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与辛香料16太阳的金币 下 [支仓冻砂]


本帖最后由 红色有角三倍速 于 2011-4-2 04:21 编辑


狼与辛香料16太阳的金币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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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之国度自录组录入
  原著:支仓冻砂
  插画:文仓十  
  图源:桜の舞う青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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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矿物商·迪巴商会发行了新货币,莱斯科变成了一座自由与希望之城。罗伦斯决定留在这个城镇,与赫萝一起开一家店铺。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手持柯尔行囊的人出现在赫萝和罗伦斯的面前,两人也随即被卷入因迪巴商会内部分裂而引起的重大事件中。
为了得到禁书,赫萝追随着柯尔和爱尔萨前往基修,而罗伦斯则准备被迪巴商会追赶的缪里佣兵团一起翻越雪山。分离的两人命运究竟会——?!
描写旅行商人罗伦斯与贤狼赫萝的旅程的新感觉幻想小说,终于迎来了正篇令人感动的最终章!


感觉良好w















本帖最后由 红色有角三倍速 于 2011-4-2 04:07 编辑




第六幕

目光被桌上的包袱夺走了。
那是应该已经赶赴远离此地的城市基修的柯尔的东西。
劫匪,小偷,山贼等一系列单词立刻浮现在脑海。无论柯尔的心有多么坚强,但面对毫无慈悲的暴力时都是无用的。
不过真是奇妙。脑海中的思绪无法与现实很好地连接起来。
罗伦斯抬起头。桌子的另一角坐着一个全身紧紧地裹在斗篷里的瘦削男人。他立刻搜寻了一下自己的记忆,然而并不记得有类似轮廓的人物。而且这个人并没有坏人特有的气息,这一点也让罗伦斯有点疑惑。或者应该说,对方散发出的感觉甚至是相当优雅的。
这个谜之人物一言不发,迈着宛如幽灵般地步子离开了桌边。而罗伦斯也没有想要追上去的想法。
让他回过神来的,是赫萝抓起桌上的包袱,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动作。
「等一下。」
只能挤出这么一句话。
而赫萝正用斗篷下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就像站在面前的是她的敌人一般。赫萝露出了如此显而易见的愤怒。
「应该不只一个人。周围呢?」
赫萝定定地凝视着罗伦斯。
那是太过愤怒反而冰冷得毫无感情的目光。
而罗伦斯正面迎视着她的眼睛,不久,赫萝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似乎是热血冲头,快要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似的。她纤细的肩头剧烈颤抖着,拼命抑制着快要爆发的怒火。
她喘息得像个风箱一样。 。
随后,理性终于回到了她的眼底。
「周围呢?」
罗伦斯再次问道。赫萝就像是头晕一样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她做了一次深呼吸,回头环顾四周。
「咱不知道,大概不在吧。」
赫萝唇边的牙齿微微闪光。
「无论有几个人都没关系。」
已经无法说服她了。在作出了这样的判断后,罗伦斯点了点头。
他在桌上放下借的贷款后,来到赫萝的身边。
「先确认一下吧,确认这是不是柯尔的东西。」
听到罗伦斯的话后,赫萝把包袱丢给了他。
虽然是常见的形状,但上面的确残留着柯尔的味道。
赫萝的鼻子不可能闻错的。
而且,被弄坏了纽扣的包袱里放着他们熟悉的东西。
碎布头,还有几乎是柯尔全部财产的好几种证书,少的可怜的现金。
原本根本就不是值得抢的东西,很明显这并不是单纯的抢劫。
而且,对方知道赫萝的存在。
「要追吗?」
罗伦斯问道。闻言,赫萝露出了笑容。
「天涯海角也逃不掉的。」
赫萝就像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一般,在人流如织的街头自信地前进着。
虽然已经是深夜了,但城中仍然是一片喧哗。
不过气氛却由明快的感觉转为略带黏腻的气息。那些人已经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口中,也许对于正在喝的东西究竟是酒还是马的小便都分不清了吧。
罗伦斯不禁想起了某本书的内容,说的是某个圣职者在圣人的引导下巡游地狱的事。在到达地狱前的道路中,人们会经历七大罪,讴歌这世界的虚伪之春。怒放的熔岩之花,宛如石榴般的成熟果实是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死了的卖春女的身体。
在迪巴商会管理下的莱斯科城,没有死守规则的人。颓废的笑声与歌声响彻云霄,道路四周都是罪孽。
在这寒冷的时期美丽得让人惊叹的月与星,此时也躲在了云后。
如果在远处俯视这座城市的话,看起来一定像个炽烈的火炉一般吧。明明在不久前还充满了希望和野心的城市,现在在罗伦斯的眼中却改变了模样。当柯尔的包袱被丢在桌上的瞬间,魔法便解除了。
罗伦斯握着赫萝的手,在醉汉之间穿行。迪巴商会以周到的准备敞开的胸怀和无比的睿智创造了这个城市。同样身为商人的罗伦斯也难免有骄傲的感觉。
但是,老实说,这其实是个「被建造的城市」。这个无以伦比的以金钱、权力造就的摩天大楼,背后必然有着难以想象的黑暗。
赫萝忽然哼了一声,在小巷子前停了下来。
罗伦斯往巷子里看去,由于篝火的原因,小巷子里十分昏暗,根本看不到底。这对于设陷阱而言是再方便不过了。
「如果他们以为咱会姑息就想错了。」
赫萝说着,从胸口拉出麦袋,扭了扭脖子,发出嘎吱的响声。这意味着她不会手下留情了。随后,她毫不畏惧地向前走去。
罗伦斯也只能跟上,将包袱放在肩上,追在赫萝身后。
巷子几乎是在城市成长的瞬间出现的。在交错的坚实道路两侧有无数正在建设的家,无数四处运来的、堆积如山的建材,似乎不久之前还在使用的石材堆在巷子两侧受着日晒雨淋。
在白天看来的话,毫无疑问是充满了活力和希望的。
然而在夜间看去,四处都留着残雪,就像是某个辉煌舞台的幕后一般。
罗伦斯吞了一口唾沫,拼命跟紧在黑暗中迈着平稳脚步的赫萝身后。很快,一个小小的广场出现了。周围被建筑物包围着,中心有个水井。等周围的建筑完工,人们都住进来的话,白天一定是个休息的好地方。
但现在这里堆满了建材,建造中的房屋看起来就像是战后的家园一样。
而且。井边还有个让人预想不到的东西——一只兔子。
一瞬间,罗伦斯以为它是从哪家店里逃出来的。然而那兔子看到他们后既不逃也不避。
罗伦斯终于发现,兔子的眼里流露出能够理解人类语言的理性色彩。
赫萝做了一次深呼吸,似乎在拼命压抑着自己不要冲过去。
「让袋子的主人伤心吾也不甚惶恐。」
兔子开口了。
正如一开始的印象,它的用语十分优雅。
「不过,他并没有受伤。其实如果可以的话吾也想避免这种情况。」
这句话究竟是真是假,就让赫萝去判断好了。
罗伦斯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冷静地把握全局。
「你的目的是什么。」
肯定不可能是为了钱。
对方是会说话的兔子,而且知道赫萝的底细。
「吾的同伴发现你们在雷诺斯徘徊,因为不知道狼带着商人在雷诺斯是打算做什么,就做了一点调查。」
「你们调查出什么了?」
罗伦斯恳切地问道。闻言,兔子唰地竖起了耳朵。
「吾辈需要被称之为禁书的技术书。」
震惊的风拂过面颊。在雷诺斯监视他们,还特意将柯尔的包袱拿给他们看,的确,为了禁书的可能性非常大。
「……为什么需要。」
「其实吾并不想与你们为敌。」
对方并没有回答罗伦斯的问题。它之所以说这句话,也许是为了牵制赫萝吧。
赫萝的样子看起来是只要稍有机会就会扑过去似的。
她的小手,紧紧地握着胸口的麦袋。
兔子仍然凝视着罗伦斯,说道:
「北地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罗伦斯倒吸了一口气。
他完全没想到如果自己的认识是正确的话,禁书的存在将会是让北地骚乱的火种,也会是拯救危机的东西。
「如果吾有禁书的话,也许就能防止这场危机。」
兔子的话很理性。发音也是字正腔圆,完全具备领袖的风格。
然而,柯尔的包袱连纽扣都被撕掉了。让人难以相信他们经过了正常的交谈。也就是说,柯尔被威胁了。也许,下次再丢到桌子上的就是人头了。
罗伦斯问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
然而,兔子口中的回答,却让罗伦斯愕然地抬起了头。
「赫尔德•修拉。负责迪巴商会账簿的人。」
无论在任何商会,负责账簿的都是主人的左右手。也就是说它在迪巴商会中有相当重要的地位。那种规模的商会,甚至是能够发行新型货币的组织,控制它就等于掌握了一个小国。
简言之,就是王的右手。
或者,这是谎言。
罗伦斯看了一眼赫萝,而赫萝一直默默地伫立着。
自称赫尔德的兔子的话,给人感觉似乎是真的。
罗伦斯偷偷咽了一口唾沫,然后,有意识地呼吸了三次。
一次,两次,三次。
将脑子完全切换为交易状态。
「那么这位赫尔德先生,您为什么需要禁书?」
「你会有疑问也是理所当然的。吾辈也不是不明白你们的目的。」
如果对方在雷诺斯就张开了大网的话,这种程度的事应该已经调查了吧。尤其迪巴商会笼络了不少佣兵。罗伦斯他们在雷诺斯城经常出入佣兵商会,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
「不过,考虑到各种可能性,吾不能放过任何与禁书有关的事。」
既然赫尔德是迪巴商会的账房,那么它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度还不得而知。
但罗伦斯并不认为他完全是在说谎。
因为虽然赫尔德有求于赫萝,但并不是信赖罗伦斯作为行商人的能力,而是单纯出于对禁书的需要。
而且,既然兔子敢将柯尔的包袱送到赫萝面前,那么他应该已经有被杀的觉悟了。
也就是说这场博弈,比迪巴商会账房的性命还更重要。
他应该是做了各种准备后才来的,所以罗伦斯再次问道。
「我可以问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赫尔德瞬间屏息,随后,就像是在说什么难以接受的现实一般的语气说道。
「如今迪巴商会内部分为了两派。而吾所处的是弱势一方。」
「……所以?」
虽然罗伦斯尽可能迅速地反问道,但还是难以掩饰自己的动摇。
迪巴商会内部分裂。
这当然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报应。
「吾想您应该已经知道吾们发行新货币的事了吧。」
「是的,我认为是绝妙的主意。当然,作为货币发行的受益方,这也有莫大的意义。」
「的确如您所言。」 。
在这巷子的深处,城市表面的繁华是到达不了这里的。
但只要抬头,就可以看到头顶漆黑的夜空映着妖异的火之红光。
「不过老实说,吾们也赚得过多了。」
赚得过多。迪巴商会的账房居然说了这种话。
罗伦斯就像是没听懂似的反问道。



「赚得过多?」
「没错,在决定发行新货币的时候,吾们就大赚了一笔。甚至在兑换商之间,新货币也炒成了高价。」
众人纷纷对那还未出现的货币开始了投机。
因为它那令人难以置信的高纯度。而且人们也相信那纯度会一直维持下去。
由于有无数想要拥有这种货币的人,所以兑换商趁机抬价,也有很多人趁机投机赚钱。
「货币的价值上升,原本是让吾们高兴的事。然而,这并没有对太多人造成好的影响。尤其是事前分别分担了新货币比例的诸侯们。无论是怎样历史悠久的家族,他们几乎都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财富。在注意到这一点后,他们说出了单纯到极致的话。」
「他们说让银行再发行更多的货币?」
兔子点了点头。怅然地长叹了一口气。
「如果发行大量银币的话,发行量增加的同时,的确也会赚钱。」
「那为什么你会说北地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呢?」
罗伦斯进一步执着地问道,赫尔德一瞬间避开了他的目光。
是在思考对策吗?就在罗伦斯惊讶的短暂时间里,兔子投向天空的视线忽然变得悲哀起来。就像是在憎恨明明有着宛如羽翼的耳朵,却无法飞上天空一样。
赫尔德的目光回到了罗伦斯身上。如果这是演技的话,被他骗了也无所谓。
「发行货币的基础是金属坯。现在光是从兑换商那里来的货币订单量就已经足以用光所储蓄的金属坯了。因此根本不可能立刻发行。然而,在能卖的时候就要卖是商人的基本准则。所以,你知道有什么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吗?」
罗伦斯口中开始有讨厌的味道在扩散。话题的走向隐约可见了。
「对金属坯——货币基础材料的夺取。」
「没错,虽然是贸易贫乏的北地,但也有富庶的地方。被欲望蒙蔽了眼睛的人们主张趁现在袭击富裕之地。实际上,有很多并没有参与我们这一连串计划的紧闭门户的领主和城市。而我们这方的领主们则主张借此机会同时满足他们的领土扩张欲。」
赫尔德的语气带着轻蔑,实际也是怀着轻蔑之意吧。
如果单纯的主张,当然不符合迪巴商会给人的印象。如此叫嚣的,一定是寄生于迪巴商会,谋划着大赚一笔的领主们吧。
然而,对于领主的主张,罗伦斯不认为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的迪巴商会会五条件顺从。因为他们如果是会被这种人操纵的人偶的话,也不会发展到现在的规模了。
也就是说,可能性只有一个。
「迪巴商会内部还是有支持这种野蛮主张的人存在吧。」
「没错。而为了阻止他们的图谋,记载着矿山釆掘技术的禁书是必要的。」
罗伦斯摇了摇头,觉得有点想吐。
并不是多复杂的故事。利害的对立变成如此艺术性的组合,只能认为是神的恶作剧。
赫尔德就像是看到了恶魔之宴一般静静地说道。
「主张侵略的人们——当然也有他们的头脑。他们并不会直接表明自己是想夺取所缺的东西,他们的借口是:现有的矿山有枯竭的可能性。」
为自己无耻的行为找各种理由,是商人的拿手好戏。
「也就是说,如果考虑到近期矿山枯竭的可能性的话,就得延缓目前的采掘,或是,开发新的矿山。因此,如今矿山的开发变成了复杂的政治问题。以如气势正盛的商会,不是能够轻易得到含有矿床的土地吗?而今不是刚好有合适的理由进行抢夺吗?如果得手,那么从那些城市和领主的宝藏中夺取金属坯不是一石二鸟的事吗?一些人如此主张。」
燃烧的欲望和想要到手的利益,以及应该排除的障碍,全部都排在一条直线上了。的确,在如今的状况下,几乎没有可以与迪巴商会相抗衡的组织。鲁瓦德也明言过,只要他们出手,必然攻无不克。
因为迪巴商会有的是钱,而战争的胜败最终取决于金钱。
而且,迪巴商会如果获胜,不仅将获得丰饶的土地和矿床,甚至可以在那里强制推行自己发行的货币,从而进行更多的货币交换,得到更大的利益。
几乎是能够吸尽敌人最后一滴血的强势。就像是很久以前神话中出现的蛇之暴神一般。
那蛇神最后是怎么死的呢?
因为它的胃袋是有限度的。但发行货币的数量则是无限的。
「然而只要有禁书,至少能够推翻矿山会枯竭这一理由。因为即使不进行新的开采,也能从已经关闭的矿床中实现新的挖掘。而那些关闭的矿床,大多都会被领主卖掉。请考虑下其中的涵意,禁书能够让北地不受战乱之苦。」
每当裁决技术进步之时,总算能让已经枯竭的矿床重新焕发生机。
这样的前例不胜枚举。
这至少消灭了开发新土地的可能性。因而,只要能得到人们想要的金钱,也无需付诸战火了。
这一点对于罗伦斯他们而言有怎样的意义,已经不用说了。
「大部分问题吾们都能用金钱解决,今后应该也是如此。兵刃相见血流成河的时代必须结束了。强大与力量的时代将会迎来怎样的终结,狩月之熊早在几百年前就有提示。」
赫尔德身体前倾,然后忽然停下了谈话。
赫萝静静地伫立着。
而罗伦斯代她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这一主张,只有你一人支持吗?」
单凭一己之力在迪巴商会内部孤身奋斗的小兔子。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将可以在这局势中火上浇油的禁书托付给它就太愚蠢了。罗伦斯凭借商人的理智,不敢冒如此风险。他只能做出如此结论。
但赫尔德立刻回答道:「不。」
「吾们商会的主人,赫尔贝尔特•冯•迪巴也和我有同样的想法。」
迪巴商会的领袖居然也身处于内部的弱势立场。
听到如此可笑的事,罗伦斯其实并不惊讶。在不可能独自运营的超级大商会里,权力的分散不可避免。经常听闻拥有权力的部下将主人拉下马的故事。因此也听说过,偶尔会有大商会的主人由于妄自尊大而被挟持的事。
而迪巴商会这样的存在,也会因为欲望之火的煽动衍生出其他的东西。
「拜托了。如果现在不能一挫造反者的锐气,迪巴商会就会变成侵略者。金钱与武力一旦结合,连教会都只能顺从。如此一来战火会如野火一般烧尽这片土地。吾们不想将迪巴商会送入地狱的入口。你们不也是被这座城市的梦想和希望所吸引而来的吗?这才是迪巴商会真正的梦啊。而再这样下去,这个梦必定要崩溃了。」
赫尔德悲痛的叫声响彻被火光映红的夜空。
这世上无数的人类操纵着各种丝线,织出无限的布。罗伦斯能够理解迪巴商会对想要织出的奇迹之布那种自豪的心情。
世上的霸权已经从赫萝那样古代的存在那里向人类转移,而人类中的霸者除了王公贵族以外,站在顶点的就是商人了。
罗伦斯的脑海中也曾经有一瞬间闪现过这种宛如白日梦般的情景。
迪巴商会想要实现的,就是这样的宏伟大计。
「如您所见,吾乃是兔子之身,但也想要协助迪巴实现梦想。他曾说过要将这片土地建造成自由的王国。任何人都不会受到束缚,只有智慧和努力引导着人民。他想要带领这片纷争不断的不安定土地走向和平。吾认为这个梦想足以让吾奉献生命,哪怕是对狼群出手。」
随后,它凝视着赫萝,说道:
「因为吾不能让梦想就此结束。」
它一定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掉柯尔吧。也许是根本就无法杀了他。
其实只要动用武力,他们应该能直接威胁或控制露•罗瓦,让她吐出禁书的秘密。
然而,即使如此他们还是带着可能被赫萝杀掉的觉悟将柯尔作为人质。
为什么呢。
必然有其理由。
赫尔德晃了晃长长的耳朵,偏了偏头,随后又回头向无言的赫萝看去。
「在一切顺利尘埃落定之时,吾一定会奉上厚礼。你们想要在这里买店定居下来吧?那么吾会从迪巴商会给予莫大的支持。因为吾是管理迪巴商会账簿的人。」
他并没有提及金钱利益,言下之意是会给予更大的便利。
「事态已经是刻不容缓,与迪巴商会相关的人们一生都生活在赌场之中。吾想你们是比任何人都能够理解『趁热打铁』这句话的含义的。实际上,以迪巴为首的吾辈派系的人已经被软禁于商会中了。能够勉强逃脱的就只有吾而已。」
赫尔德在井边,就像童话中的兔子一样,灵巧地用前脚拿起了叠好的衣服。
「既然拥有小屋的钥匙,那么当然不会愿意被关在小屋里。请细想一下,我们的利害关系是一致的。明天的傍晚,吾会来询问你们的最终答案。」
随后,赫尔德蹦蹦跳跳地消失在建造中的房屋墙壁间。罗伦斯刚想要追上去,却意外地被赫萝制止了。这时,对面小巷闪出了红光。
「嗯?你们在这种地方找乐子?」
随即出现的,是肩上扛着枪的三人组。
从装扮来看,应该是城里的自卫队。
「要是被醉汉缠上的话可会增加我们的工作量哦。赶紧回家,回去。」
男人们就像是驱赶小猫小狗似的挥着手。罗伦斯当然不会有异议,于是赶紧抱着赫萝的肩膀按原路返回了。虽然那几个男人在短时间内目送着他们的背影,但很快就往其他地方走去了。
周围一下子就变得安静而昏暗。也许是因为刚才被油灯晃了眼睛,罗伦斯现在几乎看不清身旁赫萝的样子了。映人眼帘的,是夜空那异样的光辉。
这时,赫萝开口了。
「汝打算怎么做?」
罗伦斯的眼睛在适应黑暗之前暂时无法顺利在堆满建材和垃圾的路上穿行。就在他准备要赫萝稍等一会儿的时候,她却采取了意外的行动。
她忽然握紧了罗伦斯的手腕。
「咱不觉得那番话是在说谎。」
罗伦斯明白她指的是禁书。
「利害关系很清楚。正如那兔子,赫尔德所说的。」
迪巴商会内部想要追求更多财富的人们打算发动战争。而他们将这一行为正当化的理由就是矿山枯竭。
那么,如果有禁书的话,现在既有的矿山就能够增加产量,他们的主张也就站不住脚了。这也是赫尔德的想法。
「汝怎么想?」
「我……」
罗伦斯欲言又止。
思绪纷乱。
「我基于自身利益的话,是想要依从赫尔德的提议的。我不仅能对迪巴的梦想产生共鸣,而且一旦发生战争也不可能赚到钱。赚钱只需要一瞬间。就像是在火山喷发中取暖一样,当时的确是温暖了,但是最后什么都不会留下。」
而且鲁瓦德也说过不会对这座城市发动战争。
罗伦斯这样想着。
通常处于攻击方的人,在陷入被攻击一方的时候会怎么样呢。
这里甚至连城墙都没有。
到时候,人们还会想要留在这里吗?还是纷纷逃散呢?
「而且如果将禁书交给他们的话我们也能避免危险。」
「既然汝这么说,那就这样做吧。」
赫萝低声道。
罗伦斯呆住了。
「不……这件事还是由你来下决定比较好吧?毕竟是与北地有关的事。你不是不赞成赫尔德的提议吗?」
以赫萝的口气,应该还没有下决定吧。
如果硬要问她的话,感觉更可能得到否定的答案。
即使如此,赫萝也没有回答罗伦斯的问题。
「……能让北地不遭受战火的荼毒只有你了不是吗?虽然赫尔德有赫尔德的野心,但至少现在与我们没有利害冲突。对于废弃矿山的再开发的确是件好事。既能获取财富,也不用浪费新的土地。赫尔德的这番话的确没有说谎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似乎就有了将禁书交给赫尔德的理由了。
因为即使不给他,也难以看到逆转局势的曙光。
既然无论是逆转局势失败和不将禁书交给对方的结果都一样,那么还不如选择有一线希望的选项。
这种计算对于赫萝来说也是非常简单的。
因此,能够得出的结论就只有一个。
「你有什么不能给他的理由吗?」
面对罗伦斯的质问,赫萝微微一颤。她从未将重要的事完全交给罗伦斯一个人决定。现在之所以会这样,是自暴自弃吗?还是有什么不愿意考虑的事吗?
但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是不相信赫尔德吗?的确,它在你看来是不可依靠的兔子……它话中的要点也不太明确。但迪巴商会这样的组织的账房,必定是拥有相当头脑的。关于这一点,我觉得你大可不必担心。」
罗伦斯认为赫尔德没有说谎。
所以虽然不能保证一定能够成功说服赫尔德的对立者,但现在还不是讨论这种事的时候。
「还是说你无法信任迪巴商会呢?的确,要信任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是很难……而且迪巴商会一直都有各种不安的传言。」
这并不是单纯凭印象下结论。实际上,罗伦斯一行也一直深受这不安的传言之苦。
但是赫萝仍然沉默不语。
她抓着罗伦斯的手腕,一直沉默着。
而罗伦斯强行压住了自己的叹息。
此外还有什么呢?自己究竟看漏了什么呢?为什么赫萝对此不发一言呢?
这些疑问,逐渐变成了对赫萝的焦躁。
此外还有什么不能将禁书交给对方的理由吗?
如果真的有的话,那只可能是一个。
「或者,你是担心那些家伙有可能伤害柯尔?」
毕竟柯尔的包袱就在他们手上,而包袱的状况表明柯尔多少遭受了一点暴力。
但赫尔德也说过他并不打算伤害柯尔。
赫萝应该也不认为这是谎话,否则早就露出獠牙咬向赫尔德那小小的身体了。
但她拼命压抑住了这种冲动。
由此得出的结论是:赫萝是相信赫尔德的话的。她相信赫尔德并没有真心要加害柯尔。即使是他们拒绝交出禁书也一样。
赫尔德有自己的信条。
而那绝对不是毫无意义地杀害无辜的信条。
「还是我漏掉了什么?」
终于,罗伦斯忍不住问道。
依从赫尔德的提议无疑也符合赫萝的利益。罗伦斯不可能弄错这一点。而且,这对于他本身也是获利的良机。
到计划成功之时,罗伦斯能在这座城市得到莫大的便利。这不仅仅意味着能够以便宜的价格获得一家好店,还有更加特别的意义。能够从支配这座城市的人手中的得到便利,简直无异于看到了幸运女神在向他微笑。能够与赫萝共营这家店的话,罗伦斯就不用被艾普牵着鼻子走了。
罗伦斯就像是在等待缠着要零花钱的孩子冷静下来似的凝视着赫萝。
但赫萝不是孩子。如果她认为有必要开口的话,必定会以理性的态度对待目前的状况。
她屡次张口,宛如在用嘴巴呼吸一般,终于,挤出了句子。
「如果将禁书交出去的话,今后也许会让这片土地遭到更大劫难。」
罗伦斯瞪大了眼睛。
他所震惊的,是没想到赫萝的想法会这么肤浅。
「的确……是有这种可能性。但是新的技术能够让废弃的矿山复活,这样一来,开发新土地的可能性不就没有了吗?毕竟比起树林茂密的深山,已经被开发的矿山更利于采伐啊。而且就像赫尔德说的那样,大部分问题都能用金钱解决。我在旅行途中也听说过,实际上甚至有商人专门将宝压在让枯竭的矿山复活上呢。」
说到这里,罗伦斯停下了。
但赫萝并没有回话。
「所以,我认为现在应该做的,首先是排除迪巴商会内部的强硬派进攻北地的理由。更进一步说,就是支援梦想建设这座城市的商人们走上舞台。当然,我知道你的担忧。禁书上的确记载了非常惊人的技术。如果将其交给迪巴商会,也许他们会产生利用这技术进一步开发的欲望。但是——」
罗伦斯注意到自己正在努力说服赫萝。
因为他已经付了在这里买店的首付金。不过最大的理由,还是出于对迪巴商会想要实现的梦想的感动和兴奋。
如果商人能统治世界的话,那么那些山一样多的愚行和委屈都会从此消失的吧。如果商人能掌握城市的发展,那么一定会有无数让人幸福的交易吧。他们不会像王公贵族那样为了名誉和欲望做一些蠢事。关于大商人的暴虐与奢侈,都是不了解他们的民众的错误猜想。因为会做这种事的商人是必定会被其他商人所取代的。
最为重要的是,与即使金库中空空如也也要虚张声势强撑面子的王公贵族不同,商人绝对不会如此虚荣。认真工作的和虚荣浮华的,究竟谁应该统治世界,不是很明了的吗?
而且从行商人的经验看来,贸易活跃的场所都是充满了活力与幸福的。所以罗伦斯才想要支持迪巴。
将禁书交出去的话也许有可能促进土地开发。但是,不能因为害怕这种可能性就掐掉所有希望的芽。
而且罗伦斯还想对赫萝说。
「为什么你到现在才说这种话呢?你不是曾说过并不在意迪巴商会想对北地做什么吗?正因为如此,你也支持我在这里买店的不是吗?」
这次,赫萝纹丝不动。
「那么,如果不把禁书给他们的话——」
「不是这样的。」
赫萝说道。
「不是的。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赫萝的手力道大得将罗伦斯的手腕捏得发痛。她反复地说: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她就像是个闹别扭的孩子似的。也许事实也就是个闹别扭的孩子吧。
赫萝嘴里反复念叨着「不是的」。声音逐渐带上了泣音。抓着罗伦斯手腕的手也渐渐脱力,最后无力地垂落。
就像是个在雨天被丢弃的孩子一样,肩膀颤抖着。
「哪里不对?的确,也许事实是有点程度上的差异,但是,那东西虽然名为禁书,却并非是魔法书啊。即使它有可能促进对矿山的开采……但这也不可能突然性地让整个北地的资源都暴露于人类的视野中吧。」
「然而……然而时间一长又如何呢。」
赫萝扬起斗篷下的脸看着罗伦斯。
昏暗之中,她的表情就像是在商队中遇到狼群袭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绝望的商人一样。
「……也许再过几十年是会那样。但,那么久以后的事,我们也没有办法吧。」
闻言,赫萝倒吸了一口气。
她似乎是想要怒吼,又像是听到了什么恐怖的话似的。
两方面都有吧。而当罗伦斯回过神来的时候,泪水已经顺着赫萝的面颊滑落了。
「才不是……没有办法……」
「……诶?」
看到昏暗中赫萝哭泣的脸,罗伦斯顿时慌了神。
但是虽然赫萝的意思是自己可以做什么,但是光凭他的力量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吧。
因为这是世上的天意,是赫萝和罗伦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
「不是没有办法……咱能够生存漫长的岁月。汝也不可能一直陪伴在咱身边。但是,汝认为咱会对因为自己的决断而在森林被逐步吞噬的时候袖手旁观吗?汝认为咱会眼看着山被推平吗?咱讨厌那样。绝对讨厌。汝很快就会消失不见的,但,咱会一直存在。但是汝,汝啊,却要我下决定?汝认为咱会想要下这个决断吗?汝啊,汝啊……」
赫萝双手握拳,敲打着罗伦斯的手腕。
而罗伦斯默默地承受着她拼命的敲打。
面前的人的拳头根本没有什么力气,只要他想抵抗完全可以躲开。
但是,现在的赫萝却是比他痛一百倍。
她就这样一脸绝望地,一边哭泣一边挥舞着拳头。
就像是在面对无法抵抗的命运时,终于了解到自己是多么无力一样。
就像是预见了若干年后,无论怎么敲打罗伦斯的胸膛,他也不会再苏醒了一样。
「汝在的话咱还可以忍耐……咱、咱啊……」
她吸着鼻子,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看着罗伦斯,拼命诉说着。
「并没有那么坚强啊。」
敲打着罗伦斯手腕的拳头,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抓住了他的衣袖。就像是在恳求「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似的,赫萝哭泣着抓住了他的袖子。
在罗伦斯描绘他想象的店铺时,赫萝曾经抱怨过没有自己的居所。
那并不完全是玩笑。
她真心地想要一个自己的居所,所以如果能得到的话,她决心不去理会一些让她讨厌的事。
然而,如果下定决心将禁书交出去的话,那么今后也许将持续数百年的矿山开发,就全都是她的责任。不论事实的真相,赫萝一定会这样想的。
而且那时候罗伦斯也已经不在了。不管怎么样,他能再活五十年或许就是幸运的了。
如果生病的话,搞不好下周就会死去。
人的生命就像泡沫一般。如果害怕失去的话,倒不如不要爱人为好。诗人曾如此说过。
赫萝其实在一开始就已经对这一点有所觉悟了。因为她已经有过许多次这样的经验。但即使如此,还是陷入了无法自拔的地步。老实说,这也算是罗伦斯作为男人的骄傲吧。
他将目光落到手上,然后又缓缓地再次看向赫萝。赫萝则完全丢下了贤狼的面子,吸着鼻子凝视着他。
罗伦斯拉起了她的手。
赫萝再次哭出声。
罗伦斯要说什么,贤狼早就知道了。
「那,你不下决定就好了呀。」
他将赫萝小小的身体揽人怀中,说道。
「应该将禁书交给赫尔德,你一开始就知道了吧?」
罗伦斯在想什么,赫萝全部都明白。
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加利害明确,条件清楚了。
而罗伦斯唯一胜过赫萝的,就是商人特有的永不放弃的精神。
所以,赫萝知道罗伦斯最后会说什么。
那也是赫萝所希望的。
之所以会哭泣,是对于只能等待他说出自己所期待的话的自己感到羞愧。
不过知道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正在等着自己的话,这让罗伦斯有些自豪地道:
「我啊,想要顺从利害关系,将禁书交给赫尔德。你反对了,以各种理由表示了反对。所以这个责任我担下了。至于怎么负责虽然还不清楚,但我负责。绝对负责。我没有说谎吧?」
赫萝微微摇了摇头。
对不起。她致歉道。 。
「所以,有结论了。那就是将禁书交给赫尔德。你抬起头看着我。」
罗伦斯抓住赫萝纤细的双肩,有些粗暴地将她稍微拉开与自己的距离。
赫萝还在哭。
完全不像是贤狼。
但是实际也是如此吧。
贤狼之名,原本就是约伊兹的村民们所推崇的。是赫萝虚假的形象。
「之前我们是怎么做的,今后也一样。」
这样的理由,对于支撑赫萝度过今后漫长的孤独是必要的。
「所以啊,别再哭了。」
罗伦斯用指腹用力地擦了擦赫萝的眼角。
刚刚擦去,新的泪水又滑落下来,罗伦斯再次擦去。
「你再哭下去的话,会害我有奇怪的想法哦。」
轻轻敲了敲赫萝的脸颊,罗伦斯笑了。而对这刻意的玩笑,赫萝咳嗽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落泪了。
不过,想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赫萝抹了抹自己的脸,随后用袖子粗暴地乱擦一通。已经没有什么需要罗伦斯做的事了。最后,他向赫萝伸出手。
「回去吧。」
而赫萝也回握住他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罗伦斯比赫萝先醒过来。
赫萝现在还是一副哭累后沉睡中的样子,发出有点痛苦的呼吸声。
通常都像野兽一般蜷缩着睡觉的她,会将头探出被子外就说明不太寻常。这一点罗伦斯很清楚。
她昨晚一直待在罗伦斯身边。
对于赫萝而言,她很害怕罗伦斯会在弹指间死去。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感情流露,或是害怕自己亲口说出的事实。
罗伦斯并不是送别一方。
在雷诺斯送别柯尔的时候他就这样想过。
赫萝送柯尔时候的表情非常疲惫。虽然拼命挤出了笑脸,但其实掩藏着她对于送别他人的疲惫感。
如果什么时候送走的人能回来就好了。
那是连这种妄想都没有的深切的疲倦。
虽然有无数伟人是经历过没落后再次崛起,但是没有任何人能够逆转时间。
赫萝一直都是送别一方。至今都是。今后也是。
抚摸着赫萝的脸颊,罗伦斯下了床。打开木窗,今天的阳光异常明媚,暖意怡人。外面非常热闹。那种气氛,似乎与迪巴商会内部的分裂,或是将要发生的战争毫无关系。
悲剧也许会突然到来,颠覆一切。
罗伦斯能做的,就是在暴风雨中也绝不停下自己的脚步。
只有前进,才能报答赫萝所做的一切。
战败的故事通常是阴郁的,赫萝的人生在这一点上,该说是命运或是天意呢——一直都在经历败仗。
罗伦斯整理了一下仪容后,离开了房间。
虽然还略带寒意,但为了表示他很快就会回来,罗伦斯刻意将外套
留在了枕边。

