篁破幻草子之平安退魔录----长眠于仇野之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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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异常漫长的时间内,女人沉睡于冻结的瘴气之中、
昏暗、沉重、凝滞的气仿佛某种粘稠的液体一样覆盖了她的全身。那是她自身蕴含在体内的激烈的狂气所吸引来的东西。憎恶、杀意、仇恨、嫉妒。就是类似于这样的,各种各样的负面感情。
这些全部混杂为一体,化为了混沌的瘴气之海。在这样的海洋中,究竞飘荡了多久的时间呢?女人听到了呼唤自己的声音。
不,正确来说,并不是真的在呼叫她。因为那个声音,只是在不断地“呼叫”而已。 但是,在她的感觉中,那个声音的主人,是在呼叫她。
那是她翘首以盼的声音。为了完成她的悲愿,无论如何也必不可少的拥行力量者的声音。——……寻找。女人缓缓地睁开了眼帘。——时间……到了。没错,这个时间终于来到了。
陶醉地牵动了一下仿佛染满鲜血的红唇,勾勒出笑容的女人轻声回应。“……好的……”长长的,比夜色还要漆黑的头发,剧烈地飘扬起来。包裹着她的瘴气,瞬时烟消雾散。女人仿佛满心喜悦般地露出笑容。是风。她能感受到新鲜的暖风。她没有想到,自己的,面颊还有再度感受到风意的一天。
身穿华丽的衣衫,手持漆黑扇子的女人,在满月的阴影下,用几乎让人无法想象是属于这个世界的美丽声音,陶然地喃喃自语。 “我会遵循您的意志……吾君……” 然后,女人开始在月影中优雅地起舞。 那是,召唤死灵和妖的,招魔之舞。
就算这一切是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也依旧没有人会目睹到这番光景吧?
原因很简单。因为除非是有相当特殊的情况,否则都城的居民绝对不会造访这一让人忌讳的不祥之地。那里是遍布着被丢弃的尸体和骷髅的,风葬之地。也是死者和黑暗之眷属盘踞出没,让普通人畏惧忌惮的场所。人们包含着憎恶和畏惧的感情,将那片土地称为——“仇野”。

第一章
在都城的各个地方,连日以来都不分昼夜地横行着百鬼夜行。而且,据说在百鬼夜行的晚上,必然会有某个地方冒出小火焰,而目击到那一幕的人就会病倒。
自从这样的传言在众人口中散播开来之后,已然过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最开始那些贵族的大人物只是将此此叱为“无聊的谣言”,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那些要上殿面圣的贵人们,也在夜晚行走之际看到了类似的异形,当话题发展到这个程度后,就连负责国家镇护的天皇也无法再把这些当成是单纯的谣言而置之不理。”……所以,可以确定是被施加了召唤。”¨喃喃自语的橘融,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自从前些日子的管弦之宴以来,这是和十七岁的融同年代的贵公子们首次共聚一堂。因此交情不错的众人会谈得热火朝天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
虽然融早早就下定决心不要理会,并且将视线投注在了庭院中的树木上,但是友人们的对话自然而然就会传入他的耳朵。
“这么说起来,在上次的宴会中,尽管是由于突如其来的指名,那个人还是披露了异常精彩的舞蹈呢。据说圣上还赐予他笛子作为褒奖 ”
就在这时,兵部卿宫家的嫡子·将义提出了这个话题,大纳言家的次子·葛城贵仁也兴高采烈地接着他的话题说厂下去。
“没错没错。然后他即兴地吹奏了圣上所赐的笛子,让圣上也大为高兴。”
“尽管如此,他却丝毫也不以为傲,依旧保持着谨慎谦虚的态度。这种地方实在是太出色了!”为这番话作出总结的,是中纳言家的长子·鹰司守继。 拥有华丽美貌的三个人仿佛深有同感般地不断点头,然后浮现出了幸福到极点的笑容。这三个人聚集到一起的话,话题总是集中在某一个年轻人身上。 “……” 侧眼扫了一下那三个人,融再次发出叹息。 有什么部分,大错特错了。
无论是将义、贵仁还是守继,都是从小就受到要出人头地教育的贵族公子。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对于他们来说同年代的出色人物全都应该是敌人。不落井下石已经是好事,要承认对方的才能并且为之倾倒,原本是绝对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按说他们各自的家族——特别是母亲——应该从小就再三教导他们,“如果将来想要出人头地,就绝对不能输给有可能会造成妨碍的家伙”才对。可是都到了这个地步,他们的信念却可以如此干脆地转变,是不是应该说反而值得佩服呢?
因为在痛苦思考的期间头部产生了轻微的痛楚,融下意识地按住了额头。……一切的开始,应该追溯到两年前的春天。
当时,在那些因为父亲的地位而年纪轻轻就获得了上殿机会的贵族子弟之间,出现了一个传言。
据说,前往陆奥赴任的小野大人的公子,要在时隔五年后返回都城。
担任陆奥守的小野岑守,是当代首屈一指、声名远播的文人。而且由于清廉方正的个性深得天皇的青睐。如果是他的公子的话,想必会大受天皇的宠爱吧?
糟糕,这样无疑非常糟糕。
当时所有人都冒出了这个念头。当今的圣上爱好诗词歌赋,相当崇尚风雅。而且,他是非常忠于自己喜好的人物。
说老实话,小野岑守就是圣上青睐有加的人物。圣上从小就追随年长他八岁的岑守学习诗歌,据说从东宫时代起就把他当成亲生兄长—样仰慕。那个岑守的公子。威胁。既然存在威胁,就应该在萌芽期就早早拔除。
就在这个“打倒!小野岑守的儿子”运动—一点—滴地高涨起来的时候,发生了那个事件。也许是回想起了当时的事情吧?将义露出怀念的目光开始阐述。“……我至今也无法忘记那一天的感动啊。”
如果只看他此时那种陶醉地仰望天花板的样子,恐怕没有人会想到他其实是名声在外的特大花花公子。(喂喂,那个可以用感动来形容吗? )
虽然融在心中狠狠地吐槽,而且产生了想要立刻离开这里的冲动,但是因为这次召集属于御前会议的性质,所以他无法离开这里。没有注意到融的这个样子,将义的思绪已经飞向了那个命运之日。“那是某个春色正浓的,朦胧月夜。”回想。那是,赏月之宴的夜晚。
因为获得上殿资格的时日尚短,各种所闻所见对他们来说都还非常稀奇,所以将义和从小—起长大的贵仁以及守继一起偷偷离开了宴席。他们并非无故采取这种行动。
在大内的—角有五株相依相偎地种植在一起的樱树。据说每到夜晚就会有幽灵伫立于那里。
很无聊的传言。但是,足以吸引刚刚十五岁,好奇心旺盛的年轻人的兴趣。能够三个人同时聚集在晚间大内的机会难得—见。所以就干脆趁这个机会来见识—下传说中的幽灵云云吧。
传言中的樱树,位于大内的角落。盛开的樱花静悄悄地处于朦胧月色的照耀下。随着夜风的吹拂,花瓣好像雪花一样盈盈飞落,描绘出了无比美丽的画面。然后,他们切实地看到了。依偎在樱树旁边,悄然伫立的人影。“是幽……”
原本想说是幽灵。可是说到一半,将义就失去了合上张大的眼睛和嘴巴的能力。贵仁也好,守继也好,全都凝视着那幅光景茫然出神,甚至忘记了眨动眼睛。
也许是为了接住飞舞的落花吧?轻轻地扬起手掌,略带忧伤地仰望着樱花的,绝世佳人。在朦胧的月光下展开的,仿佛绘卷一部分的,幻想性的画面。
虽然后来知道了那个人影的真实身份,但是直到现在,他们还是如此形容当时的情景。就仿佛是,天人,或者是仙女——就是让他们产生这样联想的美貌。
融已经从将义他们那里听过了无数遍的重复讲述,以至于耳朵上足足可以长出三十寸的茧子。没错,理所当然的,他们看到的人影还是人类。
因为和他们一样厌倦了宴席,所以悄悄离开席位,结果在漫无目的的散步中途发现了樱树。然后因为这里很安静,所以打算在这里小憩一会儿。当事人原本仅仅是抱着如此单纯的念头吧?
就在融为了忍耐精神性的头痛而轻轻按摩额头的时候,很难说是嘈杂还是喧哗的声音开始从远处响起。
声音逐渐接近。嗡嗡的声音逐渐拥有了清晰的形状,转变为了尖叫以及窃窃私语。
.没错。那个嘈杂的波浪,正在朝融所在的场所涌来。而且,融非常清楚其中的理由。
来了来了,那个将义他们口中拥有“天人或是仙女”程度的美貌的人物。
随着各种声响的接近,将义他们眼眸也仿佛璀璨的星辰一样开始闪闪发亮,虽然至今为止也好像星星一样,但是这次的光芒足以媲美,夕阳下的西方天空上最为灿烂的星星。还有不知不觉提高了一个音阶的女性们的声音。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什么人站到了他的后面,“你们好像谈得相当开心啊,可是应该快到时限了吧?”在他身边响起的,是蕴含着笑意的清凉声音

十七岁的橘融,在此目睹到了每次都是如此,对他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的光景 “啊啊,你说的没错。” “多谢你特意提醒,篁。 ” “没想到你也会来呢 ”
在七嘴八舌地如此表示的同时,浮现出满面笑容的三名贵公子,如过将这一幕光景入画的话,标题毫无疑问就应该是“至上的幸福”吧?
在冒出了这种乱七八糟的念头的融面前,那三个人满心欢喜地进行着交谈,相对于他们,篁只是带着淡淡的笑容,安安静静地倾听他们的诉说不久之后,篁突然转动了视线“啊啊……好像已经到齐了的样子。你们不过去没关系吗?”听到篁带几分疑问色彩的话,守继和贵仁面面相觑。“……那么,我们走吧。”
在将义的的催促下.其他两个人只好带着仿佛在说没办法一样的表情点点头
“那么再见了,篁。下次我们家会召开赏月宴 到时请你一定要赏光
”“希望你也能赏光我家的赏花宴 ”“如果不介意只是普通宴会的话,也请—定要赏光我家的宴会 ”“只要日程上没有问题,我应该会去打扰的 ”融紧紧地凝视着沉稳地作出回答的篁
获得了篁让人满意的回答后, 三位贵公子纷纷举止优雅地走向了会场那边,不过他们的背影和步伐看起来都轻盈了几分。这应该不仅仅是融的多心
在目送那三个近于连蹦带跳的公子离去后,过了—阵,融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们觉得幸福就好。”
那三个人都是他很好的朋友——虽然都是很爽快、招人喜欢的朋友,但唯—的遗憾就是在思想上存在若干问题。 而那些全都是…… 他叹了口气,下意识地看了看身边,视线和比白己略矮一些的青梅竹马的视线碰撞到一起。
没错,这个比融要纤细一圈的小个子年轻人,就是让三名贵公子心醉神迷的当事人,小野篁。
确实,他匀称苗条的身材充满了清新的生命力,轮廓分明的脸孔五官就仿佛手段高明的人偶师精雕细刻的工艺品。他的美貌获得交口称赞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看惯了美形存在的将义他们会对他看到忘我入迷也并非不可思议。而且,虽然生长在陆奥的自然环境中,终日策马介驰在绿色的山野中,他的肌肤却依旧雪白细腻;而且不同于那种由于病弱养成的苍白,他的皮肤充满了弹性光泽,更进一步地烘托出了他的容貌。
而与他并肩而立的融呢,就算和他相比在容貌上也并不逊色。虽然他没有篁那种优雅秀美的感觉,但是却精悍干练、英气十足。不过,由于天生性格亲切大方,所以—旦笑起来,他那张教养良好的面孔看起来就会比实际年龄要年幼一些。此外,因为专注于武术的关系,他拥有笔挺紧绷的健康身躯。
这两个形成良好对照的人,是从懂事起就相识的青梅竹马。因此融比任何人都要更清楚篁的本性。
身穿亮丽的浅黄服饰,站在融身边的篁。如果只是不开口地站立在那里的话,怕是纵观古今东西,都很难找出可以和他相提并论的完美青年吧?
没错,如果不开口的话。
篁望了望盛大地吐出不知是第几次的叹息的融。直到刚才为止的好青年式的微笑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心惊肉跳、意味深长的危险笑容。
“你看起来相当疲劳啊。接下来可有重要的会议呢。你这个样子没关系吗?橘大少爷。”
冷嘲热讽的口气也是家常便饭。其实小时候还要稍好那么一点,可是自从他从陆奥回来后就一直是这付样子。而且,仅仅限定在融身上。“哎呀,不过以你的为人的话,想必很快就会溜走了吧?”“你是想说我从以前就是这样吗?”
多少有点闹别扭的融扁了扁嘴,篁一瞬间露出了觉得有趣的表情,扬起眼睛仰望融。“从以前开始吗?这倒也是,你每次都是……”
篁的话突然中断了。一瞬间,真的只有一瞬而已,他露出了想要说些什么的眼神,但是马上就转移开了视线。“篁?你怎么了?”
篁没有回答。而是把手上的扇子开开合合。也许是在思索什么吧?他轻轻低垂的眼睛中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感情。
偶尔,篁会露出这种表情。但是融完全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只不过,这种时候的篁就仿佛在态度上和他画出一道壁垒一样,让融时不时会受到名为寂寞的感情的袭击。摇摇头切换了感情,融想到自己在意的事情而开了口。“……我有一件事想要和你确认。”听到融仿佛相当深刻的口气,篁有些诧异。“如果那三个人真的邀请你赴宴的话,你会去吗?”篁想也没想就作出了凉飕飕的回答。
“不管他们会在哪一天邀请,想必当天我都会被急病所袭击,或是刚好赶上我的戒斋日吧?”“……啊,这样。”
啊啊,好想让对于这种家伙抱有幻想的将义他们.好好看清楚这个现实篁用手中的扇子轻轻敲了敲拳头不住颤抖的融。
“把想说的事情都憋在心里可不是好事哦。话虽如此,我是没有时间也没精神去奉陪你的抱怨就是了。你不要忘记这一点就行。”无视呻吟出来的融,篁迅速地改变了话题。
“刚才那个身材和竹竿一样,却顶着一张大饼脸,本人自以为是美男子,其实在审美上存在巨大问题的自以为是的混蛋,到底是什么人来着?”
融的表情和思考好像发出了咔啦啦的破碎声。毫不介意融的这付样子,篁继续说了下去。
“就是那个自以为很帅地穿了身品味差劲的泥巴颜色衣服的家伙。就是那小子。我记得好像某次在御前看到过他,不过没有什么明确的记忆。”
因为被眩晕感所袭击,融踉跄了一下。当然了,篁完全没有伸手搀扶的意思。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摇晃。“就算你晕倒我也不会管哦。所以靠自己的精神力振作起来吧!”
你以为这是谁害的啊!强忍住想要如此大吼的心情,融调整姿势,战战兢兢地询问。
“……你说的那个,难不成是三人中个子最高,身穿丝柏色袍子,以美貌而闻名的兵部卿宫家的将义……?”
他拼命挤出来的笑容正在不断抽搐。篁手托着下巴表现出思考的样子;“兵部卿宫……?--啊。”啪地拍了一下手,他轻松地说道。
“就是那个在圆滚滚的身体上穿着快要被撑破的衣服,皮肤松垮的大脸上全是疙瘩和小包,—脸奸笑的白头发老头家的,什么长处也没有的二百五儿子啊。原来如此,看来他的糟糕品味是源于家传。”如果让别人来看的话,他此时的表情沉稳清爽,足以聚集到众多女官们的火热视线。不过,就是带着这样的表情,篁斩钉截铁地作出了异常辛辣但又正确无误的评价。和美丽的外表正相反,篁的个性似乎相当的扭曲。但是,知道这一点的人就只有融而已。
终于在预定时间召开的御前会议,只有武官需要出席。所以身为中务省侍从的文官篁并没有出席会议的必要。因此,他肯定是故意来欺负融的吧?这个人一定是闲着没事干。眺望着坐在自己隔壁的将义的清凉表情,融哎呀呀地耸了耸肩膀。
小野篁——在以前并不是那个样子。他曾经是笑得更加灿烂,表情千变万化,个性直率激烈的孩子。就是那种面对不喜欢的对象会毫不客气地一杯水泼上去的类型。
可是,在前往陆奥的五年时间内,他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学会了那种面具式的笑容呢?
确实,在人际交往复杂困难的宫廷中,不可能不去有效地利用那份美貌。那也是完美的处世之术。但是,在他回来后的这两年时间里,融还没有看到过篁真正的笑容。
他甚至觉得,是不是篁的本质有了变化。可是偶尔,他还是会展现出和以前一模一样的言行。而且,他对待绝大多数人的态度,和对待融的态度截然不同。他觉得,那是没有顾忌也没有手下留情的,对于亲人才会表现的不客气感。至少,他希望如此。融轻轻地吐出了已经不想去数是第几次的叹息。就连融自己偶尔都要佩服自己,居然可以和那个篁交往下去。
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拜托你把对于他人所展现出的宽容、殷勤和体贴,也分一些给我吧。“……不可能。”
就算天翻地覆,河水倒流,这也是不可能的吧。啊啊,没错。我很清楚。哈哈哈。……好空虚。
.融终于进入了自暴自弃的模式。
和融低落的心情正相反,会议进展得顺利无比。到了最后,天皇下旨由武官来共同解决事态。
也就是说,所有挂上了武官名号的人,全都要参加至今为止只由京职人员进行的平安都警护。
纵火都是发生在晚上。所以他们要轮班进行巡逻,一旦发现可疑人物就要进行盘查,视事情的轻重而定可以进行强行逮捕。上面发布给他们的就是这样的堪称粗鲁的命令。不过,这也证明事态深刻到了什么程度。带领着三名徒步土兵,融骑着爱马在夜晚的街道上巡逻。
这是个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黑暗夜晚。士兵们用手持的松明照亮脚下,行走在静悄悄的街道上。
平安都是棋盘状的左右对称形式。以从罗城门通向大内的朱雀大路为中心,大路以左的部分被称为左京,右侧的部分被称为右京。
频繁出现火灾的,是左京的四条大路的周边地带。因为和风葬地,鸟边野距离很近,所以百鬼夜行的目击谈也相当不少。 但是,融觉得,就算异界的生物真的存在,也不会特意选择在容易引人注目的大路上昂首阔步吧? 而且话说回来,他们是为了什么在平安都中来来往往呢?难道说就是通过欣赏人类吃惊的样子来取乐吗?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的兴趣还真是有够差劲,而且麻烦到了极点。托它们的福,连纵火都被归结到了百鬼夜行上面。结果就是他们这些武官要在不必要的地方奔来跑去。
就在融因为无关的东西而心中冒火的时候,他觉得好像听到了轻微的类似于叫喊的声音,所以猛地拉住了缰绳。“少将,有什么问题吗?”
手拿松明的士兵如此询问。也就是说,只有自己听到了刚才的声音吗?“你们没有听到叫声吗?”士兵们面面相觑。就在这时,声音再次传来。这次比刚才还要清楚。融猛地扬起面孔,调转了马头。士兵们也跟在他的后面。他穿过小道,从三条大路奔向四条大路。
事件果然还是会在四条大路发生吗?据说会有百鬼夜行徘徊的四条大路。
就在众人进入紧邻四条大路的绫小路的时候,他们发现了滚落在地上的松明。上面还微微带着火苗。
士兵们捡起松明照亮周围。在略远一点的地方,有什么人倒在那里。谁也没有注意到。在那周边,蠕动着黑色的东西。但是,还没等松明的光亮照过去,那个就唰地消失了。融从马上跳下来,抱起了倒在最近处的男子。“你振作一点!”
身边的土兵用松明照亮了男人的脸孔。是熟悉的面孔。如果没有记错.应该是参议兼末大人的公子,和自己一样是近卫少将。 拍了拍男人的面颊后,那个人微微睁开眼睛,好像在畏惧着什么一样喃喃自语。“……女人……”“女人?”融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男人倒吸一口凉气,就这样失去了意识。“喂!你振作一下啊!喂!”就在这个时候,士兵之一脸色大变地叫了出来。“少将,火……!”
·融仿佛被烫到一样地扬起脸。绯色的火苗升腾起来,仿佛在舔食房屋。
·
士兵们慌忙展开灭火活动。并且大声向周边的居民通告火灾,要求他们的协助。凝视着异样的火焰,融突然打了个寒颤。突然冒出的火焰,男人所留下的“女人”这个单词。这些,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关系呢?距离御前会议已过了将近—十天。放火的原因到现在也还没能把握。
最初大家以为是夜盗干的勾当。利用百鬼夜行的传言,夜盗之流偷偷放火,然后从燃烧的建筑物中抢夺值钱的东西。所以圣上才会派遣武官在都城中巡逻。但是,好像并非如此。每个人都开始冒出这种念头。——据说,是女人。
在黑暗之中,妖艳的女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女人优雅地翻动衣袖起舞,而她手持的扇子就生出了鬼火。鬼火飞到了近邻的房屋上,因此而形成了火灾。
然后,看到这—幕的人就会卧病在床。据说是被异形者的毒气所侵蚀。进宫晋见的融,不管在哪里都会被问到这个话题。
因为是他发现了第一个被害人,所以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抓住询问。就在他不胜厌烦的时候,他获得了登华殿的召见。登华殿的主人是皇后嘉智子。对于融而言相当于姑母。因为怎么说都比被当成说书人要好,所以融立刻赶去了登华殿。但是,在这里他所遭遇的,还是那些老生常谈。老实说,他已经听到了厌倦。
可是面对姑母也不能表现出不耐烦,所以他只能表面上维持着微笑,找了个适当的理由,尽快离开了嘉智子那里。“真是的,每个家伙都这样。就没有其他可说的了吗?”嘟嘟嚷嚷地抱怨着,融晃了晃脑袋。
不对,事情确实深刻。最初遭到“女人”袭击的兼末少将,至今还没有恢复意识。据说就连跟随他的士兵们,也是过了好几天之后才终于能挣扎着爬起来。 这十天以来,同样遭到“女人”袭击的人共有五名。全都是和融同年代的年轻人,所有人都卧病在床。 一连串的放火,全都是死灵干的勾当。啊啊,太可怕了……面色苍白的人们纷纷如此表示。但是,谣言还不仅此而已。
“女人”所袭击的,全都是年轻的贵公子们。跟随他们的士兵全都被“女人”释放的妖气所波及而无法动弹。然后,在女人离去后。据说会有鬼出现。
两尺左右的,鬼。丑陋,粗壮,有弯弯的短角。手脚好像树枝一样细瘦,只有腹部异样地膨胀起来。漆黑的杂鬼。
数以几十计的杂鬼,成群结队地袭击过来。他们抓住士兵们吸食他们的精气。然后,甚至试图将他们的性命也吞噬一尽。但幸运的是,没有一个人死亡。要说为什么呢。——是因为会出现另外的鬼。根据融所听到的说法,那个鬼拥有人类的形态。
仿佛会融人黑暗中的墨衣。手持白刃,电光火石间就斩倒杂鬼们,然后不知道消失去了哪里。“……救人的,墨衣之鬼吗?”融喃喃自语着交织起双臂。鬼狩猎鬼,救人。多么奇妙的故事。“融大人。融大人。”
就在他迷惑的时候,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的嘉智子的贴身女官彩乃,有些担心地看着融。这么说起来,自己还身在登华殿内。融猛地想起了这一点。
虽然早早就从姑母眼前脱身,但既然去哪里都会被抓住盘问,那么呆在什么地方都一样。怎么办好呢?要不要干脆自称得了急病回家呢?于是他中途坐在竹台上思考。“您没事吧?因为嘉智子陛下让我来看看您的情形……”
他当时在姑母面前使用了身体不舒服这个惯用套路,现在看起来好像比较糟糕。因为给姑母增添了不必要的担心。

彩乃是气质沉稳,能干优秀的女官。也是嘉智子相当中意的心腹。担任女官的第一关就是容貌,她在这方面相当出色。虽然算不上华丽,但如果要比喻的话,她就仿佛是静悄悄绽放的梅花一样的人物。而且她的心地也非常善良。
“因为季节变换的关系,好像有不少人的身体都垮了下来。您的朋友篁大人也是。据说他这几天都身体不适,所以减少了晋见的次数。大家都在觉得寂寞呢。”“篁?这么说起来,最近都没有见到他呢。”
因为工作场所不一样,所以他原本没有留意。原来如此吗?也许最近还是找个时间去探病比较好。如果就这样放任不管的话,等到篁完全康复后,还不知道他会说些什么。“所以您也一定要多加小心。”彩乃的话语中,存在着真心为融担心的色彩。
虽然心情不快是自己的自由,但是自己却害得姑母嘉智子和温柔的彩乃增添了不必要的担心。反省之后,融浮现出亲切的笑容。
“不用担心。谢谢你。彩乃。请你也这么告诉姑母……不,嘉智子陛下。”结果彩乃突然满脸通红。猛地捂住嘴角站了起来。“好,好的。那么请您保重了。”
彩乃有些慌乱地行了一礼后就匆匆离去。而且在离去的时候磕磕绊绊地差点摔了一跤,完全不符合她平时的沉稳风格。“她这是怎么了?感冒了吗?希望没有大事就好……”
如果篁也在场的话,一定会说“所以我才说你是迟钝到了惊天动地。”这天晚上,融也受命参与进了平安都的警护工作。那么,传说中的“女人”是否会出现呢?

