好」
  趁牧民为了款待他们而宰杀家畜、准备食物的空隙,为了让利古也能好好饱餐一顿,他们再次回到了牧场,这时拉比萨坐在牧场的白色岩石上开口说道。
  「她的两个姐姐身体也非常弱,好像都在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为了祈祷最后出生的玛希玛能够平安长大,家里就把她当成男孩子来抚养。因为如果是女孩子的话,说不定会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给带走的」
  「祈祷吗……」
  终于解开了疑惑的吉塞特喃喃说道,突然他注意到了一件事。
  「欸? 这么说来你也是……」
  「嗯。我其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沐浴在西斜的阳光下,拉比萨微微笑了一下。
  「我除了哥哥以外,其实还有过一个姐姐的。可是她一出生就死了。在发现下一个出生的还是女孩子后,我父母就决定把我当成男孩子来养了」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单纯是因为兴趣之类的原因才做这种打扮的呢」
  「在发生这类不幸时,经常都会采取这个方法的哦?」
  「哦~……因为我家里都是些身体结实的孩子嘛……」
  「吉塞特也有兄弟吗? 有几个?」
  说起来,虽然两人也认识好一段时间了,可是拉比萨对吉塞特的事还几乎一无所知。
  「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弟妹各一个」
  「哦——好热闹啊!」
  「不过大家的父亲都不同」
  「哦~……啊?」看到嘴角抽搐的拉比萨,吉塞特突然一惊。这么说来,貌似像这种父亲都不同的例子是很少见的。这一点他也是在沙漠里流浪后才知道的,而且似乎一个搞不好就会被人瞧不起。
  (不过,这也是生存环境优裕的家伙们才会有的逻辑)
  吉塞特是这么认为的。而且就算被瞧不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跟他没什么关系。若是在平常,他就会随便换个话题不再纠缠于这事,可是今天他却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坦。——在卡巴尔长大的大小姐听了这些,到底会露出什么样表情来呢。
  「我家乡的自然环境非常恶劣。小孩子随随便便就会死掉,没什么体力的女人也会死于生产。因此身体强健,可以尽可能生出健康小孩的女人是很必要的。那样的女人非常受欢迎,所以也没有婚姻制度。一定要说的话,算是契约结婚吧。我母亲就是属于身体健康的那种,所以有很多爱慕者」
  说实话,吉塞特在看到了故乡之外的世界后才震惊呢。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普遍的情况是大家都发誓只爱一个人,然后与其留下自己的血脉。
  (对我们来说,整个城镇的人都是一家人啊)
  无视隐隐作痛的胸口,吉塞特偷偷地窥视着拉比萨的表情。
  ……结果拉比萨突然转头看向了他。
  「这样啊……吉塞特的母亲是个身体健康的人吗,真好呢」
  与耀眼的阳光同色的眸子闪耀着。
  「我父母的身体本来就都不好。他们两邂逅的地点居然就是在医疗所的候诊室里哦?」
  少女脸上没有丝毫阴影,呵呵地笑着。
  吉塞特不知为何觉得放下了心,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看来,我们掌握的情报已经相当老旧了呢」
  「是啊。黄沙漠的四个水源已经有两个干涸了。剩下的两个虽然还没事,不过也都被沙子埋了起来,相当难找。其中一个是在被星型沙丘围起的地方」
  用餐后,太阳已经完全染上了红色。吉塞特在帐篷里向村里的男人们询问水源的情况,而拉比萨则在帐篷旁边胀红了脸。
  她咻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将嘴凑到游牧民族的笛子上,使劲地吹了起来。
  呼……呼咻咻咻咻咻咻咻……
  「大哥哥你吹得好烂哦—!」
  游牧民族的小孩子们兴高采烈地在呼呼吹着气的拉比萨旁边叫嚷。
  「唔唔……为、为什么。明明应该很容易的……」
  「给我吧~,得这么吹才行」
  看起来比较强势的少年取过笛子,灵巧地吹了起来。其他小孩子看见了也围了过来,个个叫着我也要我也要,登时发展成了争夺笛子大战。
  哇—! 孩子们欢呼着奔走起来,只留下了拉比萨和玛希玛两个。玛希玛很开心地看着大家玩乐的样子,但是嘴角却微微地撇了下来。
  「……只是一下下也不行吗?」
  拉比萨发出了唐突的询问,不过玛希玛还是准确地理解了她的意思。
  「嗯。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爸爸妈妈会难过的—」
  这样啊。拉比萨这么说着,轻轻拍着玛希玛的头。
  「呐,跟我说说卡巴尔的事吧! 那里是充满了水和绿色的乐园吧?」
  被好奇心满满的玛希玛央求,拉比萨把自己能想到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遍布城镇的地下水路、西穆西穆树的美丽身姿、伫立于大门旁的巨像那可怕脸孔、参加十八岁成人仪式的姑娘们穿上城里送的绣有精美刺绣的布匹时华丽的样子——
  不过,当拉比萨说到她比起漂亮的布匹来更希望得到利古时,玛希玛眼里闪耀着高兴的光芒表示赞同。
  「真好啊! 我要是生在卡巴尔,肯定也更想要利古! 我要成为沙漠第一的利古骑手在比赛中夺冠!」
  「沙漠第一的利古骑手是我哥哥。受到他教导的我则是沙漠第二」
  「厉害—太帅了!」
  虽然没有和沙漠中其他骑手也没有和哥哥比试过,不过拉比萨自己心里是这么认定的。当然,她和哈迪克也确实是非常优秀的骑手。
  很快,母亲过来提醒该吃药了,于是玛希玛向拉比萨轻轻挥着手回了帐篷。目送她矮小的背影离去后,过了一会母亲一个人走了过来。
  在稍微僵硬了起来的拉比萨身边坐下,母亲开始谈起拉比萨所畏惧的话题。
  「呐,西穆西穆的种子真的是万能药吗?」
  西穆西穆的种子是万能药,可以治疗一切伤病,这种说法虽然有些夸张,但也确是事实。以前也曾将部分种子用来制药,不过现在种子的数量年年都在减少,已经没有这个余裕了。五年前哈迪克护送的种子是三颗。到了今年已经只有一颗了——
  「传闻到底只是传闻罢了……」
  明知道她不可能弄得到手,还是不要让她抱有过多的期待比较好,所以拉比萨做出了暧昧的回答。然而她还是接着说道。
  「不过俗话说没有精灵的地方起不了沙暴【注1】。你也一定是沐浴在西穆西穆泉水的恩惠下长大,才能这么健康的吧? 种子就一定更有效了。……我真的好羡慕卡巴尔的居民啊。我们无论如何希冀也无法得到的西穆西穆之树,对你们来说却垂手可及」
  母亲紧咬嘴唇说出的话语,扰乱着拉比萨的心。确实,卡巴尔比其他任何地方都更容易搞到西穆西穆的药,婴儿的死亡率也比其他任何城镇都要低,寿命也更长。明明他们为孩子、为家族着想的心与其他沙漠之民是没什么两样的……。
  没有注意到拉比萨的动摇,母亲又继续说道。
  「无论多贵都没关系。只要能得到种子的话……」
  「……玛希玛的病情就这么严重吗?」
  母亲微微点了点头,轻声开口。
  「城里的医生说,能再活一年都很不错了……」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拉比萨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口,手中传来种子圆润的触感。

  * * *

  「哈尔巴」
  『您在呼唤我吗,我契约的主人殿下』
  感受到立刻出现的粘稠之风,卡亚尔用冰冷的目光看了过去。
  「你也太不周到了吧。你就只会我说什么你做什么吗?」
  『这还真是令我意外。我契约的主人殿下居然是个会向夏坦【注2】要求周到的人呢』
  「玩笑罢了。向夏坦要求亲切简直比出卖灵魂更糟」
  风低声地笑了起来。
  『那您想要什么呢?』
  「你说"月夜"和使者从黄沙漠东部离开,已经进入土沙漠了吧。到底有没有被那家伙发现,你应该是清楚的吧?」
  『可是那并没有加入愿望里』
  「所以我才说你不知变通啊。就算告诉我你也没什么损失吧」
  『可是也没有好处』
  「像你这种家伙要是在我旅团里,我一定马上把你那劣根性给扭回来」
  『可惜我不在』
  「别回这种多余的话。真是有够不灵活的。不,我明白,你是夏坦嘛。另外我还有一个要求」
  『尽管吩咐』
  「现在马上去找那两人。搞清楚他们到底准备去哪里。到时就算被他们发现也没关系。不,应该说就是要让他们感受到威胁,促使精灵操纵者使用力量。你要确认到底是他们中的哪一个拥有力量,又强到什么程度。听好,这可是一个愿望」
  『弄清楚他们到底去哪儿,还有让他们感受到威胁、确认精灵操纵者的力量,是吧』
  「不对那样就变成两个愿望了。是确认他们的目的地和操纵精灵的力量」
  『您稍微聪明些了呢』
  「真是个失礼的家伙。快去吧」
  『明白。可别忘了契约,实现一个愿望要以十个人为交换』
  直到粘稠的风消失之前,卡亚尔都狠狠瞪着空中。
  「……真是的,每个家伙都是这样」
  那个时候,卡巴尔突然出现了神秘的沙壁……他既为部下至今都没向他汇报这么重大的事情而生气,又为自己没能发现如此大量精灵的活动而感到恼火。
  「可恶……和哈尔巴缔结契约于我本身的力量并无影响吗……!」
  他焦躁地在屋内来回踱步,将灰色长发弄乱。
  ——你操纵精灵的力量要是也能更强一些就好了。
  「可恶!」
  突然回响在耳边的低语让他的焦躁达到了顶点。他将拳头狠狠砸向粗糙的木桌。
  「可恶! 可恶! 可恶的叛徒!」
  拳头砰砰地在桌子上砸了一下又一下,木屑飞舞了起来,破旧的桌子稍稍变形了。

  * * *

  拉比萨一个人站在为客人搭设的备用帐篷里。
  手中拿着坚硬表皮上有着深刻皱痕的褐色种子。
  ——只要指甲尖那么点大的一片……。
  拉比萨觉得只削下这么一点表皮,对种子是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心脏剧烈跳动到生疼的地步。满耳是自己体内的振动声,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将微微震颤着的缠头巾上别针的针尖凑近种子……终于下定决心,手里使上了力气。
  就在这时,帐篷里的隔帘突然被掀了起来。
  「喂—,你该不会已经睡了吧? 我从刚才起就已经好几次……」
  从门口出现的吉塞特突然中断了说话,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大步走到拉比萨身边,将她不自然地紧握着藏在背后的拳头使劲扯了出来。
  「好痛,你干什……」
  「你想做什么」
  声音和感觉都一下子都变了。仿佛一碰就会被割伤的空气缠绕在吉塞特身上,他用冰冷的眼神看向拉比萨。
  别针从拉比萨手中落下滚在地上,最后在针尖朝上时停止了滚动。瞥了它一眼,再回头看看拉比萨苍白的脸色,吉塞特对事情的情况有了确信。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伪善也好自我满足也好侠义心也好都是多余的。你可是使者啊!」
  「……但是,真的只要一点点就好了……」
  拉比萨呆呆地看着别针在口中微弱地低喃,听到这话,吉塞特眼中浮现出少许轻蔑之色。
  「你准备对以后遇到的所有人都这么说吗? 与你相遇的人就能幸运地得救了? 如果削减的是你自己的生命当然没关系。但是被削减的可是西穆西穆啊。你的意思是要为了你自己选中的人而削减所有沙漠之民的希望吗。你以为你谁啊?」
  毫不留情的话语刺在拉比萨身上,她梗住了喉咙难以呼吸。
  吉塞特从拉比萨手中取出种子放回柔软的袋子里,眉头深锁。
  「可恶……今年的种子真的只有一颗……!」
  这句低喃带给了拉比萨更加剧烈的打击。她全身没有了力气。
  「其实,我一直都在想……」
  拼命撑住不跌坐下去,拉比萨嘴里挤出了细微的声音。
  「就算将唯一一颗种子送出去了……它真的能平安长大吗。哥哥送出的三颗种子中有两颗已经枯萎了。还有一颗在种下后就下落不明了。连哥哥选中的城镇都那样子了。即使如此……。与其眼睁睁地看着它枯萎,还不如做成药更有用些吧。虽然只有一颗种子,可是如果能稍微帮到一些人的话……」
  拉比萨空虚地蠕动着嘴唇,发出虽然模糊但还是可以听到的声音。
  「使者必须顾全所有沙漠之民的利益——这我也明白,可是我没办法真的这么想。我……从一开始碰到玛希玛时,就想帮她了……」
  被沉重的静寂所包围,吉塞特突然想到。
  如果,她遇到并亲近起来的人,其实是她所应该憎恨的对象的话……。
  她是不是还会这么想呢。
  「明天也得早起。准备准备,早点睡吧」
  背对着拉比萨说完,吉塞特瞥了地上的别针一眼,快步走过隔帘,回到入口附近他自己的床铺去了。

  「客人! 利古已经准备好了!」
  第二天早上。以外面的呼声为信号,拉比萨和吉塞特走出了待客用的帐篷。
  作为受到招待和食物的回礼而给了一些金币,两人再次向荒凉的沙漠地带出发,离开了牧场。互相之间一句话也不说,两人身边飘荡着与来时截然相反的沉重气氛。
  (果然还是我不对吗……)
  微微低着头走在吉塞特身后,正沉浸在思考中的拉比萨耳里突然听到了不熟悉的动物鸣叫声。
  亚鲁基尔罕见地叫了起来。亚鲁基尔是一种极少鸣叫而闻名的动物。仿佛与这叫声相呼应,其他家畜也骚乱了起来。
  「嗯……怎么了?」
  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家畜的吉塞特因眼角瞄到的景象瞬间紧张了起来。
  他眯起眼睛凝视地平线的另一头。在那里看到了某种奇异的东西。只有那里空气的密度特别高,仿佛有带着粘稠感觉的风在蠢动。几乎就在吉塞特注意到它的同时,风之精灵一齐往那边涌去。
  「好像突然起风了……」
  拉比萨不安地看向吉塞特。
  「那是什么啊。不是精灵……?」
  那个奇异的东西越来越接近他们了。
  (有不好的预感……)
  吉塞特背脊发寒。那个奇异的东西以不规则的形状在牧场上延伸,毫不迟疑地向这边靠近。风以外的精灵都发狂似的动作起来。仿佛是在躲避什么般胡乱逃窜,毫无章法地骚动着。
  (精灵在逃跑? 难道那个是……)
  就在他使劲盯着那个时,对方产生了变化。粘稠的空气块中突然裂开了一个椭圆形的洞,从里面出现了一个好像巨大眼睛般的风球。
  恐惧走遍了全身。吉塞特就算不知道那家伙的原形,也能准确理解到对方正在看着自己。并且他半是靠本能地确定了对方的真正身份。
  (夏坦!)
  空气块又变化了。从横里伸出了长长的手臂,在骚乱的家畜头上抚摩着。
  ——咕欸——————!
  突然,家畜们发出恐惧的悲鸣,开始一头接一头地暴走。挨在一起的家畜互相碰撞,有的倒在地面上口吐白沫,有的则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狂奔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吉塞特!」
  被拉比萨摇着手臂,终于恢复了自我的吉塞特马上用自己那双可以看到精灵的眼睛加以确认并确信了自己的判断。风以外的精灵之所以会逃走,是因为那个来历不明的家伙是风属性的吧。它们会强烈吸引同属性的精灵,但是却决不能与属性不同的精灵相容。
  风之夏坦为什么会来这里……思考之下,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可能性。
  (难道是卡亚尔那家伙让夏坦……?)
  虽然难以置信,但是只有这个可能了。灰色的长发在吉塞特脑中掠过。
  比起人类更接近精灵,比起精灵又更接近人类的存在。那就是伊夫里特和夏坦。两者其实本质相同,之所以名字会不一样,不过是因为站在人类角度上对他们的认识不同罢了。
  伊夫里特喜欢人类的阳气,夏坦则喜欢人类的阴气。归根结底,这就是它们名字不同的分歧点。世人一般认为,夏坦因其特性必然会采取对人类带有恶意的行动,而伊夫里特则不太会这样。
  换言之,夏坦就是为人们所畏惧憎恶之事物的代名词。
  (如果是这样……就终于能明白这几年来他们采取超过必要的残虐手段的理由了。卡亚尔这混蛋……在成为首领时,被夏坦给迷住了吗!)
  从没听说过夏坦会毫无目的地瞎捣乱。吉塞特知道,它们只有在受到与它们缔结契约的人类的委托时才会行动。
  「拉比萨,骑上利古!」
  快速地左右张望,吉塞特寻找着可以藏身的地方。
  (就算是拉比萨,要她和夏坦对抗也太严苛了)
  只要能逃走就是胜利,吉塞特立刻下了判断并采取行动。
  点了点头,将手伸向玛夫的拉比萨好像听到有谁在叫她,回头一看,她发出了短促的哀叫声。
  「拉比萨—! 我睡过头了,都没好好跟你们道别……」
  玛希玛轻盈地走进牧场,毫无防备的身体暴露在了狂暴的家畜面前。
  「不行! 玛希玛!」
  叫喊着准备冲出去的拉比萨被吉塞特慌忙拉住了。
  「傻瓜,没时间回头了! 只要我们一离开……」
  「放开我!」
  然而拉比萨用几乎可以挣开吉塞特的手的力气剧烈挣扎起来。
  「你听我说!」
  就在吉塞特咋着舌的下一个瞬间,他看到拉比萨的后方,惊愕地睁大了眼。粘稠的空气块慢慢靠近,其中一部分不自然地膨胀成了类似手的形状,并且开始向拉比萨的肩膀伸来。
  「哇啊!」
  突然被大力拉了过去,拉比萨惊叫出声时已经被吉塞特的手臂环绕起来。她被紧紧抱住,头被压进吉塞特的胸口,刚觉得视野里的景色眼花缭乱地变化起来,下一个瞬间她的背就摔在了地上。
  「你干什……!」
  拉比萨刚想抗议,看到覆盖在自己身上的吉塞特的脸,一下子发不出声音来了。他的背似乎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强烈打击,表情痛苦地扭曲着,突然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吉塞特!」
  拉比萨从耷拉在她身上的手臂下爬出来,摇着吉塞特的身体呼唤他,可是他半边脸贴在地面上,紧闭着的眼皮一动都不动。
  「吉……吉塞特? 吉塞特!」
  脑中变得一片空白,陷入混乱的拉比萨叫喊着一直摇晃吉塞特的身体。她模模糊糊地理解到,吉塞特是为了从什么东西手下保护她,代替她承受了攻击。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孩子充满恐惧的叫喊声冲入了她耳中。拉比萨抬起脸,看到了被暴走中的家畜的头撞飞、在地上边滚边爬着躲避的玛希玛。
  「爸爸、妈妈—!」
  现在就有压低身体露出尖角,预备朝玛希玛冲过去的家畜。
  「啊」不好! 拉比萨这么想着立刻动了起来,吉塞特挂在她膝盖上的手无力地落在了地上。周围的家畜和利古互相碰撞着身体,视线被一片沙尘所遮挡。
  (怎么办)
  不能放着失去了意识的吉塞特不管。但是玛希玛又危在旦夕……!
  视线在两人间来回看着,半立起了身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拉比萨终于抱着头紧紧闭上了眼睛。然后在心中大声叫道。
  (住手! 够了,不管怎样让它们停下吧)
  ——等她注意到时已经剧烈地耳鸣起来,眼前的景象骤变。
  牧场的地面突然开始断裂、隆起。家畜们的身体里喷出火焰、干枯化为粉末、被看不见的什么东西给撕裂。
  拉比萨跪在地上捂住双耳,呆滞地看着眼前的凄惨景象。
  (玛希玛没事吗……)
  她慢慢地转动眼睛,看到了趴在地上的瘦小身影。
  「玛希玛! 玛希玛!」
  不久,玛希玛的双亲飞奔而来,从地上抢一般的抱起了她。发现了情况的牧民们聚集在牧场走来走去。也有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灾难不知该如何是好,站在燃烧着的家畜前发呆。
  (啊啊……精灵……是我让精灵暴走了吗……)
  疲劳感突然袭来,拉比萨发现了这一事实。
  (我闯了大祸了——)
  这么想着,她突然失去了意识。单薄的肩膀随风摇晃,身体就这样毫无抵抗地向前倒在了地上。