「请问找我们有何贵干?」
罗伦斯走上三楼莫伊吉的房间。而里面的主人似乎不久前才在屋子里喝了酒。
伴随着浓烈的酒气,睡眼朦胧的莫伊吉轻声开门走了出来。
「您好,有事相谈。」
「呜……鲁瓦德不在房间里……不行。稍等一下,抱歉。」
他敞开门,催促罗伦斯进去。随后他自己也回到房中,拿起了水壶。
随后,他就在桌前将水往自己头上淋去,像小狗一样甩了甩头。
「呼,哎呀哎呀,这种程度就醉了,还真是上了年纪了啊。」
「您好像喝了不少啊。」
「哈哈,真丢脸啊。我这种不知道何时会死的人啊,就以此为借口,不知不觉就成了酒鬼了。
活着时的最后畅饮。
有这种借口的话,的确是生活在没有戒酒这个单词的世界里的人啊。
「话说您是来找我们团长的吧。」
他唰地摸了摸头。银色的头发就像针一样。
这种年纪还能如此勇猛。
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野兽般的佣兵吧。
「是的,请问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恐怕是在雷伯纳特……啊啊,名字好像是福格佣兵团,大概是在那里吧……团长与他们有着非同一般的牵扯呢。不过也有可能在某个地方和人喝酒喝得不省人事了吧。」
他这些方面完全是个豪放的佣兵,倒是让罗伦斯有点安心。
而且成群结队的人们,似乎有他们特有的联系。
「如果你有急事的话,可以让伙计帮你找找看。」
莫伊吉的话让罗伦斯有数秒的犹豫。
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踌躇,莫伊吉以战士般坚定的语气说道。
「我难道不能帮你什么吗?」
他是实质上负责团队运营的老兵。
要越过莫伊吉直接与团长交谈,本来就必须有相应的理由。
「当然,当然没有问题。不过要是将事情先告诉莫伊吉先生的话,我有点担心鲁瓦德先生也许会自责自己居然在重要的时候醉倒了。」
这对于脑袋里还残留着醉意的莫伊吉来说应该是很难绕过弯来的话吧。
但是罗伦斯的这点担忧立刻就消失了。
「我派人去找他,你稍等。」
莫伊吉马上越过罗伦斯身边往走廊走去了。
他以几乎让建筑物颤抖的音量大声吼道:「传令!」
由无所不能的神赐予权利,领主统治土地,骑士宣誓对领主效忠。
土地上发生什么,或是要求什么,都得由神之代理人——领主来决定。所以哪怕是一直以来都很平静的遍布森林和草原的土地,也可能在忽然间变成被野火烧尽的悲呜哭泣的荒土。
掌握这座城市命运的,则是名为迪巴商会的无冕之王。
它内部意见对立,一旦造反成功,那么对于将性命托付于它的佣兵们而言是非常重大的问题。
「怎么。」
牵着两个小伙计,就像是带着两个年纪相差悬殊的弟弟的哥哥一样摇摇晃晃走回房间的鲁瓦德,在用热毛巾擦了一把脸后抬头道。
「这个情报的准确度如何?」
就像是水车的齿轮一样,鲁瓦德他们在得到情报后都会根据自身情况让其向自己所希望的方向发展。因此没有比得到错误的情报更可怕的事了。
错误情报对于罗伦斯来说只是遭受一些损失,但对于鲁瓦德他们而言,则是攸关性命的。
「您应该知道赫尔德。修拉吧?」
听到罗伦斯的话后,鲁瓦德看了莫伊吉一眼。
而莫伊吉代他回答道:
「是迪巴商会的会计。据说也是迪巴商会主人的左右手。」
「如果赫萝的耳朵没有听错的话,它自称是赫尔德。修拉。」
赫萝的耳朵当然不可能听错。像赫萝这样的古代存在,在这方面不可能有任何闪失。鲁瓦德凝视着手里擦脸的毛巾,就像是看着带血的剑一般,目光锐利。
「我的伙伴中也有人说,迪巴商会方面的应对变差了,大概是内部发生了什么事。」
一旁的小伙计机灵地想要接过毛巾,但鲁瓦德又用它擦了一把脸,然后搭在了脖子上。
「新货币发行是大事业。而且,能赚的钱也多得让人昏头。所以已经被利用完的我们应该是没什么用了。虽然我是想这样自虐地自嘲一下,但是……」
「听说商会之主和他那一派的大多数人都被监禁在商会内部。」
闻言,鲁瓦德和莫伊吉两人的表情还是丝毫未变。就像刚才听到的是「今天的面包很便宜哦」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情报似的。
「欲望难以压抑了呢。」
不过,鲁瓦德立刻就嘲讽道。
「一群傻瓜。以为将熊皮裹在身上就是熊了吗!还是以为得到莫大的财富就能像南部领主那样过上奢侈的生活了!这里可是连教会都不得不放低姿态的北地。他们根本不懂用错误的手段去达成目的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以为只要攻陷城池,战争就结束了吗?有这种想法的根本就是乡巴佬领主。」
墙壁上挂着的地图中描绘着山与山之间细如蛛丝的道路。
在一马平川的普罗亚尼以南,还有不可能画在地图上的极窄小路。
但是,这些都是北地的主要通道。是翻越群山穿过森林的重要生命线。
也就是说,先头部队会被分割成无数细小的小队,互相之间难以取得联络。这是连商人都极度恐惧的事态。
「那么?会计只告诉了罗伦斯先生这件事吗?」
是在考虑应该将这件事告诉其他应该知道的同伴吗?还是在考虑一旦战火燃起,应该转移到何处呢?
代替沉默地凝视着墙上地图的鲁瓦德,莫伊吉如此问道。
「不,他还说希望我能够帮他夺回商会内部的主导权。」
鲁瓦德回过头来。
「帮助?」
一旦开战,对于同伴的选择将决定生死。
「不过,话虽如此,我们能做的也只是将在雷诺斯人手的某个决定性的东西让给他们而已。」
「嗯。」
络腮胡的老兵扬起了下巴,而鲁瓦德则抱起了双手。
「罗伦斯先生在雷诺斯曾为了什么样的宝物而冒险呢?」
「与我的交易稍有关系。那是记载着矿山采掘技术的禁书。」
两个佣兵的表情仍然没有变。
就像是无论听到什么重要的情报都不会动容似的。
就像是坚信无论自己的表现有多么奇怪,但只要一显露出慌张之态就输了似的。
「我和赫萝曾拜托一个书籍商,希望能将禁书永远收藏在遥远南部的某个好事者的书架上。而如今那个书籍商已经带着我们的朋友往东边的基修城去了。」
「基修……即使是快马加鞭也要一周的时间呢。」
鲁瓦德自言自语似的向莫伊吉确认道。
「我昨天晚上收到了原本应该和那个书籍商一起远行的朋友的行李。对方说是在和我朋友商谈过后才到手的,事实不可能这么简单吧。而在此基础之上,赫尔德请求我们帮助它。」
「我们这样的人啊,通常将这种请求方式恭称为胁迫呢。」
「没错。不过赫尔德也表露出了赴死的决心,因此应该也不是虚张声势。」
知道赫萝真身的鲁瓦德点了点头,说了声「原来如此」之后,抬起了头。
「那么,赫尔德也不是人……」
「没错。」
鲁瓦德是值得信任的人。于是罗伦斯微微点了点头。对方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不过在稍微过了一会儿后,才轻声道:「是、是吗……」
虽然罗伦斯告诉了他这一点,但鲁瓦德的视线还是看着下方,像是在整理脑海中的思绪似的,一直凝视着桌上的某一处。
「我们打算将禁书交给它。准备今天晚上就告诉对方。」
「它的胜算呢?」
鲁瓦德立即问道。
相当精明而现实。
「我认为多少应该有一些胜算吧。」
组织越大,想要浇灭内部燃起的欲望之火就越难。
在成为单凭一己之力笼络领主发行新货币这样的商会之时,内部的各个掌权者恐怕也没想到他们现在会出现这种对抗吧。
一切都是因为金钱。
无论是梦想或是什么,都可能因为某件小事而醒。
到那时,那些腰中有剑的人,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哪怕只是进言了一句「三思」的忠实部下。
「也就是说,罗伦斯先生是想让我们逃走吗?」
一个齿轮转动必定会带动另一个。
鲁瓦德脑中现在一定在迅速转动着吧。
罗伦斯点了点头。
「没错。万一赫尔德说服失败,我们都会陷入危险之中。哪怕是我这样微不足道之人,也有想要守护的存在。而你们……在转变进军方向时,一定需要不少的时间。」
「撤退」这个单词对于佣兵而言是非常不名誉的。
「嗯,的确,我们要改变进军方向是需要时间。不过,如果是撤退的话,就需要更多时间了。」
鲁瓦德笑了。
「我们可不会顽固地死撑面子。」
虽然罗伦斯刻意选择了词汇,但似乎反而更让鲁瓦德在意了。「改变进军方向吗」——他又轻笑着重复了一次。
「向燃烧的篝火上浇一盆冷水会怎么样呢。罗伦斯先生见过精炼所吗?」
闻言,罗伦斯回答说没有。
当然,他曾见过很多城里工厂的熔炉,但是鲁瓦德所说的,是能做出像山丘那么大的东西的熔炉吧。
「五六个人一起拉动风箱,向比攻城机还高的炉子里输送空气。炭火发出宛如恶魔叹息的声音,火苗呼呼地腾起。如果往这里面浇人冷水的话,不仅不会让火熄灭,反而会爆炸般地让它燃得更剧烈。」
明明应该熄灭火的水,却反而成了助燃剂。
无论任何事,一旦过于极端,就有可能造成反效果。
「对方要实现欲望,在如今的情势下几乎是不可阻挡的。这一点你应该有痛切的理解吧?现在那里已经是个炙热的熔炉,我对于所有胆敢对里面浇水的人的勇气表示敬意。但是,一旦失败的话,那代价是巨大的。」
鲁瓦德抬头看着天花板道:
「我明白,罗伦斯先生,谢谢你。我并不打算说服你,而且我们也早就准备离开这座城市了,只不过是提前实施而已。这世上还有无数我没喝过的酒呢,现在还不是让我蜷缩在某个地方的时候。」
非常像是赫萝的说话方式。搞不好,酒鬼们都是约伊兹出身的吧。
鲁瓦德紧紧地握住了罗伦斯的手。
「我会留几个机灵的人在这里,你逃走时可以找他们。我们会在去约伊兹的路上等你。我知道很多可以从那里转向东边的路。」
也就是说,他打算至少为罗伦斯他们到约伊兹带路。
这是佣兵的道义。
罗伦斯说了句「拜托了」,然后回握住他的手。
「那我们就要立刻开始悄声行动了。趁现在还风平浪静的时候装好货物。莫伊吉,食物和其他方面怎么样?」
「至少够两天用。」
「立刻用最短时间筹集五天的分量,我们要用七天。不要用金币,用银币买东西。」
既然与托雷尼银币连动的新货币价格高涨的话,那么托雷尼银币也必定会涨价。那么金币对银币的价值将会大幅度下降,现在用金币买东西是傻瓜才会做的事。
鲁瓦德在一瞬间就做出了这样的计算。
果然不是头脑简单的武夫啊。
罗伦斯不禁考虑,如果鲁瓦德不做佣兵的话,倒是可以和他一起从商呢。
「缪里佣兵团会在明后天的早晨,趁着早晨的雾,改变行军方向。」
最后,他扬起了嘴唇。
莫伊吉也笑了。说了声「了解」,伸了伸懒腰。
继承了赫萝故乡同伴之名的佣兵团的安全,至此可以确保了。
万一赫尔德对同伴的说服失败,罗伦斯一行人暴露的时候,对方要将他们血祭的可能性也很高。就像在战争开始时,特意在敌阵前杀猪以振奋士气一样。如果指示佣兵做类似的事的话,周围的小规模权力者都会颤抖吧。
「那么,接下来就看汝了。」
因为之前大哭过,赫萝的脸有点浮肿,表情也十分不爽。
但她还是紧贴在罗伦斯身边,嘎吱嘎吱地咬着面包。
似乎是在随意地听着罗伦斯的话,不过那不爽的脸上却隐约带着害羞的表情,让罗伦斯被胸中忽然冒出的爱意弄得不知如何是好。
「嗯,啊……?」
被她那宛如看透他内心的眼神盯着,罗伦斯有点尴尬。而赫萝则一脸问号。
「店的事汝打算怎么办?」
随后,她有些犹豫地问。
「虽然咱不知道兔子所说的事最后的结果究竟如何……但是汝不是经常说,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可能有重要的东西吗?」
罗伦斯不禁想起了「一旦人有了要守护的东西,就容易被卷入悲剧。」这句话。
的确,如果赫尔德反击失败的话,在这里开店就是危险的赌博了。
而赫萝也明白,一家店可不是什么便宜的东西。
所以就连她都担心得要命。
「因为汝不是已经付钱了吗?对汝来说,开店是汝的梦想……而且没有人比汝更贪财了……」
她不安而略带嫌恶地说道。
对于赫萝这样的性格,罗伦斯只能苦笑。
不过,不是不高兴的。
「那个倒是只付了首付金而已。」
因为坐在床边,所以身高差比平常小了一些。
在赫萝窥视的目光中,罗伦斯老实回答道。
「那只能卖掉了吧。」
卖掉的话,只要赫尔德成功,送他一两家店根本不是问题。而失败的话反正只能夹着尾巴逃走。而且,万一赫尔德谈判破裂,就算罗伦斯能在这个城市生活下去,但在发生战争之后,这座城市也难以保持现在的光鲜了吧。或者应该说,一旦发生战争,没人会傻到将重要的财产托付给这座连城墙都没有的城市。
很久以前,传说中的王曾大战三百回合毫发无伤。但罗伦斯很清醒地知道,莱斯科这座城不可能走上和王一样光荣的道路。
投资这座城市建设的领主们之所以不反对战争,是因为他们现在正处于无比的成功之中,陶醉在这种成功所带来的满足感里。
只不过,想一帆风顺地从一个成功继续走向下一个成功,这种感觉只是让人付之一笑的妄想罢了。
对于一旦失败就会失去这里重要东西的罗伦斯来说,不可能和他们一起搏命。事实就是这样。
而且,赫萝在罗伦斯决定在这里买店的时候,就下定决心,无论北地变成怎样都无所谓了。那么,自己也不应该拘泥太多了。
罗伦斯这样想着,也觉得应该这么做。
「但是。」
「嗯?」
听到罗伦斯的话,赫萝瞥了他一眼。
「在开店前卖掉的话……总觉得,有种奇妙的感觉啊。」
罗伦斯之前的确是打算在此之后开始作为城市商人的冒险。而现在,莱斯科却在进行着他这样的人根本无法主宰的大改变。
自己能做的,就只是交出对方所需的东西,然后收拾行李去避难。
只是与其说是灰心或羞愧,倒不如说更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对于店的事咱也很遗憾。不过汝也明白吧,不应该被过去的东西所牵绊。」
赫萝这样说道。是很少见的,自虐式的发言。
她经常回头寻找着过去的痕迹,并由此得到了不少教训。所以她希望罗伦斯能放弃危险之地的店面,将希望投向下一个地方。
这种事,罗伦斯当然明白。
然而在听到赫萝的话后,他还是有些茫然,这其中当然也包含了其他的理由。
「话虽如此……」
「……怎么了?」
罗伦斯轻轻地抚摸着满脸疑问的赫萝的头。
不顾赫萝想要拨开他的手的反抗,抚摸着。
毛色鲜亮的尾巴在床上摇晃着发出唰唰的声音,看来她并不是真的生气。
罗伦斯就这样将赫萝抱了起来,就像是再也不愿意放手一样。
「但总是会被过去牵绊着在原地徘徊啊。」
他想起了赫萝在月夜之夜,偷偷爬到货物马车车厢里的情景。
狼说:想要回到约伊兹。
如果没有这句话,罗伦斯绝对不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这样的话,幸运是不会降临的哦,笨蛋。」
赫萝终于挣脱了罗伦斯的手,说道。
的确。
相反也是一样。
「痛苦的事也不会因此就停止呢。」
听到他这句话后,赫萝扑哧一笑。
罗伦斯将下巴放在赫萝头顶,而赫萝的尾巴,又一次欢快地摇了起来。
在干脆地卖掉了店之后的那个晚上,赫尔德依约出现在了罗伦斯所住的旅店里。
这次他倒是从一开始就是兔子的模样,背上也没有绑着衣服。
也许,这座城里还有知道赫尔德真身的人在帮助他。
毕竟在这个买卖做得像祭典一样热闹的地方,一只兔子在城里蹦蹦跳跳,死亡率可比在森林中漫步高多了。
「希望能听到你们的答案。」
赫尔德看起来似乎比昨天更瘦了。他用与其说是干涩,不如说是沙哑的声音说道。
很容易想象他拼命维护商会内部平衡、殚精竭虑的样子。
将来如果让传纪作家写自己的一生的话,此刻必定会成为浓墨重彩的地方吧。
面对坐在椅子上,散发着完全不像兔子的存在感的赫尔德,罗伦斯作为代表回答道:
「我们决定把禁书交给你。」
罗伦斯的话贯穿了赫尔德小小的身体。
「……」
他用红色的眼瞳凝视着罗伦斯,似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连长长的耳朵都一动不动。
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气绝身亡了。
这样看来,商会内部已经陷入了绝望的境地吧?虽然罗伦斯不知道赫尔德他们究竟牵动着怎样的命运丝线,但迪巴商会里的那些人,一定每一个都是足以与艾普相比的强者。那里必然充满了舌战和权术吧。
而自己能帮助他们做出决断,这让罗伦斯很高兴。而且他还有可能从中获利。看着赫尔德发出与他小小身体不符的巨大深呼吸之后,罗伦斯微笑着想。



「非常感谢您。」
就像是在地狱中看到了一丝光明似的,赫尔德道。
毕竟,说服造反派们的前提条件,首先就是要得到禁书。
「将禁书交给你没有问题。但是,前去购买禁书的书籍商却和我们有着不同的信条。」
恐怕,北地变成怎么样对于书籍商露。罗瓦来说都无所谓。而正是因为罗伦斯他们决定帮助迪巴商会,禁书的存在才与北地产生了这种意义上的联系。
也就是说,就算哭着恳求露。罗瓦,他也会不为所动。
「吾可以奉上现金。」
迪巴商会负责账簿的兔子毫不犹豫地说道:
「多少?」
「琉米尼奧金币三百枚。放在城里我的藏身处。」
他话的真伪,就连赫萝也无从分辨。
不过作为连周边地域的领主都得礼让三分的矿物商账房,这种程度的积蓄并不难。或者,赫尔德也许就是为了在迪巴这位主人有万一的时候预先准备的金钱。
就像一度没落的王家再次复兴之时,藏在暗处的优秀部下从亡命之地拿出金块一样。不知道未雨绸缪的人,永远都不能翻身。
「应该是绰绰有余了。不过,我有一点很在意。」
「什么?」
明明是只兔子,发音却是字正腔圆优雅无比。
也许正因为他现在是兔子的模样,罗伦斯才能平等地与他交谈吧。
虽然当初没有见到斗篷下的人的模样,但一定是充满了自信的表情。
「是关于你说服失败,禁书在实际上失去的意义的时候。」
话的后半部分刻意转为了意味深长的语气。
赫尔德凝视着罗伦斯。就连赫萝都抬头看着他。她一定觉得如果因为禁书而使北地荒芜,她也应该承担一部分责任吧。
那么,罗伦斯必须尽可能地给自己留下后路。
「是的,假如说服失败,吾们将尽全力夺回禁书。万一,在有必要的时候,会将它秘密地还给你们。」
「——」
赫尔德的话让赫萝倒吸了一口气。
而罗伦斯回答道:「非常感谢。」
禁书是否在迪巴商会,赫萝的罪恶感也会有天壤之别。
这一句话几乎是值千金。
「那么,关于前往基修得到禁书的方法……」
「书籍商非常狡猾且很有心机。但是很讲道义。要让他通融的话,可说是最难缠的对手。」
赫尔德点了点头。
他红色的眼睛里,并没有陷入穷途末路时期望有人来解救自己的愚昧妄想。
「用写文书这种手段太迂腐了。最好当机立断。吾们时间不多了,目前商会内部的分裂还是内部事务,但插手其间的各位领主一定会为了下一个继承者使出各种手段。」
「你的意思是他们很快就会掌握主导权了?」
「不错。无论用什么理由,他们都会夺走权力。」 。
父母杀子,子杀父母。政治联姻或是私生子夺取王冠。无论哪一个都是让神都战栗的不道德行为,但总会有人挺起胸膛宣布其正当性。
强行夺取商会的实权,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我的同伴中有真身为鸟的人。虽然我觉得他的翅膀会快一点……但如果由他运送的话,那个包袱大小的东西恐怕就是极限了。」
看来将柯尔的包袱带来的,就是那只鸟了。在草原吃饭的时候,忽然被从空中飞落的大型鸟儿抢走东西什么的并不奇怪。
柯尔的话,也是类似的情况吧。
「所以我希望赫萝大人跑一趟。」
赫尔德终于看向了赫萝。
坐在床边的赫萝似乎发出了微微的叹息。
「鸟的替身吗?」
「请您不要用这种语气。」
虽然都是能化身为人的存在,但他们并不是全都拥有强大的力量。
眼前的赫尔德就是这样,帮助他的鸟的同伴也是一样。
「咱倒是无所谓。而且咱偶尔也想要变回原形在大地上奔跑看看呢。」
赫萝从床上站了起来,说道。
赫尔德就像是同意了它所欣赏的可靠同伴的意见似的,上下点了点下巴。
「以赫萝大人的脚速要花多久呢?」
「谁知道……我又不清楚两者间的距离。」
赫尔德的表情有一点扭曲。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不是金钱也不是武器。
是时间。
「从这里到雷诺斯的距离,与从这里到基修的距离,哪个比较远?」
于是罗伦斯帮忙问道。
赫尔德唰地伸长了耳朵,抬起了头。
「如果快马加鞭的话,大概要花到雷诺斯两倍的时间。」
「道路的状况不好吗?」
「多少有点。」
不过无论道路有多么不好,对于赫萝来说都无所谓吧。
罗伦斯以目光询问赫萝,她有些不耐地回答道:
「不睡觉的话单程一天半,往返三天到四天。」
赫尔德用力地点了点头。
随后,又再次点头。
「吾那鸟的同伴可能会哀叹自己的双翅了呢。」
「当然会羞愧死了。」
她皱起了鼻子。
赫萝啊,根本不懂得谦逊两个字怎么写。
不过也的确如她所说。
「狼被兔子差使,如果被以前的同伴知道的话咱一定会沦为笑谈的。不过现在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了。现在的咱最多也只能露出獠牙冲进商会吓吓人而已。而用这种方法就能解决问题的时代也已经过去了。是吧?」
只要杀了敌人就能解决问题,赫萝可不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
一切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以确保微妙的天平。
要操纵人世,需要的不是尖锐的爪子,而是纤细的指头。
不过,如果没有温菲尔王国的事的话,赫萝也许不会帮助赫尔德的吧。那为了守护故乡而无论何时都站在一线的哈斯金的身影至今还深深地留在赫萝的脑海里。
作为黄金之羊传说中至今依然在延续着故事的存在,最终还是沦落为人类的走狗了。
但即使这样,也不能放弃自己的目标。
赫萝那一脸复杂的表情,一定是想起了那时候的哈斯金吧。
然而,这复杂的表情在她做了一次深呼吸后便消失了。可见赫萝也成长了不少。
「不过要从那个书商那里将书拿到手咱不知道要花多久,这怎么办?」
赫萝对罗伦斯说道。
自己的任务已经决定了,而且也已经决心全力以赴,那么接下来就是那边的问题了。
「吾已经向雷诺斯那边下达了一个必须让对方立刻做出决定的命令。」
「确保有效吗?」
确定的话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过罗伦斯还是说道:
「屁股上挂着装着三百枚金币的袋子的话,有些人连走路都走不稳了呢。」
想象着露•罗瓦一副屁股着火的样子,赫萝不禁嗤嗤地笑了起来。
就连赫尔德似乎也有心情为这个笑话展微笑了。
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不要忘记笑容都是最重要的。
罗伦斯咳嗽了一声,说道:
「那么也就说一共大约需要五到六天了吧。」
在居室日益恶化的时候,这些日子几乎就像永远一样漫长吧。
可惜神所创造的大地宽阔得近乎无情。
「咱不能保证。」
「我想他们应该已经进入基修了。现在我们只能期待他们已经将书拿到手了。」
身为商人的罗伦斯从不刻意说让人安心的话。赫萝也是一样。
不过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次两人都无言地点了点头。
如果落到必须与敌人谈判的地步,那么握手言和倒会让成功率上升一些。 。
能言和就言和,忘记一切过往。
赫尔德以让人难以想到是兔子的充满魄力的声音说道:
「那么请您尽早出发吧。」
而赫萝伸了个懒腰回答道:
「还真是有胆识的孩子呢。」
她是冲着罗伦斯说这句话的。
当然不可能让赫萝像骡子一样驮着行李上路,最后,她将装着金币的袋子,还有少许水和食物缠在身上离开了城市。
天空月明星稀,连头顶掠过的飞鸟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那只鸟在罗伦斯他们头顶盘旋了一会儿后,向东方飞去了。
赫尔德并没有来送行。
商会内部纷争,他现身的话也许会遭到暗杀也不一定。
那之后的数天,对于赫尔德而言也许是一生中最漫长的日子。
而罗伦斯身为行商人能助他一臂之力,他自己也觉得很高兴。
不过,其实直到最后,赫尔德都没有明确要求他们的帮助。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罗伦斯是行商人,倘若被卷入迪巴商会的内部纷争,光是想想都会觉得恐怖。
毕竟自己只是个行商人而已。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罗伦斯多少也觉得有点寂寞。
他回到旅店,忽然间觉得房间奇妙地大了好多。随后,他就这样仰躺在床上。
与赫萝分别才不过短短的一小时,就已经思念着希望她快点回来了。


本帖最后由 红色有角三倍速 于 2011-4-2 04:08 编辑




第七幕

第二日,罗伦斯睁开眼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寻找赫萝的身影。
这当然是下意识的行为,当罗伦斯意识到自己这一动作的时候,不禁脸微微红了起来。
当时还一直觉得赫萝寻找自己时的样子很可爱,看来自己也是一样。
房间里十分安静,从木窗对面的街道上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声音。罗伦斯无奈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叹了口气。
走到旅馆的中庭,罗伦斯向正在锻炼和聊天的佣兵们打了声招呼,然后洗脸刮胡子。这明明是重复了几百次的动作,但是总觉得心里很烦闷。
理由当然知道是什么。
是赫萝。
虽然只是分开了短短数日,但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把用习惯的小刀拿去修理时的感觉一样,总觉得缺点儿什么。果然,在雷诺斯应该坚持不修边幅地和赫萝一起去约伊兹才是正确的。赫萝不在的好处是,可以不用再顾虑地思考着那些不好意思的事情了。
罗伦斯陷入了一阵沉思后,走上街道,将手持的银币尽可能地都换成了金币。原本琉米奥尼金币的兑换是在迪巴商会管理的商会进行的,但是现在开始了对新银币的投机交易,谁都十分渴望得到银币。
市井上的兑换商们,提供着难以置信的价格的金币。
如果是普通的城镇的话,投机热高涨的话:参事会或各职业工会会出面适当进行干涉调整。
因为城镇中的神职者们不再祈祷,农民们不再耕种,士兵们不再参战,大家全都沉浸在赌博中,那么这个城镇将会变成什么样,任凭谁都可以想象得到。
但是,这里是自由和希望的城镇。谁都无心去阻止对银币的投机,倒不如说是操纵着迪巴商会的一派在向这场骚动注力也说不定。
银币的价格涨得越高,他们获得的利润也就越大。反正不管在哪里,银币也只不过是被刻上图案的银罢了,它的价格也可能会毫无尽头地增长。
而刻上的图案,一定是连铅都可以变成金的魔法的刻印。
罗伦斯在人来人往的兑换商林立的街道上,顺利地将金币人手了。金币与银币不同,不会生锈或是要熔化,金币总是散发着光芒。罗伦斯在自己出生的贫困的山村里,是连见都没有见过金币的说,在跟着师父游走在城镇和乡村之后,也是过了很多年才觉得看到金币是一件正常普通的事情。
而且,每当看到真正的金币吋,罗伦斯就会感觉到好像明白了,在历史长河中金币总是占据着一个特别位置的原因了。沉重且散发着光芒的金币,就好像是浓缩了世界上某些重要的东西一般,似乎有一种不会被轻易亵玩、让人不得不屈服的威严感。
琉米尼奥金币当然也刻有作为货币的图案,但是在金币上不管刻上什么样的图案都没有关系了,因为比金还要重要的,一直受人尊敬的领主已经不在了。
不过,与总是被慎重使用,不会轻易出现在交易场所的金币不同,在日常的交易当中,作为主角的银币的情况有些许的改变。
所以罗伦斯在和没事可千的佣兵们聊各种关于土地的话题来打发时间时,忽然就聊起了关于新货币的图案的话题。
「我觉得会不会就是一般的领主的头像啊。」
眼角有一道很大的刀疤的男人如是说。
「是吗?但是是哪个领主啊?难道要把好几个人的头像一下全刻上去吗?」
「那……会是迪巴商会的头儿么?」
虽然相貌粗犷,但是佣兵们的知识见闻还是出入意料的颇为丰富。
也是,游走过那么多的城镇,见过各种各样的人物事,单是这样也是可以开阔视野增长见闻的啊。虽然优秀的人什么都不看就可以将视野开阔,但是普通的人也是可以充分地开阔自己的视野的。
这是罗伦斯从师父那里学到的为数不多的较为积极向上的教诲之一。
「要是货币上刻着商会主人的头像的话,领主们是不会同意的吧?而且要是问到『这家伙是谁啊』这样一来完全没什么好处嘛。」
「那……你觉得会刻上谁的头像啊?」
「谁知道呢。」
他灵活地缩了下魁梧的肩膀,在赌博用的牌上下了赌金。
「商人先生怎么认为的呢?」
话题转到了在一旁观看玩儿纸牌的罗伦斯身上。
佣兵们当然知道罗伦斯与鲁瓦德和莫伊吉走的很近。
但是,罗伦斯就像是面对着猛兽一般,稍微有些紧张地回答道:
「因为是矿山,会不会是挖掘用的工具之类的呢。」
「哦,是啊,工具啊。这倒是很有可能啊。」
因为他们是战旗不用布,而是悬挂铁锅的集团。
看到包含要点的事物,他们立刻就会明白要点在哪里,并将之安置于他们的存在根基。一般情况下,货币流通时是需要争取到权力者的支持的,所以货币上会只刻上领主的头像。 。
当有多个领主,货币是需要数枚数的类型的时候,那这时的图案是除人之外的东西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不过要是在货币上刻工具的图案的话,总觉得会很可惜啊。」
「为什么会可惜呢?」
「不会么?因为这可是扬名的好机会啊。」
「笨蛋,就是因为想扬名的人太多了,都没有扬的地方了啊。」
「啊,这样啊。」
接着响起了粗犷豪迈的笑声。
「但是要说是矿山的工具的话,不喜欢的人应该也挺多的吧?」
不懂他们是什么玩法,把牌打出来又拿回去。
说着话的其中一人把一张牌扔了出去,另一个人又在他上面出了一张,这时剩下的人都突然喊着「混蛋!」把牌都投了出去。
「不行啊不行啊。可恶。」
大家都说着这样的话,把做工粗糙的铜币扔到桌子上。
出最后那张牌的男子笑着把货币收过去,堆在手上小声说着「会怎么样啊」。
「因为在我出生的地方,就是因为矿山的开采,村庄都变成了深坑和泥场了啊。要是在货币上刻那些工具的话,不会发生什么骚乱么?」
那些貌似输了的人们把手伸向酒瓶,但是听了那话,也都「嗯——」地在思考着。
「不过应该也是在考虑着呢吧?找一个不会引起任何纷争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呢?」
「谁晓得啊。不过我啊——」
说着话的人像是要洗牌的样子,边看着周围边把手伸向桌子,将一枚货币翻了过来,说:
「我还是觉得用认识的领主的头像比较好啊。我挺喜欢高卢比亚公国的李吉豪胆公的。所以当那个银币不再使用的时候我还挺失望的。」
那是在英雄传中经常出现的国王的名字。但是后来被情人所生的孩子暗杀并被夺走了王位。当然,刻着前任国王头像的货币会被回收,回炉后制成新的货币使用。若是再使用旧货币就会被惩罚。这是典型的「不能使用敌人的货币」的事例。
「嘛,那倒也是。不过啊,基本上那些纷争的根源也就是因为刻上了谁的头像的缘故吧。」
一个相对年长的男人说道。
这是正确的。
货币就应该像货币的样子,并不是权力者用来扬名的道具。
倒不如说这样会给货币的流通带来诸多阻碍。
货币的铸造权基本上总是与以王权为首的权力相联系,这是因为比起货币发行所带来的实际利润,这是一种权威的象征。
「不过,发生一些纷争的话对我们来说不是更好吗?」
另一个人如是说。
「这倒没错。」
粗犷的笑声再次响起。然后大家就在讨论着自己喜欢的领主的话题。
其中既有罗伦斯知道的名字,也有一些从没听过的。在这种氛围下罗伦斯并没有感觉到无聊,因为他们所讨论的话题与商人之间讨论的话题不同,都是一些十分畅快的话。
谁谁谁人很好啦,谁谁谁那家伙很不顺眼啦之类的,这种话是不会在商人之间讨论的。商人们之间所讨论的话题都是哪里哪里可以赚一笔啦,谁谁谁那里付款很不痛快啦之类的,都是围绕着能不能赚钱为中心。
不过罗伦斯现在仍然认为那个浅显易懂的基准十分重要。甚至觉得,如果所有事都能变得那么单纯的话,那这个世界不是就会变得更加美好了吗!
因为话题谈到了某人和某人很不顺眼,所以货币的种类看来就得需要几百种了。
说白了这很不方便。
比起不方便,还是便利一些比较好。
罗伦斯不禁觉得迪巴商会想要做的事情是正确的。
而想要从中阻碍或是破坏,试图取得利益的那群势力则是从古代就一直存在着的。
希望赫尔德能加把油,也好让赫萝能早点儿回来。
罗伦斯离开打牌的佣兵们,在街上闲逛的这段时间也一直在想这些事情。
罗伦斯认为凡事的发展如果只用金钱就可以换算损益,与面子或是权威无关的话,那岂不是更好么。
迪巴商会内部产生纷争的原因,说到底也就是因为领主们的欲望。
他们为什么会愚蠢到如此的地步啊。
果然,如果要在货币上刻些什么东西的话,还是刻除了那些权力者以外的事物比较好。
虽然不是佣兵们,那么到底要是怎样的图案呢?
不会引起任何争议,谁都可以理解的,所有人都可以接受的图案。
这就类似于谜题一般,罗伦斯想不出答案。
在同鲁瓦德和莫伊吉一起用餐的时候,话题也围绕着一些比较有火药味的话题。例如有报告说迪巴商会有一种越来越焦急的征兆,或是向约伊兹前进的计划之类的。但即使在这种氛围下,罗伦斯依然继续思考着。
虽说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单纯地很在意,但是真正的理由是因为心里缺了一块。
一个人安静地回到房间里,除了早早的上床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做。
既不能帮上赫尔德,也没有去工作赚钱的时间。无事可做,但这并不能修养身心,反而让人觉得十分的寂寞。
买卖必须要有买卖对象才得以成立。自己的话语也是因为希望得到别人的回应所以才会说出口的。
罗伦斯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与世界没有任何联系的残片一样。
赫萝一定是以这样的心情,在村落的麦田中一直度过了几百年吧。
在麦田中的这种孤独和静寂,稍微想象一下都会把人逼疯了。
赫萝果然很厉害啊。
如果事情进展的顺利的话,赫萝最早可能后天晚上,或是大后天晚上就可以回来了。即便不是这样,赫尔德的伙伴——那只鸟也会回来告诉我们情况的。
如果一切进展顺利的话就好了。
虽然这样的事情并不怎么发生,但正因为不怎么发生,偶尔有那么一次的话该多好啊。
平息纷争,解决问题,所有的一切都不再有疑惑而向前发展。然后照顾自己的店铺,身边有赫萝和值得信赖的部下。当然也很希望能有自己的后继人。
但是说到后继人的话,果然是会长着狼耳或者尾巴什么的么?罗伦斯厚着脸皮地想着。假装没有看到在雷诺斯的街道上手被敲打的场景吧。
耳朵和尾巴应该不会总是要用剪刀来修剪的吧。
剪完之后拜托诺拉缝一下也就好了吧。
不,那样的话赫萝是会生气的吧。还是应该让艾普来?赫萝也会生气地一直敲桌子吧。应该会很较真儿的啊。如果那样说的话你来试试啊。本来要是像你这样粗心大意的性格,能不能把线穿到针眼里都是问题啊……
虽然罗伦斯想要再考虑一下这些事情,但是不知不觉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突然,罗伦斯睁开了眼睛,此时房间里已经变得全黑了。
然后传来了「咚咚」的声音,那并不是赫萝敲桌子的声音,而是有人在敲门。
「来了。」
罗伦斯在床上大声回应了一声,然后敲门声就停止了。
到底是谁呢?
还没多想,门就自己打开了。
「罗伦斯先生。」
和蜡烛的光芒一起进入房间的,是一个十分干练的声音。
是莫伊吉带着小跟班站在门口。
蜡烛的光线从下方照在莫伊吉的脸上,可以看出他的表情十分认真。
「不好意思,我好像睡着了……怎么了?」
罗伦斯下床,察觉到自己连上衣都没有脱就睡着了。
虽然整理好了领子和袖子,但莫伊吉在这些动作结束之前,说道:
「士兵被召集了。」
「诶?」
罗伦斯疑声道。莫伊吉仍然保持着没有任何动摇的视线,就如绑得坚实的鞋带一般,将既定的事实清楚地道出。
「迪巴商会下达了派兵的决定。」
一瞬间,有一种自己的身体被黑暗吞噬的感觉。
罗伦斯当然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赫尔德在得到禁书前,败北了。
「我们认为需要将预定提前,今晚出发。」
的确,旅馆中很安静,但是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嘈杂。应该是楼下正在紧急地做出发前的准备。
「罗伦斯先生您打算怎么办呢?」
莫伊吉问道。罗伦斯有一丝迟疑。
这是因为,被召集的佣兵团如果离开城镇的话,这就表示不会协助迪巴商会。
虽然不会立刻被认定为敌人,但是如果将一个一直受此佣兵团照顾的旅行商人留在城镇上的话,被怀疑成是密探的可能性很大。
罗伦斯没办法像训练有素的密探一样,伪造或隐藏自己的身份。
如果被怀疑了,在这个被拷问砍头也不会有人提出异议的被迪巴商会所统治的城镇上,危险度是可想而知的。
但是罗伦斯和赫尔德有约定。
虽然事到如今,禁书可能也不会有用,自己留在这里也不能解决什么问题,但即使如此,已经无计可施的赫尔德将内容的真伪都颇受质疑的禁书当成是最后的一缕希望。所以,赫尔德应该也没有留下什么后路了。了解到这些事,还立刻卷尾巴逃走这样的事,罗伦斯是做不到的。
罗伦斯是认为递交禁书这件事会给自己带来很大的利益所以才帮助赫尔德的。那么伴随着那个决断,就应该有相应的责任在里面。
「我还要和一个人取得联系。」
「取得联系?」
莫伊吉有点儿意外,但是貌似马上就觉察到了是与赫尔德有关。
只是,和赫尔德见面很难,莫伊吉仍是一脸为难。
「城里被突如其来的召集命令搞得十分动荡。到了晚上之后才发布召集命令,证明迪巴商会中有人十分熟悉战争。因为到了第二天早晨的话,就不得不协助迪巴商会了。但是,对于并无作此打算的人们,假使不想应招,但也不能趁夜出城了。这步棋走的真是很妙啊。」
在这里赞扬那些决定派兵的家伙们,只是为了表达,另外一方人的结果将会变成怎样是不言而喻的。
而且事实应该也正是如此。
罗伦斯即刻考虑到的事情是,赫尔德现在是否还活着。
「但是……不得不见。」
莫伊吉一直盯着罗伦斯。
过了一段时间,莫伊吉点了点头,明白了因为自己是佣兵,而对方是旅行商人的现状。
「需要派人跟着您吗?」
莫伊吉亲切地提议。
罗伦斯摇了摇头。
「我们马上做好准备出发。会走东南方向有很多肉店的那片区域。因为说不定会有一起逃走的老朋友在,在等待他们的这段时间里会在郊外停留一会儿。如果能来得及的话,请务必——」
莫伊吉像是在对留在战场上的战友说话一样。莫伊吉的话语当中渗透出「我们会怀念您的」的感情。
罗伦斯斩钉截铁地点点头。并问道。
「外面很危险吗?」
「不是像战争爆发前的慌乱。因此我认为不必担心掠夺或是杀戮。只不过迪巴商会的人应该是会监视位置和行动的。所以,我不提倡到外面走动。」
这座城镇还没有护城墙,要出城其实也很容易。
莫伊吉他们如此镇定,想必是因为经历过更多被城墙包围的情况和发展更加绝望的状况吧。连莫伊吉旁边的那个小跟班也只是像一个普通的孩子一样,望着夜色中远方的区域说着「着火了」。
「受您照顾了。」 。
罗伦斯说了作为一个旅游商人在告别前应说的话。
「请再让我来照顾您。」
莫伊吉诚恳地说道。
「那到时候就麻烦您了。」
莫伊吉他们最后十分真挚地对罗伦斯说了句「祝您好运」。
之后,佣兵们就悄悄地离开了旅店。