第二章

已经有将近十天都不曾出现的月亮,升上了东方天空。夜深人静的亥时,再有半个时辰左右就将进入子时。融率领着五名士兵,横穿过二条大路,进入了万里小路。
就在前两天,警护人员还曾经在这条小路上受到袭击。虽然也冒出了火焰,但幸好没有酿成大祸。
据说那个“女人”的出现,每次都非常突然。时而是左京,时而是右京,昨天刚刚在七条大路周边出现,今天又跑到了土御门大路。所谓的神出鬼没,似乎就是用来形容这种状态的。但是……一面在马上操纵缰绳,融一面思考。
每次受到袭击的,都是年轻的公子们。没错,正好是和融年龄相仿的贵族子弟。“女人”从来没有对士兵们下过手。是有什么原因吗?“女人”的目的就是袭击年轻的公子们吗?“……如果真的是那样也很讨厌啊。”感觉到某种轻微的寒气,融在口中嘀咕了一句。
遭遇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妖艳女子的袭击,被她随心所欲地玩弄。他的自尊心还是无法接受这种状况吧?不过,在这种场合下,也许不能把自身的自尊心看成是首要的问题。但是,融毕竟也是人类的孩子。假如事态发生到这一步的话,他会相当的难以忍受。
·
平安都的夜晚有些许寒冷。如果带着温石就好了。就在他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一股暖风突然抚上了他的面颊。融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顺着脊背滑落。
察觉到异变的坐骑,仿佛很害怕一样地停下了脚步。动物对于危险非常敏感。但是,明明想要逃出去,却腿部发软无法动弹。士兵们也倒吸一口凉气地停了下来。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了—点上。清冷的月光静静地洒下。
再往前几步,就是大路的正中央。在松明的光亮所无法到达的场所,有一个人影。粘糊糊、暖洋洋的风缠绕到了身上。融屏住厂呼吸。是,女人。
长长的头发随风起舞。黑发在空中画出流畅的弧线,让人完全感觉不到重量。是一个身穿若干重艳丽的唐装,手持漆黑纸扇的女人。在中空。唐服的衣摆随风飘舞。融的心脏仿佛擂鼓般地剧烈跳动。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明明四周如此昏暗,不知为什么,那个女人的脸孔却十分清晰。是蕴涵着毒素的美丽。融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存在。
黑发包围下的面孔,雪白到仿佛透明的程度。修长的凤眼眼角微微上挑,眼瞳中的光芒锐利到近乎恐怖的程度。通透挺直的鼻梁,为了轻笑而牵动的嘴唇,仿佛血液一样鲜红。美丽。因为过于美丽而恐怖。甚至于让人感觉到凶狠毒辣。
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异形的存在。正因为是异形,所以才会如此的美丽。
女人露出一个坏坏的笑容,右手轻轻向前伸出。她手中的漆黑扇子无声地被打开。
松明从士兵手中掉落下来。伴随着喀拉拉的声音在地上滚动。但是,所有人都一步也动弹不得。女人,飞舞起来。长发飘扬,衣襟翻飞,优雅地,华丽地,起舞。同时挥洒着从扇子前端冒出的鬼火。飞散的鬼火,落到了附近的房屋和栅栏上。但是融,却无法将视线从这一幕光景上转开。
呼吸非常痛苦。粘稠温暖的风覆盖了全身,甚至试图进入喉咙深处。在他的视野角落,士兵们—个接一个地无声倒下。
马背上的融,仿佛冻结了一般地注视着眼前的光景。他无法发出声音。甚至连眨眼也无法做到。

不久之后,女人轻轻滑过天空,绕到了融的背后。随风飘来的馥郁的芳香刺激着他的鼻孔。嘻嘻嘻的低沉笑声,在他的耳畔响起。
冰冷的吐气接触到了融不寒而栗的脖颈。雪白优美的手掌从背后伸过来,抚摸着融的下颚和面颊。然后,冰冷柔软的东西压住了耳部下方的脉动部分。
融唐突地想起了异国魔物的故事。在那个故事里面,异国的魔物会通过咬住脖子而夺取人类的性命。没错,落在他的脖子上的,就是女人的嘴唇。在感觉到无形的东西从那里被吸走后,融做好了心理准备。会被杀死。
在他的脑海中,父母、亲戚、友人们的脸孔先后浮现然后消失。最后浮现出来的,是那个青梅竹马的脸孔。
据说身体不适的青梅竹马。假如前去探病的话,想必会沐浴到罗列着无形箭矢、让人刺痛的语言吧?可是因为他偶尔露出的爽朗笑容,自己就下意识地原谅了他的一切。对不起,篁。我要死在这里了。
我无法再接受你的迁怒,无法再听到你的讽刺,也无法再去阻止你的暴言了。融紧紧地闭上眼睛。但是……“……不对。”
突然,女人冰冷的声音震动了融的耳膜。纠缠在他身上的两条手臂松开了,与此同时,女人的气息从背后消失了。
全身的紧张解除了。冷汗汹涌而出,融身体一歪,就这样落下了坐骑。就仿佛是接到了暗号一样,马匹就此疯狂地奔跑出去,不知消失在了什么地方。融拼命扭动脖子,仰望着上空。女人就飘荡在那里。仰望着虚空,扭曲着脸孔。“啊啊,这家伙也不是。太遗憾了……”唰啦啦,有什么在周围蠕动。黑色的影子包围住倒在地上的士兵们和融,一点点缩短距离。“……我一定,一定会找出你来!”女人仿佛在对什么人倾诉。但是,到底是对什么人?一步步被黑暗所覆盖的思考。接近的黑影。空中洒下的月光。“请您一定要等着我,吾君……”
在最后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后,女人的头发一阵剧烈飞扬,就这样突然消失在了黑暗中。在她消失的同时,周围响起了刺耳的笑声。融将视线转向周围。
·是鬼。如同传说那样,黑色的鬼一点点逼近。融拼命去抓腰部的佩刀。但是,却无法进一步动弹。身体好像铅块一样沉重。周围的士兵们也半点无法动弹。鬼把手伸向融的脖子,伴随着嘎嘎嘎的异样笑声。——黑色的鬼会吞食精气。没错,他不是听说过吗?据说它们就是会吞食精气,甚至试图夺取人类的性命的鬼。
好像枯枝一样的鬼手,抓住了融的脖子。从鬼奸笑的嘴巴中,露出了白色的牙齿。自己会就这样成为他们的猎物吗?(来人啊——!)他在胸中求助。就在那个刹那。
伴随着轻微的风声,一闪而过的白刃,将刚才试图袭击融的丑鬼一刀两断。就在那个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闪动白刃反射着月光,散发出妖异的光芒。
被一刀两断的鬼的上半身弹跳了—下,从切口中迸发出了类似于鲜血的东西
这一幕影像在融的眼中格外清晰鲜明,但实际上只是发生在一瞬间而已。咚的—声,鬼的下半身倒在了地上。这就仿佛是一个暗号。“嘎——!”
周围回荡着地狱般的惨叫。无数的鬼发出不能被称为叫喊的叫喊,将视线集中在了—点上面。融茫然地看着那一幕。他也听说过传言。——据说,会有拥有人形,身穿墨衣的鬼出现。没错,融也切实地听说过这个。“嘎——!”发出刺耳叫声的鬼们恐吓着碍事者,向他扑了过去。
接二连三袭来的黑鬼,被闪动着寒光的白刃轻松自如地解决掉。那个人身上的衣服,是仿佛会融入黑暗的墨色——
黑鬼的数目转眼之间就急剧减少,仅存下来的那些也不甘心地鸣叫着消失在于不知什么地方。融轻轻松了口气。啊啊,传言果然是真的。自己等人得救了。安心的感觉在心中扩散开来。
在附近的建筑物中,注意到火苗的居民好像已经骚动了起来。他可以听到若干个重叠在—起的叫声。很快就能有人发现他们这几个人吧?墨衣之鬼抖了抖白刃收剑回鞘,有些厌恶地咬了咬嘴唇。已经无法再支撑住眼皮的融,合上眼帘试图进入黑暗的世界。但是。“……又被她逃了吗?”就在眼看要陷入意识不明的瞬间,融被强行拉回了现实中。刚才的声音,是……。他愕然地拼命睁开沉重的眼帘,凝神细看。
士兵们掉落的松明火苗早就已经消失。因为鬼背对着火灾的火焰,所以脸孔的部分落在了阴影之中。但是,因为融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所以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融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但是自己绝对不可能认错那张雪白的脸孔。墨衣之鬼,正好就站在融的旁边。
那张带着不快表情的面孔,确确实实就是融的青梅竹马,他独一无二的好友。就是,小野篁。
第三章
自从晚上受到女人的袭击后,融过了八天才再次踏上了工作岗位。
在得知融进宫后,天皇立刻召见了他,对他表示了关怀。近卫少将橘融,在夜间警护期间被传说中的“女人”所袭击,因而卧床不起。这是大内中无人不知的事情。“少将,你的病情已经好了吗?”
“是,多谢您的关心,姑母——不,嘉智子陛下似乎也因此而非常担心,对此我十分抱歉。”天皇摇了摇扇子。
“你在说什么呢?对于嘉智子来说,少将是重要的侄子。关心你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尽快去她那里露个面,让她安心下来就好了。”听到天皇充满温情的语言,融深深地垂下头。
当今的圣上刚刚度过三十岁生日。不过他远比实际年龄要更加年轻而且活力充沛。因为爽朗大方的性格,他相当受人爱戴。融也非常喜欢这位容易让人亲近的圣上。虽然由于他过于精力十足,过于有行动力,所以偶尔会做出些让属下们吓破胆子的事情。
退出御前,试图前往登华殿的融,发现了伫立在渡殿的好友。周围除了他以外一个人也没有。“篁……”
他喃喃自语。也许是听到了他的嘀咕吧?篁转过头来确认了融的身影。然后笑了出来。不是那种客套的微笑。而是只有在融面前才会展现,微微蕴含着什么的笑容。
融一下子绷紧了精神。因为有些事情他必须要向这位青梅竹马确认。在融走到他附近停下脚步后,篁歪了歪脑袋仰望着融。“好久不见。融。你的身体已经好了吗?”
“啊啊,卧床的期间让你们担心了。不好意思,害得枫都为我费心。 ”枫是篁的妹妹,今年十五岁。和融是母系方面的远亲。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这时候一定会回答“哪里,没有那种事情”,但是篁并不是普通人。“可不是。而且你都没有来探过我的病。回头要加倍补偿哦。”以理所当然的表情如此回答的篁,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融紧紧凝视着轻松回答的篁的面孔。
就是这张面孔。那天晚上,身穿墨衣,斩杀黑鬼,拯救了自己和士兵们的鬼。确实就是篁。不会错的。带着这样的确信,融下定决心开了口。“呐,篁。”“嗯?”
篁轻轻打量着满脸严肃的融。在儿童时代明明是篁要更加高一些,可是在他留在陆奥的这五年里面,融却一个劲地长高。
你终于超过我了啊!篁曾经如此愤然地表示。当时他刚刚从陆奥回来,所以应该是两年前的事情吧。“你怎么了?有话就快说啊!”
就算身高上输给了融,篁的态度也一如既往的高傲。因为逞强的关系,他的毒舌也越发变本加厉。
可是,融喜欢篁。不管在他那里吃到什么苦头,也还是会下意识原谅他的那种喜欢。因为他只有在融的面前,才会展露出绝对不让别人看到的若干种面孔。
而且,融原本以为自己对于这个青梅竹马的事情无所不知。就如同自己没有向篁进行过任何隐瞒一样,篁也应该是这样。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是如此认为。“……你,晚上是不是有出去?”“就是最近。”“我不记得有在晚上出门。”
“就是这几天……在开始发生夜行骚动后,你是不是有一个人偷偷出门?”融的话似乎明显让篁感觉到不快。“……我说你啊。”
逼近融,篁危险地将眼睛眯缝起来。原本就是被比喻为天人或是仙女的美貌。露出这种带着危险味道的表情后,感觉上更是格外的惊人。
“我这一阵子一直身体不适,整天都窝在家里。你这家伙不但没有来探病,在事隔许久的见面时,还连句道歉也没有,只知道说这个吗?你是不是其实很讨厌我?”“没有那种事情!”
对此尽全力进行否定后,融深吸了口气。如果在这里退缩的活,真相就会永远被掩埋在黑暗中。“八天前的晚上,我确实看到了。”“看到了什么!你倒是给我说啊,融。”面对哼地冷笑一声的篁,融拼命迎战。“我被那个‘女人’袭击,后来又冒出了成群结队的鬼。”
“明明身为武官,却输给了软弱的女子吗?真是没用啊。亏你还继承了以武勇闻名的橘右大臣的血统。你的祖先一定会因为你哭泣的。”
“不要打岔。……就在我差点被黑鬼袭击的时候,那个传说中的墨衣鬼出现了。”
篁轻轻笑了一下。好像冰块一样寒冷的眼睛,与此相反的柔和笑容。“……然后呢?”被他的气势压倒的融一瞬间有些说不出话,不过最后还是触及了核心。“那、那个鬼就是你,篁。”“……墨衣的?”“没错。”“据说在电光火石间就能斩杀黑鬼的,传说之鬼?”“没错!”“哦。”
篁唰地伸出没有拿扇子的左手,在碰到融的耳朵后,维持着面带微笑的表情用力拉扯。“疼疼疼!”
融因为耳朵被拉扯而爆发出悲鸣。篁则带着恶狠狠的眼神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为什么要去做那种莫名其妙的事情!那对我有什么好处?再说了,我根本就没有持刀面对异形生物的力量吧!”“疼疼疼!篁,好疼的!拜托你放手吧!”篁突然松开了口。融捂着右耳,泪眼汪汪地呼呼喘息。传来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融抽动着鼻子将视线转过去后,就发现倾倒于篁的花痴三人众之一,鹰司守继正在走向这边。原来如此,因为看到了第三者的身影,所以篁才松了手吧?能够立刻就如此分析状况的自己,让融有一点点悲哀。“哎呀,融,篁。你们两位的身体都有所好转吗?”
虽然眼睛因为兴奋而闪闪发亮,但好歹还是把融的名字摆在了前面。这种地方果然很有守继的风格。
“没有什么大事,只是略微感染上风寒而已。没想到花费了这么长时间才能好转。好像让大家担心了,真是不好意思。”
篁以非常亲切沉稳的口气和守继交谈。刚才对于融的那种毫不容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季节变换的时候,还是要特别小心才好。融你没事吗?我听说你被那个‘女人’所袭击……”“啊啊,还好……最后被那个传说之鬼救了。”守继的眼睛因为好奇心而闪闪发亮。“墨衣的?那不是很厉害吗?原来是真的啊。””我也在亲眼看见之前,—直都是半信半疑呢。”
融一面回应守继的感叹,一面轻轻扫了一眼身边的人,但是篁却—脸清凉,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一样。
不行。不管再怎么逼问也只会被轻松化解,而且还会遭遇反击而吃到苦头。这一点已经得到了证明。此外,虽然说起来很丢脸,但是融确实不具备能够进—步化解反击的灵活手腕。既然如此,就不能从正面进攻。得出结论后,融暗自下定了某个决心。
第四章
最近的平安都,一旦进入夜晚,就会彻底陷入寂静,完全让人联想不到白天的喧哗。
不管是谁都在畏惧那个传言。每到夜晚就会出现的,恐怖而美丽的女人。据说会成群结队吸食人类精气的黑色异形,以及墨衣之鬼。
下一个遭遇火灾的,也许就是自己的房子。下一个被女人袭击,被黑鬼袭击的,也许就是自己。这些想法渗透进了平安都居民的心灵,让他们颤抖、害怕。孩子们也将传言融人了童谣中,带着天真无邪的表情歌唱。
在月色中起舞的异形女子,成群结队袭击人类的黑鬼。熊熊燃烧、把房屋化为灰烬的火焰。这个都城——平安京,是今上帝的父亲,桓武帝所建造的。这是被畏惧怨灵作崇的桓武帝视为最后堡垒的地方。所以,生长于这个平安都的孩子们,本能性地知道。 百鬼夜行的横行,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恶鬼怨灵的跋扈,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女人,在等待。故意以引人注目的姿态出现,故意展现招魔之舞。让传言随着孩子们的童谣而散播。为了吸引那个“声音”所渴望的对象。她,很清楚。不久之后,那个人就会出现。时间,已经接近——
小野家的府邸,位于接近大内,二条大路和西大宫大路交汇的地方。
小野家的血统相当久远,据说追溯起来的话和皇家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他们的祖辈就是作为首任遣唐使而名声昭著的小野妹子。因此他们属于从飞鸟时代起就追随皇家的历史悠久的名门贵族。
没错,虽然光看不拘泥世俗眼光的岑守和性格别扭的篁的话有些让人难以相信,但小野家确实是如假包换的名门。——偷偷藏在小野家斜对面府邸的围墙阴影中,打算监视篁的行动的融,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这些事情。
融所在的橘家,也是追溯起来的话和皇家关系密切,从奈良时代起就人才辈出的名门。
而这位名门贵族的大少爷,现在为了揭穿好友的隐秘,正偷偷潜藏在他人府邸的围墙下,进行着孤独的监视工作。
虽然让别人看起来是相当丢脸的光景,不过现在并不是在意他人视线的场合。
篁和融从懂事起就经常在一起。因为他们的父亲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所以现在也还保持着频繁的往来。而且他们两个又是同年,所以不管做什么都总是在一起。也就只有篁和岑守一起前往陆奥的那五年之内,他们没有在一起。
虽然说是相距遥远,但是融每月都会送去两三次书信。而篁也以同样的频率送来回信。主要是告诉彼此自己的近况,然后再写一些孩子气的无关紧要的事情。
在篁返回平安都的时候,融比任何人都要高兴。这一来又可以共同生活了。虽然自己要做的是武官,篁要做的是文官,但就算有这样的差别,也一样可以像以前那样互相竞争、互相帮助。他曾经这么认为。“尽管如此,你却对我隐瞒了那么重大的事情吗?篁……”融眺望着小野家的府邸,嘟嘟嚷嚷地抱怨不止。既然正面进攻不行的话,那么只能在现场抓住人才行了。毕竟事件是在现场发生的。于是,融开始每天晚上都监视小野府。
已经是第三天了。虽然白天的工作也变得痛苦起来,不过还可以靠年轻人特有的体力来弥补睡眠不足。还有就是不断靠吃东西来填补精力。
现在已经是半夜时分。周边房屋的照明已经消失,漆黑的夜色支配了这一带。小野家的照明也全都消失了。大概是所有人都入睡了吧?“……好羡慕。”
融嘀咕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虽然因为是自己决定的事情,所以他没有后悔。不过这种时候还是忍不住冒出好想在家睡一觉的念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就算在这种地方监视,说不定也只是白费力气。他不是没有这样的感觉。但是,融无法忘记那天晚上的冲击。那个确实就是篁。他对此有绝对的自信。“篁,你到底是要干什么?”就在他轻轻嘀咕的时候,一个黑影进入了他的视野。融倒吸一口凉气,凝神细看。“——篁……”
某个人影轻松地越过了围绕着小野家的围墙。月光照出了那个落在地面上的身影。身披墨衣的优美身影,腰部佩戴的熟悉剑鞘。是那天晚上看到的,鬼。而且,果然是篁。什么叫,什么叫“我为什么要去做那种莫名其妙的事情!”那么,你为什么穿成这个样子大半夜跑出去。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这次一定要抓住不可动摇的证据。如果需要的话,就算揪住他的胸口也要问出真相来!篁完全没有注意到愤然地下定决心的融的存在。
不久之后,篁朝着某个地方奔跑过去。融也拉开一定距离地跟在了他的后面。“哇啊啊!”年轻的贵族伴随着悲鸣试图逃走。
他也知道传言。而且他早就下定决心,一旦那个“女人”在自己眼前出现,就立刻不顾一切逃跑。不再管什么责任之类的东西。但是,现实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天真。
女子以超出预料的速度绕到了他的背后。下颚和脖子都被抓住,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压在了脖子上。“救救我……”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最后所发出的声音,甚至没有进入他自身的耳朵。俯视着失去意识昏倒的青年,女人很不快地扭曲了一下面孔。“这小子也不是……”明明在等待,却到现在也还没有出现。
倒卧在周围的士兵们,对于她而言只是单纯的杂碎。用不着自己亲自下手,只要交给那些下等的饿鬼就行了。“来吧……”仿佛歌唱一般地呢喃着,她扬起扇子。快点到这里来。妾身正在这里等待你。“快点……”刹那。风咆哮起来。杀气。飘荡在空中的她猛地回头,迅速用扇子向旁边挥去。在飘扬的黑发的缝隙中,有什么东西闪过一道亮光。伴随着尖锐的金属声,漆黑的扇子被白刃弹开。就连这个女人似乎也大吃一惊。她睁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在她的视线前方,一个人影无声地轻盈落到地面上。
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的人影,手持寒光熠熠的白刃,笔直地盯着女人开口说道。“终于见面了,在平安都引发骚动的异形之女啊。”仿佛连空气都紧绷起来的寂静,支配了现场。
追在篁后面的融好不容易到达了现场,在发现对峙的双方后,他赶紧藏身到了阴影之中。不可思议的光景。身穿色彩鲜艳的唐服,漂浮在空中的美丽的异形女子。
与她相对的是,身穿仿佛会融入夜色的墨衣,手持白刃的美貌年轻人。
在月光照耀下的夜色中,只有那个部分仿佛被从现实中切离了出来。融吞了口口水,厚重的空气包围了周围。首先打破那个近乎沉痛的沉默的,是异形的女子。“……你……”女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个毅然凝视自己的年轻人。
身穿墨衣,手提仿佛封印了月光一样寒光粼粼的白刃的年轻人。他全身所散发出来的威吓之气,和人类存在着巨大分别。女人露出了艳丽的微笑。“你是说,你在追逐妾身吗?”篁带着危险的眼神回应。“不错。”“但是,妾身应该是第一次见到你才对。”
篁的表情进一步危险起来。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刺耳,甚至带上了杀气。
·
“……就算我感觉到气息赶来,每次赶到时你也都已经早早消失。托你的福,我每次都要收拾被你召唤出来的饿鬼。”“是这样吗?要是这样可好像给你添麻烦了呢。”听到这句话,篁笑了出来。非常壮绝的笑容。
“不用道歉。因为只要把你在这里打倒就可以解决问题。你就准备受死吧。 ”听到篁不逊的口气,女人清脆地笑了出来。
“受死吗?有意思。如果知道有像你这么美貌的人在追逐我的话,我—定会等待你的。”用扇子遮住嘴角,女人优雅地歪了歪头。“我可以奉陪你哦。来吧。”女人带着游刃有余的表情招招手。篁能够听到自己脑袋的某个部分进裂的声音。“我应该说过,让你准备好受死!”
用低沉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篁也不知道是想到什么,突然把剑收回了剑鞘。篁意料之外的行动,令女人诧异地眯缝起眼睛。篁凝视着女人,唰地将手向前伸出,打开了手掌。唰啦,一阵风卷起。女人惊讶地睁大眼睛。在阴影处守望情形的融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篁打开的手掌中,生出了白银色光芒。而那个光芒逐渐拉长,形成了武器的形状。“……弓……!”融茫然地喃喃自语。
闪烁着白银色光芒的弓。篁拉住弓弦,做了个搭箭的动作。于是乎,在他原本什么也没有的手中,出现了光之箭。女人虽然瞪大了眼睛,但并没有失去游刃有余的状态。
“你拥有不可思议的武器呢。不过,你以为这种东西能对妾身通用吗?”
原因很简单,这个身体并没有实体。不管是刀剑,还是弓箭,应该都无法伤害到这个身体。“愚蠢。”篁无声地向傲然微笑的女人射出一箭。女人没有注意到。
最初的一击,篁最初向那个女人施加的攻击,虽然被弹开,但确实接触到了女人。他的剑,是可以把黑色饿鬼一刀两断的东西。
篁所携带的剑,是小野家的至宝。是可以轻松地斩断异形之鬼,是号称甚至可以“在一闪之间扫清瘴气”的神器。它的名字,就是“狭雾丸”。既然如此,那么现在出现在他手中的白银弓……女人随手展开漆黑的扇子,试图打落飞来的光箭。原本一切应该就此结束。但是。和箭相碰触的扇子,伴随着干涩的声音,化为了点点尘埃。女人瞪圆了眼睛。“怎么可能……!”
女人的扇子,是由各种各样的负面感情所形成的东西。也就是所谓的妖气的结晶体。而现在只是碰触到箭头就简单地四分五裂。在女人无法掩饰惊讶的时候,篁再次张弓搭箭,瞄准了女人。“那是……”女人扭曲了美丽的面孔,低低地呻吟。“不是人界的东西?”至今为止默不作声的篁,第一次开口说出了冰冷的台词。
“这把‘破军’,可以贯穿异形。是能够歼灭任何魔性之物的破魔之弓。”用仇恨的眼神恶狠狠瞪着篁的女人,听到这句话后改变了表情。“什么……”女人的眼睛睁到了不能再大,并且闪烁起异样的光彩。“你说它是……破军……?”在女人喃喃自语的同时,篁放出了第二箭。
光之箭画出弧线,擦过了女人的面颊。被箭风切断的长长黑发在空中飞舞,很快又随风消失。
’女人被箭头划到的雪白面颊,出现了一道红色的痕迹。但是那个很快就消失了。篁切了一声。女人在千钧—发之际,避开了飞来的光箭。“下—箭不会再失手了。”就在他要进一步张弓搭箭的时候,周围回荡起了响亮的笑声。篁和阴影中的融哭笑不得地凝视着女人。
女人在笑。仿佛疯狂般地大笑。美貌的面孔上充满了喜悦之意,放声大笑。然后唐突地,女人滑过天空,扑到了篁的胸口中。
篁立刻试图跳开。但是女人用双手抓住篁的面颊,阻止了他的这个动作。“是吗?原来是你……!”眼睛闪闪发亮的女人浮现出至上的笑容。
弓从篁的手中消失了。在消失的同时,他用左手抓住剑鞘,右手搭住了剑柄。“……唔!”试图拔剑出鞘的篁,在下一个瞬间,仿佛被冻结一般无法动弹。
用惊人的力量按住篁的面孔,女人将自己的嘴唇重叠在了他的嘴唇上。“什……”意料之外的展开,让在阴影处观望的融也变成了化石。篁瞠目结舌,试图甩开女人。“……唔。”
他的脑海突然一阵眩晕。视野蒙上一层白雾,感觉到了耳鸣的滋味。糟糕。在他领悟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被从嘴唇中急速夺走了大量精气,篁无计可施地瘫软下来。俯视着倒在地上动也不动的篁苍白的脸孔,女人露出陶醉的微笑。没有错。缓缓仰望着虚空,女人眯缝起眼睛。“啊啊,终于找到了。请您感到高兴吧,吾君。”
风唰唰地卷起。暖洋洋的风。就仿佛在呼应女人的语言一样,包围着她,轻抚着失去意识的篁的面颊。女人欣喜地继续了下去。“您—定会完成我井上的心愿……”在口中重复着井上这两个字,融猛地惊醒了过来。“篁、篁!”

