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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留底先,二楼贴正文

[ 本帖最后由 背叛者的挽歌 于 2008-4-24 22:14 编辑 ]


1. 我与陌生人的见面

我明白,我明白,对于我这样的一个年轻小伙,工作就是把每一个微不足道的故事,笑话,或者无稽之谈记录下来,再添油加醋,夸大其词,把一个老妇人当众骂街说成是女权主义者搞的一场政治运动,把小孩子的游戏说成人类独有的区别于其他族群的思考方式,小心翼翼地避开政治上的敏感话题搞些无伤大雅的小道消息,绷紧神经探听贵妇人的风流韵事妄加猜测她的情夫究竟是谁。以上这些东西都能够取悦我的上级,他将这些玩意儿归纳总结,再加上不少连我都觉得过于火辣或者尖酸刻薄的词儿,排版,刻印,一天的《静风城小报》出炉了,其中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假话和百分之一的废话。但这能够填饱我上级的肚子和我的肚子,并在我的衣兜里放上沉甸甸的铜板,好东西,足够我在周末的夜晚时间去“最好的麦酒”小酌几杯不那么好的葡萄酒。

所以我现在来啦,周末,铜板,葡萄酒,看上几眼威尔金老板的酒桶肚和酒糟鼻,听他唠叨几句过去的事情,他一直说,一直咕噜自己曾经在兰瑟骑士团担任过职务,他曾经是个骑士!这种事情连耗子也不会相信,所以我写了“酒店老板声称曾为伟大正义的太阳神贾尔玛斯的忠实仆从——试看我们宗教的深入人心”这篇报道,而它给我带来了一个月的薪水,好东西!从此我就爱上他啦,不仅频频光临“最好的麦酒”,还亲切问候里面的每一个人,从老板到酒客。把他们连同他们祖上的老底摸得半清不楚后我接连写出了“夜生活”“郁金香河上”“高原旅途”这些带着香艳味儿的东西。现在他们见到我会亲切的问候我的钱,对于我的人他们一般会做个手势:不得好死!

没关系,我照样亲切地问候他们,只是加上了不少酒,等他们醉得分不清天与地的时候我再动口套话。今天亦然,这一屋子全是粗野男人,嗜好比试腕力或者其他什么能显示力量的游戏,于是我发起了一个话题:谁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家伙?下面的题目我都想好了,叫做“当今社会男性对于生活中的争斗的看法——暴力与理性的相互碰撞”。

一个人率先说话:“最厉害?自然是西北摔角冠军理查二世,他一拳头能够打死一头巨熊,他曾经把十个成年男人背在肩膀上走了一天一夜;有个家伙冒犯了他,他恼了轻轻用手指弹了弹那家伙的脑门,霍!那家伙再也想不起自己是谁啦!”他的话引起一片迎合声:那确实是个厉害的家伙,不好对付!

“嘘!嘘!”第二个人发言了:“那算什么,你们见过的东西太少,你们难道忘了世界上除了力气外还有叫做脑筋的东西,我曾经见过一个人,他的手巧极啦,他做的鸟会自己飞,他做的鱼会自己游,他用铁做了一个人,那个人足足有一百人的力气,相比较下理查二世的那点力气连个零头都比不上!”

“钱!还有钱!有钱有势的人最厉害!”说这话的边角儿上的一个小个子,声音又尖又脆“比方说普拉斯港的大商人瓦尔德.波塞尔,他有的是钱和权力,他曾买过一支军队,他满可以再收买理查二世做保镖,收买那个巧手的人为他做东西;谁敢和他作对他下一道通缉令就能把这个人关起来。”

“要我说,这也算不了什么。”又有一个人站了起来,喝得酩酊大醉,讲起话来根本是肆无忌惮“巫师!大巫师才是最厉害的!他们能为所欲为。说起两百年前的那个范达尔.J.阿尔方多夫,也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事情,就让整个西北大陆几乎死绝了。他们个个都和魔鬼签订了契约,力气和脑筋,权力和金钱哪是他们的对手!”

这席话可触了霉头,引来一阵不满的小声嘟囔。范达尔.J.阿尔方多夫是两百年前的大巫师,他的名字象征着坏兆头,这是由于他丧心病狂地在静风城散布了足以杀死一切的瘟疫,数十万的人因此而死去,事后他也不见踪影。这让统治着静风城的兰瑟骑士团把矛头直接指向了位于中土帝国的巫师协会,勒令他们放弃抵抗,搬迁至西北,并处于骑士团的严密监视下。历史上还发生过好几次巫师狩猎运动,让巫师几近灭族,现今这个时代的巫师再也没有过去那些通天彻地的本领了,只能写写玄之又玄的书,做些怪模怪样的把戏罢了。不过我可不能把这些话写上去。

果然,下面的话题就扯到兰瑟骑士团上了,这方面的话题如果选取得当,民众爱看,骑士团也满意;如果不当我就得挨火刑;不过我喜欢这一点,这属于我的职业道德范畴:服务群众嘛,总是要冒一点生命危险的。

“我认为新上任的圣拳骑士,约修亚.冯.凯姆爵士才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他的意志就等于骑士团的意志。无论是大巫师还是历史上的魔王,在骑士团面前还不是吃败仗?你就算再有能耐,骑士团只消说一个字你就是太阳神的敌人,那你在整个世界上都别想找到立足之地。谁反对?呃,我是说谁对我刚才的话有意见?”

没人反对,没人敢反对,兰瑟骑士团的力量众所周知,况且骑士团的本部就在这座静风城里。事实上现今的世界几乎完全唯兰瑟骑士团的马首是瞻,其中有一半是因为骑士团的实力,另外一半则是由于创造我们这个世界的神明——太阳神贾尔玛斯特别偏爱兰瑟骑士团,种种神迹表明这位神的意思很明确:兰瑟骑士团代表光明,代表力量,代表正义,她理应成为世界的领导者,统治全世界,永远永远。

我几乎认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几个人不清不楚的说了点什么,我没有听见,我一直在构思如何将宗教和争斗联系到一块儿又不失美感。该死的是,这时候我突然听见背后传过来一句让我背脊骨发寒的话,我差点被这句话活活吓死。
“兰瑟骑士团的圣拳骑士……哼,在‘除名者’面前,无论是圣拳骑士,兰瑟骑士团,还是他们背后的太阳神贾尔玛斯,都只能算是我手中的这块火腿:任其宰割。”

“除名者”这个词我从没有听过,但酒店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声音发出来的地方: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坐在椅子上,穿着考究,似乎是从外地来这里旅行的有钱人,由于平时保养得很好,略为有些发福,一双白白嫩嫩的胖手放在桌面上,他脸上笑嘻嘻的,正把一块火腿往嘴里送,边上摆着一瓶好酒,店里面最好的酒。
“怎么了?看你们害怕成这个样子,我说的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迅速而有效,治安官领着两个士兵在五分钟以内到来,所有在酒店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说明自己与这个人毫无关系。威尔金老板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承认自己难以相信竟然让异端分子混进了店里,并保证今后一定对顾客严格审查。至于那个陌生人就这么被抓走,接下来不外乎是囚禁,上法庭,进监狱;弄得不好还要去宗教裁判所,上火刑柱。现在就是这样的一个时代,人民是安居乐业了,只是不能多说话,特别是有关宗教方面的话。