从旅店的房间看下去,城镇的确是笼罩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
与前几日无异,即使是在这个时间,街道外面也有很多喝酒或是跳舞的人们。但是现在这种光景,总觉得被一种潦倒的气息所笼罩。
不单单是那种像是熟透了的石榴般溃烂的颓废感,在这其中还有潜在着一种带有寒光的恶意。
召集佣兵这件事,无疑是迪巴商会内部实权转移的证明。
在王国和领地上,新势力一般会把旧势力消灭。因为没有理由将随时都有可能趁你不备杀害你的人放生。新王若只将旧势力流放到国外,单是这样都会让领民震惊于国王的宽容。所以斩首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
不过,商会不是那么单纯的存在。关于贸易方面的各种特殊的知识,和在各地拥有的熟人等,都不是一朝一夕培养出来的。迪巴的主人当然不用说,赫尔德也是十分难得的人才。
正是因此,所以才不会轻易地被杀。
但是,凡事都会有「迫于形势」的情况。只要轻轻的挥一下剑,就可以削下别人的首级。
在旅途中途经的城镇中所见到的公开处刑让他了解到,那是一件十分稀松平常的事情。
从窗户向外看,虽然没有特别被人监视的感觉,但因为不是赫萝,所以不知道靠不靠得住啊。
罗伦斯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他就停留在这个已经空无一人的房间。
况且,如果赫尔德想要跟他取得联系的话,随便移动位置的话反而是会带来反作用的。
情况很恶劣。在所有事情变得无法挽回之前,还是应该先离开这个城镇比较好。虽然会和赫萝分开,但是在各个城镇中都留下留言的话,应该也可以很快再相见的。
但是在这之前,即便是一秒钟也好,想要先和赫尔德见一面。罗伦斯并不是想要和他讨论反击的计划。罗伦斯没有那种智慧和胆量。他只是希望尽可能地说服赫尔德不要乱来直接逃走比较好。
即使赫尔德属于迪巴商会内部的人,但从很多意义上来说是赫萝的伙伴。从感情上来说,也希望赫尔德可以给这片土地带来安定与和平,所以想要更多地帮助他。赫尔德为自己的理想而战,谁都不希望看到他即使失去了胜算还继续拼死战斗。
要是那样的话,至少希望他能够保全陸命,等待东山再起。
而且,如果赫尔德死去的话,那么赫萝又要眼睁睁地看着属于自己的时代的一盏灯熄灭。
对于罗伦斯来说,这件事才更加重要。
这个时候,楼下传来了声响。
因为缪里佣兵团把这家旅店全包下来了,原本应该留在这栋建筑物里的旅店主人和雇工也租住在其他地方。
现在佣兵团都已经离开,这间旅店应该已经没人了。
这样的话就只有一种情况,有人进来了。
罗伦斯正了正衣襟,轻声咳嗽了一声,最后确认了一下短剑的位置,从房间里走出来。
空无一人的旅店让人感到寒冷。
甚至连呼出的气都要变成白色的了。原来只要有人在就可以把建筑物暖热啊,罗伦斯现在才切实地感受到。
因为已经习惯了黑暗,罗伦斯没有拿着烛台,他走下楼梯。
「吱、吱」的窸窣声,和心脏跳动的声音相重叠。
罗伦斯来到冷清的一楼酒吧,从连接后门的走廊可以隐约感觉到灯光。望向那边的话,可以看到后边的门是稍稍打开着的。
这是比商人更加谨慎的佣兵团包下的旅店,很难考虑是忘记锁门。
罗伦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会儿,一个白色的影子穿过视野的一角。
「赫尔德先生?」
在后门的旁边有一个没有门的仓库。
罗伦斯小声地呼喊着,突然有一只游移的兔子出现了。
但不是洁白无瑕的白兔。兔子的右臂肩膀处有一道很长的砍伤,皮毛已经裂开了。右前脚就好像是掉进染缸里一般全是红色。
不用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赫尔德先生,你还好吗?」
「嗯……还死不了。」
看着面无表情的兔子,罗伦斯露出勉强的笑容。
「情况怎么样?」
罗伦斯问道。赫尔德灵活地动了一下长耳朵,用完全不像是一个受伤者的利落口吻说道。
「没时间了。吾只说重点。」
无疑,赫尔德目前正在被追赶。
「激进派完全夺取了实权,吾们在商会的权限委让文书上被迫签上了字。吾和吾的主人失去了实权。但是他们也知道,没有吾们的话会很难运营商会。吾想吾们应该不会被杀。」
和罗伦斯预料的一样。
之后的话语也与预料一样。
「所以吾不会放弃的。」 。
赫尔德说完,转身向后缓缓地拖着腿向仓库深处走去。
当他即刻返回时,嘴里叼着信封。
「也考虑到赫萝大人会得到禁书,所以不能在这一步放弃。」
「……你打算要怎么做呢?」
罗伦斯询问。
迪巴商会十分富有,拥有的银或是铜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般。与他们周旋的话,即使有赫萝在也绝对不是可以做到的事。更何况目前迪巴商会的势力雄厚,而且周边的领主都站在他们那一方,试问要怎么样才能跟他们战斗到最后呢?
「离开这座城市,顺着山路沿东北方向走的话,有一座叫做斯比艾路尼尔的城镇。」
罗伦斯突然意识到自己听到过这个城市的名字。那是鲁瓦德曾经提到过的城市名。
「斯比艾路尼尔这座城市是彻底抵抗迪巴商会的为数不多的城市。因为流通皮毛和琥珀,可能是想要取得这些权利吧。另外,从地理位置上来说也是要地,把迪巴商会当做敌人的那些人也很容易在这里集聚。」
说着,赫尔德把放在脚边的信封用鼻子推到罗伦斯跟前。
「请把这个寄出去。这是为了阻止激进派而写的求助信。」
也就是说,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吧。
但是,罗伦斯犹豫了。
「鸟伙计如果有个万一的话会在斯比艾路尼尔会合,这件事是说好的。他和赫萝大人应该是不会走散的。啊,对了,还有一封信。」
赫尔德看着罗伦斯说。
赫尔德貌似是误会罗伦斯犹豫的原因是为什么会有两封信。
「从斯比艾路尼尔再往北的话,有一位不协助迪巴商会的领主。也基本上是这附近唯一反对迪巴商会的领主了。这位领主说是不会协助将土地荒废和招致变化的人。所以,如果告诉他激进派的事情的话,或许可以站起来与他们对抗。」
如果能与不畏迪巴商会的势力与压力的领主结成同盟的话,是打倒现在的迪巴商会中的一剂有力的强心针。这或许是正确的想法,至少在现在的情况下是想要依靠的一种打算。
只是,说完这些事的赫尔德露出了十分苦涩的笑容。
他坚持不放弃,这些坚持也消耗了他太多心力体力。
「拜托您了,罗伦斯先生。请把这封信送到斯比艾路尼尔。然后,和赫萝大人一起打击激进派的势力。」
赫尔德的右前脚几乎已经使不上力了。
所以做前倾的姿势看起来十分的不自然。
罗伦斯不禁退缩,因为赫尔德看起来就像是对这个世界留恋而死不瞑目的亡灵一样。胜负早已完全预测得到。如果遵循商人的理性来说的话,之后的情况绝对没有逆转的可能。
自己应该说出来的正是这一句话。
但是,说不出口。
说服对方,就等同于将对方的信念也一同改变。
面对已经做好死之觉悟的人,罗伦斯认为肤浅的说服并不能起到作用。
而且,对方完全不惧死亡,坚持着自己的信念。面对这样的赫尔德交付过来的信,罗伦斯没有接过来。
不应该不负责任地继承对方的物语。
这如果是云端物语之类的就另当别论了。
「罗伦斯先生。」
看着罗伦斯一动不动,赫尔德喊了一声。
罗伦斯「啊」地回过神,看着赫尔德。
受伤的赫尔德向上望着罗伦斯,面无表情地说:
「你是不是在想『还是放弃决战吧』?」
内心深处的本质想法被直截了当地一语道破,罗伦斯甚至无法掩盖住自己的神情。
然而,赫尔德只是再一次加强了语气。
「迄今为止,我们也遭遇了重重危机,但是全部得以顺利渡过难关。这次也一定可以的。只是这次……」
边说着,赫尔德瞥了一眼自己的肩头。
鲜血好像开始凝固了,本该是白色的毛好像患了皮肤病一般歪歪斜斜地结成了块状。
「只是这次,战况稍微有一点不妙。」
即使是罗伦斯和赫萝的旅途,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一路走来他们所遭遇的逼迫、他们几乎不得不放弃的困难也已经不计其数了。
即便如此,正是由于他们坚定地没有放弃,才有了今天。要是因为难以死心而适得其反,此时他们很有可能已是身在奴隶船上或者是已经死掉了。
话虽如此,在别人难以死心的时候自己却要调动人家的理性,这样做是不是太自私了呢?罗伦斯这样想着。
在赫尔德的故事里,赫尔德必定是故事的主人公。他战胜了迄今为止的一切艰难险阻,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那么从赫尔德的角度出发,他是不会败给这次的困难的。赫尔德这样想也是自然而然的。
然而,罗伦斯这时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如此残酷的状况,所以要更加客观地思考。
很明显,赫尔德已经支撑不住了,不晓得这一状况的,就只有坚信幸运女神还伴其左右的赫尔德本人了。
赫尔德目不转睛地看着罗伦斯。
罗伦斯不知该说些什么,避开了赫尔德的视线。
「吾已决定要与迪巴商会同生死共命运。无论发生任何事情,吾都绝不会背叛它。或许吾是个傻瓜,但是即便如此吾也觉得无所谓。」
听到赫尔德如此的心意已决,罗伦斯非常难过,他抬起手想要制止赫尔德。
接着,赫尔德没有丝毫畏惧地说:
「吾自以为吾明白只是单纯为了延长生命而活下去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这与毫无作为然而时间便流逝掉了是一样的。而且,如果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对象,这就等同于孤孤单单一个人生存于这个世界之中。吾觉得罗伦斯先生一定可以明白吾的意思。也正因为如此,您身为人身却和赫萝大人……」
「别再说下去了。」
打断了赫尔德的话,罗伦斯再一次说道:「别再说下去了。」
「有些事是无法让人称心如意的。就连我和赫萝之间,也是如此。」
虽然也了解赫尔德那种绝对不想放弃的心情,但是对于赫萝一路走来放弃了不少东西,罗伦斯也是想赞扬一番的。
想得开最重要,这绝不是败犬的口头禅。
确确实实正是因为有了舍弃,才能向前进步。
对于赫尔德来说会是哪一种呢?
罗伦斯与赫尔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方。
「那封信,拜托您了。」
赫尔德只说了这一句,便开始朝外走去。
罗伦斯一动不动,只张嘴说道。
「我不接受。」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赫尔德顿了顿脚步,终究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局势压倒性地被逆转了。赫尔德的同伴能有几个人呢?一定没有其他人可以把那封信带去斯比艾路尼尔城了。
赫尔德那小小的身体蹒跚地消失在透着红色光亮的门缝中。门被静静地关上了,剩下的只有沉默和两封信。即使把信送出去,战况应该也不会有所改变,弄不好的话还会被当成迪巴商会派来的破坏分子被砍了头。
可是,如果只是送信的话,也不是不可能。
罗伦斯想到这儿,摇了摇头,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自己劝自己。
即使把信送到了,自己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又可能会有什么样的损失呢?如果一切都可以用得失来衡量的话,那么我就该这样考虑。万一斯比艾路尼尔那些人可以阻止迪巴商会的进军的话,原本与迪巴商会持反对意见的人们哪怕再提心吊胆,或许也会揭竿而起吧。对于现状中的迪巴商会来说,这可能就是他们最担心的事情了。
依赫尔德来看,哪怕斯比艾路尼尔那些人只是暂时制止迪巴商会的进军,他们也能够伺机而人。打铁趁热。而且,如果能把非此即彼的战争转变为公平竞争的话,那么赫尔德他们还有一整天时间。如果是这样的话,斯比艾路尼尔一支很可能与迪巴商会言归于好。
但是,这一切也只是「如果」、「假如」之类的纸上谈兵罢了。显而易见,在真实情况中这一切都只是痴人说梦。赫尔德和迪巴商会的梦想就此破灭了,他们刚刚创造出的乌托邦就这样被践踏在那些战士的脚下。
的确,对于罗伦斯来说,这同样是一件让人心痛的事。真是遗憾呀,罗伦斯这样想。
话虽这样说,但是想要这世界上每个人的一切梦想都得以实现是不可能的。
接下来,赫尔德和迪巴商会惨败。
就连罗伦斯也在即将愿望成真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店铺的时候退却了。
只有傻瓜才会拘泥于毫无希望的事情。无论这句话有多么的雄壮崇高,也不会有什么事比生命还要珍贵。
罗伦斯握紧拳头,把信原封不动地留在那里,独自走开了。即使谈判破裂,罗伦斯也可以和缪里佣兵团联合起来,这样多少可以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
当然并不是要撇清粘在身上的火星,但是也断然没有要投身火海的理由。送禁书这种行为倒是还有逆转的可能性。更重要的,目前的事实是罗伦斯一行没有必要将自己暴露于直接危险之中。对此,送信去斯比艾路尼尔已经成为了一种希望渺茫、并会给自己招致生命危险的行为了。
一切都变得合乎道理,赫萝想必也会赞成自己吧。
对毫无解决办法的事情死心,马上从困境中逃离出去从而更加积极地生活下去,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然而,随着罗伦斯离仓库越来越远,内心却感觉到愈发痛苦,脚步也变得更加沉重了。
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呢?罗伦斯当然一清二楚,不必赘述。
如果任何事情都不做就好像根本不曾拥有时间一样,如果没有一个可信赖的人就等同于孤身一人生存在这世界之中。
旅行商人对于店铺的渴望,源于自己对栖身之所的渴望。罗伦斯渴望看到一个这样的结局:自己有能力完成哪怕如此微小的事情。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哪怕自己死后,这间店铺也将被遗留下来,如果有人可以继承的话,自己也就可以安心地死去了吧。
罗伦斯明白这是一种多么巨大的幸福。
他十分清楚,有一个可以去信赖的人,与此同时自己也被他所信赖,对于人来说,这是如此的不可或缺。
如今,赫尔德正在失去这一切。
那只走投无路的兔子一定想这样对罗伦斯说——
只有你一人得到了幸福,你真是狡猾。
「混蛋!」
罗伦斯骂道。像是真的被赫尔德诅骂了一番似的。 。
如果无论对他人的幸福是否坐视不管,自己仍然可以获得幸福的话,那么罗伦斯现在应该已经成为一个比较富有的商人了。
罗伦斯回到了屋子里,手上虽然收拾着行李,思绪却已经飘走了。
尽管如此,事到如今,咬紧牙关毅然放弃应该是正确的决定吧。罗伦斯这样劝诫自己。
那些自己想要赴黄泉的人我是没办法阻止的。
赫尔德仍期待着豁出一条命去让自己的梦想成真。
罗伦斯和赫萝也有那么一瞬间与这样悲剧式的故事擦肩而过,但是他们的情况最终还是朝好的方向发展了。
对于那些从舞台上轻轻飘过的配角,是不用太在意的。
我是个商人。不计算生意得失的商人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呢?这一点我当然知道。
罗伦斯这样想着,一边劝诫着自己,一边收拾好了所有的行李,打算离开房间。
就在罗伦斯的手刚刚触碰到门的一刹那,有醉汉的声音从窗外飘了进来。
「啊,这是什么?」
一听到迟钝的大嗓门儿就明白那声音的主人已经醉得相当厉害了。
如果只是这个声音飘荡在城镇上空则没有什么可稀奇的。但是接下来耳中听到的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这东西好啊!我发现了好东西啊!喂!」
「这是神的旨意吗?我们发现了好东西!」
「多好的一只兔子!」
听到这些话,罗伦斯的汗毛竖了起来。
「啊呀,它身上有伤,该不会是从谁家的厨房跑出来的吧?」
「不要紧,不要紧,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我们把它拿回家去吧。」 「呃……这么……做?哎呦,还活着呢。」
那一刹那,罗伦斯放下手上的行李从屋子里飞奔出去。
他跑下楼梯,穿过一楼的酒馆,从狭窄昏暗的走廊里飞奔而过。
罗伦斯打开赫尔德刚刚离开时走过的那扇门,一边冲上马路,一边左右环视。
在不远处一条路的角落里,两个醉汉的视线正望向地面。
他们脚下轻轻拨弄的,毫无疑问,就是赫尔德。
「喂,喂,别跑呀!」
「真是麻烦。头骨断了吧。」
「哦?呃……那我们带它走吧。」
醉汉抬起了一只脚。
与此同时,罗伦斯喊道:
「请等一等!」
夜已经深了,罗伦斯的声音显得更大了,两个醉汉很快注意到了他。
「请等一等。」
「什么?」
「那只兔子。」
罗伦斯一边用手指着一边跑过来,两个醉汉看了看自己脚边。
醉汉看了看脚下筋疲力尽奄奄一息的兔子,转而又看了看罗伦斯。
「怎么,难道你想抢走这只兔子?」
含糊不清的发音,粗鲁的说话方式,应该不单单只是因为喝了酒而已。
没有时间和他们哕嗦了。
不知什么时候,听到了吵闹声的自卫队也已经向这里靠过来了。
在自卫队当中,如果有人正在追查赫尔德的事情,那么一切就麻烦了。
「不是的,今天我正做饭的时候,这只兔子从厨房跑了出来,我一直在找它呢。所以,这个,请笑纳……」。
罗伦斯没有从腰间拔出短剑,而是解开了钱袋的细绳从里面掏出银币来。
二话不说,罗伦斯给了二人每人一枚托雷尼银币。加起来的两枚银币,要是在原来,足够买下满满一筐兔子了。
醉汉看了看被硬塞进自己手心里的银币,顿时说不出话来。
当他们注意到自己手上的银币价值不菲之后,立刻从兔子旁边弹开了。
「哎呀,这个,真是不好意思。不知道这是从您家里跑出来的兔子。」
「是呀。我们也觉得这是从谁家里跑出来的兔子,正想着去寻找失主呢。」
对方竟然用托雷尼银币来换一只兔子,肯定不是什么规规矩矩的人。
两个醉汉这样合计着,害怕还有什么后患,拔腿就跑。
罗伦斯看着二人的背影,目送他们直至离开。接着,他低下头看着赫尔德。
他横躺在那儿,满身是伤,惨兮兮的皮毛裸露在外。
他就这样躺着,憔悴的样子让人甚至不确定它是否还活着。
对于赫尔德来说,或许已经没有可以助其一臂之力的人了。
他的朋友因害怕而逃跑了吗,还是背叛了他转而投向了他的敌人呢。罗伦斯丝毫不了解。
但是至少罗伦斯知道,即使赫尔德如此狼狈地躺在路上,也没有人来帮他。甚至险些被醉汉杀死。
最近,仿佛正处于改朝换代般伟大计划的中心期。为了推翻那伙贪婪之人的无耻背叛,赫尔德依然不懈奋斗着。
就这样,赫尔德无怨无悔地一头扎进自己所热爱的这个故事的漩涡中。
终于,这一切没能梦想成真,反而变成了彻底的背叛。
这世界上的成功者之所以被赞扬,是因为在他们的成功背后有无数的失败者被悄悄地歌颂着。赫尔德就是这其中的一员吧。
做出超越自己本分的行为是如此困难的一件事。
即便如此,赫尔德与迪巴商会一起,让罗伦斯他们这样的市井商人
看到了哪怕只存在了一瞬间的梦想。
那种将要改朝换代带来的兴奋感让人难以忘怀。
然而,赫尔德他们却在地方领主,或者说是地方领主血腥的欲望面前彻底败北了。过去虽然也曾出现过为数不少的对权力的挑战者,但是毫无疑问,全部惨败了。
事到如今,我终究没办法帮他。现实的难题挡住了前进道路。最重要的是,赫尔德他们豁出命去打算放手一搏。
只是,我无法帮他。
只要还活着,就可以重头再来。只要不遗失最珍贵的东西就一定会有办法。
究其原因,真实的情况是,只是完成了大事的人生并非有意义的人生。
抱起赫尔德瘦小的身体,罗伦斯回到旅店,拾起了那两封信,收拾好行李。
不久他便与鲁瓦德一行顺利会合。
赫尔德那瘦小的身体,仿佛虚幻的尸骸一般。


本帖最后由 红色有角三倍速 于 2011-4-2 04:10 编辑




第八幕

「变成这个样子,才华绝代的大商人也没辙了吧。」
鲁瓦德抓起肩头的伤口刚缝好的赫尔德,这样说道。由于还没有对团员们提过赫尔德的事,被命令给兔子治疗的人感到很意外。伤口涂上了软膏,已经缝合起来,现在它正在藤笼里睡得如同死去一般。今晚的夜宵就它了,粗野的佣兵们经常拿它开这种玩笑。。
罗伦斯他们现在在离莱斯科不远的郊外。
天空中没有一片云,只有闪烁的美丽繁星。
不过,却相当寒冷。团员们有的裹着毛毯,有的收集路边的枯草生火,用各自的方式取暖。他们虽然远远地看着罗伦斯的马车,却没有一个人产生在不合时宜的地方出现不合时宜的人物是为什么这样的疑问。
他们的目光是在催促赶快得出结论。
「虽然有一定距离,不过,南下不是一个聪明的做法吗!」
罗伦斯在马车上展开地图,一面指点着,一面对莫伊吉这样说道。
「去雷诺斯啊。万一迪巴商会的那些家伙打算拿我们祭刀怎么办。在乎原上受到攻击的话,即使我们的部队再强,被消灭也是一瞬间的事吧?」
「是的,不过呢,北上的话会被当作反贼追杀,而南下的话,他们并没有发动攻击的大义名分吧。」
尽管强大的武力通常是不讲道理的,但对他们而言,大义名分还是必须有的。
「也是,去雷诺斯的话,也容易与赫萝大人会合吧。」
「没错。东西方都没有像样的城镇和村庄。乖乖地下河,等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再去托尔金,也许是个好办法。就算是迪巴商会也无法对雷诺斯进军吧。」 。
雷诺斯以南的地方,不久将成为普罗亚尼亚的领土,进军的话,毫无疑问,首先会刺激到普罗亚尼亚的王和诸侯。的确,他们是不会干那种蠢事的吧。
「罗伦斯先生呢?这样可以吗?」
自己竟然正在参加历史悠久的佣兵团的进军会议,罗伦斯从来没梦想过这样的事,反而是被对方掠夺货物,冷笑着问想死在哪里更具有现实感。
「我认为是个好办法。」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
鲁瓦德站起来,从马车跳下,迈着大步走了。
看到这个,佣兵们立刻围了上来,如同在广场上围着小丑的孩子一样。
鲁瓦德翻翻外套,摆了摆手,将决定的事情告诉大家。他的话语简短、易懂而且不容他人多言。
看来,是要彻夜行军了。为此,得先把肚子填饱,于是,鲁瓦德下达了准备夜宵的命令。听到命令的一瞬间,被冻得瑟瑟发抖的佣兵们如同孩子一般兴奋地举着手跳了起来。
罗伦斯看着兴奋的佣兵们,突然,正熟练地卷着地图的莫伊吉问道。
「罗伦斯先生,您又如何呢?」
「啊?」
罗伦斯本以为他是在问自己要不要一起吃,不过,莫伊吉却站在马的旁边,摸着下巴继续说道。
「有需要的话,我会派人为您牵马。毕竟,彻夜行军的时候,途中走散了也不会察觉到。」
没体力的行商人就乖乖地在马车里睡着吧,他的意思是这个吧。
只是,再怎么说,罗伦斯也没有在行进的佣兵中独自躺着的自信。
虽然对方很友善,但自己还是下来一起走比较好。
「不,我也走着去,毕竟……」
罗伦斯回答之后,又补充了一句。
「赫萝目前也应该在不分昼夜地行走着。」
莫伊吉停止了卷地图,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说道。
「抱歉,我的发言太轻率了。」
他就是这样认真得过分的人。
如果所有佣兵都像他这样的话,罗伦斯对佣兵的印象就会有所改变了。
「不过,真的没关系吗?」
说着,莫伊吉扯了一根马的棕毛,将卷好的地图绑上,交给马车旁的伙计。
赫萝在马车里无论怎么翻来滚去,空间都显得很大,但莫伊吉在车里的话,空间一下子就变得挤得难受了。
「禁书什么的事,会变得白费工夫吧。」
「……的确如此。」
罗伦斯回答之后,朝在藤笼里熟睡的赫尔德望去。
「也许应该明白激流勇退的道理,越大的商会,越不可能仅凭一人之力经营。如果内部完全被颠覆,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唔……那就应该保全性命,再做谋划。」
「也许这只是我一介行商的肤浅看法。」
夜宵已经备好,所有人都举杯痛饮。
莫伊吉也从伙计手中接过酒瓶,放到马车上。
「我认为是正确的。虽然呢,我认为一切都那样的话……会有些无聊。」
在战场上生活的人多少都有些高傲,在他们看来,罗伦斯的看法只不过是渺小的商人之浅见。
不过,他之所以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形之于色,这是因为罗伦斯的判断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错误吧。
不过,在给周围的人下达指示之后回到这里的鲁瓦德站在莫伊吉身后,这样说道。
「和对我说过的事似乎不一样啊?莫伊吉。」
「少、少爷。」
「别叫我少爷。不过,之前那么拼命地对我说教,叫我面对现实,自己却沉醉于战争的美学啊?」
鲁瓦德讥讽道,这让莫伊吉本来就布满皱纹的脸皱得更厉害了,他挠了挠头。
鲁瓦德冲莫伊吉笑了笑,轻松地跳上马车。
「不管怎么说,我赞同罗伦斯先生的判断。不管是保守派还是激进派。对于迪巴商会我就是看不惯。」
如果说开拓新时代的是赫尔德和迪巴,那么将旧世界遗弃的,就是鲁瓦德他们这样的人。
在这个意义上,也许鲁瓦德反而对迪巴商会产生惺惺相惜之感。
「什么叫悲伤地不得不帮助谋划着要把自己变成纸老虎的商会啊?
的确,那样是能赚到钱,是有钱可赚,但……」
鲁瓦德喝了一口酒,停顿了片刻,这时,小跟班把夜宵送了过来。
那只不过是面包里夹香肠的简单食物,但在这种寒冷的夜里,它比任何佳肴都好。
「也只有金钱而已。买了酒,喝个高兴之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说完,鲁瓦德三口两口把面包吞下。
的确,为了食物而赚钱的话,吃完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罗伦斯先生怎么看?您是商人吧?难道没什么想法吗?」
话头突然转到自己身上,罗伦斯把香肠咬断,溅出的油脂使他不得不把脸扭朝一边。
鲁瓦德的问题也如同这烫人的油脂一样。
「在雷诺斯吵闹过的商人里,也有连我都感到吃惊的守财奴哦。」
「哦?」
不单是鲁瓦德,连莫伊吉也充满好奇地朝罗伦斯望去。
「那是个只知道赚钱,不管别人性命,甚至连自己的命都愿意用来换取金钱的人。我曾经问过他:在无人的仓库中拿着柴刀和小刀对峙的情况下……」
听到这儿,两名佣兵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后,露出孩子般天真无邪的笑容。
「追求那么多金钱有什么用?那不是和喝海水一样吗?我是这样问的。」
罗伦斯并不能想起那时候艾普的表情,因为现在不是时候,不过,他能记起艾普那时候的语气。
无邪、强力而略带羞涩的语气。
当罗伦斯问追求那么多金钱有什么用,前方有什么等待着她的时候,她是这样回答的。
「我在期待着。那个人这样说。」
「期待。」
鲁瓦德重复了一遍。莫伊吉闭着嘴,默默把头低下。
「期待。」
年轻的佣兵团长再次重复了一遍,随后望向远方。
仿佛在看叼着写了答案的纸飞走的鸟一样。
随后,鲁瓦德把目光转向罗伦斯,微笑着说道。
「发出邀请的话,不知道那个人愿不愿意加入我们。莫伊吉,你怎么看?」
「唔……确实,我认为那个人会成为不错的战士。不过,看来并不是会听话的人呢。为了目的,无论有什么样的无谋之策,都能与别人合作,可是,反过来说,无论多么亲近的人,也能无所顾忌地陷害。抱有的期待不在这里,而在别处的人,多半都是那样的。」
莫伊吉的描述非常准确,简直如同见过艾普似的。
鲁瓦德不满地扬了扬眉毛,但在看到罗伦斯点头之后,也如同不得
不终止游戏的孩子一般,大声地叹了口气。
「罗伦斯先生您也被陷害过吗?」
「不但赫萝被抵押,还在不知不觉中连自己的命都差点被当成赌金了。」
鲁瓦德不禁吹了一声口哨,莫伊吉则把剩下的面包一口吞下。
「商人还真是可怕啊。正是因为看起来不像那样,实际上反而更可怕了。」
这句话,他是看着藤笼中的赫尔德说的。
「人能够佩带的剑大小有限,但商人能在纸上写出的金额却是无限的。这些家伙虽然现在失败了,但说不定有朝一日,世界真的会被商人所统治。」
说话的时候,鲁瓦德的左手一直扶着剑柄。
面无表情地看着赫尔德的他,如同为了防止王位被篡夺,而打算将对手扼杀在摇篮,扼杀在羽翼未丰之时的王一般。
「也许是那样,不过为时尚早。那么,在那之前,尽全力战斗便是。」
听到莫伊吉的话,鲁瓦德感到有些无趣,他扬了扬半边眉毛。
如同被告诫不要做无用的杀生的孩子一般。
「……只不过,北方的骚乱有些让人担心。」
鲁瓦德放开剑柄,这样说道。
「仔细地想想,我不认为有谁能阻止那群势力庞大的家伙。虽然听说有反对派集中在斯瓦卢尼尔,但我想那是没用的。」
赫尔德曾经打算送求援信到这位身经百战的佣兵如此评论的城镇上。
即使罗伦斯将信送出,得到的,也只是让自己身陷险境的结果而已。
虽然只是自我安慰,但人只要找到个借口,至少心情上就会舒服一些。
「赫萝大人有什么打算呢,会稍微阻止一下战争吗?」
赫萝的心意早已决定。
她一定不会那样做吧。而是努力顺应世界的潮流,如以经营绘画为职业的羊之化身尤格一般,对一切视若不见。
看到罗伦斯摇头,鲁瓦德痛心地垂下脑袋,点了点头。
「尽管痛苦,却依然不得不做出决定,不愧是赫萝大人,了不起。」
「我们也不能给旗印蒙羞。」
「没错,首先,要改变行军方向,观察情况。」
他说的不是撤退,而是这个。
看来,他对决定非常满意。
「说起来,很久没有夜行军了,满愉快的,如果天气晴朗就更好了。」
说着,鲁瓦德如同白天仰望天空一般,用手遮着眼睛上方,望向天空。
天空没有云,群星在寒冷的夜空中闪烁着。
「下雪还好,下雨就麻烦了。」
雪可以除去,而且,雪下得越大,云就越厚,气温就会意外地暖和。
罗伦斯一面想着,一面这样说道。鲁瓦德笑着摇了摇头。
「下雨下雪都没必要担心,我倒是担心能不能朝拜朝阳。」
「朝阳?」
「没错,我很喜欢彻夜行军后的朝阳,特别是在战斗中惨败之后,大家都疲惫得一句话也不说的状况下。在夜晚的黑暗中,大家都会苦恼地沉思,自己今后会怎么样,前方有希望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那样的时候,即将出现的朝阳是最棒的。」
鲁瓦德得意洋洋地说着,莫伊吉苦笑了一声。
「血、汗水、死亡的气息,如苍蝇般在身边飞舞,挥之不去,双手尽是血一般粘稠的黑暗,怎么擦也擦不掉,可是,在日出的瞬间,那一瞬间,仿佛一切都被净化了一般。朝拜那样的朝阳……」
鲁瓦德闭上双眼,如同回忆当时的情景一般,拖着余韵继续说道。
「就让我无法放弃佣兵这一职业。」
正因为生长在无尽的战争中,才会产生这种特别的感情吧。
斩断罪恶,洗清一切的感觉,是真实存在的。
那让他的心情非常舒畅。
不过,做为商人,罗伦斯所希望的是在状况发展到令人绝望之前,尽可能采取应对措施。
「不过,这次大概无法朝拜那样美丽的朝阳了。」
尽管是由于迪巴商会的武装起义而离开城镇,但目前迪巴商会并没有追击的迹象。而且,鲁瓦德说过,对方没有大义名分,无法进攻。
抵达雷诺斯不会有太大的困难,而不久之后,也将与赫萝会合。
赫尔德也一样,只要被带到雷诺斯,让头脑冷静下来,应该会重新考虑的吧。
至于接下来该做什么,就到时候再考虑好了。
与赫萝一起回约伊兹也不错,但如果赫萝允许的话,罗伦斯还想先把自己这边的事情处理完。
虽然绕了不少弯路,但在春天来临之前,自己的行商之路还有许多地方要走。
而且,既然要与赫萝有个新的开始,那么清算过去也是必须的吧。
「好了,既然肚子饱了,差不多该出发了。」
鲁瓦德说完,莫伊吉慢慢站了起来。
在黑夜中行走在佣兵团的中央,比与幽灵同行更加没有现实感。
面对这种不可思议的情景,罗伦斯忍不住想笑。而且,自己的马车上还乘坐着前所未闻的大矿物商的得力帮手,更离奇的是,这个人是兔子的化身,为了给北地带来和平而努力的受伤的兔子。
各种机缘巧合,编织成了这样的现实。
不过,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编织而成的结果,并不是某个人单独的努力。正如鲁瓦德所说,「变成这个样子,才华绝代的大商人也没辙了吧。」完成丰功伟业的人会受到主的眷顾、以及点石成金之类的事,是不会发生的。
赫萝之所以没有想过用自己的獠牙解决一切,也是因为她很早就明白了这一点吧。自己的能力是有限的。 。
连赫尔德都那么轻易地被剑所伤,失去了身为大商人的影响力,差点被醉汉杀死,而今,躺在藤笼里,那柔弱的样子,和普通兔子毫无二致。
在内心理解了这一点之后,人才能放眼世界。
「没忘记什么东西吧?」
鲁瓦德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听到这句话,罗伦斯突然朝莱斯科方向望去。
在一段时间里,他曾确实地看到了在那里开店的希望,连手续费都支付了,可是,他却干脆地放弃了这个梦想。为了新的旅程,放弃是必要的,正因为如此,旅人不会在熟悉的人多的村庄长住。
在莱斯科发生的事情,不久之后将成为笑谈,自己如果能在赫萝身边说起那些,就是很不错的。所以,罗伦斯抬起了头,准备回答鲁瓦德。
出发还是越早越好,毕竟人生短暂。
之所以没有发出声音,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鲁瓦德露出惊讶的表情。他的表情变得如此之快,罗伦斯甚至来不及思考这是为什么。
这时,从罗伦斯身后传来一个痛苦而嘶哑的声音。
「忘记的……东西……」
「赫尔德。」
罗伦斯追着吃惊的鲁瓦德的视线转过头去,只见藤笼中受伤的兔子拼命晃着头。
「有……忘记的东西。」
也许是由于受伤导致发高烧,他的意识模糊,小小的头摇晃着,一只眼睛甚至无法睁开,可是,却拼命传达着这一信息。
赫尔德在莱斯科还有未完成的事。
鲁瓦德走了过来。
「喂,兔崽子。」
用关节强健的手指指着因受伤和失去体力而无法睁开眼睛的兔子说道。
「你在战斗中受伤了、谅解一下。我们即将南下,不想死的话,就闭上嘴乖乖缩在笼子里,明白了吗?」
对受了伤,光是抬起头都吃力得全身颤抖的衰弱兔子这样,真不像个成年人,不过罗伦斯并没有这么想。佣兵团是一个群体。头和嘴不保持一致的话,手脚会发生混乱的。
「理解了吗?」
最后,鲁瓦德用手指弹了弹它的下巴,赫尔德如同受到虐待的奴隶一般,无力地把脸扭到一边,尽管一只眼睛是勉强睁着的,但现在的他看来是昏过去了。
鲁瓦德哼了一声。
「不愧是迪巴商会的商人,我应该这么说吧?不得不佩服他们的执着。」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莫伊吉看到会说话的动物,内心也产生了一些惊讶,不过,他们是遵守原则的佣兵。让他们由衷感到佩服的,即使是一只兔子,他们也会表示敬意。
莫伊吉用粗手指把歪了的毯子重新给赫尔德盖好。
接着,鲁瓦德站起来,正准备给部下下达命令,就在这时。
「我把信……」
听到微弱而嘶哑的声音,鲁瓦德转过头。
「留下了……」
鲁瓦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说信?」
不过,他那睁圆的眼睛和几乎掉下来的下巴里,蕴藏着滚烫的愤怒。 「喂,你说的是真的吗?」
鲁瓦德推开莫伊吉,把手指伸进笼子里。
「喂,给我起来。」
接着,鲁瓦德如同故意要让它回想起醉汉的眼神似的,抓着它的胸口用力摇晃。
莫伊吉慌忙制止。赫尔德依然一动不动,长耳朵耷拉着。
信留下来了。
赫尔德的这一句话强烈地刺激着鲁瓦德。
「可恶!信?你说信?」
鲁瓦德放开赫尔德,小兔子再次无力地回到笼中。
罗伦斯觉得赫尔德的嘴角挂起了不为人知的笑意。
「对了,那种可能性……这家伙既然委托过罗伦斯先生……就存在那种可能性。十分有可能……」
气愤的鲁瓦德一面看着马车,一面重复着这句话。
突然,他抬起了头。
「罗伦斯先生。」
他那犀利的目光让罗伦斯不禁伸直了腰。
而他那圆睁的双目,与其说是人类的,倒不如说更像野兽。
「您是最后一个见过它的人,可是,我却忘记问了,毕竟,我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鲁瓦德的眼睛如同要直接窥视罗伦斯的思想一般,一直盯着他。
「我知道,这家伙最后的愿望是求助,可是,具体的内容是什么呢?」
这一瞬间,罗伦斯脑海中浮现的,是信的事。在重返平静的旅馆后门,濒死的赫尔德用尽力量达到旅馆,将两封信交给罗伦斯。那是向斯瓦卢尼尔的某领主求助的信,罗伦斯现在终于明白了赫尔德打下的楔子的作用。
赫尔德求助的信中明确地写出了目前谁是迪巴商会的敌人。那么向罗伦斯求助的赫尔德是否考虑过向其他人求助呢?比如,产生过留在旅馆出口,向历史悠久,以精英云集而闻名的佣兵团求助的想法,这并不奇怪。
无论事实是什么样的,不希望看到赫尔德如此行动的人会朝这方面去想。
罗伦斯如同表白失败,犯下了无可挽回的大错的年轻人一样,咽下唾沫这样说道。
「现状是为了阻止迪巴商会的势力而向反对他们的势力求助的信是交给我的。」
罗伦斯拿出藏在怀中的两封信。他曾经考虑过偷偷看了以后随便烧掉也没问题。
至少,「交给自己的信」是可以那么做的。
不过,理所当然地,「其它的东西」就不能那样做。
赫尔德在那种状况下,没有把还没写完的信处理掉,而是留了下来,那也没什么奇怪的,反而应该说,故意留下来的可能性很大。
因为,在那个旅馆被劝说放弃的可能性也很高,而且,从赫尔德的状态看,考虑到自己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被不由分说地强行带离镇子的可能性,它也应该是充分想到了的。
离开镇子的话,就很难说服对方与迪巴商会战斗,用武力说服对方,这对于赫尔德来说也是办不到的,那么,它会怎么做?
被迪巴商会追杀就行了。比如,在显眼的地方留下向缪里佣兵团求助的信,或者留下写着「感谢帮助」的信。
信被发现之后,迪巴商会为了免除后患而派出刺客,或者,是为了杀
鸡儆猴,不管怎么说,他们有追杀的理由。
如果罗伦斯那时站在赫尔德的立场,也会在显眼的地方留下感谢信
吧。
信上会这样写——致缪里佣兵团团长鲁瓦德•缪里阁下,感谢您答应在下的请求,让我们一起联手夺回迪巴商会吧。
「有一手啊,小兔崽子。」
鲁瓦德咬牙切齿,咬紧的牙中发出痛苦的呻吟。事到如今,是不能返回莱斯科进行确认的,和恶魔的证明一样,不存在,因为谁也无法证明。
可是,赫尔德如果想让缪里佣兵团这样的战斗力前往斯瓦卢尼尔,就绝对会那样做。因为,放出自己与缪里佣兵团联手的风声,缪里佣兵团就无法南下了。
毕竟,到雷诺斯的道路是广袤的乎原,在战斗力方面,迪巴商会占了压倒性的优势。即使缪里佣兵团再强大,在广袤的平原受到追击的话,明显是势力大的一方会获胜。而相对地,通向斯瓦卢尼尔的道路是细长的山路,可以克服人数上的不足。
只是,做为一种可能性,赫尔德在说谎,也是说得通的。
虽然有这种可能,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南下的话,缪里佣兵团的历史就将打上终止符。
即使是对战争的知识相当贫乏的罗伦斯也知道,如果缪里佣兵团能够在迪巴商会的追击下幸存,那只可能是他们逃到了细长的山路上。
要以弱小之躯求得生存,就必须逃到狭窄的地方,这是自然的道理。
正如兔子会逃进窝里一般。
「斯瓦卢尼尔,斯瓦卢尼尔……」
鲁瓦德用手捂着额头,无奈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毕竟,连罗伦斯都曾经认为这是无谋的选择,而鲁瓦德他们却从一开始就忽视掉这一点。
用正常的思维来考虑,确实是那样。
不过,赫尔德的执着却非同寻常,它的思考方式也不普通。赫尔德的一句话就弄出这么大的风波。如果赫萝在的话,也许会露出獠牙,展现一个美妙的微笑吧。
在它残存的不多的体力中,最有效、最具威力的部分,用在了在最适合的时候选择最恰当的话语的嘴上。这寥寥数语,却强力地束缚住了佣兵团长的思维。
不愧是迪巴商会主人的得力右腕。
罗伦斯看到自己和赫尔德做为商人在实力上的差距,也产生了强烈的嫉妒之情。
「选择南下是不可能的,有被全灭的危险。」
莫伊吉明确地说道。
「但话又说回来,就算由于不能南下而选择前往东方或者西方,我们的嫌疑也无法洗清吧。而且,无论哪边都是平原。那么是不是应该去南方的雷诺斯呢?那是不行的。那些家伙有船,我们一定会被追上,然后发生战斗。要避免那样的局面,绝对要避免。」
「我知道。」
鲁瓦德简短地答道。莫伊吉点点头,继续说道。
「那么,要前往的只有北方,能保护我们的,只有山里的细长道路,而离这里最近的——」
莫伊吉这位即使战斗失败也依然能保持冷静的优秀参谋果断地说道。
「是通往斯瓦卢尼尔的路。由于位于交通要冲,是避不开的。」
「换句换说,我们被兔子给赶到兔子窝里了。」
这句话说得没错,身经百战的参谋也沉重地点了点头。
不过,他的脸上既没有绝望,也没有愤怒。