女人——也就是井上,好像试图抱起倒下的篁,把他带去什么地方。融脸色大变。开什么玩笑!怎么能把篁交给死灵之类的家伙!拔出佩戴在腰部的佩刀,融想也不想地从藏身处冲了出来。“等等!”在叫喊的同时,他挥刀向井上砍去。正要带走篁的井上,在发现突然出现的融后微微皱起眉头。“下贱的家伙,你打算妨碍妾身吗?”
她轻松地挥了挥唐服的袖子,一阵狂风平地而起,化为冲击向融卷去。“哇!”
融被风吹了个正着,整个身体都向后飞去。刀脱离了他的手掌,在空中旋转了一圈后插进了地上。看着他狼狈的样子,井上愉快地笑了出来。“好难看。”
融紧紧咬住嘴唇,跳起来扑向井上。他抓住了她怀中的篁的身体,拼命试图夺回。
抱着勉强抢到手的篁,融再次滚落到地面上。因为承受了两人份的体重,所以他的脊背重重撞到地面,一瞬间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一面咳嗽一面支撑起上半身调整姿势,将没有意识的篁护在背后,恶狠狠地瞪着异形的女子。扦上用仿佛可以让人冻结的眼神俯视着融。“将那个人交给妾身。如果那样的话,我还可以放过你的无礼。”“住口!我死也不会把他交给你的!这家伙是我重要的好友!” 假如篁还有意识的话,一定会这么说吧?“豪言壮语什么的就免了!快点把这个女人赶走才是正事!”
但是现在,因为篁还是意识不明,所以不知道该算是幸还是不幸,融的叫喊并没有传人他的耳朵。井上带着一脸可以媲美恶鬼的表情发出了怒号。“那你就去死吧!!”
她无视唐服的零乱,高高举起右手。从袖口中露出的雪白手指,好像恶鬼一样拥有长而尖锐的指甲。融无意识地活动右手,然后他的手指碰到了篁腰部的佩剑的剑柄。
井上的爪子向融的脖子落下。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融凝视着她的动作,抓住剑柄,用力地拔出了篁的佩剑。就在融的手臂感觉到沉闷冲击的瞬间。“——!”惊人的惨叫,敲打着他的鼓膜,震动了周围的空气。井上甩动着零乱的头发,捂住被切断的手臂苦闷地叫喊。
篁的佩剑。可以将饿鬼一刀两断的退魔之剑果然也可以对付异形的女人。
融拼命地站起来,手持狭雾丸摆出迎战姿势。到了这个地步,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已经狂跳到好像正在擂鼓。
井上用恐怖的表情瞪着融。但是,她没有进行攻击,而只是带着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眼神,吐出了诅咒一般的声音。“你给我记住!下贱的东西……”然后,维持着捂住手腕的状态,井上飘上了空中。“你告诉那个人。妾身会在鸟边野等他……”留下了这句话后,异形的美女突然消失了。被留在原地的融,在好一段时间内,都只能茫然地凝视着黑夜。寂静支配了周围。风从身边吹过。突如其来的恶寒让融颤抖了一下。
·等他清醒过来后,他才发现全身都被冷汗所浸透。“……篁。”嘎吱吱地转动着僵硬的脖子,融再—次呼叫青梅竹马的名字。“篁……”没有回答。
冰冷的东西从融的脊背滑落下来。他放下刀子,单膝跪在地上,拍打着篁的面颊。“篁!喂,篁!你振作—下!篁!”但是,不管他怎么呼叫,篁也没有回应。“篁!”他抱紧篁的身体,隔着衣服所传来的体温低得惊人。在月光下,俯视着篁苍白的面孔,融毛骨悚然。
第五章
有什么人在吵闹。小野枫轻轻睁开眼睛。在这么深更半夜的时分,到底在吵闹什么啊?她爬起来披上外衣,走下了寝台。接着传来的是悲鸣。到底是怎么了?“……篁……少……”刚才的声音,是属于女官津时的。枫瞪大了眼睛。“篁哥?”如果没有听错,女官是在叫喊篁少君。带着不祥的预感,枫匆匆赶往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夜色已深,正是每个人都处于梦乡中的时分。
结束了所有的工作,好不容易爬上床铺的舍人们,在刚刚睡着的时候就被巨大的叫喊声所吵醒。“来人!有没有人!快来人!”
最早跳起来的人是杂用晋吾。他就睡在杂用房间的人口附近。对于这个非比寻常的叫喊声,他并不陌生。那个是主人的青梅竹马,橘融少君的声音。
他没顾得上换衣服,就穿着贴身衣服匆忙赶到中门后,发现位于那里的果然是橘融少君。而且,融的身上还背着自家的主人,篁少君。晋吾脸色大变地慌忙冲了过去。“少君,这是怎么了?”
也许是在背篁的时候已经精疲力尽了吧?融单膝着地地半跪在地上,在他好不容易才抬起的面孔上,布满了足以形容事态严重的深刻表情.

“晋吾吗?快去通知女官们!还有,你去把药师叫来!篁的状态很危险!”
听到融的叫声而赶来的其他舍人以及女官们,纷纷手持照明器具聚集了过来:女官之—的津时,看到融背着的失去意识的篁后,爆发出了悲鸣。“篁少君!”融毫不客气地向满脸苍白捂住嘴角的她发出了指示。“津时,快点去准备寝台!”晋吾抓起外衣披在身上,紧急地向药师的所在地狂奔了过去。
小野的府邸内一片哗然。不知什么时候外出的篁,在回来的时候已经处于濒死状态。而且还身穿墨衣。就好像传说中的墨衣之鬼一样。整理好寝床后,融把篁放在了上面。津时用准备好的手巾在木桶中浸满水,然后拧干搭在篁的额头。
融在隔着篁和津时相对的地方盘腿坐下。不安地眺望着青梅竹马已经变成土色的脸孔。“篁少君他到底是……”面对津时战战兢兢的询问,融摇了摇头。”详细的事情我不能说。……而且老实说,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今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都远远超越了常人所能想象的领域。总而言之,融继续说了下去。
“不要把篁的事情告诉枫。如果害她担心的话,回头还不知道会被篁说什么……”“融少君。”津时打断了融的话。“已经,迟了。”
她看着融的背后吞吞吐吐表示。这个声音,和轻微的悲鸣重叠到了一起。“篁哥!”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枫发出了变调的叫声。好像快要晕倒一样抓住了没有意识的篁的身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哥哥怎么会这样……”枫用眼泪汪汪的眼睛看着融。“融哥哥,篁哥到底是怎么了?”“......”糟糕。扭动着僵硬的脖子,融全速运转起思考。
就算可以告诉别人,也绝对不能让枫知道今天晚上的事。特别是,篁是被那个女人“做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其实,枫曾经在出生后不久就被别人收养。两人的母亲园生,在生下枫后不久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失去了妻子的岑守,把还是婴儿的枫托付给了没有孩子的好友夫妇。当时篁还很年幼,所以据说完全不记得详细情况。然后,枫在十年前回到了小野家。
规规矩矩地守望着昏迷不醒的篁的样子,融因为想起那时的情形而轻轻牵动起了嘴角。融还记得,那是个初夏的日子。
当时篁和融如同平时一样在小野的府邸中嬉戏。原本应该迎接来客的岑守,却带着一个少女走了过来。那是个好像人偶一样可爱的女孩子。 她一面试图尽可能把身体躲在岑守的后面,一面用大大的黑眼睛笔直地看着他们。是什么人呢?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
篁和融彼此面面相觑,然后抬头看着岑守。于是岑守笑嘻嘻地表示。『篁,这是你的妹妹枫。你们要好好相处哦。』
枫还是一如既往地躲在岑守后面。在岑守轻轻催促后,她才露出脑袋轻轻地笑了一下。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融感慨地向旁边的篁表示。『好羡慕你。我也想要个妹妹呢。』
那个时候,篁眨了好几下眼睛,紧紧地凝视着枫。枫好像有些为难地露出困惑表情后,他才仿佛猛地惊醒过来一样展现出笑容。是很尴尬的笑容。但是在融下次去玩的时候,篁和枫已经完全亲近了起来。果然还是血浓于水啊。融如此想到。『枫要由我来保护。』
这是篁从小的口头禅。如同这句话一样,篁比任何人都要重视疼爱那个可爱的少女。有的时候,融甚至觉得这样的感情是不是有点过火呢。
融后来发现,枫原来还算是他的远亲。枫的养父和融的母亲好像还是表兄妹。因为这个关系并不近,所以融一直不知道枫的存在似乎也并不奇怪。不过话虽如此,因为融只有两个姐姐,他自身又是最小的孩子,所以从那以后,融也把枫当成了亲生妹妹一样疼爱。
枫比篁要小两岁,所以今年是十五岁。既然身为陆奥守的女儿,又是小野篁的妹妹,那么无论在身份还是容貌上都无可挑剔。不管她以前曾经有过什么经历,也没有人会再去进行什么讨论。
这样一来,应该会出现络绎不绝的求婚者吧?融曾经如此认为,而且津时也肯定了他的想法。
“我们这里却是收到了数量惊人的书信和礼物,不过那些全都被篁少君毁掉了。从来没有到达过枫小姐的手边。” 就在前几天兵部卿宫家的将义还曾经送来书信,结果全被篁打包不知道丢去了哪里……想到这里,融无力地垂下了脑袋。“……虽然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可是这样也太过分了吧…”确实,枫已经成长为就算号称当代首屈一指的美人也不过分的程度。
茂密笔直的美丽黑发,仿佛透明般的雪白肌肤,从小就没有变化的黑色眼睛闪烁着黑宝石一样的光芒,仿佛人偶一样端正的面孔上渗透出了她天生的温柔性格。让呆在她身边的人都不由自主产生心平气和的氛围。有恋妹情结的篁会变得如此神经质,也算是不足为怪吧?
没错,从第一次见面起,篁就把她当成了掌上明珠一般百般疼爱怜惜。就连在前往陆奥的期间,他好像也深怕枫会感到寂寞。野兔子的毛皮啦,山葡萄的葡萄干啦,漂亮的红叶啦,他好像每次都不忘在寄信回来的时候附带上—堆礼物。
正因为融知道篁这些令人佩服的努力,所以才不想让枫知道篁这次的失败。对于好像自尊心结晶体一样的篁而言,这次的事情毫无疑问是大大的失态。
面对因为担心篁的身体,而含着泪水逼问自己的枫,融只好适当地找了些理由糊弄过去。可是看到枫对此深信不疑,而且更加担心的样子,他也不禁胸口隐隐作痛。
但是,就算篁知道了这些,他也绝对不会感谢自己吧?融对此也心知肚明。
只要在篁的保护下,枫就能幸福地生活吧?因为对于融而言,枫也相当于妹妹,这个世界上没有哥哥会希望妹妹不幸。脑子里盘旋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融守望着篁的样子。漫长的夜晚,还没有结束。我害怕夜晚的到来。一到夜晚,那些家伙就会来到。在黑暗中蠢蠢欲动的,各种各样的东西。
就算裹紧衣服紧紧闭上眼睛,异形的存在们也会找出篁把他包围起来。——灾厄。——灾厄。——会召唤灾厄的灾星。——你会成为一切的灾难源头……不管再怎么堵上耳朵,异形的声音也会滑入脑海深处。救救我!救救我!为什么会听到这种声音?为什么会看到这种东西?我不需要这种力量。就算听得到,就算看得到,我也什么都无法做。
拼命地蜷缩起身体,紧紧闭上眼睛的篁,感觉到了近乎痛苦的压迫感在不断增长。有什么在试图剥开他的衣服。啊啊,已经不行了。就在他死心的这个时候。“少君——!”这个声音,让包围在篁周围的异形存在的气息瞬时烟消云散。
全身都喷出了冷汗。为了让篁安心,她抱紧了由于恐怖而无法动弹的篁。“没事的,已经没事了。”
篁在进行了几次深呼吸后缓缓睁开眼睛,用嘶哑的声音呼叫她的名字。“珠贵……”
“......”
他缓缓睁开眼帘,在昏暗的照明下,仰望着阴沉沉的天花板。
他做了梦。非常怀念的梦。
慢吞吞地活动眼睛,他打量起了周围的情景。
感觉不到有其他人在。
他以手肘为支点缓缓地支撑起上半身。一瞬间有些眩晕,他闭上眼睛撑了过去。暂时用手掌遮盖住眼角,他吐出一口气。现状的再确认。他能感觉到,愤恨和怒火一点一滴地沸腾起来。“……混蛋东西……!”从脑海深处,传来了血管进裂的声音。
小野篁的自尊心,比山还要高,比海水还要深。可是那个女人却毫不留情地把他的自尊心打成了碎片。而且自己居然还无计可施地失去了意识。
自己是如何返回府邸的,篁半点也没有去进行考虑。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受到了伤害的自尊心。“……这些全都是……”
用恐怖的口气吐出这句话,眼神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满身疮痍的篁,披上放在寝台边的外袍,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府邸。融目睹了他的全部行动。不出所料,篁—爬起来就前往了什么地方。自己的预测是正确的。这—次,这一次一定要彻底弄清楚,篁到底在干些什么。略等了一会儿后,融追在了篁的后面。
身穿墨衣的篁,时不时会摇晃一下。每到这种时候,他好像就靠着围墙或是民居来调整呼吸。每次看到他这个样子,融都会产生想要冲过去扶住他的冲动。可是因为已经下定决心绝对要掌握事情的全貌,所以融只能狠下心肠。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篁横穿过平安都中央的朱雀大路,在进入左京后也还是继续向前。“我记得这前面应该是……”追在他后面的融环视周围。
再进一步走下去的话,就是被称为“六道十字”的场所。延伸向传说中和死亡之国相连接,号称风葬之地的鸟边野的十字路口。
“乌边野……”嘟囔着这个名字,融突然颤抖了一下。
那个女人。那个被称为“井上”的优雅女子,消失前曾经宣称,如果想要打倒自己的话就到鸟边野来。考虑到这个地步,融突然一惊。
不会吧?难道说篁那个时候还残留了一点意识吗?而且,他是不是听到了那个女人的话。
假如是这样的话,用那样的身体进行再挑战,只能说是有勇无谋的行为。就算会暴露出自己跟踪他的事实,就算事后必定会被他暴揍一顿,自己也必须阻止他。
融加快了脚步。在自己思前想后的期间,篁已经不断前行。差一点就在只有月光闪烁的夜之街道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开始奔跑的融,终于确认到了和他有相当距离的篁的身影,试图提高声音招呼。“篁……”瞬间,篁的身影消失了。融大张着嘴巴奔跑。因为事情太过突然,他甚至忘记了叫喊。他跑到篁消失的场所停下脚步,东张西望地打量周围。阴暗的小道,甚至无法让一个小孩子通过。为了寻找篁而看来看去的融,看到就在旁边的大门后喃喃自语。“寺院……?”
因为隐藏在黑暗中,所以他无法读取这个寺院的名字。不过让人怀疑的是,明明是深更半夜的时分,寺院的正门不知为什么却是大敞着的。而且,在融的视野中,寺院的内部好像有什么在蠕动。是篁吗?融战战兢兢地踏人了寺院。理所当然的,完全没有他人的气息。他凝神向寺院内部仔细看去后,再次看到了蠕动的影子。
融切了一声走向内部。因为篁的衣服是墨色的,所以和黑暗同化为一体,完全无法识别。
好不容易追到了能够看得出身体轮廓的程度后,他继续保持着一定距离跟在篁的后面 篁试图进入小小的寺院大殿,确认了周围没有人后,他点点头,用手搭在大殿的房门上,轻轻推开了大殿的门。
嘎吱,伴随着轻微的声音,木制房门打开了。篁毫不踌躇地走进了里面。来到大殿前面的融,暂时停下了脚步仰望建筑物。
真的是很小型的大殿。面积非常狭窄。篁到底是为了什么跑到这种地方来呢?他通过敞开的房门的缝隙,窥探着里面的情形。
不可思议的是,里面完全感觉不到有人类存在。而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居然从里侧向外面吹出了风。“……难道是开了洞吗……”阐述着非常自然而然的感想,融踏进了大殿。里面是纯粹的黑暗。
他暂时停下脚步,凝神搜索篁的身影。但是,完全看不到什么活动的影子:奇怪。融皱起眉头。
明明是如此狭窄的大殿。而且,似乎能够被称为入口的场所就只有这里。尽管如此,应该是进入了这里的篁,为什么却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呢?“篁……”
他轻轻叫了—声。因为地方狭窄,所以仅仅这样已经足以让对方听见。但是,没有回答。
融继续前行。因为看不清有没有障碍物,所以他只能一面用脚尖确认着,一面缓缓前进。因为在行动的同时要确认前方什么也没有,所以他的动作难免变得十分不自然。嘎吱,地板摩擦的声音轻轻响起。融笔直前行,—直走向墙壁。他原本想说,等手碰到墙壁后,就摸着墙壁拐弯。
突然,他觉得好像潜入了什么肉眼所无法看见的幕布一样的东西中。他停下脚步,用逐渐习惯黑暗的眼睛环视周围。但是,什么也没有。刚才的是怎么回事呢?迷惑了一阵后,融继续开始前进。
篁应该是笔直前进的。一定是在什么地方,有肉眼无法看见的密道之类的东西无疑。但是。“这个大殿……有这么大的面积吗……?”
他喃喃自语的声音,形成了奇妙的回音。留神注意之后,他就发现自己的鞋子似乎是踩在了坚硬的泥土上面。大殿的地板,不是应该是木头的吗?周围的情景徐徐地进入了他的视野。“……咦?”融瞠目结舌。这里是,道路。
两侧滚落着大大小小的石块,宽度足以让两个人并肩通过的,道路。融好像被扎到一样回头向后看。后方也是一样。是通往遥远的彼方,宽度一样的道路。融终于浑身僵硬地领悟到了事态。“没有……大殿……”
自己原本进入的大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者应该说,自己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迷失到了异界。六道十字,通向遥远的异界——“怎么办……”虽然知道这么做很丢脸,但是融能做到的还是只有抱头发愁而已。
如果就这样无法返回原本的世界的话,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自己无比尊敬的父亲,无比敬爱的母亲,不知道会多么悲伤啊。
’“——哇啊啊——!”他摇晃着脑袋呵斥越来越消沉的自己。“你振作一点!融!又不是已经注定回不去了!”
总而言之,只能前进。事实上,篁也是不断地笔直前进。至少他这么觉得融唰地扬起面孔,紧盯着前方试图迈动脚步。“……奇怪。”他只踏出了一步就停下动作,眨了眨眼睛。
在遥远的对面的那个,应该是灯光。用力地凝神细看后,他看到了巨大建筑物的影子。也许,有什么人在那里。融满心欢喜、充满期待地试图奔过去,但是马上又停下了脚步。
不对,等一下。这里和自己原本所在的世界不一样。这里是异界。……多半。既然如此,居住在那个建筑物中的,也许是异界的异形,也有可能是鬼。“不,可是,也许是人类。”自己安慰着自己,融再次奔跑了起来。
在跑过了预料之外的距离后,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可是,他只能大张着嘴巴仰望那个建筑物。首先,他有一个想法。
暂且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至少可以确定这里并不是他原本所在的平安都。那个大殿,确实是和异界相连的。“……这里是,唐吗?”巍然矗立,他只能想得到这个形容词。
和平安都的大内风格迥异,庄严而豪华,飘荡着异国情调的华丽宫殿。就仿佛,在绘卷中见过的大陆的王宫一样。
窗门亮着灯光,可以看得出就连窗框都经过精雕细刻,美丽到让人怎么看也不会厌倦的程度。他悄悄扒着窗口张望了一下,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人。结果看到了位于遥远的走廊另一头,他所追逐的墨衣身影。“篁!”
他吃惊地提高声音。融慌忙打量了一番周围,附近没有什么出入口吗?
他刚才进行偷窥的窗子,被精雕细刻的窗框所包围,无法从那里进入。就在他寻找人口的时候,篁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深处。融切了一声,从建筑物外面向篁追了过去。
用手撑着墙壁摇摇晃晃前进的篁,发现了目标的房门后,暂且调整了一下粗重的呼吸。——虽然已经尽量调整,可还是无法完全恢复正常。顶多也就是,比刚才略好一些的程度。
不管怎么努力,身体也会摇晃,眩晕感也会时不时袭来。照这个状态的话,要完全恢复至少要花费好几天时间吧?他绝对无法忍耐。
在仿佛病人一样的面孔上浮现出不爽到极点的表情,篁粗鲁地打开房门。“……不在。”
他用阴森入骨的声音恶狠狠地嘀咕,然后用力瞪着位于正面的无人桌子。
桌上残留着中断了书写的痕迹。还盛着墨汁的砚台,笔头还湿漉漉的毛笔。在摊开的纸张上是书写到一半的文字。篁移动着视线。
在桌子后面有两扇屏风。其中一扇上面随随便便地搭着袍子。靠着墙壁的台子上放置着花瓶,里面插的鲜花对于篁来说是陌生的类型。桌子对面的左侧窗户下有藤制的长椅,但是原本应该坐人的地方已经被纸张的小山所占领。正对着他的左侧墙壁的房门。微微打开着,从里面泄露出了灯光。篁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房门边,推开房门。
凉丝丝的空气,抚摸着篁没有血色的面颊。这个房间还是一如既往的寒冷。篁手搭在房门上转动头部,环视着—望无际的宽敞书库。 宽度大致和三条大路相同。收纳了书简的书柜以一组五列的形式无边无际地向远处延伸开。应该就在什么地方。篁调整了一下仅仅是站立都变得粗重的呼吸,发出了怒吼。“喂!给我滚出来!!”
几个回声返回了这里。在那些消失之后,周围再次被寂静所包围。没有回答。就在篁火冒三丈试图再次怒吼的时候,他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太慢了……”满脸苍白地粗鲁地吐出这句话后,他靠在房门上喘息。
咔咔咔的脚步声逐渐扩大,不久之后,从书柜之间出现了两个男子的身影。
其中一人看起来不过四十岁上下。被混杂着蓝色的黑色头发所包围的脸孔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赘肉。修长的凤眼感觉上十分清凉,瞳孔是掺杂着蓝色的黑色。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另外—个人,比十七岁的篁略微年长一些,大概是二十岁左右吧?从面颊到下颚的线条描绘出优雅清晰的曲线。掺杂着蓝色的卷发很短,大致和眉毛平行的额发,在额头正中间分开。鼻梁高挺笔直,眉毛和头发同色。上挑的眼睛清澈无比,混杂着蓝色和黑色的眼睛就仿佛没有任何波纹的水面一样。轻轻微笑的嘴唇形状优美,雪白的肌肤看起来非常健康。

两个人身上所穿的,都是用和布料同色的丝线刺绣出美丽花纹的形式独特的袍子。虽然和建筑物一样是唐风,不过严格来说还是有所不同。
伴随着脚步声到来的男人们,手上拿着若干个书简。多半是在书写的中途发现到必要性,所以停下手去书库取书吧?青年温和地开口说道。“啊啊,篁。你来得正好。我原本正要去叫你……”他说到这里,突然眯缝起了眼睛。“怎么了?你的脸色相当难看啊。”他所吐出的声音非常低沉,但是温和通透。青年身材修长。多半,比篁的青梅竹马融还要高。他轻轻弯曲下身体,试图看清篁的脸色。
“你冒出了冷汗,呼吸也很粗重。……你拖着这样的身体特意跑来吗?”“……你这家伙,刚才不还说正要去叫我吗?你就不觉得矛盾吗?”“那两个不能混为一谈。没事吧?你看起来真的很痛苦……”
篁用包含着杀气的眼神狠狠瞪着男人,牵动嘴角浮现出一个抽搐的笑容。
“我有一堆要说的事情。如果不当面说个清楚,我绝对不会甘心的。”
面对这个口气中充满电闪雷鸣的效果音的篁,青年却一点慌张的样子也没有表现出来。“我有好药哦。你等着。我这就为你拿出来。”“……喂。”“你不用客气。先坐在长椅上吧……那些纸随便搁哪里就好了。”“……你听我说!”“啊啊,帮我关上房门。”
彻底无视了篁的台词,青年暂时消失在屏风后面,然后又拿着青瓷的瓶子和汤勺出现。
“这个啊,是可以养身健体,对肉体疲劳、虚弱体质、疾病痊愈后的体力衰弱、食欲不振、营养障碍、发烧性消耗类疾病之类的营养补充,等等等等都非常有效的仙药。只要喝下这个的话,不管什么疾病都能快速康复。在打退病魔上可以发挥出神奇的效力!”就好象在喊什么口号一样。
“只要喝下这个的话,不管什么疾病都能快速康复。在打退病魔上可以发挥出神奇的效力!对吧?父亲大人。”
当青年为了征求同意而扭过头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桌子旁边的壮年男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用汤勺从瓶子里面舀出那个所谓的什么仙药,青年嚯嚯嚯地笑了出来。“好了,你快点喝吧。”
当篁鞭打着已经逼近极限的身体,好不容易移动到桌子附近后,青年笑嘻嘻地将汤勺递给了他。或者说,挂着无敌的笑容硬塞给了他。”……”篁看着汤勺中那个鲜艳到刺眼的绿色液体,陷入了沉默。……仙药?真的假的?这个颜色是,药?“……这个不是毒药吧?”男人听到这句话,眯起一边的眼睛摇了摇手指。