  拉比萨被很多人的喧闹声吵醒,睁开了眼睛。
  自己和吉塞特倒在地上。游牧民族的大人们远远包围着他们。
  她直起上半身,周围立刻响起了一片「醒过来了」的低呼。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处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拉比萨注意到了躺在身边的吉塞特的异状。
  与之前一动不动的样子截然不同,现在的吉塞特肩膀大大起伏,痛苦地喘息着。他的身体僵硬,额头全是汗。
  「吉塞特!」
  摸到吉塞特的皮肤,被他身体的热度吓到的拉比萨缩回了手。总之得把他带去可以休息的地方看护。她条件反射般地想着,拼命向周围喊道。
  「有谁来帮帮忙! 我的同伴烧得厉害,拜托了,请借个帐篷给我们吧!」
  远处包围他们的牧民们紧紧地闭着嘴,牧场被一种异样的沉默笼罩着。
  「我们都已经走了还来做这种要求,真的非常不好意思,可是拜托了!」
  大人们互相交换着奇异的视线,不久后玛希玛的父亲和一个老婆婆一起走了出来。老婆婆的腰弯成了直角,拄着粗糙的拐杖,满脸皱纹留着长长的蓬松白发,像鱼眼一样白色浑浊的眼睛望着拉比萨,沙哑地说道。
  「你是精灵操纵者吧? 是你把家畜害成那样的吧?」
  听到这意想不到的指责,一时说不出话来的拉比萨看向老婆婆。老婆婆那长年受到沙漠中强烈阳光的灼烧、已经失明了的浑浊双眼确实正盯着拉比萨。
  「老太婆我这双眼睛虽然已经不中用了,精灵的样子倒还是看得到的。在你身边可围满了精灵啊」
  几个大人用严厉的目光刺向了拉比萨。
  「啊……我、我那是……」
  思索着该说的话,拉比萨拼命地湿润嘴唇。可是声音仿佛粘在了喉咙深处,想发也发不出来。
  「我只是……」
  只是想救玛希玛。但是却没能控制好力量,导致精灵暴走了——脑中浮现出了这样的解释。然而这些话能对牧民们起到什么安慰作用呢? 大半的家畜都凄惨地死去了。
  玛希玛的父亲用隐含着胆怯与愤怒的目光看向说不出辩解之词的拉比萨,静静地说道。
  「……你能不能尽快离开牧场。现在这样子我们都无法平静下来好好祭祀家畜。我们会把这件事当作是遭遇了不幸的天灾。所以,快走吧……」
  这番话似乎代表了所有大人们的共同意见。数道含着相同感情的视线射向了拉比萨,像是在说「越快越好」。
  拉比萨也知道自己做了多么可怕的事。本来她应该遵照对方的要求,尽快离开这里的。可是——现在不行。
  「拜托……拜托帮帮忙吧,求你们了!」
  拉比萨跪伏在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真的……真的做了很对不起你们的事,实在是抱歉! 无论如何我都会补偿的所以……所以求你们了,请借给我同伴帐篷吧!」
  吉塞特痛苦的喘息声传来。他还发着高烧,必须尽早到安静的地方疗养。拉比萨拼命地低下头。
  「求你们了! 拜托你们……我,我无所谓的! 我会在外面,会离得远远的找个地方睡的,所以请让吉塞特睡在帐篷里吧! 求求你们了……」
  拉比萨突然又想到什么,弹了起来跑到蹲在不远处的库克那里,把装满了金币的袋子解下又跑了回来。她把袋子咚地一声放在地上,再次双手撑地伏下了头。
  「我不认为靠这点东西就能补偿你们,也不求你们原谅……但是,至少请你们收下来吧! 你们不原谅我没关系,可是吉塞特是无辜的。吉塞特不会操纵精灵,所以这事和他没关系! 求你们了,请借他帐篷吧!」
  可是没人回应她。拉比萨抬头一看,牧民已经背对着他们走开了。
  「等……等一下! 拜托,求你们了,吉塞特会死的—!」
  拼命想追上去的拉比萨的脚腕被什么热烫的东西给抓住了。她吃惊地一看,吉塞特那因发烧而湿润的眼睛微微张开,正看着她。
  「拉比萨,算了」
  吉塞特痛苦喘息着说道,手上使力稍微直起了上半身。
  「利古呢」
  吉塞特在粗重的喘息间简短地问道,拉比萨慌忙叫来了玛夫和库克。
  「不好意思,手,借我扶一下」
  「你现在这样子还要骑利古?」
  拉比萨想制止吉塞特,可是被他那焦点模糊却着急的目光一看,她就闭上嘴老实借出了肩膀。现实点考虑的话,既然借不到帐篷,也就只有快点离开了。
  「那边……向东……有个,石洞……」
  遵从吉塞特断断续续的指示,拉比萨慎重地拉着利古在沙漠中前进。
  (利夫、玛巴、阿尔多、纳尔……)
  为了能帮吉塞特缓解哪怕一丁点的痛苦,拉比萨重复在口中轻声呼唤着各个生命之源的名字。
  请赐予吉塞特凉风、热量的均衡、容易行走的大地和水的恩惠……。
  有什么热烫的东西就要涌出眼眶,拉比萨硬是忍住了。现在不是时候。
  在默默前进的他们面前,终于出现了与脚边沙砾同色的岩山群。
  「哈……哈……哈……」
  选了个比较大的洞窟进入后,重复着粗重喘息的吉塞特从玛夫身上滑落,无力地摊在了地上。拉比萨取了水袋跪在他身边。
  「要喝水吗? 我现在就倒在杯子里……啊!」
  吉塞特突然一把抢过了拉比萨手中的水袋,把水往头上浇。
  「吉塞特!」
  在拉比萨惊呼时,水袋里的水眼看着已经只剩一半都不到了。吉塞特一直非常注意水的残量,而且自己用水比对拉比萨更严格控制,在平常根本无法想象他会这样做。在被弄得乱七八糟的缠头巾下,因浸水而越发浓黑的发尖淌下银色的水滴。
  「哈……哈……」
  握着水袋口的手就这样落在地上,吉塞特茫然地望向什么都没有的空中。不久他的眼中恢复了焦点。僵硬地转过头,睫毛遮蔽下的眼睛呆滞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皱起眉闭上了眼睛。
  「抱歉……拉比萨……」
  听到这话,拉比萨拼命忍住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没关系的!」
  热烫的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流淌在脸颊上。
  「别道歉啊……! 水的话我会找来的……所以用多少都没有关系!」
  为了不再落泪,拉比萨闭住了眼睛,放在膝上的拳头握得死紧。
  至今为止的旅途绝对算不上轻松愉快,可是因为有吉塞特在,她才能努力过来。都是多亏有吉塞特的帮助,她才能走到现在。
  (可是我却一点用都没有。还让吉塞特遇到这种事,连休息的地方都被剥夺了……不管多少水我都要取回来……!)
  从偶尔恢复意识的吉塞特那里打听出水源的位置,拉比萨带着玛夫出去汲水。数次迷路后才找到了作为标记的岩石,花了比打听到的行程多三倍的时间终于到达了水源处。好不容易回来时已经日落了,周遭的空气变得冰寒彻骨。
  「哈、哈……呜……住、手……」
  被恶梦魇住了的吉塞特的呻吟声回荡在微暗的石洞里。
  (好像在做很可怕的梦……好多汗)
  「……咦?」用拧干了的布擦拭吉塞特的脸颊时碰到了他的皮肤,拉比萨不由得惊呼出声。白天时烧得那么厉害的热度仿佛是骗人的一样降了下来。——而且下降过度了。
  (是因为出汗! 不能让体温再随着气温变化下去了……!)
  拉比萨手忙脚乱地脱下吉塞特的衣服。将以背和头部周围为中心彻底冷掉湿透了的布辛苦地撕开。抬起沉重的手臂和肩膀,用干布擦拭后再用两块毛毯裹起身体。经过超出预计的重劳动后又继续拖着摇晃的身体在岩山周围搜集了枯枝,一边将枯枝丢进篝火中,一边唤来火之精灵增强火势。
  即使如此,体温下降了的吉塞特还是在毛毯中缩成一团,全身发着抖。
  「纳尔,再旺一点! ……不,靠纳尔是不行了,光靠篝火的热量的话……」
  拉比萨取下包在身上的遮阳布,把沾满沙尘的上衣从头上脱掉。只穿着单薄的贴身衣服钻进了毛毯,将手环在微微打着颤的吉塞特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以拉比萨矮小的身躯是不可能覆盖吉塞特全身的。即使如此,她还是拼命伸长了手,尽可能让两人的全身贴紧。很快吉塞特颤抖着挨向她,将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太好了,变暖了呢)
  拉比萨放下了心,在手够得着的范围内抚摩着吉塞特的背。口中不停地轻唤精灵的名字。
  (利夫、玛巴、阿尔多、纳尔……请将我的生气分给吉塞特吧……!)
  在心中强烈地重复祈祷着,不知什么时候拉比萨沉入了深深的睡眠中。
  ——吉塞特在混沌的意识中拼死战斗着。
  无数双沾满漆黑漆黑鲜血的手伸过来,要将他的头发手臂衣服拉入黑暗中。吉塞特拼命抱住一根细细的柱子,为了不被拖走努力站稳。
  你想杀人吧。不对。你杀人了吧。我不想杀的。你杀人了吧。……杀了。是吗,那你还是来这边比较好。不要! ……明明杀了人?
  冰冷彻骨。身体渐渐失去温度,要被吸进黑暗里了。抓住柱子的手慢慢没了力气,手指一根又一根的脱开。
  恐怕不行了……。脑中浮现出软弱的念头,就在他要放弃抵抗时。
  突然,感到了温暖。
  舒服的感觉让吉塞特一瞬间忘记了黑暗,被遗忘的黑暗眼看着缩了回去。
  ——睁开眼时,拉比萨那安稳的睡脸出现在眼睛难以凝聚焦点的近处。
  不明所以地环顾四周。舒爽的阳光从石洞洞口射入,宣告着早晨的到来。昨天的难受仿佛骗人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恶寒和呼吸时的痛苦都不见了。
  当吉塞特发现自己的上半身没穿衣服时,拉比萨的睫毛动了起来。
  呆呆地睁开了的眼皮下面,有着仿如蜜糖般甜甜色彩的眸子努力凝聚着焦点。
  在用惺忪睡眼把握住状况的那一瞬间,吉塞特受恶作剧的冲动驱使轻声开口说道。
  「……色狼」
  突然带着毛毯一起跳了起来的拉比萨倏地挺直背,不知为何把两手伸在了前面。
  「不不、不是的! 这是为了……就是那个,利古宝宝!」
  「利古宝宝?」
  吉塞特不由得惊讶地反问,拉比萨使劲点头。
  「你知道吗,要是利古宝宝在寒冷的天候里出生的话,为了防止它的体温下降要喂它喝汤,还要陪它一起睡觉」
  「……我是刚出生的利古宝宝吗」
  「不、不是,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没有恶意的……呃」
  吉塞特用相当奇妙的神情看了拉比萨一会儿后喷笑了出来。
  「拉比萨」
  「也就是说,因为你看上去很冷嘛所以」
  「谢谢你」
  突然听到这句话,拉比萨一时说不出话来看向吉塞特。沐浴在清晨阳光下的吉塞特脸上既没有嘲讽也没有戏耍的神情,而是绽放着柔和的微笑。
  「……已经,好了吗……」
  「嗯,已经没事了」
  「……还有没有哪里会痛、会觉得不舒服?」
  「完全没有」
  拉比萨全身放松了力气,眼中突然浮上了透明的泪水。
  「谢、谢谢是……我才应该说的……。对、对不起……」
  看着拼命擦拭大颗大颗落下来的泪水的少女,吉塞特为难似的微笑起来。
  「别哭啊,脸变得很难看哦」
  「我没哭……呜。是沙眼……呜」
  「嗯,你说是就是吧」
  吉塞特站起身,一边轻拍在阳光下闪耀的头发,一边模模糊糊地搜寻着记忆。
  被夏坦或伊夫里特碰触到的话就会精神崩溃、发起高烧——
  这是沙漠里自古流传下来的病状。吉塞特是第几个实际体验到的人呢。
  比想象中要痛苦得多了。负面感情被拉扯出来,所有阴暗的过去和思想都暴露在自己面前。说不定,被碰到的是拉比萨的话病状会轻很多吧。如果是几乎没有什么负面感情的拉比萨的话。
  冷静思考的话确实是那样吧。不过,吉塞特却觉得还好是自己。
  (别和她太亲近了。要得到她的信任,但是不能对她产生感情)
  在脑中的某个角落里响起了警报,吉塞特的微笑僵住了。没错,我有我的目的。
  「——好,吃饭吧,吉塞特!」
  使劲擦干了眼泪的拉比萨重镇旗鼓又恢复了精神。
  「我已经取到水了,所以可以尽管用哦!」
  拉比萨满面的明朗笑容引得精灵游动起来。
  (别和她太亲近了。她可是使者……是卡巴尔的人)
  角落里的警报再次响起。仿佛关上打开了的窗户一样,仿佛收回拿出来了的宝石一般,吉塞特熟练地将感情封闭进自己心中。在他脸上的微笑消失了。
  ——即使如此,被收起来了的宝石依然在低声呢喃着,还好是我。


  【注1】本作中的谚语,应该就是无风不起浪的意思。
  【注2】シャイターン(Shaytan),强大的非人存在,和Ifrit本质相同,但一个喜阴,一个喜阳,所以命名不同。

[ 本帖最后由 xelloss646 于 2008-6-15 21:34 编辑 ]




  6..邂逅的都市

  感到微热的风缠绕在身上,卡亚尔睁开了眼睛。
  「比我预计的要早嘛」
  『照您的吩咐,完成了一个愿望』
  用着戏弄般的语调,风之夏坦特别强调了「一个」这词。
  『他们往正东方,向比这里更北的地方出发了。月夜发现了我的存在,很害怕。精灵操纵者是使者。如果豁出去的话即使不呼唤名字也能驱使精灵』
  「哼~,这次比较优秀嘛。能不能再优秀点,用沙暴把使者给带过来?」
  『除非使者自己也同意。我无法违背本人的意志搬运他人。这种程度的干涉超出契约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
  卡亚尔眼里难得浮现出了笑容。知道操纵精灵的力量不是属于吉塞特的,让他心情变好了一些。
  「原来如此……。是想经由曼纳把使者带到"城"里去吧。他准备用什么方法入"城"呢。要怎么骗过我们的耳目? 还是说,伟大的"月夜"大人要只身一人对抗我们吗……?」
  故意使用恭敬的说法,看来卡亚尔的心情非常好。观察着这样的他,粘稠的风偷偷地笑了。
  (确实,操纵精灵的力量是使者的……。不过,看不见精灵的她甚至无法发现自己的力量吧。而拓展她的力量的人恐怕,还是月夜……。这样一来,应该说还是月夜在使用这个力量吧……)
  发现自己的思考变得和人类一样爱说理了,哈尔巴觉得很有趣。
  『那么,我想请辞了』
  「明明不管我准不准你都会自说自话消失的吧」
  向一如往常般心情不爽的卡亚尔留下了低低的笑声,哈尔巴溶入了周围的风中。慢慢使自己变淡薄,散入世界中时,它想起了之前见到的操纵精灵的少女。
  (少见的强烈生气……原来如此,难怪精灵会大力反应)
  精灵渴求她的生气而暴走时,确实在其中也混入了少数风之精灵。甚至不受近在咫尺的夏坦的约束。
  (不过那个人生气的根源……在于阳。希望、信赖、丰润……我可不喜欢。我那口味糟糕的同胞,被世人称为伊夫里特的那帮家伙应该会兴高采烈地吞食她吧。相对的)
  哈尔巴看向自己那个诸多抱怨的契约之主想道。
  (虽然操纵精灵的才能很贫乏,不过他的阴气非常对我这个美食家的胃口。愤怒、孤独、悲叹、憎恨、嫉妒、饥饿、不满……太美味了。他那些部下的绝望感也很不错……)
  随着杀人而积累在他们心中的绝望与疯狂。就是为了得到那个,哈尔巴才接近卡亚尔的。并且现在看来这是个正确的选择。
  (真美味啊……)
  溶入自然界的风中,使自己遍布世界,哈尔巴满足地低喃道。
  在哈尔巴消失之后,卡亚尔马上叫来了自己的心腹。
  「我给你几个人。你们去商队都市曼纳。使者和吉塞特应该会出现在那里」
  「……我虽然无所谓,不过部下们会害怕的」
  就是因为"月夜"这个通称有着莫名的权威感,卡亚尔才故意叫了本名,不过看来没什么效果。他不爽地哼了哼。
  「算准他不在的时候抓住使者就行了。趁他们在城里分散时动手」
  就算使者是精灵操纵者,在人员密集的都市里应该也不能随心所欲地驱使精灵。
  「别忘了每天要和这里联系一次。明白了就去吧」

  * * *

  挤满了大道的人和利古、大量的货车、喧闹。充斥在这令人目瞪口呆的景象中的色彩和味道。仿佛在彷徨中就会轻易忘记自己的目的,令人迷失的大都会。
  「我也好久没来了啊!」
  每走一步都要与人密切接触,即使如此还是心情大好的吉塞特说道。
  拉比萨他们从位于卡巴尔东北面的土沙漠又继续向东持续走了三天,到达了商队都市曼纳。这里位于以卡巴尔为中心的中央沙漠与外侧沙漠的交界处,名副其实是个商业极度繁荣的都市。
  这个都市以不与卡巴尔缔结供水协议,不许可圣园对其进行任何干涉而闻名。与使用了错误的灌溉方法而贫瘠的黄沙漠大不相同,自古就作为商业都市繁荣起来的曼纳仍有着丰富的井水。因此不用缔结供水协议,不过这只是台面上的理由,实际则另有原因。如果让圣园驻入的话,药物和水的贸易自由会受到影响,这样可就伤脑筋了吧。这里不论好坏也还是商人的都市嘛。
  拉比萨第一次见到都市里这么多人来往,被搅得快翻白眼了,仿佛醉在了人群中。
  而吉塞特本来就不想带着毫无阅历的大小姐在城里晃,于是一进曼纳就找了间可以事后结帐的方便旅店入住,然后把拉比萨留在了房里,一个人出去设法筹钱。他们的钱袋已经整个儿丢在了游牧民族那里,现在真正是身无分文了。拉比萨本想到驻有圣园支部的城镇去领取钱票,可是很不巧,到达的是商业都市曼纳。在这里不管是圣园还是使者都毫无权威。
  (说到弄钱的话……果然还是得靠这个了)
  吉塞特心情愉悦地穿过人海,不久就来到了一条可疑的小巷子前。
  『赌场』——平平无奇的看板上单纯地写着这样两个字,吉塞特瞥了看板一眼就轻快地从一直延伸到建筑物地下的楼梯走了下去。
  充斥着油味酒味烟味的昏暗室内被油灯染上了一层锈色。在新的到访者进入的瞬间,每个人都停止说话看向了他。虽然混杂着五花八门谈话的不可思议的声音很快又充满了室内,不过仍然时不时有人偷偷看过来。
  唇边隐隐浮起笑容,吉塞特来到吧台点了梅乌乳酒。一边舔着玻璃杯里的乳酒,一边评估似地观察起室内的情况。
  赌牌的桌子、赌骰子的桌子、赌卡拉哈【注1】的桌子……各处进行着所有种类的赌博。有几个男人身边还带着穿着放荡的女伴。有两、三个似乎在物色对象的女人正评估般地看着吉塞特。与其中一个视线交会后,吉塞特一手撑着脸颊,一手倾斜着酒杯观察起那个女人。
  (哼……穿得不错嘛。她就是这里的头牌了吧)
  稍微往旁边一瞥,吉塞特看到有个坐在牌桌前的男人一直盯着那女的。那人体格健壮面目可怕,非常有男子气概。
  (哦,这真是……)
  动手吧。这么决定后,吉塞特向那女人露出了别有意味的微笑。接着又突然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转向了吧台。
  很快那个女人有所行动了。她扭动着蛇腰风情万种地走了过来,身上汇集了周遭男人们的视线。女人理所当然一般地在吉塞特身边坐下。身上传来了香甜的气味。
  「真是意外地年轻啊。刚才看着还更大一些的」
  女人毫无预警地喝起了吉塞特的酒。
  吉塞特从眼角确认到刚才那个男人正目不转睛地狠狠瞪着这里。
  「是吗? 我到底是不是大人,要不要试试看?」
  「……果然是很年轻」
  轻声笑着,两个人站了起来。吧台内的男子默默地伸手指了指右手尽头一扇古旧的门,女人很甜蜜似地偎向吉塞特。就在这时,吉塞特的肩被人用力向后扳去。回头一看,以体格健壮的男人为首的四个男人正盯着他。
  「……等等,我没在这见过你啊」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的肌肉团子呢」
  四周突然一片死寂,女人实在忍不住了似的喷笑出来。
  「……爱妲你这家伙,不是叫你等我打完牌的吗。你这水性杨花的女人!」
  「哼,对着娼妓说这什么傻话啊。我现在看上这小兄弟了。他可比你强多了。而且你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输牌吧」
  名叫爱妲的女人突然开始揭起肌肉团子的短来。她将吉塞特的手用力压在自己胸口,看到这一幕的肌肉团子一下气血上涌。
  「喂,就让我们来教教你什么才是这里的规矩」
  「哦~什么规矩?」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小鬼? 这里可是赌场哦? 放着该干的事不干却光顾着抢别人的乐子么?」
  包围吉塞特的人中一个面孔细长的男人笑道。
  「那可不成啊。你看看要选哪个吧。我们会特别当你的对手的?」
  一个圆脸男人咚地拍了一下吉塞特的背。把出声抗议的爱妲挤在外面,四个男人围住吉塞特向赌场走去。
  事情发展得太过顺利,反而让人有点害怕。吉塞特慢慢环顾赌场,确认到周遭的视线全都集中了过来。他满足地露出笑容,伸手指向了某个地方。
  「——那我就选那个吧」
  在他所指的地方,悄悄设立着一座模仿圆形斗技场的石造舞台。
  「今天没有斗技士在」
  听到从吧台传来的刻板声音,吉塞特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来当斗技士」
  说完他就站上了舞台。从装饰在墙上的古今东西武器的仿制品中嗖地一声抽出了弯刀,一脸从容地环顾四周。向赌场中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男人们扔出了挑战状。
  「……能赢我就给他五十枚金币。但是如果输了就要付我五十枚银币。场外也可以随意下注睹到底哪边会赢。不过,赌赢的人要把收益的三成分给胜利者」
  迟了一拍后,哇噢的欢呼声充斥了整个赌场。喜爱争斗的男人们半是有趣地围在了舞台边,开始对吉塞特进行估价。
  「这、这都行? 你这混蛋到底在想啥啊!」
  看着完全把疑惑写在脸上的肌肉团子一伙人,吉塞特微微笑了起来。
  「你们不是说要特别当我的对手吗? 最初的挑战者就是你们四个了。随便你们是要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上。为了感谢你们的协助,我会给你们优惠价。一个人四十枚银币就行了」
  四个人说不出话,傻傻地观察起吉塞特来。虽然被突然展开的事态给压倒了,可是仔细一瞧,眼前的青年怎么看都瘦瘦弱弱的,完全不像很强的样子。身上的衣物虽然有些脏,可是本身的质地很好,他其实是哪户有钱人家的浪荡子吧。……什么嘛。这莫名奇妙的自信原来是源自他的经验不足啊。这么一想,四人再度奸笑了起来。肌肉团子马上跳上舞台,操了一根棍子在手。
  「嘿嘿,等着吧爱妲。我就让你看看这家伙哭着求饶的悲惨样子」
  「哭泣、昏倒,还有跪地求饶就算失败」
  「小兄弟加油啊!」爱妲充满期待地声援吉塞特。从吧台那传来的「杀人可是违反规则的哦」的低语,成为了战斗开始的号角。

  「唔,好闲啊……」
  拉比萨一边从面向街道的窗户探出身体眺望外面的人山人海,一边忍住了哈欠。
  虽然她刚进城时因为人太多而感觉不适,吉塞特叫她「乖乖待在房间里」就出去了,不过现在她已经恢复了精神,闲得实在受不了了。
  (要是跟他一起去就好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就算提出同行也是被拒绝的份,拉比萨悠哉地想着。吉塞特现在可是为了筹钱而外出的呢。自己却一个人在这闲着没时干,总觉得很不好。
  「话说回来,他到底打算怎么赚钱呢……」
  在吉塞特出门时,拉比萨有拿出自己一套扣子,建议拿去换钱,不过被他嗤笑「就凭这些镀金货,连零头都换不到」。可是,拉比萨不认为吉塞特身上有比这些连零头都换不到的镀金品更值钱的东西。他是预备在哪里打工吗?
  (仔细一想,吉塞特是被我雇用的呢)
  作为雇主的自己理应在旅程结束后向他支付他应得的报酬。可是现在拉比萨却身无分文,由被雇佣的吉塞特设法筹措金钱来继续旅行,她最后到底能不能付得出报酬啊……
  「总觉得很奇怪?」
  唔,拉比萨咕哝着,懒洋洋地靠在窗框上眺望楼下的人流。
  (哥哥不知道有没有事……。还有卡巴尔的大家也是)
  明明知道不可能有,拉比萨的视线还是下意识地搜寻着故乡的熟人。
  本来就不擅长应付无聊的拉比萨,现在更是想尽快逃离这种状态。要是闲着不动,之前一直努力不去触及的不安就会如脓一般的在脑中扩散开来。
  (卡巴尔现在怎么样了呢。砂岚旅团有马上撤退吗……。要是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知道我仍在平安旅行就好了)
  平安结束旅途后回到卡巴尔,迎接她的却是城镇的废墟、数不清的尸体、被残忍破坏的西穆西穆树干——这样的恶梦已经梦到过许多次,每次都让她在夜里惊醒过来。
  在她进行旅行时,重要的人和重要的地方会不会已经全都失去了呢。每当这样不吉利的想法掠过脑海时,她都有一股让玛夫掉头回卡巴尔的冲动。
  (……但是我做不到。因为我是使者……)
  哥哥和吉塞特的话回响在耳边。
  为了将没完没了的思考逐出脑中,拉比萨轻轻揉了揉眼角再度望向街道。
  这时她看到四头背着好几个瘪水袋的利古慢悠悠地走过。
  「啊,水」
  拉比萨弹跳起来。她告诉旅店老板自己要出门,从牲口棚里牵出了玛夫。在它背上挂了两个空水袋后去追之前看到的利古。因为她推测它们是去井边补水的。
  (只是汲水的话,我一个人也行。得把自己力所能及的事给做了)
  找到事做后多少开心了起来。当拉比萨拼命分开人群,好不容易到达井边时,发现那里的队伍已经排成了一条长龙。
  「呜哇……好厉害啊。看来会是长期战了……」
  做好心理准备后排到了队末。在拉比萨身后,一会儿功夫又排起了一条长龙。每个人都提着好几个水袋,带着好几头利古。
  在拉比萨耐心等待时,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落下了一半,井边开始陆陆续续地亮起了灯。瞄准排队人群的小吃摊一个个摆了出来,到处响起了诱人的招呼声。闻到梅乌串烧的香味,拉比萨下意识地摸了摸肚皮。
  当她前面只剩四组人时,玛夫不知对什么产生了反应,扯了扯她手中的缰绳。
  「怎么了?」
  当拉比萨望向玛夫在看的方向时,对方也正好看到了她。
  「啊—有了有了。让我好找啊」
  夜色般的头发少许融入了空中,吉塞特一副放心了的样子跑了过来。一跑到拉比萨身边就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好痛。你干嘛啊!」
  「那是我要说的。你怎么随便跑出来了。而且连门都没锁」
  啊—这么说来是忘了锁了。因为在卡巴尔根本不用锁什么门嘛,这么想着拉比萨试着反驳前一句话。
  「因为我觉得补充一下水会比较好嘛……」
  「那是不错,可是你身无分文要怎么买水?」
  「咦……」拉比萨不解地歪起了头。身无分文和水有什么关系呢?
  看着这样的拉比萨,吉塞特不由得大声叹了口气。
  「……我说啊。在这里水可不是白拿的啊? 你看,有管理员在看着吧。要先把算好的钱付给那个人,然后才可以取水的」
  「咦咦咦——?」
  拉比萨吃惊地哀叫起来。取水居然要付钱……真不敢相信!
  「怎么可以这样蛮横? 水可不是任何人的东西啊」
  「在这里你那理论才叫蛮横。水不是任何人的东西,这是得任何人都能拥有水后才能说的话」
  吉塞特用稍微不快的口气说道。
  「……算了,和不通世事的你说这些也没用。放心吧,钱有的是。总之现在饿了吧,先买点什么吃的再继续等吧」
  拉比萨呆呆地看着转身走向小吃摊挑选食物的吉塞特。钱有的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到底是怎么赚到的啊……。
  被之前就想吃的梅乌串烧塞得腮帮子鼓鼓的继续排队,之后终于轮到拉比萨他们了。
  「好了下一位。让我看看水袋」
  听从水井管理员的话递过了水袋,拉比萨突然歪起了头。总觉得这个管理员的声音在哪里听到过。
  「两个十五升水的吧。一共需要三枚银币」
  付钱时拉比萨和管理员的视线交会了。
  「……啊」
  发出低呼的不是拉比萨,而是管理员。他连忙低下了头,模糊地说着「好了去汲水吧」,转身背对着拉比萨。
  (这张脸也似乎在哪里见过……)
  「喂,灌好水了,好好把袋口收紧啊」
  「啊,嗯,好的」
  拉比萨慌慌张张地帮吉塞特弄好。顺利补给到水后,被后面的人群推着离开了井边,拉比萨仍然很在意,回头看了管理员好几次。可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正打算放弃不看了时,一个男人靠近了那名管理员。
  「哟,塞德,辛苦你了。该换我值夜班了」
  「哦哦终于到时间了啊。那之后就拜托你了」
  听到这段对话,拉比萨突然转过了头去。
  (塞德……对了我想起来了!)
  可是那名管理员已经混入了人海中,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怎么了?」
  「嗯……没有,没什么事」
  管理员应该就是拉比萨所想的那个人,不过毕竟没有经过确认,还是先别说的好,所以她就支吾过去了,然后反问道。
  「呐,我们从这里出发后要去哪里呢? 我也该履行使者的使命了」
  听到拉比萨充分信任自己的声音,吉塞特觉得心情郁闷起来。
  ——真的是有够没神经的家伙。稍微怀疑怀疑别人吧。
  虽然如果真的被怀疑会很伤脑筋,可是吉塞特还是烦躁地这么想着。要是拉比萨是个更加疑心病重、不相信自己、浑身戒备的人就好了……。
  「是呢。反正都来到这里了,机会难得,有个地方我想带你去看看」
  「嗯,只要是能履行使者使命的地方就没问题。要去哪里?」
  「从这儿再往南去,是我的故乡」
  拉比萨瞬间楞住了。她一时不能把吉塞特和故乡这个词语联系起来。在她的印象里,总觉得吉塞特是个一直在沙漠中漂泊的人吧。
  「到现在也没有使者去过那里。我想务必请使者去看一次」
  「啊,原来如此。嗯,明白了,我很乐意去」
  看到完全接受了自己说辞的拉比萨,吉塞特感到泄气的同时又感到愧疚。
  (……可恶,别想些多余的事。很快就要进入最终阶段了,必须考虑对策对付卡亚尔。得设法瞒过他的眼睛潜入"城"里。绝不能允许任何妨碍……)
  硬是将杂念驱逐出脑海,吉塞特的眼中浮现出锐利的光芒。
  夜晚已经完全化为了熟悉的颜色,充满了周围。