这样一件事让每个人都战战兢兢,无心喝酒或是聊天,一个接一个的,人们匆匆兑了酒钱然后离开。很快“最好的麦酒”里面除了我,威尔金,一两个女侍以外就没有其他人了,我让威尔金拿来纸笔和墨水,趴在酒桌上奋笔疾书,题目起得很漂亮醒目,叫做“异端分子在公众场合公开诬蔑兰瑟骑士团!?请看静风小报的第一线消息!!!”真是好运气!这样的标题至少能换来我两个月的薪水,时不时我抬起头提醒一下威尔金他的骑士责任感,让他给我一些灵感;我又跑出酒店看看天空,发现天色很晴朗,月亮和星星都清晰可见,再跑回去写下“在那异端说出渎神话语的一刻,原本晴朗的夜空突然乌云密布,大雨滂沱,乌云中闪下一道道霹雳,夹杂着滚滚的雷声,仿佛预示着神明的愤怒”一类的词句。时间在我的无意识中慢慢过去,当我自认为写得差不多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威尔金向我比比手,示意酒店打烊了。我将笔还给他,把写好的稿子揣进兜里,然后往外走。

见鬼!陌生人就站在酒店外面!他看见我一个劲儿揉眼睛,于是从嘴里挤出来几个字:

“你,竟然还,认得我??!!”

“愿贾尔玛斯诅咒我的眼睛!”我说,满腹的疑惑与失望,疑惑的是他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失望的是如果这样我的稿件很有可能一点用都没有了:“我本来以为至少要好几年后才有可能见到你呢,骑士团难道没对你怎么样吗?”

接下来我从他口中听到了一个真正的无稽之谈,比所有我曾经写过的还要荒谬上百倍:

“他们很快就把我给忘了,所以我就回来了。”

我由于这句话笑得在地上打滚,他从我身上跨过去,径直走进酒店,威尔金指了指门口写着“打烊”的牌子,而他摆了摆手,向威尔金说明自己要在这里过夜。他找了张桌子在旁边坐下,要了好几瓶酒,我也慢慢爬进酒店,扶着那张桌子站起来,本能告诉我在他身上我能榨出许多东西,今晚我必须好好利用这个机会让我的腰包变得更鼓一点。此时女侍们都已经回去了,我向门外望了一眼,没有人进来,我再望了望威尔金,发现他在柜台前打瞌睡。

“来吧,今天晚上我请客,我对你刚才说的那个‘除名者’很感兴趣,能不能多告诉我一点有关‘除名者’的事情?”

“你确信要听?”他一副惊奇万分的表情,似乎见到了生涯中最古怪,最不可思议的事情,这让我有点生气。

“当然,我对此很好奇。”我尽量压低了声音:“我想知道比兰瑟骑士团还要厉害的家伙究竟是怎么一个人。”

“噢”他稍稍镇静了一点“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最好把它记下来,以往我告诉的每一个人,他们当时记住了,下一秒钟就忘了个精光,我希望你是个例外。”

“没问题!没问题!”我忙不迭的拿来纸笔和墨水,开始听他讲述。


2.我听陌生人讲述的一个荒谬的理论

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我一直用“陌生人”来代替他,其实按照他的说法,这样已经算是一个名字了,只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一点而已。

“‘除名者’是一个人,或者是一个神,或者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存在。”陌生人说“而这个存在的职责就是消去名字,被消去的名字将不会在这个世界上出现,相对的,过去与这个名字有关联的一切环节也会消失,未来也不会有任何环节能够与这个名字相互关联。”

是的,那么我就要重新取个名字。我漫不经心地想,陌生人一定看到了我失望的神情,保养得很好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

“这样说可能有点太笼统了,让人难以理解,要不然我换一种解释方法吧,在你的理解中,怎么样才能算是一个‘名字’?”

“‘名字’?”我微微皱起了眉头,我有名字,我的未婚妻有名字,我知道我所有认识的人的名字,我所不认识的人,我就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如果问我“名字”的具体定义还真有点让我犯迷糊。

“我想,这应该算是一个人的称呼吧?”我试探地问道,注意他的眉毛扬了起来。

“那么,你认为我的名字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干脆的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你或者见过你,怎么可能知道你的名字?”

“不,不,不”陌生人伸出右手的食指,在我眼睛前面慢慢晃动着:“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或者说,在你的心中,我已经有名字了。”

“荒唐!如果这样,你告诉我,在我的心中你的名字是什么?”

“别急呀,别急呀。话说回来,我刚才看见你一直在写什么东西,我猜你应该是为一份报纸工作的人吧?能不能将刚才写好的稿子给我看看?”

我给了他,他草草的浏览了一遍,不高兴地撇了撇嘴,站起身在我面前指着稿子里的一段话,示意让我看看那段话。

“看到没?在这篇假话连篇的稿子里面你是怎么形容我的?‘猥琐的’‘臃肿的’‘低俗的’‘说着下流的词语’‘猥亵的目光’的‘恬不知耻的异端分子’,在你心中的我难道就是这么个怪样子的人吗?”

我厚着脸皮迎接他的目光:“对不起,我是个准备结婚的人。”

“我不怪你。”陌生人把稿子还给我,坐回圆凳上“虽然这个名字难听了点,但好歹也算是个名字,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明白什么叫做一个‘名字’了吗?”

“是的!我明白了!”我洋洋自得:“那代表其他人对这个人的直观印象。”

“很好!”陌生人拍了一下巴掌“但还不够好,‘名字’的魔力远远不止如此简单,举个例子好了,你觉得‘约修亚.冯.凯姆’这个人怎么样?”

“你指那位新上任的圣拳骑士阁下?”

“不,我说的是另外一个人。”

“我没听说过其他叫这个名字的人。”

“很好,那么这个名字对于你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你不认识,你不了解,你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对你而言毫无价值。那么我换一个角度,如果我说的就是那位新上任的圣拳骑士大人,你觉得他怎么样?哦,你对这个名字起反应了,几个小时前你认为这个名字代表着全世界最厉害的人,现在同样的一个名字却对你一钱不值。据我所知,你不可能结识那位圣拳骑士,你不可能对他产生什么直观的看法,那么是什么让你认为他如此重要,如此强大?仔细想想看。”

我被他弄糊涂了。

“为什么?因为他是兰瑟骑士团的圣拳骑士阁下啊。”

“没错!”陌生人又拍了一下巴掌,然后伸出左手的小指“因为他是兰瑟骑士团的圣拳骑士,这‘兰瑟骑士团的圣拳骑士’又是他名字的一部分,你又对‘兰瑟骑士团的圣拳骑士’有一个直观的看法。咔擦,一个相关联的环联系上了。‘约修亚.冯.凯姆’并不重要,但‘兰瑟骑士团的圣拳骑士约修亚.冯.凯姆’就重要了。”

“你是在说身份?身份也能算名字的一部分?”

“为什么不能?要不然你怎么区分两个‘约修亚.冯.凯姆’?”

“这倒是真的。”

“让我们继续连接其他环节。”陌生人又伸出左手的无名指:“现在我们谈谈范达尔.J.阿尔方多夫。”

“‘大巫师’范达尔.J.阿尔方多夫?”