有的,是对策士赫尔德的敬意。
「一根箭,有时能逆转战局。而商人却凭一句话就获得同样的结果。」
鲁瓦德拍了拍外套,无奈地抬起了头。
「只有随着它的节拍了,随着节拍,好好跳舞给它看吧。」
说完,他跳下马车,把佣兵们召集起来宣布命令。
莫伊吉也跟着鲁瓦德下了车,对佣兵们做详细指示。
留在车里的,只有罗伦斯和赫尔德。
赫尔德确实使用了让鲁瓦德和莫伊吉都不得不佩服的策略。
而罗伦斯却只充当了小丑的角色。
一个是大商会主人的得力右腕,一个是区区行商人,产生嫉妒,只能说明自己没出息。
罗伦斯看了看昏过去的赫尔德,随后把目光移向别处。
才华绝代的商人变成这个样子,就一筹莫展了吗?
愚蠢的判断。
自己只不过是个行商人。
这句话,刺着罗伦斯的内心。

在商业活动中,损失是不可避免的。
不过,有的损失绝对要避免。
那既不是长期的损失,也不是巨大的损失,而是让人无法东山再起的损失。
对佣兵们来说也是一样的。
既然选择了战斗这一具有不确定性的生涯,承受巨大的伤害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不过,使他们无法继续将战旗传递下去的损害,是绝对要避免的。
因此,为了避免被全灭,他们有可能不惜承受巨大的风险。
由于中了赫尔德的计,南下的话,有被全灭的可能性。所以,缪里佣
兵团改变了行进方向,进入通往斯瓦卢尼尔的山路。
如果不趁着夜色拉开一段距离,一旦迪巴商会认定缪里佣兵团是敌
人,到时候将无法想出逃跑的策略。不过,在白天行走都已经相当危险的积雪山路,夜间行走的话,就更加困难重重。有从险陡的山路滑落。以及误入迷途的危险性:应对这种状况,佣兵们会加强统率,派遣数名探子,点燃火把,相互确认着位置而前进。若在乎时,罗伦斯一定会对他们的熟练应对深感佩服。
可是,这次行军有着强大的敌人从后方发动攻击的可能性。而且,罗伦斯本人除了包袱什么都不是,反倒是造成这个结果的赫尔德,由于计谋的出色而倍受关照。因此,赫尔德睡觉的笼子也被从罗伦斯的马车上搬到了佣兵们运送所有财产的马车上。
罗伦斯没有对方位的敏锐感觉,自然无法充当向导,也无法与佣兵们配合,而且,罗伦斯的马车基本上不是用来走山路的,更何况是积雪的山路,因此,车轮多次陷入积雪中。
尽管佣兵团的马车也多次遇到同样的状况,但罗伦斯的马车上装的物品只属于他自己,和佣兵们没有半点关系。
虽然鲁瓦德和莫伊吉没有表现出嫌弃的样子,但其他的佣兵可就不一定了。
求佣兵帮忙把陷住的车轮抬起来,简直就和把罗伦斯扔到针毡上一样难受。
而且,罗伦斯一直皱着眉头,还有别的原因。只要看一眼鲁瓦德和莫伊吉展开的地图,就能预测到会发生什么。
运气好的话,那也许只是杞人忧天,尽管这样想着,罗伦斯还是有「差不多了吧」「再往前就没办法了」之类的想法。而这件令他担心的事被提起,是在出发前吃的东西早已消化完毕,众人都开始想念早饭的时候。
坡道突然变得陡峭,道路变得狭窄,马车无法通过。根据莫伊吉的指示,佣兵们把马车上的货物卸下,当场把马车翻过来,熟练地卸下车轮,而把橇安装上去。考虑到冬季行军的问题,这些装备是必须的。可是,罗伦斯的马车可不是搭载了这些东西的高级货。
不过,好歹还是有廉价的代用品的。
由于没有在雪地上还乘坐马车的胆量,罗伦斯一直牵着马的缰绳行走,也因此流了许多汗,所以,一停下来,身体立刻就变冷了。
不过,他之所以感觉到寒意,决不是因为严寒。
而是因为看到莫伊吉听了指示后朝这边跑来。
「罗伦斯先生。」
行军中的佣兵表情痛苦,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不过,以读取别人的表情为专长的商人知道,他明显是为了传达某种难以启齿的事而来的。
「是关于马车的事吗?」
因此,罗伦斯抢先问道。这样一问,莫伊吉以真挚的目光看着罗伦斯,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对身为商人的您来说,这也许是个艰难的决定。」
请放弃您的马车,他的意思是这个。
那是独立生活、以出售除了性命以外的任何可售之物为生的罗伦斯为了赚钱而买下的梦想之物。陪伴了罗伦斯多年,为他拉了不少货物,可以说,是独当一面的商人的证明。
旅行中,失去它的可能性并不低。独自旅行的时候,车轮陷入泥泞中的话,就没办法了。即使这样,至今为止,罗伦斯却没有一次让它陷入泥泞中,也没有弄坏过它。
可是现在,为了前进,不得不把它遗弃在这里。
「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罗伦斯能做的,就是勉强挤出笑容,表现得坚强些。
这比把已经支付了手续费的店卖掉更让罗伦斯感到痛苦。
而对方毕竟是做着比生意场上的商人们更残酷的买卖的佣兵,能够轻易地觉察到罗伦斯脸上的痛苦神色吧。即使那样,对方也没有表示多余的同情和安慰,只是严肃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抬起手,叫了几个人过来帮忙把货物放到马背上,而驮不下的东西则搬到佣兵团的雪橇中。
「那么,前进吧。」
卸货在一瞬间就完成了。
搬运也很快就结束。时间珍贵,道路漫长。
佣兵们一刻不停地开始行军。
火把的火光照耀下的雪地散发着糁人的苍白光辉。
罗伦斯回头看了看被遗弃在雪地上的马车。
他并没有责怪谁。
只是,产生了身为行商人的自己的身体的一部分被丢弃一般的、深深的失落感。
如果赫萝在的话,他也许会好受些。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与她会合。
弄不好,罗伦斯自己也会像那辆马车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被遗弃在半路上,万一遇到战斗,那并非不可能的事。
消失在黑暗中的马车如同暗示着某种不祥之事一般,从罗伦斯的脑中挥之不去。
之后,一行人平安地前进着,到达了一处旅人用的无人小屋。
佣兵们轮流体息,终于,熬到天亮了。
那是一个鲁瓦德期望的朝阳没有出现的,天空中覆盖着薄薄云彩的黎明。
还有三四天才能到达斯瓦卢尼尔。尽管在距离上没什么,但这么多人在积雪的山路上前进,行动会变得迟缓,只不过,可能追来的敌人也会面临同样的状况,因此,鲁瓦德和莫伊吉在讨论今后的事情时,并不把行军速度当成问题。
更应该考虑的,是由于被赫尔德的策略逼得不得不进入细长的山路,在通过山路之后,该做什么。
「当初感觉,斯瓦卢尼尔对北方来说是要冲之地。」
在离开降雪的地方必有的,供旅人避寒的小屋,第一次做行军整顿的时候,在决定行军的重要方针的帐篷里,莫伊吉这样说道。
「不过,我怀疑那里是否集中了强大的战斗力。」
「你是说,即使我们加入,局势也不会发生太大的改变?」
莫伊吉没有回答,这不是因为他不想做不确定的回答,而是因为看着地图的鲁瓦德的目光中,有着对他的话语的确信。
「这是罗伦斯先生收到的信。」
说着,鲁瓦德再次看了一遍放在地图旁边的信。赫尔德亲手在末尾处按了迪巴商会的印章。信的内容简单明确,给读到的人留下写信者很有智慧的印象。
不过,从笔迹上可以看出他的慌张,从字迹在纸张上的渗透程度也可以看出,他没有时间等待墨迹完全干掉,而且,尽管内容如此重要,信却没有用蜡封起来。
「向斯瓦卢尼尔更北方之地的领主也发出了求助,这是为什么?」
「是克莱斯•冯•哈比里希三世啊。记得这位领主一贯不与迪巴商会合作,但也并非反对派。」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鲁瓦德一问,莫伊吉沉默了片刻,摸着胡须回答道。
「没听说过关于这位领主的英勇传闻。他的领地应该还算广阔,支配着多条通向山脉北侧的道路。要去斯瓦卢尼尔更北的地方,就必然要通过其中的某条道路。换句话说,要与山脉北侧进行贸易,就必须通过哈比里希的领土,迪巴商会在寻找新的矿床的时候也是如此。」
「这么说,他是个喜欢收了通行税后安逸地在城堡里数钱的家伙?」
「恐怕是的,之所以生存到现在,单纯地是因为占据了领土地形之利吧。现在的君主先不说,先主倒是出过几位名君。」
「看来靠不住啊。」
鲁瓦德小声说道。
天空虽然明亮,但风向使得雪花到处飘散。
天空有云,意味着天黑会比较早,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看来,仔细想想,只能选择进入斯瓦卢尼尔的城镇,不过。」
说完,鲁瓦德叹了口气。
「却不能逃到更北的地方,是吧?」
「是的,食物是个问题。穿过斯瓦卢尼尔的话,在到达下一个像样的城镇之前,只有零星分布的破落村庄。就算村民肯『帮助』我们,他们是否供得起我们这么多人的吃住也是个问号。」
即使如蝗虫过境般把村子里的食物吃光,这些破落村庄的粮食储备也有限。
而且,现在是深冬时节。
粮食储备不断减少,剩余的要么干掉,要么会被老鼠啃掉。
无论在哪里过冬,都有性命危险。
罗伦斯成为行商人后的第一批顾客,就是这些其他行商人不屑一顾的村庄,因此,他非常明白在这个时节,这些村庄的情况是什么样的。
如果鲁瓦德他们光顾,那个村庄毫无疑问会被毁掉。
「真是完美的计策啊。被赶进的巢穴是条死路。」
鲁瓦德这样说道,而他的心情却似乎变得更轻松了。
不过,这决不是出于被逼到绝境者独有的放弃之念。
赫尔德的计策之所以出色,还有另一个原因。
那也是区区行商人罗伦斯参加这个会议的最大原因。
「那么,有可能与赫萝大人会合吗?」
目光一直落在地图上的鲁瓦德问道。
赫萝的存在,可以说是扑克中的鬼牌。
是唯一能打倒皇帝的王牌。
「快的话,今天或者明天她就能返回莱斯科了。」
不过,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
「到达莱斯科,察觉到迪巴商会被夺取之后她会怎么做?会找到我们吗?」
罗伦斯之所以对赫尔德感到佩服,是因为他的思考真的把一切都计算在内。
「在旅馆把信交给我的时候,那种可能性也提到了。一旦发生什么事,就赶往斯瓦卢尼尔,这可以说是确定事项,赫尔德说过,这是他早就和与赫萝一起去基修的他的同伴商量好的。」
「也就是说。」
鲁瓦德深吸一口气,身体变得像熊一样粗壮。
之所以要停顿一下,是因为他需要冷空气使自己的内心冷静下来。
「虽然很不爽,但我们就要得到强大的战斗力了。」
鲁瓦德他们并没有见过赫萝作为狼的姿态。
不过,他们关于赫萝的传说,可是罗伦斯的道听途说所不能比的。
「一个人如果被扔进战场,赤手空拳的话,会只想着逃跑,但只要有那么一点武器,即使在混乱的状况下也会表现得惊人勇敢。所以,新兵在初次战斗时,总是把枪和手绑在一起……没想到我也会落到如此境地。」
「恕我直言,您真的对赫萝大人那么信赖吗?」
应声虫可不是一个参谋该扮演的角色。
听到莫伊吉的疑问,鲁瓦德闭起一只眼睛,摸着下巴答道。
「既然罗伦斯先生这么镇定,那一定就是那样的吧?」
这决不是什么赞美的话。
不过,事实就是如此。
「……是的,与赫萝会合的话,她确实会成为强大的战斗力。不过——」
罗伦斯并不想让赫萝参加战斗。
罗伦斯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鲁瓦德制止了。
「后面的话不用说了。我现在要的只是事实。」
那是不由分说的语气。不过,干行商人这一行,被别人不当人看的事是时有发生的,因此,罗伦斯并不生气。
「那么,目标果然还是斯瓦卢尼尔吧。」
那是据说聚集着与迪巴商会敌对的人的,北地的要冲。
鲁瓦德他们本来就打算将在战乱之际逃跑的家伙在靠近约伊兹附近之前铲除掉,这也是为了防止在战争中受伤的家伙逃到约伊兹威胁到那里的村庄的生活。
这样一想,以斯瓦卢尼尔遭受战乱为前提而做出前述考虑的缪里佣兵团却专程赶赴那里,实在是有些滑稽。
不过,鲁瓦德并不是被兔子逼到绝境的败犬。
他看着地图,以仿佛只是去那里喝杯小酒般的轻松口吻,继续说道。
「情况不妙的话,把那里的粮食全部抢夺之后逃跑也可以。」
虽然那样做并不好,但他们毕竟是佣兵。
「好吧,进军开始!」
尽管可靠,他们却是与罗伦斯不同世界的人。
现在,贤狼不在他的身边。
无法听到那戏弄人的咯咯笑声。
赫尔德苏醒过来,是午饭后继续出发了一会儿的事。
行军途中,团长和参谋不可能去照顾一只兔子,更何况,佣兵们并不知道赫尔德的真实身份。
结果,他被再次交到罗伦斯手中。
「要把这家伙喂肥哦。」
把装着赫尔德的藤笼交给罗伦斯的佣兵带着嘲讽这样说道。
尽管鲁瓦德和莫伊吉只字未提,但他们中了商人的计策而不得不前往斯瓦卢尼尔的传言还是传开了。那么,谁泄露出去的一目了然。
罗伦斯身边的佣兵并不靠近他,无论是前面的还是后面的,都与他保持着距离。那样的距离是对他有所戒备的表现,一旦什么时候发现背叛的苗头,就可以立刻用枪捅死他。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到目前为止,那种事还没有发生。
赫尔德苏醒后,并没有贸然发出声音,看来,他早已洞悉了目前的状况。
「多少可以说一些话的。」
说着,罗伦斯把浸水的布放到它嘴边,它闻了一下,然后把布含在嘴里。赫尔德笨拙地吸着水,眨了眨眼睛。
「……去斯瓦卢尼尔?」
它的问题直切要点。
听到这个,罗伦斯立刻确信了,赫尔德之前说的话是谎言。
「你的计策成功了哦。」
因此,罗伦斯报复性地这样回答道。听到这个回答,赫尔德突然屏住了呼吸,随后,缓缓把气吐出来。罗伦斯再次把布拿到它嘴边,它吸着水,可以看出,现在的它精神状态比刚才好得多。
「现在……到什么地方了?」
它的声音很小,但这决不是出于客气。从毛色看,它是真的没有体力。
「已经进山路了,第一个山中小屋是早晨的时候离开的,现在朝东边看,可以看到两座山,北边可以看到一座。」
如果对方位敏锐,仅凭这些信息就能做出判断了。赫尔德点了点头。
「赫萝大人呢?」
接着,它这样问道。无论是赫尔德,还是其他人,都指望着赫萝,而每次听到这样的话语,都会让罗伦斯感到内心纠结,不知道是因为让赫萝背负了如此多的重担而愧疚,还是出于嫉妒。
也许,两方面的原因都有。
「还没和她会合,不过,你不是说过吗?返回莱斯科之后,她应该会前往斯瓦卢尼尔的。」
「……是的,去那里的道路只有那么几条。在空中飞的同伴一定会很快发现我们的……」
虽然陆地和海洋都被人类统治着,但天空只属于鸟类。
罗伦斯没有点头,而是拿出一片面包,向赫尔德问道。
「要吃点吗?」
「……我不知道咽不咽得下去……」
「用水搅拌一下吧。」
在行商途中,经常要照顾虚弱的家畜。通常的做法是把小麦或者豆之类的磨碎,混在热水里强行给家畜灌下去。
这一点,赫尔德也明白,因此不需要费工夫把它的嘴掰开。
「虽然不会太好吃。」
罗伦斯把用水搅拌的面包抹在赫尔德嘴边,然后把布里浸的水滴上去。赫尔德半闭着眼睛,虽然看起来很痛苦,但还是勉强咽下去了。像这样重复了几次,赫尔德无力地摇了摇头。
「真是没用。」
「啊?」
「吾……竟然这幅德性……」
听到赫尔德嘶哑的声音,罗伦斯苦笑起来。
那决不是安慰病人不要担心的笑声。
而是笑自己。
「你一句话就绑住了鲁瓦德先生。那可是个大量金钱摆在面前都不一定为之所动的人啊。你还期望更多的吗?」
赫尔德的一只眼睛看着罗伦斯,那是深远而熟虑的目光。尽管虚弱,他的眼中却没有直接表露任何情绪。瞳孔中只有深远的谋略和深邃的思考。
「是啊……期望过多的话,就会失败。」
「就像你的敌人那样。」
罗伦斯说完,赫尔德闭上眼睛苦笑起来。
「追兵呢?」
「目前还没发现。不过,假如追来的话,今天或者明天就会收到探子的消息了。」
也不是不可能来,不过,也有可能认为算上这个小规模佣兵团也不是问题,而置之不理,如果是那样倒不用担心,但目前镇上应该正因赫尔德的消失而骚乱着。
把两个事实联系在一起考虑,推论的结果是谁都不愿意去想的,这可以说是人的本性。
很难认为赫尔德这样的大人物会被无视。
「现在请睡觉吧,虽然很不甘心,但必须承认,你是一位伟大的商人,我想,关键时刻一定用得上你的智慧,而不是区区一介行商人的我。」
罗伦斯对想出自己无法想到的伟大计策的赫尔德深感佩服。而且,行军的主导权是由鲁瓦德掌握的,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就因为与赫萝的关系而成为了俘虏一般的存在。
这样的想法会引出自虐性的发言。
即使是宁愿忍受舔别人的鞋底之辱的商人,产生自卑的话,就输了。
尽管明白这一点,但罗伦斯还是无可奈何。
「……吾会谨遵您的忠告的。」
赫尔德一直看着罗伦斯,这样说道。它的眼中没有嘲笑自卑的罗伦斯的神色。赫尔德是优秀的商人,它没有必要那样做。
罗伦斯帮闭起眼睛的赫尔德盖好毯子。现在的他的表情若是被赫萝看到,一定会被她狠狠地在屁股上踢一脚吧。
罗伦斯感到自己有些泄气了。毕竟,在目睹了赫尔德的过人之处、被鲁瓦德他们视做普通的行商人、身边的人都指望着赫萝的情况下,感到愤懑也是正常的。
真可笑啊,罗伦斯这样想道。和赫萝在一起太久,也许在不知不觉中,以为自己是一匹狼了。罗伦斯无奈地一面笑着,一面在佣兵中间行走。
像这样独自行走,让罗伦斯产生了怀旧之情。一想到在遇到赫萝之前,自己经常这样独自旅行,他甚至还产生了新鲜的感觉。而且,那时的情形,他已经无法清晰地回想起。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与赫萝一起旅行,竟然成为了理所当然的事。
一行人爬上坡道,越过冰冻的水湾,沿着鹿和兔子的足迹前进。太阳早已经过顶点,如同逃避寒气一般,迅速地朝地平线移动。
差不多到赫萝询问晚饭吃什么的时候了吧,罗伦斯这样想着,并抬起了头,只见身边的佣兵也如醒过来一般抬起了头,也许是因为发生了这种巧事,佣兵们一起回头看,这个时候,罗伦斯所期待的,是赫萝的到来。
不过,从后方跑来的人,还是一个佣兵。可是,即使在这个人跑过罗伦斯的身边,向先头部队跑去,罗伦斯依然在期待着赫萝的出现。
当明白赫萝不会出现的时候,罗伦斯深刻地理解到自己是多么迷恋赫萝。
过了一会儿,行军停止了,鲁瓦德把佣兵们召集起来。看来,他得到了有追兵从莱斯科出发的情报,紧张感立刻传遍了罗伦斯的全身。
鲁瓦德对众人这样说道。
「刚才,我得到了追兵从莱斯科逼来的情报。」
佣兵们没有喧哗,气氛如水面般平静,他们都在等待着团长继续宣布。
鲁瓦德满意地大声说道。
「对方的规模是我们的三到四倍。」
这时,有人轻轻地吸了口凉气。
不过,他们毕竟都是自诩最勇敢的佣兵,并没有因此乱了阵脚,而是把目光平静地聚集在鲁瓦德身上。
「此外,他们不仅资金充裕,而且并非由喜好游山玩水的贵族公子哥率领的乌合之众。山地作战能力与我们同等,甚至更高。至少,想试勇气的话,他们是个好对手。」
想试勇气的话,他们是好对手。这是把撤退说成改变进军路线一般的,拐弯抹角的说法。佣兵中有人开始忍不住偷笑,但不管怎么说,那种笑声听起来实在有点逞强。
一般来说,在奔赴战场之前,统帅会贬低对手,减少军中的恐慌。
而鲁瓦德却如实地将现状告诉大家,这也许是出于警告大家不要疏忽的目的,而且让大家知道他们无路可退吧。
在细长的山里上,即使逃进山中,山里也寸草不生,用不了多久就会因饥寒交迫而死。
只能选择战斗。
而且,走投无路的老鼠,只能选择咬猫。
「那么,对方是哪里的部队呢?」
一名佣兵忍不住这样问道。
没有人回头看这名佣兵,他们都在盯着团长的脸,因为,这是他们共同关心的问题。
佣兵的业界是狭窄的。
只要知道对手是谁,也就能知道作战方法和对手的强弱。
虽然知道这些并不能使状况好转,但至少,知道自己在与谁战斗,能让他们稍微安心一些。
「你真想知道吗?」
看到鲁瓦德严肃地反问,佣兵们开始议论纷纷,连罗伦斯都不禁咽下一口唾沫。有些事知道了会让人安心,而有些则是不知道为妙,这是很正常的。
不管怎么说,只要被对手追上,就不得不战斗。
不过,他们毕竟是争强好胜的佣兵。另一名佣兵代表众人问道。
「到底是什么人呢?」
所有人都停止了议论,现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鲁瓦德这样回答道。
「是福格佣兵团。」
在莱斯科的时候,罗伦斯听过这个名号。那是名叫雷伯纳特的团长率领的部队。
迪巴商会决不会掉以轻心。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即使缪里佣兵团的规模根本算不上什么,他们也会派出身经百战,具有压倒性战斗力的家伙前来绞杀。
罗伦斯用力捏紧了拳头。 。
这次也许会丧命,他在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j
可是,佣兵却爆发出了欢呼声。
「什么嘛!别吓我啊,老大。」
「老子差点给吓得尿裤子了!」
佣兵们吵闹着,各自举起枪和剑,笑着对团长表示抗议。
罗伦斯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明白为什么佣兵们会这么高兴。
「嘿嘿,别生气嘛,我在听说追兵是谁之前,也坐立不安呢。不过,雷伯纳特那家伙也真不赖啊,毕竟,能从迪巴商会那里得到了一笔不菲的报酬。而且,据说他还打算卖个人情给咱们呢。」
鲁瓦德开心地说道。佣兵们为了对福格佣兵团表示不满,故意发出长长的嘘声。
不过,罗伦斯还是不明就里。
「好了,为了给那家伙一个借口,就陪他们玩玩吧。」
鲁瓦德说完,把发言权交给莫伊吉。
「情况就是这样!准备前进!想快点找个有屋顶的地方睡上一觉的话,就别磨蹭!」
尽管莫伊吉大声命令,佣兵们也只是敷衍一般地回应着他。
佣兵们各自散开,回到原来的队列,但依然是懒洋洋的样子。
明白追兵是福格佣兵团,竟然能让他们如此放心?
还是说,他们之前就互相通过气?的确,鲁瓦德和雷伯纳特是在桌上把酒言欢的好兄弟。但佣兵不是为了金钱可以六亲不认的家伙吗?
罗伦斯回到自己的马身边,看着驮在马背上的藤笼中的赫尔德的脸。
「有什么事吗?」
刚才佣兵们的喧哗声似乎把它吵醒了。
由于先头部队早已出发,罗伦斯一面跟上队伍,一面回答道。
「有追兵来了。」
听到这句话,赫尔德既不感到惊讶,也不悲伤,而是把毫无神采的目光默默地投向罗伦斯。
「不过,他们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
罗伦斯把笼子从马背上取下,单手抱着,说道。
赫尔德思考了一会儿,谨慎地说道。
「是知己的部队吧。」
随后,它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看来,赫尔德也明白其中的意义。
「什么意思?」
罗伦斯一问,赫尔德竖起了耳朵,回答道。
「很简单。佣兵并不像人们害怕的那样野蛮,更不是只要付钱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家伙。特别是对同行,很少兵刃相向。」
佣兵并非杀人狂,这一点,罗伦斯在最近几天的相处中也明白了。
不过,这并不能让他立刻就感到放心。
「所以,对雇主来说……要在如何驱使他们方面花很大工夫呢。」
说完,藤笼中的赫尔德眯着兔眼笑了起来。
罗伦斯总是被佣兵袭击的一方。
而赫尔德却是雇主一方。
「在战场上的厮杀,主角是骑士和临时雇来的家伙。真正的佣兵的工作,是活捉他们,而且,把他们当俘虏换取赎金。没有毁灭附近的村庄和城镇的必要。在莱斯科……你见过他们的生活方式了吧?特别是不同部队之间的亲密关系。」
的确,尽管鲁瓦德由于宿醉而脸色苍白,却还是不停地应邀,在各处抛头露面。
迪巴商会公布新货币发行通知时,他还彻夜痛饮。
罗伦斯点了点头,赫尔德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佣兵团里,有的具有悠久的历史。无数次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使他们结成了很强的羁绊。他们是按照自己的原则行动的独特的集团。」
「那么……」
「是的,所以……与其说佣兵是战斗力,倒不如说他们是作为抑止力而被雇佣的,虽然根据情况,他们可能会毁灭村庄和城镇,被用于破坏的目的。但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受雇追杀其他佣兵,更何况是相识的部队。为那样的目的雇佣他们……是自费金钱。」
在笼子里把毯子顶在头上,眯起红眼睛的赫尔德说着说着,逐渐露出了羞愧的神色。
也许,是为自己与值得信赖的人一起建立起来的商会被那样的蠢货夺取而感到难为情吧。
「……各种决定权,恐怕掌握在领主手中吧,那种冤枉钱,我的部下……」
赫尔德还没说完就停住了。
随后,有些羞愧地笑了笑。
「不,那些叛徒们……可不会花。」
罗伦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过,他非常清楚,赫尔德确实是个伟大的商人。
鲁瓦德称赞雷伯纳特干得不赖,也是这个原因。巧妙地赚了一笔,充当绝对不会发生真正冲突的追击战的追兵。正是因为明白这个,鲁瓦德才打算陪他们玩玩,让他们对雇主有个交代。实在是非常棒的买卖。
「只是,从目前情况看,也许总会有办法的。」
突然,赫尔德这样说道。
「啊?」
「既然做出这样的决定……那么,即使赫萝大人不在……或者说……」
在藤笼中,赫尔德顶着毯子,朝远方望去。
他在集中精神,考虑下一步的策略。
不过,罗伦斯是跟不上他的思考速度的。那样大的问题,他处理不了。
只有能驱使大量金钱的人才知道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而想垫起脚尖窥视那样的世界的时期,早已过去。
「要喝水吗?」
因此,罗伦斯这样问到。
这时,赫尔德才把目光移向罗伦斯,并礼貌地回答「麻烦您了」。