  第二天吃完早饭,目送一早就不知要去哪里的吉塞特出门后没多久,拉比萨也离开了。这次有好好锁上门,把钥匙寄放在旅店老板那儿。
  水井周围今天也排起了长龙,人群和利古仿佛连成了旋涡。拉比萨在离水井稍有距离的地方停下脚步,远远看了一下管理员后点了点头。很幸运,就是昨天那个人。
  (果然那人是……园丁塞德。为什么会在这里……)
  塞德是被派到哈迪克最后托付种子的那个村子去的园丁。可是他在被派遣后数日,突然和埋下的种子一起消失了。当时引起很大的骚动,在四处进行了搜索。当然也有向曼纳派出搜索队,不过……
  (这个城市和圣园关系不好,大概没有尽力协助吧。而且塞德也许是因为种子的事觉得愧疚,自己选择消失的……)
  可能是种子被不知什么人给偷走,塞德因此而痛苦烦恼,所以才消失了。卡巴尔的人是这么解释这件事的。如果真的是发生了那样的事,直说就好了嘛。
  (无论如何,有必要和他谈谈)
  拉比萨很清楚,在他失踪后他的亲人和同事有多么地悲伤。告诉他这些,说服他回去,拉比萨认为这是在此地与他巧遇的自己应负的义务。
  下定决心后,拉比萨大步向管理员走去。
  「——塞德」
  听到背后传来的呼唤,他的肩膀瞬间颤动了一下,然后战战兢兢地回过头来。
  「……哟,拉比萨。好久不见了」
  迟了一拍后,他用死了心般的语气低声说道。
  「能和你谈谈吗?」
  被这么一问,塞德晃动着他的红色卷发点了点头,轻声说得等中午换班后。

  「莱拉真是的,结果昨天什么都没做就回去了,让我好生无聊啊—」
  「不好意思。总觉得没了兴致」
  「谁叫你要和那些无能的男人玩闹啦。今天能陪我玩玩么?」
  这时有人带着色情意味地嘲笑起挽着手臂的华丽女人来。
  「爱妲还真是彻底被莱拉给迷住了呢! 那个金工艺师的丹纳又怎么样了!」
  「哼,那男人只会虚张声势,一点意思都没有」
  爱妲吐了吐舌,将自己看中的青年拉到吧台前坐下。兴高采烈地点了两杯烈酒,看来今天是打算速战速决,把对方给灌倒。
  用指尖玩弄着自己的栗色卷发,爱妲长长睫毛下的双眼闪耀着光芒。
  「呐,你是在哪学的刀呀? 我真的被迷住了呢。我最喜欢厉害的男人了!」
  「那个啊……是受到了母亲的严格训练」
  莱拉——吉塞特略微伤脑筋地看着咚地一声摆在自己面前的水果酒,随口扯了个答案。「在我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
  爱妲和周围的男人们听到吉塞特的回答后都喷笑了出来。经过昨天一事,吉塞特被认为是一个有趣的家伙,已经完全被整个赌场接受了。
  (这样也更方便收集情报了)
  有个相好的女人作为情报源和掩饰也正合他意。
  (顺利的话明天就可以离开这个城市了……)
  若无其事地环顾四周,确认周围的人并没有特别注意自己后,吉塞特向吧台内刚步入老年的男子搭话。看来他就是这里的老板了。
  「老板,有没有什么能赚大钱的路子啊?」
  「……看你想找什么样的」
  「什么都行啊。从暗处来往暗处去,就算是要拼上性命的也无妨」
  老板挑了挑灰色的眉毛。嘴唇几乎一动不动地低声问道。「……竞赛?」
  「果然有啊」
  吉塞特笑着点了点头。不出所料。
  (能瞒过卡亚尔的方法……虽然考虑了很多,果然还是这个最好……)
  「呐~你们在说什么啊~?」
  爱妲两眼朦胧地靠过来。看样子已经完全醉了。
  「……喂,是你自己点的酒,居然酒量这么差!」
  「欸欸~?呜呵呵呵呵呵」
  真是拿她没办法,让爱妲靠在自己肩上,吉塞特又将话重复了一次。老板也仍然几乎不动嘴唇地轻声回话。
  「主办方是谁? 介绍我个牵线人吧」
  老板默默地擦着杯子,略微向吉塞特身边瞥了一眼。
  「爱妲?」
  吃惊地看向身边醉倒了的女人。爱妲紧闭的双眼下面泛起了酒醉后的红晕,半张着嘴露出微笑,很开心似的用脸磨蹭吉塞特的肩膀。
  「……哎呀哎呀」
  多少预见到了未来的辛劳,吉塞特提前深深地叹了口气。

  中午。拉比萨两人来到塞德常去的饭馆,面对面坐了下来。
  「拉比萨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塞德先询问起来,拉比萨观察了一下四周后压低声音回答。
  「——我是使者。所以出来旅行」
  塞德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拉比萨被包起的右手手背后连连点头。
  「真让我吃惊……你是女孩子啊,而且」
  「但我还是被选中了。比起这个,我更想问塞德一些事」
  拉比萨开门见山地说道,塞德眼神四处游移着沉默了下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家都很担心,拼命地找你呢。家人和同事们会多么地担心你啊,你应该也不是没想过吧? 为什么一直都不联系我们呢」
  「我、我当然也想过。也觉得很对不起大家……」
  塞德的态度还是不干不脆的,于是拉比萨又换了个方向进攻。
  「是因为种子的事吧?」
  一提到种子这个词,塞德的身体就大幅震动了一下,本来正慢慢伸向嘴里的汤匙掉在了桌上。看到这些,拉比萨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果然……是因为种子才没有回来吧!」
  「你、你已经发现了吗……?」
  「那当然啦。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我们说清楚呢!」
  「叫、叫我怎么说得出口啊」
  「你难道认为卡巴尔的人会责备你吗」
  「当然会吧!」
  「怎么可能呢,就算种子被偷了也不是塞德的错啊!」
  「怎么可能不是我的错……呢,咦?」
  塞德一下子从兴奋中冷静了下来,瞳孔收缩着望向拉比萨。
  「种子被偷……?」
  「所以你才为没能好好守住种子而痛苦,选择失踪的吧?」
  沉默降临在两人身上,饭馆内的喧闹气氛通过了那个空洞的空间。
  「我和卡巴尔的大家都只会担心你而不会责备你的。所以你就放心回来吧。当然你想在这里生活也没关系,但是至少去看看你的家人吧」
  「………………啊啊,嗯……」
  塞德带着一脸被精灵戏弄了的表情,用淋上了酸奶的色拉塞满了自己的嘴。
  拉比萨吃完饭就回了旅馆,很快吉塞特也满脸疲惫地回来了,进屋后甩了句「我睡了」,就一头栽倒在了床上。
  吉塞特就这样趴在床上慢慢地脱下靴子,拉比萨姑且向他报备了一下。
  「我去浴池了。旅馆老板说白天是女性使用的时间。种子到底是不能带去洗澡,我就放在这里,拜托你了」
  「可别乱跑啊」
  在门啪嗒一声关上后不久,吉塞特突然脸色发青地抬起了头。
  「……等等等等等等你就准备这副打扮去? 至少也把缠头巾脱掉吧! 会被人家群殴的好不好!」


【注1】カラハ(Kalaha),一种策略性棋类游戏。

[ 本帖最后由 xelloss646 于 2007-12-23 14:27 编辑 ]




  7..种子的去向

  赤红色的阳光射入屋内照在眼皮上,吉塞特醒了过来。
  「嗯……已经傍晚了吗—拉比萨? ……哈,还没有回来吗……。我睡了很久啊……」
  在床上伸着懒腰,吉塞特模模糊糊地想着接下来的行动预定。已经约好今晚通过爱妲和某个人物会面了。
  (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一会儿……等拉比萨回来先一起吃饭再慢慢地……)
  想到这里,他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般清醒了过来。拉比萨?
  从床上起身,吉塞特一眼不眨地透过窗口向下搜寻起来。去浴池去到现在还没回来也太奇怪了。如果只是跑去哪里瞎晃了倒还好……。
  拉比萨如果出事,精灵一定会骚乱的,目前看来还没有这种迹象,就在吉塞特稍微放下了心时,某个角落里的土之精灵急速膨胀了起来。眼角带到这一幕的瞬间吉塞特已经采取了行动。
  (那个傻瓜——)
  在被夕阳染红的城里以仿佛能蹬飞地面的势头狂奔时,好像还真的蹬飞了几个人,不过因为一心只注意着精灵,所以吉塞特也不太清楚。精灵骚乱着混合在一起向同一个地方汇集。吉塞特也混在它们中间奔跑着。
  当他兜入某条行人稀少的小巷后,不由得张口结舌。
  「拉比萨? 你在干嘛啊!」
  「啊,吉塞特! 帮帮我!」
  拉比萨带着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叫了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一般来说应该是她被恶棍给抓住了吧。吉塞特大面上也是这么考虑着赶过来的。这里也确实有看着像是恶棍的人。然而可是。
  似乎是恶棍的两个男人,不知为何被大量散落在地上的泥山给压住,已经昏了过去。环顾了下四周,看到这些泥都是从哪儿来的后,吉塞特静静地按住了眼角。
  「……拉比萨。你最先是用的土之精灵吧……?」
  「嗯是啊。怎么办呢」
  「然后又慌慌张张地招来水和火的精灵进行复原……」
  「就是那样,你居然知道呢。那么现在我该怎么办?」
  「但是进展得不顺利,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风之精灵也叫来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 全部都说中了! 然后呢,我该怎么做才好?」
  呼……地吐了口气,吉塞特慢慢地走近拉比萨身边淡淡地微笑起来。
  「是呢,碰到现在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当然是……」
  「嗯?」
  拉比萨眼中的世界突然向横里急转了九十度的弯。双脚荡在了空中。
  「跑路啊你这白痴——————!」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千钧一发之际,吉塞特将拉比萨夹在腋下逃跑了。身后的小巷里立刻传来了无辜市民痛苦的哀号声。

  

  连呼带喘地奔回旅馆后,虽然拉比萨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不过还是遭到了吉塞特超出她心里准备的严厉责备。
  「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呜。对不起……」
  貌似找借口也是行不通的,只有乖乖道歉了。
  「我都说了别乱跑了吧? 结果你却连使者之证都忘了遮起来,就那样大大方方的地跑进嘲弄露天摊的旅行艺人帐篷里买零食又被强行推销买了地毯……」
  「呜呜呜你就放过我吧……」
  「不—行。最后还被歹徒袭击,虽然用精灵把对方击退了是不错,可是却把别人的屋子给搅得乱七八糟复原工作不但毫无用处反而还让情况更加恶化……」
  「呜呜。我的耳朵……」
  「你听好! 在城里要极力避免使用精灵! 特别是在土坯房边绝对不能使用土之精灵。本来你看不到精灵这点就很危险了吧」
  「是是是——……」
  看到拉比萨大致反省过后终于满足了,吉塞特停止了说教。虽然严厉地斥责了她,不过其实心里也觉得她有点可怜。
  「……算了,要是能看到精灵,那一开始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嗯,我根本没想过土坯房里会有精灵……」
  「就算这样也得好好反省」
  「我、我知道啦」
  撅着嘴把装着西穆西穆的袋子又挂回脖子上,拉比萨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因为西穆西穆还在屋里,我想着我得快点回来。而且钱都是吉塞特赚回来的,虽然即使不是这样也不能乱花钱……不知为什么,心情就浮躁了起来」
  拉比萨一边说一边把玩胸口的小袋子。
  「是因为没有挂着这个吗? 总觉得就像是普通的旅行一样了。明明哥哥和卡巴尔的大家都遭遇了那么痛苦的事……我身为使者的自觉好像完全不够呢……」
  看到垂头丧气地咕哝着的拉比萨,吉塞特轻轻地皱起了眉。
  (……仔细想来,这家伙还没成年呢,还是个孩子……)
  即使拥有强大的操纵精灵之力、即使身负西穆西穆使者的重责大任——
  发觉自己对拉比萨产生了怜惜之情,吉塞特慌忙摇了摇头。
  (与我无关。我有我的目的)
  薄暗在窗外渐渐扩散开来。看来现在不是吃饭的时候了。
  「我稍微出去一下。你就待在屋里。我可不想再碰上更糟的事了」
  拉比萨有一瞬露出了不安的表情,不过还是小声说知道了。
  将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抛在身后,吉塞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可是很快又一脸不爽地回来了。拉比萨吃惊地问道。
  「忘东西了?」
  「忘了一个非常大件的东西」
  这么说着,吉塞特丢了一个用于掩盖手背的手套给拉比萨。
  「戴上这个跟我来」
  吉塞特认得被压在土下的男人们的脸。如果砂岚旅团的人已经潜入城里寻找使者的话,待在屋里说不定也很危险。
  而且,虽然只露出了一瞬间,拉比萨那不安的脸让他分心。
  (哈,我也够心软的啊。爱妲会很生气吧……)
  现在唯一的好处是,拉比萨看起来像男孩子。
  虽说黄昏时炎热缓合了下来,街道上却也更加混乱了。分开眼花缭乱的人海,拉比萨拼命追在吉塞特后面。
  在约好见面的日晷下看到爱妲的身影,吉塞特向拉比萨轻声嘱咐。
  「听好,从现在开始我的名字就是莱拉。而你叫阿夏姆斯,是我兄弟。之后不管我们去哪儿说什么话你都别开口。我事后再跟你说明」
  「? 我明白了……」
  虽然很不解,不过拉比萨还是先点了点头。将莱拉、阿夏姆斯在口中轻声重复了好几遍。
  走近后,爱妲惊讶地望着拉比萨,然后用责备的目光看向吉塞特。
  「不是预定好了今晚我们两个单独见面的吗?」
  「不是。是预定去见你老板。不管几个人都一样吧?」
  「你真是的!」爱妲鼓起脸瞪向拉比萨,不久后又垂下了肩。
  「……算了,也好。是个可爱的孩子呢,三人一起享受也不错」
  「喂喂」
  看到吉塞特半认真地着急起来,爱妲露出余裕满满的笑容转过了身。
  他们被带到了高级住宅区的一角。爱妲毫不犹豫的走进了一栋即使在这区中也是格外气派的豪宅内。在构造复杂的走廊间左转右弯了多次后踏上楼梯,终于到达了一个房间,这栋宅邸肥胖的女主人就等在里面。
  手执长烟管,吞吐着紫色的烟雾,女主人饶有兴味地看着走进门的两个年轻人。
  「姑妈,他就是我提过的莱拉。在他身边的是,呃……」
  「他是我兄弟阿夏姆斯」
  拉比萨嗯嗯嗯的点头,不过照之前约好的一言不发。
  「爱妲,辛苦你了。先下去吧」
  女主人声音粗哑地吩咐,爱妲向吉塞特艳丽地微笑了一下就离开了房间。
  「好了,两位是莱拉和阿夏姆斯吧。你们要参加竞赛吗?」
  「没错。请允许我们临时加入」
  「哪一位是骑手」
  (……竞赛? 骑手?)
  拉比萨不禁睁大眼看向吉塞特的侧脸。竞赛和骑手,说到这些的话……。
  吉塞特指了指拉比萨,女主人的喉咙咯咯震动着评估般地望向拉比萨。
  「……这么可爱的小朋友? 能驾驭利古么?」
  听到这话,拉比萨确信了。他们果然是在说利古竞赛的事儿。
  (太棒了! 我早就想参加一次试试了!)
  拉比萨在心中高声欢呼,但是又觉得疑惑地歪起头。能参加竞赛当然是很不错,可是为什么现在会谈到这个呢。这好像跟使者的旅行没什么关系吧……是看中了奖金吗?
  「还有多少其他人员」
  「没有了。就我们两个」
  女主人瞪大眼睛看向吉塞特。随即又颤动着身体笑了起来。
  「啊哈哈哈! 真是有趣的孩子! 单单两个人就想参加那个竞赛吗?」
  「就算有其他人员也只会成为累赘而已」
  「啊哈哈! 了不起的自信啊! 原来如此,不愧是爱妲推荐的男人……!」
  拉比萨莫名其妙地在脑中整理着他们的对话。利古竞赛……人员?参加竞赛应该只需要骑手和一个侍从就足够了。还要其他人员是怎么回事啊。
  「我还是先跟你们确认一下,我这的竞赛是……」
  「我们明白。不然也不会找上爱妲了吧」
  「呵,做得不错。是清楚了所有情况还希望以仅仅二人出赛吗? 很好,我喜欢」
  女主任眯细了眼睛望着两个年轻人。
  「你们有希望谁当监护人吗? 看你们似乎是为了钱从外面来这儿的」
  「没错。其实关于监护人,我们也想拜托你来当」
  听到这话女主人止不住地爆笑起来。连眼泪都笑出来了,一边点着头。
  「真是胆大妄为啊! 可从没人敢这么理直气壮地对我说出这种话! 好啊,我就做你们的监护人。在这里签字吧」
  吉塞特的嘴角浮起了坏笑,在兽皮纸上签字后与女主人握了手。
  「我很看好你们,要加油哦。如果获胜的话就给你们五千枚金币,而我则赌你们会胜,赢取奖品……呵呵,这次的奖品可不得了哦。想不想知道?」
  女主人故作神秘地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二人,然后慢慢地开口说道。
  「是西穆西穆的种子啊! 是我的一个黑市商人朋友从某个前园丁那里买来的」
  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咦——?」
  拉比萨下意识地发出了声音,之后发觉不好,又慌忙站直了。不过那声惊呼已经清楚传到了女主人耳中。
  「哎呀,小朋友也很了解种子的价值嘛。不过不可以哦,你们就算顺利胜出,最多也就得到五千枚金币。西穆西穆的一点碎屑可也得要这么多钱呢」
  拉比萨向眯细了眼睛的女主人露出了模棱两可的笑容。还好没被怀疑。
  「会顺利的。对了,竞赛就在明天深夜开始如何?」
  吉塞特自然地转换了话题,女主人点了点头。
  「好啊,反正按规矩也是要在新月之夜举行的。明天深夜二时,在南城墙外集合」
  谈话结束后,两人走出了房间。在等在外面的爱妲招呼吉塞特时,拉比萨心中也依旧不能平静。
  (西穆西穆的种子……前园丁?)
  疑惑中,拉比萨脑海里首先浮现出了一张面孔。
  (不可能……一定是搞错了……!)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离开豪宅,走上了大道。
  「……拉比萨? 你从刚才起就不太对劲,没事吧? 就算你再在意种子的事也没用啊」
  「嗯……」拉比萨心不在焉地回答吉塞特。
  (总之明天去找塞德吧……)
  在心中重复着,拉比萨光是这样说服自己就已经尽了全力了。吉塞特若有所思地看着这样的拉比萨。

  * * *

  艾雪脸色苍白地看着手中的兽皮纸。
  她的手细微地颤抖着,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是无法发现的。
  那张兽皮纸用一团红蜡封起,是一封信。
  红蜡上方的笔迹分明是哈迪克的,写着「致艾雪」。
  因为完全找不到有关兄妹两去向的线索而坐立不安的艾雪来到了哈迪克家,在茶器旁发现了这封信。
  「——这是什么……」
  她的声音比手颤抖得更厉害。
  艾雪明白了。哈迪克没有给其他任何人、而是给自己留下了唯一的线索。
  当明白了这一点后,她忘我地撕开了蜡封。我到底在磨蹭什么啊! 她一边对自己生气到两眼发黑,一边拼命看向展开的信纸。
  『致亲爱的艾雪
  很抱歉,我突然不辞而别。如果过了一个月我还没有回来的话,希望你能读一下放在衣柜里的我的手记。请一定要等足一个月。若是那一天到来了,非常抱歉,我想把之后的应对事宜托付给你。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应该把那件事公开还是保密。但是,我希望你能知道我为何会这样离开。突然冒昧拜托你这样的事情,我真的觉得非常抱歉。事前也没有跟你商量,你一定很会生气吧。我会永远祈祷你能幸福。
  ——并非英雄,仅仅是哈迪克 敬上』
  艾雪把信看了三遍,呆站了好一段时间。
  「这是什么啊……」
  拿着兽皮纸的手清楚地激烈颤抖着。
  完全不知所谓。看信上所写,就好像哈迪克是自己选择要失踪的一样。
  可是事实上不是这样的。哈迪克是被盗贼袭击后消失的,拐杖也断了,还流了血。这由留在拉比萨屋内的痕迹就可以清楚看出——
  想到这里,艾雪突然睁开了眼睛。一个前所未有的推测浮现在她脑中。
  (这么说来……哈迪克在那一晚溜出了圣园……是他自己主动的!)
  就算是在和平的卡巴尔,深更半夜出城也不是什么值得提倡的事。尤其是圣园,如果没什么要事是不可随意进出的。他却硬是拖着自己行动不便的身体去找拉比萨。为什么? 为了和将要进行严酷旅行的妹妹见面。这是当然的。但是现在想来,他的目的不只这些。
  『哥哥他太不通人情了』——突然,之前拉比萨嘟着嘴说的话回响起来。
  (哈迪克非常反对拉比萨成为使者。就算拉比萨接受了圣别,他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放弃的人……!)
  哈迪克是个认真的男人。绝不会毫无根据做出否定意见,也不会做没有确信的发言。如果他表示反对的话,就说明他打从心里反对那件事,而且对此很有自信,也已经下定决心为此采取行动。
  反对拉比萨出行的哈迪克如果还能自由行动的话,他会怎么做呢? 不管采取什么手段都会阻止她出行吧。然而哈迪克虽然顽固,却也不是个没有分辨能力的孩子。他清楚地知道反对拉比萨旅行的只有自己一个,也知道如果使者不出行,整个中央沙漠都会陷入混乱之中。已经接受了使者之印的拉比萨无论如何都必须踏上旅程,这一点他应该也很清楚。
  那么哈迪克会怎么做呢。
  (将造成他反对的理由给……断绝掉?)
  一想出这个答案,艾雪全身泛起一阵寒意。
  那天晚上,即使盗贼没来袭击,哈迪克是不是也准备出行了呢。
  为了即使拉比萨一人旅行也能放心,为了不让她与自己有相同的经历……他是不是准备去将那不安的根源给斩断呢。
  不安的根源,也就是——
  兽皮纸从不住颤动的手中轻轻飘下。当它落到地面时,艾雪已经冲进了哈迪克的卧室。扯开隔帘喘息着,当她发现要找的东西后一下扑了过去抓住了把手。
  「……等足一个月? 怎么可能等得了啊!」
  说完一口气拉开了衣柜。取出放在右手深处的皮箱,不顾一切地打开了盖子。里面放着厚厚一捆兽皮纸。
  艾雪一时间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即使如此,她还是决定无视哈迪克的希望。说不定在自己左右为难的时候哈迪克就会丢了性命,到时候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两张、三张地不停看下去,艾雪的表情渐渐僵硬起来。
  她的脸色变得仿佛被月光照射着一般白,身体因与之前不同的原因微微颤抖着。很快她把全部手记都看完了,在心中反复咀嚼着刚刚看到的信息。
  「……这……我该怎么办才好……?」
  既迷惑又吃惊,艾雪一个人静静地低声自语。