“你学得很快嘛。是的,范达尔的身份是‘大巫师’,但是‘大巫师’对于你来说代表什么?你觉得‘大巫师’‘男巫’‘女巫’‘炼金术士’‘萨满教祭祀’‘巫医’‘亡灵法师’‘德鲁伊法师’有什么区别?”

“你说的这一连串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类似于身份的称呼。”

“可是我根本就没有听过这些词。”

“那么‘身份’这个部分对你就没有作用了,因为深入了解上面这些身份需要很专业的知识。那么你要通过什么东西来对范达尔产生一个直观的印象呢?”

“哦!哦!”我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范达尔曾经在两百年前发动过西北大瘟疫,他曾经杀死了数十万人!”

“卡擦,又一个环节连接上了,一个人曾经做过的事情也是他‘名字’的一部分。‘范达尔’和‘杀死数十万人的范达尔’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怎么样?稍微感受到名字的魔力了吗?”

“确实。”这是我的真心话,以前我确实没有对名字考虑得那么多,听他这么说我感觉到一个未知的世界在向我敞开,作为回报我一边在纸上作着完整的记录,一边说“请告诉我更多事情。”

陌生人来了兴致,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和人畅谈过了,脸上泛起红润。他的话开始多起来,兴致勃勃的打着手势。

“时间是下一个环节,‘二十岁结婚,三十岁有了孩子的卡琳娜’在羡慕的目光中幸福地生活着,‘二十岁有了孩子,三十岁结婚的卡琳娜’在歧视的目光中痛苦的生活着。”

我记下“时间也是名字的一部分。”

“‘被贾尔玛斯宠爱着的兰瑟骑士团’和‘被阿特费姆宠爱着的兰瑟骑士团’性质上完全不一样。”

贾尔玛斯保佑我吧,我苦笑着记下“有关系的人/神也是名字的一部分。”

接下来又是一连串的环节,按照陌生人的说法,在一个人的名字上有着外表,年龄,亲戚朋友,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生活习性,还有他说过的话及做过的一切事情,以及这些事情直接或者间接影响到的人,物品,甚至是灰尘一类。我从来没有想过能有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事情能和一个人的名字联系在一起。从这种理论看来,如果我每天用八个小时来读,天天不间断,那么要读出一个年纪为五十岁的人的“完整名字”所需要的时间,经过大致的估算至少需要

二十年!

这个时间太长了点,长得失去了实际意义,我的余生顶多能够叫出父亲和母亲的“完整名字”。直到现在我才发现陌生人的这套理论虽然看似有理,却又荒谬之极,懊恼万分的我趴倒在桌子上,禁不住心想陌生人是不是一开始就只是想拿我取乐而已。

十分钟过去了,陌生人一言不发,我有点纳闷。

酒店里现在只有我和陌生人,威尔金不知什么时候去睡了,陌生人熄灭了其他的灯,只让一盏提灯亮着,昏暗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把他那张保养得很好的脸映得一片惨白,狰狞可怕。好像有云,屋外的月光变得黯淡许多,属于夜晚的阴影蠕动着怕人的触手拼命想往酒店里探。

不对劲。

有点儿不对劲。

我记得陌生人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带出去的,那么当他再次走进酒店的时候,威尔金怎么一副好像完全不认识他的表情?

我抬起头,陌生人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一双眼睛瞪得让我不寒而栗,他揉搓双手,用不紧不慢的语气开始说话。

“现在,你已经了解到怎么样才算一个‘完整名字’,我们可以正式聊聊有关‘除名者’的事情了。”


3.我记录下的有关‘除名者’的故事(上)

我是谁?

我是“正在和你聊‘除名者’的陌生人”。

这个名字很简单,但你最好把它写下来,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最好写下来,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会把这些忘掉。

世界的南方有一个小国,面积不大,贵族挺多。其中有这么一位伯爵,这位伯爵和其他的伯爵没什么两样,他喜欢出入剧院和舞会,他喜欢骑马带着猎犬去狩猎,他喜欢和某某某公爵夫人来一段浪漫的感情; 这位伯爵又和其他伯爵有一点不同的地方,他在私下里喜欢学习一些神秘学的知识。他书房里有着宗教经文,有着时下流行的小说,同样有着魔法书;他的书桌上摆着羽毛笔,羊皮纸,墨水瓶和火漆,还有不少试管,烧杯,以及一个价值不菲的水晶球。伯爵有妻子和两个不到十岁的女儿,有一个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及许多精明能干的仆人。伯爵受领民爱戴,因为他举止得体,立法合理,赏罚有度。伯爵有好几块领地,每一块都能给予他丰厚的收入,还有一个漂亮的大别墅,他平时和妻子女儿就生活在别墅里。

总之,伯爵生活得很幸福,至少他认为很幸福。这幸福一直持续到一天晚上,伯爵的妻子带着两个女儿去看歌剧,伯爵把自己关进二楼的书房,为了一个药剂配方问题绞尽脑汁。他苦思冥想,在纸上比划了好一阵子,一直得不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结论。就在他潜心研究的时候,管家不合时宜地敲开了书房的门,通报伯爵他有三位访客,而伯爵对思路被打断感到非常不高兴,于是他对管家说,今天晚上他身体有点不舒服,请那三位访客下次再来。

两个小时后,伯爵觉得累了,看了看钟,发现已经九点了,他的妻子过一小会儿就该到家了。伯爵打铃要女仆准备咖啡,他下楼走进休息室,发现那三位访客就站在那里。

按照伯爵当时的瞬间想法,他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实在是颇为失礼:三位访客看上去很像远道而来的神甫,穿着黑色的长袍,旁边帽架上挂着三顶小圆帽让伯爵更加确信了这一点;站在两边的是看上去只有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子,手中都持有一本很厚,大部头的书;而站在中间的男子稍稍年长些,但也不会超过三十岁,他的手里什么也没有拿。

伯爵趁他们躬身行礼的时候,迅速将他们打量了一番。

左首的年轻人身形瘦削,头发很长,发色是属于夜晚的纯黑色,并按照时下流行的发型在前额留了刘海;他的五官很精致,皮肤很白很光滑,嘴唇也毫无血色;他的手指修长纤细,尖利的指甲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修剪过。他的袍子比其他两人的更为整齐,没有一丝凌乱的地方,他的礼仪也比其他两人更为郑重,却也显得过分郑重而有些不合时宜,这似乎表明他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何时何地都要讲究风度与气质。

右首的年轻人非常结实,有些紧的长袍下甚至能够看见他肌肉的轮廓;他似乎是一个随随便便的人,金黄色的长发没有经过很好的梳理,散乱地披在肩膀上;他的脸部轮廓带着棱角,皮肤由于长期的日照泛着古铜色而且显得很粗糙,他的颧骨向外突出,眉毛很粗,厚实的嘴唇不安分的躁动着,伯爵看见他嘴一龇露出两颗发达的犬牙;他的手很大,却骨瘦如柴,也长着长而尖利的指甲,像是野兽的爪子。

位于中间的男子个子相当高,体型很匀称。三个人中唯独他是短发,带着卷曲的白色短发整齐地贴在头皮上;他的脸有点长,蓄着胡子,礼节非常到位。若不是穿着袍子伯爵或许会认为他是某地名门的后代,因为他不像左边的年轻人那么装腔作势,也不像右边年轻人那么野性难抑,而是不卑不亢,自然大方,让主人觉得舒服,也不贬低自己的身份。