次日午后,缪里佣兵团被迪巴商会派遣的追兵福格佣兵团追上了。
商会的使者发出通告,要求他们交出赫尔德,并且投降。鲁瓦德明白,对方提到赫尔德,是在套他的话。
一夜之间佣兵们和赫尔德都消失了,把两件事联系起来考虑,并没有错。
不过,无论有没有正当理由,佣兵们都不会接受劝降的。
一旦势头不对就投降的佣兵,是没人愿意雇佣的。因此,情况不妙时,他们不会选择投降,而是突然迷失方向。而结果,就是从战场上消失。
由于这个原因,世界上有许多没吃过败仗的佣兵团。
「给我打!」
最终,迪巴商会也许是出于借把赫尔德带走的口实杀鸡做猴的目的,打算灭掉缪里佣兵团,在发出宣战布告之后,发动了战争。
不过,那并不是佣兵们面对面的短兵相接,而是用弓箭对射。
雨点般的箭从空中落下,双方的士兵各自用木版做掩护,趁对方上箭的时机发动攻击。
罗伦斯他们趁机前进,前进了一段距离的时候,弓手们也前进。
现在,受伤的只有两人,而且,他们是在回收放出去的箭时受伤的。
难以置信的是,在空中交织的箭规格并不统一,是各地的不同工匠制造的。回收是必要的,由于多次重复使用,箭头已经变圆了,所以,受伤的两人里,其中一人是被砸伤的。只要不是射中要害部位,恐怕连小孩子都射不死。
即便如此,看到这些体格健壮的男子们发出震天的吼声,射出无数的箭,依然会给人一种战斗激烈的感觉。
对方的阵列中,可以看到迪巴商会派来监视的商人的身影,这个人倒是手心捏着一把汗,紧张地观战。
「伟大的商人坐在椅子上就能驱使大量的人力、物力。不过,实际看到那些人力物力如何运转的人几乎没有。这些聪明的家伙上当的原因,并不是无能,而是懒惰。」
「这句话可真刺耳啊。」
在罗伦斯抱着的笼子里,赫尔德轻声说道。载着探子和货物的雪橇行进在部队的先头,后面跟着鲁瓦德等指挥者的马。
莫伊吉由于要担任作战指挥,所以在部队的最后方大声地下着各种命令。不过,有时候也会跑回来喝点葡萄酒润润喉咙。这的确是一场助酒兴的好戏。
「雷伯纳特那边传来消息,已经成功蒙蔽监视者了,对于这个消息的真伪,你怎么看?」
「是真的吧。毕竟,他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战斗场面。」
被派来监视的商人似乎是赫尔德认识的人。他的一切赫尔德都能看穿。
「典型的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文弱书生啊?是不是还会炫耀自己能用教会文字写名字?你的判断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鲁瓦德一只脚搭在马背上,单手托着下巴说道。他的样子,看起来的确有身经百战的佣兵的风范,而实际上也是如此,不过,赫尔德的回答同样沉着冷静。
「关于这个,我认为依照您的眼光判断就可以了。」
鲁瓦德平静地看着赫尔德,在笼中一动不动的赫尔德甚至打起了呵欠。
鲁瓦德哼了一声,说道「算了」。
「既然雷伯纳特那边蒙混过去了,就可以放心地去斯瓦卢尼尔了。我倒不是说你的前同伴的坏话。」
「不,做出派兵决定的领主,做为同行,我并不是要称赞他们,但对方如果真的有心攻过来,是决不可能派那样的人的。派来监视的人那么年轻,我想一定有原因。」
「对方明白,用不着看也知道结果。」
「没错。」
两人都了解对方,而且都很冷静。
尽管一方是施计者,一方是中计者,却完全没有争吵的迹象。
即使哭天喊地,事实也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与其那样做,还不如想点有建设性的办法。
两人都是优秀的人,他们如同熟识的友人一般,交谈着。
「接下来,我们只要继续前进,就能按你设计的那样,到达斯瓦卢尼尔吧?」
「是的。」
「这么说,你早就胜券在握?」
佣兵团长和兔子说话未免太不成体统,因此,是罗伦斯抱着笼子,走在马旁边。在周围的人看来,鲁瓦德是在与罗伦斯交谈,但实际上,罗伦斯完全没有说话的份。从头到尾都只是个帮忙提东西的。
「……是的。」
听到这个回答,鲁瓦德苦笑一声,这样说道。
「说谎,胜算是在雷伯纳特来了之后才有的。」
尽管语气轻松,但鲁瓦德的确颇具慧眼。
再好的道具,在不同的使用者眼中可能是宝,也可能是草。
如同赫尔德那样,鲁瓦德在看到迪巴商会如何使用福格佣兵团这一道具之后,立刻看穿了现在的迪巴商会的内情。
「被金钱蒙蔽了眼睛的领主和贵族滥用自己的力量。认为一切都能凭借力量解决。而这种做法,你打算像从前一样应付过去。」
「是的,光看装备和人数也能明白,那种预算分配简直是胡闹。我想,应该是领主们坐镇执务室吧。」
罗伦斯认为他是在做什么比喻,而鲁瓦德却仰天大笑。
「只会舞枪弄棒的家伙即使坐到桌边,也讨论不出什么花样。这一点,你和迪巴管理的商会的确了不起。像我这种小佣兵团的团长,连一睹你们的尊容都没资格。」
他的话语越带讽刺,就越听起来像赞美。赫尔德当然不是一听到赞美就手舞足蹈的新人行者,但还是十分受用地叹了口气。
这让罗伦斯联想到自己与赫萝的调侃。
「现在的商会里,谁被谁欺骗是很清楚的。既然这样,造反的干部一定会不择手段地想从领主手中夺回主导权。」
「也就是说,一旦知道你在斯瓦卢尼尔,商人们就会前来谈判,认为自己的机会来了?」-
「而且,为了从领主手中夺回主导权,他们有可能为了获得吾的协助而做出让步。吾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大。」
不单如此,就算到处活动,想让被监禁的迪巴本人重返舞台也不奇怪。至少,迪巴一直以来都游走于当权者的间隙中,召集、管束并利用他们。
「而且,在不知道情况的人看来,我们只要顺利到达斯瓦卢尼尔,就能如鳗鱼一般,从规模是我们数倍的部队手中逃走。那也会极大地鼓舞士气。」
「同感。而且,还能集结战斗力,像你说的那样,拒绝迪巴商会的要求、迫使他们做出让步……对吧。毕竟,对方只是兵力多的集团。领主可想不出什么深远的策略,意识到受领主蒙骗的商会的那些家伙一定会做出与其把一切毁掉,不如忍辱,将一切恢复原貌的决定,是吧。」
「没错,毕竟,商人就是靠衡量得失而生活的。」
鲁瓦德摇晃着肩头笑了起来。他是对商人的无节操感到可笑吧。
「那么,在一切如愿的时候,相应的回报会有的吧?」
这一点,佣兵也一样,他们总会要求得到与自己的行动相符的酬劳。
不过,那不仅仅是满足自己的私欲,为了使自己旗下的部队维持下去,金钱是必要的,换成这种说法可能比较好听。
「当然。商人的感激之情总是会换算成金钱的。」
这句玩笑也有报复鲁瓦德刚才的讽刺的意味。
在大笑了一会儿之后,鲁瓦德边笑边大声说道。
「哼哼哼,我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不过,这样啊……」
在与赫尔德的交谈中,这是鲁瓦德第一次言语含混。
赫尔德似乎对这个很在意,他像赫萝一样竖起耳朵,兴致勃勃地看着鲁瓦德问道。
「您怎么了?」
「嗯?啊,没什么。」
鲁瓦德还是不肯明说。
不过,这并不是他在隐瞒,或者蒙混什么。这个年轻的佣兵团团长只是有些疑惑。
在平静地玩味这份疑惑之后,他如同做出什么小小的决定一般,看着赫尔德。
「当初,我还觉得迪巴商会自找麻烦,自我灭亡也是活该。」
他直截了当地说道。
「不过,这却在不知不觉中,给佣兵带来了甜头。」
赫尔德一直看着鲁瓦德。那也许是出于商人的本性吧,听到有可能让自己上套的话,就会露出这种警惕的神色。
看到赫尔德这个样子,鲁瓦德耸了耸肩,笑道。
「很简单。在道义上受到背叛的家伙,图谋着起死回生。状况不利、敌人强大、具有压倒性的力量,因此,就必须集中战斗力,不放过一丝反击的机会,而这个家伙想尽千方百计,最后终于抓到了反击的希望。而这种渺小而贵重的希望之一,跑到了我们缪里佣兵团里。我可不是被金钱雇佣的。相反,我是很努力地克制着在莱斯科痛扁你们这些家伙一顿的冲动。」
名将中演说家辈出,这并不是偶然。
鲁瓦德的话语掷地有声,具有吸引听众的独特魅力。
不过,那并不单单是由于说话方式巧妙,更因为鲁瓦德相信自己所说的话。无论莫伊吉多么现实,多么严肃地进行说教,没有梦想的话,是无法统率继承并高举着飘扬了数百年间的旗帜而战斗的猛士们的。
也只有这种认真的梦想,才能唤起他人的同感。
「换句话说,现在的我们,是纯粹的佣兵,彻头彻尾的佣兵。伟大的千人队长约翰•修拉泽维兹说过,佣兵要保持佣兵的本色,就必须使自己的力量被人需要。而需要这种力量的人越弱、越知道如何使用这种力量,佣兵才越活得像佣兵。只需要考虑如何挥动自己的剑,像食肉一样呼吸,全力奔赴战场。那才是佣兵,是完美的道具,而道具越单纯,就越美丽。」
性能美,也许可以这样说。
虽然说出来赫萝可能会生气,不过,罗伦斯认为,以金之王座为目标,不择手段地赚钱的艾普,同样是美丽的。
不过,面对鲁瓦德滔滔不绝的演说,赫尔德的表情却很冷淡。
这个在大商会负责帐簿的会计这样说道。
「所谓契约,只有在双方都满意的交易中才会成立。这是商业的基本。」
赫尔德的神情坚定。
他毕竟是迪巴商会的重要人物。是策划新货币发行,使之成功,让鲁瓦德这样的佣兵做噩梦。让罗伦斯这样的市井商人看到梦想的大商人中的一位。
罗伦斯尽管羡慕,但并不嫉妒。只是纯粹地佩服这个人。
成就大事的,是这样的人物,可不是自己这样的行商人。
鲁瓦德兴奋地睁大眼睛,露出牙齿。他甚至在想,雇主是这样的人的话,夺取整个世界都不是空想。
这个即将破灭的梦想,在赫尔德的智慧和佣兵的力量下,再次含苞欲放。顺利的话,也许连赫萝带来的禁书都不需要了。
「好好地像摆弄人偶一样摆弄我们哦。到了成功的那一刻,我可是会要很多报酬的。」
说这种揶揄的话,是鲁瓦德掩盖自己难为情的方式。赫尔德只是开心地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哼哼,你也要好好为我实现梦想,可别被乱箭射中了。」
「你也得多留神,可别被人做成晚餐的菜。」
「没错。」
说完,两人都平静地笑了。

夜营之后,次日的行军和前日一样。
热闹却绝对不会弄出人命的闹剧重复上演着。
不过,看到对方时而逼近,我方时而巧妙地拉开距离,双方就这么一进一退地攻击防御,感觉实在是很奇妙的事。
实际上,上坡的时候先头部队不得不慢下来,而下坡的时候情况正好相反,这才是真相。负责指挥的奠伊吉的确很出色。
佣兵们有时在雪上撒上用煮香肠的汁伪装成的血迹,制造出搬运伤员的假象。
在部下们卖力表演的时候,福格佣兵团那边送来了迪巴商会的监视者的情况,以及从其他大道向斯瓦卢尼尔进军的迪巴商会部队的情报。正如鲁瓦德协助福格佣兵团一样,对方也通过送情报进行回报。
正如赫尔德对鲁瓦德所说的那样,没有实际到过现场的人,是无法想象舞台的背后发生着什么样的事的。只会翘着二郎腿坐在商会的椅子上下命令、出钱的家伙,将会被聪明人蒙蔽。
鲁瓦德在把后方交给莫伊吉指挥的同时,还派出探子查探斯瓦卢尼尔的状况。由于鲁瓦德他们本来是受迪巴商会雇佣而集中在莱斯科,冒失地前往斯瓦卢尼尔的话,弄不好会被当做敌人而攻击。
即使没遇到那种情况,斯瓦卢尼尔是否有意愿举起反迪巴商会之旗,也同样是值得怀疑的事。
毕竟,迪巴商会的威名和势力并没有衰退。
「我想大概没什么问题。」
鲁瓦德在马背上打着呵欠这样说道。
「不擅长衡量得失的家伙是不会轻易改变想法的。」
「不管是好是坏。」
赫尔德又补充了一句,于是,鲁瓦德噘起下嘴唇,耸了耸肩说道。
「的确如此。不过,斯瓦卢尼尔那些家伙应该是可以期待的。」
「是吗?很抱歉,我并没有和他们交易过。」
「对。毕竟,那些家伙是在镇子周围筑起城墙、收税、组织商业组合、监视工匠、慎重决定面包的价格、密切留意往来物资的家伙。与没有城墙、不收税的天方夜谭般的镇子里的家伙相比,他们的行为模式更容易想象。」
听了鲁瓦德的话,赫尔德的鼻子开始抽动。
「那样的家伙不能信任。」
听到这句只有遭到过背叛的赫尔德才能说出的玩笑,鲁瓦德开心地拍了拍马的脖子,说道。
「去了就明白了。明天之内,最晚后天就能到达。先不说这个,差不多该考虑怎么从雷耐波特手中逃跑的事了。」
逃跑,这个词有着深层的含义。因为不是真正的战斗,所以要把逃跑演得逼真,的确有难度。更何况,还要表演得精彩到能鼓舞在斯瓦卢尼尔闭关自守的那些家伙的士气。
「对方会怎么表演呢。」
说完,鲁瓦德朝另一边的山上望去。那边的佣兵团肯定也不愿意演得像眼睁睁地看着敌人溜掉一样。那么,就必须想出点策略。
可是,藤笼中的赫尔德既不打算给点启示,也不打算在毛毯里帮忙想办法,而是逃避寒冷一般,整个身体缩在毯子里,进入了梦乡。
他并不认为头脑好就能回答出一切问题。
精于此道者,只需把最好的答案引出来就行。
与行商人不同,在大商会里,分担工作是理所当然的。把什么工作交给什么人去做,需要很大的勇气。罗伦斯知道,哪怕对方是赫萝,自己都没有勇气把做出判断的工作完全交给她去做。而这些事,即使性命攸关,大商会的商人们仍然有勇气交给别人去做。他们在器量上有着根本性的差距。
自从离开莱斯科,罗伦斯就被当成局外人一般看待,尽管倍感压力,他却没有觉得不甘心。反而因为能窥见这些人的美丽而合理的世界的一斑而高兴。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升高,到中午了。罗伦斯他们开始吃午饭,许多人谈笑风生,边悠闲地走着,边吃午饭。也有刚运回来的假伤员,他们脸上都涂着猪血。
在这种轻松的气氛下,出现了一位与气氛相符的来客。
「什么?用剑和枪?」
鲁瓦德骑在停住的马背上说道。
跪在他脚下的,是从福格佣兵团来的通信兵。
「是的,像鬼影子一样缠在头儿身边的那个负责监视的家伙好像有些不耐烦了。说希望我们华丽地一战。」
「啊——……」
鲁瓦德闭着眼睛,抚摸着下巴,不过,由于年轻,以及体质的原因,他的胡子还没长齐。做出这种动作的他,像小孩子一样可爱。
「可是,那样的话双方都免不了有人被俘虏吧。那怎么办?」
「是的,头儿说我们交四个人出来,而您这边……交十五人左右给我们——」
「什么?」
鲁瓦德的声音一下子变了。这一瞬间,如同一匹狼的嚎叫声让整个狼群紧张起来一般,周围的佣兵们的脸色也变了。
不过,那也许是理所当然的。连罗伦斯都明白这笔交易有些胡来。
缪里佣兵团这样的小团交出十五个俘虏的话,人数就会锐减,更重要的是,对于这些认为自己才是最强者的佣兵来说,这个条件实在难以接受。
「你是想说,你们的四个人就能与我们的十五人匹敌,是吗?」
尽管按照双方默认的协定战斗,有些事情还是不能让步。
「不,头儿说他有自已的考虑。」
鲁瓦德摸了摸鼻子,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势,说道「说来听听。」
「我想,头儿是打算在那之后进行俘虏交换的谈判,以及发布最后通告。」
「你说谈判?」
鲁瓦德反问道。
随后,他朝莫伊吉望去。
「是的,歼灭战对双方都没有好处,那样的话,就有谈判的余地吧。到时候,我们这边由头儿和负责监视的家伙出面,而您这边,就请鲁瓦德•缪里大人您和另外一人担任谈判代表。」
罗伦斯想象着谈判现场的情况。
在雪地的中央,双方各自派出团长和商人的组合,对峙着。
参加谈判的,一方是部队里一半的人被俘虏,却依然不停地逃跑的佣兵团,另一方,是有着压倒性战斗力和财力,还有迪巴商会做后盾的佣兵团。
投降,放弃前往斯瓦卢尼尔,才有活命的机会。
谈判是单方面的。
而在那时候,得意地参加谈判的,会是谁呢?
想到这儿,罗伦斯理解了对方的意图。
「换句话说,就是这样的吧。向我们要求俘虏的赎金,并逼迫我们投降的,是那个无知而天真的年轻商人。」
一直面无表情的通信兵听到这句话,笑了起来,但立刻又变回原来的表情。
「您这边一定会被谈判内容激怒的吧。接着,头儿高傲地提出无理要求,趁那个愣头青放松警惕的时候把他抓为人质,对您来说是小菜一碟吧。我方束手无策,只能释放俘虏,眼睁睁地看着您和您的部下逃走。到报告的时候,我们可以说自己一直尽心尽力,谁也没玩忽职守。」
「能行吗?你说的愣头青,是指那个迪巴商会的家伙吧?」
听到鲁瓦德的提问,通信兵叹了口气,答道。
「是个很过分的家伙呢。也亏头儿忍得下去。要我说的话,干脆一刀把那家伙劈了省事。」
在这形式上的商量过程中,他随口把真心话吐露出来。
最后,这个通信兵恭敬地补充了一句「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明白了,我们也正考虑着如何进入斯瓦卢尼尔呢。我觉得这是个好办法。真不愧是以老练著称的福格佣兵团团长想出来的点子啊。」
「得到您的赞誉,团长一定会高兴的。那么,就拜托您了。」
「明白了,那样的话,有必要做点安排……由我们这边来安排,没问越吧?」
「我会把您的话转告头儿的。」
鲁瓦德轻轻一笑,他似乎想说,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那么,在哪里打,要激烈到什么程度,之后会通知你们,可以吧?」
「明白。」
一直跪着的通信兵低头行了一礼,接着,站起来在雪地中狂奔。
用动若脱兔来形容他的速度是再恰当不过的。
不一会儿,他就消失在了路旁的小树林中。
「那么,情况就是这样。给我挑出十五个倒霉蛋,还有,猪血全部用上。至于要做的安排……像莱索溪谷那次一样就可以了吧。」
「原来如此,明白。我会尽快派人找合适地点的。」
「有劳了。」
随后,左右人都开始各自做准备,不一会儿就完成了。
即使在广场表演的戏剧,也不会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罗伦斯对他们的工作效率之高感到惊讶。
不过,做着准备的佣兵们像小孩子一样轻松。

两军对峙的地点,是隔着平缓的山谷的山丘上。
谷底本来流淌着河水,但在冬季的时候,河床干涸,由于积雪,周围一带成为了平地。作为战场,这里非常适合。
在山谷两侧的山丘上,站着鲁瓦德和雷伯纳特两位指挥官,山丘通向山谷的坡道上,阵列着双方的士兵。由于从高处可以俯视敌军和我军,战斗力的差距一目了然。
不过,历史上以少胜多的战例数不胜数,在战斗力方面处于不利地位的缪里佣兵团的士气之所以异常高昂,也许就是那些战例的激励吧。
如果有人在远处看到两军的对峙情况,一定会这样想的吧。
「所有人都在刀口上涂好油脂了吗?」
不过,从鲁瓦德口中说出的,却是这样一句话。刀口上涂了油脂的话,剑就变得和半截木棍没什么区别。缪里佣兵团迎击福格佣兵团的这个构想,是表现为怎么逃都甩不掉对方,只有下定决心一战这种形式的。
罗伦斯对他们能做出如此精彩的表演而感到惊讶,或者说,莫伊吉的安排也确实出色。换句话说,福格佣兵团那边也对追击的时机和方式拿捏得非常准确。
不管怎么说,即使明白这是演戏,罗伦斯他们还是得卖力地逃跑,最后穿过山谷,登上了山丘。
「是的,那边使用的武器似乎也是十分陈旧的。他们可以说是在战斗中损坏的,并要求补偿吧。」
「哦,真让老子羡慕啊……我们在这一点上如何呢?」
鲁瓦德回头这样问道。
他当然不是问罗伦斯,而是问罗伦斯抱着的笼子里的赫尔德。
赫尔德只是把长耳朵伸到笼子外,一直躺着,连头也不抬。虽然它是事实上的雇主,但慎重的商人不仅对契约书,对口头约定也是很注意的。
鲁瓦德呼呼地笑着,莫伊吉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管怎么说,最大的疑问还是事情能否好好地按照计划发展下去,没出什么纰漏吧?」
「是的,和那边也通过气了。两边都安排好了,一定会顺利的吧。」
「是吗?」
说完,鲁瓦德慢慢呼了口气,之所以表现得懒洋洋的,是因为他明白这场战斗是一场闹剧。
不过,这场战斗不能有无谓的死亡,还要尽可能让敌人没有遗恨,而且,要保持双方与各自雇主的良好关系。虽然是闹剧,但不意味着不重要。
不过,只有鲁瓦德一人思考这个问题,是没什么意义的。如果没有佣兵们在长年战斗中形成的各种默契,是无法成事的。那既不是金钱的问题,也不是用恫吓与怀柔策略能解决的。
那是赞同佣兵这种生存方式的人们韵意志的结晶。
成为一名行商人,就能窥视到各职业所属于的世界的一斑。
其中,用金钱就能解决的问题少之又少。
站在罗伦斯的立场上,他倒是希望能用金钱解央的问题更多一些,赫尔德也是凭这种想法一直支撑着迪巴商会。可是,在这狭窄的世界上,有时也能搭起如此胡闹却出色的舞台。
在对面山丘上抱着手望着这边的壮汉,就是雷伯纳特吧。他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莫伊吉年轻气盛时代的翻版。他的头发是短而向四面八方发散的红发,尽管在这个时节,他的脸上却有阳光曝晒过的痕迹。
尽管只是抱着手,却能让人清楚地看到他服装下隆起的结实肌肉。
这位叫雷伯纳特的团长看着鲁瓦德,轻轻点了点头。鲁瓦德朝莫伊吉看了看,也转过头,对他点了点头。
尽管聚集着如此众多的人,现场却连一声咳嗽都听不到。
寒风缓缓吹过,打破平静局面的,是雷伯纳特。
「看到逃跑无望,便下定决心一战,勇气可嘉!为了表达对缪里佣兵团的敬意,我们福格佣兵团将全力战斗!」
在雪地上,声音传不远,可即便如此,雷伯纳特的声音依然如同能够触摸得到一般,传到了这边。
回应对方的,是鲁瓦德。
他抽出腰间的佩剑,高高举起,答道。
「吾等以主之圣名前进!为剑而生者,有时必须背负背叛主的背教者烙印!可是,决不能背负在敌人身后捅刀子的卑鄙者之名!为了光荣的福格佣兵团的名誉,吾等将赌命一战。」
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交战时的惯用套话,但罗伦斯还是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特别是在明白之后上演的将是一场闹剧的时候,就更觉得滑稽了。
雷伯纳特表现出愤怒的样子,即使在远处也能看到。他那本来就宽阔的肩膀看起来更雄伟了。站在他身边的迪巴商会的监视者,也因鲁瓦德的话语而激动起来。
在所有人中,只有这个监视者是认真的,还真服了他。
不过,在某种意义上,也许鲁瓦德和雷伯纳特也是认真的。
如果这是他们保持佣兵本色的仪式的话,也许真是那样。
赫萝看到这种情景也会感到高兴的吧。
「好吧!就让战神拉吉蒂尔为我们揭开真相吧。」
说完,雷伯纳特提起挂在腰间的短斧,配属在斜坡上的佣兵们也各自举起了武器。
一百多名士兵同时举起枪和剑的情景,是难得一见的。
作为曾经憧憬过勇者屠龙的故事中的英雄的人,罗伦斯的心中也激动起来了。
「敌人不足为惧!冲啊!」
宣战的是鲁瓦德。
之后,士兵们如雪崩一般,从坡上冲了下去。
那个年纪和罗伦斯差不多,或许比罗伦斯还年轻一些的负责监视的商人被现场的气氛感染了,他兴奋地大叫着,假如给他一把剑,他恐怕也会冲向战场吧。
的确,看到这样的情景,哪个男子不会热血沸腾呢。
就连不属于战争,坚决不干没钱赚的事的商人也是如此。
罗伦斯开始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选择以危险、被世人讨厌、还赚不了钱的战士为职业的理由了。这种兴奋的感觉,是别的职业根本比不了的。
在战场上需要明白的,只是谁强谁弱这个连不会说话的孩子都能理解的单纯问题。
如果赫萝在的话,一定会兴奋地为我军加油,甚至有可能化为狼的姿态冲进战场。
那是很容易想得到的,罗伦斯不禁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
罗伦斯抱着的笼子中的赫尔德突然动了。
在他看到赫尔德抬起头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有什么可笑的呀?」
「没什么,就是——」
罗伦斯正想笑着回答,当他转过身的时候,他看到的,是赫萝。
「赫萝!」
罗伦斯情不自禁地大叫起来,赫萝却不耐烦地闭起眼睛。
罗伦斯的声音让周围的人也意识到了有不速之客。
赫萝这样的少女在战场上走动,显得异常显眼,不可能有人意识不到。不过,这时候应该说,她是一匹狼。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就回到镇子上了,在那里有点事情耽搁了一下。」
很久没见到的赫萝似乎有些疲倦的样子,斗篷下的脸满是尘土。
不用想也知道,赫萝一直在人需要花七天才能走完的旅程中往返,就算是马,这么长的路程也会被累垮。
不过,更重要的是,尽管只是几日未见,罗伦斯却像分别十数载后与赫萝重逢般高兴。
「是吗……不过,看到你平安无事,比什么都——」
罗伦斯还没说完,赫萝就制止了他。
「那么,为什么这里会有兔子?」
罗伦斯的嘴固定住了。他想起当学徒的时候,在陌生的镇上与师父走散,本以为好不容易找到师父了,眼前的人却是别人的事。
说起来,之前似乎也发生过类似的事。
那是赫萝在帕兹奥被囚禁时,自己在地下水道等待赫萝的事。
「那也是我们完全没想到的事。」
回答的是鲁瓦德,把尾巴和耳朵藏在斗篷下,看起来就像个普通少女的赫萝倒还没什么,在人多的地方,是决不能让赫尔德说话的。
「是上当了吧?」
赫萝讥讽地说道。鲁瓦德苦笑起来。赫萝说的完全正确,他无言以对。
「哼,不过,大致情况咱们在镇上也听说了。这是可以想到的。」
「咱、咱们?」
罗伦斯一问,赫萝嫌麻烦似的转身看着他,并指了指头上。
罗伦斯和鲁瓦德朝空中望去,看到一只鸟正在空中盘旋飞行。
「具体情况过会儿再告诉咱吧,先不谈这个了,那是在干什么?连猪血都用上了,要搞什么庆典吗?」
真不愧是赫萝,一瞬间就看出这是一场闹剧。
「如果说是佣兵们比帅的方式,您就容易理解了吧。」
听到鲁瓦德的话,赫萝无声地笑了起来,看到眼前的状况,她就能大致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
「展现帅气的一面是很重要的,毕竟,每个人都有相应的职责。」
「您能理解就太好了,我还以为您会认为表演闹剧实在不成体统而斥责我呢。」
「表现不好的话,咱可真会生气的哦。」
鲁瓦德噘起嘴,做出吃惊的样子。
「不过,表现得确实出色,毕竟,缪里也是个爱与别人比帅的家伙。」
赫萝说完,故意做出吃惊样子的鲁瓦德真的惊叹起来。
接着,他灿烂地笑着,朝高高飘扬的旗帜看了一眼,又看着赫萝问道。
「真的吗?」
「对,不过,雄性不都喜欢那样吗?连这个家伙都手心捏着一把汗,跃跃欲试呢!」
说着,赫萝像对待物品一样拍拍罗伦斯。
尽管罗伦斯想说点什么,但那毕竟也是事实,是无法否认的。
「不光是佣兵,在战场上生存的家伙大多都是这样的吧。虽然可能让您见笑了,不过,还是请您忍耐一下吧。好戏即将开始。」
「是啊,本来还想着汝们在山里鬼鬼祟地干什么呢,原来是这个呀。」
赫萝平静地说完,走向山谷做形式上的指挥的莫伊吉吃惊地网过了头。
这匹狼竟然把一切都察觉到了。
「没错。」
「用让巨大的雪橇队先前进,也是因为那个吧?」
鲁瓦德耸了耸肩,一副您说的完全正确的表情。
「都是因为这样,害咱连躲避的地方都难找呢。」
「躲避的地方?」
「唔。就是这样,汝可不要总是照顾兔子。」
说着,赫萝粗暴地把装着赫尔德的藤笼从罗伦斯手中抢了过来。
收到如此对待,即使是沉着冷静的赫尔德也慌忙从毯子里探出了脑袋。
「哼,散发着血的味道也是因为这个呀,胡来的家伙。
赫萝表情凶狠地说道,随后,提着笼子上下左右摇晃。
赫尔德只能老老实实地待着,任凭赫萝戏弄。
在毯子里的,不是被蛇盯上的青蛙,而是被狼盯上的兔子。
「给咱好好抱着。」
赫萝用赫尔德发泄完不满之后,把笼子塞给旁边的小跟班。
这个本来就对突然出现在部队中心,连团长都要表示尊敬的奇怪少女感到疑惑的小跟班现在更加疑惑了,他向团长投去求助的目光。
「照顾好喽,这只兔子可是很重要的。」
「拜托了,那么,汝,该走了。」
赫萝并不理会在团长的命令和自己的笑容下战战兢兢的跟班,拉起罗伦斯的手开始前进。感到疑惑的,并不只有罗伦斯一人。
「您要去哪儿?」
鲁瓦德问道。
已经拉着罗伦斯走了几步的赫萝停了下来,回头答道。
「因为那些东西是藏在山里的啊,得取回来。」
「那么,在下派人去不就……」
听到鲁瓦德的提议,赫萝似乎觉得应该表示点尊敬,她放开罗伦斯的手,严肃地回答道。
「汝的好意心领了,不过,这小家伙该睡觉了。」
说着,赫萝用手指戳了戳罗伦斯的小腹。
的确,禁书的事,罗伦斯说自己会负责任,并委托赫萝去办。那些东西不经过罗伦斯之手,就交给鲁瓦德和赫尔德,确实有些没意思。
不过,罗伦斯正想抗议自己被当成小孩子对待,赫萝就早已转过身,牵住了他的手。接着,赫萝回头这样说道。
「就是这样,请等一会儿,马上就回来。」
「是……」
鲁瓦德用有些吃惊的语气回答道。随后,目送两人离开。
赫萝牵着罗伦斯的手前进着,走到了完全没有骚乱气息的地方。那里残留着先前进的雪橇划过的痕迹,以及拉搬运雪橇的人的脚印。
其中,有一些特别显眼的小脚印,那些脚印在途中偏离大路,延伸到山中。
「你是从这里来的啊。」
「对,因为听到了战斗声。咱还想过以狼的姿态参战呢。」
由于在某些情况下,自己还得祈求赫萝的帮助,所以,罗伦斯知道自己不能笑。不过,作为那么大阵仗的闹剧的内幕的知情者,他还是忍不住苦笑起来。
「还真是危险啊,要真那样的话,一切就白费工夫了。」
「若不是路易斯告诉咱,还真是危险了。」
「路易斯?」
赫萝掀起斗篷,正准备爬上山的斜面的时候,罗伦斯这样问道。
「别摆出这种表情,是那个,那个啊。」
说着,赫萝指了指天空。
罗伦斯这才意识到,她是说那只鸟。
「没想到你竟然能记住名字,还真是稀奇呢!」
罗伦斯说完,赫萝像看到了有趣的小玩具似的,笑了起来。
「怎么,吃醋了?」
被赫萝这么一说,罗伦斯顿感不快。
「不过,从汝看到咱时候的表情来看,确实有一点吧?居然欢成那样,简直就像很久没看到主人的小狗一样呢。」
赫萝咯咯笑着,独自爬上了斜面。
由于难为情和不甘心,罗伦斯无言以对,他像以前一样无奈地叹了口气,跟在赫萝后面爬上了斜面。
真是的,难得的重逢却成了这个局面。
与身体轻盈的赫萝不同,罗伦斯的脚经常陷进积雪深的地方,每次把脚拔出来,都会招来赫萝的取笑。
久违的重逢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
在帕兹奥的地下水道等待赫萝的时候也一样,自己是那么担心她。这次虽然没必要那样担心,但毕竟也是随时可能出现意外的旅程啊。
特别是罗伦斯这边,一步弄错,很可能真的会丧命。先不说罗伦斯对赫萝的担心,赫萝难道不应该为罗伦斯担心一下吗!
也许,自己不应该抱那么大的期待吧?尽管明白自己的想法确实有些任性,但他还是忍不住那样想。
罗伦斯艰难地拔着陷进雪中的脚,寻找着可以踩的地方,扶着树木在斜面上攀爬,赫萝却步履轻快得连脚步声都听不到。
既然这样,干脆在下面等她好了。
这样想着,罗伦斯停下了脚步,发出叹息,就在这时。
「哇啊!」
被吓了一跳的罗伦斯失去重心,翻在地上。
在斜面上朝着斜面的下方倒去,那种恐怖的感觉,没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如文字描述一样,他整个人都翻在地上。
不过,在朝下滚动之前,幸好有积雪挡住了他。
「……呜……」
罗伦斯感到天旋地转,而且,有什么东西压着他的胸口,并听到雪上发出沙沙的声音。看来,他似乎是被树上的落雪砸到了。
为了不被赫萝取笑,罗伦斯急忙想站起来,这时,他意识到了。
「………………赫萝?」
赫萝既没有来救他,也没有来取笑他。
而是一直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一动不动。
换句话说,罗伦斯并不是被落雪砸到。
而是赫萝扑到他的身上。
「……」
赫萝默默地把脸凑过来,双手用力环抱住罗伦斯。
赫萝抱得的确很紧,她时而松开喘口气,挪挪手的位置,又再度紧紧抱住罗伦斯,那沙沙的如同落雪般的声音,是赫萝漂亮的尾巴摇晃时发出的。
罗伦斯在理解了状况之后,打消了爬起来的念头,继续无力地躺在雪地上。他看起来是受到相当大的冲击而倒地的,头深埋在雪中,视线被雪隔开,耳朵自然也是被雪塞住,只能听到微弱的声音,那就是,自己与赫萝发出的声音。
前方看不到天空,只有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的长青树的绿色。罗伦斯明白了赫萝把禁书藏到山中的原因。这个地方不光是鲁瓦德、莫伊吉和赫尔德,就连飞在空中的路易斯都无法发现。



罗伦斯也用手臂环抱住赫萝,轻轻地抚着她的背。他觉得赫萝变瘦了。一摸赫萝的背,她就发出痛苦的声音,娇小的身体抖动起来,环抱住罗伦斯的手也伸出尖爪,弄得罗伦斯很疼。
为久违的重逢而高兴的,不只是自己,仅仅分别数日就产生思念之情的,不只是自己。罗伦斯轻声笑着,这样说道。
「装帅的,其实是你吧。」
那是对鲁瓦德说过的话。听到罗伦斯的笑声,赫萝抗议一般地把爪子用力嵌到他的背里。
「好疼,好疼。不过,我也以为你在知道情况后,会感到吃惊的。」
罗伦斯说完,赫萝仿佛不理解一般,愣了一会儿,把嵌在罗伦斯背上的爪子稍微放松了些。罗伦斯无奈地笑了笑,在帕兹奥的地下水道里的情景,也和现在有些相似啊。不过,罗伦斯庆幸自己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而是充分利用这种幸运,这样说道。
「欢迎回来。」
赫萝立刻抬起了头。
接着,她看着罗伦斯,脸开始抽动。
罗伦斯并不慌张,他再次将就要哭起来的赫萝紧紧抱住,接着,移动了脚的位置,以便站起来。尽管赫萝投来不满的目光,罗伦斯还是苦笑着应道。
「太磨蹭的话,会有人来查看情况的哦。」
这是喜欢虚张声势的赫萝无法容忍的玩笑。
她噘起嘴,用罗伦斯的胸口把渗出的泪水擦干,接着,她再次俯身,从罗伦斯身上站起来。
「总觉得我像马一样,一直被骑着啊。」
罗伦斯也曾一度被这匹狼的利爪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不过,这次赫萝并没有冲他露出獠牙,而是走到旁边,伸出手要将他拉起来。
「……那为什么握缰绳的人会在下面呢?」
这句话虽然让罗伦斯感到高兴,但他很想反问一句脖子被套上缰绳的是谁啊?不过,这句话他还是没有说出口。罗伦斯站起来后,用手指帮赫萝擦拭眼角残留的泪痕。赫萝尽管不情愿似地转过头去,但耳朵和尾巴却开心地活动着。
罗伦斯帮她擦拭好右眼角的泪痕后,她又把左眼也转向了罗伦斯。
罗伦斯无奈地叹息着,更加温柔地帮她拭去了左眼的泪痕。