  * * *

  拉比萨一夜无眠,在吉塞特与昨天一样出门后,她也出发了。
  在人海的缝隙中慢慢向水井前进。她有点不希望塞德在那里。
  塞德确实不在。
  态度很不自然地向另一个管理员打听塞德在哪里后,对方很爽快地告诉了她塞德的家庭地址。没办法,拉比萨只好向打听到的住宅区走去。
  是个人口密度不高,专为城里人居住而设的地方。塞德所住的住宅区就在那里。
  虽然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拉比萨还是坚定地敲响了门,不久后一头蓬乱的红发出现在她面前。看到拉比萨后,塞德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抬起一只手「哟」地打了个招呼。
  两人之后来到了住宅区前面的一个广场。这里在规定好的日子里会举办规定种类的集市。不过今天没有任何集市,而是有许多小孩精神十足地玩闹着。
  坐在树荫下后不久,拉比萨下定决心般的开口。
  「我听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传闻。虽然我觉得那肯定不是真的……」
  她搜刮着词汇,一点一点慎重的进展下去。
  「那个,就是有个人,把西穆西穆的种子给卖了的传闻……」
  拉比萨身边的塞德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
  拉比萨注意到了,但是却装做没注意到。
  「听说那个人还是个,前、园丁,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嘛!」
  拉比萨用不符场合的明朗口气挤出话语。
  「那个多半是假货吧,西穆西穆的园丁也是。不可能有园丁会做出那种事的吧」
  沉默。
  没有任何回复,拉比萨感到非常不安与焦躁,只好继续说下去。
  「今年结的种子也在我这里,没有其他可以用来卖的种子了,嗯,买家可是买到假货亏大了呢。对方肯定是不太了解园丁,因为这里和卡巴尔都没什么交往嘛。要是平常再多和圣园联络联络就好了,真可怜」
  「拉比萨,够了」
  塞德沙哑着嗓子阻止她。拉比萨一下子闭上了嘴,身体僵硬了起来。
  「……够了,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
  非常非常小声,勉强说出的道歉在拉比萨耳中回响。
  「——对不起什么!」
  拉比萨的胸口刹那间仿佛被火烧一般地疼痛起来。她凑过身去揪起了塞德的领子。塞德瞬间睁大了眼睛痛苦地喘息起来。
  「塞德……! 为什么要道歉! 为了什么道歉! 为什么? 呐—」
  揪着塞德的衣领摇晃,拉比萨一脸受伤地追问。
  「呐,塞德! 你说些什么呀」
  「——因为没办法啊!」
  挥开少女纤细的手,塞德扭曲着脸叫道。
  「没办法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不是吗? 因为那个村子——我被派遣去的那个村子,拒绝接受种子啊—」
  听到塞德的叫喊,这次轮到拉比萨睁大了双眼。
  「什么……? 怎么回事……?」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那个村子拒绝了西穆西穆的种子。因为害怕成为种植西穆西穆的村子。他们叫我带上西穆西穆的种子离开」
  「拒绝了……西穆西穆?」
  脑中有什么东西在崩溃。
  「可是……西穆西穆…能带来水的恩惠……那、那个村子确实…是块贫瘠的土地啊……」
  「是啊他们确实想要水。但是他们想要的只是水。谁也不想挑起培育西穆西穆的重担啊—」
  「怎么会这样! 因为卡巴尔,在卡巴尔没人会认为这是个重担,在卡巴尔的话……」
  混乱得舌头都打了结的拉比萨说不出重点,塞德以似乎经过再三考虑般的苍白表情,将至今一直藏在自己胸中的事实淡淡地说了出来。
  「……他们自古就静静地居住在卡巴尔东面的荒凉土地上。以前从未有园丁去过他们的村子。所以村里还残留着古时候的记录……」
  「记录? 那是什么……」
  拉比萨呆滞地问道。塞德继续淡淡地陈述。
  「他们是知道的。如果他们接受了西穆西穆却又无法顺利养育好的话会有什么下场。你知道西穆西穆无法顺利成长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他们不是适合西穆西穆的人。不是安稳温和的人。不是理想的人。是恶人。意味着他们和砂岚旅团一样!」
  「为什么会提到砂岚旅团! 无法培育好西穆西穆有很多种原因,怎么能一下子就说是恶人……」
  「但是他们是那么认为的。因为有古时候的记录!」
  「那是什么记录啊?」
  看着似乎很不舒服,眼神游移的塞德,拉比萨发现他们已经把话题扯远了。
  「……说到底,就算是那样,你直接回卡巴尔不就好了吗!」
  塞德的嘴扭曲着,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回不去了」
  「为什么……」
  看到他的表情,拉比萨的气势突然减弱了。
  「我已经……不相信卡巴尔了」
  拉比萨屏住呼吸,受到了比之前更剧烈的冲击。
  「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我就全说了吧——你知道被派遣出去的园丁要做的第一件工作是什么?」
  拉比萨沉默着摇了摇头。主导权已经完全掌握在了塞德手中。
  「被派遣的园丁首先要把那个城镇或村庄的记录取出来,带回卡巴尔。说是说因为卡巴尔要进行大规模地历史编纂。但是其实……不是这样的」
  拉比萨产生了奇妙的预感。现在塞德所说的话有种非常不吉祥的感觉。但是同时她又觉得必须要听下去。
  「一般对厚厚的记录都是看也不看就带回去的。但是那个村子实在太小了,记录又薄又破,样式也几乎没有经过整理。我当时想这种记录到底有没有用啊,就确认了一下。结果上面记载着这样的内容」
  不可以再听下去了! 瞬间产生了这个念头,但是拉比萨一动也没动。
  「『七之火历 从卡巴尔来了许多人。他们是排着队伍,手脚被锁在一起的流放犯。包括女人和孩子在内,一共约有百人。衣衫褴褛贫困潦倒。一行人向着比村子更东面的方向前进,就这样消失在了风中』……我记得很清楚吧。因为太过惊人了,我读了很多遍啊」
  说着,塞德担心地窥视脸色苍白的拉比萨。
  「……你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 流放犯啊。在一百几十年前,卡巴尔是有犯人的。但是在卡巴尔却完全没有那方面的记录。我们都以为卡巴尔是自古以来就没有牢狱的城市。但是事实并非如此。那么为什么我们会什么都不知道呢? 因为相关的记录都被消除了啊。派遣园丁把各个村庄城镇的记录带回来,将各地对自己不利的记录都消除掉。卡巴尔——也许是个"捏造出来的"圣地……」
  「但是确实成功培育了西穆西穆啊!」
  拉比萨脸色苍白地叫道。
  「现在也确实没有监狱! 卡巴尔不是西穆西穆之城吗,难道不是那样吗! 而且……即使如此也不能把西穆西穆给卖了啊!」
  塞德脸色惨白的程度也丝毫不输给拉比萨。
  「已经被使者托付掉的种子,如果不再次经由使者的手埋入地下是无法生根的。我不是使者,没法埋下种子,又不能回圣园。那就只有卖给黑市商人了啊! 我也是烦恼了很久了啊。苦思暝想,直到最近都还偷偷藏在身边的……但是最终还是卖掉了。因为比起就这样拿在我手上来,卖掉做成药品给需要的人使用肯定要强多了吧?」
  拉比萨说不出话来。塞德所说的话,和她经常在脑中思考的事情是一样的。和她为了玛希玛而想削下种子时的想法是一样的。
  「……事情还没完呢。在那个村子里是这样流传着的,当时被流放到东面去的人们,建立了"砂岚之城"。所以他们认为是不是与西穆西穆不相称的人就会被带去那里」
  「别说傻话了! 你想说砂岚之城的居民原本都是住在卡巴尔的人吗? 你想说砂岚旅团是诞生自卡巴尔的吗? 怎么可能呢!」
  塞德用非常寂寞的目光看向拉比萨。那是隐隐包含着怜惜,充满担忧的眼神。拉比萨觉得自己以前似乎曾在哪里见过与这极其相似的眼神,一瞬间楞住了。
  「……你现在明白了吧。我已经失去了住在卡巴尔的资格了。我已经无法像你一样纯粹地相信着那个城市了。园丁塞德已经死了。……也无法和家人相见了」
  静静地站了起来,塞德连再见也没有说就离开了。拉比萨呆然地目送他离去时,终于想起了在哪里见过那种眼神。
  (啊啊……哥哥的眼神……)
  是在拉比萨出发前去见她的哥哥的眼神。
  ——一个人影安静地望着坐在那一动不动的拉比萨。
  (原来如此。所以她的样子才那么古怪)
  焦躁地咋了咋舌,绽放独特色彩的眸子中蕴涵着锐利的光芒。
  吉塞特装做出门离开旅馆后,其实悄悄跟在了拉比萨身后。对昨天那么可疑的会面的目的一问不问就早早上床睡觉的她的态度,与平常好奇心旺盛的样子差得太远了。
  (算了。反正对我的计划也没什么妨碍)
  吉塞特在树阴下观察着拉比萨的样子。呆呆仰望着天空的少女不久后慢慢地站了起来,无精打采地往旅馆的方向走去。就在吉塞特看着她的背影,开始考虑是走其他路线回去,还是去赌场露个面时。
  拉比萨像是被拉进了右手住家的墙壁里般突然消失了。
  吉塞特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不过即使是在这段空白时间里他也抬脚飞奔了过去。
  ——拉比萨陷入了混乱。她本来正情绪低落,突然又被扯进了巷子,脑中一片混乱的她想叫喊,可是张开的嘴却被塞进什么东西堵住了。
  (怎么回事——?)
  被拉进了小巷子,又被拉向不会有人注意的死胡同时,拉比萨终于清楚看到了抓着自己手臂的男人的脸,用无法自由活动的舌头发出了惊呼。
  (是昨天的恶棍——!)
  而且人数还增加了。其中一人看向拉比萨,露出了凶恶的笑容。
  「说不了话的感觉怎么样啊小鬼。这样一来你就不能使用奇怪的招数了吧?」
  「喂,快点让她睡着了塞到袋子里去啦」
  一个拉比萨从未见过的蒙面人将一束冒着烟的枯草凑到她鼻子前面。其他男人看到了也开始蒙起脸。拉比萨本能地屏住了呼吸。
  「哼,随便你。看你能撑到几时」
  拉比萨知道自己凭蛮力是赢不过对方的。同时她也知道,即使说不了话自己也有办法能战胜他们。可是拉比萨的理性和感情同时阻止了她使用那个方法。
  (不行……附近有很多人……!)
  家畜们被残忍撕裂的景象浮现在拉比萨脑中。她再也不想看到那些了。
  「切,以卡巴尔的软弱小鬼来说还挺倔强的嘛」
  手持枯草的男人低声咕哝着,伸手抓起了拉比萨的下颌。他硬是将拉比萨的脸摁向烟雾,同时压迫她的喉咙。
  「呜咕……」因为过度痛苦而发出呜鸣的同时,拉比萨以钢铁般的意志看向对方。全不顾眼睛被烟熏到,她用尽浑身力气瞪着眼前的男人。
  (——谁要向你们这种家伙屈服!)
  突然,男人的喉咙处涌出了鲜血。
  拉比萨的视野中一下子布满了红色。男人大睁的双眼中浮现出暗淡的光芒和疑惑,仿佛在问为什么一般看着拉比萨。
  因为撑不住男人的重量而失去平衡,拉比萨以喉咙尚被抓在对方手中的姿态坐倒在了地上。在僵硬得连眨眼都忘记了的少女面前,拥有夜色眸子的青年带着雕像般冰冷的表情出现了。在他身后还可以看见以最少出血量死去的三具尸体。
  「哇——」
  痉挛般的呻吟声从拉比萨背后传来时,青年动了。
  吉塞特以行云流水般的流畅行动堵住了拉比萨后方那个男人的去路。仿佛感受不到任何温度的动作,比起风来更像是水。
  那个男人因为在准备用来装拉比萨的袋子,生命比其他四人延长了一瞬,他用这一瞬的生命说出了最后的话语。
  「你是……月——」
  吉塞特手上用力,比预定稍快一些地封住了男人的口。
  安静的杀戮者在完成一连串动作后毫无停滞地走向拉比萨。解开她被绑起的手腕,拿出塞在她嘴里的布。
  「你在发什么楞,快把那家伙弄开」
  男人死后僵硬的手仍紧紧抓着呆呆看向吉塞特的拉比萨的脖子。
  「啊……」拉比萨慌慌张张地想要拉开男人的手,可总是拉不开来。手指无法听话地灵活动作。
  正在她焦急时,吉塞特的靴尖轻轻向男人的手掌踢去。拉比萨刚才的辛苦仿佛都像假的一样,男人的手一下子无力地落在了地上。
  「擦一下」
  吉塞特说着递出他的缠头巾。拉比萨都不太清楚到底要擦什么,接过后看到原本白色的头巾从边缘开始被染红,她才领悟到自己身上沾到了血。
  「最好快点离开。只擦脸就行了。把头巾脱掉」
  拉比萨照他说的做完站起来后,吉塞特转过身背对她单膝着地蹲下,然后说了一句「我背你」。
  「……可是,血会沾到衣服上……」
  「行了上来。就是为了那个」
  是为了遮住拉比萨衣服前面染上的大片血迹才这么说的吧。终于理解到这一点,拉比萨乖乖让吉塞特背起了她。
  脚尖悠悠摇晃着。
  从较高视点看到的吉塞特的侧脸,看起来似乎和平常完全不一样。抿紧了嘴唇的表情仿佛雕像一般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回到旅馆后吉塞特先把背后沾染了血污的衣服换了,在他出去把刀交给研磨师时,拉比萨也换好了衣服。完全没有谈论之前所发生的惨事的意思,对于为什么吉塞特会刚好赶到救人的疑问,拉比萨也没有问。
  吉塞特很快就回来了,他依旧面无表情地开始说起往后的事。
  「今天深夜二时我们去南城墙外。你什么都没问呢,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被他这么一说,之前一直满脑子都是种子的拉比萨第一次想到了竞赛的事。
  「啊,不,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现在非要去参加竞赛呢?」
  「为了瞒过砂岚旅团的耳目」
  吉塞特说出了无限接近于真实的答案。
  「昨天和今天袭击你的那帮家伙。他们十有八九是砂岚旅团的人。说不定潜入了城里的还有其他人」
  不给拉比萨插嘴的机会,他继续淡淡说道。
  「总之,出城的时候是最容易被发现的。要是被他们发现后跟着我们到了无人处再袭击的话就玩完了。为了避免这一点,才必须利用竞赛在深夜离开曼纳」
  「啊,原来如此……不过竞赛一般不都是去了还要回来的吗……」
  「本来就不是真的要参加竞赛。我们在中途就溜走」
  「咦,那不是欺诈吗? 和那个女人的约定要怎么……」
  「没关系的,反正竞赛本身就是违法的,是黑暗竞赛」
  「咦咦咦是违法的?」
  似乎是到现在才发现这事,拉比萨觉得眼前发黑。
  「是吗,说来是靠这样暗地里转移赃物呢……呃,咦,要、要参加吗?」
  实际可不是转移赃物这么简单的,不过吉塞特没说出口。这世上有许多事还是别知道的好。而且竞赛开始后自然就会明白了。
  「唔…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那么开始做出发的准备吧。水、食物还有利古的调整……说起来库克要怎么办? 一般只用雄利古参加比赛吧?」
  「不,都说错了。水和食物已经不需要了。会拖慢速度的行李全部要丢掉。你骑玛夫,我骑库克在后面追」
  「什……?」拉比萨说不出话来,吉塞特的发言太不合常理了。
  当然,雌利古也不是不能骑,但是因为背上有突起,骑起来是非常困难的,而且雌利古也比雄利古更排斥被人驾驭,所以很少会骑它们。
  「能行吗? 你骑过雌利古吗?」
  「当然没有。不过总会有办法的」
  看到吉塞特毫不在意的样子,拉比萨总觉得担心起来。面无表情的吉塞特乍一看似乎很冷静,可是实际上是不是在自暴自弃呢。他之前的样子也确实很古怪,一看也不看拉比萨,进展话题的方式也非常急噪。从来没有过经验却突然说要骑雌利古出赛……。
  「呐,由我来骑库克会不会比较好?」
  当她发觉时,自己已经提出了这样的方案。
  「玛夫和库克跟我交往的时间比较长。雌利古要是心情不好起来会变得很凶暴的」
  「那么你骑过雌利古吗?」
  「我骑倒是也没骑过……」
  「那就别说多余的话了。我们的条件是一样的」
  听到吉塞特就这样甩开了话题,拉比萨不由得生气了,说话声也大了起来。
  「才不会一样! 吉塞特自己不是也承认了我操纵利古的手腕吗。既然骑雌利古很困难就应该让更厉害的骑手负责!」
  「然后我们两个人相亲相爱一起前进吗? 被其他人抛在后面?」
  吉塞特冷静指出的问题让拉比萨闭上了嘴。确实,现在是在说竞赛呢。而且还不是单纯的竞赛。而是为了瞒过砂岚旅团耳目的重要一环。
  「……我从以前就很想说了,你还是改改那个烂好人的性格比较好」
  吉塞特混杂着叹息的低喃听起来似乎比之前稍微柔和了一些,拉比萨不禁抬起了头。可是吉塞特的眼睛还是不看拉比萨。
  「烂好人……我哪里是烂好人了」
  「毫无自觉这一点也改改的好」
  从一边看到另一边。吉塞特那寄宿着黑暗的眸子静静地移动着。
  「这世上的人可不都是像你一样凭感情行动的。以后你要是吃了苦头我可不管」
  「……我也不是光凭感情行动的」
  拉比萨困惑地稍稍歪着头。
  「只是我讨厌吉塞特受伤。是为了我自己」
  拉比萨一瞬间看到蓝色的眼眸中露出吃惊之色。但是吉塞特马上又背过了脸,拉比萨又只能看到他好像在生气的侧脸了。
  「我就是对你这种地方……」
  吉塞特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马上住了口。
  「……总之,库克由我来骑。因为这么做比较方便」
  吉塞特都这么说了,拉比萨也只好点了点头。两人为了购置雌利古用的鞍座再次来到了街上。
  吉塞特似乎是打算把赚到的钱全部花掉,在找到结实而且质地好的东西前都不打算停止般地看过了一家又一家店。终于买好了鞍座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居然开始物色类似盔甲的商品了。就是为了从盗贼手中保护商队而雇佣的护卫团使用的利古身上常常有装备的那种。
  看到吉塞特开始挑起人类用的护具时,拉比萨越发不安了。这样根本就像是要去作战嘛。
  最后买了带有环锁的简单铠甲、用来夹在头巾里的铁片,还有结实的皮制护臂给拉比萨,吉塞特似乎终于满意了。
  「这样就差不多了吧」
  「什么差不多了啊?」
  拉比萨不禁叫了起来,吉塞特稍微撇了撇嘴角,突然又背过了脸去。
  (如果是平常的话,肯定会语气轻佻地说一大堆的……)
  被催促着迈开了脚步,拉比萨觉得自己麻痹了的感觉又慢慢恢复了。
  (……对了。吉塞特…杀了人了……)
  她终于想到了这件事。
  (明明被他救了……可我还没跟他道过一句谢呢……)
  总觉得如果提起有关那件事的话会触犯到什么。
  (吉塞特……杀了人了……)
  明明不是第一次看到,但是现在拉比萨却因这事实不寒而栗起来。
  因为这次发生在白天,所以景象更鲜明吗。
  ——恐怕并非如此。是因为现在的拉比萨比那时更了解吉塞特了。
  『连杀人的觉悟都没有就别握刀』
  她突然想起了两人初次见面时吉塞特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当时她只感觉到了耻辱,但是……
  (……吉塞特有着杀人的觉悟……)
  拉比萨终于明白了。自己没有杀人——没有担负起这个沉重事实的觉悟。连想都不敢想。不想杀人。也不想被人杀。不想要那种觉悟。
  「但是,吉塞特他……为了救我…使用了那个觉悟……)
  拉比萨突然很想对吉塞特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到底要说什么。
  就这样两人回到了旅馆。在吃着路上买的食物时,之前预订的利古的装备品陆续送到了牲口棚。将用怀疑的眼神看着那些东西的利古们平复下来,等到完成这不熟练的安装工作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
  「好。为了迎接竞赛,先睡一觉吧」
  吉塞特取回了刀后说道,然后伸了个懒腰就躺在了床上。
  「一直睡到我叫你起来为止吧。你可是竞赛的主角啊」
  拉比萨点点头熄了灯,躺上了位于吉塞特对面墙边的床铺。
  微暗的屋内恢复了寂静。——拉比萨没能睡着。
  (还是觉得应该为刚才的事道歉和道谢……)
  面对墙壁,拉比萨集中精神探寻着背后吉塞特的气息。
  (怎么办……吉塞特已经睡着了吗?)
  耳朵集中注意后方的动静,拉比萨一直犹豫着是否应该出声叫他。
  不久,她听到有什么细微的响声混在了从外面传进来的喧闹声中。
  喀吱……喀吱喀吱……
  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在无规律地互相碰撞般的极其细小的声音。
  或者,这是风之精灵感受到拉比萨的希望后,自动把本来不可能听到的声音传了过来也说不定。
  喀吱……喀吱喀吱喀吱喀吱……
  一旦注意到后,声音就毫无保留地传入拉比萨耳中。
  (什么声音? 好像是从吉塞特那边发出的……)
  感到可疑,拉比萨终于转了过去。慢慢直起身,仔细凝视屋子对面。在常明灯光芒的深处,模糊地看到了躺着的人影。
  「……吉塞特?」
  试着小声打了个招呼,但是没有回音。吉塞特蜷着身体躺在床上。
  拉比萨轻轻站起来,赤着脚慎重地走了过去。
  「吉塞特,呐,我好像听到什么——」
  说到一半,话语和脚步都一齐停止了。
  吉塞特的肩膀露在毛毯外面。拉比萨注意他的肩在微微颤抖着。
  喀吱……喀吱喀吱喀吱……
  拉比萨呆站在了那里。她突然想到了那个声音的来源。
  ——吉塞特仿佛在躲避模糊的灯光一般蜷缩着身体,目不转睛顶盯着面前墙壁的暗处。
  喀吱喀吱喀吱……
  刚才开始就震动得很厉害。牙齿轻轻碰在一起,发出连续的硬质响声。虽然自己也觉得很刺耳,可是却没办法控制。吉塞特睁开的双眼看向盘旋着黑暗的墙壁,但是映在他视网膜上的又是另一番景象。
  刺穿喉咙,撕裂心脏。
  圆睁的双目,充血的眼球。发出无声叫喊的嘴,不知伸向何处的手。
  这样看过五个人后,一切又从头开始了。准确而且鲜明,没完没了,没完没了地重复着。手上极度鲜明地恢复了贯穿肉体的触感,今天杀掉的那些人的临死一幕一直不断地折磨着吉塞特。
  身体麻痹僵硬。尤其是右手,仿佛被紧紧捆住般动弹不得。
  (可恶……总是这样……!)
  这是从吉塞特第一次杀人的那天起必定会重复的现象。
  景象循环,在同样的景象比上次又稍微清晰些地再现时。
  有什么轻轻地触上了吉塞特的肩膀。
  仿佛之前的僵硬都是假的一样,身体瞬间反应了起来。闪电般转过身,握刀的右手刺向背后的气息,吉塞特已经完全进入了临战状态。
  在看到拉比萨吃惊地张大了眼睛后,吉塞特终于恢复了自我。发现以为握着刀的手中其实什么都没有,他松了口气。
  「……对不起,因为我看你好像在发抖」
  拉比萨压抑着自己声音中的颤抖。
  「是吗。快点睡吧」
  简短地说完,吉塞特立刻躺回了原来的姿势。再度回复安静的屋内,只有拉比萨走回自己床铺的声音回响着。
  随即传来了仿佛是用毛毯遮住嘴巴说话般的模糊声音。
  「吉塞特……对不起……」
  拉比萨与理性无关的某个部分似乎察觉了吉塞特在害怕什么。
  「……对不起,让你杀了……」
  「睡吧」
  再次简短地说完,吉塞特自己也闭上了眼睛。虽然头脑稍微冷静了些,可是景象还是会不时地闪现。从后面被贯穿了喉咙的男人。
  (为什么会做那种事……)
  吉塞特咬着牙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肩膀。
  只有抓住拉比萨喉咙的那个男人,吉塞特杀他的时候有些特别。如果不是拥有相当高明手腕的人恐怕永远都不会发现那细微的差别。
  只有那个男人,吉塞特故意用比较笨拙的方法杀了他。
  将所有行动控制在最小限度。现场的血迹也好对方的痛苦也好,都控制在最小限度。自己也知道这只是种自我满足,但还是以此为目标反复训练。如果笨拙地挥刀,会让对手半死不活地承受痛苦。虽然如此,吉塞特却独独对那个男人故意笨拙地下刀。稍稍偏离了要害,让血液大量地喷出。故意使刀的角度变钝了。
  因为拉比萨很痛苦的样子,所以就想让那家伙也死得痛苦些。
  吉塞特对自己遵从了心中醒觉的残酷声音感到非常焦躁。
  (可恶,振作一点! 难道要被这种事情压倒吗! 无论如何得把使者送去"城"里!)
  想到之后的事情,吉塞特的心情稍微放松了。
  深呼吸冷静下来后,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
  ——
  ……对不起,让你杀了……
  渐渐消失的意识中,拉比萨的话突然浮现了出来。
  (这个也要对半分吗? 就如同操纵精灵的能力那般……)
  吉塞特一边沉入梦乡,一边浮起了柔和的苦笑。