也许是某个教派的代表,来请求在本地传道或是募捐的许可,伯爵这么想,他准备了一些道歉的话,并且打算若访客的要求不是太过分的话就答应他们。三位访客行礼完毕,直起身子的时候伯爵才发现他刚才的一切想法完全是大错特错,因为此时他看见了三位访客的眼睛。

左首的年轻人没有眼白,整个眼珠漆黑一片。

右首的年轻人没有瞳孔,整个眼珠除了眼白就没有其他东西。

中间的男子没有眼珠,是眼睛的地方放射出耀眼的银色光芒。

伯爵大叫一声,向后跌倒,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将他紧缚在地板上。左首的年轻人走上前,他没有开口但伯爵听到了他的声音,不是男人不是女人的声音,不年老不幼小的声音,仿佛来自混沌的声音出现在伯爵的脑子里。

放弃你的研究,销毁所有的研究记录,并发誓永生不再从事它们。

“怪物!”伯爵咬紧牙关,直视年轻人那双宛如黑洞的眼睛:“你休想命令我做任何事情。”

最后一次警告。

伯爵向年轻人唾了一口,大声呼唤他的管家和仆人。

你让我们别无选择。

年轻人打开手中的书,翻到某一页停下, 他说出了伯爵的姓名,年龄,父母妻儿,所有伯爵记忆中做过的事情或是记忆以外做过的事情;一生中有密切关系的和仅有一面之缘的人,甚至是许多伯爵根本就没有听说过的人,他还说出了伯爵一生中呼吸过的空气种类,吃过的食物种类,脱落的头发长短,踩死了多少虫子等等伯爵难以理解的信息。在极短的时间内,他就说出了伯爵的“完整名字”。

“你要做什么!”伯爵大声喊叫。

在此,年轻人说,我宣布。

你被“除名”了。

他将打开的书面转向伯爵,整个世界在瞬间改变。伯爵第一次看见了由名字而组成的宇宙:数之不尽的名字,上亿上京的名字,伟大的名字,渺小的名字,人的名字,非人的名字,现实意义上的名字,抽象观念上的名字;连接这些名字的是一条条代表各种各样关系的有形锁链,长的锁链短的锁链粗的锁链细的锁链,以其无法想象的错综复杂的程度纠缠在一起;整个宇宙不是寂静无声的,充斥了属于名字的颂歌,嚎哭,喋喋不休,吵得能让人发疯。此刻宇宙最显眼的部分是一个巨大的球状物,三位访客就站在这个大球下面,伯爵本能地觉察出大球代表着自己的名字。

我消除名字。

黑发访客左手捧书,右手高举,手掌迎向大球,大球破碎了,崩裂成毫无意义的字符碎块。

我创造名字。

金发访客右手捧书,左手高举,手掌迎向碎块,那些碎块在他的指引下融化成一粒一粒的小圆球。

我制定名字之间相互联系的法则。

白发访客双手高举,将原本连接大球的锁链控制住,将它们连接在那些新创造出来的小球上。名字的宇宙被局部重组,一度变得不安分,但最终还是趋向稳定,大东西分解成另外的小东西,然后被相同的规则所束缚,一切都没有改变。宇宙再度回到书中,三位访客向瘫倒在地板上的伯爵躬身行礼,然后走出了房间,几分钟后窗外响起了马匹的嘶鸣,车轮的倾轧声渐渐远去,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伯爵抹了一把脸,手上又湿又冷全是汗。这时候女仆走进休息室,她似乎没有看见地板上的伯爵,就这么直接把一杯咖啡放在茶几上,然后走了出去。伯爵扶着沙发站起来,他本来想叫住她,但最终没有,因为他并不是很清楚刚才发生的是确有其事,还是他研究过度后产生的幻觉。现在他最需要的是喝上一口热腾腾的咖啡平定平定心神,然后再去想其他的事情。

伯爵用左手端起咖啡杯凑近唇边,他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滚烫的咖啡泼溅了出来,溅到手上,伯爵本能地一哆嗦,整杯咖啡摔在地上打得粉碎。隔壁传来一声喊叫,管家在女仆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推门进来,伯爵看见管家的左手有一大块红斑,那正好是自己被咖啡溅到的地方,这让伯爵惊诧万分。

“怎么了?”伯爵质问女仆。

“这位先生,请您稍微等一会儿,老爷很快就会接见您。老爷的管家刚才被咖啡烫伤了,我必须尽快进行处理。”女仆急切地说,和管家一起匆匆离去。

“老爷?我就是你的主人啊!”伯爵高声说,但没有人理他,伯爵再看看自己被泼溅到的左手,别说是伤痕了,连咖啡的痕迹都没有。

伯爵坐倒在沙发上,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完全无法理解。这时候他听到了马的嘶吟声,这声音伯爵很熟悉,是伯爵夫人的爱马的声音。伯爵心中涌起了一股不安,他匆匆跑出去迎接自己的妻子,张开双手,等待妻子像往常一样投入自己的怀抱。

“先生,请问您这是要做什么?”伯爵夫人冷冷地对他说。

“亲爱的,你究竟怎么了?我是你的丈夫啊。”如果说刚才发生的事情让伯爵感到惊诧,那么现在的伯爵则是骇然了。

伯爵的两个女儿此时从马车上下来,伯爵带着一线希望望向自己的女儿们,口中喃喃地说,“来,快过来,到爸爸这儿来。”

女儿们没有回应,小女儿胆怯地拉着大女儿的衣角。大女儿鼓了鼓腮帮子,向伯爵行了一个笨拙的屈膝礼,口中说着:“晚上好,初次见面,尊敬的先生。”

“如果您有什么事情的话,请您改天再来。现在我的丈夫应该在做研究,而他不喜欢被人打扰。”伯爵夫人说,示意男仆送伯爵出去。

伯爵发疯了,他连踢带打,口中大叫着:“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认识我了!我是伯爵!我是伯爵!”男仆和车夫架着伯爵,无视他的挣扎将他架出了别墅,并对他说:“先生,看您的衣着,您应该是一位贵族,那么请您不要做出与您的贵族身份不相称的事情,否则我们将很不情愿地做出让您丢脸的事情。”然后他们关上大门,把伯爵一个人留在外面,无论伯爵如何喊叫,怒骂,都得不到任何回应。

最后伯爵不再喊叫了,也不怒骂了,他的力气耗完了,悲伤充满他的内心。伯爵禁不住流下了眼泪,有好几次他迈步想走,却又割舍不下妻子和女儿。最终伯爵还是走了,他花了半个晚上走到附近的一个小村庄,出乎他的意料:村民们也不认识他了,只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路过此地的贵族。但伯爵没有和村民们计较,向他们要了一间稍微干净点的屋子和几捆稻草,就这么凑合着睡过去了。

或许是过于惊愕而无心睡眠,伯爵醒过来后掏出怀表一看,发现自己才睡了不到三个小时。此时的伯爵已经不那么冲动,他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回别墅去,在别墅里一定能够找到代表自己身份的东西:一张画像,一本日记,就算这些都没有,家谱里至少还记着自己的名字。于是他拔腿就走,再度来到别墅,伯爵作了一个深呼吸,努力将心情放松,然后摇响了铃铛。

管家打开了门,伯爵和颜悦色地说:“我对昨天晚上做出的失礼举动深表歉意,我想正式拜会伯爵阁下。”管家带着职业的微笑说:“先生,您是不是弄错了?我们从来没有见过您,您在昨天晚上又怎么会对我们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呢?”