“信者得永生。篁啊。我劝你还是一口气喝下去为好。痛痛快快地—口气喝下去。”
就算他说到了这个地步,这个所谓仙药的颜色还是厉害到了,让人觉得不迟疑反而比较奇怪的程度。而且,完全没有什么和药草沾边的气味。彻头彻尾的无味。所以格外可疑。
在烦恼了一阵后,篁无可奈何地决定喝下那个。虽然不安要素很多,不过假如喝下这个就能康复的话,总比几天都爬不起来要好。 青年再次去了屏风那边,拿出了茶壶和茶具。将茶水注入茶碗后,他将一个杯子递给父亲,另一个送到了自己口边。
“效桌我可以保证哦。再怎么说也是仙药。不能被那些细枝末节迷惑哦!”“细枝末节……?”
“没错,要我说几次都可以,效果绝对是出类拔萃的。可以附带保证书。”
向篁微微一笑,男人歪了歪茶碗,仿佛觉得很美味一样地品尝着茶水。
篁偷偷扫了一眼,壮年的男自无声地点头表示肯定。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
叹了口气,篁仿佛死心般地闭上眼睛,将汤勺送到了口边。按照青年的建议,把仙药—口气送人了喉咙深处。侧眼打量着这一幕,青年仿佛事到如今才想起来一样补充道。“只不过,苦到可以杀死人哦。”瞬间,篁化身成为活生生的雕像。“……迷路了。”
融嘀咕着一屁股坐在地上。都到了这个年纪还迷路,实在太丢脸了。
好不容易找到的人口没有门也没有看守人。因为也没法去怪罪别人,所以融确认了没人后,就进入了里面。 既然亮着灯,那也就是应该住着什么人了。如果被发现的话说不定就会被当成小偷追赶,弄不好还可能被当场斩杀。不管怎么样,都必然会陷入相当糟糕的状况。所以无法如何,融也想逃避这一点。
尽可能地屏息静气,一面打点起全副精神留神有没有他人的气息,融一面搜索着篁的下落。
他想要问出青梅竹马所隐瞒的真相。因为他就是为此才来的,所以怎么可能就此放弃!然后,他要和篁一起返回原本的世界。“这么莫名其妙的豪华宫殿,绝对会隐藏着什么才对!”
比如说会有怪物出现啦,比如说每天晚上恶鬼们都会聚集到一起,和死灵的主人召开宴会啦。再比如人类一旦进入就无法再度出来,会被建筑物吞食下去啦。一定会存在这种恐怖的事情的。“……自己的想法居然把自己吓倒了……”
融靠着墙壁,有一点点想要哭出来的感觉。虽然在和人类的实战中一向以无敌著称,但是他对于超常现象从来就没有办法。在这种时候,如果那个胆量是常人一倍的青梅竹马能在身边的话……思考又回到了那里。对了,篁在什么地方呢?“……篁。”
自从在相当前方的走廊看到他后,他的身影就一直没有再度出现过。拖着那么糟糕的身体,他真的没事吗?该不会在什么地方倒下吧?“篁……”融扬起脸孔,转移着视线。“篁——!”
他不管不顾地大叫起来。他的呼喊在被走廊尽头的墙壁反弹后形成了回音。他尝试着等了一阵,不过还是没有回答。融耷拉着肩膀叹了口气,深深地垂下脑袋。“这个建筑物为什么要大到这个样子啊……”
就算是在平安都,也没有这么巨大的建筑物。感觉上以这个建筑物的面积来说,足以把整个大内都收容到里面了。融半是自暴自弃地大叫。“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理所当然的,他没有听到任何回答。融死心下来,强行鞭打自己的身体。“加油!不能灰心!迈步走!”如此呵斥激励着自己,他依靠不太可靠的直觉开始行走。
有一个影子,一直在紧盯着这样的他的背影。但是融没有注意到那一点。影子开始跟在融的后面行动。“就好像捉迷藏一样……”想起小时候的事情,融不针对任何人地喃喃自语。
小时候,他经常如此和篁与融一起玩。虽然融和枫很快就会被发现,但是篁却非常擅长隐藏,自己一次也没有胜过他。因为不管过多久都找不到人,所以最后他只能认输地大声呼叫他的名字。于是乎,篁就会突然冒出来。带着得意的微笑。但如果情形相反的话,篁总是很快就能找出他来
他曾经问过篁为什么。因为篁就好像心知肚明一样,每次都是笔直地走到他所藏身的场所。篁的回答是。[就是直觉哦。我可没有作弊。]没错,直觉。篁每次都绝对能找出他们来。融希望,白己也能一样地找出来。
篁所隐瞒的事情。他对于自己画出一条分界线的理由。在不经意的交流中总是能感觉到的距离,到底是因为什么。融痛切地想要知道。所以,他追着篁赶过来。到达了这种异界。“篁……!”就在这个时候,融听到了声音。他停下脚步竖起耳朵。
他确实听见了。仿佛在叫喊的,声音。那个应该就是青梅竹马的声音。他慌忙朝着传出怒吼的方向奔跑起来。
走廊在十途中断。绿色的茂密庭院在眼前展开。树木的对面能够看得到红色的屋顶,融就此横穿过庭院。在正面是另一栋建筑物。在众多的窗口中,他发现了泄露出灯光的窗子。首先藏身于树丛中,融悄悄打量里面的情形。 “......”
传来了说话声。是篁吗?或者说是这个宫殿的居民。不管是什么人,他们都是在用融可以理解的语言交谈。
他蹑手蹑脚地移动到窗下,用力竖起耳朵。因为有一定距离,所以他无法很清晰地听到对话的内容。但是,他能听出来,其中一个人就是他在寻找的青梅竹马。他屏住呼吸,偷偷透过窗子打探里面的情形。“……篁。”他在那里。平安无事。脸色看起来似乎好了一些。融将视线转向在和篁交谈的人物。
是个身材匀称的高个子青年。大概比篁要高出一个头左右吧?按说融自己也算是相当高的人了,不过还是会输给这个人。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容貌。融失去了语言。
就算是在宫中,如此程度的美貌也难得一见吧?和那个篁并肩站立在一起居然也毫不逊色。太厉害了。太壮观了。
融茫然地进一步打量室内。在里侧左右对开的房门。房门的右侧是一张大大的书桌。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壮年男性,正在手持毛笔书写什么。他的脸孔也非常之端正。因为他和青年的面容颇为相似,所以两个人多半是父子关系吧?话说回来,这两个人身上所穿的衣服,怎么看都和融他们的衣服大相径庭。感觉上更接近大陆的服饰。
青年带着优雅的笑容,向篁说着什么。与此相对的是,篁的态度自始至终都不快而且不逊。至于那个壮年男子就好像在说不关己事一样,始终都在匆匆书写着什么。“……他们是在说什么呢?”融很在意。

不仅仅是对话的内容,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个篁暴露出了他扭曲的本性。那个除非是在面对亲人的时候,一向带着假面具欺骗他人的篁。那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呢?
融的精神全都集中在了窥探室内上面,所以他没有注意到接近他背后的人影。将时间向前回溯半刻。喝光了仙药的篁,趴在桌子上全身剧烈颤抖。
是至今为止从来没有经历过的苦涩。绝对不是什么“良药苦口”那么简单的东西。他几乎想要夸奖自己的努力。因为自己居然没有当场吐出来,而是强行咽进了肚子。
·“也有水哦。”从头上传来了悠闲的声音,篁呻吟了一声。“……给我……”他好歹用干涩的声音传达出了意思。
青年再次进入屏风后面,然后拿着透明的琉璃水杯返回。他将盛放着凉水的容器放到篁的身边,自己拉开椅子坐在他身边。打开从书库中拿出的若干书简,拿起毛笔,他一面再度开始书写,一面仿佛很愉快似地说道。
“以你现在的身体,如果遭到袭击的话一刻钟都撑不下来吧?幸好今天不是夜行日。”
所谓的夜行日,就是“百鬼夜行”在街上徘徊的日子。到了这一天,所有的房子都会关紧房门,屏声静气地等待异形生物们离开。
“你是那种会在常人关门闭户的夜行日中,率领着物怪们到处行走的家伙。就算是这样的状态,你也不会隐藏自己的身影吧?”
在喝光冰水后,篁吐了口气。他完全没有回应青年,只是默默地盘起手臂。
之前的仙药,好像确实有效果。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身体也轻松了起来。虽然那种苦涩还是让人受不了。
“不过,如果是平时也就罢了。虚弱的人类对于妖来说是上佳的猎物。就算是你也并非例外。”而且,他继续了下去。
“因为身体虚弱,所以连跟在后面的大型犬的脚步声都没能听见。虚弱可是会造成注意力低下哦,就像你刚才那样。”篁皱起眉头瞪着青年。“你说什么?”瞬间。“哇!”耳边传来了悲鸣。紧接着悲鸣的,是在进行严厉盘问的属于少年的尖锐声音。“你小子是什么人!?报上名来!”“咦?咦?那个,我……”“问答无用!”“等等!请等一下!”那两个从窗外传来的声音,篁全都知道。面对不由得哑口无言的篁,青年悠闲地笑了出来。“你看,就和我说的一样吧?”
然后,穿过由于过于超出预料的事态而变成化石的篁的身边,青年悠然自若地打开了窗口。“就到此为止吧,陆干。”“哥哥,可是!”
把融打倒在地,揪住他脖领子的少年,发出了猛烈的抗议声。青年不禁苦笑出来。“没关系。因为他是篁的客人。”“咦?”
在听到篁的名字的瞬间,少年陆干的脸色就变了。他丢掉融,用手扒着窗框向里面张望。“啊!是篁!”
轻轻拍了拍因为喜悦而眼睛闪闪发亮的陆干的脑袋,青年俯视着融开了口。
“不要呆在这种地方,进来吧。近卫少将橘融公子。父亲大人,没有关系吧?”听到青年的问题,他的父亲一面继续书写一面无声地点点头。 至今为止都茫然不知所措的篁,现在才终于把握了事态,同时感觉到血气一下子涌上了自己的脸孔。然后。“已经获得了许可,而且你又是篁的客人,所以欢迎你哦。”篁的怒吼朝着笑眯眯的青年飞了过来。“燎琉,你说谁是我的客人!!”但是,青年燎琉完全无视篁的怒吼,而且也没有半点畏缩的样子。
“你再往前走一点就有人口,你从那里进来好了。陆干,你给他带路吧。”“好的。”精神十足地回答后,陆干拎起了还是茫然不知所措的融的脖领子。关上窗子回过头,燎琉露出了认真的表情。
“这是个好机会。就把一切都告诉他好了。继续对他隐瞒下去并非上策吧?”“这算是什么好机会!”“篁。”
面对怒从心头起的篁,至今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壮年男子发出了严肃的声音。“是时候了。”“没错没错,就如同父亲大人说的那样。”听到燎琉的台词后,篁的神经啪地崩断了。
今天一天他都倒霉透顶。先是被女人袭击而陷入昏迷,然后在拖着满身疮痍的身体来到冥府后,又被迫喝下苦得能杀死人的药水。这些已经超越了他原本就比较脆弱的忍耐极限。 缓缓转身,拔出腰部的佩刀,用刀尖顶住男人的喉咙。篁挂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微笑静静地开口。“……你给我适可为止。我现在的心情可是霹雳无敌的糟糕。”“自作自受。”
男人带着若无其事的表情如此表示。篁恶狠狠地瞪着他。如果视线可以杀人的话,以他现在的眼光绝对可以让男人当场死亡吧?
“你不知道什么是所谓的,祸从口出吗?第一殿的主人,冥府十君主的阎罗王大人哦。” 被称为阎罗王的男人,似乎半点也没有觉得畏惧,仰望着篁的脸孔上依旧挂着人畜无害的悠闲表情。“……阎罗……王?”这个时候刚好被陆干带来的融,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那个名字,融也知道。冥府的阎罗王。如果他没有记错,应该是大陆宗教的神明。在传人这个岛国之后,这个名字被和最近势力大增的佛教神明混为厂一体。据说是可以裁定人类生前的罪孽,如果对方说谎就会拔去对方舌头的可怕的地狱主人。也是会手持棍棒将罪人打落进血池,或是赶上针山的鬼卒们的主人。“……你是说,阎魔大人?”
融不由自主指着对方高声叫喊出来。阎罗王只是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算是啦,确实也有人这么称呼我。”然后,融突然注意到一个问题。
眼前的人是阎魔大王,也就是阎罗王。仔细想想的话,将那个阎罗工称为”父亲大人”的青年就是阎罗王太子。然后,阎罗王所统治的场所是冥府。也就是说——这里是,死者会步如入的黄泉之国。
当得出了结论后,融摇晃了一下。他已经和昏迷只有一步之遥,如果可能的话,他很想就这样进入梦中的世界。但是,现实却很残酷。“融,如果你敢晕倒我就把你揍起来哦。”
听到这句在绝妙的时机吐出的冰冷台词,融勉强振作起了身体。会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冰冷台词的对象,现场就只有一位。
不知不觉中已经完全复活的小野篁,带着不高兴到极点的表情,很高傲地盘起手臂瞪着融。
他的眼睛很明显是在进行无声的威胁。“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没用的东西。不要多管闲事,快点给我滚回去!”他在生气。毫无疑问地在生气。
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情,所以他的自尊心已经遍体鳞伤。结果最适合迁怒的优良物件刚好在这个时间滚到了他的面前。所以他的怒火矛头,已经彻底对准了融。紧迫的空气仅仅在篁和融之间流动。“……篁。”打破了这个冷冰冰沉默的,是燎琉的一句话。”不要迁怒了。你最大的缺点之一就是喜欢迁怒于人。”融在内心大呼快哉。
不愧是阎罗王太子!至今为止,曾经出现过明知篁的本性,却还是能理所当然地责备他的大人物吗?——没有,从来没有。
第六章
那是,弥生,亥之日的事情。
刚刚从陆奥返回平安都,至少要等到一个月以后才能人内晋见。所以篁非常无聊。“百鬼夜行?”
听到篁的反问,枫的乳母的孩子,和枫相当于同乳姐妹的女官津时表情认真地点头。
“对。今天晚上可怕的妖物会成群结队地在平安都中徘徊。据说只要关紧房门就不会受害。可是打破禁忌外出的人,就会遭遇恐怖的事情”如此说着,津时好像非常害怕一样地颤抖了一下身体。用手指压着嘴角,篁仿佛在思索什么一样低垂下视线。“……啊。”“啊”没有听清主人的话,津时有些迷惑。
“没什么。那你就陪在枫的身边好了。因为她比较受不了这种话题。”枫微微一笑。“是啊,就是如此呢。”
枫从小就是如此。每逢雷雨之夜或是听到了可怕的故事,枫就会无法入睡,哭着抓住津时陪自己。在前往陆奥之前,篁时不时也要守在枫的寝台旁,直到她入睡为止。
让津时退下后,篁交叉双手托住了下颚。隐藏在手掌下的嘴角,绽放出了笑容。
·“百鬼夜行吗?”他如此嘀咕着,眼睛闪闪发亮。“这个,似乎很有趣呢。”他觉得,如果是在前往陆奥之前,他做梦也不会考虑这种事情。
太阳已经彻底西沉,夜晚的黑暗笼罩了都市。在众人陷入沉睡后,篁—面小心翼翼地行动,以免被家人发现,一面偷偷溜出了府邸。人烟断绝的宽敞的朱雀大路。背靠着两侧排列的柳树,他等待着。“快点来啊,夜行之鬼们。”
绿意盎然,却又白雪皑皑的陆奥大地。那里是寄宿着众多无名神灵和精灵的土地。篁在那里遇到了各种各样的存在,发掘出了异能之力。至今为止一直在吹拂着的风儿,唐突地停了下来。篁眨了眨眼睛,然后离开柳树走向大路中央。——来了。暖风从罗城门的方向吹来,拍打着他的面颊。篁笑了。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那个声音,顺着风势传人了他的耳朵。
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彻底的黑暗。但是,连一个松明也没有拿的他的眼睛,却清清楚楚地看透了被黑暗所笼罩的大路。——没事的。因为有我在。
在心底的最深处,传来了让人怀念的声音。伴随着体贴、温暖,但是又无奈、哀伤的记忆,她的笑容在脑海中复苏。那个时候,如果自己也和现在一样拥有力量的话……。就在他咬住嘴唇,紧紧握住手的时候,黑暗在前方跳动。有什么东西蜿蜒起伏地伸展开来。弹起。滚落。再次向上延伸。
这个光景不会进入普通人的视线中。就算是德高望重的僧侣,就职于宫中的阴阳师或是咒禁师,唱门师,说不定也只是看到单纯的黑影而已。
但是,篁能够看到。拥有清楚形状,拥有比绘卷上还要可怕的身影的,异形存在。拥有这一才能的人,被称为“见鬼”。
这件事,篁是从一个女官那里听来的。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在还只能看着,没有其他任何力量的,弱小无力的时候。然后,她用身体充当了无力保护自己的篁的盾牌,失去了生命。
因为失去了她,以及另外一个契机,他世所罕见的异能之才就此觉醒。篁闭上眼睛,进行回想。
『见鬼本身,并不是特别稀奇的事情。但是你的力量完全脱离常规。』曾经有一个修行者如此笑着表示。
通常,这一类的东西很喜欢去接近见鬼。因为它们喜欢自己的存在获得承认。所以,在篁小的时候,异形的存在几乎每晚都会出现在他身边。但是,自从觉醒之后,异形还一次也没有拜访过他。在他如此表示后,那个男人放声笑了出来。
[那是因为你现在的力量过于强大。所以,普通的东西无法靠近你。反而是大家伙会把你当成是上好的猎物吧?』然后,在陆奥相遇的,名为太慎的修行者,传授给他一个武具。仔细想想的话,篁甚至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物。
特意以行列形式行进的妖物们,在确认到篁的身影后一下子停了下来。它们仿佛警戒般地瞪着篁,释放出威吓之气。“……过来吧。”朝异形们伸出手,他愉快地继续说了下去。“我是来玩的。你们至少可以陪我一下吧?”
他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吐出了这番话。如果对象是人类的话,应该算是再平常不过的台词。但是,对方是异形的妖物们。
吱吱哇哇,异形的存在们好像在用意义不明的语言交谈。篁老老实实地等待他们。
不久之后,走在前方的一头类似于首领的妖怪,好像在说“可以啊”一样,抖动了一下相当于下颚的部分。
‘其他的魔物来到篁的身边,仿佛是在叫他上来一样弯曲下大大的身体。眼睛闪闪发亮的篁毫不客气地跳了上去。
在罗城门的方向,长长延伸开来的异形行列。那些家伙,再次朝着朱雀门展开移动。
在百鬼夜行的前方,有人类的身影。不,那个多半是拥有人类身影的鬼。在不久之后,平安都传出了这样的流言——


第七章
融陷入了超出理解的状况。“哎呀,已经凉了。再重新沏一杯茶好了。”
燎琉拿起放置在融前面的白瓷茶具,暂时进入了屏风后面,拿来了新的茶具。“这个点心超级美味哦,你尝尝吧。”
在燎琉的身后,陆干满脸轻松地拿着点心出现了。是好像半透明的星星一样的小巧点心。融尝了一口,非常甜。“好甜……”
“嗯,据说在疲劳的时候,甜的东西对身体有好处哦。这是父亲大人告诉我的。”“篁你也尝尝吧。”听到阎罗王的话后,别着脸孔的篁猛地转过脸孔来咆哮。“多管闲事!”“篁,茶泡好了。不要在那种地方闹别扭,你也到这边来吧。”燎琉用一如既往的温和口吻招了招手。“你……!”
篁为了反驳而张开嘴巴,但是好像被燎琉的笑容暂时击沉。那之后他摇了摇头,虽然表情不爽到极点,还是按照他的话来到了这边。融哑然地注视着眼前的光景。因为号称要招待客人,所以燎琉将融和篁引入了另外的房间。
那边的房间也还是有屏风,中央是圆桌,还有五把精雕细刻的椅子。将融让到其中一把椅子上后,燎琉在白瓷的茶具中注入茶水。虽然也有篁的茶水,但是他没有靠近圆桌,而是靠在窗口眺望外面。阎罗王也迅速地完成了手头的工作,在略迟了—些后进入房间。然后就嘀咕着没有茶点心啊,进入了屏风后面。
在那个屏风的后面,到底是有什么啊?明明看起来没多大地方,但是从刚才起,阎罗王父子已经从那里拿出了各式各样的东西。茫然地喝着茶水,融考虑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最初,在阎罗王的事务室(就是刚才的房间)中,融暂且向篁投下了自己最大的疑问。“篁,你到底在做什么?”理所当然的,篁陷入沉默之中,什么也没有回答。
因为已经有了某种程度的预测,所以融没有死心。他不认输地为了再度展开攻击而张开嘴巴,但是,在他说出什么之前,旁边的燎琉已经轻松地说道。“篁啊,是奉了父亲大人的命令在担任冥府的官员哦。”“啊? ”面对惊叫出声的融,燎琉继续说了下去。
“是我在两年前左右发现了他和百鬼夜行一起游戏的场面。因为觉得这个人才真的很难得,所以就当场招呼了他。”“……啊。”融,茫然。
能干,优秀,手脚利索,脑袋聪明,脸孔也长得出色。虽然如果性格再好一点的话就无可挑剔了,不过人类呢,还是有那么一个两个缺点比较有趣嘛。”
燎琉哈哈笑着说出了相当过分的台词。但是因为是事实,所以融也没有进行否定。面对这样的燎琉,篁眼神恐怖地低声咆哮。“……你当初不是说会严守秘密,绝对不告诉其他人吗?”
“事到如今你还计较什么啊;而且,被人跟上了门来,是你自己的失误吧?不要迁怒到别人身哦。”篁哼地别转了脸孔,但是在他的脸上,分明写着“你给我记住”这几个大字。这一点融绝对没有看漏。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个人的交流,从各种各样的意义上来说都很不得了。
注意到由于吃惊的地方太多而头脑一片空白的融后,燎琉看了看阎罗王。
“父亲大人,我先换个地方了。还有,请早点结束工作。否则官员们就会太过辛苦。”“嗯,我回头过去。”然后,融在带领下移动了位置,继续喝着刚才所沏的茶水。
据说,篁是从两年前左右,开始作为冥府的官员接受阎罗王的命令。也就是说,从陆奥回来之后立刻就是这样了。
工作内容主要是怨灵退散和恶鬼调伏。好像还会把迷路的死者引导到冥府,或是将由于错误而失去性命的人带回现世。不过这一类的状况极其少见就是了。原来如此。所以他才会追逐那个女人啊。这一来谜团就全部解开了。嗯嗯地点着头,融突然产生了一丝迷惑。“哎呀?”
有什么让他有些在意。注意到这一点的篁,默不作声地把视线转向他。对了,就是篁。融眨了眨眼睛。“……篁,我可以问你一句吗?”
他轻轻地尝试询问后,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这是肯定式的默不作声。因为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所以这方面他很快就能判明。
“以前,在你第一次入内晋见的那天晚上的宴会中,你曾经位于樱树下吧?”篁眯缝起眼睛。这也是肯定。
曾经有过这样的传言。在大内一角的五棵樱树,每到夜晚,都会有幽灵伫立在那里。为了确认传言的真伪,融的朋友们曾经去看樱树,结果在那里目击到了篁的存在。
在听说这个故事的时候,熟知篁的本性的融曾经认为“他一定是去打盹的”,并且对此毫不怀疑。但是。从那天以来,就再没有传出过幽灵在樱树下面出现的话题。那个时候,篁已经被任命为冥官。也就是说……“……是你,做了什么吗?”篁没有回答。反而是阎罗王代替他开了口。“那是他作为冥官的第一个工作。”仅仅如此,融已经谅解了一切。他觉得,所有的符号似乎都结合到了一起。
篁从小就会看到不可思议的东西。但是,他一直认为,那个见鬼的才能,随着长大应该会消失才对。而且自从他去了陆奥后,就完全没有听说过这类的话题。所以融完全忘在了脑后。没想到这个异能不但没有衰退,而且还进一步得到磨练,让他携带着神器名剑和退魔之弓,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展开广大大的活跃。
居然会是这个样子。如果不是自己亲眼看到的话,就算是他也绝对不会相信吧?啊啊,怪不得。所以篁才什么也没有说吗?并不是特意要和融划清界限。捂着额头叹了口气,他好歹是安心了下来。“……喂,你在想什么?”“咦?什么?”篁带着不快的口气突然开了口。
“我先声明,这件事绝对不许说出去。你要给我严守秘密。老实一点,不要主动扎进麻烦里面。”“我知道我知道。”
虽然在点头,融的脸孔还是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不过这也没有办法。但是篁对此好像很不满意。
“你根本就不知道!你这张脸孔绝对就是不明白!再说了,你从以前就是这个样子:”“我都说了我明白。你就相信我一下啊。你这家伙真是的,从以前开始就疑心病超重。”
在两位青梅竹马就快要发展到口角的时候,燎琉带着格外礼貌的口气插入了他们中间。
“我们来说正事吧,篁。井上很难对付。和至今为止不能相提并论。”
这是和刚才的悠闲口气存在一百八十度不同的认真声音。但是篁哼地一声挑起了眼角。“哪里不能相提并论了?”燎琉盘起手臂,仿佛在思索着什么一样暂时垂下眼睛。
“……看起来你属于攻击型啊。所以存在着防御力不足的倾向。如果是至今为止的小角色的话,这样倒也无所谓。不过考虑到今后的事情的话,维持着现在这个状态就比较糟糕了吧?”
事实上,篁差一点就失去性命。虽然靠着燎琉的仙药恢复了精力,但是谁也不敢保证在再度和井上对峙的时候,他还能平安无事。燎琉狠狠瞪着篁。“所以,我要为你准备一个护卫。”“不需要。”间不容发的回答。所谓的不容分说就是这个样子吧?瞬间,燎琉耷拉下了肩膀。“篁,你又要逞强……”篁哼地转过头,根本就懒得听。
“不需要。很烦人的。再说了,没有告诉我井上那么难对付,应该算是你的失误吧?”对于这一点,至今为止一直老老实实旁听的陆干发出了抗议声。
“没有办法啊。因为父亲大人和哥哥也不知道。我们也是做梦都没想到她居然会拥有了那种力量。毕竟谁也没想到一直都只是在沉睡的怨灵居然也会增加力量。”“陆干,你就不要说了。已经很晚了,你回房间休息吧。”“咦?可是,难得篁会来一趟……”陆干不满地表示,不过因为同时承受到父亲和兄长的视线,所以只能沮丧地垂下肩膀。“篁,你还要再来玩哦。下次一定要在天亮的时候。”“知道知道。”因为对方是小孩子,所以篁也没有表现得太过冰冷。
当陆干消失在房门后面后,至今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阎罗王,静静地开了口。
“距离药子之变已经过了九年。经由神野之手封印,原本应该位于长眠中的怨灵突然觉醒。就算是为了早早解决这个事态,也要给你派遣护卫。”
弘仁元年(八一零年),在藤原仲成、药子兄妹的唆使下,平城上皇下令废弃平安都,将都城转移到平城,试图重掌大权。对于今上帝来说,这无疑是晴天霹雳。但是,在圣上废弃了身为尚侍的药子的官位,左迁了仲成,让平城上皇选择了避世出家后,事态终于获得平息。这个事件,被称为“药子之变”。
顺便再补充一下,那时候朝廷为了保持机密设置了“藏人”这个职位。为了维护平安都的治安设置了“检非违使”。这两者都作为非常时期的官员发挥了很大作用。“我不是都说了不需要吗?你这家伙也太罗嗦了吧?”
敢于把冥府十君主之一的阎罗王称为“你这家伙”,融觉得这样的篁真的是很有成为大人物的潜质。话说回来,还是看不清脉络。
融也知道药子之变。那是在他懂事之后所发生的,相当大型的事件。而今上帝不过花了短短几天时间就平息了事件。虽然他当时年纪尚小,也不由得对于圣上的这份手腕相当之佩服。但是,那个药子之变和这次的事件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喂,篁。拜托你能不能用我也能明白的方法进行说明……是我强人所难了。对不起。”
融才说到一半,就因为篁瞪着白己的眼光而一面道歉一面耷拉下了肩膀。完全是被排挤出去的状态。看不下去的燎琉忍不住插口帮忙。
“父亲大人,干脆把事情全都说出来比较好吧?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这倒也是。阎罗王如此点着头,看向融那边。“其实,虽然是药子唆使了平城,但那并非出自她自己的意志。”
而且,她的兄长仲成,也是由于其他的存在,而被当成了引发动乱的棋子而已。“……就是井上哦。”
至今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篁突然插嘴说道。他用手肘撑着圆桌,摆出一副大模大样的态度,但是口气却非常认真。
“在事件发生前,我曾经在父亲的带领下去探望上皇。于是亲眼见到了药子和仲成。那时候我看到了。”
篁所拥有的,见鬼之力。通过那个力量,篁的眼睛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紧贴在药子后面,恐怖而美丽的女人身影。而且,在仲成的后面,也存在着释放怨念的男人身影。篁转向大家,微微歪着脑袋看向融。
“你对于井上这个名字就没有印象吗?和皇家存在着渊源,怨恨着皇家死去的女人。而且拥有程度惊人的怨念,甚至想要断绝圣上的血脉。名门橘家的公子,融。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听过这个名字才对。”听到篁的台词后,融思索了一阵,按住自己的额头。“井、井上……咦……?”融瞪大了眼睛。他知道。这个名字。这个存在。
那是发生在他出生前的事情。虽然绝对不是可以在公众场合阐述的话题,但是一直在私下被偷偷传说的故事。
作为今上帝的父君,先先代的桓武帝,之所以会迁都到平安都的原因之一,他听说过这个名字。融茫然地喃喃自语。“难道说……是井上皇后吗……?”“就是那个难道说,融。”维持着盘着手臂的状态,篁挑起嘴角,露出一个没有感情的笑容。
第八章
某个春天的,黄昏。
大和国宇智郡的某个小小宫殿。一个老人仿佛要避人耳目一般,偷偷摸摸地造访了这里。“啊,主上……”
被强迫过着不自由生活的井上,看到拜访者后忍不住眼睛闪闪发亮。
距离她被幽闭到这个宫殿,已经过了三年的岁月。在这期间,她是第一次看到自己身为天子的丈夫,年老的光仁帝的身影。“我一直在等着您。我知道主上一定会救出妾身和他户王的。”
让她和她的儿子,皇太子他户亲王遭到废弃的人,就是藤原百川。百川想要让光十二帝和高野新笠之间所生的皇子山部王坐上皇太子的位置。所以为了除掉碍事的井上皇后和他户王,他向光仁帝进言表示他们暗中进行诅咒。跪在伫立在那里的天皇面前,井上拼命地为自己进行辩解。“主上,妾身绝对没有进行什么诅咒。”
“那么为什么,你动不动就要进行闭门祈祷。百川表示那就是诅咒。”
·怎么会这样!井上脸色大变。
“妾身是为了主上,为了国家的安泰才进行祈祷的。为什么妾身要进行诅咒……?”
在光仁帝即位之前,还被称为白壁王的时候,井上就嫁给了他。在嫁人之前,她在伊势神宫担仟斋宫。对于她而言,遇到什么事情就向神明进行祈祷,其实是非常自然的行为。藤原百川就是看准了这一点。宝龟二年,百川向天皇进言。
他说,有人密报皇后以及皇太子在诅咒天皇。还说,如果就这样置之不理的话,诅咒成功后天皇就会面对生命危险。
在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之前,必须尽快废后,否则天皇的性命就危险了。
因为是自己最为信赖的百川如此表示,所以从光仁帝的角度出发当然只能相信。因此井上皇后和他户皇太子被废,并且遭到了幽闭。
然后,在第二年,光仁帝册立山部王为太子。一切都如同百川的计划一样。遭到幽闭的井上,听到这个消息后陷入绝望。
怎么可以这样!居然无视亲生之子他户的存在,让拥有异国血统的人登上太子的宝座。山部王的生母高野新笠,拥有百济方面的异国血统。
“啊啊,主上,请您一定要相信妾身。妾身绝对没有进行什么诅咒。妾身可以向天地神明起誓,绝对没有……”但是,光仁帝沉默着摇摇头。他闭上眼睛,轻轻说道。“事到如今,还要我怎么相信你呢?”
在这三年内,他看到了众多足以证明井上和他户进行诅咒的证据。虽然那些全都是百川一手捏造的东西,但是光仁帝并没有看破这一点。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全心信赖的百川会欺骗自己。井上用渗透了绝望色彩的眼睛仰望着丈夫。“……主上……”她原本一直相信。
陷害了他们的人是藤原百川。但是天皇,天皇一定会相信他们的清白无辜。
即使在听说山部王被立为太子的时候,她也是通过这份信任:才对这一屈辱的幽闭生活忍耐了下来。总有一天,天皇应该会为她洗刷冤罪。她不断地祈祷着这一点。“……您是真心的……这么认为吗……”
她用颤抖的嘴唇吐出了这句话。光仁帝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看着她。那张冰冷的面孔,让井上意识到最后的希望之光也已经消失。于是。从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光仁帝的眼睛中,滚落下了一颗泪水。这三年来,从未流淌过的泪水。以圣武帝为父的内亲王的自尊。还有,原本信赖的丈夫的背叛。光仁帝,已经不会被这个泪水所打动。他只是默默地转身离去。井上颤抖着对这个背影吐出了下面的语言。“给我记住吧,白壁王。妾身和他户的,这份哀叹……!”
井上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感情,才用即位前的封号“白壁”来称呼离去的天皇的,没有任何人知道。然后。那天晚上,在喝下了匿名送到她身边的酒后,井上停止了呼吸。看到母亲吐血倒下的身影,她的儿子他户王泣不成声。在随后被逼喝下毒酒的期间,他吐出了诅咒的词语。
“山部,百川,还有我的父亲白壁王啊。即使历经千秋万代,我都不会饶恕你们……!”在八年之后的天应元年,光仁帝让位于山部皇太子。被后世尊称为“桓武帝”的山部,终其一生都受到了怨灵的困扰。轻轻睁开眼睛,井上仰望着中空的月华。夜风轻拂过她的面孔。“……好久没有做过如此让人怀念的梦了……”仿佛要小憩片刻一般合上眼帘,她淡淡地笑了起来。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呢?
在对一切感到绝望的情况下,她喝下了毒洒。她已经失去了,生存的意义。于是,她化为怨灵,对桓武帝穷追猛打。嘻嘻嘻,她的喉咙深处泄露出了低沉的笑声。
因为畏惧她们,桓武帝迁都到了长冈京。但是,在那里也一样发生了事件。从结果上来说,桓武帝等于是逼死了自己的亲生弟弟早良亲王。
自杀身亡的早良亲王,不久之后就开始常年在桓武帝身边作崇。就如同井上她们那样。将都城迁往平安京,可以说是畏惧怨灵的桓武帝最后的手段。
在四神保护下的平安都。在逃到这里之后,他为了封印怨灵而建立了上御灵神社。“……什么骗小孩的东西嘛……”吐出这句话后,她用双手遮住了月光。
守护这片土地的四神灵力非常强大。如果维持现状的话,她的愿望无法实现。“吾君,我很快,很快就会解放您的。所以……”请一定要实现我的愿望。彻底断绝白壁王和桓武帝的血统。
毁灭一手导致她被废的藤原一族,以及那些对她们见死不救的贵族们。井上笑了出来。凄厉,但是又温和,快乐,充满喜悦的笑声。仰望着月华,在仇野之风的吹拂下,她轻笑出声。时间,已经逐步接近——
第九章
小野篁很不愉快。
“不错哦,篁。不管你怎么抗议,怎么叫喊,也会为你配备护卫的。这不但是我的命令,也是阎罗王的旨意。”“……是吗?”板着脸孔丢下这句话,篁狠狠地瞪着燎琉。
“可是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需要护卫的。你要我说几次才明白,我觉得那样烦死人了。”斩钉截铁地如此表示后,篁站起身瞥了一眼融。“回去吧。”
就这样,篁没等融回答就试图离开房间。燎琉不死心地对着他的背影说道。“我会为你配备的哦,你记住了。”“烦死人。”