[ 本帖最后由 xelloss646 于 2008-6-15 21:35 编辑 ]




  8..暗之竞赛

  「——快跑拉比萨,向着那边仙人掌的中间跑!」
  「明白了!」
  拉比萨按照指示在荒野中以之字型奔跑,目标直指两棵大大伸展着分支的仙人掌中间。听到弓箭射在玛夫盔甲上的锵锵声,她慌忙驱使风之精灵改变箭的方向。这是吉塞特事先教给她的对付弓箭的策略。还有一些接受了其他命令的风之精灵,它们将隔着一段距离奔跑的吉塞特的声音传到她耳中。
  「等我发信号,你就命令水之精灵散开」
  「水? 在这种干巴巴的地方?」
  「好了听我的话……哦」
  精灵将吉塞特与敌人短兵相接的声音准确地传了过来。时不时还能听到弓箭的破空声。在拉比萨通过两棵仙人掌中间后,吉塞特叫了起来。
  「就是现在!」
  「玛巴散开吧!」
  拉比萨蕴涵着力量的话语通过空气将精灵驱动起来。瞬间,在拉比萨刚刚通过的地方就发生了两处爆炸。啪———……爆开了仿佛能冲破耳膜的声音。拉比萨吃惊地在玛夫身上回过头,只见刚刚才经过的两棵漂亮仙人掌已经炸得没影了。好几个敌人的身影在那里挣扎。大概是被仙人掌飞射而出的水箭和尖刺击中了吧,都滚倒在了地上。
  「……原来还可以这么用啊……对不起啦仙人掌先生……」
  「哈—哈—哈! 看到了没,这就是我操纵精灵操纵者的手腕!」
  吉塞特夸耀胜利的笑声也被风之精灵原原本本地传到拉比萨耳中。
  新月之夜。数头利古的身影从曼纳南下,向"砂岚荒野"疾驰而去。当然,真心打算冲入砂岚旅团领地的人只有两个(登记的只有一个)。黑暗竞赛的参赛者在到达这一带后就会折返。若是能活着回到曼纳的话就再度往荒野出发。直到只剩最后一个"骑手"为止,在天亮前会一直重复往返。
  这是以互相残杀为基础规则的黑暗游戏。
  拉比萨是在竞赛开始好一段时间后才知道的。对着看到周围突然开始互相残杀而两眼发黑的拉比萨,吉塞特若无其事地向她进行了说明。
  吉塞特的计划是刺激几组参赛者,让他们追赶自己从而将他们诱入砂岚旅团的领地,这样旅团方面就会以为是迷路的黑暗竞赛选手而大意,到时就趁此机会进入"城"里。所以拉比萨也不能跑得太快,必须得让一些敌人跟上来。这点本来应该是比较难办的,不过……
  (变态那么多,真是帮大忙了……)
  外表看上去是可爱小男孩的拉比萨在竞赛开始后就大受欢迎。
  看准就快要进入砂岚荒野的时候,吉塞特仔细凝视后方的黑暗。夜色的双眸捕捉到了精灵。土之精灵轻飘飘地飞舞着。
  「好,追上来了。稍微刺激对方一下吧」
  「咦,有必要故意这么做吗」
  「哈—哈—看那个秃头! 明明没有月光却在闪闪发亮!」
  吉塞特突然用充满恶意的声音叫道。拉比萨张口结舌地转过头去,耳中传来了对方的怒吼声。
  「唔噢噢噢噢噢! 混帐小子! 刚才就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哇—好厉害—一生气就变得更亮了—。真是个方便的秃头啊—」
  「我宰—————————了你———」
  「好了拉比萨快逃」
  「这……这是小孩子吵架吗……?」
  对方都气成那样了也没办法了。拉比萨再次开始在沙漠上疾驰。愤怒到发狂的男人带着手下以最高速度追了上来。
  在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拉比萨与因愤怒和兴奋而忘我的男人们之间,吉塞特一个人冷静地确认着周围的情况。
  (顺利进入砂岚荒野了……虽然没有发现夏坦的气息,不过卡亚尔那边应该就快接到报告了吧。他会怎么做呢……)
  还有一点点了。只差一点点,吉塞特的计划就能进入最终阶段了。

  * * *

  「竞赛的迷路选手?」
  「是的。就是那个黑暗竞赛的参赛者中有几组进入了荒野。偶尔也会发生这种事的。我想就算放任不管,他们到时也会发现不对自己回去,不过为防万一还是该去警告他们一下」
  「……黑暗竞赛吗。快把他们赶回去,别让那帮家伙靠近"城"」
  深更半夜还被叫起来的卡亚尔不爽地耙着头发皱起了眉。
  「还有,无法和潜入曼纳的同伴取得联系。他们到了约定时间还是没有出现,所以我派了几个部下过去,不过我想还是得向您报告一下」
  「……是吗。已经死了吧」
  用仿佛已经预见到了的确信声音说道,卡亚尔暂时垂下了眼睛。
  报告者离去后,细微的笑声在空气中震荡起来。
  「……我又没叫你,你来做什么」
  『您现在好像没有可以呼唤我的生气,所以我来看望您啊』
  遍布在黑暗中的风之夏坦低声说道。
  卡亚尔狠狠咬牙。在这种时候他更清楚的了解到了自己能力的界限。虽然和夏坦缔结了契约,但是召唤这种非人的存在远比驱使精灵更消耗精神,而他最近已经有些使用过度了。虽然他摆出强硬的架子,但其实已经相当虚弱了。
  「我可不想错喊到你的名字。下去吧」
  『遵命。那么我就去看看竞赛的情况吧』
  黑暗中风的气息变得薄弱,卡亚尔知道夏坦真的把意识移到别处去了。他躺回床上皱起眉头。
  (……哈尔巴那家伙,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虽然使用谦卑的口吻,但其实却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人类的魔物,它那奇怪的言行。它做任何事都是为了它自己。根本不可能是来看望卡亚尔的。
  (竞赛的情况? 哼,真白痴。那家伙也越来越像愚蠢的人类了)
  再度开始打盹,他模糊地思考着。它是介意那个杀人竞赛的结果吗。夏坦的口味真是差劲……。
  突然某个想法浮现在脑中,卡亚尔掀开毛毯坐起了身。在几乎沉入睡眠的一瞬间出现的那个想法令他颤栗起来。
  ——万一迷路进来的竞赛选手其实是吉塞特呢?
  (不会的,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带着使者参加那么危险的竞赛……不对,使者是精灵操纵者。再加上哈尔巴的行为……对了! 那家伙是来观察我的……可恶)
  完全清醒过来的卡亚尔立刻走到门口叫来了手下。
  (可恶,那家伙是在观看我和"月夜"的竞赛……!)
  终点是"城",而奖品,就是使者。

  * * *

  在已经相当深入荒野的现在,跟在后面的参赛者似乎开始发觉到他们已经进入了砂岚旅团的领地。追赶拉比萨他们的敌人越来越少。
  (切,真是些窝囊废。再多陪陪我们嘛)
  在心中任性地咕哝着,吉塞特知道差不多到极限了。这里开始往后就完全是以速度决胜负了。
  「吉塞特,右前方有利古的身影」
  「什么? ……不,没关系的。穿过去!」
  弓箭发出咻声从拉比萨面前斜飞而过。她慌慌张张地和对方保持了距离。
  「对方攻击了!」
  「是吧。那也是敌人。所以不用顾忌,上吧!」
  「……敌人什么时候跑到我们前头去的?」
  吉塞特没有回答拉比萨的疑问。他正忙着考虑别的事情。
  (果然来警告了吗……不过没被卡亚尔发现吧。只要这样突破就行了)
  虽然天色很暗所以看不太清,不过那应该只是巡逻而已。大概是想用警告射击把人吓回去吧。看到拉比萨他们完全不打算停止,现在应该相当惊慌。
  (嗯……? 后面又来了一个人?)
  看到保持一定距离和拉比萨并行的他们中又增加了一个黑影,吉塞特觉得心绪不宁起来。
  (是来传令的吗? 还是只是增援……)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新加入的人影搭上比普通弓箭射程更远的箭射了出去。
  没有注意到已经换了一种箭的拉比萨以为自己还在射程外,所以大意了。也因此当手臂受到灼热的冲击时,她一时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啊……」虽然为了拔出箭而扭动身体,可是在玛夫身上难以维持平衡。脑海中变得一片空白。自己居然被射中了,这是在开玩笑吧。
  「啊,吉塞……吉塞特……」
  刚要叫吉塞特时,她发现了自己身上发生的异变。舌头无法活动自如了。手也是。视线模糊起来。
  (咦,怎么回事……身体麻痹了……)
  「拉比萨!」
  吉塞特探出身体确认拉比萨手臂上中的箭。
  「麻醉药吗……可恶,涂了这么多! 一个搞不好会死人的!」
  对方原本大概是想狙击利古的吧。被箭刺中的手臂周围青起了一片。
  (不过既然会使用麻醉药就代表不想杀人。看来卡亚尔是发现了……为什么不叫夏坦出来? 燃料不足了?)
  他确认了一下后方,不过本来与他们并行的盗贼已经一个都看不见了。应该是跟不上这边的速度吧。吉塞特的嘴角讥讽地撇了一撇。
  (那些家伙只见过磕了药的利古嘛。现在应该正在口吐白沫吧)
  胜利就在眼前了。不久后,吉塞特所期望见到的东西出现在了他面前。
  那是比人要高出数倍,需要一个成年人才能环抱的巨大木桩。突然出现在荒野上的木桩不只那一根,它与其他木桩隔开一段距离一起组成了巨大的圆形。如果不是在新月之夜的话,就能很明白地看出这副景象的异常吧。但是这景象却唤起了吉塞特胸中深深的感慨。
  (回来了……!)
  胸口抽紧起来,一种害羞,又带点愧疚的心情充满了全身。把这份感情称作思乡应该会是最为贴切的吧。
  但是看到木桩越来越近,吉塞特心中却意外地产生了犹豫。
  「……等一等玛夫! 库克!」
  吉塞特伸手将玛夫和库克的缰绳都拉住。慌慌张张扶住拉比萨摇晃的身体,吉塞特毫不掩饰动摇地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得快点进入木桩里……!)
  但是他的喉咙深处仿佛粘住了一样,无法对利古发出「走吧」的信号。
  (走啊! 快点! 不然是为了什么才把使者带来的!)
  胸口震动着深吸了一口气,吉塞特让自己冷静下来。稍稍闭上了眼睛,然后静静地睁开。
  「……走吧!」
  这句话与其说是对利古说的,不如说是对他自己说的。疲劳的利古慢慢开始了最后的旅程。高大的木桩从身边越过,又落在了身后。
  那一瞬间,吉塞特紧绷的心终于松开了。
  (啊啊——结束了——)
  太阳般的耀眼色彩突然浮现在他脑中。
  那是不知怀疑他人的眼睛。被那双充满信赖色彩的眸子看着的时候,恐怕再也不会来到了吧。
  紧张感仿佛急流般被解放了。取而代之涌遍全身的是丧失感和脱力感。
  (啊啊,什么嘛。我真是个傻瓜)
  陷入这恍惚状态后才终于发觉到了之前犹豫的理由。
  (一开始就使用假名字就好了。全部都撒谎骗她就好了……)
  蝎子火锅,围着篝火喝茶的夜晚,突然一一掠过脑海。
  「……呐—玛夫。这家伙是十六岁吧。也就是说,她还没成年吧?」
  玛夫的喉咙仿佛在回答「是啊」一样发出呜鸣。吉塞特的嘴角柔和了下来。
  「……是吗。那就好」
  不过在下一个瞬间,他就恢复了挥刀时那般的严肃表情。
  不久后出现了和之前的木桩完全一样的东西。这些木桩在巨大的圆中,又画了一个略小的圆。在这小圆中,还有一个更小的贫瘠城镇。
  没有月亮的深夜,这个城镇悄悄地安眠着。
  悄悄安眠着的这个城镇,静静地迎接了夜色般的归还者。

  * * *

  「可恶————! "月夜"这混帐」
  黑暗中的男人头发凌乱,在石床狠狠地揍了一下又一下。
  「可恶————————!」
  过来报告吉塞特两人已逃脱的人早就溜了。承受他的愤怒的,就只有重重弥漫在房间中的黑暗。……不,现在又出现了另一个存在。
  『您相当恼火啊,我契约的主人』
  「别开玩笑了!」
  卡亚尔把枕头丢向听到声音的方向,然后恨恨地瞪了过去。
  「你是知道的吧……所以才故意来看我的样子吧? 为了来嘲笑被他漂亮取得先机的我!」
  『哎呀哎呀,虽然愤怒是美味的东西,不过如果是对着我自己发出来的可就不那么美味了』
  「闭嘴你这叛徒! 所有人都是,所有人都是这样背叛了我,这里没有一个人会为我着想! 所有人都是叛徒都是废物!」
  哈尔巴有一瞬间羡慕起人类拥有"肩膀"这个部位来。如果它有的话,现在一定会耸给卡亚尔看的。
  「滚出去! 给我消失,你这怪物! 我才不会叫你的名字!」
  『随便您。虽然我只是为了安慰一下我契约的主人,才想来告诉您一件事的』
  「谁会听你的话,消失吧恶灵!」
  『与使者有着相似血缘的人就在这里,我契约的主人殿下』
  毫不介意卡亚尔疯狂喊叫的样子,哈尔巴非常愉快地继续说道。
  『或许能把使者再抢回来』
  说完,风之夏坦溶入了黑暗中。

  * * *

  在卡巴尔地下,圣园总部的会议室内,以黑发的女性为中心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艾雪,请你听话,好了把手记交给……」
  「我不要! 大家都不担心哈迪克吧,都说无所谓他会怎么样吧!」
  「别说傻话了,谁会不担心哈迪克」
  「那为什么不立刻派遣搜索队呢? 为什么要我把手记给你们? 明明已经知道他在哪里了! 绝对是这样的,哈迪克肯定是被关起来了,被关在砂岚之城里!」
  面对将兽皮纸紧紧握在胸前紧盯着四周的艾雪,以团长为首的数名园丁都伤脑筋的看向她。在场的园丁都是在圣园组织内部担任仅次于团长的要务的人员。即使不看艾雪拿着的手记,也可以充分把握到其中的内容。
  「……你好好听我们说,艾雪。写在手记中的确实都是事实。但是,如今的卡巴尔位于沙漠中央地域这一现实也同样是事实。」
  「那就应该公开啊! 应该公开这一切,然后堂堂正正地去迎接哈迪克! 卡巴尔的居民不是会被这点事就击垮的软弱之人!」
  「是吗。这难道不只是因为你被对哈迪克的爱所蒙蔽了吗?」
  团长冷静的发言令艾雪惊慌失措起来,她说不出话,脸胀得通红。
  「我、我……啊啊、什、什么爱……」
  「至少哈迪克觉得现在还不是公开的时候。所以他才不告诉任何人,准备一个人出行的吧? 听好,艾雪,卡巴尔现在是圣地啊。是自古以来就不存在牢狱的理想乡,所以才能成为西穆西穆之都。这就是卡巴尔流传在沙漠中的形象。大家都把卡巴尔当作理想乡,努力向我们学习。这个理想的构造如今已经在卡巴尔周边范围内完成了。而砂岚之城又如何呢」
  垂着头的艾雪的肩膀颤动了一下。
  「……砂岚旅团现在就是邪恶的代名词。作为他们堡垒的砂岚之城也一样。而他们也确实对城镇和商队进行了袭击、盗窃和杀戮。这都是不容质疑的事实。……事已至此,不论过去发生了什么,被他们杀害了血亲的人们的痛苦也是不会消失的」
  「可……可是……」
  艾雪试图反驳的声音是那么地微弱。
  「哈迪克的手记里写着……先受到伤害的是他们……」
  舌尖说出无力的话语。艾雪已经发觉到了。对她来说团长的话才是正确的。
  对废了哈迪克的双脚、袭击卡巴尔的砂岚旅团的愤怒和憎恨是绝对无法从艾雪心中消除的,永远。
  「哈迪克…在手记里写着……发觉到了自己的罪孽却不做出补偿,这就是种子减少的主因……——」
  对于无所顾忌地说出这些话的艾雪,团长慢慢地给了出了最后一击。
  「好了——你再好好想一想吧,艾雪」
  看到垂着头一动不动的艾雪,团长以下的园丁们都非常担心。但是,没有人阻止团长。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你要对自古就相信卡巴尔是理想乡,崇拜着它的沙漠住民们;对打从心底以自己的血统及土地为傲的卡巴尔居民们说明真相吗? 说那些都是骗人的」
  艾雪漆黑的眼瞳仿佛砂玻璃一般模糊了起来。
  「卡巴尔没有监狱是骗人的。——砂岚之城。那正是卡巴尔的监狱。生出砂岚旅团的就是圣地卡巴尔。你要对他们这么说吗?」
  一滴透明的泪水落到了地上。
  「——然后你能这么说吗? 所以应该把所有的怨恨都忘记,原谅砂岚旅团吧。应该接受他们,大家一起友好地携起手共同生存下去吧。因为他们在一百几十年前并不是坏人啊」
  「……呜……呜呜……」
  艾雪用双手捂住脸,压抑着声音痛哭起来。彻底败了。
  艾雪做不到。她无法做到原谅伤害了哈迪克、可能已经让拉比萨陷入险境的砂岚旅团。
  绝对绝对做不到。

[ 本帖最后由 xelloss646 于 2007-12-24 12:12 编辑 ]