本帖最后由 红色有角三倍速 于 2011-4-2 04:14 编辑




第九幕

「这就是禁书啊。」
那书就在赫萝从基修带回来的货物中。
单是它那用皮革包装得很是精美的外皮就给人一种压倒性的威严感。
「里面的内容是?」
「这个嘛……但是、那个胖子书商说……」
一边穿衣服一边说着的赫萝的脸从衬衫中露出来,「呼——」地吐气道。
「这是真的。」 。
「是……是吗……」
轻轻翻开这本书,似乎能闻到带着墨水独特芬芳的知识气息。
当然,里面的文字自然不是罗伦斯能够看得懂的。为了不让书中的内容被轻易读懂,这本书似乎是用沙漠国家的语言写成的。书上布满了奇怪的点与弯曲的线条。罗伦斯甚至不知道书中的这些究竟是不是文字。
「不过,你还是得到它了。」
听到罗伦斯这么说,将长发由衬衫中撩出的赫萝突然停止了动作,她的表情变得不悦起来。
「……出什么事了吗?」
这可不是什么廉价书,因此,就算赫萝与露•罗瓦之间发生了什么也并不稀奇。
罗伦斯是因为想到这一点才有此一问的。但赫萝却悠地拂向自己的头发恼怒地说。
「没错!」
「是、是……吗?」
罗伦斯有些担心地说。赫萝一脸嫌恶地靠向罗伦斯,开始大说特说起来。
「汝知道让咱离开柯尔有多么不容易吗?」
「啊。」
罗伦斯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本来就是和他勉强分开的,他看到咱了会哭是很自然的啊。那个狂妄的教会小姑娘挽留咱的时候就计划好了要逃跑吧!!」
傻瓜都知道如果赫萝得到禁书,那么我们又会再次陷入争端之中。
而柯尔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忙的。
如果不是爱尔萨阻止的话,也许赫萝真的会把柯尔放在背上带回来。
「啊……那个……确实……」
罗伦斯并不是当事人,所以他只能这样表示同情了。
这一点赫萝也是知道的。她带着愤懑而又不服输的表情看向一旁。
「真是的!而且、光是这样也就算了,那个狂妄自大的小姑娘还对咱……」
赫萝说着说着,可能是想起了曾经发生过的什么,气得身体抖动。
再没有比爱尔萨更大胆的姑娘了,她一定是对赫萝说了什么吧。
赫萝甩动着她的大尾巴,这让她的外衣都跟着震颤起来。
「不说那个了,汝们为什么要带着那只兔子去那个危险的城镇啊?」
一旦赫萝起了头,不愿回答的问题就会接连不断地继续下去了。
赫萝抢下搭在罗伦斯肩上、平时罗伦斯会为她系上的腰带,粗鲁地围在腰问。如果有人偶然路过看到这个画面,一定会浮想联翩。但其实并没什么。不过是作为贤狼的赫萝的本能反应。
赫萝有些生气地对着罗伦斯说。
「咱在镇上听说汝们要抱着兔子去斯比艾路尼尔,还听说汝们正在策划叛乱。对咱很重要的汝非要涉险不可吗?」
如果只是递交禁书的话是没什么危险的。
不过,如果抱着赫尔德去斯比艾路尼尔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关于这个……只能说是因为赫尔德先生的策略太棒了。」
罗伦斯将在莱斯科的旅店中与赫尔德的对话,以及因为离开镇子的赫尔德的一句话而让佣兵团员们做出的艰难抉择等对赫萝做了说明。
赫萝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
听完后,她说。
「虽说如此,但是,哪里有故意迈进敌阵的笨蛋啊?」
罗伦斯明白赫萝这话的含义。
很显然,赫尔德的反击是无谋之举。因此,罗伦斯等人不该出手帮忙。
然而,现在的罗伦斯等人已经被逼上梁山了。
所以,罗伦斯只能如此问赫萝。
「那就只有我们俩一起逃走吗?」
这个选择要比看着斯比艾路尼尔上演大逆转要简单得多,但这样还是有问题存在。
「……我就是说说而已。」
赫萝弱弱地说道。
那种背弃赫尔德与缪里佣兵团的薄情寡义之事,赫萝是不会去做的。
「但咱们多少也要有些种子吧。」
她的意思是指要想办法打开局面。
罗伦斯合上书,对于赫萝的问题认同地点点头。然后,他将书收进赫萝带回来的麻袋中,牢牢地扎紧麻袋口。这麻袋也并非普通之物,它与牢固的锁链不相上下。麻袋中还有赫萝受托要带给赫尔德的金币。
露•罗瓦那样的书商是不会错打算盘的。如果计划失败、禁书没了用场,那么赫萝一定会尽全力将禁书还回来的。而如果事情顺利,露•罗瓦就卖了一个人情给赫尔德,而这更有价值。现在,比起三百枚琉米奥尼金币,他赌的是他未来的获利。
这大概就是露•罗瓦的考量吧。
「你也看到那出闹剧了吧?迪巴商会内部已经动摇了。商会中的干部们想要借助领主们的威仪夺取权力。但其实是他们被领主们利用了。
因此,他们才会做出愚蠢的判断。」
赫萝一直盯着说话的罗伦斯。然后,她似乎对这番话很是玩味地颔首道:
「……这就是自作自受吧。」
「是啊。不过,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机会。」
赫萝似乎对罗伦斯的回答有些不满。
「是吗?那是要将商会中有实力的反叛商人拉拢过来吗?」
「是的。原本的迪巴商会是要将领主们当做傀儡、从领主们手中夺得霸权的。也就是说,现在的状况极有可能是商会中的叛徒也不愿见到的……」
「所以,一旦举起反击的大旗,叛徒中也会有人出来帮忙……?」
赫萝带着嚼苦味黑麦面包时的表情说。
这也许真是个适合的好办法。
不过,这可不是哪个门外汉提出的,因为是曾处于迪巴商会内部的赫尔德提出的,所以才会有说服力。
「至少赫尔德先生是这么认为的。乐观上我也这么认为,毕竟叛徒中也分三六九等的。如果有人想『与其看着商会被顽固的领主们毁掉,不如……』的话也并不奇怪。」
「……」
虽然赫萝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她却似乎非常不满。
在罗伦斯探问她的意思前,赫萝说道:
「因此,汝们是要唤回已经失势的元老了?要被唤回的人也同意吗?」
的确,一般来说是会拒绝的吧。
不过,商人是贪得无厌且厚颜无耻的。越是聪明的商人这一倾向就越强。据说有实力的知名大商人们的拿手绝活就是在人前平心静气地下跪。
其实,他们会这样决定大概是逼不得已。如果干部们就是因为迪巴这个人有利用价值才没有杀他的话,那么逆向思考也将成立。也就是说,干部们认为,即使迪巴再次回归商会成为首领,单靠赫尔德与迪巴也无法将商会恢复如前。
「咱认为会的。而且,正因如此,赫尔德先生等人才会产生反击的想法。」
赫萝像是在看怪异的魔术师般盯着罗伦斯看了很久。最后,她终于
叹了口气。她的目光转向了森林,也许那会使她的心情平静下来。
「汝这些商人们真是胡闹啊……」
虽然赫萝这样说,但她似乎是接受了。并且罗伦斯的这番话对于赫萝来说也算得上是喜讯。
赫萝是不希望采用抛弃缪里佣兵团与赫尔德、单独逃跑这一选项的。
毕竟,如果交出禁书,也许赫尔德就会化解北地前所未有的危机。
更何况,如果不是因为与赫萝和罗伦斯扯上关系,缪里佣兵团也不会卷入这样的危机之中。
想到这些,赫萝和罗伦斯两个人单独逃跑这件事是绝对行不通的。
如果可能的话,赫萝也希望一切有个圆满的结局。而现在,这种可能性出现了。
这些赫萝不是不知道。
虽然她很不满,但还是接受了。也许她开始就是想找一个自己没办法逃开的借口,并不是真的要逃。
罗伦斯随后说道。
「假如你是个贪得无厌的聪明商人会怎么做呢?」
「嗯?」
赫萝看着罗伦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捉弄赫萝时最令人感到愉快的,就是看着她那千变万化的表情了。
那样子真是让人百看不厌。
「……打算哄骗咱吗?汝就因为这样才是小人物的。」
「汝觉得咱会喜欢得意洋洋的雄性吗?」
随后,赫萝不苟言笑地依偎在罗伦斯身边。
她说着「这样行吗」,拉过了罗伦斯的手。
「行行。就这样。」
罗伦斯满面笑容地回答。
「哼。」
赫萝状似无聊地将头转向一边。
然后,两人下了斜坡,来到路上。
路的右侧是鲁瓦德等人的战场,左侧蜿蜒的道路一直通向斯比艾路尼尔。
现在,较为沉重的雪橇等已经备好放在路的更前方了。由于大战拉开了序幕,所以无关人员已经先行离开了。
「说起来——」
迈步转向道路右侧后,罗伦斯问:
「你前天到了莱斯科,来这里时都做了什么?」
赫尔德说,如果莱斯科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他就要去斯比艾路尼尔。——据说这是一只名为路易斯的鸟带的口信。
这只能在空中飞行的鸟要找到罗伦斯等人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但实际上却花了相当长的时间。
赫萝轻轻耸耸肩。
「城镇牢牢封闭着,就像不张口的贝壳。我想一定是那只兔子出了什么事了。但实际情形如何就不清楚了。某人还连张字条都没留就离开了旅店。」
虽然被赫萝挖苦,但罗伦斯那时是决不能留下字条的。
如果真的留了字条,不知道她会理解成什么含义。
「那么,你调查状况了吗?」
「嗯。路易斯的伙伴们都躲起来了。只有路易斯扮作人类的样子。它真是非常勇敢的家伙呢。它一直坚持不懈地寻找着。嗯。做鸟真是太可惜了。」
很少记得住他人名字的赫萝将路易斯大肆赞扬了一番。
不过,如果罗伦斯将这些说出来的话,又会被赫萝说成是嫉妒或是闹别扭的表现了。
罗伦斯想到这里,脸上尽量装得面无表情。但为时晚矣。当他觉察时,身边的赫萝正在独笑着。
「……路易斯真有那么厉害啊。」
于是,罗伦斯在赫萝之前开口道。
「嗯。这是冒险。」
「是吗。」
「自己作为急行军摇摇晃晃地日夜兼程,在终于抵达的城镇中找寻着早已不见的人们、收集情报,这是一个人很难做到的。有时会需要鼓励,也会需要有他人的引导。所以,咱——」
赫萝稍微停顿。
「有点儿迷上它了。」
赫萝的脸背向了罗伦斯。
那些话是赫萝困惑地笑着说的。
男女之间的结合困难重重是老掉牙的戏曲中的论调。
如果、如果?
人与狼的结合是被允许的话,那么狼与鸟的结合就没有不被允许的道理。
罗伦斯相信赫萝对此深信不疑。
因为,如果对此产生怀疑的话,那么受伤的一定会是赫萝本身。
罗伦斯拼命保持着理智与自制。观察入微的赫萝发现了罗伦斯的样子后脸上现出了得意的笑。
「你、你、你——」
没等罗伦斯说完,赫萝已经紧紧抱住了他。
她深深地吸进罗伦斯衣服上的味道,良久之后才呼出来。
松开罗伦斯时,她愉悦得眼中噙着泪光。
「汝不知道咱有多喜欢汝吗。汝这个笨蛋。」
的确,没人的时候通常都是赫萝引诱着将罗伦斯压倒的。
罗伦斯无言以对,傻傻地搔了搔头。
「不过,实际上路易斯的情况确实如此。它是从混乱的城镇中逃出来的。」
罗伦斯头上某处像是发痒又像是麻痹的感觉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是吗?」
「嗯。咱不是要对汝们的判断说三道四……但那帮家伙依然是强劲的敌人。也或者,正是因为他们内部出现了纠纷,反而使得其防御更加牢固了。不论如何,情况就是这样。那个麻袋里装的是路易斯满满的勇气啊。」
「一旦出现意外,绝对不要被别人看到,也不要管其他事,一定要把某个包裹送给兔子——这是路易斯的主人吩咐的。」
赫萝的表情认真,并不是在开玩笑。
罗伦斯再次看向搭在自己肩头的麻袋。
「不过,城镇中满是敌人。要将这个弄到手是多么不易啊……因此,敢于将这个重要东西交托给咱的物主也是胆量非凡啊。咱省略没说的原因汝应该知道了吧?」
虽然最后的一句是玩笑话,不过赫萝能够接受委托的原因应该就是如此了。这确实是能让赫萝记住对方名字,并想要加以称赞的事。
不过,对方到底委托她什么了?所谓的主人,应该是迪巴吧。
罗伦斯能想到的包裹里的东西就是书信、现金或是各种代表迪巴商会权威的印章了。如果是这些的话,那么确实应该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来。
商会所有业务的运作核心就是信用。如果将附有信用凭证的文件流失在外,也就意味着商会信用的外流。
而这有可能使迄今为止因为有利用价值而得以存活的主人丧命。
也或者,它的主人之所以能存活至今,也许是为了让其吐露隐藏的什么。
「你、看到了吗?」
赫萝的脸在罗伦斯的询问下变得面无表情。随后,罗伦斯的视野忽然上下颠倒了。
过了一会儿,罗伦斯才发现,原来是赫萝用脚绊倒了他。
「汝真是大笨蛋。」
罗伦斯倒在地上,抬头看着赫萝自上而下俯视着自己的目光,他认同地点点头。 」

罗伦斯与赫萝回来时,战斗正酣。
鲁瓦德的阵营中坐着四个用绳子绑起来的男人。
他们的脸上有被殴打过的迹象,他们的手也肿胀得成了紫黑色。
那样子看起来可不像是可以化妆而成的。
虽然他们的样子很狼狈,但他们的表情依然从容。如果只是因为他们知道生命无忧是不会有这样的表情的。那很像是骑马比赛结束后放松的样子。
「我们回来了。」
罗伦斯向鲁瓦德招呼道。鲁瓦德无言地点点头,向莫伊吉使了个眼色。
「差不多了。」
莫伊吉说完,罗伦斯点了点头。他牵着赫萝的手躲在了路的一角。
这里足够将这虚伪的战场看得一清二楚了。
雪花纷纷、狂风怒号,每个人看上去都不轻松。实际上,正是因为不能用剑与长枪,钝器才充分发挥了作用。用它们直接击打对方的头部,被打中的人立时会被打晕,昕话地倒在地上。在罗伦斯与赫萝观战的这一小段时间里,就有几个因为骨折或是晕倒而运到后方来的人了。
不过,目前的事态就像事前已知的那样,形势明显对缪里佣兵团不利。可以说是一边倒的局势。
但是,他们依然不顾敌我悬殊奋力迎战。因为每个人都会迎来相同的死亡,所以他们精诚合作、相互鼓舞,向着同一个目标奋勇前进。虽然明知这一切都是演戏,但是他们的执着却令人热血激昂。可以看出,他们真的喜欢战斗。
因此,不论他们的目标多么愚蠢、即使他们只是出于自我满足,罗伦斯依然觉得他们很威武、威武到无以伦比。他甚至希望自己也能置身其中。那里是自己不曾涉足的剑与长枪未知世界。
「汝果然很是羡慕啊。」
赫萝道破了罗伦斯的内心。
罗伦斯原以为自己是不动声色的,于是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脸。
「真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的。」
赫萝语带惊讶地说着,耸了耸肩。罗伦斯自己也说不清楚,可能就连正在战斗着的人们也说不出其中真意吧。但那其中确实有什么在吸引着他们。那东西就存在于战斗中。
那里存在着一种女人无法盟了的东西。
「如果我成了佣兵的话,也许就没有和你的旅行了呢。」
罗伦斯说完,赫萝如年长的姐姐一般绽开苦笑。
「谁知道呢?至少,现在这个样子的汝是没办法和他们相处愉快的。
也许汝在遇见咱之前就已经死了呢?」
直率又现实的意见。而且非常有说服力。
不过,罗伦斯还在想象。
自己是靠武力吃饭的佣兵。有一副比现在更加豪迈的样子,精于用剑和长枪。
某天,自己遇到了赫萝,与她一起奔向约伊兹。当然,因为自己是佣兵,所以旅途中发生的任何事情都能用武力与谋略摆平。
而那时,站在他身旁的是赫萝。虽然还是赫萝,不过两个人做的却是用剑开辟前路的佣兵生意。赫萝可以无须顾虑地展现她的狼姿,而自己则在她身边仗剑相伴。
比如,自己与赫萝可以利用獠牙与利剑迎击眼下这些多如小丘的敌人。
露出巨大的獠牙的狼之赫萝与号称战场之狼的自己一起迎战?
如果真是那样,哪个男人会不吓得屁滚尿流?
「不过——」
赫萝说。
或许是因为赫萝察觉到罗伦斯因为自己窥探到了他的空想而觉得难为情,所以她眯起眼睛,缓缓望着战场说道。
「如果是汝的话,无论做什么,咱都会快乐。」
然后,她看向罗伦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罗伦斯看着那笑容,甚至有些站立不稳。如果自己是身为佣兵、平素可以不皱眉头取人性命的猛者,也会因她而变成另一个温柔的自己吧。
然而,不巧的是,以上的这些都是自己可怜的想象。
虽然罗伦斯为此而扼腕,但是赫萝似乎却并没这么想。她愉悦地侧头笑着,再次看向战场。在她的一吸一呼间,嘴边现出了白雾。
「咱相信命运。」
赫萝突然开口道。
能与赫萝相遇是种偶然,目前为止所做的大多数事情也都是偶然为之的。如果真的有命运,那么也许罗伦斯会作为佣兵与赫萝相遇,又在某个战场上与她死别。
「咱已经厌倦了叹息、烦恼与迷茫。咱即使在肚子饿时、冷得四肢疼痛时也要在雪路上狂奔。号称约伊兹的贤狼的自己竞想做这种事,这是稍早之前的咱都无法想象得到的。但如果这就是命运的话,那又有何妨呢。」
赫萝与罗伦斯之间是有距离的。
这是赫萝就连靠在罗伦斯身旁时也知道的。
但是,罗伦斯却没想过他们之间的这种距离。
他认为,即使伸手触摸不到,赫萝也一定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赫萝在离罗伦斯有数步之遥的地方慢慢转回身说道。
「因此,咱在奔跑时想过了。」
「想过了?」
想了什么?
没等罗伦斯问出来,赫萝就先迫不及待地继续说道:
「汝的店名。」
「哎!?」
罗伦斯吃惊地睁大眼,正要上前一步抓住赫萝的肩膀时——
割裂大地一般的怒号之声轰响起来。
罗伦斯觉得是那怒号横扫了树木。但又觉得似乎并非如此。然而,
事实上,树木确实是倒地了。
「雪崩了!」
有人喊道。
遥望战场,所有士兵们都在手持武器向与对方战斗着。而因为这突
发事件,大家都定格在了这一刻。他们一起呆呆地向同一个方向望去。
佣兵的身体多么健壮也敌不过熊的攻击。同样,人力多么伟大也决战胜不了自然。最初看似慢慢落下的雪块已经缓缓碾过防护林,终于发
出了轰鸣之声。与此同时,雪山崩塌了。
雪块一口气向着峡谷涌入。
「撤退!撤退!」
鲁瓦德大喊着。雷伯纳特也在对面的山丘上大喊着。但是已经听不见他的喊声了。
在那山摇地动的轰鸣声中,士兵们像是畏水而逃的蚂蚁一样四散奔逃。雪块毫不留情地砸下,它们横扫一切,将所有都淹没在一片雪烟之中。
一切在瞬间全部结束了。
然而,这场雪崩改变了一切。
正是它强行地为这种战争拉上了的帷幕。
「集中伤患!撤退!神佑我军!」
回归寂静的战场上,鲁瓦德飞速下达了指令。
虽然看到了在山谷对面惊愕的迪巴商会的指挥官雷伯纳特,但是缪里佣兵团却毫不在意。他们将困在雪中的同伴拉出来,上了斜坡跑走了。在罗伦斯与赫萝也觉得这是幸运降临而脱逃后,雷伯纳特方才如梦初醒。
「别跑、胆小鬼!」
然后,他生气地将手上的箭矢扔了过来。虽然箭矢飞行了一段令人难以置信的距离后,飞进了我方阵地,但是却并没有人被击中。望着空空如也的阵地,雷伯纳特怒气冲天地叫着「可恶!!」,那样子并不像是装出来的。
罗伦斯与赫萝来到停放雪橇的地点时,温暖的热汤正等待着他们。
这出闹剧以这种滑稽的形式落幕了。就连了解内幕的罗伦斯都没有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说实话,他很关心被卷入雪崩中的大家是否平安。
想着这个喝着热汤的罗伦斯脸上尽显担忧之情。
点名结束。看起来似乎正如计划的那样,确认了十五人滞留战场后,向鲁瓦德报告完毕的莫伊吉说道。
「卷入雪崩中的家伙们擅长的武器是长枪。不过,他们应该没事。」
「而且,只是雪烟而已,和真正的雪崩可是差远了。要是因为这个就死了的家伙,我们也不需要。」
然后,他又笑道:
「只要我们继续忍耐,就会收到对面的联络了。我们即将在意的是接下来的事情。」
听了莫伊吉的话,罗伦斯佩服地点点头。
的确如此。迄今为止还都是与豪爽的佣兵们打交道。而接下来却并非如此。如果进入斯比艾路尼尔,那么交手的对象就将是迪巴商会。
此时,鲁瓦德看望了伤员与假俘虏,并且慰问了人山作业、成功引起雪崩的人们。
虽然居上位者有时会让人们看到他的桀骛,但是在这种时候却要体现出对下属的关怀。
「大家辛苦了!」
待大家静下来之后,鲁瓦德说。
「我们在这次行动中并不输颇具规模且历史悠久的福格佣兵团。有些遗憾的是胜负未分。不过,如果有下次机会的话,一定会有一个令我们的满意的结局吧!」
大家轻笑起来。因为大家都知道,今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作为雇主的赫尔德也会在笼中苦笑吧。
「那么,大家今晚就好好休息吧——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现在还不是睡安稳觉的时候。我们必须借着突然的雪崩辛苦逃跑。所以我们要尽快出发。有没有要发牢骚的?」
鲁瓦德巡视四周,自然没人有意见。
全体人员笑着享受着自己所扮演的角色。
「好、那么各自准备后、出发!」
按计划,现在应该向着斯比艾路尼尔全力逃跑了。
不过,因为大家都忙着在说对于这次战斗的得意与感想,所以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紧张感。
现在,福格佣兵团正忙着挖出埋在山谷中的同伴与搜寻缪里佣兵团的成员。而我方就是要让对方认为缪里佣兵团被追得舍弃了十五名成员仓皇逃跑了。
虽说这是故意表演的,但是实际上,战斗的形势确实完全有利于福格佣兵团。
那些毫不知情的商人们一定会轻易上当吧。
「然后这些家伙怎么办?」
赫萝边走边问。
罗伦斯将货物载在马背上,他并没有问货车为什么没有了。
他知道,那一定不会是个愉悦的话题。
「你认为会怎样?听到他们的计划时,我也是惊得咋舌呢。」
赫萝稍微考虑了一会几,然后耸耸肩说「不知道」。
「接下来要和对方进行谈判。因为我们这边已有十五人被俘,称得上是元气大伤了。对方考虑到时局对他们完全有利,所以一定会认为我们只能与之进行谈判了。我们就在谈判时伺机而动,将确信胜券在握的可悲商人作为人质。」
「……然后再解放被俘的伙伴一起逃走?」
「因为对方雇佣的那群无赖一直标榜自己无罪,他们说自己只是受了商人的指使。」
赫萝一脸无聊地「哼」了一声。
「真会扮好人啊。」
「但是,这样也不错吧?」。
「汝就不能不参与这个愚蠢行动吗?」
虽然被赫萝这么说,但是想到换做是自己也可能会这么想,所以罗伦斯并没觉得太生气。
「至少,这让会人明白有时眼见并不一定为实吧。」
「哼,汝果然是没用的东西。」
罗伦斯并没有要强辩的意思,而赫萝则似是满足地轻叹了口气。
「没错,如果我这样的人太多就麻烦了。」
「嗯?」
赫萝靠向罗伦斯,眼神犀利地对着罗伦斯开始了低喃的斥责。
「汝的脑子只能想到这个吗?」
赫萝的视线带着轻蔑。
「看来大家都很迷恋兔子啊。还没机会交出这个呢。」
赫萝用下颚指了指搭在马背上的麻袋。
麻袋里有很多一定要妥善保管的东西。首先,里面有三百枚琉米奥尼金币,另外还有被教会实行了焚书处分的禁书原版。不仅如此,里面还有在莱斯科镇上迪巴托付的某样东西。
如果是在早些时候听说了麻袋里的东西的话,罗伦斯一定会将说话人看作是个疯子。尽管整件事情都很令人吃惊,但自己的马背上犹如承载着大商会宝库的这件事让他觉得仿佛置身梦境。
「的确,早点儿把东西交出去,肩上的担子就能早点儿卸下来了。」
「不过,还要考虑担子卸掉之后的事情。那个不能被别人发现的东西。」
「是啊……不过,是哪一个啊?袋子里面东西那么多……」
赫萝像是在抗议般盯着罗伦斯,但是她似乎并不想对他深究。
「是这样大小、用布包着的东西。」
赫萝用两手手指比划着大小。因为是一个类似短棒的东西,所以罗一伦斯突然想到的就是短剑之类的了。在真正重要的交易中,作为双方堵上一切的证明,有时会彼此交换仪式用刀。如果就是这个的话,那么赫萝就真的是被交托了迪巴商会的命运了。
「这个似乎不好隐藏啊。」
「嗯,特别是和兔子放在一起。」
闲话到此为止。这是一个现实问题。
罗伦斯思考良久,无奈想出了一个稳妥的方案。
「到了斯比艾路尼尔安顿好后,一定会有机会的。为了和迪巴商会交涉,赫尔德不可能一直保持兔子的形态的。」
听了罗伦斯的话,赫萝慢慢点了点头。
然后,她似乎又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此时的罗伦斯也看到了什么。
是莫伊吉来了。
「有时间吗?」
「是的。」
「想和你们谈谈之后的事情。」
罗伦斯看看赫萝。
两人互相点点头,说了声「好的」。

罗伦斯与赫萝一边接受着似乎是在询问「这些家伙到底是些什么人?」的视线,一边在部队头前走着。
鲁瓦德在与其他人拉开一些距离的地方走着,他身旁带的一个小跟班手上抱着装有赫尔德的笼子。
「我将他们带来了。」
莫伊吉说完,鲁瓦德转身看向小伙计。罗伦斯一边想着赫萝可能会讨厌这样,一边小心翼翼地接过了装着赫尔德的笼子。
「接下来就是没有剧本的战斗了。」
鲁瓦德用与先前不同的语调说着。
「终于和赫萝大人平安会合了。还听说您带回了某本书。」
赫萝没有执着于加了「大人」的称呼,只是点了点头。
「说说详情吧。」
然后,罗伦斯发言。
「是一本记载了矿山开发技术的书。」
「我听说这是禁书。」
「是的,我想赫尔德先生应该更清楚内情。」
听了罗伦斯的话,一直闭着眼睛的赫尔德终于睁开了眼睛。
「过去我们也曾经调查过。据说书作者确实被处刑了,不过因为不是专业人士,所以内容为何就不知道了。」
「是真品吗?」
鲁瓦德认真地问。
「据书商辨认,是真品。不过,由于里面使用的像是沙漠国家的文字,所以我是看不懂的。」
「原来是这样。同样作为迪巴商会的人,你怎么想?它能作为令人信服的交易用具吗?」
似然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但是赫尔德却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们就是要赌这本书能被信任到何种程度吧。」
似乎可以听见赫萝的尾巴毛发竖立的声音。
「哈哈。的确。这才是交涉的关键。就靠它了。」
「在现实问题这一方面,单是找寻翻译就很困难了。而且还不知道这翻译是否可靠。交易中总是存在不确定性的。」
掷地有声的话语。就连在稍远处望风的莫伊吉都感受到了似地点点头。
「现在条件齐备了。一个是我们缪里佣兵团。另一个是禁书。而还有一个,就是赫萝大人。」
赫尔德与迪巴商会开战的所需道具有三样。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精于用人就能获得全胜。而赫尔德与鲁瓦德的足智多谋可是人所共知的。
不过,当赫萝发现自己也被当做棋子时,她似乎有些不满。
「派往斯比艾路尼尔的前驱部队已经带着各种情报回来了。至少,斯比艾路尼尔的市参事会很欢迎我们。」
这样就用不着攻城略地了。
「但也并不是都没有问题了。」
当鲁瓦德说明追兵的真面目时,说出了令人不安的话。
不过,对此似乎没有什么稳妥的说法。
「斯比艾路尼尔的确聚集了所有反对迪巴商会的人们。但是他们并不一定都会是我们的伙伴。」
他们很有可能是一群乌合之众。或者是一群各怀目的而聚在一起的三教九流。这些都是应该充分考虑到的可能性。
「总之,我们的共同目的是抵抗迪巴商会。但是,对于为了杀人而抵抗的人和只考虑抵挡而抵抗的人,我们自然要采取不同的应对方法。」
鲁瓦德说着看向罗伦斯手上的赫尔德。
「意思就是,当我的身份被揭开时要如何吧?」
「啊。而且,我们还想借助赫尔德•修拉的智慧呢。我们并没有听命于他人的意思。所以,谈判的主导权一定要在你们手中。」
赫尔德夺回迪巴商会后,其目标将是寻求更大的发展。这一点毋庸置疑。
不过,这一点是否会得到斯比艾路尼尔全员的认同还不得而知。无论从哪方面来看,等待着他们的似乎都是悲观的答案。
不过,在竹笼中探出头、肩膀上缠着比毛皮还要白的绷带的赫尔德却毫不畏惧地说:
「隐藏行迹者终暴露。圣书中如是道。我自然也不得不暴露身份了。」
「然后,你能将利害相异的人们集合起来吗?」
鲁瓦德锐利的眼神无情地射向赫尔德。既然鲁瓦德选择了与赫尔德一起攻城略地,即等同于与他成了命运共同体。他除了信任赫尔德外别无选择。
但是,赫尔德却并没有给予鲁瓦德任何约定的保证。因为在现在这个看似迪巴商会完全占优的情势下,他们不过是些反抗者。实在很难想象事情半途而废会怎样。
不过,赫尔德却豪不含混地说:
「那是吾的工作。希望你能交给吾做。」
这并不是恳求。
鲁瓦德与赫尔德对视良久,最终,鲁瓦德收回了视线。
鲁瓦德后退一步,右手抚胸、微微鞠躬。
这宣告了究竟谁是主、谁是仆。
「让我们成为您的盾、您的剑吧。您的血是我们的旗帜,您的身躯亦化为我们的旗帜。」
「而胜利的拂晓飘扬的,定是你方旗帜。」
听了赫尔德的话,鲁瓦德的眼神似是喝了甘醇的美酒般迷醉。
赫尔德深谙驭人之道,他对用何种话语麻痹何种人驾轻就熟得令人憎恶。
「我年少时非常憧憬商人,而我憧憬的可能就是像你这样的商人吧。」
他竞能让鲁瓦德说出这种话。
赫尔德只是在罗伦斯手中动了动。
福格佣兵团的使者深夜时来临了。
这次来的人与之前一直在幕后出入的人不同,是手执令旗、骑马而来的真正的使者。
缪里佣兵团明火执仗,戒备地将使者迎进阵营。
「很好。」
鲁瓦德只对使者说了这么简短的一句话。
仿佛商人们在黑暗中注视着一样,他的动作、神情都极为认真。
奇迹总会出现。
缪里佣兵团也总会绝处逢生。
「福格佣兵团会等在你们约定的地点。」
致以大礼之后,使者离开了缪里佣兵团的阵营。
大营中剩下的只有沉默。虽然他们已经知道其后会发生什么,但是依然很紧张。
「莫伊吉,准备!」
「是!」
鲁瓦德打破了沉默。莫伊吉向站在雪橇旁边看管行李的小伙计使了个眼色。
于是,小伙计熟练地从行李中取出了毛皮外套。这个时代中,毛皮不仅是富人的象征,更是穿着之人的身份的证明。
披上看似沉重但却又并不保暖的外套,鲁瓦德由腰中抽出宝剑。
「我总是搞不清这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装备太重了。」
鲁瓦德开着无聊的玩笑。
也许他也很紧张吧。
「好了,那么罗伦斯那里怎么样了。」
罗伦斯闻声点了点头。
晚饭前的试探性询问使罗伦斯成了参与谈判的一员。现在赫尔德是带伤之人,如果被对方意识到我们的这种处境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只是按照商量好的搬些东西而已,这和旅行商人的交易相比毫不困难——基然罗伦斯几次三番这么说,并让赫萝放心,但是他的紧张感却是隐藏不住的。
也许是对那样的罗伦斯再也看不下去了吧,赫萝无言地拍了下他的腰际。
「以防万一,我们要提前做好启程的准备。」
鲁瓦德对部下们做了这样的指示后,莫伊吉的表情变得阴沉,而部下们则微笑以对。罗伦斯也想给赫萝说个笑话,但是赫萝却只是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品酒,完全不看罗伦斯。
赫萝似乎有点儿不高兴,也许她是想告诉罗伦斯不用为这种事紧张吧。 然后,罗伦斯与莫伊吉带了两个护卫,由鲁瓦德领队在黑夜的雪地
上前进着。这是一个月光忽明忽暗的多云之夜,气温低得吓人。似乎只
要张口说话就会被冻住。也许是因为夜风太过寒冷了吧,时而会觉得是在下雪。
伴着马蹄踩在雪地上的嘎吱声,罗伦斯等人终于赶到了白天发生雪崩的峡谷。福格佣兵团已经在峡谷内了,从旁看来,他们一副胜者的姿态。
不过,当看到他们的姿态时,鲁瓦德与莫伊吉两人微微有些吃惊。罗伦斯也发现身为福格佣兵团长的雷伯纳特只穿着普通的防寒外套。虽然这并不是廉价品,但这与身着仪式用毛皮外套及宝剑的鲁瓦德却格格不入。
对于对方来说,这并不是一场对等的谈判,所以雷伯纳特才会故意如此怠慢吧。罗伦斯做出了这样的判断,鲁瓦德与莫伊吉似乎也是如此认为的。
「走吧。」
说完,鲁瓦德率先驱马轻巧地冲下斜坡。罗伦斯也挥动缰绳,笨拙地下了斜坡。福格佣兵团团长与迪巴商会的年轻商人并立着,他们身后也有两名护卫。
莫伊吉习惯性地四下巡视,似乎没有伏兵。
莫伊吉向鲁瓦德轻轻使了个眼色,鲁瓦德点头停了下来。
「久等了。」
鲁瓦德下马说道。
「我想你已经收到口信了。」
雷伯纳特开门见山地说。
「我再重复一遍。这不是谈判。是通告。」
与鲁瓦德身披的象征威严的毛皮外套不同,雷伯纳特的服装则主要是为了御寒。
听了雷伯纳特的这番话,任谁都能听出这是无情的最后通牒。
「没关系。反正让我口头谈判还不如用剑来得精。」
鲁瓦德装腔作势地说。雷伯纳特身边的年轻商人似是不悦地皱了皱眉。雷伯纳特比莫伊吉更加粗犷的脸上面无表隋,他继续说道:
「我们捕获了你方十五名成员。而你们却只捕获我方四人。这所揭示的事实就不言而喻了。不过,我们深知缪里佣兵团此前取得的荣誉。
正因如此,我们才出于大义没有继续对你们挥刀相向。」
雷伯纳特似乎很喜欢夸夸其谈。
不过,既然他们能捕获十五人,那么下一次对于缪里佣兵团来说就只能被全歼或是溃逃了。
即使这一切不是演戏,雷伯纳特一定也会说出这番话的。
「我们不打听你们的去向。我们只是将我们得出的结论告知你们。」
雷伯纳特并没有与鲁瓦德对话的意思。
他的行为与这寒冷、黑暗的峡谷极为契合。
听了这些话,一直在雷伯纳特身边皱着眉的商人终于笑逐颜开了。
「我名为拉吉•格雷姆,迪巴商会商人。我的一切都归属于迪巴商会。」
商人说完,用挑衅的目光盯着鲁瓦德。
他的气势就像是抬出迪巴商会之名后,等着其他人俯首称臣一样。
然而鲁瓦德根本对其毫不畏惧,甚至都没有用正眼看他。这让格雷姆气得咬牙切齿。
不过,他似乎觉得这样动怒是不明智的。
他做了个深呼吸,依靠凛冽的空气平息自己的怒气。然后,他从胸口拿出了要给这些穷途末路、仍不知返的顽固者的引导书。
「我们有两个要求。第一,支付这些俘虏的赎金。第二,停止前进。」
这内容如同他们事前所知。
而且,这个格雷姆是位自尊心要比事前取得的情报所知更为强烈的商人。
「你们的回答呢?」
他盛气凌人地问道。
雷伯纳特看了看身边的格雷姆,并没有阻止他挑衅性的发言。
鲁瓦德状似天真地看向他们说:
「赎金?你知道俘虏的行情吗?」
这是公开的挑衅,这让格雷姆气得脸色涨红得吓人。
同为商人的罗伦斯对于格雷姆的心胸狭隘很是诧异。不过,对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一直取得成功的商会的商人来说,也许只会变成这样子。他们就像是被娇宠惯了的贵公子。
格雷姆瞪视着鲁瓦德怒冲冲地说道:
「每个俘虏支付十琉米奥尼金币!即刻支付!」
如果将十五人的赎金换算成托雷尼银币,数额将在五千银币以上。
虽然罗伦斯并不清楚俘虏赎金的行情,但是他却立刻感到了其中的异常。
「你、你怎么擅自——」
一旁的雷伯纳特吃惊地慌忙对身边激动的格雷姆说。
「哼!这个价最适合这群败犬了!」
虽然雷伯纳特说这不是谈判,但格雷姆的所作所为就连通告也算不上了。
鲁瓦德与格雷姆两人冷漠地对峙着。
「太不像话了吧。雷伯纳特团长。这可是关乎你们体面的事情啊。」
突然被提到的雷伯纳特顿时无言以对。
格雷姆丝毫不在意尴尬的雷伯纳特,他抖着手中的纸愤怒地说:
「喂!丧家之犬们!这不是谈判!是通告!你没看见这个吗!」
鲁瓦德厌烦地再次将视线转向格雷姆。
格雷姆激动万分,脸上似乎因此冒出了热气。他粗重地喘息着。
一般情况下,在谈判中出现这种表现的一方就会失利。
然而当看清格雷姆手上的纸时,鲁瓦德惊愕了。
「什么、这是……」
「……哈、哈哈、哈哈哈!怎么样!丧家之犬!没错,这是文书!这是被你们扔下的部下们为了答谢我方的救命之恩提出的赎金金额。还有他们的血手印!这下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如果你无视它,我们随时都能以违反契约之名追赶你们!」
虽然看不清契约内容为何,不过既然盖了血手印,一般情况下事情就会如他所说了。
所谓契约就是这样,也必须要这样。
「可……但是、假如这是真的,是谁……」
看着痛苦的鲁瓦德,格雷姆志得意满、洋洋得意。
「仔细看清楚了!这就是束缚你们的契约!」
然而,罗伦斯却只能对这样的格雷姆感到可悲。
他一定很畏惧与商会签订的契约,因此眼里也只能看到被契约束缚的人。
因此他才会忘了最为简单的事情——契约并不是能束缚住任何恶魔的万能魔法。