伯爵觉得自己的理智几近崩溃,但他强行忍住,不动声色地将这件事情蒙混过去,他报出位于北方的一个不知名的贵族的名字,让管家领着他进入会客室。管家告诉他,‘伯爵’正在处理一些重要的文件,请他在会客室里等待十分钟,并让女仆为他送来了咖啡。伯爵示意他并不着急,请‘伯爵’先处理自己的事情。在管家即将退下的时候,伯爵喝了一口咖啡。

怪事,伯爵的舌头接触到咖啡,却尝不出任何味道,烫的感觉苦的感觉都没有,即使是最普通的水也比这更有味道些。伯爵一口气喝完这杯怪咖啡,怔怔地看着杯子,什么地方的响声暂时转移了伯爵的注意力,而当他再度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的杯子凭空消失了。

即使伯爵再怎么精通神秘学,他也没办法对这些事情产生一个哪怕是最不合情理的解释方案。伯爵像被弹簧顶着般蹦起来,拔腿就往书房里冲,他的运气不错,‘伯爵’现在在另外一个书房。他在书房里翻找一切可能的资料,搜寻任何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日记,研究笔记,签署的文件都可以。没有,上面这些都没有,不过他总算找到了家谱,这是伯爵唯一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伯爵双手剧烈地颤抖着,他打开家谱,翻找他这一代的直系,旁系。他不停地找,一句话,一个字,甚至一个符号都不敢漏掉,想在中间找出自己的名字。没有,无论是多远的远亲中都没有伯爵的名字,此时已经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他,就是过去的伯爵。

这时候伯爵听见背后有人说:“先生,您在做什么?”这个声音让他觉得很陌生,他转过头看见身后的人,顿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您是‘伯爵阁下’?”他强忍愤怒,想让自己的话语变得镇定一点。

“是的,您是?”对方说。

“那么,请问您在这里生活多久了?我怎么一直没有见过您?”伯爵听出了自己声音中的颤抖,意识到他再也掩饰不下去了。

“先生,您很无礼。”对方冷冷的回答伯爵。

伯爵一拳头揍在对方的鼻子上,打出了血,对方咒骂着扑上来,和伯爵扭打在一起。他们砸坏了桌子,椅子和柜子,那些珍贵的烧杯和试剂变成了战斗的武器,摔碎在地;伯爵是强壮有力的一方,他让这场战斗变成了虐杀,他用拳头凶狠地击打对方的下颌,用膝盖冲撞对方的小腹,对方的还击对他不过是瘙痒;最后,那个价值连城的水晶球被伯爵双手抱起来,狠狠地砸在‘伯爵’的头上,这一下狠极了,‘伯爵’双眼翻白,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管家此时走进了书房,看见伯爵站在房间里,‘伯爵’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禁不住恐惧万分,高声叫喊救命,整座别墅顿时乱作一团。

“告诉我,告诉我我的名字!现在就告诉我!”伯爵揪住管家的衣服,将之扯到自己面前,像头狮子般冲着他咆哮。

“先生,请问您是谁?我曾经见过您吗?”管家胆怯地看着伯爵,脸上写满了惊讶,恐慌,疑惑不解。

“那么让这一切都下地狱去吧!!!”伯爵一把将管家推开,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不再有想法,不再有理智,看不见任何东西,听不见任何话语。他懵懵懂懂地走向窗户,就这么打碎昂贵的玻璃,然后探出身子,头朝下的跌了下去,随即不省人事了。


4.我记录下的有关“除名者”的故事(下)


伯爵昏迷了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当他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了满天的星星和空旷的原野。伯爵发现自己没有受伤或流血,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顺着一条由车队碾成的道路走,漫无目的地走。途中偶尔碰到一两个旅行者向他打招呼,但伯爵都不予理睬,就这么走下去,累了就休息一会儿,感觉到饥渴难耐时伯爵尝试着咀嚼地上的杂草,发现它们和那杯咖啡一样毫无味道,于是伯爵就把它们吞了下去,并自我安慰说:“我已经享用了一顿丰盛的大餐,无法吃更多东西了。”数个日夜的旅程迎来了终点,伯爵终于看到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城市,繁华的城市,热闹的城市,满载货物的车队奔向城市,又满载货物从城市中出来。伯爵想起了过去的生活,他决定暂时在这座城市中生活一段日子,等平静下来后再去慢慢考虑其他事情。

伯爵掏了掏衣兜,发现自己身上没带多少钱,而唯一值钱的东西是怀表。伯爵为此发愁了,他难以想象自己要干下等人的活儿来填饱肚子,他不禁想起了过去无忧无虑的时光,但这时光已经一去不返。昨天他还是伯爵,今天庄园里的一捧泥土,都不再是他的财产;他的亲人,他的领民都不再认识他,以后也不会再认识他,无论多少次他登门拜访,多少次解释都不会让他们想起以前的伯爵。

就在伯爵沉溺于回忆时,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显得那么荒谬导致他之前一直没有仔细考虑过:

在他回到别墅的时候,他先前明明见过管家,但十分钟内管家就不再认识他了。

伯爵顿时有了精神,他兴冲冲地进了城,来到城里一家很好的旅店,不需要伪装,他本身就有着伯爵的派头。伯爵要了一间最上等的房间,他累坏了,在房间里睡了整整一个下午;傍晚时分伯爵要了一份最丰盛的晚餐,他的鼻子闻不到烤肉的香气,他的舌头尝不到美酒的醇厚,这顿饭吃得比一句谚语中描述的“喝西北风”还要没滋味。伯爵努力回想他一生里吃过的美味食物:叉起一片肉,他告诉自己:“这是冻野猪腿上最好的肉”;撕开一只鸡,他告诉自己:“这是野斑鸠”;吃上一块鱼,他告诉自己:“这是刚从内湾捞上来的最肥嫩的白鳝”;喝上一杯酒,他告诉自己:“我刚刚喝了一口BB32年的正宗奎苏葡萄酒”。这套自娱自乐的把戏很快就让伯爵厌倦了,他只象征性的吃了一点东西,发觉自己没有饿的感觉就放下了餐具,重新躺回床上。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发现整桌晚饭不见踪影,桌子干净得如同被最优秀的仆人清理过,此时的伯爵也懒得去管这种事情,翻了个身,睡着了。

就这么一直睡到半夜,伯爵清醒过来,他从床上爬起来,放轻脚步走出房间,整个旅店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酣睡。伯爵小心翼翼地走出旅店,把后半个晚上消耗在黑暗的大街小巷中,清晨时分他回到旅店,又摆出伯爵的派头指名要原来那间房间,不出伯爵的意料,旅店里的人对伯爵昨天前来投宿的事情一无所知,殷勤地接待了他;这天晚上伯爵又故技重施,第二天旅店里的人对他还是没有印象。就这样,伯爵连续在旅店最好的房间住了三天,吃最好的饭菜喝最好的酒(虽然依旧毫无味道),睡最柔软的床铺,自己连半个铜子儿也没花。

第一个月,伯爵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有意思。

第二个月,伯爵觉得有些无聊。

第三个月,伯爵开始感到痛苦。

没有人会对他产生回应!无论是阿谀他的人,责骂他的人,对他有好感的人还是厌恶他的人,在下一秒钟就会视他为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对他说:“您好,请问我们以前见过面吗?”伯爵频频更换旅馆,每家旅馆——无论伯爵是否曾经投宿过,都以第一次见面的方式招待他;没有人记得他,没有人记得他,是伯爵也好是客人也好是旅行者也好是不花钱住宿的无赖也好,他们都没有印象。在过去的生活里,伯爵一直是众人瞩目的焦点,现在的这种状况则让他觉得实在是无法忍受。

如果你们不记得我,我就必须做点什么让你们记住。伯爵做了个决定。

这一次,伯爵有意没有在半夜出去,第二天早上侍者敲开房间的门,发现了房间里的伯爵。

“先生,您是?”