  9..砂岚之城

  湿湿的,湿湿的。
  (嗯……好舒服……)
  受到擦拭额头感触舒服的布的诱惑,拉比萨睁开了眼睛。
  一个眼睛很大,黑色头发编成两根三股辫的女孩子出现在她模糊的视野中。
  「啊……醒过来了!」
  看上去十岁上下的小女孩本来就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她一下子站起来,慌慌张张地跑走了。之后传来了她的叫喊声。
  「哥哥哥哥,拉—比沙醒了!」
  然后拉比萨听到了复数个轻轻的脚步声,在仰躺着的视野里,又出现了几个小孩子的头。
  「啊! 真的呢! 醒过来了!」
  拉比萨睁着眼楞在了那里。完全摸不着头脑。这些一个个把头探过来又缩回去的小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久后对面传来了更加沉稳的脚步声。
  「喂—你们也太没大没小了。让开让开」
  听到熟悉的声音吃了一惊,拉比萨慢慢坐起身来。不知为何周围响起了一片「噢噢」的欢呼声。在墙边排满了的孩子们身后出现的青年,看起来就像是迷路于小人国中的巨人一样。
  「哟,拉比萨。感觉怎么样」
  「吉塞特,这里是……」
  之前那个小女孩拽着吉塞特的手笑嘻嘻地走近狼狈的拉比萨,
  「是萝婕叫来的哦!」她自豪地报告着。拉比萨困惑地看向吉塞特。
  「这小家伙是萝婕。我妹妹」
  「……妹妹!」因为两人长得一点都不像,拉比萨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还有这一帮是……啊—……」
  双手叉腰环视周围的吉塞特身上,汇集了兴味盎然的视线。
  「……都是我的弟弟妹妹」
  「弟—弟—妹—妹—!」
  一起大声说完,孩子们好像很有趣似地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你们太碍手碍脚了,都给我出去。吵死了」
  「哦——」
  吉塞特一叫,孩子们就一个个乖乖地出去了。
  看到完全不明所以的拉比萨,吉塞特大致说明了下。
  拉比萨因过量的麻醉药而昏睡了一整天的事,期间由其他女性帮她进行了治疗的事,两头利古都平安无事的事,还有这里是吉塞特故乡的事。
  「我说啊我说啊,哥哥好久没有回来了呢!」
  急着想说话的萝婕没有放过两人谈话间的任何一丝空隙。
  「我说呢还有呢,萝婕好高兴哦!」
  看到笑着眯细了眼,率直地表达自己感情的萝婕,拉比萨觉得心里温暖了起来。哈迪克结束使者之旅回来时,拉比萨也像她一样兴奋,恨不得拉住谁就向谁倾诉自己的喜悦。
  「太好了呢,萝婕很喜欢哥哥吧」
  「嗯! 萝婕喜欢姐姐也喜欢哥哥哦。还有妈妈还有死了的爸爸还有爷爷奶奶哦,还有隔壁的……」
  「你是打算就这样把全城的人都报一遍吧」
  听得楞住了的吉塞特泼了她一盆冷水,萝婕「啊」地叫了一声眨了眨眼。
  「对哦! 只要说我喜欢全城的人就可以一次搞定了嘛! 哥哥好聪明哦!」
  「……谢谢夸奖」
  拉比萨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吉塞特也拿萝婕没辙。
  「哎呀哎呀,醒过来了啊」
  突然又有新人物出现了。是位非常温柔的女性。微卷的茶色头发晃动着,女性向拉比萨笑了起来。
  「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肚子饿了吧。虽然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能喝粥吗? 啊,对了对了! 前阵子送来了五头梅乌呢,你喜欢吃梅乌吗?」
  吉塞特看了看那位女性介绍道。
  「她是我妈妈」
  「——咦! 啊、非、非常感谢您,给您添了不少麻烦,请不用在意我。那个,真不好意思」
  狼狈的拉比萨语无伦次地道了谢。她想象中的吉塞特的母亲与眼前的女性实在差得太远了。因为是生了六个父亲不同的孩子的母亲,她还以为会是个颇有强健女主人风范的人呢。
  「哎呀哎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因为那些梅乌和面包都是吉塞特他们努力赚来的。我们只是将那些平分而已」
  「妈妈。你去处理梅乌吧」
  吉塞特略微慌张地插嘴说道。
  「还有把萝婕也带去。我要带拉比萨在城里逛逛」
  「萝婕也去行吗?」
  「不—行。你要帮妈妈的忙吧」
  「啊,对哦! 拜拜拉—比沙。隔壁的帐篷就是我们家哦!」
  被吉塞特的说法说服,萝婕和母亲一起离开了。
  「……好了,走吧。我告诉你这里是个怎样的城镇」
  跟着吉塞特来到外面,明亮的日光非常耀眼。与黄沙漠近似的干燥空气充斥在周围。走了两、三步环顾四周,拉比萨说不出话来了。
  在干裂的黄色大地上,沙漠中的废弃物齐集一堂——
  拥有着这样强烈印象的景象遍布此处。
  只是用破布覆在半腐朽了的细木柱上的帐篷,既无道路也无区划地任意延伸出去。让人怀疑到底有没有洗过的破烂衣物挂在满是泥土的晾衣绳上暴露在风中。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骨头、干枯的树根,还有开了洞的锅子等等一看就是垃圾的物品在各处都堆得高高的——。
  拉比萨刚才走出的建筑,只是古代遗迹风化而成的建筑物的一角。如果从城外观察的话,拉比萨一定会认为这是一个已经被人们废弃,腐朽了的城镇。这个城镇的外观就是破败到了如此程度。但是挽救了这些的,就是住在这里的人们。
  在城内到处都可以听到孩子们快乐的欢笑声。在简陋帐篷下晒太阳的老人,用树根制作着什么物件的人,只要稍微观察一下就能注意到。不管哪个人都露出安详的表情,和拉比萨视线交汇的话就会笑着和她打招呼。
  「……这就是我的故乡。土地贫瘠坚硬,就算想耕种也没有水,什么都种不出来。因为缺乏材料,所以连家都无法好好建造。因为不长草,也无法饲养家畜」
  吉塞特淡淡地细数家乡的缺点。但是他的表情却仿佛正在看着自己心爱的东西般柔和。拉比萨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最极致的贫穷,最底层的生活。如果生了病也没有什么治疗手段,所以寿命很短,孩子也很容易就会死掉。现在还活着的孩子再过十年的话,有一半都会死去吧。去年我的弟弟也死了」
  「……咦」
  「我们家的人都身体结实。别人家的话,六个中就有三个会死吧」
  吃了一惊,拉比萨再次回头望着城镇。孩子们快乐的声音,大人们安详的表情……。
  每个人都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身体高壮的人连一个都看不见。即使如此,不知为何这里的居民脸上都没有悲伤的色彩。大家都一脸满足的样子。
  「不过,这里是个好地方吧」
  吉塞特这么一说,拉比萨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嗯。虽然很贫困,不过大家都很满足的样子……」
  拉比萨想起了卡巴尔,怀念的感觉充斥在胸中。她记得这种满足的感觉。与在卡巴尔生活时相似的幸福味道,也存在于这座城中。
  ——如果是这里的话,也许可以培育好西穆西穆。
  (嗯,终于可以履行使者的职责了)
  被不断涌上的期待感所牵动,拉比萨抬头望向吉塞特。
  「我可以随便在城里走走吗? 我想多和人说说话」
  这只是随口问问而已,拉比萨认为吉塞特肯定会说好的。因为是他自己说想让使者看看故乡的。但是他却沉默不语。
  「……吉塞特?」
  睫毛的影子落在夜色般的眸子上,映出了深深的黑暗。
  正当莫明的沉默降临在两人之间时,一个男人走了过来砰地拍了拍吉塞特的肩。
  「喂,好久不见啊,已经有五、六年了吧? 你不回来的话我们这可是消息贫乏啊」
  「去那边说吧。拉比萨,你稍微等我一下」
  不自然地掩饰住男人的说话,吉塞特推着男人的背走进了附近的帐篷中。
  (……总觉得样子有点怪……)
  虽然很在意,不过她可没有偷听人说话的无礼习惯。没什么事可干,她朝着与吉塞特相反的方向走去。
  稍微走了一段路住家就消失了,出现了一片广阔的荒野。明明是处很适合做游戏的平坦场所,可是不知为何完全没有小孩子玩闹的身影。多少有些失望的拉比萨眺望着荒野时,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那是什么? ……桩子?)
  离开住宅区数步后环顾四周,就能理解城镇的大致构造。
  这个仿佛垃圾山一般,杂乱地汇集着帐篷和遗迹的城镇基本是圆形的。从城里出来稍微走远一些的地方,有高大的桩子竖在地上。
  桩子就像包围着城镇一样插入地面,在外侧还有一圈桩子。但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相临桩子间的距离宽得可以让十头利古并行通过,很难认为这是为防御而设置的。
  吉塞特好像还不会回来,拉比萨天真地向桩子走去。
  (很不错的木材啊,不要竖在这里,拔出来当作建材多好……)
  怎么想都很不合理。这些桩子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拉比萨在一根桩子前面停下,向远处望去。可以看到外侧的桩子前面有黄色的巨大沙丘。背后映着青蓝的天空,那情景十分美丽。
  在卡巴尔绝对看不到这样的景色,拉比萨感慨出声,自然地向前走去。还差五步就会到达桩子那里。还差四步,还差三步,还差——
  疾风般的什么东西从她身边越了过去。
  拉比萨的鼻子差点就撞上前面的人,那人伸出手撑住桩子挡住了去路。屏住气停下了脚步,拉比萨抬头看清面前的人后放心的接上了呼吸。
  「什么嘛……别吓人啊吉塞特」
  吉塞特用略微空洞的眼神看向拉比萨。大概是跑得很急吧,肩膀难得地上下起伏着。他脸色苍白,用带着寒意的声音问道。
  「你想去哪里?」
  「哪里……你这么问我倒不知道怎么说了……因为闲着没事办嘛」
  用困惑惊讶的眼神看向吉塞特,拉比萨总觉得不太舒服。有种完全不知道理由就被责备了的感觉。
  「……对了。这桩子到底是什么啊? 前面好像也有」
  拉比萨为了转换气氛而询问道,吉塞特用阴暗的视线望向了她。
  「——你想知道吗?」
  「咦? 嗯,当然想啊……」
  「是监狱」
  听到这话,拉比萨背上一下子窜起了一股寒意。
  「是为了关住这个城镇的监狱」
  「……监狱?」
  「没错。为了不让罪人走出这里」
  「你到底在说什么……」
  「是真的。你还是当回事比较好。我来告诉你,出去的话会有什么下场」
  唇边微微浮起阴沉的笑容,手慢慢离开了桩子,吉塞特向后方倒着走去,面向拉比萨跨过了木桩。突然,黄色沙砾仿佛生物一般舞动的样子浮现在拉比萨视野中……
  「呀啊啊啊啊—!」
  下一瞬间,她瘦小的身躯被突然卷起的旋风吹倒在地面。割裂耳边的风声大到生疼的地步,飞舞而来的沙粒毫不留情地陷入皮肤。过度的疼痛让拉比萨在地上打滚,拼命蜷起身体想躲过这一切。
  (这是什么—! 好厉害的沙暴……!)
  但是那狂风突然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战战兢兢地看过去,吉塞特站在桩子旁边,静静地俯视着这里。
  拉比萨觉得毛骨悚然。
  在地上蜷缩着身体,她感受着来源不明恐惧看向吉塞特。
  「……如果想出城就会这样了。我可以看到精灵间的空隙所以才没关系,普通人是没办法的。这个城镇被沙暴的监狱囚禁着」
  拉比萨终于开始渐渐明白了这情况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些木桩是边界线。走出内侧木桩的话就会被沙暴阻止。沙暴只在内外侧木桩之间的地带发生。
  (这个城镇被沙暴包围着……)
  某种预感浮现在她心中。这样的话这座城,这座城就好像是——
  「……前园丁说的话,虽然与事实有些出入,不过也差不多了」
  肩膀一震,拉比萨睁大了眼睛。
  「至少,比你们卡巴尔住民所相信的那些话要接近真相多了。确实,被锁在一起的那些人中有一部分是罪犯。不过大多数都是无辜的民众」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塞德说的话……!」
  「我还没告诉你这座城的名字吧。其实也不用说了吧?」
  吊起嘴角露出嘲弄的笑容,吉塞特说出了决定性的话。
  「——欢迎来到砂岚之城」

  

  急流般的冲击涌上拉比萨心口。脑中一片混乱。眼前的吉塞特和身后简陋的城镇和黑巾覆面的男人们乱七八糟地扭在了一起——
  「不、不对……! 砂……砂岚之城是砂岚旅团的根据地……砂岚旅团伤了哥哥……还有卡巴尔,还有其他好多城镇,他们是盗贼……但是这座城……」
  「稍微有些不同吧。这里是砂岚旅团团员的出生地,但不是根据地。根据地是在…看……」
  吉塞特用拇指指向后方的黄色沙丘。
  「是在那沙丘的对面」
  「! 为什么你会……」
  「为什么我会知道? 因为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爽快的坦白让拉比萨说不出话来。身体中的力气都流走了。
  「……但是,可是……吉塞特不是和砂岚旅团战斗了吗……还、还杀了人……」
  「因为意见稍微有些分歧,所以我逃走了。之后一直单独行动,寻找可以得到使者的机会。那家伙……现任首领,同时也是精灵操纵者,他想用使者当作人质威胁卡巴尔。但是我不同。就算那么做也毫无意义。我的目的是把使者带来这座城」
  拉比萨的牙齿咯吱作响。
  「你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接近我的吗……欺骗了我……!」
  「别说傻话了。我可没有骗你。我说了要带你来我故乡,这是实话」
  「但是你根本没说明你的身份吧。明知道我憎恨砂岚旅团,却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那么,如果我一开始说明了身份,你就会乖乖跟我来这里吗!」
  吉塞特突然变大的声音令拉比萨颤抖了一下。
  「我把一切妨碍我目的的东西都排除了。包括过去的同伴。能利用的东西全部利用了。你的天真、还有对我的信任!」
  被澄澈夜色般的眼眸注视着,拉比萨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想让使者看看这座城啊。看看被沙暴封闭起来的这座悲哀城镇! 你们从没亲眼见过就认定了这座城是盗贼的巢穴,是邪恶的地方。甚至从未想过为什么我们得背负上这样的命运!」
  ——拉比萨是第一次见到,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激烈的怒火。
  「……你想让我做什么……」
  「就如我刚才所说的。我想你看看这座城。看看这座城里的人有多温柔多朴实。我想让你看看这里有多适合西穆西穆。……然后你就选吧。我有自信。没有比这里更需要西穆西穆的地方,也没有比这里更为西穆西穆所需要的地方了」
  吉塞特直直地看向拉比萨,用凛然的声音说道。
  「那样的话我就让你出去。没有我的带领你是无法出得去的」
  「……不可能出不去的。砂岚旅团不就是由从这里出的人组成的吗,不可能出不去……」
  「别搞错了。外来的人和在这里出生的人情况不同。要是怀疑的话就出去试试啊。如果你想再尝一次那种痛苦和恐怖的话。我话可说在前头……会死的哦?」
  指甲抓入坚硬的地面。手指好痛。
  「你要恨我就恨吧。我以前在砂岚旅团时不知杀了多少无辜的人了。你有的是理由可以恨我。但是……」
  咻地一声声响,银色光芒一闪,贴在了拉比萨下颌下面。
  「……别在城里提到砂岚旅团。这里的人相信我们在外面认真工作,然后才换得了食物和水运来。你要是敢说哪怕一丁点会让他们起疑的事,我就杀了你」
  ——拉比萨甚至无法点头。
  吉塞特是认真的。
  如果事情变成那样,他是真心打算杀了自己的。
  吉塞特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从呆滞地望着空中、指甲抓住地面坐在地上的拉比萨身边走了过去。
  「呜……」
  当吉塞特从视野中消失,气息完全不见之后,拉比萨突然呜咽了起来。
  泪水不停从眼中落下。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依赖他了呢……)
  在自己没发觉的时候已经信任了他,向他撒娇。从未听说有哪个使者是依靠着谁来进行旅行的。现在沉重的报应降临了。
  「呜……呜呜……」
  懊恼着懊恼着呜咽涌了上来难以呼吸。
  被人保护,被人付出,什么时候开始习惯这些的呢。
  (好不甘心……!)
  眼前发黑。头疼得像要裂开了。

  * * *

  卡亚尔晃动着肩膀,大步走过露出泥土满是灰尘的走廊。
  将尽头房间的门卫粗暴地推开,打开沉重的门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
  在屋内略微昏暗的一角,一名男子筋疲力尽地坐着一动不动。曾经美丽闪亮的太阳色头发沾满尘埃,干枯得失去了光泽。
  卡亚尔无言地走到男子身边,从腰间的鞘里拔出一把小刀,抓起男子的头发硬是拉得他仰起脸来。将刀压在喉咙处浮现的血管上。对方痛苦地微微动了动喉咙,看着他的脸,卡亚尔皱起了眉头。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男子微睁开眼,与头发同色的双眸带着意外强烈的光芒看向灰发。他咬住干裂渗血嘴唇,用自己的血液微微湿润了喉咙。然后挤出死期将至的老人般的嘶哑声音。
  「让我见……首领……」
  那一瞬间,刺激卡亚尔大脑的场景浮现出来。五年前,虽然因为被他们包围而感到害怕,眼中却还是闪着不屈光芒的男子——
  「你难道是,上次的使者……?」
  说着卡亚尔不禁看向了他的右手背,上面布满了被利器割出来的乱七八糟的伤痕。这并不是拷问造成的,而是男子为了冒充今年的使者自己弄的。到底是有些令人发寒,卡亚尔移开了视线。看到男子颤动着喉咙想说什么,卡亚尔吩咐看守去取水来。

  

  抓起下颌,将水粗暴地灌进男子口中。男子虽然呛着吐出了大部分的水,不过嘶哑的声音比刚才更有力道了。
  「让我见首领」
  「真是个倔强的家伙。我就是首领不能满足你吗? 回答我的问题」
  太阳色的眼眸睁开,用视线描绘着卡亚尔的轮廓。
  「……证据呢」
  「证据?」
  卡亚尔仰天长笑起来。毫不掩饰焦躁的笑声充斥于屋内,然后呼喊门卫的怒吼声震动了空气。卡亚尔向慌忙冲进来的门卫下了个简短的命令。
  「杀了他」
  看到挥起弯刀的守卫那毫不犹豫的动作和僵硬的表情,男子迅速开口。
  「我是哈迪克。是上一次的使者」
  「停」
  弯刀挥下的势头落在了墙壁上,守卫再次退了出去。卡亚尔蹲下身抓住哈迪克胸口,再三端详他那浮现着青肿和伤痕的脸。
  「哼。真是讽刺啊。那个时候明明逃跑了,现在又为什么一头冲进来」
  「这次是我有事找你们。我是来和你们谈谈的」
  骨头与什么相撞的钝声砰地响起,哈迪克的头偏向一边,嘴角再次流出血来。
  「谁准你随随便便自己说话了。回答我。你是使者的血亲吧」
  「……你们为什么要袭击使者」
  钝音再度响起,细微的血沫飞溅出来。
  「如果你们的愿望是解放那座城的话……」
  被愤然站起的卡亚尔一脚踢向腹部,哈迪克折起身体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地倒在地上。冷冷地俯视着他,卡亚尔吐出话来。
  「我本想温和地处理的。不过如果你是这个态度的话也无所谓。就让使者自己亲身品尝痛苦吧。如果你不是他的血亲,让他看到你痛苦的样子也没用」
  「——使者在这里吗!」
  哈迪克的眼色变了。连自己无法站立的事都忘了想爬起身来,他瞪向卡亚尔。
  「住手吧,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对卡巴尔与你们间的过节没有责任!」
  卡亚尔的眼中掠过惊愕之色,然后又绽放出了险恶的光芒。
  「哦~……这么说你就有责任了吗? 要是我们把使者还给你们,你又会给我们什么回报? 用你那漂亮的脸蛋让我们乐一乐吗?」
  「告诉卡巴尔……不,告诉全沙漠真相。并且尽力解放你们的城镇。我会让让卡巴尔保证城里居民的安全和生活。一定会」
  「别糊弄人了」
  卡亚尔用充满憎恨的声音低喃。
  「你以为这样我们所受的创伤就能一笔勾销了吗。你真的明白你们那虚假的正义做出了多么残酷的事吗! 一百几十年前被卡巴尔放逐的我们的祖先,如果真的是罪大恶极之人的话也就罢了。但是被你们当做罪人的都是什么人? 因为饥寒交迫而乞讨的人。生了绝症的人。一出生就身带残疾的人……本来就是拼了命才能活下去的人啊,他们到底有什么罪!」
  哈迪克不由得垂下了眼。灰发男子泣血一般叫喊着的,都是事实。
  结束使者之旅后,哈迪克搜索了流传在卡巴尔的一般记录。然后他发现了一个奇妙的巧合。就在卡巴尔组织起圣园的同时,砂岚之城——砂岚旅团的相关记载也突然开始出现了。这是由于哈迪克对砂岚旅团抱有兴趣才会发现的细微但又重要的巧合。
  发现了这件事的哈迪克明知违反规定,还是潜入了圣园的书库,贪婪地读遍了沉睡在那里的无数记录。然后看到了各种各样历史的真相,知道了其中的黑暗。
  ——一百数十年前,卡巴尔作为商队经过时落脚的城市繁荣了起来。丰饶的城内贫富差距显著,在每次用餐后的餐具都打碎换新的奢侈横行的同时,有的人却连一小片面包都得不到。然而卡巴尔的盛况突然拉下了帷幕。那时井里的水开始干涸了。
  不会有商队来没有水的城市。卡巴尔急速地颓败了,至今一直讴歌着繁荣的居民们焦躁起来。作为起死回生的对策,有钱的居民开始合资组织挖掘新井。这拼死的事业唤起了意想不到的奇迹。
  在为了掘井而挖出的洞穴中,将玻璃质岩盘脆弱的部分破开,人们发现下面还有一个空间。调查那个空间的他们,发现在当时已经是稀有物种的西穆西穆正悄悄伫立在那里。居民们狂喜万分。当然他们都想着无论如何要把那棵西穆西穆培育好,得到它的恩惠。
  他们打算将妨碍西穆西穆成长的要素全部排除出去。
  罪犯当然是放逐的对象。考虑到贫困的人缺乏教养,可能行窃或杀人,所以也要放逐。身患绝症的病人本身就被他们看做了罪恶。而身体残疾的人则被认为不适合他们想要建立的完美城市。
  那些人被放逐到东边的荒野上,即使如此他们还是不满足,为了防止那些人回来,他们让精灵操纵者把那些人关在了沙暴中。精灵操纵者以自己的性命作交换,与伊夫里特缔结了契约,将「罪人们」半永久性地关了起来。相信那是为了城市好。
  然后,就只剩下了漂亮的卡巴尔。
  「接受你的条件后卡巴尔不就还是个漂亮的城市吗。什么苦头也没有吃,算什么交易,别太无耻了! 我要把你们从那个城市里拖出来,让你们尝尽屈辱……!」
  「那么要怎么做才行……?要怎么做你们才会把使者放回来?」
  「交换居民。这是最低限度的条件」
  浮起充满恶意的笑容,卡亚尔探询地望着哈迪克的脸。
  「你的意思是,你们住到卡巴尔……而卡巴尔的居民住到砂岚之城里吗……?」
  「没错。很屈辱吧?」
  「你难道以为单凭俘虏了使者……就能让卡巴尔同意这个条件吗……」
  哈迪克的声音变得非常虚弱。
  「我又不是不清楚如今的卡巴尔是个什么样的城市。现在已经成为西穆西穆的奴隶的你们难道会为了自保,干出让身为全沙漠希望的西穆西穆枯萎这样的蠢事来吗? 经历虚假的岁月,忘记了过去的纯洁的你们能吗」
  沉默了片刻,哈迪克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面,然后低声说道。
  「确实有一部分人创造出了虚假的岁月。他们相信那是真正的正义,是必须要做的事。但是不知道当年情况的我们多少可以更客观地看待问题。我们能明白那绝不是正义。而西穆西穆通过我们,也开始渐渐发觉那是罪恶了吧。……我想,大概那就是种子年年都在减少的原因」
  意识到罪恶后却无法补偿的园丁,越来越强烈的罪恶感。接触到这些心情的西穆西穆,也慢慢令自身痛苦了吧——
  然而哈迪克抬起头。正因为承认了错误他才更加这么想。
  「可是,我也不认为现在的你们不会令西穆西穆枯萎」
  卡亚尔脸色变得惨白,震颤的拳头再次殴向哈迪克的脸颊。
  「别开玩笑了! 你这混蛋到底要愚弄我们到什么地步! 我们是恶人吗? 不对,你们才是恶人! 你们这些卡巴尔的住民和追随你们的沙漠之民全部都是恶人! 所以我们要制裁你们,非制裁不可。因为谁也不会代替我们来做! 因为我们的同伴只有我们自己!」
  走近毫无抵抗之力,趴倒在地上的哈迪克,卡亚尔将小刀刺在他耳边。又长又密的头发被切断,哈迪克的头被固定在了坚硬的土地上。
  「我再问一次。你是使者的血亲吧」
  「……是的话,又怎样?」
  「你将使者托付给夜色头发的男人了吗?」
  看到哈迪克犹豫着该怎么回答的样子,卡亚尔不爽地咋了咋嘴,狠狠地说道。
  「我可是精灵操纵者。你要是撒谎的话我马上就能知道」
  卡亚尔自己虽然没有那个能耐,不过使用夏坦的话,那确实是可以查明白的事。哈迪克观察了一会卡亚尔的表情,不久后低头轻声说道。
  「……不认识。我才想问那个男人是谁」
  听到这回答,卡亚尔脸上浮起了夸耀胜利般的笑容。
  (也就是说,这家伙和吉塞特之间毫无联系……!)
  ——或许能把使者再抢回来。
  之前哈尔巴所说的话回响在脑中,卡亚尔忍不住想放声大笑。
  (哈尔巴……你这家伙还不错嘛! 说得对,这样说不定就能把使者抢回来。胜利是属于我的……!)
  确信俘虏和使者是血亲,就是因为哈尔巴那时的话。
  那个坏心眼的夏坦虽然会撒谎,却不会信口开河。它说有可能夺回使者的话,那就真的是有可能吧——
  卡亚尔这么想着,发现了一个利用当前情况"夺回"使者的确实办法。
  (现在再来利用吉塞特的成果就好了。这家伙为了救出使者,会成为我们的好间谍的。为了使者他都肯这么折腾自己的身体了……)
  他认为这真是简单到令人发笑。
  「告诉你一件有意思的事吧。其实使者现在不在这里」
  「……什么?」
  卡亚尔用嗜虐成性的目光看着瞪大眼睛呼吸急促的哈迪克,然后继续说道。
  「可恨的是,抓住使者的并非我们。使者现在是在…砂岚之城!」
  「砂岚之…城……?」
  屏住了呼吸,哈迪克的目光仿佛透过卡亚尔看向了其他空间一样。
  「自己的血亲被囚禁在沙暴中的感想如何? 啊—啊,很想救他吧—」
  「……等等! 拉比萨是可以出来的!」
  哈迪克一不注意把妹妹的名字说出了口。卡亚尔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那个,是使者的名字? 出得来又是什么意思?」
  恢复了自我,哈迪克想后悔刚才说的话也已经迟了。他吃力地继续说下去。
  「使者还没有成年」
  知道这句话里包含的意思,卡亚尔脸上的惊讶越发浓烈了,哈迪克对着他淡淡说道。
  「根据残存的记录,当年那个精灵操纵者应该是认为虽说是罪人,但是那些孩子们并没有罪过吧? 所以在和伊夫里特的契约里约定了未成年的孩子可以有一次机会从城里出来的特例。所以成立初期的砂岚旅团其实是全员小孩的强盗集团」
  「居然连这都知道。你说得不错……!」
  卡亚尔因意外的幸运而全身颤抖。
  「你……是叫哈迪克吧。使者是你的弟弟吗?」
  哈迪克考虑了一瞬,立刻回答道,「是妹妹」
  「妹妹? 是女的,而且还没成年……? 哈! 今年还真是不得了啊!」
  心情实在是太好了,卡亚尔开心地笑了起来。
  「哼,可恶的"月夜"。你能得意的时候也只有现在了」
  「月夜? 夜色头发的那个……是那家伙把拉比萨带去砂岚之城的吗?」
  「没错。都是那家伙不好。真让人生气」
  斜眼看着心情大好的卡亚尔,哈迪克觉得刚才的话让他很在意。
  (最初是在城外的话,就说明那家伙是砂岚旅团的一员。那他又为什么和旅团对立? 这里也并非那么团结吗……)
  他感到有可趁之机。
  「……把我带到砂岚之城边上。你们就是为了这个才不杀我的吧?」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啊。你是用来把使者引出来的诱饵」
  卡亚尔又稍稍恢复了心情不爽的样子,咬着指甲想起了吉塞特曾说过的「理想」。
  那是卡亚尔根本不可能考虑到的,向卡巴尔和其他城镇低头的解决办法。甚至让人觉得他对故乡的感情是否太浅。
  (哼,胆小鬼才会想得出来的理论……! 那家伙从以前就是这样! 处处都让我不爽!)
  嘴里说着讨厌杀戮讨厌复仇。刀法却比谁都厉害。拥有看见精灵的力量。只有他一个人可以随意回到故乡去。只有他一个……为什么要给那种家伙力量!
  看向咬着指甲焦躁不已的卡亚尔,哈迪克从心底里呼唤着拉比萨。
  拉比萨——莫非你已经…知道卡巴尔的黑暗了吗……?