「不、但是,那种事……」
「还不相信吗!你是真不识字啊——」
「哼。」
鲁瓦德哼了一声。此时的格里姆似乎还没意识到是什么抓住了自己的胸口。
「真是吵死人的家伙。」
「鲁瓦德!」
正当雷伯纳特叫着伸手拿武器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了。
鲁瓦德一把拽过格雷姆,将他当做货物一样直接给了在后方防卫的莫伊吉。
形势瞬间逆转。这既是一场交易,也是一场战斗。
「咕……呜……」
莫伊吉用自己粗得吓人的手腕扼住了格雷姆细瘦的脖子。
格雷姆的双脚乱蹬着。
「别动、蠢蛋。如果颈骨断了,你可就要完蛋了。」
鲁瓦德一边注视着雷伯纳特一边说。
格雷姆即刻停止了动作。
「鲁瓦德……」
「别摆这种脸色嘛,雷伯纳特大叔!这就是你们投错主人的下场。」
雷伯纳特看向格雷姆。
他严肃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起来。深呼吸后,他说道。
「放了格雷姆先生!」
「哈!你叫他格雷姆先生!你的旗帜都要哭了吧。你是怎么被他们绑住的啊?」
鲁瓦德说着转回身。
格雷姆两脚再次乱蹬起来。也许他是预感到会被打吧。
「你说谁是丧家之犬?」
鲁瓦德扭腰用力,右拳打在格雷姆的小腹上。
罗伦斯耳中清楚地听到了骨折声。 -
「喂、鲁瓦德!」
雷伯纳特叫道。
「别嚷、别嚷……」
鲁瓦德如投降般双手举过肩。
然后,他又转身看向主人被俘、表情凄惨的雷伯纳特。
「把我的部下都带来这里!」
「呜、咕……」
鲁瓦德身后的格雷姆似乎要说什么,但是莫伊吉那粗壮的却堵住了他的嘴。也许他并不是在说什么,只是纯粹的哭声而已。
「你说过这不是谈判吧?」
鲁瓦德的声音冰冷彻骨。
此时看来,即便鲁瓦德与雷伯纳特进行了对话,他也不会容忍格雷姆的无礼。
雷伯纳特再次看向格雷姆,然后又看着鲁瓦德说:
「……请你放了格雷姆先生吧。」
「以缪里佣兵团之名保证。」
这次格雷姆是真的说话了。
雷伯纳特越过鲁瓦德看着痛苦的格雷姆。
鲁瓦德转头看了看后,叹气道:
「雷伯纳特大叔啊,不管怎么样,你还是挺有人情味的啊。」
「……胡说八道!这小子是迪巴商会的……」
「哼。要是你那么在意雇主的感受,就站到他身边好了。如果格雷姆少爷是有勇气的商人的话,就来与我们谈判吧!」
鲁瓦德笑着说。雷伯纳特也轻轻点头。两人的戏都演得不错。
随后,鲁瓦德回身又朝莫伊吉点点头。莫伊吉这位忠实的部下放松了手腕,格雷姆嗖地一下瘫在了雪地上。膝盖拄地的格雷姆痛苦地呻吟着呛咳了起来。鲁瓦德看向格雷姆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条可怜虫。鲁瓦德甚至都不愿想起自己在何时、用什么方法杀了他。可怜的格雷姆此时抬头唤着一个名字。
「……雷伯纳特……」
后面应该是「救救我」。
「动手!」
随后。罗伦斯感到鲁瓦德横飞了出去。他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了。当他察觉时,满身横肉的雷伯纳特已经保持着挥拳结束了。
「……我原以为鲁瓦德不是会轻易就死的家伙……」
雷伯纳特一边看着转瞬将刀架在鲁瓦德脖子上的护卫们一边说。
然后,他像一头大熊般缓缓转身。
「到底是谁大意了啊。」
「……?雷伯纳特、先生……?」
「什么事?」
雷伯纳特听到莫伊吉的话后回答。
这又是演戏?是计划好的一幕?是误伤?还是?
不,这是背叛。
正在罗伦斯意识到这一点时,雷伯纳特轻轻挥了挥手腕。
随后,罗伦斯的左腿仿佛被什么贯穿了一样地剧痛起来,他不由跪了下来。
「原来是真商人啊。」
听到雷伯纳特有些失望的话语时,罗伦斯意识到扎在他腿上的是一把短剑。此时,莫伊吉正要再次将格雷姆掌握在手中。
「啊、要让你失望了……」
雷伯纳特的声音就在此刻制止了莫伊吉的行动。
莫伊吉的眼光转向被打飞的鲁瓦德。
鲁瓦德既没有死,也没有昏迷。
然而他被剑架着脖子,完全无法行动。而且,可能是因为他的头被揍的关系,想要起身的鲁瓦德直打哆嗦。他这样别说要站起来了,就连他现在是否意识清醒都很难说。
如果要杀现在的鲁瓦德简直是易如反掌。
「格雷姆先生,过来这边。」
雷伯纳特说完,格雷姆便撑着绵软的身体摇晃着爬向雷伯纳特。
莫伊吉只能无言地看着这一切。
而罗伦斯更加派不上用场。
「真是倒霉啊。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
爬到雷伯纳特身边的格雷姆被雷伯纳特粗壮的手臂抓着将他拉了起来。
「咕……啊……」
「只是肋骨有点儿骨折而已,振作点儿!你又没吐血。相较之下,还是鲁瓦德伤得更重。」
也许是因为雷伯纳特提到了自己的名字,鲁瓦德有了反应。
想要起身却失败了的鲁瓦德仰面躺着,发出呻吟般的声音。
「雷伯……纳……特……」
「噢、还有意识啊。下手太轻了吗?」
雷伯纳特将格雷姆交给下属照顾,自己则大步流星地靠向鲁瓦德,观察他的情况。
「喂、鲁瓦德。能听见就回答。我抓住你了。你休想去斯比艾路尼尔了。你应该知道赫尔德•修拉的所在吧。说!不要使诈,这样我会让俘虏们活着回去的。」
然而,鲁瓦德只是睁着空洞的双眼,似乎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雷伯纳特叹了口气,他蹲下贴在鲁瓦德的耳边说:
「你听得见吧?听见了吧?你改变的身体位置暴露了自己。」
说着,雷伯纳特抬起他粗壮如牛的大脚放在了鲁瓦德的右膝上。
「嘿!」
然后,雷伯纳特压上全身的力量向鲁瓦德踩去。鲁瓦德的膝盖被踩折了。
「啊……呜啊……」
「看起来你清醒了呢。那么,你的回答呢?」
然后,他又蹲了下来。
显而易见,鲁瓦德等人被雷伯纳特出卖了。
并且,他们也意识到,自己已经掉进了巨大的陷阱中。
「咕……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你要用问句来回答我的问题吗?」
雷伯纳特说着抽出了鲁瓦德腰问的宝剑。虽然宝剑看起来似乎很是值钱,但他却像拾到了一文不值的东西一样,一脸无聊地放下了拿着宝剑的手。
宝剑外观的精美不重要,关键在于它的剑刃,就算再钝的刃也是利器。
雷伯纳特将宝剑扎进了鲁瓦德的右手。
「啊……是啊。我也这么想啊。」
雷伯纳特松开了插进鲁瓦德右手的剑,反复搓着手。他的样子就像是在小心翼翼地玩沙子的小孩。
「但是没办法啊。我需要钱。」
这句话比起膝盖被折断、比起手上插着的剑带给鲁瓦德的冲击都大。
「怎、么会……」
「哈哈、面对这种纯洁无垢的眼神我会很痛苦的。因为……我背叛了那份纯洁啊。」
雷伯纳特拔出鲁瓦德手上的宝剑,凝视着带血的剑刃。
「勇敢、果敢,固执到底的福格佣兵团?我们已经守着这么可爱的评价过了二十年了。从我们的祖先算下来,应该有几百年了吧?」
或许是因为宝剑被拔出带来的剧痛与头部被打的眩晕感还存在,鲁瓦德不安地盯着雷伯纳特,咬牙说道:
「……为、为什么……回、回答!」
「嗯。我也很烦恼啊。为什么我一定就要背叛呢?虽然我们野蛮而又凶猛,但我们也是守规矩的佣兵。但是,我需要钱啊。」
雷伯纳特站了起来。
格雷姆让部下扶着,拼命地朝着鲁瓦德走了过来。
「是为了钱啊,鲁瓦德。」
雷伯纳特将钝剑交给了格雷姆。
「要是给我更好一点儿的武器就能杀了他了」。格雷姆神情激动地对雷伯纳特说。莫伊吉正要行动,但却在雷伯纳特的手拿起武器的瞬间停止了动作。
一旦雷伯纳特发起飚来,他的破坏力堪比一只熊。
「莫伊吉,我可以杀掉任何人。」
在说这话的雷伯纳特身后,格雷姆举着宝剑刺进了鲁瓦德的右腿。
「咕……啊啊……!!」
「就这样可以了。如果他死了,我们这边也会很困扰的。」
雷伯纳特将手搭在格雷姆肩上说。格雷姆神情可怕地站在那里瞪着鲁瓦德。
然后,他啐了一口唾沫在鲁瓦德脸上。
「我已经考虑过了。人生只有一次。所以,我还是倒向多金的迪巴商会更好。」
雷伯纳特像是在对着躲在云中的月亮闷闷地说着,他深深叹了口气。
「鲁瓦德,你也想想吧。你知道因为生意不好而消失的佣兵团有多少吗?其中能让人想起的还有多少呢?」
鲁瓦德听了他的话紧紧闭上了双眼。
他的样子既像是在忍受痛苦,又像是在逃避他说的话。
「你听着!」
而雷伯纳特却不想要他逃避。他说着踩向鲁瓦德的伤口。
「还有在莱斯科的那个。我们的时代结束了。所以我、我觉得至今为止束缚我的那些都太可笑了。是吧,鲁瓦德。」
虽然雷伯纳特处于绝对优势之中,但他的声音却很悲凉。
他对鲁瓦德说话时的那种语调并非演技,而是真正的悲哀。
「最后,我们不都是要有个好归宿、带着美好的回忆过完一生吗,是吧?如果向这些商人们低下头,这一切就能实现了。就是这样而已。」
罗伦斯恶心地看着雷伯纳特。
雷伯纳特是在请求宽恕。宽恕他因为贪图金钱而将自己的矜持出卖了。
让格雷姆的小腹中了两拳、已经取得完全有利地位的鲁瓦德瞬间跌倒在地的,正是金钱的力量。当然,这也正是迪巴商会的力量。
也许这在商人看来是件可喜可贺之事吧。因为迪巴商会是商人的集团,而商人集团正是要让人们屈服于那古老的金钱之力。
但是,不知为何,此时的情况却让罗伦斯觉得恶心。能用金钱解决问题本来是罗伦斯希望的手段,但他现在却觉得眼前发生的事情是那么丑陋、污秽。
为了金钱而出卖了灵魂的雷伯纳特的请求也是那么肮脏丑陋。
「我最终还是不能为了已被忘却的东西而舍命。终究还是耀眼的黄金与美酒更打动人。就是这样,鲁瓦德。」
雷伯纳特再次由正上方俯视着鲁瓦德的脸说。
「你知道赫尔德•修拉在哪里吧?所以你才要向斯比艾路尼尔前进吧?那家伙在哪儿?迪巴商会的大人物们非常想知道这个。来吧,鲁瓦德,说吧、说吧。」
「不说的话,我就杀了你。」
格雷姆威胁道。
不论是格雷姆的挟嫌报复还是他易怒的个性,似乎都不是装出来的。雷伯纳特悠地看向格雷姆后,目光再次转向鲁瓦德。
「怎么样?至少你会希望被佣兵杀掉吧?」
「雷伯纳特……」
莫伊吉声嘶力竭地喊着,但那喊声却被空洞的夜空吞噬了。
那声音不像是恫吓,更像是悲哀的请求之声。
「我们过去是不知金钱威力的乡下人。所以你不用为此而羞耻。说吧,鲁瓦德。还是……」
雷伯纳特说着,表情忽然变得阴冷,他慢慢从腰间拔出了短剑。
「你真的不知道?」
为了钱什么都能做的佣兵。
这就是罗伦斯所知的佣兵。
「……」
鲁瓦德的嘴唇动了动,雷伯纳特停下了动作。
雷伯纳特向格雷姆和部下使了个眼色,然后屈膝跪在他身边。
「鲁瓦德,说吧,说吧,鲁瓦德!」
雷伯纳特鼓励着眼看就要死去的同伴。
这是个将灵魂出卖给金钱的卑鄙的男人的声音。
你也过来听听。
他在这么喊着。
「……罗伦斯……先生。」
雷伯纳特露出疑惑的表情。
就连罗伦斯也吃了一惊。
都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了,为什么他还要呼喊罗伦斯的名字。
他没有求饶,也没有顺从地接受现实,甚至也没有向莫伊吉传达他最后的意愿。
缪里佣兵团长只是喊着受伤的行商人的名字。
「……叫她来。」
听到他的这句话,罗伦斯几乎都要崩溃了。但是,已经没有时间让他被自己的无力感所压倒了。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为了消除自己的这种恶心的感觉,只有通过喊叫。
要对付大商人肮脏的手段,只能借助于古老的力量。
大口地吸气,然后呼喊那个名字。
「赫萝——……!」
罗伦斯向着天空,用尽全力喊道。他之所以闭上眼睛,不是因为使尽了全身的力量。而是出于懦弱无能。
紧接着,罗伦斯就难看地倒在了雪地上。因为雷伯纳特以和他巨大的身体毫不相称的灵活动作飞奔到罗伦斯跟前,将他一脚踢倒。
罗伦斯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着,边吐出胃里的东西,边几乎要哭出来。
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自己只能呼唤赫萝的名字的这种无力感。「如果是赫萝,也许能够听到」,他只能依赖着这样的期待,并为自己这样的无能感到无助难过。
「准备应战!」
雷伯纳特喊道,话音未落,山坡上出现了许多张满弓箭的士兵。
他们已经一切准备就绪。
但是,等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发生。
「……嗯?」
正警惕地准备应战的雷伯纳特似乎有些失望地扬起眉毛。
「只是在祈祷吗,喂,鲁瓦……」
雷伯纳特伸出手想去摇晃鲁瓦德的肩膀,而就在这一瞬间。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就连罗伦斯,背部也像冻住了一样。
有这样的说法,如果是被猎犬盯上的鸟,会站在树枝上一动不动,直到被猎手放出的弓箭杀死。被蛇盯上的青蛙,会呆立在原地,直到被一口吞掉。被压倒性的强大对手真正盯上的时候,猎物就只能沦为猎物,完全无法动作。
「火,快点火——」
雷伯纳特的声音,只到这里就戛然而止。恐怕他的记忆也是在这里中断的。也不知道到底他有没有继续说了什么。雷伯纳特的庞大身躯被更加巨大的东西撞飞,未及落地就被踏中。
赫萝立于雪中,她没有发出吼叫,只是静静站在那里。
月亮在云中时隐时现,这样的漆黑的之夜,赫萝的齿缝问漏出丝丝白气。
这不是在被人类的灯光全部照亮的城市里。
幽暗与寂静所统治的山间和森林,是野兽与精灵的世界。
赫萝缓缓地摇了摇头,这之后其他人做出了什么反应罗伦斯不清楚。他只是知道,自己应该站起来跑过去。
但是,由于左腿被刀刺伤,肚子又被踢中,他的两腿没有一丝力气。他正想笨拙地从雪地上爬过去,缪里佣兵团的一个护卫突然抓住他的后衣领将他拎起来。
赫萝来到马群旁边,没有被那巨大的狼的牙齿和爪子吓得僵住的只有习惯了她的罗伦斯的马。
罗伦斯借助护卫的力量站起身,抓住缰绳,转身朝莫伊吉喊道。
「……把他放到我的马上。」
背着鲁瓦德的莫伊吉毫不迟疑地跑了过来。也许是由于懊悔,那张脸上满是泪水。
莫伊吉将鲁瓦德放在马背上,然后留意到罗伦斯的状态,也将罗伦斯轻松地托上马背。
「少爷就拜托您了!」
莫伊吉说完,回头张望了一下。两名护卫也仿照他的动作,唰地一下拔出长剑在手中。
但是,不知是因为愤怒、软弱,还是出于对眼前的赫萝的畏惧,他们的手滑稽地颤抖着。



「那么,要麻烦你们了!」
罗伦斯道出了事实,莫伊吉与护卫却都吃惊地畏缩了一下。
这种事情是显而易见的。福格佣兵团隐藏在山坡对面的士兵们正在被赫萝依次撂倒。如果鲁莽地闯过去,就连莫伊吉他们都可能会被杀。
「逃……吧。能逃掉。」
罗伦斯毫不畏惧地说。
「输掉了!」
完全落圈套中。如果没有赫萝,所有人都会被杀,就算好一点,也会沦为被人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囚犯。莫伊吉像想说些什么似的颤抖着,强忍住怒气。
但是,他也是一个优秀的参谋。
「莫伊吉先生……」
「……我失态了。快走吧。少爷和您都非常危险。」
罗伦斯握住缰绳驱赶起马匹。
脚上的血越流越多,视野变得昏暗,但这应该不完全是因为这个漆黑的夜晚的缘故。
忍着寒冷与流血,罗伦斯一行朝着阵地行进。
原本以为商人的力量是个好东西,但他们使用的金钱的力量却是令人无法相信之丑恶。这一事实如恶梦般侵蚀着罗伦斯的脑海。用金钱来解决事情自然也包含着这一重可能性。他疼痛的左腿,就像是刺破了自己幼稚梦想的现实。
由于马的起伏,身体不停摇晃,而失去意识的鲁瓦德就像尸体一样,
就快要从马背上滑落下来。
罗伦斯已经没有任何力气,无数次由奠伊吉帮忙着扶起。跟在马后的士兵不停地向后方张望着,保持着警惕。
到阵地的距离虽然不长,却让人觉得永远都到达不了。
罗伦斯想起了帕兹奥商埠的地下道。那时罗伦斯也是手腕受伤,摇摇晃晃地奔跑着逃亡。与那时相比,自己真是一点也没有进步啊。罗伦斯在马背上几乎快要失去意识了,但一边又不得不为自己的无能发笑。
「看到阵地了!就快到了!」
罗伦斯这才猛然发觉自己快要从马背上掉下去了。
他被跑在一旁的莫伊吉托了一把,慌忙拉住缰绳直起身体。怀中的鲁瓦德变得如尸体般冰冷。
「药!快把酒和药拿来!」
莫伊吉用尽全力喊道,感觉到情况异常的人们急忙跑了出来。 一然后,他没有询问详细情况,只是眺望了一下远方就急忙下达了命令。这个向那个下达了指示,而那个人一听到命令就行动起来,又不知道是哪一个,好像预测到了他的动作一样,也立刻开始行动。这看起来就像一幕精心安排的戏剧,罗伦斯不由地觉得有些有趣。
佣兵把战斗当做每天的生活,这种事就像家常便饭一样,对危机的紧急应对,看起来竟是如此地美丽。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是长年累月,和相同的伙伴,经历了同样的战斗所得到的东西。
福格佣兵团用来换取金钱的就是这样的东西。
他们应该不会再变回原来那些优秀的佣兵们了。
「把热水全部拿来!快点为少主治疗!」
佣兵们不知何时聚集在罗伦斯的马的周围,将罗伦斯和鲁瓦德从马背上抬下。他们对待罗伦斯的态度也从对待形迹可疑的行商人升级成对待挺身护送鲁瓦德的恩人了。
罗伦斯躺在铺于雪地的毯子上,从头到脚地接受着轻轻敲击似的触诊,突然脸颊被敲打了几下。他虽然想开口说明自己意识还保持清醒,嘴却无法动弹,脑袋也无法随自己的意思动作。
但是,通过敲击粗鲁地使自己的头脑恢复意识时,他看到的是拿着本应该插在自己脚上的刀刃的佣兵的身影。拔出刀时的疼痛似乎被减弱了。
「快止血!药草还没好吗!」
「参谋,是迎敌,还是前进?」
「武器!把武器拿来!」
「小子,给我跑起来!把第二捆行李解开,快点!」
罗伦斯远远地听到这些骚动。脸侧有许多人的脚在杂乱地跑来跑去,飘舞的雪花落到脸上,不知是谁帮他拂去了。
这就是战场么,罗伦斯恍恍惚惚地想着。
这时,旁边坐着的人开口说道。
「神已经来到你的身边。祈祷吧。」
是一个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头发,相当严肃的圣职者。他的外袍仅是一件短外罩,腰上挂着一把长剑,完全露在外面。但即使这样,他应该是位出色的随军司祭。
「赶上了……」
罗伦斯胡乱回答道,这个临时的司祭笑了一笑,轻轻敲打罗伦斯的脸颊,然后站了起来。
「意识清醒吗?」
这是莫伊吉的声音。罗伦斯正这么想着,一只粗鲁的手将罗伦斯的脸强行扭了过来。
「罗伦斯先生!是我!」
罗伦斯在意识模糊中点了点头。
「那只狼是我们的伙伴吗?」
莫伊吉的眼神看起来不像在开玩笑。
但是,罗伦斯却明白他想要这么问的心情。
「是……赫萝。」
罗伦斯小声回答道,莫伊吉僵硬地扬起下颌。
「我明白了。」
福格佣兵团既然倒戈,他在这里采取的判断一旦有地方出错就意味着整支部队的全歼。
莫伊吉充满决心的脸上就传递出那样的信息。
「除了留下治疗用具,把所有的武器带上!」
参谋喊着,而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将武器握在手中。
一只手拿着剑、枪、斧头,另一只手拿着火把。在他们之间来回传递的是刚刚装满酒的瓶子。他们接过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口,然后递给下一个人。
「福格佣兵团倒戈了!但比起这个,我们要先救出同伴!」
这番话让所有人都呐喊起来,但就在这时。
「参谋,快看!」
一个人突然用手指向道路前方。莫伊吉回头看去,罗伦斯听到他发出了细微声音,似乎是后退了一步。不过那也可能是其他人匆忙摆出应战姿势的声音。
但是,就连罗伦斯也知道他们看见了什么。他躺在地上,全身都能感受到从那具巨大的身体上无法想象到的柔软的脚步声。
那是无数次在危急时刻救过他的脚步声。
仅仅听到这个声音,一种类似睡意的情绪笼罩而来。
「……赫萝、大人吗?」
莫伊吉的话像是挤出来的一样,赫萝没有回答,而是将什么东西抛在雪地上。扑通的一声,数名佣兵喊了起来。
「为、为什么将格雷姆……」
莫伊吉问道。
「他应该能派得上用场。」赫萝答道。
罗伦斯维持着躺倒的姿势,无声地笑了。赫尔德在囚笼中也露出满意的样子。
「汝的伙伴正朝这边过来。中问有伤员。去接应吧。」
赫萝生硬地说道,似乎弯下了腰。
以莫伊吉为首的佣兵们沉默地相互对视了一下,呐喊着跑走了。
就在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之时,赫萝挺直腰,缓缓地走过来。
「笨蛋。」
说着,她伸出舌头舔着罗伦斯的脸。
「……得……救了……」
「哼。算是吧。」
赫萝说着,朝奠伊吉一行跑走的方向望去。
「不过,帮这个忙也许是个错误。」
然后,她留下短短的这句话,又不知踱去了哪里。
错误吗?
罗伦斯在断断续续的意识中,思考着这句话的意思,最终失去了知觉。