“我是昨天住进来的,你不记得了?”伯爵说,看见侍者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

“算了,你带我下去结帐吧。”伯爵挥了挥手,跟着侍者下了楼,旅店老板依旧不认识他,但听说他要结帐,便不肯放过这个赚钱的好机会,口中说着店子太差,对尊贵的伯爵老爷照顾不周,眼中流露出贪婪的神色。伯爵装模作样地掏了掏口袋,然后摆出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大声嚷嚷自己的钱包被偷了,店家得负全部责任。

老板急了,面前的人看样子确实是个贵族老爷,如果贵族老爷说在自己的店子里丢了钱,那么自己就是倾家荡产也得赔偿这位老爷。老板和老板娘,还有侍者都慌作一团,结结巴巴地说着道歉的话,一个女仆更是急得哭了出来。伯爵觉得很舒服,他打算一直闹下去,闹到旅店破产,这或许就能让他们牢牢记住有一个可恶的贵族,住了店还冤枉他们,夺了他们的生路让他们流离失所。

然后伯爵发现自己躺在旅店最好的房间的床上,四周黑漆漆的一点声音也没有,伯爵从床上坐起来,掏出怀表一看,发现现在是半夜两点。

我做梦了?伯爵怀疑地想。他躺回床上,一直保持着清醒,直到早上侍者敲开房间的门,伯爵又闹了一通,让旅店里的人个个惊慌失措。接下来伯爵发现自己再度回到床上,时间依旧是半夜两点,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愚蠢。

伯爵从床上蹦起来,抄起一把椅子乱砸,将房间里的桌子,柜子全部掀翻,跳到床上乱踩;他打碎花瓶和水壶,将墙上挂着的画像撕碎,砸烂了所有窗户。即使是飓风也没有办法干得比他更有效率一点,伯爵让房间变成了死亡之地,一片荒芜破败的场景,他听见楼下传出叫喊声,什么人咚咚地往楼上跑。伯爵脸上露出了微笑,像个胜利者一样,昂首挺胸站在一地碎块中。

愚蠢。

老板把门撞开,看见房间里满目疮痍的景象,看见伯爵洋洋得意地站在房间中央,不禁哭了出来。

“天啦,天啦,我什么坏事也没干呀!”老板泪如雨下“为什么偏偏地震会发生在我的店子,还震坏了我最好的房间呀,布置这间房间用了我一半家产,它可是足以用来接待公爵大人的呀!”

“你这个蠢货!”伯爵气急败坏地叫嚷着:“你还没睡醒吧?哪里来的什么地震呀?这些全是我干的!全是我干的呀!你恨我吧,快点恨我吧,是我毁了你的家业呀!”

“这位贵族老爷。”老板抹了一把眼泪“虽然我没见过您,但我请求您别再拿我这个可怜人开玩笑了。感谢神明保佑,您被卷进地震中还没有受伤,请您离开,穷人的苦难让穷人来挨吧。”

一股难以抑制的恶意从伯爵心底里涌出来,让伯爵的脸变得狰狞无比。伯爵浑身颤抖着,跑下楼抄手抓起一把切肉用的锋利的餐刀再跑回来,像面对不共戴天的仇敌一样盯着旅店老板。

“很好,很好,非常好,那么让我看看,如果我现在砍你一刀,你还会不会认为是地震干的。”

伯爵给了老板肩膀一下子,直砍到骨头,血伴随着老板的尖叫喷了出来,伯爵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床上,时间还是半夜两点。

愚蠢。

伯爵茫然地环视房间,是幻视还是幻听都无所谓,他认为自己看到了那个留着纯黑色长发,身穿神甫袍子的年轻人。年轻人一直跟随着他,无处不在;年轻人躲在咖啡里,躲在杂草里,躲在丰盛的晚餐里,躲在旅店老板身上,躲在他用来砍老板的餐刀上,躲在黑暗的阴影里;年轻人一直在嘲笑他,嘲笑他愚蠢的行为,嘲笑他的不自量力;年轻人带着游戏般的心情,观赏他如何在这种荒谬的生活里挣扎。

“主啊,噢,全能的主啊。”

伯爵抱住脑袋,身体蜷缩成一团,他用被子蒙住脑袋,由于孤独,痛苦和恐怖而低声哭泣。

一年过去了,伯爵感到绝望。

这一年间,伯爵尝试了一切他能够想到的办法,想让其他人记住自己。一开始他全然不顾自己的贵族身份,一而再地从事为人所不齿的恶行,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血淋淋的伤口比温暖的话语更难以忘却。高贵的伯爵把自己的身心浸泡在恶毒的想法中,哪怕是最狠毒的恶棍也未必敢采用的手段,伯爵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而每次他对其他人造成伤害后,时间都会产生混乱,回朔到过去,让伯爵做过的事情变得毫无意义。后来伯爵实在忍受不住良心的谴责,他想通过行善来弥补自己犯下的“罪行”,但荒谬这种东西对于善恶是一视同仁的:既然伯爵的“罪行”从来没有发生过,伯爵的“善举”自然也不会发生。

两年过去了,伯爵感到麻木。

伯爵放弃了让他人记住自己的想法,尝试着过隐士的生活,并打算通过阅读书籍来打发自己的余生。而这一年间,伯爵察觉到自己的生活中出现了巨大的不协调感:他用过的杯子会消失,他摔碎的花瓶会变得完好如初,许多伯爵做过的事情,到头来他发现其实这些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或者是由别人完成的。这种生活甚至让伯爵养成了一个奇怪的嗜好:某天伯爵外出的时候发现了一只脏兮兮的猫,他追逐这只猫追逐了半天,最终抓到了它;伯爵将猫带回旅馆关进房间,把它洗得干干净净的,喂它牛奶;第二天清早伯爵发现猫不见了,外出找到它,发现它像昨天一样脏兮兮的;于是伯爵又花了一整天将猫抓回旅馆洗干净,喂它牛奶;清早猫又不见了,外出找到它,发现它还是脏兮兮的。有一段时间伯爵日复一日地重复这种无意义的举动,并且乐此不彼,认为这是对他荒谬生活的最好诠释;直到一天在追逐过程中,这只猫冲到了一辆行驶着的马车下,之后伯爵再也没有见到活着的这只猫。

第三年,伯爵来了兴致。

由于过度的悲伤,还是由于伯爵已经疯了?这点伯爵也不知道,总之他开始拿自己做试验,他想找出究竟是什么让周围产生了这样怪异的现象。伯爵开始一点一滴地搜集身边那些不协调的地方,将它们记在纸上,不过第二天伯爵就放弃了记录的做法,改为记在心里:昨天他写在纸上的字迹全消失了。伯爵打算从头想起,从根本上解决这个怪异的,恐怖的,荒谬的,绝望的,有趣的神秘学问题。伯爵手头上唯一的线索就是三位古怪的访客,他努力回想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三位访客究竟对他做了什么呢?黑发访客对他说了一大堆话,其中包含的信息他并没有办法完全理解,但伯爵记得一点,黑发访客说完那些信息后对他说了一句“你被‘除名’了”。

“除名”听起来很简单,理解起来也不困难,但自己是不是误解了“名字”的意义?