  * * *

  拉比萨慢慢在城里走着。
  一个背着两大袋粮食的老爷爷从她面前通过。
  「——需要我帮忙吗」
  「噢,你是吉塞特的朋友吧。谢谢你啊」
  老人将较小的一袋给了拉比萨,她抱着比想象中要重的粮食追在老人后面。
  「孩子你是在外面认识吉塞特的吧? 有没有看到吉塞特他们的工作啊」
  「不,没有……」拉比萨支吾起来。「呃,他也没怎么跟我提过」
  「是吗。这些粮食啊,是出城工作的人拼命干活才赚来的哦。不光粮食,还有水、家畜和生活用品,所有东西都是」
  老人充满自豪地说着。
  「出去工作的人,不到四十岁退休是不会回来的。不过」
  老人吸了吸鼻子,语气变得悲伤起来。
  「大部分人都再也没回来」
  「……是吗?」
  「是啊。外面的世界比这里还严苛多了吧? 肯定是太过拼命,没等回来就死了吧……。都是多亏了他们,我们才能像这样平和地生活啊」
  他们来到一个一群小孩子手捧着碗排成一列的地方,老人停下脚步将粮食袋扑通一声放在地上。然后从前面开始按照顺序将粮食分发给孩子。
  「大家都别忘了感谢山丘对面的人家哦。好孩子。好了下一个」
  老人将孩子一个个地叫过来,依照孩子家里的人数分配给他们。这其中有个少年对老人说道。
  「爷爷,我妹妹最近死掉了。所以把她的分给我后面的比伊吧,比伊现在正在成长期呢」
  「这样啊……谢谢你」
  可是轮到后面叫比伊的少年时,他却摇了摇头。
  「给我后面的米拉吧。米拉的妈妈怀孕了呢」
  可是轮到后面叫米拉的少女时,她也摇了摇头。
  「我们家上次已经多分到梅乌了。我想还是给我后面的塞利姆吧」
  可是叫做塞利姆的少年也是,之后的孩子也是……每个孩子都摇着头说给我后面的人吧。就这样一直轮到了最后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果然也还是摇了摇头,然后看向了拉比萨。
  「我家已经足够了。所以就给刚来的新成员吧。给那个大哥哥」
  看着迈着细碎步子离去的少年的背影,拉比萨呆住了。
  老人笑嘻嘻地把碗递给了她。
  「拿好,这是你的分」
  拉比萨慌慌张张地摇头摇手想要拒绝,但是老人半强迫地把碗往她手里塞。
  「都是些聪明的孩子。确实最应该给你呢。谢谢你帮忙」
  结果拉比萨还是没能拒绝,接下了碗。
  (得向刚才的孩子道谢……)
  想到因为事出突然,什么都没能说出口的自己那狼狈的样子,拉比萨为了寻找最后那个少年,边走边向帐篷里张望。没多久她就找到了。
  「呃,那个……刚才谢谢你了」
  看到拉比萨结结巴巴的样子,少年不好意思的笑着从帐篷里爬了出来。
  「没什么啦,我们家真的已经够用了。而且很快我也要出城去了,到时候我会努力干活,运好多好多食物回来的!」
  「出城去……?」
  「嗯。因为我是红色的孩子」
  看到拉比萨不解的样子,少年「啊啊」地说着点了点头。
  「对哦,大哥哥还不知道呢。城里的男孩子在一出生就要决定到底是留在这里还是出去工作了。把红色和黑色的石子放在口袋里,让孩子伸手进去选,如果选到的是红色石子就要出去。我是选的红色的」
  露出坚强的表情,少年用力说着。拉比萨感到了一阵晕眩。
  「出去工作……那就见不到家人了吧……?」
  「城里的人是见不到了,不过必须有人为了大家而努力工作。而且,到了四十岁就可以回来了。也可以写信」
  稍稍垂下眼,少年露出了犹豫的样子。
  「……不过,还是会很寂寞」
  少年小声嘀咕的话,远比其他任何语言都更有说服力。
  「虽然外面可以写信进来,不过里面却没法送东西出去。所以,我想说不定会变成像卡亚尔那样……我有点,不,非常讨厌」
  「卡亚尔?」
  「嗯,他是现在在外面工作的人的首领,不过他好可怜哦」
  牵起拉比萨的手,少年说着「这边哦」,开始带路。很快两人来到了一个入口紧闭,明显没有人住的帐篷前。
  少年走在前面将入口的布帘拉开,让拉比萨看里面的样子。
  「……这些……全都是信吗……?」
  折叠后用蜡封好的兽皮纸——也就是信在帐篷里堆成了一座山。
  「哎呀,卡亚尔又来信了?」
  听到背后的人声回过头去,有个大婶站在那里。
  「不是啦,是我带大哥哥来看看」
  「是吗。……卡亚尔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其实母亲早就过世了,可是因为没有办法通知他,他就不知情地一直写信过来。他们家就母子两相依为命,他可是个孝顺母亲的好孩子啊……」
  叹了口气,大婶用手捂住脸悲伤地摇着头。
  「不过,有那么温柔的孩子当首领,外面的人肯定也会顺利的。想到这个总算心里好受些……」
  ——不对。换了首领后砂岚旅团的行为比原来更残暴了……!
  可是这个想法只在拉比萨心中微弱地叫了出来。
  跟少年道谢后分了手,拉比萨无精打采地走向吉塞特一家住的帐篷。就算心里再有隔阂,她也没其他地方可去。
  转过一个弯后,拉比萨在帐篷前看到号啕大哭的萝婕和正在安慰他的吉塞特。看样子,好像是萝婕把装水的罐子打翻了。
  拉比萨悄悄接近两人,畏畏缩缩地把手中的碗递向萝婕。
  「——这个,是我刚才分到的。不好意思,萝婕能不能拿去给妈妈呢?」
  萝婕擦了擦大眼睛,点了下头后接过碗走进了帐篷。目送她离开后拉比萨慢慢望向潮湿的地面。说不定可以挽回一些呢。「玛巴——」
  「没用的。这里只有风之精灵」
  惊讶地抬起眼,只见吉塞特静静地点了点头。
  「包围城镇的沙暴是由伊夫里特控制的。风以外的精灵都逃走了」
  「……是吗……」
  两人都转过了身背对着对方。
  「……不过,谢谢」

  那天晚上,中途醒来的拉比萨发现吉塞特不在帐篷里就走了出来。
  吉塞特在拉比萨之前昏睡的那个遗迹屋顶上呆呆地看着月亮。寻找着立足点,拉比萨也噶吱噶吱地爬了上去。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并不与吉塞特并肩坐在一起,拉比萨隔了一段距离站在他后面问道。
  「这个计划…是什么时候订下的」
  「……五年前吧……」
  抬头看着月亮,吉塞特用与白天截然不同的呆滞声音回答。
  「本来我是想在上次使者出行时就完成的。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当时的首领。不过首领支持了卡亚尔的提案,其他人也没有回应我。……所以我决心自己来干,就逃离了砂岚旅团。可是那个时候我还没有习惯一个人在沙漠里旅行,无法比旅团先找到使者。所以上次我就放弃了,只专心于让被围困的使者逃脱。我不是可以引起小型的沙暴吗,就靠那个」
  ……啊啊。拉比萨闭上了眼睛。哈迪克就是因此得救的。
  「如果培育起了西穆西穆……这座城又会怎么样呢」
  「如果能顺利培育西穆西穆的话,就能证明这座城是和卡巴尔一样安详平和的理想城镇,就能成为解放这座城的踏板。……像卡亚尔那样专注于复仇的话只会产生憎恨,是无法真正解放这座城的」
  吉塞特像是在回答拉比萨,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为了这个,首先必须将使者带来」
  在绽放着刺眼光芒的群星中,隐约出现的锐利月亮散发着光芒。
  沉默了片刻,吉塞特再次开口。
  「你觉得对人来说最悲伤的事是什么」
  皱起眉头,拉比萨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觉得,是再也无法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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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风之伊夫里特

  天亮后,拉比萨还是无法给出回复。
  这座城很适合西穆西穆。然而砂岚旅团也是在这里诞生的。可是如果相信吉塞特和塞德所说的话,那这些本来就是卡巴尔造成的。拉比萨深爱着卡巴尔,憎恨着砂岚旅团。然而她现在又喜欢上了这座城。所有的事实正反对照,压迫着拉比萨。
  (哥哥……)
  出行前哥哥说的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总算明白了。
  拉比萨作为使者,必须选择适合西穆西穆的城镇。但是作为哈迪克的妹妹,她有权憎恨砂岚旅团。那么,如果她只是作为拉比萨……又会怎么样呢?
  拉—比沙,拉—比沙。
  在遗迹背面沉浸于思考中的拉比萨,过了一会儿才注意到呼唤自己的声音。
  探出头去,看到编着三股辫的萝婕正为了找她跑来跑去。
  「拉—比沙! 你在哪里? 有你的信哦,拉—比沙!」
  在这里怎么会有给自己的信? 觉得大概是搞错了,拉比萨向遗迹正面走去。在此期间萝婕继续叫着拉比萨。
  「拉—比沙! 是个叫哈吉克的人写来的哦!」
  ……哈吉克? ——哈迪克?
  突然打横伸过来一只手,把萝婕手里的信拿了上去。萝婕猛地回过了头,不过当她看清楚拿走信的是谁后便释怀地笑了起来,抱着其他几封信走开了。拉比萨僵着脸跑了起来。
  跑到阳光照射下的遗迹正面,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抿紧了唇的吉塞特。
  「吉塞特! 那应该是给我的信!」
  「不对。是那家伙的陷阱」
  「是不是陷阱由我来决定! 还给我!」
  吉塞特强硬的表情不变,握紧了信一动不动。拉比萨脑中飞速转过了各种思考。为什么哈迪克会写信来? 就算是陷阱,为什么会出现哈迪克的名字? 哈迪克果然是被砂岚旅团捉住了吗?
  反射性地往黄色沙丘的方向望去,拉比萨看到了一个令她不敢置信的身影。
  有个人骑着利古,站在城外一动不动。
  头发反射着太阳光,那个人带着拉比萨非常熟悉的氛围站在那里。
  「哥哥……?」
  怀念与安心感溢出胸口,等注意到时拉比萨已经跑了起来。那个人影怎么看都是哥哥,她眼里已经只剩下那人影,目不斜视地在荒野上飞奔。
  但是木桩渐渐逼近,她不得不停下来。
  「呜……!」
  当漆黑耸立着的木桩映入眼帘,她的身体就因那场沙暴的可怕而害怕起来。冲进去的话,就代表要再次承受那种剧痛和恐怖。
  在木桩前止住脚步,拉比萨看向人影。
  毫无疑问那是哥哥。他好像对拉比萨叫喊着什么,大大地挥着手。可是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仿佛声音被空气的屏障阻隔了。
  「呜……呜呜……」
  拉比萨身上冒汗,来回望着木桩和哥哥。
  拉比萨无法离开这里。在这里完成使者的使命前,她永远也无法出去。虽然哥哥就在眼前,可是却连说话都办不到。
  拉比萨咬紧了嘴唇绝望地看着哥哥,吉塞特慢慢地追了上来。然后,当看到拉比萨眼中溢出大滴的泪水时,他后悔了。
  被空气障壁阻隔的血亲之痛,这是吉塞特从幼时起就看过无数遍的景象。
  他已经再也不想看到了。也讨厌杀人。只要能结束这种悲哀的话,即使无法报仇也没关系。如果需要低头的话,那也没关系。只要能承认他们是无罪的就行了。明明就不是为了让任何人尝到这种痛苦才努力到现在的。
  明明是这么想的……结果自己却还是对拉比萨吐出了憎恨的话语,对她举起了刀。
  (我真是个傻瓜啊)
  卡巴尔的人不可能不厌恶砂岚之城,肯定会带着偏见的眼光来看这里,所以必须把使者骗过来,他是这么认为的。拉比萨也确实憎恨着砂岚之城。但那只是互不相识的居民在互相憎恨而已。
  拉比萨直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没有问过自己。因为互相信任,所以并不需要知道那些。她相信着自己。
  如果对拉比萨说实话的话,也许她就不会来了。但还是应该说的。
  ——报有偏见的,其实是我。
  「去吧,拉比萨」
  听到这突然的说话,拉比萨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了。回过头去,吉塞特用异常平静的表情看着这边。
  「说出不去是骗你的。你是可以出去的」
  「……咦?」
  「说我能把人带出去也是骗你的。我只能自己一个人出去。能出去的是小孩子。未成年的孩子,只有一次机会可以离开这座城」
  拉比萨呆住了,她细细咀嚼着吉塞特话中的意思。
  「……为什么现在又告诉我这些」
  「不知道。我自己都觉得很傻」
  自嘲地笑了笑,吉塞特一副轻松的样子赶起人来。
  「好了去吧。虽然也有可能是陷阱,不过对方是你那么尊敬的哥哥,所以应该没问题吧」
  接着他又有些伤脑筋地挠了挠头。
  「玛夫和库克就不好意思了,它们已经没法出去了」
  然后他弯起嘴角,很寂寞似地微笑了起来。
  「……对不起」
  将吉塞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深深刻在眼中,拉比萨向前走了出去。一开始仿佛在做梦一般地提心吊胆,然后她坚定地跨出脚步踏在黄色的大地上,越过木桩向兄长走去。前进一步后涌上心头的,不知为什么既不是喜悦也不是安心感。
  仿佛骗人的一样,她慢慢接近了外侧的木桩。已经可以清楚看到哈迪克的表情。
  (哥哥的头发,剪掉了呢……)
  拉比萨很喜欢哈迪克那头漂亮的头发,所以觉得稍稍有些失望。接着她发现哈迪克脸上有着大大小小的青肿和伤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她不安起来。是中途又被盗贼打的吗。还是在出行那天晚上受的伤还没好呢。即使如此,他还是来这里接自己了吗。
  拉比萨的脚终于就要跨出外侧的木桩了。
  「——拉比萨!」
  哈迪克的声音传了过来。听到他的声音,拉比萨突然觉得有一种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东西般的失落感充斥着胸口。一瞬间脚步迟疑了,啊啊是这样啊,她发觉了。啊啊是这样啊,什么嘛。我真是任性啊。
  对安心的哈迪克露出满脸笑容,拉比萨一步完全踏出了木桩。然后向他道歉。
  「对不起,哥哥」
  「嗯?」
  下一瞬间,拉比萨转过了身,向砂岚之城跑去。
  大惊失色的不光是哈迪克。还有吉塞特,还有准备立刻抓住拉比萨的卡亚尔一行。
  看着一口气冲回砂岚之城的拉比萨,吉塞特哑口无言,嘴巴张合了两、三次后他终于怒吼了出来。
  「你……你到底在干嘛啊!」
  「这下子我可出不去了!」
  拉比萨也怒吼了回去,然后露出欺诈般的笑容。
  「你要怎么赔我! 居然敢让我想见的人又增加了!」
  「……哈?」
  「我想见哥哥! 想见艾雪! 想见卡巴尔的人!」
  拉比萨闭上眼回忆起一张张的脸。
  「我想出去! 可是我喜欢这里! 我也不要见不到吉塞特!」
  将只能称之为任性的话语一股脑地投向了吉塞特,拉比萨笑着抬起头。
  「……怎么样! 拥有如此强烈愿望的我是不可能输给伊夫里特的吧!」
  吉塞特觉得自己就像是当头给人狠狠揍了一拳。
  「你就是为了这个回来的……?」
  「告诉我,伊夫里特在哪里。要在哪里呼唤它?」
  仿佛凝结着太阳般色彩的眸子放射出强烈的光芒看向吉塞特。被那强光所压倒,吉塞特不由得开了口。
  「伊夫里特遍布在这些木桩内……」
  「也就是说在哪儿叫都行了」
  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拉比萨立刻转身又奔入了木桩群中。
  (回应我吧,风之伊夫里特!)
  来不及阻止少女,吉塞特追了上去,他用手臂护住脸越过沙和风的狂岚跌跌撞撞向木桩外走去。但是哪里都看不到拉比萨。
  「……拉比萨? 真的去了吗!」
  看准风之精灵间的缝隙,虽然有时差点跌倒,不过吉塞特还是向等在木桩外的拉比萨的兄长走去。他觉得自己有义务解释这一切。
  哈迪克脸上血色尽失,死盯着掩去拉比萨身影的沙暴。他僵硬地转动眼睛,捕捉到了从黄色沙壁中现身的拥有夜色头发的青年。
  吉塞特掸去身上的沙尘,吐出掺着沙子的唾沫,接着与坐在利古身上的男子正面相对了。眯细了眼睛观察那太阳色的头发。看上去比拉比萨的颜色更深些。
  「……夜色般的头发、眼睛……。你就是与拉比萨同行的男人吗」
  「没错,你就是上一回的使者,拉比萨的哥哥吧。久闻大名」
  两人的声音都非常紧张。哈迪克的眼神更加严峻了。
  「拉比萨怎么了」
  「她现在去伊夫里特那里了。为了解除这沙暴」
  「……你在说什么傻话。那孩子怎么可能有这种力量……」
  「那家伙是精灵操纵者。我注意到她的力量,教会了她怎么使用」
  哈迪克的眼睛一下睁大,然后愤怒地扭曲了起来。从利古上拼命伸出的手,却以惊人的巨大力量狠狠抓住吉塞特胸口将他拉了过去。
  「也许我现在的愤怒并不正当。可是,如果拉比萨有个什么万一的话我不会原谅你的」
  与燃烧着怒火的眼眸正面相对,吉塞特眯起了眼睛回答。
  「我也一样」
  被哈迪克用力甩开,吉塞特看向他的后方。那里出现了熟人的身影。
  「亏你还能满不在乎地进城啊……明明为了使者把同伴都杀了」
  危险的气氛缠绕着所有人,灰发摇动的卡亚尔瞪向吉塞特。
  「你不但是叛徒,还是肮脏的伪善者。我都要吐了。你想救的不是砂岚之城,而是你自己。你只为了你自己而活」
  「……我只是,想用自己所相信的办法拯救城镇。就和你一样」
  「哈。用向卡巴尔下跪求饶的方法吗?」
  「那不是下跪求饶。你难道还没发现吗? 复仇是无法真正解放什么的」
  「在我听来那不过是胆小鬼的借口」
  和昂然抬起下巴的卡亚尔不同,吉塞特表情阴暗地垂着头。
  「你只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吧! 因为害怕杀人……那些人可是威胁到了我们家人的生活啊,你明明知道的」
  「你说得没错,我是胆小鬼。杀人也好蝎子也好我都怕得要死」
  「难得你拥有可以看见精灵的眼睛和那么好的刀法,真是暴殄天物。过世的前任首领也已经受够你了,亏他还曾经那么看中你。你的人格简直比蛆虫都低劣。真是太叫人佩服了」
  「……但是,如果前任首领还在生,我想他也一样对你不敢恭维」
  正因吉塞特不说话而心情大好、滔滔不决的卡亚尔听到这句突然闭上了嘴。低着头的吉塞特抬眼看向卡亚尔。
  「为什么要去沾染夏坦」
  僵住了的卡亚尔脸颊抽搐着,嘴唇微微扭曲了起来。
  「……你凭什么问我。我不能拥有力量吗? 我明明比谁都更热爱家族和故乡。为什么你有的我却」
  说了多余的话。这么想着,卡亚尔唤起了很久以前的记忆。
  知道吉塞特拥有可以看到精灵的特殊才能且刀法一流后,首领和前辈们兴高采烈地夸奖他,一致认为他将来会大有出息。
  ——有了吉塞特,也许要和卡巴尔打仗都不再是梦想了!
  在他们身旁,曾经作为唯一一个精灵操纵者而被看好的卡亚尔不满地出声了。
  ——但是头儿,这家伙胆子太小了,你们也知道的吧。总是在那发抖。因为我是负责教育这家伙的,为了改掉他这毛病还把他丢到蝎子洞里,可是……
  他们用同情的眼光看向了卡亚尔。
  ——你操纵精灵的力量要是也能更强一些就好了。虽然你是最为故乡着想的一个。
  少年卡亚尔低下了头,咯吱咯吱地咬着牙。幼小的吉塞特将他的样子全看在了眼中。
  「……也许我无法责备你。可是,我不能认同你。虽然没有力量,你也充分具备了作为一个优秀领袖的素质的。……你写的信比其他任何人的都更能让你母亲和其他城里的人开心。你明明可以做到的」
  「住口。别说蠢话了。文字这种东西想怎么编都行吧」
  盯着听不进一切劝说的卡亚尔,吉塞特轻轻地说出了埋藏在心中的沉重事实。
  「卡亚尔,你母亲已经过世了」
  有一瞬间,卡亚尔的灰发仿佛全都变白了。
  「好像是在三年前」
  卡亚尔那忘记了所有憎恨的呆滞表情,看起来就像是被丢弃在沙漠中迷路了的孩子一样。
  似乎想说些什么,卡亚尔的嘴试着开合了两、三次,就在那时——
  没有混杂着沙砾的暴风狂啸而起。

  * * *

  用手臂遮住面前袭来的旋风,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拉比萨飞入了无声的世界。
  (? 什么都看不见了……?)
  与其说是看不见,不如说是觉得眼睛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是个视觉、听觉和触觉都感受不到任何东西的奇妙空间。
  『并非我契约的主人还把我叫了出来……真是个可怕的小姑娘』
  不是从任何地方传来的声音突然响起。
  「是风之伊夫里特吗?」
  『除此以外,你们还有其他叫法么』
  「拜托了。把包围这个城镇的沙暴解除吧」
  『唔—说得可真轻松。你以为我不想么』
  听到对方呻吟般的痛苦声音,拉比萨楞住了。
  「……什么,你其实也想要解除的吗? 那为什么不行呢」
  『因为受契约束缚。 我中了卡巴尔那可恶精灵操纵者的圈套』
  拉比萨想起了竖在大门旁的巨大白色雕像。肯定就是指的那个精灵操纵者了。
  『那个混帐,在与我缔结契约时咬舌自尽了。所以和他的契约就成了不完全的状态。都没来得及和他订下在他死后就解除契约的约定』
  拉比萨试着轻轻咬了下自己的舌头。原来如此,虽然没有感觉,但是可以意识到是在咬自己的舌头。说不定这样反而更容易咬得下去。
  「一般不是缔结了契约后才问对方有什么愿望的吗?」
  『正是。不过我之前已经和那个精灵操纵者缔结过契约,帮他完成过一些愿望了。那个时候感觉也是和以前一样在履行的。完全不知道那是为了束缚我,缔结新契约所必须的愿望……不,那是故意的。那家伙是故意这么做的』
  伊夫里特不满地抱怨着。拉比萨觉得它比自己所想的要更像人类。
  『其实在履行后一开始,他说希望能持续一段时间。为此可以奉上他的灵魂。可是等我重新提出划分期间的契约时……』
  「……他先自杀了」
  『没错! 哼,真是可恶!』
  还真是个没用的伊夫里特呢,拉比萨偷偷想着。
  『……你刚才,在想我很没用是吧』
  「咦! 没有没有! 没有的事!」拉比萨慌张地咳了咳,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也就是说,你其实是想解放这个城镇的吧」
  『被关住的是我才对。唔,真不甘心』
  「我没法解除那个吗?」
  『如果有足够的觉悟,倒是可以把我抢走。如果你有比之前那个精灵操纵者更强烈的生气的话。怎么样,有自信吗』
  拉比萨用力点了点头,立刻回答道,「当然有啦」
  『你拥有比那人更强烈的愿望吗?』
  「那当然! 哪还有比这个更迫切的愿望啊!」
  『你有与非人之物共生的觉悟吗?』
  「没问题!」
  『你为何许愿?』
  「当然是为了我自己!」
  伊夫里特突然停止提问笑了起来。看上去非常愉快的样子。
  『原来如此,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姑娘……我看中你了』
  「我也挺中意你的」
  如果能看见身体的话,她现在一定是摆出了一副很傲慢的架势吧。对哼着气粗声说话的拉比萨,伊夫里特觉得自己食指大动起来。
  『用古老的语言高喊我的契约名吧』
  伊夫里特再次唐突地说道,拉比萨发现自己看来是突破第一关卡了。
  将浮现于心中的语言在口中低喃了一次,她高声宣告。
  「"法吉尔"。这就是你的名字!」
  刚刚呼喊出这意为"黎明"的古老话言,拉比萨的身体立刻被轻柔的微暖空气层包围了起来。伊夫里特的声音听起来比刚才更近了。

  