篁猛地转过头来对融跺脚。看到自己的青梅竹马和小孩子闹别扭一样的样子后,融也只能死心地站了起来。“好好,我马上就走。”在他们的背后,燎琉展现出温和的笑容。“改日冉来玩哦。”“啊,好的。”融点点头,小跑着离开了房间。
阎罗王仿佛在说哎呀呀一样地叹了口气,突然露出认真的表情,看向背后的屏风。“就是这样了。——你去吧。”有什么存在,点了点头的样子。阎罗王也回应地点点头后,那个存在瞬间消失了。
等他离去后,阎罗王和燎琉靠在窗边,目送着归去的篁和融的背影。“……不过,没想到那个人能找到冥道呢。”
和那座寺院的大殿相连接的,通向这座冥府的道路。据说常人无法进入冥道,也无法发现。
“那个人很轻松就进入了这里呢。按说他应该不是见鬼,而且看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异能……”“这是星宿的安排吧?”听到父亲的话后,燎琉静静地断言。
“是橘融的星宿让他位于篁的身边。不过啊,这个可是在父亲大人的管辖外呢。”看着温和笑出来的儿子,阎罗王好像认可了一样眨眨眼睛。“……原来如此,既然你这么说,那么应该就是如此了吧。”“啊。”
阎罗王执掌冥府第一殿,他的职务是控制人类的生死,判定他们生前的罪恶。所以生者的宿命并不属于他的管辖范围。
·
“应该位于篁身边的人,正在聚集之中。如果没有他们的话,也就没有‘小野篁’。……包括我在内。”对于儿子意味深长的话语,阎罗王静静地点头。篁和融,在漫长无比的单行道上不断行走。“你要怎么赔偿我的辛苦啊。这两年的辛苦全都打了水漂。”
因为篁从刚才开始就愤然地抱怨不休,融不禁把视线转向了他的身上。“篁,你那是什么意思啊?”“少罗嗦!”斩钉截铁地表示后,他大大地吐了口气,恶狠狠地瞪着融。“你给我记住!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一切,那么我不会再对你客气或是宽容了!”“——咦?”
等一下。你这口气怎么就好像在说至今为止对我还是手下留情啊?至今为止已经足够不客气不宽容了吧?至少融是这么认为。难道只是自己多心吗?融战战兢兢地询问。“喂喂,篁?你说的不客气到底是指……?”篁瞥了融一眼,但是没有回答。
他在生气。一方面是气愤于融明明是外行人,却硬挤到这里面来。一方面是恼火阎罗王他们号称什么到了时间,结果就说出了一切。
但是,更让篁生气的恐怕就是他自己了。毕竟是他本人把融卷了进来。
就是因为不想让他卷入这种残酷的命运,自己才一直隐瞒着他。不管自己遭遇了什么状况,只要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就不会担心,也不会被牵扯进来。有自己一个人去遭遇危险就足够了。尽管如此……这个笨蛋,根本就一点都不明白!
至今还仿佛荆棘一样扎在自己胸口的痛苦记忆。就是为了不想再留下这种记忆,他才决心要变强的。——没错,就是为了不想再留下这种回忆。
被身边的篁所影响,融也暂时陷入了沉默。不过最后他还是无法忍耐沉重的沉默而开了口。“……呐,篁,这条路要通往什么地方?”对于这个问题,融的回答简洁到极点。“谁知道,因为我也没有走到过最后。”“那座寺院的大殿,就是和这里相连吗?”“谁知道,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怎么做才能返回原本的世界。”“谁知道,随便走走的话,迟早就能到达人界吧?”融沮丧地垂下肩膀,停下脚步吐了口气。注意到这一点的篁停下脚步回头。融看向低垂着脑袋的篁。因为融的个子比较高,所以他无法从下方去看篁此时的表情。“……你认真—点回答我啊。”
“我已经很认真了。可是我原本就没有深想过。你突然这么说我当然不知道了。”
他一个人来往冥府的时候,都是什么也不想地进人大殿,通过这条路前往第一殿,回去的时候也是顺着这条路行走就突然返回了大殿。完全就没有去思考的必要。篁哼地一声转过头来。
“只要一步步走下去的话,迟早都能回去的。少在那里罗嗦,动动你的腿啦!你的腿!”
明明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态度可以如此高傲呢……融忍不住想到。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篁的说法是正确的,所以他无奈之下只能效仿。虽然他心里很清楚,就是因为他在这种时候总是退缩,篁在他面前才会格外毒舌。不过因为反正也不可能在口头上赢过他,所以融每次都是早早地投降。
昏暗的道路看起来仿佛没有尽头。融觉得自己绝对不想领教单独一个人走在这里的滋味。为了分散精神,他提出了刚刚想到的事情。“……这么说起来,你说的冥府的工作,是什么样的呢?”“我刚才不就说过了吗?”听到这个怫然的回答,融并没有放弃。
“我是想要知道至今为止,你实际上都做过什么事情啊。如果是会对你的工作造成影响当然算了。不过我想要知道一点你都做过什么啊。 ”

自己所不知道的篁的活跃。他对此非常有兴趣。如果可能的话,融也想要听一下陆奥时代的事情。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篁本身没有那个意思的话,他大概一辈子也听不到这些事情吧。大步流星地走在道路上,篁突然轻轻扫了融一眼。“……在大内的时候,我曾经不止一次把杂鬼从你的肩膀上掸落下来。”“……咦?”眺望着瞪圆眼睛的融,篁轻轻笑了出来。
“大内才正是百鬼夜行纵横的魔之所。灵或是鬼都有在那里徘徊。看不见的家伙们还比较幸福,对于有一点见鬼素质的人来说,那个地方想必会非常痛苦吧?”
.融直率地发出了感叹。“是这样吗?太好了,幸好我是凡人。”“……是啊。”听到融不经大脑的表示,篁经过了意味深长的沉默后,如此表示。
其实,虽然融本人绝对不会有那种期望,但他的体质其实非常招杂鬼们喜欢。有不少鬼都成群结队地翘首以待他来大内的日子,不过篁绝对不要告诉他这一点就是了。
其实他们并没有恶意。只是单纯觉得呆在融的身边舒服,所以想要爬到他的肩膀或是头部打瞌睡而已。

·
但是从篁的角度出发,每次和融说话的时候,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杂鬼好像在看戏似地打量自己。这对于他而言绝对是太烦人了。所以他才会毫不客气地把那些家伙打下来。如此一来,当篁在场的时候,杂鬼们就不会靠近融。那些家伙都聚集在有一点距离的地方围观他们。假如普通人能看到这一幕光景的话,一定会形成巨大的骚动吧。话说回来,融的眉头笼罩上一层阴影。
“……距离桓武帝的治世明明已经有相当久的时间,为什么那份怨念到现在都纠集不散呢?”“那是理所当然吧?”你没长脑子吗?篁仿佛要这么表示一样,哭笑不得地瞪了融一眼。
“能够化为怨灵,深沉到那种程度的怨念,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消失。”
“但是,我一直听说,因为受到上御灵神社的供奉,所以他们在保护平安都啊。”
’“你居然相信那种胡说八道吗?融。你自己想想看,一般人会那么简单就原谅害自己失势乃至死亡的对手吗?而且还要保护仇人所建造的都城。那不是开玩笑吗?假如是我的话,绝对会不惜使用什么手段,也要毁灭那个都市。”“……如果是你的话当然会这样啦。”用篁无法听到的声音轻声嘀咕后,融的脸孔蒙上了一层阴影。
篁大致可以看出融都在考虑什么。所以他丢下了青梅竹马,埋头于自己的思考之中。
被井上皇后和他户亲王,以及早良亲王的怨灵不断纠缠的桓武帝,从长冈京逃到了平安京。他在寻找安住之地,但是,怨灵还是在继续折磨桓武帝。
平安之都被施加了各种各样的咒法。而且融所提到的“上御灵神社”,也是守护平安都的布石之一。 假如被硬塞在保护怨恨对象的立场上,那些怨灵当然不可能平息下来。 在药子之变中,平城上皇之所以试图将都城改回平城京,多半也是由于井上所操纵的药子的进言吧?
井上不会甘心。由于和雷神的合祭而受到咒缚,她等于是被逼去守护自己无比憎恨的桓武帝所建造的都城。但是,在药子之变被镇压后,井上的怨灵也被术者神野所封印。
篁也不是没有想过为什么事到如今她又突然开始折腾。不过,在被阎罗王任命为冥府官员后,他的职责就是讨伐向人界寻仇的恶鬼怨灵。虽然有的时候只是按照吩咐去干活,也让他觉得颇为别扭。篁思索着。
井上皇后到底试图干什么呢?她是在寻找什么人。而且那个人好像就是白己。她所需要的,是否就是自己所拥有的见鬼才能呢?
非同寻常的能力,异能之力。她想要那些——那么,是为了用于什么上面呢?
篁紧皱眉头露出复杂的表情,没有注意到白己在不知不觉中停下厂脚步。
因为原本该在白己旁边的篁的身影突然消失,所以融慌忙回头向后看。
在略微靠后的地方,篁左手掩着嘴角伫立在那里,面无表情地在思索什么。“喂,篁!”即使进行了呼叫,也没有回答。融往回走了几步。“篁!喂!你醒醒啊。”他在篁的面前摆了摆手,但是没有反应。
融叹了口气。篁在埋头思考什么的时候,有时候就会变得好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现在就完全是这个样子。既然到了这个地步,那么在他思考回到现实之前都无计可施了。 他不知如何是好地站在融的身边,一会儿打量周围,一会儿仰望上方,就这么默默地等待着他。究竟过了多久的时间呢?融突然想起了井上最后的话。——妾身在鸟边野等待你……“……鸟边野……她当时说鸟边野啊……”
当他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后,原本好像变成了化石的篁的眼睛突然紧紧瞪住了他。“……你说什么?”融重复了一遍。“鸟边野。井上皇后在消失前,曾经说了一句在鸟边野等你。”“井上吗?”融点点头。
风葬地,鸟边野。那是位于平安京的东南方,散布着尸体和骸骨的地点。在那里看到异形存在或者是幽灵的话题一向络绎不绝。因此那里也成为了就算是白天也没有多少人影的场所。她说,到这片土地来。井上一定在笑。她毫不怀疑篁会前往那里,安心地等待他的拜访。既然她给自己添了这么大的麻烦,那么自己也一定要好好进行回报才行。既然她说让自己去,那么自己就要过去。“……你等着吧。”篁用寒冷彻骨的声音如此嘀咕。另一方面,融注意到了自己的失言。
糟糕。既然篁并没有听到井上的话,那么自己要是保持沉默就好了。阎罗王也曾经说过,篁存在不顾自身安危的倾向。他根本就不把生命的危险当成是危险。 阎罗王特意提出为他配备护卫,他却毫不犹豫地拒绝。该说他是没有危机感呢,还是过于不管三七二十一。
明明自己也是在篁面对危机的时候,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到怨灵面前的莽撞性格,但是融却把这一点忘在脑后,反而专心地分析起了篁的行动。除此以外,还存在其他让他介意的地方。就是井上所说的“吾君”。那个到底是在,指谁呢?在两个人回到那座寺院的大殿时,西方的天空已经泛白。
如同篁所说的那样,只要笔直地走下去的话,不知不觉间就到达了大殿。然后,看也不看因此而动摇的融,篁大步流星地走出大殿。“……要等到晚上吗?” 用融听不见的音量轻轻嘀咕了一句,篁仰望着追在他身后的青梅竹马。“要在没被其他人发现之前回去啊。”
现在这是拂晓时分,如果加紧一点的话,还可以在黎明前回到小野家。
如果不能在小野家的家人起来前返回的话,毫无疑问会遭遇疑问攻击。就算是融也一样,津时他们一定会埋怨他,怪他为什么不阻止自己的主人。那样的状况,可是相当讨厌。融和篁都加快了脚步。在终于到达小野家后,他们很幸运地发现好像还没有人已经起来。
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们两人蹑手蹑脚地进入房子,前往篁的房间。
跟在篁的身后的融,因为推开自己房间的房门,试图进入里面的篁突然停下了身形,而由于势头过猛撞上了篁。“哇!喂,你不要突然停下来啦!”他抗议的声音没有得到回答。融诧异地通过门缝窥探里面,结果和篁一起变成了化石。枫就位于空荡荡的寝具旁边。她披着单衣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多半是因为太过担心篁的身体,所以偷偷来进行探望吧?结果却吃惊地发现哥哥不知去向,因为也不好就这么吵闹起来,所以只能在这里等待他回来。在不安的折磨之下,不断地祈祷兄长平安无事。
在做出了这样的推测后,融的眼角忍不住有些发热。他默不作声地推了篁的后背一把。
仿佛冻结在原地的篁猛地惊醒过来,在踌躇了一阵后,他默默地踏人室内。咔哒,房门响了一声。
枫转动头颅确认到篁的身影后,一瞬间露出了快要哭泣出来的表情。
她抓住走到自己身边的篁的衣服,全身放松地吐了口气后,仰望着篁露出温和的笑容。“你回来啦。”
说不出话来的篁,在隔了一阵后点点头。枫温和地向这样的篁表示。
“今后要出门的时候,至少告诉我一个人也好。否则的话,我会留下胸口仿佛都被撕裂的回忆。”“……对不起。”就好象被家长责备的孩子一样,篁垂头丧气地耷拉下肩膀。其实从以前开始,篁就特别拿枫没办法。
就如同他那副高傲自大的态度只会在融面前展现一样,篁也拥有只能让枫看到的—面。从门缝中看着这一幕的融,哎呀呀地叹了口气。那一天,融以身体不适为理由请了假。这是他自从获得上殿的资格以来的第一次休息。噢噢,初体验。一点也没有产生这样的感动,融一心只急着去补觉。
因为昨天晚上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所以他的身心都已经非常疲劳。
在过了中午以后,融才因为饥饿感而苏醒。即使如此他也不打算爬起来,而是在床上翻来滚去地思前想后。
因为在冥府第一殿听到的事情过于突然,所以他的脑海已经一片混乱。如果不趁现在整理一下的话,估计用不了多久他的思考回路就会出现破绽。他的青梅竹马其实是冥府的官员。
光是这一点已经足以打碎他至今为止的固有概念。所谓的晴天霹雳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而现在让都城陷入恐怖的怨灵,居然就是那位被废后又遭到毒杀的(虽然表面上宣称是病死,但是宫中一直都有传言她是被毒杀)井上皇后:虽然她的皇后之位曾经一度被剥夺,但是延历十九年桓武帝已经为她复位。
而且,那个井上还附身在乎城上皇的近侍藤原药子身上,引发了那个有名的药子之变。可是那个应该已经被术师神野所解决,井上的怨灵也遭到了封印才对。考虑到这里后,融躺在那里产生了迷惑。“……神野,是谁呢……”他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是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他活动了好一阵子脑子,但就是无法想起来。因为篁好像知道,所以他在决心事后去问篁后就放弃了思考。融今天之所以放弃了上殿,不单纯是由于疲劳的关系。
今天晚上,篁十有八九会前往鸟边野吧?实际上他在走出那座大殿的时候就嘀咕了一句“要等到晚上吗?”虽然他自己好像以为融没有听见。“你太天真了,篁。” 篁的声音非常通透。在拂晓那种几乎没有什么声音的状况下,除非是有什么相当特别的理由,否则融不可能听不见。
当初在大内之中,篁要贬低上流贵族的时候,融之所以慌忙捂住他的嘴角,就是因为这个关系。在大内,谁也不知道什么人在什么地方,会听到什么样的对话。所以最好当然还是不要播下多余的火种。因为由于不经意的只言片语,就被从宫中放逐出去的贵族也不在少数。想到这里,融突然苦笑出来。
真是的,越是考虑就越觉得篁是个很难打交道的麻烦家伙。但是,因为无论如何也无法讨厌他,所以只能认命。今天晚上,篁应该会前往鸟边野。既然都已经插手到这个程度,那么自己也只能跟去了。
你来干什么?碍手碍脚!快给我滚回去!虽然预料到多半会承受篁这种毫不留情的骂声,不过融已经决定了。和融一样,篁也以身体不适为理由,在家躺了整整一天。
因为昨天才发生过那种事,所以家人们也没有产生怀疑。为了不吵醒篁,在没有召唤的情况下也不会靠近他的房间。而且他们还准备了富有营养的食物和药品,衷心祈祷他能早些康复。
在听说篁病倒后,兵部卿宫家的将义和守继都前来拜访,但是他以卧床不起为理由,婉拒了他们的探病。然后,到了晚上。等到天彻底黑下后,篁爬了起来,身穿墨衣,在腰部佩戴了狭雾丸。为了不被别人发现,就需要乘夜色行动。特别是要从他的府邸所在的右京前往鸟边野的话,就必须穿过左京。 当他试图就这样穿过府邸后,他想起了重要的事情。篁调转身体,—而小心着不被家人发现,一面前往了枫的房间。枫看到篁的身影后瞪圆了眼睛。“哥哥,你这身打扮是……”面对说到一半就失去声音的妹妹,篁说道。“我会晚些回来。你就不要等我了,好好休息吧。”“……是。”枫点点头,好像还要说些什么一样地凝视着篁。篁身穿的墨衣。枫也知道都城所流传的流言。那么自己的兄长,就是那个鬼吗?
如果询问,篁应该会回答吧?但是,总觉得不能询问,所以枫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巴。
篁轻轻抚摸了一把枫的头发。然后好像很爱怜一样地拍了拍她的头。
“下次,我们一起去夜市吧。因为那里有卖各种各样的东西,如果有你喜欢的就买下来。”枫微微一笑。“路上小心。”这一句话中,包含着千言万语。篁也能够明白。他点点头,就这样离开了府邸。在二条大路,篁遇到了非常熟悉的对象。“……融。”面对怫然的篁,融爽朗地笑了出来。“太慢了。”“什么叫太慢了!”小声地反驳了——句,篁穿过融的身边。“你快点回去。我很忙的。”“我也要去。”融的话让篁一下子停下脚步,缓缓回头看着青梅竹马。“……你再说一次试试!”如此说着,篁用好像要射穿融的锐利视线狠狠瞪着他。向此相对的是,融毫无惧意,只是再次重复了一遍。“我也要去。不要阻止我。”“你只会碍手碍脚,碍事到了极点!快给我滚回去!”嘴巴坏到这个程度也算是无话可说了。
融真的很想让大内那些一心认定小野篁是优雅优美化身的家伙们也见一次他这个样子。
从正面承受了篁可以媲美杀人光线的视线,融悠然地考虑着这种事情。
因为打交道的时间够久,所以融已经具备不管被他说什么都不认输的耐久力。“也许我会碍手碍脚吧?不过我还是要去。”融带着认真的表情,斩钉截铁地断言。“如果有什么万一就丢下我好了。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都已经说到了这个程度,篁也无法拒绝他的同行。他也一瞬间冒出过就把他在这里打倒的念头。可是如果要把昏迷的融就这么运回小野府的话,这么大块头的身体搬运起来真的很麻烦。可是又不能把他就这么丢在这里。搬运到橘府就更加不在考虑范围内。他没有选择的余地。“……随便你好了!”面对半死心地如此嘀咕的篁,融精神十足地点点头。“嗯,我会随便的。”篁带着一脸嫌麻烦的表情,深深地吐了口气。
第十章