房间里有三只杯子,伯爵拿起一只杯子,用力一摔,杯子摔在地板上,碎了。

伯爵拿起下一只杯子,用力一摔,杯子摔在地板上,不见了。

伯爵拿起最后一只杯子,下楼走到旅店大厅,在众目睽睽下他用力一摔,杯子摔在他脚边的地板上,碎在十步以外的女仆脚边。老板发起火来,揪住女仆的头发,大声痛骂她的笨手笨脚,扬言要拿她一个月的薪水来抵这只杯子。

伯爵跑回房间,看见一只杯子摔碎在地板上,一只老鼠在一边吱吱叫,一只杯子好端端地摆在桌子上。

伯爵有了点眉目:刚才有“打破杯子的老鼠”,有“打破杯子的女仆”,没有“打破杯子的伯爵”。

这也能算名字的一种?

伯爵有试了试其他办法,果然没错:没有“写字的伯爵”,没有“换衣服的伯爵”,也没有“把猫洗得干干净净的伯爵”。

怎么解释“吃肉的伯爵”,“喝咖啡的伯爵”呢?

伯爵认为过去他吃掉的那些东西根本就没进过他的胃,他吃什么都没有味道就清楚地表明了这一点。在他吃肉的同时,世界上也许有一百个人也在吃肉,每个人的餐盘里多了一粒肉糜,伯爵餐盘里的肉就这么被一百个人给吃掉了。喝咖啡时的情况也一样。

那些混乱的时间呢?

这很让伯爵伤了点脑筋,接连一个月,每天早上伯爵都要大闹一通,有时候是“丢了钱包”,有时候是“衣服被偷”,有时候甚至是“女儿不见了”;然后伯爵就返回了半夜两点,绞尽脑汁地寻找问题的切入点。有一天事情终于有了点进展:这天早上伯爵刚刚闹完“钱包被偷”,突然发现旅店里的人并不在向自己道歉,而是朝着楼梯方向。伯爵扭头一看,楼梯上站着一位火气十足,嚷嚷着丢了钱包的老先生,看样子是位侯爵,然后时间就这么延续下去了。

后来伯爵得出个结论:在这种情况下,不是简单的“嚷嚷着丢了钱包的伯爵”,得拓展成“在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刻于某地嚷嚷着丢了钱包的伯爵”;若此时没有“在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刻于某地嚷嚷着丢了钱包”的侯爵或者是公爵来顶替一下他这个伯爵的话,那么名字的宇宙就得来个变动,把“在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刻”这段剪掉,于是伯爵就回到了过去——名字的宇宙原来也是个势利眼!

伯爵觉得这样的生活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恶作剧,他就是这个恶作剧里面的主角,还被自己的丑态给逗得咯咯直笑。随着探索的深入,伯爵将自己被除去的“名字链”越拉越长,而越长他越能解释生活中发生的怪现象:伯爵发现自己从没受过伤,因为没有“被刀砍伤的伯爵”;也感觉不到冷和热,要不然就有“和空气交换热量的伯爵”了;过去的饥饿与口渴的感觉根本就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哪来的“消化食物和水的伯爵”嘛。最为讽刺的是,伯爵本来打算解决“除名”的谜题后就自杀,索性一了百了,等解决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伯爵发现自杀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自杀后的尸体会化作蛆虫的饵食,而“尸体化作蛆虫饵食的伯爵”又是一个名字了;随后伯爵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果然死不了。

之后又过了多少年?五年还是十年?伯爵渐渐适应了他的生活的世界,一个他永远也无法影响的世界,一个永远无法对他做出回应的世界。伯爵自己也沉沦其中,按往常的生活习惯吃饭,睡觉,顶多看看书(伯爵觉得这是黑发访客给予他的小小慈悲,让他的行为,记忆及思考能力得以延续,否则连“走路的伯爵”,“思考中的伯爵”,“记住了看过的书的内容的伯爵”都没有了)。其他的事情伯爵也不想做,因为做任何事情都是无意义的;偶尔他也和人打打招呼,虽然知道下个瞬间他们就会忘了他。后来战火烧到了这座城市,将整个城市烧成一片瓦砾。伯爵冷漠地站在城市的死尸中,心里想着要经过多少年人们才能完全忘记这座城市的名字?一百年?一万年?还是按照“完整名字”的理论,永远也忘不了?而当伯爵从沉思中回过神,抬头眺望远方的时候,他看到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身影。

他的身形瘦削,头发很长,发色是属于夜晚的纯黑色,并在前额留了刘海;他的五官很精致,皮肤很白很光滑,嘴唇也毫无血色;他的手指修长纤细,尖利的指甲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修剪过;他手中拿着一本很厚的,大部头的书,身上穿着神甫用的整洁的黑色袍子。

他的眼睛没有眼白,整个眼珠漆黑一片。

伯爵笑出了声,迈开脚步向前走,两个人擦肩而过。

你要去哪里?

“谁知道呢。”伯爵耸了耸肩“也许先在荒野里游荡一阵子,然后再找个城市住一段时间,总之就这么过好了。”

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伯爵停下了脚步。

“你不说我还真的忘了,我确实有件事想问你一下。”

请说。

伯爵深吸了一口气。

“告诉我你的名字。”

……

“我只有这个问题。”

……

“好吧,如果你不想说,我便称呼你‘除名者’(Name Eraser) 好了。”

“除名者……除名者……是个好名字。”

“所有名字都是好名字。”

伯爵喃喃自语,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再也没有回头。


5.我与陌生人分手后发生的一些事情

陌生人讲完了,酒店里只能听到笔尖在纸上划动时所发出的沙沙的声音,我认真记录着陌生人讲的每一句话,仔细检查有没有缺失或者写得不清楚的地方。最后我停下笔抬起头,陌生人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我却觉得他的灵魂在哭泣。

“这么说。”我开口说话“您就是那位被除名的伯爵。”

陌生人的脸上露出了忧伤的微笑。

“要知道‘被除名的伯爵’已经是一个名字了。”

“不!”我坚定地拍了拍桌上的稿子,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紧绷绷的,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认真:“您现在有名字了,而且您的名字将被世人所知,您将恢复正常人的生活。”

陌生人大声地笑了出来。

“那么就去做吧,年轻人,我会一直在这个酒店等待,明天晚上再过来找我吧——无论你成功还是失败。”

我把稿子揣进兜里,披上大衣,推开酒店的门。我的身体就这么浸入黑暗,而每每当我回头时,我都觉得自己依然能看见酒店里那一点点灯光,看见陌生人坐在桌子边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