  『契约……作为完成你愿望的代价,我吞食你的生气』「明白」
  『契约……需要风之精灵的力量时必须以我为媒介』「明白」
  『契约……契约直到你死亡才会解除』「明白」
  拉比萨笑着点头。看来是说一不二了。
  『契约……契约的变更必须由你我双方合意后决定』「明白」
  『我契约的主人啊。您最初的愿望是什么』
  时机到了。从让她履行这个愿望的那一瞬间开始,伊夫里特附在了拉比萨身上。
  「——将砂岚之城从沙暴中解放出来」
  『轻而易举』
  下一瞬间,拉比萨的身体恢复了现实感。视野重现,耳朵又可以听见了,脚踩在了地上。
  在狂风中,虽然跌跌撞撞的,拉比萨还是踏出脚步,向木桩外奔去。她看到了吃惊地望向自己,然后驱使利古向自己跑来的哥哥。胸口涌上一股热流,拉比萨忘我地抱住了他。
  「哥哥!」
  「拉比萨……太好了,你没事……!」
  哈迪克轻松地将拉比萨抱到了利古身上,简直让人怀疑那纤细的手臂到底哪来的这种力量。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哥哥,不过我没事。都是多亏了吉塞特。多亏了他,我也能结束使者之旅了!」
  「拉比萨你是说……」
  「嗯,我要在这座城里种下西穆西穆。在砂岚之城里」
  抬起头,拉比萨用真挚的目光看向兄长。
  「我一直都没能理解,临行前哥哥话中的意思。我一直想啊想啊,终于觉得自己明白了……」
  拉比萨想起出发那天兄长担忧的眼神。
  「温柔也许是软弱,无知也许是幸福。但是我觉得,因温柔而变得软弱其实是因为那人很坚强,无知的我确实是幸福的,但是现在知道了这许多事的我更加幸福。能知道真是太好了。我喜欢卡巴尔也喜欢这座城。所以……!」
  跳下利古,拉比萨瞬间跑了出去。哈迪克也追了上去。
  隔了一段距离看着他们的吉塞特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本来应该躲在暗处的旅团团员都出现在了沙丘上。大家都精神恍惚地看着故乡的城镇。
  平常被黄色雾霭围绕,看起来烟雾重重的城镇,现在仿佛梦醒了一般清晰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啊……啊啊……」
  卡亚尔揪着灰发,摇摇晃晃地走向前,用空虚的目光看着城镇。
  「啊啊啊啊……」
  连呻吟或咕哝都算不上的声音从嘴中泄出的瞬间,他用壮烈的目光看向了吉塞特。
  「吉塞特—————!」
  那是仿佛撕破喉咙般的悲鸣。
  腰间拔出的短刀一闪,卡亚尔灰发散乱吼叫着冲向吉塞特。
  「啊啊啊啊啊啊——!」
  虽然因出乎意料的攻击大吃一惊,吉塞特还是避过了不顾一切挥来的刀刃。
  「住手卡亚尔! 你是打不过我的!」
  「别开玩笑了——————!」
  没办法,吉塞特也只好拔出刀架住了当头砍下的钢铁刀刃。仿佛丝毫不考虑防御,使尽了浑身力气的卡亚尔那舍身忘死的攻击意外地难对付。

  

  「卡亚尔住手,卡亚尔! 城镇可是已经被解放了啊?」
  「什么解放啊! 把我……把我当傻瓜——」
  发出意义不明的吼叫,卡亚尔用毫无章法的刀法攻击着吉塞特。刀刃和刀刃发出刺耳的声音相交,迸射出细细的火花。
  「不是你! 是我、得是我把城镇……不是你!」
  「我知道,不是我! 那是拉比萨……」
  「是我! 必须由我来决定……离开城镇必须由我来决定……!」
  胸口受到卡亚尔那崩溃般的声音冲击,吉塞特呆住了。
  (是吗……城镇被解放了,也就是……)
  意味着砂岚旅团与砂岚之城诀别的时刻到了。
  考虑到被解放的城镇的将来,盗贼团是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也不能让城镇,让家人知道至今的强盗行为。
  如果只有数人,还可以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回到城里开始新生活吧。但是,如果全部团员都那么做,砂岚旅团实在是太过显眼了。一个城镇出现的同时,传说中的盗贼团就消失了,城镇一定会被人用怀疑的目光看待吧。而且地点也是个问题。
  从以前乃至往后,砂岚旅团为了砂岚之城都必须独立存在。而要担负起这个责任的,当然就是现任首领卡亚尔。
  然而卡亚尔却被人夺走了,与城镇诀别的这一重要决定权。
  吉塞特楞住了。握刀的手放了下来,身体的动作变得迟钝。脚陷在沙中,膝盖没有了力气。卡亚尔圆睁的双目与袭来的刀尖在同一高度上逼近过来。
  (啊啊——我要死了吗)
  没有抵抗的意思。不知什么时候跪在了沙地上,卡亚尔的灰色、沙丘的黄色、天空的蓝色充满了视野。时间的流动变得异常缓慢。风之精灵在眼前随意飞过。他觉得风景中缺少了什么颜色。
  「我杀了你—!!」
  卡亚尔手中的短刀反射起太阳的光辉,鲜亮的金色飞进了吉塞特闭起的眼中。
  「——我也不要见不到吉塞特!」
  突然,无论何时都勇往直前的少女的样子和声音鲜明地在脑中浮现出来。
  (拉比萨)
  时间仿佛急流般涌来。吉塞特开始抵抗命运,遵从本能将右手直直向上挥去。锵地一声锐利金属音鸣响在头顶。短刀脱出卡亚尔手中,旋转着刺进了后方的地面。
  (我在干嘛啊)
  本来就没有觉得自己的做法比其他任何人的都要完美。不是在明知这一点的情况下仍然反对卡亚尔的吗。
  「呜……可恶!」
  卡亚尔捂着被弹麻的手臂向后退去,想要再拿起短刀,却被一个人轻轻按在了背上。
  「已经够了吧,卡亚尔」
  承受了卡亚尔烧灼般锐利目光的,是瑟乌特沉着的黑色眼眸。
  「别碍事!」
  「团员都很不安。他们在等首领你的指示」
  被这么一说,卡亚尔才第一次注意到团员们都注视着他。
  他们都在迷惑,不知道到底该回黄色沙丘那的据点还是该回故乡砂岚之城。
  「别杀吉塞特,卡亚尔。……现在不行」
  卡亚尔望向瑟乌特那看不出情绪波动的细长双眸。又望向呆立在黄色沙丘上的男人们——
  终于,他转身背对吉塞特和故乡。旅团团员不安的视线都集中在了灰色的头发上。
  「你们都看到了吧……砂岚之城被解放了……。我们对它而言已经只有危害了。事已至此……我们对城镇只有害处」
  卡亚尔慢慢地,仿佛咬牙般地低声说道。
  「想留下的家伙就留下……但是已经回不去了的家伙就跟我一起来。我会以我的方式活下去」
  「卡亚尔……」
  吉塞特似乎想说些什么,背对着他的卡亚尔一瞬间站住了,肩膀震动起来。
  「我这一辈子都会厌恶你。这片沙漠里的住民,我也会恨他们一辈子。永远」
  然后他毫无停留地消失在了黄色沙丘的方向。困惑地互相望了望,零零星星有几个人追了上去。相反的,也有人开始走下沙丘向砂岚之城跑去。他们之间的共通点是,每个人都一言不发,露出半信半疑的目光。
  瑟乌特走近呆站着的吉塞特,拍了拍他的肩。
  「你长大了,吉塞特」
  「瑟乌特……你准备怎么办……?」
  「砂岚之城有你在,所以我会跟随卡亚尔」
  听到这话,吉塞特的表情不由得扭曲了起来。
  「瑟乌特,我……把同伴,明明都是家人的,我却把好几个人都……」
  「别说了」
  瑟乌特的表情稍稍变得柔和,然后把吉塞特的头发乱揉一气。
  「我们迟早是会死的,对此我们都多少有所觉悟了。不是吗」
  「我……我大概,做不到。比起不想杀人,我更加不想死……!」
  「我知道,你比谁都胆小嘛。不过,你虽然又胆小又笨,却不是个懦夫」
  瑟乌特仿佛要把看起来小小的城镇深深刻入眼中般目不转睛地望着它。
  「其实那个时候……是有人认同你的理想的。只是,大家比起你来都少了一些东西」
  「……是指胆小吗」
  「没错,是胆小吧。只有坚强的家伙才能承认自己胆小」
  又揉了揉夜色的头发,瑟乌特认真看向吉塞特。
  「我话说在前头,事到如今你可是逃不了了。别想离开城镇。沙暴和我们都消失了的现在,那个城镇是毫无防备的。如果你不去保护谁去保护。我们已经不能再回来了。所以由你来守护」
  严厉的目光射来,吉塞特反射性地垂下了眼。但是很快他又抬起脸,郑重地点了点头。瑟乌特两眼满足地眯了起来转过了身。
  「罪孽是不会消失的。你和我们的都是。……我们的家人就拜托你了,"月夜"」
  然后他也消失在了黄色沙丘的方向。
  不久后,吉塞特看到周围的风之精灵开始向沙丘急速移动。黄云在空中盘旋,发出撕裂天空般的呜鸣声形成了巨大的沙暴。
  看到这一切的吉塞特转过了身,向已经名不符实的砂岚之城走去。
  散发着太阳光辉的少女立在城中央的广场上。她环顾四周的人群,慢慢拉起挂在颈上的皮带,拿出了唯一一颗孤独的种子。
  「这是西穆西穆。是可以带来水之恩泽的圣树之种。我作为西穆西穆使者,想将这颗种子托付于你们」
  面对不知道西穆西穆的人们,到底该怎么说明才好呢,她稍微犹豫了起来。
  「西穆西穆会反映人心。人心若是荒芜,西穆西穆就会枯萎。也有为此觉得负担过重而拒绝西穆西穆的城镇……。但是,我希望大家千万不要认为这是种沉重的责任。并不是为了让西穆西穆活下去而需要你们,也不是为了让你们活下去而需要西穆西穆,而是为了共存而彼此需要」
  城里的居民都静静地看着拉比萨。
  「这座城需要水,我想西穆西穆也会喜欢这里的。所以我想把种子托付给你们。你们…能收下吗……?」
  夜色头发的青年从喧闹的人群中走了出来。
  「我们能够培育好那棵树的。接受水和绿色吧,大家。沙暴之壁消失了。这是从其他城镇送来的第一件贺礼啊」
  短暂的沉默。
  然后震动大地般的欢呼声响了起来。
  不知是谁开始唱起赞颂水与绿色的歌。于是一个又一个声音重叠了起来。很久很久以前流传于卡巴尔的古老歌谣,嘹亮地响彻了这片黄色荒芜的大地。

[ 本帖最后由 xelloss646 于 2008-6-15 21:39 编辑 ]




  11..乐园的种子

  「喂—西穆西穆发芽啰—!」
  西穆西穆种子被埋下一个月后的某日。这个消息在全城传播着。
  甚至也传到了应该在拔出木桩、作为住家建材使用的工地上劳动的吉塞特那里。为什么要加「应该」二字呢,因为有孩子跑进工地缠着要玩,结果他成为了孩子们的游戏伙伴,所以其实不是在工作而是在玩。
  「呐呐,吉塞特哥哥看这个啦!」
  红发的少年亮出木头削成的刀,得意地挥舞着。
  「呐,我变厉害了吧? 呐?」
  「小笨—蛋。亏我还教了你,结果你一点都没记住嘛。刀不是这么握的。脚不用分那么开。眼睛不要看手,看前面」
  「哥哥我会哦,是这样吧,呐,你有在看吗? 呐」
  「也教教我嘛—,只教男孩子太狡猾啦!」
  「啊—吵死了。那你们都去找些称手的木棒来!」
  「哥哥,我想试试真家伙—」
  「白痴你还早了一百万年呢。真刀可是很重的」
  「可是哥哥你不就一直挂在腰上嘛」
  被孩子一指,吉塞特不由得摸向腰后,手中传来已经完全熟悉了的金属触感。
  结果这把刀还是成了吉塞特的东西。吉塞特拿着比较漂亮,这么说着把刀推回给他后离去的少女的身影浮现在他眼前。
  「……笨蛋,我和你们的锻炼方法可大不一样」
  她如今在位于遥远西方的卡巴尔做着什么呢。
  「啊,那光看一看总行吧? 让我看看啦—看看啦!」
  其他孩子也一起骚动起来。吉塞特叹了口气,离开孩子两、三步后唰地拔出了刀。拥有优美曲线的银色刀声被打磨得很好,没有一丝脏污。
  没有辜负哇哇惊叹的孩子们期待的眼神,他挥洒自如地摆出了几个架势。刀身在阳光反射下散发出眩目的光彩。
  「拉—比沙!」
  因突然听到的叫喊大吃一惊,吉塞特手中的刀都掉了。
  发出叫喊的是之前一直都在旁边安静画画的萝婕。萝婕站了起来,歪下了头。
  「……哎呀? 刚才我确实有看到拉—比沙头发的颜色啊。真奇怪」
  也许是看到了反射的太阳光或黄色大地,总之是看错了吧。吉塞特收刀回鞘,僵硬地开口。
  「不是说西穆西穆发芽了吗。想看的小鬼就跟上来」
  场上发出的欢呼声中也包括了大人的声音,结果工地上的所有人都一起出发了。
  在为了防止被踩而划出的标记圆圈中,可爱的嫩芽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哇—! 好厉害,好可爱!」
  「这孩子会带来水吗?」
  跟着吉塞特来看西穆西穆的孩子们发出欢呼,围在了嫩芽周围。出现在黄色大地中的那一抹微绿看起来就如宝石一般美丽。
  目光变得柔和,吉塞特注视起嫩芽周围的精灵。自从脱离风之伊夫里特控制之后,风以外的精灵也慢慢开始回到这片土地了。总有一天会滋养自然,使其他植物也能在这里生根的吧。
  「呐,吉塞特。发芽后要怎么照顾它才好呢?」
  「不知道呢……说起来圣园的园丁也来得太慢了吧,真是的」
  「这里是边境嘛,会有很多准备要做吧」
  「会有其他城里的人来,简直像做梦一样! 好期待哦……」
  看到大家兴高采烈地谈论着,吉塞特胸中产生了细微的不安。
  卡巴尔正由哈迪克与拉比萨带头进行着大变革吧。那虽然不错,不过即使如此也不可能让卡巴尔住民对这座城的印象一下子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准备时间会这么长,恐怕也是因为让派遣过来的园丁接受事实要花费很多时间吧。而那些园丁又真的能真心接受这里的居民吗……。
  风吹拂起人们的脸颊。精灵们仿佛接受了指示般向同一个方向流去。
  (怎么了……?)
  虽然多少有些惊讶,不过吉塞特的注意力还是立刻回到了西穆西穆身上。在园丁来之前,只有靠他们自己想办法了。
  「西穆西穆会自己寻找水源,所以应该不需要什么特别周到的照顾吧。最重要的还是得每天多关心它。因为这家伙很怕寂寞」
  「能盖个顶吗? 被这么烈的日头晒着,总觉得好担心啊」
  「对呢……虽然阳光是必要的,不过确实不能一直在这种烈日下曝晒……它还只是嫩芽呢……」
  担负城镇复兴工作的中心人员们不知何时聚集在一起,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孩子们都听吉塞特的吩咐,离开讨论圈去和西穆西穆说话。
  「哥哥,哥哥」
  年幼的妹妹奋力分开人群钻了进来看向吉塞特。摇晃着辫子,非常高兴的样子。
  「来了来了! 我说啊…那个啊」
  「又从垃圾山里发现什么好东西了吧,那个待会再说,萝婕。我们正在讨论呢」
  「虽然是发现了好东西…不过那个…」
  「是破掉的锅子? 还是娃娃的头? 我知道了待会我会帮你修的」
  「不对不是啦,哥哥,是拉-比沙来了哦」
  「是吗。我会修好的,你先放在桌子上……什么来了?」
  「是拉—比沙哦,哥哥。你忘了吗?」
  萝婕歪下头用大大的眼睛望着吉塞特。周围的人听到那名字后也互相对望起来。
  「……你说拉比萨?」
  呆呆地重复着那个名字的吉塞特耳中传来了一个凛然的声音。
  「你别告诉我你已经忘了」
  带着恶作剧意味的声音,是属于从未忘怀的那个少女的。
  吉塞特吃惊地回过头,然后更加吃惊地瞪出了眼珠。
  「你…你那个打扮」
  「吓了一跳吧。怎么样,挺适合我的吧」
  叉起腰仰起头,得意地耸了耸肩的拉比萨正穿着一身绿色长袍。似乎是赶不及给纤细的拉比萨量身订作一件,那件袍子有些大所以还卷了起来。
  大家一起喧闹了起来。
  「啊—,是拉比萨! 是吉塞特的朋友!」
  「太好了吉塞特,有朋友来了呢」
  「别看他这样子,其实是很怕寂寞的呢」
  「说、说什么啊,谁怕寂寞了,喂喂—」
  在吉塞特反驳之前,拉比萨身后又出现了一个绿袍男人,还有白袍的一男一女一共三个人。园丁笑容满面地环顾四周,然后开口说道。
  「呀,大家好。真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我们是今天来这里赴任的园丁和医疗人员。从今往后,我们会尽力为大家服务的,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噢噢—? 原来就是你们啊!」
  发出惊呼,城中的代表赶忙跑了出来跟园丁们握手,然后只听见「我也要」「我也要」的喊声,居民们为了和他们握手排起了队。园丁一行虽然很疑惑,但还是笑着回应他们。拉比萨从那里脱了身,走近吉塞特,向他笑了起来。
  「就是这样啦」
  「什么就是这样啦」
  「我硬是当了见习园丁。呀—这种时候还是经验第一啊。听到砂岚之城被解放,而且还把种子也托付了,园长大人差点昏了过去呢。我就瞄准了这个机会。这就是所谓的趁人之危啦!」
  ……似乎和我一起旅行对她产生了什么不好的影响啊……。吉塞特仰起头捂住了嘴。
  「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你……总觉得…好像会多出很多麻烦……」
  「什么嘛,真失礼! 我不好好见证这座城今后的发展怎么行。而且要是需要操纵精灵的时候我不在就不好办了吧? 我可以分你一半哦」
  仰头望天,吉塞特边用手遮住忍不住要笑出来的嘴角边想着。
  一定会成为好城市的。卡巴尔也是,这里也是。
  然后就进入下一个阶段吧。总有一天要去迎接他们。迎接消失在沙暴中的那些伙伴。
  那需要无尽的时间来努力。但是一定会达成的。因为自己已经不是孤单一人了。
  「……好! 要让这座城的大名响彻沙漠,拉比萨!」
  「要就要成为沙漠第一!」
  高高举起的拳头一起插入蓝天。
  沐浴在阳光中,植根于热沙大地的西穆西穆,仿佛绿色的宝石般闪闪发光。

  

  〈终〉






  后记

  初次见面,我是仓吹。不知这本沙漠之旅有没有给您带来些许乐趣呢。
  虽然我想有很多读者都知道,不过还是在此说明一下吧,本作中出现的「西穆西穆」其实是阿拉伯语中的芝麻,在英语里则是sesame。
  虽然如此,在本作故事中出现的西穆西穆并不是芝麻树,而是因为这个名字的发音实在太可爱了,我非常喜欢,就不客气地借来用了。如果您在吃芝麻时会想起本作来的话,我会觉得非常光荣的。
  此外还有一件与西穆西穆有关的事,我在写作中读了许多与沙漠有关的资料,在其中看到了一段与某种植物有关,非常令人感兴趣的记述。那种植物的根居然能长到十米以上在地下水脉中寻找水分,所以即使在旱季也不会枯萎。
  欸——!还真的有那种植物啊!?
  现实比小说更离奇啊。我还以为那只是我想象中的植物呢……。
  输给了大自然,不,是输给了(知识的)贫乏……在心中怀有这种奇妙败北感的同时,原来真的有那种植物啊! 又怀着这种奇妙的兴奋感开始了写作。
  很幸运地出了书,实现了梦想。
  首先要向读者表示感谢。能蒙您垂青这本书,真的是太感谢了。如果能让您稍微忘记了时间,沉浸在这本书中的话就太好了。接着还要向有关人员表示感谢,会有点长,请多多包涵。
  小学馆小说大赏RURURU部门的各位评委老师,编辑部的大家,参与选拔、出版及DRAMA CD化的全部人员。非常感谢你们。我在此给诸位行礼了。
  给予我多方照顾的责任编辑,赐予拉比萨他们最佳形象的片桐郁美。谢谢你们一路陪我走来。以后也还请多多关照!
  虽然出社会工作非常的辛苦,不过个性丰富的前职场员工们教给了我远高于那份辛苦的快乐。你们明明自己都很忙碌的,真的谢谢你们了。我今后也会在这个世界里努力工作的!
  性格虽然会让人偶尔担心周围有这么奇怪的人我真的不要紧吗,但还是觉得能和他们亲近真是太好了的前辈·后辈·朋友·老师们。谢谢你们的祝福。请一直保持那种会让我觉得自己回到了学生时代的喧闹吧!
  辛勤养育了我二十三年,一直支持我的家人们。一直受到你们无微不至的关怀,谢谢你们。我今后也会悠悠哉哉按自己的步调尽力活下去的,还请在背后守护着我。
  那么,我会祈祷再次相会的时日到来,现在就先把书收回书架上了。

  倉吹ともえ

[ 本帖最后由 xelloss646 于 2008-6-15 21:40 编辑 ]












呵呵谢谢~大家加油~

怎么原来不是版主也可以给分的吗???

说来真的是很有爱啊……昨天翻到5000字时想着再翻一些……等到停下来就变8000了……翻了21页(不过有两张是插图)OTL……





咳,我不是版大啊…只是工作组人员……
这套其实一开始是冲插图看上的…后来才知道是大赏…
翻的过程中觉得喜欢起来~忍不住去订了第二本OTL……
系列化虽然是好事,不过我的钱OTL,还是希望能有扫图…………
本打算订的书来了再发布个一半,不过书一直还没到OTL,难道要等我翻外才来吗OTLOTL……啊啊我要看拉比萨跳舞看吉塞特女装啊啊啊


更新至8章
OTLOTLOTLOTLOTL



小说163相册里搜搜就应该有,DRAMA用百度就搜得出来,我就是这么下到的…



…没有男主,她恐怕还没出城就挂了……
虽然男主也是拐她来着……


更新9章~



终于完结了~

你你…各两卷…就是四卷…一个寒假才一个月……你真是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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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tiankonghougong 王爵
看了开头和结尾 感觉很不错 有时间再慢慢看

16 年前 0 回復

hayato 勳爵
很有爱的作品,就主题来说算是治愈系的吧
没有特别复杂的设定,也没有什么夸张波澜,不过给人的感觉很舒服。打比方说的话,可以说是沙漠中的绿洲一般让人感到希望的作品。
自翻辛苦了

16 年前 0 回復

xie185886627 騎士
这个很精彩啊,非常喜欢这个作品。希望会有续集啦,不过看结局这么完满,基本上没什么悬念了

16 年前 0 回復

ec2500 王爵
很久没来了感兴趣的题材 感谢LZ的辛苦翻译

16 年前 0 回復

水月刀 侯爵
感谢LZ的翻译,这个故事很有趣

16 年前 0 回復

凜月霜華 平民
很特別的文風呢! 大大,您辛苦了!

我想在請問一下,這本有續集嗎?

16 年前 0 回復

hanyang8478 騎士
首先被吸引是因为以沙漠为背景的关系
没想到作者完全有能力将这一背景诠释的如此之好
插话的质量也是超赞的
不过最最感谢的还是翻译官大人
辛苦你了
谢谢将如此精彩的小说献给我们~~

16 年前 0 回復

njnj13579 子爵
楼主你辛苦了很有毅力啊非常敬佩

16 年前 0 回復

sherry817 伯爵
自翻啊!楼主很有毅力啊!!非常敬佩!!!
话说这部小说挺不错的,以沙漠为背景很吸引人。

16 年前 0 回復

sexpistol 伯爵
可能作家想送出更多的种子~
还是除了种子,还可以送别的~
比如孩子啊,金钱啊~钻石啊~城堡啊~飞机啊~幽灵啊~
有的啊,没的啊,
反正写的是他,他想送什么都可以写的出

16 年前 0 回復

peacefulying 騎士
呀~~看完了~~
不論是故事內容還是插圖都很不錯的作品!!!!
超感謝LZ的辛苦自翻喔喔!!!
可是我極好奇這個要怎麼變成系列呀??
種子都送出去了呀......
嘛~~反正這作品真的很有愛,
出續作我絕對會支持的...
雖然還是要倚靠LZ了...==

16 年前 0 回復

清水羽翼 騎士
沙漠啊~很有意思呢~
还有插图!辛苦了!~

16 年前 0 回復

trowa 勳爵
很有意思的一部作品...
辛苦LZ的自翻了

16 年前 0 回復

comiczero 伯爵
不错哦 ,就是断了一点,不过还是要谢谢拉,支持期待以后的作品

16 年前 0 回復

lam2002xp 騎士
楼主你辛苦了...感动 非常感谢 

16 年前 0 回復

skypiateen 平民
大大好厉害啊~~~~~~
而且还把珍贵的插画都扫上来了,翻译的也好精彩啊
感动。。。

16 年前 0 回復

yangyang1234 騎士
楼主你辛苦了...非常感谢

16 年前 0 回復

solo919 王爵
自翻加手打
绝对的支持啊

16 年前 0 回復

xyzabcqwe 王爵
終於翻完啦 就等TXT的現身了~

16 年前 0 回復

莲裁 平民
支持啊lz,加油

16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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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elloss646 公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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