在桓武帝的称号中,桓是表示勇猛强大的意思,武王则是代表中国曾经开拓了周朝的人物。
也就是说,完成了平安迁都的桓武帝,被大家视为成就上足以和武王媲美的王者。“……那怎么可能!”井上扭曲了一下美丽的脸孔,很不快地吐出了这句话。山部王可不是配得上如此精彩称号的男人。
他和藤原联手,诬陷杀害了自己和他户亲王,然后又在即位的前夕逼死丁亲生弟弟早良亲王。井上仰望着头上熠熠生辉的满月。夜风从她身边吹过。
风葬之地·鸟边野没有人影。只有滚落在地的骸骨以及白骨,在窥探着她的情形。“今天晚上,一定要成就我的心愿。”井上牵扯起仿佛被鲜血染红—般的红唇,完成了一个笑容。“好长……”
不久之后,我们翘首以待的祭品,完成心愿所必需的关键,就会来到这里。井上有这样的确信。
那个携带着拥行“破军”之名的弓箭的年轻人,一定会在这里出现。以那个人的性格来说,他绝对不会放跑猎物。为了打倒井上,被称为“篁”的年轻人,必然会来到这里。——快一点……声音在如此回荡。低沉地,严厉地,强大地。井上恭恭敬敬地落到地面上,单膝着地,垂下头部。“请您再稍等一会儿。我一定会把他送到您的身边。”她的话并没有得到回应。但是,她笑了出来。非常满足地笑了出来。鸟边野位于巽(东南)方。
在为了避免被他人发现而小心翼翼地前往鸟边野的过程中,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篁唐突地说道。“你知道所谓的鬼门吗?融。”“鬼门?”融不由自主反问,篁点点头。融思索了一阵,然后仰望天空。“……我记得,应该是艮(东北)方吧?”“没错,那么里鬼门呢?”听到第二个问题后,融对于这个倒是立刻就能给出回答。既然鬼门是艮的话,那么里鬼门就是相反的方向。也就是说,“坤(西南)方。”“没错。——那么,神门呢?”“……咦?”融一瞬间说不出话来。陌生,或者说是干脆闻所未闻的单词。
鬼门。如同字面的意思那样,就是鬼所通行的门。从鬼门进入的鬼会穿过里鬼门。而鬼无法从里鬼门那一侧外出。
在桓武帝进行平安迁都的时候,为了防止不好的东西进入,位于鬼门方向的比睿山延历寺就被赋予了镇护王都的任务。也就是说,桓武帝试图借用圣洁的寺院之力来阻挡恶鬼怨灵。他对于怨灵的惧怕就是到达了这个程度。因此,鬼门所在的艮之方向,就被视为万事不吉的地方。“……神门……?”面对不解的融,篁点子点头。
所谓的神门,就是指和鬼门相对的乾(西北)方。假如说鬼门是鬼的通路的话,神门就是神的通路。因此将都城夹在中间,和乾相对的巽就是被称为里神门的地方。
“虽然是神,但也有对人类怀恨在心的神。据说他们好像会穿过神门、里神门来散播灾难。当然了,这些我也都是从阎罗王那里听来的。”
但是,井上却说在鸟边野等着他。在作为里神门的巽,是恶神一旦通过后,就无法再度出来的里神门的所在地。
穿过之前的那个寺院,他们笔直地前往鸟边野。在这个过程中,篁滔滔不绝地补充。
“据说这个都城是和四神相对应的土地。北玄武,东青龙,南朱雀,西白虎。……嗯,因为这些都是从那些阴阳师那里现学现卖的,所以你不用太过重视。”说到这里,篁暂时停下声音,微微眯缝起眼睛。
“说起来很不可思议,在里鬼门,几乎没有什么有名的寺院神社。也许是因为里鬼门是通过的场所,也就是所谓的出口吧?因为无法从出口进入,所以也就没有设置守护的必要吧?……但是。”里神门却不一样。“和鬼门、神门一样,这里建立了众多的寺院神社。为什么?”听到这个突然的问题,融一时间无言以对。
原本就连神门这个词他都是刚刚才知道。所以当然不可能回答篁的疑问。

但是,篁虽然向他提问,但是却似乎一开始就没有期待能从他那里得到回答。在隔了一阵后,他开了口。
“恶神的通道,神门。以及出口。为了不让通过这里的恶神半路调头,重新进入都城,所以建立众多的寺院神社保护王都。就算是这样,这个数量还是有些让人无法认同啊。”然后,篁突然停下脚步。不知不觉中,至今为止一直罗列在两侧的房屋已经一个都不剩了。在眼前扩展开的,是被绿草所覆盖的原野。风葬之地,鸟边野。和篁一样停下脚步的融,眺望着青梅竹马平静的眼神。篁看着原野的眼神虽然平静,但是却蕴含着某种激烈的东西。
追逐着篁的视线,融深吸了口气。井上就在这个鸟边野的什么地方等待他。“这就是……仇野啊。”这片土地有两个名字。鸟边野。
还有,人们在有意无意间,把这片里神门所在的土地,称为了“仇野”。“啊啊。”听到融的嘀咕,篁点点头。“——仇恨生者的存在,长眠的场所。” 拥有皇家血统的人,也就是天祖天照大神的子孙。因此拥有这一尊贵血统的人,在死后必然都会晋升为神格。
既然如此,悲剧性地结束了一生的井上皇后,以及她的儿子他户亲王,还有被桓武帝逼到自杀的早良亲王,也全都成为了神的眷属吗?
事实上,在御灵神社中,早良亲王的灵就被冠以“崇道帝”的尊称而受到供奉。但是。
“就算作为神受到供奉,他的怨念也不见得就会得到升华。桓武帝想必相当恐惧吧?明明自己在死后也会拥有神格的说。”说到这里,篁仿佛哭笑不得一般眯缝起眼睛。但是,融心想,这个和篁刚才的话题,要如何连接到一起呢?
按照篁刚才的口气,他就仿佛在说这个仇野存在着必须用大量寺院神社来进行封印的恶神一样。
在一步接一步向前踏出的过程中,篁的视线牢牢盯着鸟边野的中央。“井上确实是拥有悲剧性命运的女人,也值得同情。但是……”眨了眨眼睛,融等待他继续说下去。篁对他使了个眼色。“就算如此,也不等于她就可以向生者复仇吧?”
九年前,附身在藤原药子身上,让平城上皇犯下巨大错误的井上皇后。但是,她的计划遭到了今上帝和术者的阻拦。篁刚才说,这个仇野,就是里神门。他说,这里是恶神通过之后,就绝对无法返回的场所。
而且,在里神门存在着众多暗中肩负镇魂重任的寺院神社。既然如此,融冒小了—个念头,并且以疑问的形式向篁提出。
“所渭的……仇野,难道就是仇恨皇家的存在被封印长眠的场所吗?”“……哦。”篁微微睁大了眼睛:“你居然明白了吗?真是难得。”融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听到你的话之后,只要稍微想一想,这种程度的事情还是可以推测得出来的。”
原来如此。篁仿佛很佩服一样地点了好几下头。虽然知道会这样,融还是对此有些恼火。
篁的语言中存在很多偏颇性的,抽象性的东西。但是,只要一字一句地认真去听,并且掰开揉碎地仔细思考的活,就可以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篁牵动嘴角挤出了—个讽刺的笑容。那是只有融才会看到的,独特表情。突然,—阵暖风吹拂过他们身边。无法言喻的感觉掠过融的脊背。他好像被扎到一样环视鸟边野的土地。他的视线集中在了—点上。正好是类似于鸟边野中央的场所。他看到,众多黑色的东西在那里蠢蠢欲动。
融知道那是什么。因为他也曾一度遭受袭击。那是会吞食人类生气的黑色杂鬼杂鬼们确认到两人的身影后,开始一点点逼近。篁无声地进入草丛中。融也跟在他的后面,拔剑出鞘。所谓的鬼,原本是没有形体的东西。那个也许只是人类的想象而已。如果是这种形状的话,就会很可怕。如果是这种姿态的话,就会很恐怖。类似于这样的思考,让它们拥有了形状。那个,也许就是被称为鬼的恶质存在的真实一面。融人黑暗之中的愤怒、憎恨,以及恐惧。那些按照人类的想法,成为了仇恨人类的存在。“……居住于仇野的,恶质存在啊。”篁仿佛歌唱般地诵唱着什么伸手摆了个姿势。好像在等待什么一样伸出的手指。融瞪大了眼睛。是,那把弓。篁的手中出现了光之线条,徐徐地形成了形状。

那是仿佛将光直接凝缩起来的,破魔之弓。篁曾经说过,它的名字是“破军”。篁从正面端起了号称可以射穿异形的破魔之弓。一点点逼近眼前的无数杂鬼们,看到这一幕后发出了嘲笑。人类的武器怎么可能对付得了我们。愚蠢啊。
多半是在嘀咕着这一类的台词吧?杂鬼们丑陋的面孔上,浮现出了露骨的嘲弄表情。
融一面紧盯着杂鬼们,一面窥探篁的情形。在他的视野中,白银色的光芒进一步加强。篁冷冷地一笑。瞥了一眼骚动的杂鬼群体,他拉动了破军的弓舷。鸣弦。自古以来,那就被视为破魔的手法之一。那个声音,高亢而尖锐地响起。
听到这个声音的杂鬼们,突然争先恐后地爆发出尖叫,在地上滚来滚去。就仿佛吞下了毒药—般痛苦。就仿佛被殴打了一般疼痛。但是,杂鬼们忍耐着疼痛站起来后,满脸愤怒地凝视着敌人。不是针对那个使用了鸣弦这一退魔手法的人。而是另外那个看起来没有任何力量的年轻人。
分不出是怒吼还是什么别的东西的声音,从一头鬼的口中泄露了小来。融不明白那句话。但是,他明白那个鬼要干什么。
鬼们决定把所有的愤怒和憎恨发泄到融的身上。不是那个仅仅用鸣弦就让他们痛苦万分的人,而是仅仅拥有多半是人类所制作的武器的软弱人类。融吞了口口水。紧紧握住了剑柄。自己的佩剑究竟能不能对付异形之鬼呢?“……多半没用吧。”

虽然在胸中如此嘀咕,但是因为自己的武器就只有这个,所以他只能认命。我要加油啊。鼓励着自己,融挥舞佩剑迎战向自己冲来的杂鬼。黑色的小小身体,被剑刃拨开。但是。“可恶……”融咬紧牙关。手腕上掠过了火辣辣的麻痹感。
碰到鬼的明明是剑刃,但是鬼的表皮却拥有钢铁般的强韧度,让他无法斩断对方。用棍棒进行殴打的话,也许效率还要好得多。
放弃了砍杀对方的念头,融调转佩剑。既然无法斩断对方,那么只能用剑背来打倒了。必须前往仇野的中心。尽可能巾心的地方。必须前往井上所在的场所。“滚开!”融怒吼着击打成群结队向他冲来的黑鬼。

几个黑色的身体飞上了天空。但是黑鬼们轻轻松松地调整姿势,平安地落到地面上,看着融露出了坏笑。笨蛋。那种攻击怎么可能对我们有效!融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融咬紧嘴唇。如果自己手上有一把能对异形者发挥作用的武器的话,这种杂鬼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从懂事时起,他身为武者的父亲就开始对他进行剑术指导。在经过长年的艰苦锻炼后,如今提起“近卫府的橘融”的话,几乎就等于是首屈一指、无人能敌的存在的代名词。
但是,那终究也只是针对人类对手而言。他还从来不曾与异形对象交手。因此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因为融的注意力被在眼前进行挑衅的杂鬼们所吸引,所以他没有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几个影子已经绕到了他的背后。踩踏青草的声音传人他的耳朵。“糟……!”还没等他吃惊之下来得及回头,无数的黑影已经朝他扑了过来。他的四肢都被压住,唯一的武器也被夺走。
杂鬼们好像在看待什么稀罕东西一样欣赏了一阵夺来的佩剑,然后就失去了兴趣,随手把剑丢了出去。“……混蛋……”融能感到全身都因为悔恨而涨红。武器。他想要武器。至少能切实地打击到鬼的武器。没错,就好像篁的“破军”或是“狭雾丸”一样——就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划破空气,带着风声飞到了融的眼前。
他发射性地抓住了那个细长的东西。看到自己无意识地抓住的东西后,融失去了语言。
’是拥有精致装饰的剑鞘和剑柄。名门小野家的传家宝,神器名剑“狭雾丸”。“这个是……”他转动视线,追逐篁的身影。
手持破军,篁在有一点距离的场所看着融。但是原本应该悬挂在他腰中的佩剑却不见了。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狭雾丸现在就在融的手中。融眼睛闪闪发亮地把狭雾丸拔出剑鞘。
好像镜子一样的剑身在月光下挥洒出白银光芒,仿佛在无声地炫耀它有多么的锋利。融甩开压住自己的杂鬼们,扬起了狭雾丸。
杂鬼们在嘎嘎发笑。就仿佛在说,就算获得了新的武器,结果还都是一样。“……但是,这把剑是不一样的。”融带着危险的笑容,正视自己的对手。融知道。这把剑可以轻易地把杂鬼们一刀两断。
在第一次见到墨衣之鬼——也就是身为冥官的青梅竹马的那天晚上,他亲眼看到,无数的黑色杂鬼在这把剑下化为了泡沫。
—头杂鬼冲了过来。在好像枯树树枝一样的手臂前端,是拥有长而锐利的指甲的手指。杂鬼挥舞着那双手,试图挖出融的眼睛。风发出咆哮。听到这个声音的融,踏上一步挥舞狭雾丸。冲击通过手臂传人了身体。和刚才完全不同的手感。
在他的视野中,被切下手腕的杂鬼翻了个跟头滚落到地面上。站在青草上按住切断的部分,杂鬼发出了不成调的惨叫。而原本正要再度袭击融的杂鬼们,纷纷脸色大变。
就在刚才还软弱无力的人类孩子。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家伙新获得的那把剑,居然可以伤害到他们吗?这是,这个是,拥有莫大神通力的恐怖之剑。恐怖好像波纹一样扩展开来。
想要生气。但是,贸然袭击的话,一不小心自己就会完蛋。那么,另外一个人呢?——不行。那家伙甚至让他们无法靠近。该怎么办才好?逃跑吗?还有选择的余地。只要逃跑就好。如果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如此。但是。
“……”
融诧异地打量着杂鬼们。
杂鬼们正在踌躇。如果是现在的话,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歼灭他们。
融向前踏上一步,扬起狭雾丸。在月光的照耀下,剑身发出了银色的波动。
这个银光好像促使杂鬼们作出了决定。无数的杂鬼们,就仿佛要逃避什么一样摇动着头部,一起朝他冲了过来。狭雾丸的剑刃一闪。四个杂鬼被一并斩落,滚倒在了杂草上。
只要拥有能够对付异形的武器,融就无所畏惧。只不过是区区的杂鬼而已,就算是融一个人也足以打倒。转眼之间,鬼的数量就越来越少,转而形成了骸骨的小山。
在斩杀了最后一头杂鬼后,融挥动狭雾丸,甩落了剑身上的鬼血。于是乎,剑身又恢复了没有半点阴影,好像刚刚打磨过一样的光彩。“呼……”融吁了口气,将狭雾丸收回剑鞘,转头看着篁。“篁。”
就在他脚步轻盈地跑向青梅竹马,试图向他道谢的时候,至今为止一直保持旁观者态度的篁徐徐地开口。“……没想到你要花这么长时间呢。”“……喂喂。”面对脸孔抽搐的融,篁一脸清凉的表情。“是你自己硬要跟过来的。所以总要让你干点活才行。”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想要谢谢他把剑给自己的语言已经缩回了融胸口的最深处。
哎呀,仔细想想的话确实如此。小野篁就是这样的家伙。自己明明应该对此再清楚不过的。既然早知道这一点,当初就不该产生什么感谢的心情。一点都不应该。可恶!为什么我偏偏是这种家伙的好朋友!丝毫不在乎融的纠葛,篁看了看杂鬼的残骸眯缝起眼睛。
按说杂鬼们并没有必要袭击他们。它们只是为了吸食人类生气,每天晚上在都城的街道上徘徊的存在。一般不会带有目的性地袭击特定目标。杂鬼们很明显在踌躇。如果不袭击他们俩人的话……如果不这样做,就会被别的什么所杀死。它们身上带着这样的感觉。所谓的别的什么,到底是……。在篁思索的时候,突然有什么凉丝丝的东西掠过了他的脖子。在思考之前,他的身体已经行动。“融!”在呼叫的同时,他撞开了青梅竹马的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事态,融狼狈地滚落在了草地上。
然后,在融倒下的同时。艳丽的衣物在月光中飞舞起来,遮挡了融的视野。“井上皇后!”不知不觉中呼叫出来的声音,明显已经走调。然后,融看到了。
身穿鲜艳服装的美丽女子,浮现出绝世的微笑飞舞到篁的身边,高高扬起了手中的黑色扇子。扇子画出了一道弧线。而目标正是篁的头部。“篁!”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的声音说不出的干涩。篁手中的武器是弓。弓并不适合近身战。现在,篁需要的是刀剑。但是,狭雾丸在融的手中。还没等融跳起来,伴随着扇子形成的风声,已经传来了一声闷响。在青白色的月光下,飞散的血液染红了草坪。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了脑部,心肌剧烈跳动,脑袋深处嗡嗡作响。风让井上的头发剧烈飞舞起来。“篁——!”融的惨叫回荡在仇野上。在他的声音中,包含着无与伦比的怒火。“吵死了!”维持着跳起来拔出狭雾丸的姿势,融倒吸一口凉气。“不要发出那种好像别人被杀了一样的声音,太不吉利了!”
那个声音——那个精神十足地向融怒吼的声音,毫无疑问是属于篁的。他还活着。安心的感觉扩散到全身—就在他不由自主松了口气的时候,怒吼进一步传来。“不要擅自安心!快点给我把井上宰了!”
融猛地惊醒过来挥动起狭雾丸。但是,预测到这一点的井上高高跳跃起来避开攻击,停留在虚空中发出了愉快的笑声。展开黑色的扇子掩住嘴角,她眯缝着眼睛俯视下方,伸出了左手。”我翘首以待的‘破军’啊。 ”
篁皱起眉头,—面打点起全付精神地张弓搭箭,一面狠狠瞪着井上。“……那个是,这把弓的名字。”“你不知道吗?不过也不奇怪。”从掩藏在扇后的嘴唇中,泄漏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声。篁危险地眯缝起眼睛。“……你想要说什么?”
但是,井上没有回答这一点,而是合上扇子露出微笑。仿佛冰一般的微笑“你曾经说过要打倒妾身吧?”在融看来,如此表示的井上的眼睛中,闪烁着喜悦的色彩:”既然如此,你就来试试哦。然后才好认识到你有多么的无力!”“闭嘴!”光之箭朝着井上放出。她优雅地挥动扇子,打落了飞来的箭。“同样的手法不会管用哦。”
用看起来艳丽而朦胧的表情如此表示后,井上自由自在地在空中起舞。
衣衫翻飞,美丽光滑的长发随风飘荡,她优雅地在仇野上空飞舞着。
而追逐着她的篁的右肩,有一道深深的伤口。虽然他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对于脖子的攻击,但是肩膀上却被撕下了一片皮肉。 墨衣大大地裂开,被锐利的扇子尖端打中的皮肤裂开了巨大的口子,皮开肉破的伤口需要尽早进行治疗。 但是,不能在这里认输。篁的自尊心不容许他逃避敌人。而且,井上不可能放过他的。如果想要逃避,只会受到毫不留情的攻击吧?
篁追逐着井上。她自由自在地在空中飞舞,偶尔落下用扇子进行攻击。篁用破军抵挡了她的攻击,然后寻找出她的破绽放出光之箭。
井上每次都巧妙地避开光箭,或是用扇子将箭打落,然后仿佛在向篁进行挑衅一般绽放出艳丽的笑容。“混蛋东西……”篁火冒三丈地怒吼,但是很明显,他的脸孔上正在失去活力。
因为伤口的出血状况非常严重。连袖子都已经被鲜血所浸透,每次放箭的时候都会有鲜血随之飞散。 融注意到到了这一点。而且很容易就能想象到,这样下去篁迟早会无法动弹。但是,他无法去帮助篁。
在篁和井上展开攻防战的时候,融的腿被某种惊人的力量抓住了。猛地将视线转向那里后,他瞠目结舌。
是被斩断的鬼的残骸。那些残骸缓缓站立起来,一步步包围了融。抓住了融的腿的,是失去了下半身,只有上半身的残骸。
融打了个寒颤。虽然说是鬼,但遭受号称神器的狭雾丸的斩杀后,也不可能逃脱死亡。但事实上,杂鬼们却用失去了四肢,或是没有脖子,或是没有下半身的身体,一点点逼近了他。
它们确实死掉了,只要看它们的眼睛就能明白。那些混浊无比的眼睛,什么也没有在看就仿佛被什么操纵着一样,鬼的残骸缓缓逼近融。“切!”很厌恶地咂了一下舌,融挥动狭雾丸。
杂鬼们已经死去。原本应该只剩下好像沙砾一样消失的命运。一度死去的东西已经无法再打倒。
不管再怎么斩杀,就算是失去手臂,就算是失去脑袋,它们还是会拖着只有一半的身体向融冲过来。斩杀,打倒,踢踹,即使如此也还是无法冲出包围。融咬紧了嘴唇。
快一点!必须尽快前往篁的身边!不能让他拖着那样的身体强行作战。焦躁造成了破绽。
他的背上感觉到了沉闷的冲击。在隔了一拍之后,那个化为了炽热的疼痛。
融跪在了地上,与此同时,一个只剩下右半边身体的杂鬼的爪子向他袭来。融惯用的右臂上一阵剧痛。就在他捂着伤口打滚的时候,第三轮攻击已经杀到。爪子掠过他的额头,从伤口中喷洒出的鲜血让他的视野一片通红。但是,倒下的融并没有放开狭雾丸。那是好友扔给他的传家宝剑。
融明白。不管嘴上怎么说,篁也都是因为融没有武器,才放开了重要的神剑。——你只会碍手碍脚,碍事到了极点!快给我滚回去!篁的话在他的耳边复苏。嗯,融在心中点点头。我真的是绊脚石。对不起……“——!”
刺耳的杂鬼的叫声在耳边轰鸣。黑色的团体一起扑到了融的身体上。瞬间。
融手中的狭雾丸一阵波动,从剑身上进发出来的门银光线将杂鬼们一举抹消。是—片黑暗。
没有灯光也没有其他任何照明,别说是月光,连星光都不存在,完全适合异形聚集的朦胧月夜。那一年的年初,篁到了七岁。 按照通俗说法,“七岁之前都要看神明”。也就是说过了七岁后,孩子就会脱离神明的庇护,成为普通的人。异形的存在们在害怕这一点。
它们说,一旦过了七岁,离开神明的身边,这个孩子必定会成为祸种。现在,还来得及。那个孩子还没有觉醒。如果是现在还来得及。于是。在半夜时分,篁因为窒息感而睁开眼睛,但是却无法动弹。——不能让这个凶星活下去。
释放着惊人鬼气的异形。混杂在黑暗中,无法清晰判明的影子。但是,很大,很恐怖。屏住呼吸,篁眼睛眨也不眨地仰望那个影子。 至今为止的异形,好歹还都是被他赶走了。有时候是依赖女官珠贵为他充当盾牌,有时候是依靠见鬼之力。但是,这个魔物,不是自己那微薄的力量可以轻易对付的存在。——消失吧……!挥下的大大手掌。那双锐利的爪子,牢牢地烙印在篁的脑海中。
“——”
但是冲击却迟迟没有传来。相对的是,嘶哑轻微的悲鸣,传人了篁的耳朵,刺穿他的鼓膜。
·他看到,长长的头发四散飞扬,雪白的脸孔由于痛苦而扭曲。篁茫然地动了动嘴唇。“珠……贵……”
她伸展出手臂,仿佛要用自己的身体覆盖住篁小小的身体—样。篁的眼睛清晰地看到,异形的爪子陷入了珠贵的脊背。——混蛋……异形存在的沉重声音,渗透着不甘心在四周回荡。——女人,从这里滚开。——你要庇护凶星吗?——多么愚蠢——……!在若干个咆哮交替响起的期间,珠贵扬起苍白的面孔看向黑暗。“这个人……是我的……少君……”
珠贵长长的黑发不自然地摇荡。空气好像波浪一样一阵骚动,威吓着异形的存在们。她挤出最后的力量,用因为愤怒而颤抖的声音吼叫。“绝对……绝对不是什么凶星……!”
珠贵也是,见鬼。正因为如此,她才看出了篁所拥有的异能。于是,她不惜一切地保护篁,疼爱篁,为篁赶走聚集到他身边的异形。仿佛母亲一样,仿佛姐姐一样。啊啊,可是,她已经无法再做到这一点——。
在异形气息消失的同时,珠贵的身体无力地倒了下来。她的手脚都已经冰冷。因为正面承受了异形的鬼气,被没有实体的爪子伤害到灵魂,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终点。“珠贵,珠贵!你振作一点啊!振作啊!”我马上就叫人来,所以,不要死!
她重要的少君,拼命地叫喊哭泣。那个脸孔由于泪水而一塌糊涂的小孩子,让珠贵从心底觉得疼爱。她在心中重复。如此温柔的篁,为什么要被称为凶星?为什么要被称为灾厄?”不能……哭泣……”一面喘着粗气咳嗽,她一面淡淡笑了出来。“因为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篁发出不成调的声音,拼命摇头。
我会变强的。我会变强,不会再输给那种魔物,不再需要保护,所以,所以……“珠贵!”但是,篁的声音,已经无法再传达给她。珠贵无力地合上的眼帘,已经无法再度张开。光之奔流,在将杂鬼的残骸燃烧一尽后,突然消失了。
融抬起面孔,缓缓地环视周围。原本数量惊人的残骸,已经全都消失了。“……刚才的是……?”他眨了眨眼睛,俯视手中的剑身。
对于那个女官,融还隐约有些印象。那是一位拥有非常温柔的笑容的女性。
她名叫珠贵,是负责照顾篁的女官。据说从篁还是个婴儿的时候起就跟随在他身边。融曾经听说,那个女官是因病去世的。那么,他刚才所看到的情景,到底是……?
融一时间茫然地看着剑身。但是,随风传来的轻微笑声让他猛地惊醒过来。仿佛银铃一般的,清脆声音。是井上。他仿佛被扎到一样将视线转向空中。
飞舞在空中的井上,用优雅的动作玩弄着扇子。在她的视线前方,是呼呼喘着粗气,看起来让人心痛的篁的身影。
虽然他还是顽强地凝视着井上端着弓,但是就算隔着一定距离,融也能看得出他由于伤势,连站立都已经相当勉强。融本身也已经遍体鳞伤。但是,还站得起来,还可以战斗。
用狭雾丸支撑着地面站起来,融一面印为疼痛而面颊抽搐,一面向前迈出脚步。身体很疼。可是,现在心灵更加疼痛。篁。——篁。
你接下来也要进行这样的战斗吗?作为冥官在黑暗中战斗,冒着生命危险去完成任务。可是,这样的战斗不会获得任何人的夸奖或是感谢然后,他想到了。
阎罗王的话确实很正确。篁从来不在意让自己受伤。然后,就会受伤。深深地,无可挽回地受伤。正因为如此,他需要在背后保护他的存在。不管他本人多么抗拒,那也是绝对不可缺少的。他的呼吸粗重起来,眼前一阵眩晕。在融的视线前方,井上在戏弄篁,篁在追逐空中的井上。
因为自己什么也做不到,融不甘心地咬住嘴唇,但是突然又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
有什么,好像小小的荆棘—样存在于他心底的角落,让他说不出的在意。
自由自在地在空中飞舞的井上。篁追逐着她,不时释放出光箭。而每次这个动作都会让血从他肩头的伤口滴落。融将视线转向仇野。长长的青草被篁踩倒,那个轨迹,就仿佛是——“……圆?”优雅地拂了拂随风飘荡的头发,井上浮现出极上的微笑。“你不是要打倒妾身吗?”
在她的眼皮底下,明显火冒三丈的篁无视自己不断出血的伤口,重复着弯弓搭箭的动作,用强有力的眼神瞪着她。井上轻轻笑了出来。很快。阵法很快就要完成了。
篁不顾一切地追逐着她,没有注意到她的企图。不过,就算他现在注意到,也已经无法停止了。“井上!”
伴随着怒吼,篁放出了不知是第几次的光箭。悠然地避开那个,她向着篁投出了漆黑的扇子。
用破军打落笔直飞来的扇子,篁踩倒新的杂草弯弓搭箭,向井上射出了光箭。
在月光下,鲜血滴落下来。伴随着嘀嗒嘀嗒的声音从草上滑落下来,全都被地面所吸收。“……成了。”
浮现出极上的笑容,井上喃喃自语着在空中旋转了一圈。飞越过篁的头顶,她的轨迹描绘出一个大大的弧线。确认到位于弧线尽头的存在后,就连篁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融!”茫然追逐井上身影的融,因为篁的叫喊而猛地清醒过来。
鲜艳的服装在他眼前展开。因为视野瞬间被覆盖,他反射性地试图跳开。可是身上传来的剧痛让他的行动变得迟钝。“唔……”有若干细长的东西缠绕在他的脖子上,并且绞住了他的脖子。
他喘不过气来。虽然无意识地挣扎着试图剥开那个,但却只是让指甲抓破了脖子的皮肤,并没有让痛苦消失。在他的耳边,传来了女人美丽而恐怖的喜悦声音。“……如果你想要这个人的命,就给我让开!”
在清凉的月光下,吹过的一阵夜风让杂草哗哗作响。当这个声音停止后,荒凉的仇野就彻底受到了寂静的支配。井上再次命令。“让开。……没有听见吗?这个人是你的好友吧?”篁仿佛有些诧异地皱起眉头看向井上。挣扎着试图剥开缠绕住脖子的东西,融在听到井上的话后吓了一跳,等一下,你对篁说这种话只会起到反作用啊。
虽然很想这么说,但问题在于他发不出声音。若干根细长的东西绞缠在一起.好像活生生的生物—样压迫着他的喉咙。这是什么东西?他拼命地拉断了其中一根。黑色的,长长的,是头发。井上将自己的—绺头发缠绕在融的脖子上勒住了他。
话说回来,这是什么样的力量啊。井上就是用这种全部缠绕住的话似乎是以把人提起来的强大力量抓住了融。用融的身体遮盖住全部身体,井上仅仅露出头部发出笑声。
“昨天晚上,这个人为了不让你被妾身夺走,曾经尝试过拼命的抵抗哦。这不是很好的友人吗?” “——” 听到井上意味深长的表示,篁的脸孔上失去了一切表情。
好不容易才保持住了意识的融,在看到篁的这个模样后,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在篁那被赞誉为天人或是仙女的美貌上,一切可以称为感情的东西部消失了。那个表情。让融的脸孔由于和呼吸困难不同的理由而无比苍白。
篁的面无表情。那是会彻底进行迁怒,将触及这一切的人都打个半死的势头,那是,激怒的表情。但是,什么也不知道的井上好像歌唱般地说了下去。“你没有听见吗?退下,破军!”
井上再次把篁称为“破军”。她到底在说什么呢?篁就是篁。明明不可能是其他存在的。因为呼吸困难而意识朦胧的融,依靠精神力强行维持住了意识。
瞥了一眼这样的融,和用黑发绞住她脖子的井上,篁放下弓,维持着紧盯着她的状态开始一步步后退?井上满足地笑了出来。“……没错,只差一点点。就是那里。”听到她的话后,篁的动作一下子停下了。
在融和篁之间,是—片从距离上来说大约十丈的草地。而中间部分的杂草都倒下了。那是篁追逐井上所留下的轨迹。
果然是,圆形。无论怎么想,井上也是有意识地让篁画出了圆形。只能这么认为。由足迹所形成的圆形,到底会成为什么呢?篁通过之后留下的痕迹,并不仅仅是被踩倒的草而已。那个才正是井上真正的目的。“……那么,你也没有用处了。”黑宝石般的眼睛闪闪发亮,井上在融的耳边温柔地轻声诉说。“老老实实去冥府吧!”黑发紧紧地陷入了他的脖子。“唔……”
因为气管受到压迫,他无法再进行呼吸。即使无意识地挣扎着想要把头发拉开,也只是弄断了几根,并没有消除痛苦。
在耳朵深处响起了鼓动声。非常激烈的鸣动。而且还有嗡嗡的耳鸣。闭上的眼帘深处是一片鲜红——“……什么……!?”压迫感突然松了下来。 融深深地吸人空气,接着就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将手指插入松下来的头发和脖子之间,勉强确保了气管。
即使如此,压迫感也并没有完全消失。强忍着窒息感,融拼命凝神细看。“……篁……”融不知不觉嘀咕。在他的视线前方,是篁。
在那张仿佛精巧雕刻一般的脸孔上,没有任何表情。冰冷的眼瞳让人联想到冻结的月华。只不过,只有那双眼眸中的目光,反映出了他的感情以融为盾牌,将头发缠绕在他脖子上的井上皇后。篁将光箭搭在破军上面,箭头对准了……她,也就是相当于融的左胸的部分。
就算是井上也没有预测到篁的行动。因为那个人质,昨天晚上还豁出性命去保护篁。『这家伙是我重要的好友!]如此大叫着,他冲了上来。完全不顾自身的危险。
既然如此,对于篁而言,这个人也一定是重要的存在无疑。只要以这个年轻人的生命为盾牌,他应该就无从下手才对。她曾经这么认为。但是……井上的声音中掺杂了惊愕的色彩。“破军啊,你难道不要这个人的性命了吗?”破军。融喃喃自语。篁只是微微地眯缝起眼睛。但是什么也没有说。“他不是你的好友吗?”在一阵沉默后,篁严肃地开了口。“——我的名字是,小野篁。”冰冷的风吹过仇野,让井上的长长黑发飞舞起来。
“我是冥王之臣,冥界之门的裁定者。我的声音,就相当于冥王的意志。”明朗而清澈的声音,回荡在漆黑的仇野中。从篁的全身缓缓冒出了肉眼无法看到的东西,扰乱了大气。被井上抓住的融,感觉到不自然的风在拍打自己面颊。“井上啊,我现在就要在这里将你射倒。”凛然的宣告。听到这个声音,井上瞠目结舌。“我会杀死这个人哦,你不在乎吗?”“如果做得到的话,你就试试好了。——但是,”他的双眸中闪烁着凄绝的光彩。“在你杀死融之前,这根箭就会射穿你。”“愚蠢。”井上傲然地表示,但是篁却不为所动。”这个破军,只会射穿邪恶的存在。会消亡的只有你,井上。”“这是……”
中断了一阵声音后,她突然疯狂般地狂笑起来。但是,不久之后,她的笑声就突然停下。凝视着篁扬起嘴角,井上吼叫了起来。
“你曾经尝试过吗?如果并非如此的话,会有什么结果?到时候你就是亲手害死了好友哦。你这样也不在乎吗?破军。” 黑发用前所未有的力量陷入了融的脖子。他已经连发出声音都无法做到。
融拼命挣扎着保持意识,他看到面无表情的篁的眼睛后,突然一惊。
多半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总是完美地佩戴着假面。绝对不让人注意到在那个表情下掩藏着什么样的感情。但是,融能够读取。通过轻微的眼神变化。通过短短的只言片语。因为他不是其他人,而是篁独一无二的好友。所以,他能明白。“篁……”篁用冻结的美貌紧紧凝视着井上。……不,他所看的,是融本身。篁用箭头对准了井上,——对准了融。融用尽全力试图剥开缠绕在脖子上的黑发。就算没有获得解放也没关系。只是为了叫喊。