那天晚上我将稿件原封不动地抄写了一份,第二天清早,我将复抄本交给上级。他显得异常激动,声称这辈子从没有见过比这更为荒谬不可信的消息了,这个“除名者”一定会变成第二个范达尔.J.阿尔方多夫,被公众津津乐道上十年。他要让这条消息上头版头条,标题叫作“简单的名字能够拥有巨大的魔力?——令人难以置信的‘除名者’!!!”。之后的一整天我都与我的未婚妻在一起,傍晚时分我们徜徉在达尔玛市场,为我们的新居购买了一些装饰品,随即商量着去什么地方一起吃晚饭。这时我看见一个报童在街角叫卖,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于是买了一份《静风城小报》。

我打开报纸,赫然看见“当今社会男性对于生活中的争斗的看法——暴力与理性的相互碰撞!!!”。

我将所有版面找了个遍,一个字都没有放过,完全没有找到和‘除名者’有关的任何句子或是词语。我一把从兜里掏出稿件原本,发现上面的标题和内容也是“当今社会男性对于生活中的争斗的看法——暴力与理性的相互碰撞!!!”。

断了。

所有环节都断了,没有一个能和陌生人连接起来,他依然没有名字。极度的沮丧和愤怒,我将报纸和稿件撕扯得粉碎,四处抛撒碎片,周遭的人们都用诧异的目光打量我,而在未婚妻面前一向爱面子的我却丝毫不在意。

“亲爱的?”我听见我的未婚妻用惊惶的声音询问我,这让我恢复了一点冷静,而就在这点冷静恢复的同时,我想起一件事。

不对,还没有结束。

还有一个环节没有断。

“我”还记得陌生人。

如果“除名者”发现了我,我会发生什么事?

我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也被“除名”了?

恐惧一下子涌上来,我甩开未婚妻拉住我的手,奋力奔跑,跑向“最好的麦酒”,陌生人说过他会一直在那里等待,我会找到他,我一定要找到他。我跌跌撞撞地冲进“最好的麦酒”,一直找,一直找,对每一张我认识的脸或者不认识的脸询问有关“除名者”的事情,换来的都是茫然不解的目光。让我害怕的是,此时的我已经无法分辨这种茫然不解的目光是针对“除名者”这个话题,还是针对我这个人。我一直找,直到所有人都离开,酒店里只剩下我和威尔金为止。我趴在柜台上,由于疲惫和绝望而哭泣,我迷失了,或许即将消失,和陌生人一样要面对一个无法对我做出任何回应的世界,被夹在缝隙中生死不如,只能选择沉沦。

什么东西发出了一点声音,我抬起头,看见威尔金气鼓鼓地站在柜台里面,摆在我面前的是一大杯烈酒。

“哭什么!”威尔金怒气冲冲地冲我吼叫:“是你的工作丢了?还是你的未婚妻跟人跑了?如果是,喝下这杯酒然后睡觉。如果都不是,给我滚出店子!”

“你,竟然还,认得我??!!”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会忘记你拿我过去的荣誉当笑料,闹得现在每一个人都叫我‘圣酒桶骑士’?我恨不得将你这个小子烧成灰,掺在酒里让你的未婚妻喝下去!!”

一股暖烘烘的感觉顿时传遍了我全身,我禁不住手舞足蹈,高声傻笑,一遍又一遍地在酒店里跳着疯狂的踢踏舞,直到精疲力竭才像一堆烂泥般瘫软在柜台上。我还在笑,我听见自己还在笑,感觉到欣喜的泪水伴随着抽抽咽咽的笑声从我脸颊上滑下。

威尔金见我又哭又笑,他在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转过身小声嘀咕,我听见他说:

“今天真是怪事多,这个臭小子晚上在这儿疯疯癫癫的,早上我也发现酒窖里面闹耗子,啃掉了好几块火腿,还喝掉了好几瓶我最好的酒,敢情这年头连耗子也变成酒鬼了?”

管他去!我懒洋洋地趴在柜台上哼着“你的脸宛如在朝阳中绽放的玫瑰,绯红的脸颊上带着清晨的雨露”,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拍子。陌生人,“除名者”,一切都不重要了,我还在这里,我还有名字,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这就比什么都要来得幸福。我想喝酒,于是向柜台上的那杯酒伸出手。

我的耳朵仿佛捕捉到了一丝细不可闻的声音,转过脑袋,我的眼睛暼见酒店的门口站着一个似曾熟悉的身影,他个子不高,微微有些发福,穿着一身考究的衣服,有着一双保养得很好的白白嫩嫩的胖手。他一只手拿着一块打开的怀表,隐约可以看见怀表中有什么东西闪闪发光。

那是一个极其微小的瓶子。

“你是我唯一的希望,所以,带着你的‘完整名字’,好好地存活下去。”

“总有一天,我们会再度相遇。”

下一个瞬间,声音消失了,身影转身离去,门口只留下无尽的夜色。

我端起杯子,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我曾经认识他吗,还是,他曾经告诉过我一些非常重要的信息?

突然,突然,这些我都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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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wx2058468 平民
这个设定!好厉害……作为除名者无法与世界产生交集……并且用名字的事情来解释,非常有创意!

10 年前 0 回復

海绵羊 平民
这文设定有点带感(¯﹃¯)
LZ文笔挺好的,短篇也不至于太裹脚布让人烦躁,梗很有趣啊!
期待LZ新作>////<先收藏啦!

10 年前 0 回復

sliver-black 伯爵
这故事太有趣了,希望楼主会出其它作品

11 年前 0 回復

minion 騎士
颇有趣,想起DND里面的真名师了-v-

11 年前 0 回復

x-rounder 王爵
小说的开头和内容都可以,但就是结尾有点强差人意。

11 年前 0 回復

159484373 伯爵
写的真好啊  看了两遍啊~  故事很吸引人 希望继续这种高品质啊

11 年前 0 回復

marsvenus 騎士
' dingxiaoren 发表于 2008-1-6 16:35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很好,很强大 只是关于为了强调名字 那个三个人登场时候的详细描写让咱囧了一下, ... '


喜欢这个小说

11 年前 0 回復

marsvenus 騎士
喜欢这个小说

11 年前 0 回復

52tangling 平民
多谢楼主分享

11 年前 0 回復

894542103 騎士
写的挺好的。

11 年前 0 回復

sliver-black 伯爵
感觉还不错,期待楼主再出其他作品

11 年前 0 回復

smile简约 王爵
挺有趣的故事 希望能再看到楼主的作品

12 年前 0 回復

27746733 侯爵
回复来看看的说,.!!!

12 年前 0 回復

9472206503 平民
谢谢楼主分享~~~

12 年前 0 回復

suiguojilin 平民
好文,写的好神秘

12 年前 0 回復

youtomcat 平民
强文!值得期待!十分好看 

12 年前 0 回復

Liar-M 子爵
软科幻文?
不过确实是篇好文

12 年前 0 回復

gavinsusan 平民
强文!
不过唯一想要发问的是…………伯爵被除名之后是不是也不算活着了呢?
因为“活在世界上的伯爵”也算是名字的一环吧?
LZ请无视 鄙人只是乱发问而已

13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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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rise 勳爵
神甫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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