但是,异形的力量过于强大。而且黑发坚硬到惊人的程度,就仿佛钢丝一样纹丝不动。“篁……!”融拼命活动嘴唇。“……放……”不要在意我。不用管我,射出来吧!不要犹豫,也不要畏惧。毕竟,我相信你。相信你的话,相信拥有巨大的力量,乃至于被任命为冥官的“小野篁”。相信比任何人都重要的青梅竹马。所以……“……放箭……”
轻微的,真的是非常轻微的,仿佛呻吟般的声音。原本不可能听见的,真的是非常轻微的语言。但是,切实地传人了篁的耳朵。篁的眼神剧烈地摇荡了一下,紧紧咬住了嘴唇。然后。他放出的箭,伴随着高亢清澈的声音在仇野回响。
十一章
“啊啊阿啊阿! ”在被夜色覆盖的鸟边野地带,回荡起了凄厉的惨叫。
井上用力地摇摆着头发,抓住胸口苦闷地呻吟。她扭曲着美丽的面孔、狼狈地翻滚起来。
光箭穿过融的身体,深深地刺入了她的左胸。那支箭让不具备实体的井上感觉到炽热的剧痛,并且险些粉碎丁她的存在本身。井上为了拔出光箭而抓住箭柄。“哇啊啊啊!”
再度发出惨叫,她甩动头发。她抓住箭柄的手掌,就仿佛被火焰炙烤—样发出了吱吱的声音。因为无法做到拔出光箭,井上只能不断呻吟。“力量……力量……”
因为长期以来身为怨灵,她获得了名为怨念的魔力。但是这个力量正在被光箭吸收消失。一点点扩散开来的破魔之力,化为白银的光芒覆盖了她的全身。——会消失……
井上战栗起来。这样下去的话,她的意识,她的一切都会消失。甚至无法完成愿望,只能回归于无。既然如此,至少——!
挤出最后的力量,井上向着手持破魔弓,站在圆阵中央的篁冲了过去。“破军啊——!”
伴随着怒吼,她用力挥动手臂,尖锐的指甲向——时没有反应过来的篁的脖子挥去。 篁在于钧—发之际护住了要害。但是却没能完全避开,被指甲掠过了右边的锁骨。篁的鲜血从井上的指甲那里喷洒出来。瞬间,篁看到井上的嘴角露出了笑容。
在瞠目结舌的篁的面前,白银之光覆盖了她的身体,进而爆发。他伸出右手遮挡住眼睛。“吾君——!”
在这声呼叫之后,让平安京染上了恐怖色彩的井上皇后的怨灵,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地消失了。当光之残渣消失后,被黑暗覆盖的鸟边野再次被寂静所支配。
一直满脸苍白地瘫坐在地上的融,当面颊受到冰冷夜风的吹拂后,才终于恢复了清醒。他战战兢兢地把手伸向胸口。什么都没有。
原本应该被光之箭所贯穿的部分,别说是伤口了,连疼痛都没有留下。他大大地吐了口气,缓缓地抬起头寻找篁的身影。篁单膝着地跪在刚才的场所。破军已经从他的手上消失。
融用狭雾丸代替拐杖,摇摇晃晃地走向他的身边。就算是在那样的危机中自己也没有放开这把剑。不知道该不该算是厉害。 他唰唰地踩着杂草来到篁的身边。结果,青梅竹马很不快地扭曲了一下漂亮的面孔,仿佛很辛苦一般地抬起脖子看着融。“……你那是什么表情啊。”篁的这句话,也正是融想要说的。因为已经按照阎罗王的旨意打倒了井上皇后,所以他完全可以露出更满足一些的表情吧?他到底是在不满什么呢?融在内心感到迷惑不解“……融。 ”融动了动右手食指,就好像在招呼他过来一样。“什么事?”当融弯曲下身体后,篁一把揪住他两边的面颊向左右拉。“啊啊啊……! ”放开用不成调的声音倾诉的融,篁挂着满心不高兴的表情说道。“笨蛋!”“为什么!?”“少罗嗦!”
愤然地扔下这句话后,篁就此陷入了沉默。所以,融没有注意到,由于并非出血的其他原因,他的脸上失去了血色。
为了打倒井上,篁只能选择那条路。“破军”不会对生者造成伤害,他的脑海中熟知这—点。而且,如果是其他什么人的话,他也不会迷惑。
自己不想伤害的对象主动要求他“放箭”,而月。是在只能那么做的状况下。篁到底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放出的那一箭,融多半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吧?“……我可不想再领教这种滋味了。”没错。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失去重要的人的滋味,有一次就足够了。
另一方面,融并不知道篁生气的理由。只能在脑海中拼命思考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是因为觉得没事,所以才说出了“放箭”。仅仅如此而已,自己到底有哪里错误了呢?“……算了,无所谓。”
在口中嘀咕了一句,他站立起来。将狭雾丸收回剑鞘,他向篁伸出手。“已经结束了吧?”让平安都被恐怖所笼罩的怨灵,闲为篁刚才的一箭而消失。他的任物已经完成。既然如此,就没有理由再停留在这里。必须赶快返回府邸包扎伤口才行。
篁破裂的右肩还在不断出血。在月光下看起来是黑色的鲜血,嘀嗒嘀嗒地流了下来。篁借助融的手臂勉强站立起来,试图离开那里。瞬间。 好像闪电一样的东西贯穿他们的全身,两个人的腿都好像被绑在了土地上,突然之间无法动弹。松开融的手,篁好像被扎到一样环视四周。“篁?”没有回应融诧异的声音,篁集中起全部精神打量周围。心脏剧烈跳动。近乎疼痛的紧张感包围了他的全身。有什么,在注视。有什么莫名的东西。
扑通扑通,心脏在律动。仿佛是为了回应那个,异样的风开始吹拂,并且包围了他们两人。暖洋洋的风,再次带上了热度。剧烈跳动的心脏。颤抖的大气。异样的气息缓缓冒出,仿佛要缠绕住他们的身体。
篁猛地垂下视线。在月光的照耀下,白色的圆形东西掉落到草丛中。散发出异样气息的,就是这个吗?
那个,就仿佛拥有什么特定的目的一样,很不自然地被放置在那里。血液顺着手臂嘀嗒嘀嗒地落下。
篁睁大眼睛。接受了篁的血液后,仿佛胎动一样律动的气息。而孕育出那个的就是……“……骷……髅……?”篁非比寻常的模样,让融也下意识打量周围。风,很热。就好像,正在被熊熊火焰炙烤一样。覆盖了仇野的杂草,在风的吹拂下齐刷刷倒下。从篁的手指尖飞散出了血液。融看着视野中的这—幕。没错,就是血。
在井上的引导下,篁所画出的圆阵。在那个轨迹上,是被篁所踩倒的草,以及……他的鲜血也切实地落到了上面。融突然醒悟到了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这就是我在等待的时刻——!拥有厚重韵味的异样“声音”,从地底轰隆隆地响起。红莲之火焰沿着圆阵升腾起来。
第十二章
突如其来出现的火墙,高高地,熊熊地燃烧。 融惊愕地仰望着眼前的光景,由于感觉到类似于杀意的东西而浑身僵硬。随后,他的全身都开始颤抖。他看了看伫立在身边的篁。篁的脸孔也苍白到没有任何血色。“篁……”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声音,说不出的干涩嘶哑。
篁的肩膀突然颤动了一下。他的眼睛瞪到了不能再大,倒吸了一口凉气。“那……”那是突如其来发生的。
相当于两人所站的圆阵中心的场所。有什么惊人的力量从地下进发出来,将两个人的身体吹飞。脊背遭到了重重的撞击。即使如此,融还是拼命扬起脸孔。“……啊……!”圆阵的中心。直到刚才为止,融和篁所在的场所。傲然出现在那里的异形身影。
融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在剧烈地颤抖。过了一阵之后,他才意识到,在看到那个身影的瞬间,是什么东西缠绕住了他的全身。那个毫无疑问就是纯粹的恐怖。融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恐怖。 在燃烧的火焰的照耀下,那个异形缓缓地仰望天空。他的身体,高到了仿佛要碰到天空的程度。鲜艳的绯色长发,就仿佛在反射着火光一样。在照亮夜色的火焰旁,那张雪白的面孔形成了一个凄厉的笑容。这个只要看上一次就无法忘记的非人类容貌,比融至今为止所见过的任何人都要美丽——然后,在他的头部,布两根突出的长角。那是,异貌之鬼。“怎么可能……!”只来得及呻吟出这么—句,融就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了。衣服。鬼的衣服。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绝对不应该的啊……!“……我要谢谢你,破军的化身。”
篁被吹飞到火墙的附近,也和融一样只能茫然地仰望着鬼。而那个鬼就是向这样的他投注了凄绝的笑容。那个鬼身上所穿的服装。那身衣服的色彩,那个是……篁瞠目结舌。“禁色之……衣……!”所谓的禁色,就是指只有皇家的人才被容许使用的七色。栀子、黄丹、红、蓝、深紫、深绯,还有深苏芳。异貌之鬼所穿的衣服,就是其中的深紫色。“你是……什么人?”

虽然呼呼喘着粗气,篁还是用威胁的口气做出了质问。如果透过火焰凝神细看的话,就会发现破军已经出现在他的手中。篁用那个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和异貌之鬼形成对峙。“你是什么人!回答我!”鬼继续无声地微笑。他没有回答篁的询问,轻轻扬起右手。“回来吧!”他的声音低沉严厉,在安静之中同时具备了压倒他人的气势。
鬼的右手上升腾出了火苗。转眼之间,那个火苗就剧烈燃烧起来,刀并且在其中孕育出了人影。不久之后,火焰消失,仅仅残留下了人影。长长的黑发轻轻飘荡。当那个人影就好像羽毛一样落到鬼的前面后,她缓缓睁开了合上的眼帘“辛苦你了,井上。 ”鬼仿佛安慰一般呼叫她的名字。那是温柔到让人吃惊的声音。
原本刚才应该由于篁的光箭而消失的井上,清清楚楚地睁开眼睛确认了鬼的身影,随之眼睛闪闪发亮。“啊啊,吾君。”
她拉住鬼伸过来的手贴上白己的面颊,将白己雪白的手掌重叠到上面,陶醉地闭上眼睛。“好久好久……。请您原谅,我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朱焰大人。”听到这句话后,篁皱起眉头重复了一遍。“你说,朱焰……?”异貌之鬼,也就是朱焰冷酷地笑了笑。“不错,吾之名就是朱焰。”
从朱焰的身体上,释放出了莫大的妖气。大气颤抖不止,火墙也摇晃起来。“是抱有冥焰之鬼。”绯色的头发随风飞舞。
朱焰仿佛鲜血一般的深红眼眸紧紧盯着篁,拔出了腰间佩戴的妖刀。
从那里进发出的妖力缠绕住篁的四肢。篁一阵头晕目眩,但还是勉强保持住了意识。嘀嗒嘀嗒,鲜血从右手上滴落,出血没有停止。
可是,篁还是一面拼命维系远去的意识,一面狠狠瞪着朱焰。在这里输掉的话,也就意味着死亡。朱焰让井上退下,白己落到地面,朝着篁走去。“为什么要把我称为破军?”听到篁的问题,朱焰冷冷一笑。“你不知道吗?不过这也不奇怪。”攻击,发生的非常突然。朱焰用让人无法和他那巨大身体联系到一起的速度逼近到篁的眼前.若无其事地挥下了妖刀。
在妖刀擦伤了篁的胸口后,朱焰又翻手让刀锋的部分朝着篁的脖广袭击过去。虽然篁用破军接住了这一击,但是却因为无法承受其中的力道而整个人都被弹飞。
一瞬间,篁失去了意识。破军消失,篁的身体无计可施地重重摔落到地面上。“篁!”
周围回荡着融的大吼。这个声音让篁清醒了过来。他猛地睁开眼睛,捕捉到了出现在视野中的白刃。他就地一滚避开了对方挥下的白刃。但是却没能完全逃开。 朱焰用妖刀的刀锋打中了篁的右肩。那里是被井上撕裂开伤口的地方。
篁的口中泄露出了悲鸣。他的身体猛地弹了起来,无意识地挣扎着试图逃开。
朱焰的妖刀进一步撕裂了伤口。然后,他抓住无法动弹的篁的胸口,把他拖了起来。
“……原来如此。是受到了双星的庇护和帮助,补充了欠缺的部分吗?”
俯视着篁苍白的面孔,朱焰仿佛很佩服一样喃喃自语。篁轻轻睁开眼睛,确认到了那个在超近距离凝视自己的深红眼眸。“……你说……什么……”朱焰俯视着奄奄一息的篁,看起来相当高兴。“我来告诉你吧。你就是凶星破军的化身。”凶星。篁一阵愕然。小时候那些袭击他的异形们,不都是口口声声如此称呼他吗?说他是灾厄,说他是祸根,还有,说他是,凶星。
“你不知道也不奇怪。因为谁也不想认为,为这个世界带来祸患,招来灾厄之星是自己的宿星。”
·破军。正式名称是,北斗i七星第七星,破军星。善于欺骗,狡猾,凶暴。潜藏着魔物的闪星。篁的灵魂,就是以那颗闪星为宿星。
“我因为某种缘故,失去了力量和一半灵魂。为了破除封印我的术,就需要相当于破军化身的你的性命。”——寻找他。
找出来。找出以破军为宿星的人。找出应该会出生于这个世界某个地方的凶星。为了打破封印朱焰的结界——!
随着篁的诞生,朱焰的意识也觉醒过来。然后,他花了十七年的岁月积蓄失去的妖力。但是,因为在受到咒缚的时候被夺去了一半灵魂,所以他无沦如何都无法破除术。为了获得解放,他无论如何都需要凶星破军的化身。井上就是听到了这个声音,才一直在搜寻破军的化身。”但是,在已经复活的现在,你的存在就没有必要了。”朱焰松开手,篁的身体无力地瘫软下去。
因为伤口部分的失血,他的身体已经无法动弹。靠着最后的精神力勉强保持的意识,也很快就要被黑暗所覆盖。我要,死了吗——“永别了。”优雅地说完后,朱焰举起了妖刀。就在这个时候,—个人影冲破火墙跳了出来。“你休想!”伴随着怒吼,人影用剑接住了妖刀。篁转动视线,轻声嘀咕了一句。“融……”
融正在用狭雾丸拼命迎战,按说他的身体也应该由于杂鬼造成的伤口而到达了极限。但是,他还是冲了过来。试图从妖力巨大的鬼的手中保护篁。不惜冲破熊熊燃烧的火墙。就是为了保护篁。所以,篁咬紧嘴唇。
所以,他才不想让融跟来。因为篁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这个青梅竹马从来不顾自身安危的个性。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危险,就算要危及生命,融也会这么做。“所以,我才说你会碍事……”融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掌,指甲陷入了掌心。他因为自己的无法动弹而悔恨,因为自己的无力而不甘心。
随着清脆的碰撞声,狭雾丸高高地飞了出去。白刃在空中旋转着画出弧线,落到了火焰的另一方。融的身体也飞了出去。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融,朱焰发出哄笑。“愚蠢。不过是区区的人类而已。用不着如此急着寻死吧?”融拼命支撑起身体,站在了篁和朱焰中间。“滚开!”
朱焰用温和安静,但是不容抗拒的口气发出了命令。但是融却拒绝了他的命令。
.“不行!我才不会让开!” 虽然已经遍体鳞伤,狼狈不堪,但融还是用燃烧般的眼神毅然瞪着鬼。“没有第三次了。——滚开!”“我拒绝!”篁抓住了如此大叫的融的衣襟。融吃了一惊,回头看向他。篁呼呼喘着粗气开了口。“……融……你让开……”“篁……”“我不需要你向我施恩……少做那种傻事……”融一时间失去了语言。无法形容的感情在他的胸口翻滚。
就连在这种时候,他都还是采用这样高傲的语气,绝对不肯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那就是,融所熟知的名为小野篁的男人。融用痛苦而悲伤的眼神看着篁。“是你自己让我随便的。”
在前往仇野前,面对半步也不肯退让的融,篁曾经半是死心地吐出过这种台词。“所以,我要随便了。”不管别人对他说什么,他都绝对不会退缩。篁紧紧抓住融的衣襟的手,无法抑制地轻微颤抖。“融,你从这里让开……!”“我绝对不让开!”因为熊熊的火焰,夜风也变得炽热。扑打着面颊的夜风,一片火热。朱焰用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神俯视着两人,不动声色地举起了刀。“既然如此,你们就一起去死吧。”“唔:”融猛地闭上眼睛转开脸孔。篁仰望着朱焰的妖刀。在火焰照射下闪闪发亮的刀身。
要在这里就结束了吗?不仅仅是白己,还有融。都会在这里结束生命吗?
还有这个鬼——自称打破咒缚苏醒过来的异貌之鬼。那么,要怎么办呢?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什么人能阻止这个鬼的野心吗?重要的少女的身影从他的脑海中闪过。我想要力量。他曾经如此祈祷。第一次,是在失去珠贵的时候。第二次,是在枫遭遇危险的时候。——那是,枫刚刚返回小野家的时候。
百鬼夜行的夜晚。那是一个暴风雨肆虐的夏季夜晚。好像利刃一样的电光不时照亮周围,惊人的雷鸣不断轰响的夜晚。
年幼的枫,由于畏惧雷声而寻找有他人存在的场所。而距离她最近的,就是篁的寝室:
察觉到异样的气息,篁睁开了眼睛。和那个夜晚一样,异形的存在¨迫近了他的身边。“哥哥。”就在这时,小小的枫突然出现。
她看不见那些非人类的存在。但是,那些家伙不可能错过看起来非常柔软的人类孩子。电光划破天空。浮现在空中的异形身影。那是被称为鬼的恐怖存在。那个存在,向着枫伸出了手。瞬间,因为保护自己而死亡的珠贵的身影掠过了他的脑海。在头脑进行思考之前,篁的手已经伸了出去。 “,‘,,’,” 不要。已经受够了。绝对不要再看到有人在自己眼前消失。 “枫!”
他抓住枫的手臂将她拉了过来。然后看到鬼的爪子在千钧一发之际落人了空气中。以及,进一步袭击过来的无数妖影。就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在篁的体内进裂了。“——!”……当他注意到的时候,异形们已经无影无踪。小小的手抚摸着自己的面颊,篁第一次清醒了过来。“哥哥,你有哪里疼吗?”“咦……?”这个时候,篁才终于注意到自己正在哭泣。胸口非常疼痛。泪水莫名其妙地汹涌而出,无法抑制。“你也害怕打雷吗?虽然枫也害怕,不过在一起就不怕了。”
篁知道那个担心地仰望自己的视线。在第一次看到这个少女的时候,他就产生了见过这双眼睛的感觉。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在异形伸出手的那个时候,篁觉得自己想要保护这个孩子。他不想眼睁睁地失去她,他想要不惜一切地亲手保护她,他想要让这个孩子留在这里。他想要力量,痛切地如此希望。“不要哭。”面对自己的表情才更像要随时哭泣出来的枫,篁笑了笑。“……嗯,我没事。在雷鸣停息之前,我们都在一起好了——”现在,是他第三度的希望。
篁咬紧嘴唇。由于过于用力,甚至到达了嘴唇破裂,鲜血渗透出来的程度。不要。他已经受够了。在白己的眼前失去重要的人。“……!”
啊啊,力量。不会输给任何人的力量。可以保护一切无可替代的存在的力量。他想要力量——!
第十三章
有什么,声音。仿佛金属碰撞般的,声音。在火焰照耀下的仇野之地上,穿过黑暗的缝隙回荡的声音。篁睁大了眼睛。金色的丝线在流淌。不,那是闪烁着金色的,头发。
在火焰的照耀下,在夜色中熠熠生辉的头发。在热风的吹拂下,剧烈地飞舞起来。有什么声音,唐突地在耳中苏醒。——因此,对你…… “……” 就在这时,篁的意识突然中断了。
另一方面,融因为迟迟没有遭受致命的一击而诧异地轻轻扬起视线,结果失去了语言。 在他们和朱焰之间出现了一个人影。长长的金发随风流动。身上穿着纯白色的服饰。
在他的手中,是一把大到让人吃惊的剑。那把剑接住了朱焰的刀刃。这些还不是最让他吃惊的地方。在那个突然出现、身份不明的人影的头上,是纤细瘦长的角。是,鬼。“……什么人?”
面对轻易地接住了自己的妖刀,表现出足以匹敌自己的力量的白鬼,朱焰的双眸中燃烧起了熊熊烈火。但是,鬼没有对此作出回答。 而是一口气将朱焰的刀弹回。
朱焰的身体向后方跳去。而对调整姿势后凛然端起妖刀的朱焰,白鬼也紧盯着他端起长剑,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朱焰大人。”原木一直在旁观的井上,仿佛有些畏惧地靠近朱焰。
突然,纯白服饰的鬼,右手高高朝天举起。他的金发不自然地波动起来,衣服由于无法看见的波动向周围扩散。“——雷帝!”
周围回荡起了锐利的叫喊。与此同时,一道雷光伴随着轰鸣从晴朗的夜空中飞来。雷光的目标就是异貌之鬼,朱焰。“朱焰大人——!”
井上爆发出悲鸣。伴随着激烈的雷鸣,白银之光笼罩了周围。沿着圆阵燃烧的火墙也被吹飞。—片寂静。
当雷光和轰鸣的余韵消失后,残留下来的就只有近乎痛楚的寂静。只有月光冷冷地注入到了夜晚的仇野上。
在受到雷光直击的场所,已经没有异貌之鬼的身影。井上也一起消失了。纯白服饰的鬼收剑入鞘后,从不知什么地方飘来了声音。——今天晚上,就先到此为止,但是……自称朱焰的异貌之鬼,伴随着这句话消失在了风中。冰冷的风轻拂过他的面颊。白色与金色交杂的鬼长发飞扬地转过头来。融终于恢复清醒绷紧了身体。这个鬼,是什么人?他的脸孔上半部分都被面具所覆盖,因此无法得知他的真实长相。那个鬼,踩着杂草接近了他们。融用惊人的眼光狠狠瞪着鬼。“……没有警戒的必要。”鬼用通透的声音静静表示。“我是阎罗王派遣来的。”融瞪大了眼睛。“啊……!”他想起来了。对了,阎罗王不是对篁如此说过吗?说是,会为他派遣护卫。那么,这个鬼就是阎罗王的人选吗?融战战兢兢地询问。“你就是,那个守护者……?”
.“不错。”
身为守护者的鬼穿过融的身边跪下,用手碰触上没有意识的篁白脖子。虽然很微弱,但还在脉动。由于失血的关系,他的肌肤非常冰冷而且身体也一动不动。但是……但是,他还活着。将手放在篁优美的额头上,鬼仿佛放心下来一样轻轻吁了口气。
一直在观察他的融,觉得那个时候鬼好像微微笑了一下。但是那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且又是在只有月光的夜色中,所以也许是他看错了也不一定。鬼很快站立起来。融凭借直觉意识到他就要消失,于是拉住了他的衣襟询问。“你到底是谁?”将面具掩盖下的眼睛转向融,鬼简短地回答。“禁鬼。——我的名字是,雷信。”这个时候。在冥府第一殿,有人自始至终都准确地掌握了事情的过程。“好像是过去了。” 阎罗王表情复杂地眺望着桌上的水盘。在水镜中,是雷信消失后,—个人背着篁返回小野家的融的身影。“不过,那家伙也真是不懂得变通。顺便把人送回去不好吗?”听到父亲的话,也在旁边观看水镜的燎琉苦笑出来。
“那个太强鬼所难了吧?……不过,没想到你居然为他配备了禁鬼呢。”“其他人都不可能是那个朱焰的对手。”
所谓的禁鬼,就是封印魔或是妖,毁灭异形,狩猎鬼的鬼。他们拥有巨大而且激烈的神通力。而且个性顽固,完全不会接受被自己视为主人以外的人的命令。
“而且大家都是因为对方是篁才答应的。今后多半连我的旨意也不管用了吧?”“因为大家都很顽固,而且脾气古怪啊。”爽朗地笑了笑后,燎琉突然露出了严肃的表情。“……话说回来,没想到居然一眼就看穿了补充篁的双星啊。”阎罗王没有对此作出回答,只是凝视着水镜。“父亲大人,要不要告诉篁朱焰是什么存在?”“燎琉。”打断了太子的话,阎罗王静静摇头。
“这就是星的宿命。就算知道了实情,篁也无法摆脱必须打倒朱焰的命运。” 那不知道会有多么的困难啊。但是,为了自己,篁必须去完成这一点。 燎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想了一下后,又行了个礼就转身离去。“你要去哪里?”听到这个询问,燎琉转头露出温和的微笑。
“我是想去探望一下篁哦。看他的样子,一时半会儿都无法动弹了,所以顺便带点仙药过去作礼物。”阎罗王轻轻地扬起了嘴角。“原来如此,这倒也是个好主意。”“那么我走了。”当目送燎琉离开房间后,阎罗王的脸上失去了笑容。被长时间束缚在仇野之地上的可怕的异貌之鬼。寄宿于他体内的怨念,就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一样。诅咒人类,诅咒王都,诅咒统率大和的血统,试图烧尽一切的异形。将双手垫在下颚上,阎罗王闭上了眼睛。“终于苏醒了吗……?”
第十四章
第二天,融和篁前往大内晋见。“……现在能呆在这里,感觉上就好像奇迹一样呢。”
感慨万千地眺望着郁郁葱葱的树木和小桥流水,融笑眯眯地转向身边人。“呐,你也这么觉得吧?篁。”
和融正相反,始终满脸不快表情的篁,只是轻轻瞥了一眼自己的青梅竹马,什么也没有说。融叹了口气。
“这不是很好吗?只要结束了就一切都好。就连你的伤势,那个禁鬼……是叫玻凛吧……不是也帮你治好了吗?而且燎琉殿下还特意给你送来了仙药,让你的体力彻底复原。我觉得没什么可不满意的?啊。”
昨天晚上,返回小野府的融,为了避免被篁的家人主意到,很辛苦才把篁送进了房间。
虽然那时候他自己也精疲力尽,恨不能一头晕倒在地,但是还必须为篁没有停止流血的伤口进行包扎。但是,这个伤势要怎么向他人说明才好呢?
就在他头疼不已,忍不住抱住脑袋的时候,阎罗王太子燎琉出现在他的面前。”辛苦了。只要喝下这个就好。”
他附带满面笑容地递过了杯子,转眼之间就在里面注满了鲜艳无比的绿色液体。
原本融有些奇怪这是什么东西,不过很快就推测出那多半是药物之类的东西,于是就一口气喝了下去。
虽然过度的苦涩让他忍不住满地打滚,不过白己的体力却在转眼之间就得到复原,让他不禁大为感动。 燎琉笑眯眯地注视着他的动作。在融复活后,又指挥他抬起了篁的上半身。“那么,抬起他的下巴,打开嘴巴。没错没错。”
他—面悠闲地表示,一面抓住篁的下巴,将仙药一口气倒人了篁的嘴巴里面。
篁的喉咙动了动,让两人都意识到他已经咽了下去。下一个瞬间,他就睁开眼睛剧烈地咳嗽起来。“……什……什么……”“这个好像还是无法治好伤口呢。玻凛。”
听到燎琉的表示后,一个拥有淡青色头发的美丽女子,不知从哪里冒了来,并且微微一笑。在她的头上,有两根细长的角。

被称为玻凛的鬼将手放在篁的肩头,用不可思议的力量在眨眼之间治好了那个伤口。
“如果就那样丢下你不管的话,你一定会死掉的。不感谢也就罢了,用不着生气吧?”
听到融的论点,篁只是用寒光四射的眼神瞪了他一眼,但是依旧保持沉默。融忍不住思索这是怎么回事。篁从昨天晚上起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他在生气。老实说,融不太清楚他到底在生什么气。
最初他还以为篁是恼火自己擅自给他灌下苦死人的药水,但是好像并非如此。
那么,他的气愤还是因为在那个名叫朱焰的鬼的前面完全不是对手的事情吧?“而且,你当时伤势很重,连站都站不住了。不过只要下次找个机会让那家伙对这次的事情付出十倍的代价不就好了吗?”“……篁。”
融举起白旗,发出了狼狈的声音。拜托你了,拜托你心情好转一下吧。如果篁的心情始终那么恶劣的话,不管过多久自己都会是他迁怒的对象。
身材高大的融拼命运转脑袋,绞尽了脑汁地进行着各种各样的思考。
侧眼打量着他的样子,篁以自己已经变成碎片的自尊心发誓,一定要打倒朱焰和井上。而且,为了不让他人被卷入,他一定要变得更加强大。
无论是要给他派遣护卫还是别的什么都无所谓了。他要掌握用于打倒异形的法术。如果需要修业的话,要他做什么都可以。“……你给我洗干净脖子等着吧,朱焰!”就在他如此低沉咆哮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人接近的气息。“啊!是篁和融!”
融回头看去,确认了友人们的身影。对篁推崇备至的花痴三人众居然齐聚一堂。
糟糕,融在内心哆嗦了一下。篁现在不爽到了极点。弄不好的话,他会用口头攻击将这些家伙全部击沉。
但是,对于这种事情一无所知的将义却在此时展现出了一个悠然的笑容。“篁,听说你日前得了急病,已经没事了吗?”
虽然将义曾经特意前去探病,但因为小野家人的阻挡,他并没有直接见到篁。”他没事了。就是因为没事了才会进宫吧?将义。”融慌忙插到了将义和篁中间,守继因此而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融,你在慌张什么?”
“哪里,我哪有在慌张什么。”
“我觉得你还是再静养一下比较好吧?融,你不是也因为犯忌而一直缩在家里不出门吗?’贵仁很有朋友情份地对融表示了关心。
融拼命寻找着借口想要打发掉这三个人。不过,篁从背后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开。
“不用担心。我这位青梅竹马,好像总有过度保护、太喜欢担心别人的倾向。对吧?融。”浮现出无可挑剔的完美笑容,篁仰望着融如此表示。
“.....”
融只能傻笑。这份变脸的本事简直可以用艺术来形容。直到刚才为止的不爽,到底都躲到了哪里去呢?
篁忍不住用手扶住额头。同时没有忘记挤出一个看起来有些痛苦的表情。
“不过,我的身体好像确实还不在状态。刚才融也劝说我还是回府休息一下比较好。”我才没有劝说!我牛点也没有说过那种话!但是融内心的叫喊,没有传人任何人的耳朵。面对真心担心的守继,篁温和地点点头。
可是当三人离去后,篁马上又恢复了不爽的表情。融一时间只觉得哭笑不得。“……篁,你就没有想过改改自己的变脸吗?”而篁对此作出的回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我已经是在好好思考过后才这么做的了。”“啊?”听到融不由自主的反问,篁似乎思考了一阵。“……算了,反正既然是你的话也无所谓。”那是七年前的事情。
当时,岑守已经定下了要去陆奥赴任,所以连日以来都有大量的贵族前来拜访。虽然几于所有的贵族都是因为惋惜他的离去而来道别,但其中也存在若干例外。这些家伙只要找到岑守稍微离开——阵的机会,就立刻开始七嘴八舌地进行议论。
枫的养父因为被卷入政权斗争而失势,并且被左迁到远方。当那个贵族死于那片土地后,岑守迎娶了那个贵族的妻子作为继室。但是她也很快就前往了另一个世界:贵族们因为这件事而议论纷纷。
——那个女孩的境遇还真有趣呢。明明是小野大人的孩子,养父却是那个样子。
——比起生身父母来,还是抚养的父母更加重要。不知道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哎呀,不管怎么样,为了出人头地还是需要女儿的。
当时才不过十岁的篁,对于进行这种议论的家伙,全都进行了相应的报复。“……什么样的?”
“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比如把水啊酒啊泼到他们身上啦,把青蛙塞进他们衣服里啦,在走廊上拉起绳子绊倒他们啦。当然了,偶尔也有面对面把他们说到哑口无言的时候。”
自小就以聪明伶俐闻名的篁,想必是吐出了让那些大人们都无言以对的暴言吧?融如此推测。
当这样的事情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小野篁的口碑当然会受到损害。而且好像也有人开始对岑守进行非难。
就在这个时候,在某个距离出发只有几天的晚上,一个年轻的贵族公子出席了他们的宴会。
篁在宴会上依照惯例捉弄了某个中年贵族,那个贵族很生气地回去了。 在当天的半夜时分,篁在走廊上发现了一个人影。就是那个第一次见到的年轻公子。那个男子在重复用扇子驱赶什么的动作。篁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男人正在驱赶的,是仿佛萤火般的光。——他是在若无其事,而且轻松自如地驱除靠近他的灵和鬼。
当篁无声地凝视他的动作后,男人合上扇子转过头来。看到他的笑脸后,篁更加大吃一惊。男人知道篁在看他。
因为男人招了招手,所以篁虽然有些尴尬,还是来到了他身边。他再度打开扇子,—面扇风一面开口说道。“我说你啊,还是多多考虑一下比较好哦。”“你说什么?”篁虚张声势地进行质问,但是男人的态度完全没有变化。
“就是你那个态度,那样不好哦。虽然你自己解气了,可是却会让岑守和你妹妹的立场变得尴尬。”篁好像被扎到一样抬起头。
因为觉得被戳到了最大的痛处,篁有些不知所措,不过男人一脸清凉地继续了下去。
“要应付那种傻瓜的话,最佳对策就是置之不理。这个嘛,不管心里在想什么,面对他们的时候还是暂且保持笑容为佳哦。……否则的话,迟早会伤害到你妹妹的。而且岑守也会很辛苦。”
你也不想看到事情变成那样吧?男人露出温和的笑容,不过篁有些不快地看着他。
“……从刚才开始你就口口声声岑守、岑守。不要随便直呼父亲大人的名字。你自己明明也没有多大。”听到篁高傲的口气,男人一瞬间睁大了眼睛,然后放声大笑……。
“……哦,还有过这种事情吗?不过话说回来,真亏得你居然肯听取别人的意见呢。”听到融仿佛很佩服的语气,篁皱起了眉头。“因为对那家伙的话不能不听,所以没有办法。”“咦?”篁深深地吐了口气。“……就在第二天.为厂和圣上告别,父亲第一次带我进宫。”
虽然他当时还没有被授子官位,不过因为特别优待而能够晋见天皇。那还真是厉害呢。不过篁跟在父亲后面的时候并没有太多感动。
在隔着竹帘晋见天皇的时候,如果不获得许可甚至不能抬起脸孔,宫中的规矩让他觉得真是有够麻烦。
怎么还没完啊?就在篁冒出这种念头的时候,他又因为觉得天皇的声音有些耳熟而产生了迷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而且就在最近……“……等一下。”想到某个部分,篁一阵愕然。不由自主地猛地扬起面孔。
与此同时,天皇用扇子挑开御帘,露出了一个坏坏的笑容。那张脸孔毫无疑问,就是昨天晚上的贵族公子。“是……圣上吗?”融一阵哑然,篁在他面前烦躁地切了一声。
“那位陛下个性相当恶劣。你都不知道他当时笑得有多么兴高采烈。”
在不到十年的人生中,篁第一次产生了“我不是这家伙对手”的想法。那个人好像就是今上帝。
然后,他随着父亲前往了陆奥。在人们已经将小野家儿子的旁若无人态度扫进了记忆角落的时候,篁返回了都城。而且戴着特大的面具漂亮地骗过了大内贵族。“实际上这么做确实比较轻松。要欺骗那些白痴绝对轻而易举。”
虽然是一副清凉的表情吐出了过分的台词,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篁。“啊,这样。”“这样。”篁点点头,轻轻笑了笑。(——咦?)融睁大眼睛。
他刚才,笑了。不是那种针对众多贵族用的假笑。而是和以前一样的笑容。
·那是,他在事隔七年后终于见到的,篁的真正笑容。
也许是融沉浸在感动中的脸孔格外愚蠢吧?篁向他投注了怀疑的眼神。“怎么了。”“没什么,没什么大事。你不用在意。”然后,融突然想起了什么。
“这么说起来,我听说你把将义寄给枫的书信全都打包一口气扔掉了?”篁有些诧异地仰望着融。眨了几次眼睛,轻轻皱起眉头。“啊?谁的?”“就是将义的啊。”于是乎,篁的眼睛中冒出了火苗。“……是吗?那小子居然不知天高地厚地送来了书信吗?”听到这句话,反而是融大吃一惊。
“等、等一下。不就是因为他送了书信,你那时候才向我询问将义的名字吗?”“那时候?”“就是御前会议的时候……”“不是的。”斩钉截铁地否定后,篁哼了一声盘起手臂。
“在之前的宴会上,那个白痴曾经和其他傻瓜在那里说『小野家的千金如何如何』。所以我才记住了他的面孔。”“……啊,这样啊。”
面对哑然的融,篁不知不觉中已经完全复活,于是傲慢地转过头来。“那是理所当然。还有什么其他理由吗?”看也不看抱住脑袋的融,篁仰望着苍空。
仇恨人类的存在进行长眠的,鸟边野之地。就算在鸟边野抬头仰望,头顶的这片晴空也没什么两样吧?那个异貌之鬼,在离去时曾经留下了这样的话。——今天晚上,就先到此为止,但是……篁的双眸中,闪烁着锐利激烈的光芒。“……那你就来试试吧。我一定会打倒你的。”就这样,绝对不会记载于历史中的壮烈战斗拉开了帷幕。这是平安时代的开始。是在后来,获得了“嵯峨”谥号的今上帝的华丽时代。后 记初次见面,我是结城光流。
这是后记。我一直梦想中的“后记”。因为只有这个,是在写完小说,而且决定发行单行本后才有机会书写的东西。总而言之,如果不成为专业作家就无法写文库本的后记。在创作这本书的过程中,发生了很多事情。真的是很多事情。
首先,是和编辑的最初的讨论会。在那个我绝对不会忘记的韩国料理店中,责编上来就对紧张到极点的光流表示,“你能把小野篁写成超级英雄吗?”光流对此立刻做出了回答。“那个人,是谁?”
……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居然以小野篁写出了一本书,这个世界果然是充满了不可思议。
小野篁。百人一首中也有收录他的作品。总之是个度过了波兰万状的人生,非常帅气的人物。
虽然现在我可以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进行说明,但是在制作期间真的痛苦无比。有的时候,尽管是深更半夜的时分,我还是陷入了瓶颈给责编打电话,不知所措地向他叫嚷“人物的年龄和史实合不上”。而责编对此的回答就是,“没事的,因为这不是历史书,而是历史幻想小说。所以什么都有可能。”……幻想……多么动听的单词。因为这个关系,所以大家如果不对“和实际年龄不一样哦”这一点进行吐槽,光流我就再高兴不过了。
其实呢,围绕着这位华丽丽地生活在千年之前的篁大人,现在正在陆续展开大型的企画。这个小说只是其中的一环。除此以外,比如说为这本小说描绘插图的四位老师,就要以此为主题展开新的漫画连载。好厉害的篁大人!好厉害的四位老师!我真的可以在这里吗?应该可以吧……我尝试着自己安慰自己(笑)。
为了走到今天这一步,光流我也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不过,光是靠着自己的努力的话,我还是无法走到这一步的。
桐岛小姐,你就是光流的恩人。小蓝、夏,据说在光流不知道的时候,你们已经在脑海中认定了“这家伙会成为职业作家”(笑)?还有K岛,K暮,夕雾,春,桃子,谢谢你们发自心底的对我的恭喜。阿幸,都是因为有你那句“你写得出来”,我才能坚持下来。
“奇怪?你不是要成为专业作家吗?”用理所当然的表情说出这句话的小吉,谢谢你了。就是你的那句话决定了光流的人生。谢谢大家了。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这次的小说真的是一条漫长的道路。但是,“旅程还没有终结”。这之后还残留着最后的大工作。时而温柔时而严厉的责编G藤大人,请和我一起挣扎着活下去吧。当我表示“如果我倒下的话,就请你跨过我的尸体继续前进吧”后,你的回答是“不行。不过等写完之后,你要去死也无所谓。”结果果然有如假包换的修罗场在等待我……
最后,非常感谢愿意把这本书拿上手的读者们。还有,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们能多多少少觉得“有趣”。
结城光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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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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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huiks1119 騎士
為了鼓麗顶一個

12 年前 0 回復

莲幽L 騎士
篁是坏脾气版的晴明吗?比较下来还是同意楼上的,偏爱晴明这只狐狸,呵呵~~~为什么高级鬼都那么美形呢?害我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表理我,进入旁若无人的花痴状态)。飘走。
临飘说一句,感谢楼主大大分享~~~

16 年前 0 回復

rinsletwork 王爵
看完之後
真的覺得挺不錯的
跟少陰的類型很像
可是當中的人物又有另外一種不同的特色
尤其是篁跟融或者楓之間的相處模式
讓人很有遐想的空間~~呵呵
我也很喜歡這種神怪類型的書
多謝囉
我趕緊再來看其他的部份

16 年前 0 回復

entewr 騎士
阴阳师啊不是很有爱的说

16 年前 0 回復

gansel7200 平民
衝著少陰和結城老師所以來看
還不錯好看呢!!
尤其是篁和融之間...老是會讓我想歪(笑)

篁的變臉絕招和毒舌,真是不錯好笑

16 年前 0 回復

wuyaya1p 平民
感动阿感动啊啊~~
终于找到了

16 年前 0 回復

青野翼 平民
其实结成的书 我一直都很喜欢的,少阴我是看了不少了但是这部不知道好不好看……大家觉得呢

16 年前 0 回復

懒墨 平民
谢谢楼主的分享!
我本来就很期待篁的故事了,
能够看到真的很高兴。
基本上我觉得这部与少年阴阳师算系列作呢!
因为少阴最新的一篇篁登场了呢!
还真是让人高兴呢!
呵呵呵。

16 年前 0 回復

ueki1986 平民
很好看啊,谢谢

16 年前 0 回復

sherlook 公爵
喜欢的题材呢...恩,看看先

16 年前 0 回復

xsyclark 平民
对鬼神类的文还是很有爱的.............

16 年前 0 回復

lacusy 勳爵
插图没有少阴好看了......

16 年前 0 回復

sunghlin 勳爵
原來這就是另外一部

感謝樓主分享

16 年前 0 回復

gavinsdark 伯爵
一天3本这种出书速度还真是让人诧异耶

16 年前 0 回復

kelilike 侯爵
这方面的书虽不是很感兴趣,但看了7楼的评价倒还是有一点点期待.....(果然还是... )

16 年前 0 回復

祭礼之蛇 子爵
难道这就是那个<少年阴阳师>的作者所写的另一部小说吗?听说已经完结了.

16 年前 0 回復

xxfishman 平民
多謝大大辛苦的分享了

16 年前 0 回復

ygpz2000 王爵
结城书出的还真多啊,这个暂时没时间看了,先支持了

16 年前 0 回復

lostheart 皇帝
少阴姐妹篇啊,怎么感觉有兄妹不伦再加男人之间的超友谊啊,ORZ。。。

16 年前 0 回復

cloudysky516 王爵
这难道讲的又是平安时代的么?我比较喜欢的还是跟晴明这头狐狸有关的呢~~

16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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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王 伯爵
其实如果你真很希望有人翻译的话,不如把小说封面贴自己签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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