本帖最后由 红色有角三倍速 于 2011-4-2 04:16 编辑




第十幕

醒来的时候,罗伦斯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暖炉静静燃烧着的房间里。
一时间,似乎有种做了一场极其漫长的梦的错觉。但当他想移动身体时,腿上随即传来的一阵剧痛,终于使他彻底清醒了。
他还依稀记得,自己是在天还未全亮之时抵达了斯比艾路尼尔。
罗伦斯慢慢挪动身体,一边小心护着那条疼痛的腿,一边从床上下来。
从木窗的缝隙透进来的光线非常微弱,房子外面大概正笼罩在浓厚的铅色天空下吧。
不过,不仅是房子里非常安静,外面也显得太过寂静了,大概现在的时间还很早吧。
既然如此,那也就是说自己基本上没怎么睡,然而此刻却也没什么困意。每次面临生命危险的时候都是这样。
但是,罗伦斯也明白,自己之所以没有感到困意,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那就是,无法原谅的心情。
并不是愤怒于被福格佣兵团背叛的事情,而是无法原谅为了让福格佣兵团背叛而使用卑鄙手段的迪巴商会。
当然,归根结底,因为雷伯纳特那时下了背叛的决心,所以雷伯纳特当然也有错。但是,雷伯纳特对鲁瓦德所说的话,句句都是在请求饶恕。
看见那幅场景,也能猜出个大概来了。雷伯纳特是逼不得已而点头答应的。一定有足以让他那么去做的一大笔钱,被摆在了他的眼前。
在莱斯科,佣兵们终于意识到,迪巴商会已经改变了世界。对他们来说,本来就避免不了发生情绪上的动摇,再加上一生都吃用不尽的财产诱惑,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商人的话,就是要巧妙地勾起人的欲望并从中得利。
但是,雷伯纳特当时是处在绝对有利的位置上。鲁瓦德腿断了,手臂和大腿都被短剑所伤,撼袋也不住打颤,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雷伯纳特就是面对这样的鲁瓦德作出恳求的。
请你也站到我这边来吧!别让我一个人成为背叛者!
雷伯纳特大概对收买有过挣扎和反抗,但最终在金钱的重压下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了。
罗伦斯一想到这些事,就感到一阵恶心。
所谓的商业,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实在不能认同,那种行径就是所谓的商业。
「……」
罗伦斯站了起来,取过挂在床边椅子上的上衣,披在了肩上。这时候,他发现椅子下面落满了深棕色的毛。肯定是赫萝一直在这里照看自己吧。
罗伦斯拖着疼痛的腿,从房间出来,到了走廊。果然,看起来时间还很早,走廊里充满着清晨特有的澄澈空气。从房间大小推测,可以估计这里是旅店的三四楼。如果赫尔德和鲁瓦德他们也在的话,应该是在二楼的房间。于是,罗伦斯一边靠着墙壁,一边一步一步地往楼下走去。
现在的状况,怎么看都很糟糕。赫尔德他们不认为是福格佣兵团袭击了缪里佣兵团,并在此基础上推测迪巴商会的现状。他们认定,迪巴商会在赶走赫尔德和迪巴之后,内部的权利纷争变得更加严重了。
但实际上,福格佣兵团被收买了,罗伦斯他们是被完全蒙骗了。可以说对方的计谋几近完美,要是没有赫萝的话,当时的危险就是无可避免的了。
虽然说现在好不容易逃到了斯比艾路尼尔,但可以想见对方为了斩草除根,一定会来袭击这里的。
只有一点可以确信无疑,那就是这将不会是一场轻松的抵抗战。
罗伦斯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走到了二楼,发现那里的走廊尽头站着一个把风的小子。那家伙看起来相当困,正打着哈欠,但他很快就发现了罗伦斯,慌忙去敲了某一扇门,并把脑袋伸了进去。等这家伙缩回头来,咚地从门那里跳出一个人来,是赫萝。她一看到罗伦斯,就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怒气冲冲地朝这边跑来。
「汝在干什么?!」
「你想说我应该躺着吗?」 。
赫萝想去扶罗伦斯,却被他就势按下,跟着一起往前走。
「汝,要到哪里去?」
「还用说吗?你们不是正在讨论接下去该怎么办吗?」
事到如今,不可能因为受了伤或者因为是个旅行商人,就被排除在大家之外。
亲眼目睹了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的事情的经过,罗伦斯是不可能躲起来不管的。
至少能为赫尔德和鲁瓦德他们出一点力。
不能让现在的迪巴商会任意妄为下去。
「咱们没有在讨论那个!」
赫萝平静地说道。
罗伦斯顿时感觉到一阵怒气。她真的以为这种骗小孩子的话能让自己相信吗?
「是真的!汝、汝呀!汝给我冷静一点吧!」
看着你一言我一句的罗伦斯和赫萝,门前把风的小跟班一脸困惑。
罗伦斯因为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时不时地眼前一阵发黑,但是他能确信自己的头脑是清醒的。
被赫萝按着的罗伦斯,没力气做出什么抵抗,被逼靠到了墙边。
他不服气地想要站直身体,突然赫萝伸出手触摸他的额头,罗伦斯
被那只手的冰冷吓了一跳。
「……汝呀,是因为发烧过度兴奋了。」
发烧?
罗伦斯心想,怎么可能,但事实上的确感到身上毫无力气。
「汝的脚被刺伤了,又被打得连整个胃都快吐出来了。如果再折腾身体的话,可能会死掉的。要是换作咱变这样,汝会怎么做?」
拿出理论,是不可能赢过赫萝的。
罗伦斯扭头不看赫萝,再一次努力尝试往前走一走,还是失败了。
「汝呀,汝不是很干脆地说过了么?」
「……说什么?」
赫萝盯着罗伦斯,说道:
「咱们输了。」
「输……」
话没说完,罗伦斯一直支撑着的那条腿也突然软了下来。
然而,罗伦斯是个旅行商人,论死心眼的程度,不输给任何人。
「我不相信赫尔德会这样放弃!」
看着罗伦斯不依不饶的样子,赫萝露出了一脸苦涩。
赫尔德都还没有放弃。那么,为什么赫萝要说输了之类的话呢。
他们不可能没有在那个房间里开会。赫尔德即使身受重伤,只有说几句话的体力,却仍然能够利用和把握最好的时机,使罗伦斯他们得以来到斯比艾路尼尔。赫尔德已经做好了死的决心,以及被杀的决心。
确实,福格佣兵团被收买、遭遇背叛、鲁瓦德身负重伤,这些都可以是己方受到的重创。
但是,我们还有禁书、剩下的整整三百枚金币,以及缪里佣兵团。
所以,在斯比艾路尼尔这个迪巴商会反抗者的聚集地,只要能跟他们团结一致,就能够阻止对方的行动。
何况原本就有尽力帮助赫尔德和迪巴实现梦想的想法。
而现在,不能再让迪巴商会无法无天下去的念头则更加强烈了。
「的确,那只兔子他没有放弃。」
「所以——」
「但是,咱们的确没有在做汝所说的事情。」
「那么,你们在干什么?」
罗伦斯这样一问,赫萝罕见地别过头去。
她一副为难的样子,眯起长睫毛下的眼睛,然后移开了目光。
突然,原本站在门前的小跟班,从微微开启的门那边被猛地吸进了房间。似乎是被谁一把拽过去的。
罗伦斯看看那个,又看看赫萝,大概猜出了事情的发展。
然后,他自言自语道:「难道是?」
「不会是说,让我们两个逃跑吧?」
赫萝抬头看看罗伦斯,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的。」
那双凛然清澈的美丽眼睛,就这样一直盯着罗伦斯。
罗伦斯狠狠抓住赫萝纤瘦的双肩。
「不可能!我们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把赫尔德和缪里佣兵团留在斯比艾路尼尔,自己逃出去,这种事怎么可能做出来。
「那么,咱们留下来,可以做什么?汝、汝能做什么?」
赫萝抓住扯着自己肩膀的,比自己的手大好多的罗伦斯的手。
那双手惊人地冰冷,仿佛冰块一样。
赫萝悲伤的视线落在罗伦斯的胸口。
「汝呀……这不是咱一个人的想法。这也是那些继承兔子和缪里志愿的人们的想法。」
原来是因为这样赫萝才会在那个房间里。不是在努力说服大家。
而是被大家说服了。
站在对方的立场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罗伦斯留下来也帮不上任何忙,如果罗伦斯死了的话,也只会让事情更糟。
罗伦斯意识到这一点后,咽了一口唾沫,问道:
「其他人,不逃吗?」
赫萝稍稍迟疑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兔子现在还没有放弃。跟随缪里的那些人必须留下来。」
鲁瓦德受了重伤,就算他不受伤,其他受伤的人也很多。在这种状况下如果离开这个城市,在找到下一个像样的城市之前就会被一直追杀。这样的话恐怕真的会无法避免血流成河。
与其在逃跑的路上被人从背后砍伤杀死,还不如在这里正面迎敌。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被这样的英雄气概论充斥着头脑,但在此地驻留下来,显然是个合理的决定。
「你觉得这样做就……好吗?」
罗伦斯觉得自己这句话问得真是卑鄙。
赫尔德虽说在追寻自己的梦想,但同时也会考虑北地的情况而斟酌采取行动。而缪里佣兵团,由于已经存在的那几百年历史,总算得以让从缪里那里继承的传言传到了赫萝耳中。明知赫尔德的梦想和拥有悠久历史的佣兵团将有可能溃散,能做到无动于衷见死不救吗?
他们留在这个城市然后输了战役时,会是怎样的情景?即使不是悲观论者,也猜得到那绝不会是一个愉快的结果。
「不好!怎么可能会好?!」
赫萝痛苦地叫道。虽然早就知道她的答案,逼她说出口的人却是自己。
罗伦斯明明是想就此停下,明明是想请求她的原谅,但是却像是抓
住最后的机会似地继续逼问:
「那么,我们不是应该也留下来才对吗?然后奋力一搏,不是吗?看情况不妙就见死不救独自逃跑,这种事情,如果换作是缪里佣兵团的人,绝不会这样做!就算他们再怎样差劲,也好歹是继承了你家乡伙伴的志愿的一群人,不是吗?!」
罗伦斯的这番话使赫萝心中激动,她执拗地偏着头,然后被最后一句话,说得流出了眼泪。
但是,那眼泪里却没有悲伤。有的,只是愤怒。
「那么,汝打算留下来怎么做呢?一直坚持到实在没有办法,然后再逃跑吗?咱也不是万能的,要是被突袭的话也可能会死。而且,一旦事态发展到兔子他们被杀的时候,汝那时就能有见死不救独自逃跑的信心吗?没有吧?就算是咱,到了那个时候,除了去咱能去的地方也别无他法了。汝这样才真是没有价值的白死啊!结果都已经这样清楚了,就不应该去那样做!」
赫萝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一副识大体顾大局的样子。
赫萝所说的话有道理。应该说是很有道理。
罗伦斯留在这里能帮上什么忙呢?身上负伤的区区一介旅行商人,在大商会率领军队攻打过来的时候,到底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汝自己也很清楚,自己是帮不上任何忙的,不是吗?」
既不能用受伤的脚去战斗,只能是待在旅店里,消耗着对围城战来说十分宝贵的粮食而已;对谈判的事情也插不上手,只是一个在胜利的时候才能表示出一点声援的角色。
留或不留一样没有用。留在城里时根本不能对伙伴做出什么帮助,战败的时候倒是会被敌人当作是伙伴们的一员来对待。
王位被剥夺的先王,有时还会处以流放的刑法了事,但一旦这位先王企图夺回王位,其命运肯定是无一例外地被判死刑。
赫尔德正企图策乱。如果在这个城市展开战斗,他肯定会被视为叛乱的主谋者。
迪巴商会如果是要以此地为开端,一直向北方进压的话,那么将叛乱者赶尽杀绝的做法,对于这之后起到杀鸡做猴的效果来说,也是必要的。而由此明白自己所做的只是无用的抵抗,从而放弃战斗的人也会有不少吧。从结果上来看,这样或许反倒会减少整体的死亡人数。
最终,最合理的结论就是罗伦斯离开这里。
赫萝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罗伦斯,说道:
「汝不是说要开一个自己的店吗?还有让咱帮忙想汝的店名,在汝的店里快乐生活,汝、汝……要背弃这个约定吗?」
罗伦斯看着赫萝,知道这并不是赫萝自私地只考虑自己而发出的浅薄言论。
为了让自己能狠下决心,赫萝经历了多大的艰难挣扎了多久,罗伦斯是最清楚不过的。
是因为自己发烧的缘故吗?赫萝的身体显得特别冰冷。
感觉这体温像是象征着些什么。
「咱真的一直都很期待……跟汝一起悠哉地生活,是咱一直期待的事情呐……汝应该懂得的吧?在镇子的祭祀上引起骚动后,看着那些随后就返回到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去的人,唯独自己被留下的那种害怕,汝懂的吧?咱,也想要有个容纳自己的稳定居所。约伊兹变成什么样了,其实咱根本不想知道。咱心里知道。咱知道它变成了什么样子……咱不是为了孤身独居而要回约伊兹去的。所以汝在莱斯科安慰咱的时候,咱真的是很开心。咱一想到咱不是一个人,真的非常开心……」
赫萝说到这里,用手指抓了抓鼻子。
从基修拿到禁书回来的时候飞扑向罗伦斯,那不是开玩笑,也不是恶作剧。
罗伦斯明白赫萝是真的喜欢自己。需要自己。
吵了多少次架,又多少次和好如初;不顾生命危险伸手援助也不是一回两回;失去信心觉得毫无希望的危机,两个人经历了一次又一次。
如果被问到这世界上什么是最重要的,罗伦斯能够毫不犹豫地回答,是赫萝。到现在一直是这样。
尽管如此,罗伦斯还是无法去拥抱赫萝。
「就算是这样——」
罗伦斯正想说什么,却被赫萝用冰冷的声音制止了:
「汝,请别再让咱说下去了,可以吗?」
一时间,气氛凝结,罗伦斯语塞。赫萝抬起头来——
「汝好像还是不明白,自己不能放弃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赫萝的话好像一把插在伤口上的刀一样,让罗伦斯感到一阵疼痛。
「至今为止,是为了得到咱。今后呢,有今后的事情。汝不是还有眷恋的东西吗?」
「……眷、恋?」
听到罗伦斯这样反问,赫萝一脸难受,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似地,继续说道:
「汝打算让冒险生涯持续到什么时候呢?汝是个好人。看着汝的样子,就算是咱,也明白汝会对什么感到愤怒,又会对什么给予原谅。那么,这些真的是汝心里面认定的不能让步不能妥协的东西吗?这些就是汝觉得真的想要守护的东西吗?如果真是这样,那汝为什么又几次三番地牵起咱的手呢?汝……」
赫萝又悲伤又愤怒,用牙齿咬着颤抖的嘴唇。
「不是说咱是汝的公主吗?」
罗伦斯当场愣住了。他呆呆地站着,望着赫萝。
赫萝将自己称为是公主,这听起来是对罗伦斯巨大的讽刺。
为什么我一直都没有意识到这些呢,罗伦斯为自己的愚钝感到困惑。这一路上,有多少次,无视赫萝想要停止旅途的愿望,强行牵着她的手一直走来。
赫萝不愿意成为罗伦斯的负担,有好几次是真的想要抽身离开。她甚至说过「在分手变得太痛苦之前分手吧」这样的话。但罗伦斯却完全不顾赫萝的一切担忧,一直强拉着她走到这里。
赫萝一直很害怕。一直害怕跟罗伦斯牵手。她知道,得到的东西总会失去,在毫无怜悯的时间的水流中,像尘土一样消失殆尽。谁都知道,一直幸福下去的故事,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但一路牵着赫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这是一个转折点,对要负起的责任是否做好了准备的转折点。
得到某个重要的人,和得到这个人以后守护她,这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件事。事到如今,罗伦斯才明白这一点。
罗伦斯看着赫萝。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一直没有领悟正确,一直在误会着。说不定自己一直误会自己是故事里的英雄人物。英雄传里,抛弃一切、不管不顾地去得到自己所爱的人,将会是一个可喜可贺的结局。
然而,现实不是这样的。现实中不会这样完结,故事还要继续向前发展。
得到的东西,伴随着得到后的责任。
自己真是太幼稚了。居然一直都没有想过这些。
「咱,想跟汝平平静静地生活在一起……」
在小小的店面里,做着微不足道的小买卖,有时候回想起今日所做的决断,也会感到一阵难过,但还是会选择这种没有太多不满足的小生活,选择这样度过每一天。
也许那就是幸福。也许那样会非常幸福。
但是对这种理想生活,罗伦斯一直都报以轻蔑的态度。那是没有上进心的商人的生活。是为了过谨小慎微的生活而放弃许多东西的人的生活。是因为抱着怀中之物而无法飞翔的人的生活。
有人说,旅行能让人成长。罗伦斯一直自负自己是一个成熟、对世事颇多了解的一个人。但结果,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选择赫萝,担负责任,然后走上需要经历无数妥协的那条路,也许这才是成长。这应该不是什么坏事。跟赫萝一起生活的样子,光是想像一下,便已经心潮起伏,所以,那样的生活,不可能会是一件坏事吧。
一直以来都是罗伦斯牵手拉着赫萝。很多次将赫萝拉到自己身边。而赫萝总是那样信任罗伦斯,装作没有看见所有的担心和不安,来到罗伦斯身边。
与赫萝一起旅行至今,使罗伦斯真正懂得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含义。
罗伦斯对赫萝伸出手,而赫萝则悲伤地望着他的手。当罗伦斯的手碰触到赫萝的脸颊,赫萝慢慢闭上了她的眼睛。
罗伦斯一把揽过赫萝,用另一只手圈在她背上,抱住她。
作为一个商人,曾因激动于赫尔德的梦想而心口发热。也曾在面对福格佣兵团、迪巴商会的卑鄙阴谋时,因义愤填膺而全身发热。
但是,我已经不能再因为这种热焰而灼烧自己。
拥有了重要的人,就是这样一回事。
就像赫萝说的,如果这就是命运的话,那也不坏。
罗伦斯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着,再一次使出力气来抱住赫萝,叫出她的名字——
「赫萝……」
怀中的赫萝听到后耳朵一颤,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没有喜悦。有的是一种,仿佛对双方共同犯下的罪过达到共识,认定彼此为共犯似的感情。赫萝原本是一只不被人感谢却守护麦田几百年的狼。对抛下缪里佣兵团和赫尔德独自逃跑的做法,她不可能不感到痛苦。
但是,正因为如此,才互相有了能守护的秘密。
罗伦斯放开赫萝,拉起她的手来。
赫萝看着自己和罗伦斯牵在一起的手,轻轻地点了点头。
罗伦斯一个人的旅行,到这个瞬间就结束了。
「啊……」
罗伦斯突然感到晕眩,再一次靠到了墙壁上。
赫萝急忙来撑住他,但罗伦斯终究体力还是没有完全恢复。
「没、没事……」
「笨蛋。快,抓住我!」
赫萝伸手去扶罗伦斯。这俩人,接下去也能这样一起生活下去的吧。
这样还有什么别的不满吗?
罗伦斯被赫萝抓着,正想要往前走。
突然,楼下传来咚、咚、咚敲门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响,
带着一股不安的气息。
门又被敲响了一回后,好像是某个轮到守夜没有睡的人去开了门。
传来轻声谈话却听不分明的声音后,又是一阵很重的脚步声。
走廊尽头的门被打开了,莫伊吉和一个壮年男子一起走了出来。
虽然在莱斯科时,只看到过他套着帽子的模样,但一个旅行商人是很容易记住人的各种特征的。罗伦斯从这人的轮廓,一下子就认出他是赫尔德。没有套帽子的赫尔德,长着一头混杂银色长发,和一双隐者才会有的眼睛。
不过,那双眼睛里也隐藏着深深的智慧之色。嘴巴虽然被胡须遮盖着,但可以看出是一个具有强韧意志的人。
罗伦斯很感谢赫尔德一直以来以兔子的形象出现。因为如果这样一个男人以真实面目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话,恐怕自己会被他的威严所影响,失去判断力吧。
莫伊吉对罗伦斯和赫萝微微行了一个注目礼后,就与把风的小子一起走下楼去了。
赫尔德慢慢走来,到了走廊的角落,停在了罗伦斯和赫萝前面。
「有结论了吗?」
简短的问话。
接着,还没等罗伦斯给出回答,他看见了两人拉在一起的手,便明白了。
那一刹那,他的目光变得非常友善温暖。
面对两个准备逃跑的人,却没有一句怨恨的话。
他用他那双布满皱纹粗糙不平的大手,搭在赫萝的肩膀上,然后又去摸了摸罗伦斯的上臂,仿佛在用这种方式给予他们祝福。
「希望你们幸福。」
罗伦斯感觉到,赫尔德想再加上一句「至少」,然而他并没有这样说,难道是错觉吗?
无论如何,罗伦斯也无法对这句话作出正面的回应,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开了口。
「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本来应该会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无视——甚至会说,已经跟你没有关系了吧?但是,赫尔德却正视着罗伦斯,他闭上眼睛又睁开,然后回答道:
「现在,旅店正被军队包围。」
「什……?!」
「刚刚发现掌管市参事会的本城管理者骑马向这边过来了。接下来应该不会是一场温和的谈话吧。」
虽然说着这种话,然而言辞之间却没有透露出半点紧张感。
那绝对不是因为已经选择了放弃反抗而导致的态度突变,而是因为经历了太多这种场面才有的一种淡定。
「不过,他们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地包围这里吧。请你们看准时机就逃出去。我先走了。」
赫尔德从罗伦斯他们跟前走过去。明明旅店被军队包围着,他却如此这般从容不迫。那些能够持续冒险的人物,本来就是有这样异于常人的出色才能吧。
罗伦斯和赫萝目送着赫尔德的背影离去,然后,从楼下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请等一等!」那是赫尔德的声音。
有人攻进来了吗?
就在罗伦斯准备挺身护在赫萝前面的时候——
「喂!」
有一个披着拖到脚踝的外套的男人,不顾周围人的安静,从楼梯往上走了好几步,然后他发现了赫尔德。这个人看起来好像比赫尔德的样子还年轻几分,但终归是年纪挺大了。红色的头发和从鬓角连到下巴的胡须一起修剪得整整齐齐。一眼就能让人看得出是身居权利高位的人。
身上穿戴的东西并不是很好,但也不差。给人的感觉是质朴刚健,如果是商业上的对手,那应该不会是个很坏的对手。虽然不会下大宗订单,但是一旦互相取得信任就能够彼此不再纠结细节而能顺畅得进行长期合作。他就是这样一种类型的人物。
那个男人,直直地盯着赫尔德,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这人真是一看就明白。」
然后,那个男人又继续往上走了两级台阶,望着罗伦斯他们:
「你们俩也是。」
一时间,罗伦斯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但当感觉到赫萝身体变得僵硬,不禁低声说了旬「不会吧」。
「我可不是来聊什么愉快话题的。借用一下里面的房间!」
「米立凯大人!」
莫伊吉正想阻止他,那个被称作米立凯的男人用目光撇过这个身经百战的佣兵,令他住了口。
接着,赫尔德询问道:
「简•米立凯?」
「正是。或者说是斯比艾路尼尔参事会商人株笔头议简•米凯利。」
米立凯一步一步稳健地向楼上走,和赫尔德站在了同一级楼梯上。
赫尔德绝不算是个子矮小的人,然而米立凯的个子更加高大。
虽然还没有达到莫伊吉和雷伯纳特他们的程度,但已经令人相当有被压迫感了。
「克莱斯•冯•哈比里希。」
「什……」
赫尔德大吃一惊,米立凯则毫无表情地转头看他。
「黎明之前我收到一个奇怪的报告,就开始怀疑是这样。没想到你真的是不知道啊。」
米立凯,或者说,哈比里希走过张口结舌的赫尔德的身边,来到罗伦斯跟前,停下了脚步。
然后,对其身边的赫萝彬彬有礼地低头致意。
「我听说了您的勇猛事迹。」
然后,赫萝突然伸手去拍了拍米立凯的脸颊。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赫萝自己也不例外。她好像是条件反射般地伸手去拍的,盯着米立凯的脸不知怎么办,然后就用自己的左手一把抓住了自己的右手。
伸手去拍人家的脸,对赫萝来说,是常有的事。
罗伦斯所惊讶的,是赫萝现在流露出来的那种胆怯的样子。
「……你们的欢迎仪式果然下手很重。不过,我不是来轻松聊天的。借用一下里面的房间吧。暖炉应该都点着了吧?」
赫尔德摸着自己的头发,低头沉吟了一下,很快恢复了常态,说道「请这边走」,然后走在前面带路。赫萝盯着跟在赫尔德后面走的米立凯,但并不走上前去,只是一动不动。
罗伦斯忍不住问。
「他不是人吗?」
这里是被大片的山脉和森林所覆盖的北方之地。
「一半左右。」
就算是罗伦斯,也为这个回答吃惊不小。
罗伦斯向米立凯望过去。而米立凯似乎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忽然停下了脚步。
「请一起来!你们俩有加入谈话的责任。」
赫萝试图做出无视这话的姿态,但她的手却紧紧地抓着罗伦斯的衣袖。



罗伦斯回应似的抓住赫萝,回答说:「有什么想问的,你就问好了。」反正在这种状况下逃跑的话肯定完蛋。兔子和狼一起出现并率领佣兵进驻到这个城里,事到如今要说自已是没有关系的人物肯定是行不通的。如果逃跑的话,也会给留在城里的赫尔德和莫伊吉他们造成不利吧。
并且,罗伦斯受了伤,活动不便,而赫萝就算是想变身成狼,这么狭小的空间也不足够让她活动。这时候要是应对不好,很有可能所有人都
会被这个非人类的米立凯统统杀掉。
罗伦斯靠在赫萝的肩膀上,跟她一起慢慢地走了过去。
米立凯进入房间的时候,又回头瞥了一下两人。
在二楼最里面最上等的房间里,只坐着四个人。
赫尔德、米立凯、赫萝及罗伦斯。
莫伊吉原本也想加入,但是被米立凯拒绝了。
按平常,莫伊吉肯定会大叫这事关个人尊严而固执加入,但这次他看见赫萝和罗伦斯被邀的情景,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没有作任何抗议,便听从了米立凯的意思,并安排好人手把风。
「那么——」
打破沉默的是米立凯。
「你们还真是给我们这块土地造成了不小骚动啊!」
相对于斯比艾路尼尔这块北方之地交通要冲之一的地方管辖者来说,这句话也太过夸张了点。人们常说,越是乡下地方的领主,越是不知世事且容易妄自尊大,米立凯难道是这种人吗?
这块土地,这种用词,对米立凯来说,恐怕还是比较相称的。
「在哈比里希的名下,我们这块土地已经享受了两百多年的平稳安定。由教会兴起的远征也没有对我们产生很大影响,纵断的高山深谷保护我们免受愚蠢的野心家的侵略。而我们唯一的弱点,就是这斯比艾路尼尔。真是没想到你们会在这里作出诱敌深入的行径!你们这些人,回你们自己的土地上去折腾不就行了吗?不对吗?迪巴商会的诸位!」
他说得理直气壮。
但是,赫尔德却不露怯色。
「从结果上来说,我们的确是引来了敌人,这一点我们无法推脱。但是,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留在这里,希望做些弥补。」
「弥补?」
米立凯鹦鹉学舌般地重复了一次。
「你不是认真说这种话的吧?你知道城南那条通商路的路口聚集了多少军队吗?有报告说发现其中有千人队长级别的人物。这么多军队不可能是来打一场山野小战的。他们是来攻下这座城市的。」
迪巴商会动真格了。千人队长,顾名思义,就是因为他率领的手下达到千人,才会有此称号。他们跟缪里佣兵团一样,是不参加山上和山谷里的战斗的,而是专门从事在大平原上展开的合战或是攻城战等大战役。迪巴商会考虑到赫尔德有可能也在这里,已经不惜斥以巨资诱使福格佣兵团背叛。这次招来的对手,是那些会出现在由真正的贵族指挥战斗,年代记作家纷纷下笔记录的大合战中的人物。他们这样大张旗鼓而来,是铁了心要将这座城市拿下,作为称霸天下的一个桥头堡。
「你们别告诉我你们不知道这回事。从昨天开始是不是有鸟儿飞来,都是这一带所罕见的鸟。是你们的朋友吧?」
赫尔德既不否定,也不肯定。相当于是默认了。
米立凯把目光从赫尔德转向赫萝。
「像你这样高傲的狼,也准备掺和到这愚蠢的动乱中来吗?」
他已经看出赫萝是狼来了。赫萝所说的「一半」,果然是指米立凯有一半不是人。
「听说救了这家伙的就是你。如果你打算继续插手协助他们的话——」
「咱不会掺和。」
赫萝这么说后,米立凯也不说话了。然后,他很满意似地稍稍挑了挑眉毛。
「是吗?你做了一个很现实的决断。」
这话是讽刺吗?但又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米立凯是真心这么想的。
听完赫萝的那句话后,他再一次去看赫尔德。
「做愚蠢的梦的人,总是那些没有能力的人。真正有能力的人,是懂得用自己的力量去做能够做成的事的。他们懂得,就算岩石被举起来,山也还是不会被动摇。就是因为整天玩弄小石子,才会做那种移山撼峰的梦。我也算是担任这个城市商业管理的人,所以我知道,在商人里面有很多这种无药可救的梦想家。所以斯比艾路尼尔及我们的领地才一直都极力避免跟你们这些人扯上关系。你们派遣的使者来了一拨又一拨。你是一次都没来过。要是自己亲自过来,肯定早发现部下背叛你的事情了吧。」
掌管斯比艾路尼尔商业的当权者,与赫尔德意欲依仗的领土的主人,是同一个人。赫尔德真的没有想到。在由领主所管辖的城市中,领主同时兼任城市参事会议长的情况并不少见。
但赫尔德不知道这件事。
正如米立凯所说,背叛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没有察觉到背叛,是因为光是莱斯科的迪巴商会,就耗尽了他们所有的注意力和精力。
「从事商业久了,就会觉得整个世界都了然在胸,因为觉得这世界是一场经营得精彩绝伦的买卖。但正因为如此,才会没发现自己脚下的洞穴。我继承简•米立凯的名号大约是在五年前。简•米立凯是一位有骨气的好男儿,可惜身体却很孱弱,后来终于病倒在床,没有再起来。因为我欠他人情,所以,从那时候开始,我被请到这座城市,管理毛皮和琥珀的买卖流通,处理其中发生的纠纷。这件事本来并没有加以隐藏,而且这也是常有的事,并不稀奇。而这种常有的事情你却没有被告知。你以为有斯比艾路尼尔和后面的其他城市的领主的支持,对吧?你是这样以为的,才会跑到这里来。没错吧?」
或者说,因为已经做好了为梦想献身的决心,所以这些事情都已经没有关系了。
不过,对赫尔德的指责从根本上来说,并没有错。
刚认定北方之地的很多领主依从了自己,就遭到了亲近部下的夺权。就算是被批评说身边的防备完全是一塌糊涂,也没有反驳的理由。
「那您又是为什么,要对吾辈派出的使者,给予同意合作的答复呢?」
赫尔德很冷静,立刻从能够给予反击的点入手。
「这很简单。要是我们拒绝的话,你们的行踪不是会分散混乱吗?
这个季节,每个村子都处于粮食紧张的阶段。佣兵像蝗虫一样在各个村子乱吃乱来还算好的,甚至有可能让人民凄惨死去。与其这样的话,还不如把你们骗过来,在这里抓住比较好。」
说他是以保护领土为职责的领主,真是非常恰当。
赫尔德平静地问:
「你打算把我们交出去吗?」
赫尔德、莫伊吉及赫萝应该是趁罗伦斯在上面的房间睡着期间,已经在这个房间谈过话了。并且,他们得出的结论,是非常悲观的。
为什么呢?是因为追赶而来的军队人数过多吗?还是因为缪里佣兵团的首领受了伤、已经是一个败军之将?
恐怕,两者都不是吧。
原因其实更为简单。是在一进入这个城市就明白过来的。
因为管理城市的首脑部门,没有出来欢迎赫尔德他们的到来。
「可以吗?」
米立凯却反问道。
然而赫尔德不是一个会轻易抱幻想的人,所以这句话并没有让他有所期待。
「不是我们,是我一个人,对吧?」
「对。」
米立凯的声音没有任何变化,连高低起伏都没有,像是在说一件极其普通的事情一样:
「不错,只交出你一个人。你应该有这种准备吧?」
利益,总是伴随着危险。当大军压境,又有足以让人出卖他人的大笔钱财时,人的性命真是一文不值。
如果想得到某些利益,就必须做好会遇到与其相当的危险的心理准备。
所谓的赌注,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早就准备好了。但是,想要坚持不懈的愿望更加强烈。」
「呵呵。做事的确不能轻易放弃。但问题在于你不能在别人的院子里做这些事。你想做的话,请你在自己的地盘上做!」
这些话听起来句句天经地义,却让人非常泄气。赫尔德不禁转过话锋,顶撞起来。
原以为赫尔德是个大商人,但现在,被梦想点燃的他,看起来的确像是一个把身边的防守搞得一塌糊涂的热血青年。
赫尔德拼命试图抗辩。
「这件事,并不只关乎我们这些人。只要我们的计划成功,北方之地也能得到长期的安定。只要众多领主们加入到由统一货币构成的同一个经济圈中,那么,其他人不加入经济圈就会导致很多损失。在环境较恶劣的北方之地,如果不从其他地方买进粮食的话只有死路一条。而共同的货币将会是强有力的外交武器。我们自信,只要执管这个货币圈,必定能做出雄图伟业,给至今神明都无法驯服的领主们,都套上金子做的项圈,使他们臣服听从。」
这是商人罗伦斯在莱斯科的时候所说的一番热血沸腾的话。现在,赫尔德又把这些话说给眼前的领主哈比里希。
不知道赫尔德说这话,是真的以为只要说了就能得到对方的理解,还是想要表明自己对对方是抱着多大的信任的策略说法。只是,米立凯对他所说的话完全没有任何兴趣这一点,已经表露的非常明显了。
的确,对被要套上项圈的一方来说,这不是一个有趣的话题。
只是,米立凯尽管一直低头盯着桌子,却没有露出半点嫌恶的样子来。他的样子,更像是一个听了儿子的愚蠢梦想的父亲一样。
「你有什么东西能够保证,商人能够代替领主统治世界、得心应手呢?」
赫尔德一时语塞。
不管是谁得到权利,都不能一直保证什么。很多国王都是在当初实行善政,后来突然转为暴政,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这样的话,就只能用我们的实际行动,来回答这个问题了。赫尔德可能是想这样答复吧。
但是,罗伦斯忍不住抢先开口说话了:
「商人,就是要做商业贸易,而商业的基本就是获得利益。商业的利益是要通过取悦某些人才能得到的。」
罗伦斯没能加入赫尔德的梦想。
但是,当这个梦想在眼前被人否定被人说是愚蠢幻想之时,罗伦斯无法再沉默下去了。
「呵。」
米立凯发出短促的赞叹声。那笑容就好像是在夸奖一个孩子的认真努力一样。
罗伦斯并没有因为被当作小孩子看待而感到愤怒。所谓梦想,本来就是那样的,何况,最重要的是自己说这番话的时候,赫尔德一直深深地点着头,所以根本没什么可害怕的。
「如果是不懂世事的小鬼说出这种话,我肯定一巴掌扇过去了……不过,看起来也不全是我想的那样。」
米立凯的目光,移到了罗伦斯那缠着渗血绷带的脚,和坐在罗伦斯旁边的赫萝身上。
「你说的有点道理。但问题是,在现实中你能忍耐得住吗?」
「这个问题,也可以问问你自己吧!」
赫尔德对米立凯说。
「什么意思?」
「这个城市里的确有一些反对迪巴商会的蛮横暴行的人。对它们来说,我是一个非常有用的人。」
越是小城市,流言的传播速度越是快得惊人。
况且,黎明之前,一群狼狈逃来的家伙赶到这里,这不可能不引起人们的注意。
生活在北方之地的人中,知道缪里佣兵团的人,总有那么一两个吧。要是他们知道了这其中还有赫尔德,那么连傻瓜都会立刻明白一定是莱斯科那边发生了政变。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并且,那个人还是之前一直都在地方中枢部门的人物,那应该是一个非常强有力的朋友。
「你的意思是要对我们市参事会组织的控制和镇服进行干扰?」
「不。没有这个必要吧。我自认,真理是在我们一边的。而民意是跟随真理而来的。现在的迪巴商会必须得到制止。」
赫尔德和米立凯两个人互不让步,坚持对视着。
那沉默的气氛仿佛持续了很久,最先打破它的,还是米立凯。
「是这样吗?那么,就这么办好了。你尽管试一试看好了!」
「你不是要把我交出去吗?」
赫尔德微微挖苦地说。米立凯则露出一脸苦笑。
「想抓你什么时候都可以。如果你不是兔子的话……我本来还需要考虑一下的。」
言外之意,明显是在指赫萝。
「您是允许我们自由活动吗?」
「随你好了。只要能对民众进行正确的教导和引导。就像教会传教士做的那样。像那众多挥舞着旗帜说要攻占别国土地的领主们一样。」
米立凯从椅子上站起来。
两个人互相出言挑衅,你一言我一语地争锋相对,但米立凯的话看起来不是开玩笑胡说的。
这是因为在米立凯心里有着某种确实的自信吧。
正是因此,就算是没有他的身高、举止这些因素,他的话语里面还是能让人感觉到有一种力度。
「但是,至于到底是不是要战斗?」
要是与正逼近城市的大军展开战斗,这座城市是必输无疑。所以米立凯才会为了避免战争而前来说服,或者抓捕赫尔德他们。
罗伦斯不是很理解米立凯所思考的一切。
接着,米立凯又补充了一句:
「你要是再迟钝一点的话,事情就说不清楚搞不明白了。既然你都这么聪明了,那也就没我什么事了。」
聪明,这个词,怎么听都不像是在夸奖。
但是,也不像是纯粹的谎话或讽刺。
难道这属于自己所不能理解的人际交往术的领域?
罗伦斯一边看着他们的交锋,一边屏神凝息地听着赫尔德的回答。
「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领主,这世道才这么难以改变!」
米立凯听到这话,露出难得的笑容。
「哈哈哈。但是——」
米立凯笑着,发现自己拇指的指甲上有脏东西,便试着用小指去剔。
连愚弄别人的举动,都显得这么优雅从容。
「世道是不会改变的。如果要变的话,那些有力量的人早就把它改变了。」
米立凯很明显正在望着赫萝。
赫萝毫无表情地回望过去,像一只没心没肺的猫一样应对那目光。
米立凯平静地笑了笑,去看赫尔德。
赫尔德则是直直盯着米立凯。
「到底,你想以多少价格卖了这座城市?」
这是明显的挑衅。但是,赫尔德想从米立凯这里套出一些情报来,也只能这么做了。
对于态度冷漠的对手,流泪痛苦和忠心恳求都是不会有用的。
只能是先激怒他,然后再套出他的话来。
「钱?哈哈,钱啊!钱是好东西啊!」
米立凯大笑起来。
那笑声令人很不舒服,这大概不是罗伦斯一个人的错觉吧。
赫萝的身体也一下变得僵硬起来。
「这里只是个皮毛和琥珀会经过的城市。那些手工业者已经离开了。谁都不会留在这里,全部都只是经过这里而已。愚蠢之人想要携带着武器,通过这座城市继续往前拓展领土。但是,从这儿往前走便是被雪覆盖的崇山峻岭。有无数艰难等待着他们。他们大概会给自己的脚印作下记号吧,但那终究会被雪再次埋没。所有人都只是经过,离开。谁都不会留下来。只有时间像沉渣一样累积起来。」
米立凯的这番话如同饶舌一般绕口,但是带着明显的怨恨。
罗伦斯突然意识到,这位领主大人,其实跟赫萝是一样的。
和赫萝不同的是,米立凯心怀怨恨的,是不可改变的天命。
「您真是个诗人啊!」
和赫萝不一样,跟米立凯也不一样,坚信这世界是可以改变的赫尔德这样说道。
「多嘴!」
克莱斯•冯•哈比里希。在这座城市里,则是简•米立凯。
他一眼就看出赫萝和赫尔德不是人的事实。而赫萝也说米立凯有一半不是人。
他在这块土地上虽然似乎并不显眼,但却扎扎实实建立了稳固的地位。
隐藏自己身份,其实也是一种本领。
黄金之羊哈金斯为了隐藏身份,甚至吃了同为伙伴的其他羊的肉。
如果以为米立凯只是一个单纯厌世的半人领主,那绝对是大错特错。
「不过,请不要小看金钱。」
「我有切身体会!」
对发行新货币能收到的巨大利益瞠目结舌的部下,背叛了自己,然后福格佣兵团被收买。
米立凯却对说这句话的赫尔德,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是吗?那么,我先告辞了。」
米立凯站了起来,径直向外走去,对现在的房间丝毫没有留恋。
等门一关上,赫尔德就低下了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城市的首脑们并不欢迎赫尔德。这样差不多就等于是宣告了我们的失败。
而且,连米立凯和哈比里希是同一个人这种基本情报都不知道,现在要去调查人家的为人秉性,企图说服收编人家,从时间上来说是不可能行得通的了。
他们剩下的可选择项,已经很少了。
暗杀、逃跑,和投降。
无论哪个都是非常极端的选项,并且无论选哪个,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吧。
「你有办法吗?」
罗伦斯非常担心,终于忍不住这样问。
与赫萝有了协约,并知道事情大概的来龙去脉的赫尔德,抬起头苦笑了一下。
他似乎在说,要是我的回答是没有,你打算接下去怎么办。
他知道罗伦斯不是那种因为形势不利就会逃跑的人。
但赫尔德实际上回答的却是:「有!」
大商会出来的大商人,是决不肯轻易放弃的。这一点是一般旅行商人不可比拟的。
「我再怎么说,也是在迪巴商会掌管账簿的人。我知道要维持商会所必须的东西和不足的东西。只要把城里的人聚集起来,团结起来,把城门关起来,就能在跟敌人谈判时让他退步!」
不过,来斯比艾路尼尔的军队,是一些专长攻城战的佣兵。
话虽这么说,城门怎么可能保得住呢?
「他们已经没有足够用来打攻城战的资金了。」
怀抱着每天流富如流水的矿山的迪巴商会,会没有战争的资金?
罗伦斯怎么也不能说服自己相信。
「他们跟我们一样,用通过新发行货币而得的利益,维系着领主、佣兵和城里的人们的花费。但是,新货币的原材料却处于严重不足的状态,离正式发行也还要等一段时间。要将品质较低的银币重新铸造成提高纯度,就需要重新锻打。那么,如果这边正在锻造价值较高的新货币,那边却因为战争而要付很多钱给领主和佣兵们,结果会怎么样呢?从北方之地来的那些想要货币的旅客和农民没有拿到钱,会怎么样呢?」
到时候,那些得不到新货币而放弃的人,一定会尽力拿到托雷尼银币等次等货币,然后回到自己的住处去。这样一来,投资热就会降低,然后曾经得到承诺说会以新货币支付酬劳的领主们,也会因为货币价值的贬损而暴怒。
罗伦斯对赫尔德的冷静判断张口结舌。
「从我所记得的商会的全部账簿来推测,经历了诱使福格佣兵团叛变,收买千人队长等,在现在这个困难状况下,他们能够挤出来用的资金已经快到极限了。」
就算对旅行商人来说,平常的交易量也是非常大的数字了。
那么对像迪巴商会这样大的一个团体来说,这个数字到底会膨大到何种程度?真是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不过,就像罗伦斯在贸易过程中记得自己所有的交易,赫尔德也一样,记得大部分的情况。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假装做出好像不得不立即投降的状况。然后,只要我们不战而降,对迪巴商会可以说是节约了一大笔战争费用,然后接下来他们就可以继续在表面上装做有无限资金的样子。对付一个受伤的记账人,和一群号称精锐的小规模佣兵团,这个计划实在是太过夸张了一点。也就是说我们和迪巴商会所使用的手段是一样的,都是想用纸糊的老虎吓倒敌人。」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随身携带的武器,并且,不要看漏对方的武器。
只是,这样的话,问题就只集中在一点上了。
「所以问题就在于能不能让城门关闭。只要城门紧闭,就会进入谈判模式。但如果不战而降,就会正中敌人下怀。」
米立凯是不是也已经预测到这一步了呢?
或者说,只是单纯地收到了迪巴商会使者带去的信件,被告知目前的实情,并请他绝对不要关上城门呢?
如果他是先料定了赫尔德的计划不能实行怎么办呢?还有,如果正像赫尔德曾经出口讽刺的那句「您真是诗人啊」一样,是出于一种消极的想法,觉得就算把这城市向向迪巴商会大开也没什么要紧的,又怎么办?
而迪巴商会的人,应该也是绝不会小看赫尔德的能力的。赫尔德记得全部账簿,知道他们的资金已经到了危险的边缘的事,他们也一定已经察觉到了。
也就是说,这是赫尔德、米立凯和迪巴商会之问展开的一场智慧与胸襟的比试。
谁的计谋最浅,最弱?谁的胆量最小,最弱?
罗伦斯听着赫尔德的说明,心里感到一阵害怕。
这样宏大残酷的一场战斗中,真的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吗?
「商场,是我从某个商人口中听到的一个词。」
罗伦斯抬头看着赫尔德说,
「我是个旅行商人,我做的只是商业买卖。这里不是我该呆的地方。」
赫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赫尔德温柔地笑了。那笑容就好象是孩子终于懂得人是无法撼动山峰这个道理时,给予孩子的鼓励性笑容。
没过多久,外面开始吵嚷起来。旅店外面传来米立凯命令撤退的声音。
随着军队脚步声逐渐远去,走廊那边传来很大的脚步声,并且速度很快。
进来的人,是莫伊吉。
「你们谈了些什么?」
赫尔德并没有马上抬起头来回答,大概因为很难用语言来说明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用一句话概括也是可以的。
「想折腾你就折腾吧!」
但总是觉得不止这么简单,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没能表达出来。
赫尔德把目光投给了赫萝。
「好笑吗?」
赫萝无精打采地回答:
「不好笑。咱,有点羡慕汝。」
世界是可以改变的这种信念,对赫萝来说,已经失去很久了。
赫萝一边说着,一边拿手去摸罗伦斯的额头。好像在说,自己能纳入手中的,只是一个人类的额头这种东西。
赫萝站了起来,也催促罗伦斯站起来。
「罗伦斯!」
赫尔德叫住了罗伦斯。
赫萝好像并没打算停下来,罗伦斯一边靠着她的肩膀一边转过头去。
「什么事?」
「你对米立凯大人说的那番话,太好了。那是我们决不能忘记的事
情。你已经注意到这个问题了,那么你所开的店一定会兴荣繁盛的。」
「……谢谢您!」
罗伦斯并不会因此感到高兴。
但是,礼貌的回话还是要必不可少的。
随后,罗伦斯与赫萝一起离开了这个房间。对旅行商人来说,留下这样一个最后的梦境,也并不算什么坏结局。


本帖最后由 红色有角三倍速 于 2011-4-2 04:19 编辑





第十一幕

罗伦斯一直沉睡着,努力恢复体力。
不知是不是托此之福,第二天早饭时已经能一边吃烤面包一边和赫萝聊天了。
城里的面包房似乎是特意为住在这个旅店的赫尔德与缪里佣兵团烤了面包并送过来了。
赫尔德也没有预料到事态发展会如此超乎想象。由于实际上这个城里的大部分人都在恐惧着迪巴商会的暴力,而赫尔德是阻止迪巴商会暴行的大商人——这种观念成功深植于众人脑海。从房间往楼下看的话,能发现形形色色的人都在探头探脑。
猎人、农民、商人、工人们都害怕迪巴商会挑起战争使他们的生活发生巨变。而赫尔德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人,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够了。
虽然人们在听到别人的理想的时候会忍不住笑,但对于真正的梦想,却无法不产生共鸣。
不过,与此同时,旅店的一角也有数名身穿同样铠甲,手持武器的士兵在监视着。
以米立凯为首的本城参事会还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步步逼近的迪巴商会。
万一真的发生战争,毫无疑问是天大的事。而米立凯就算欢迎迪巴商会的军队,也无法改变自我毁灭的事实。能够成功压制北地的人绝对不会是泛泛之辈,无数历史也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因此,米立凯他们也不可能有乐观而侥幸的心理。
而且,就像是米立凯恐惧赫萝一样,他对于世上的天意怀有恨意。
他毫无疑问地确信着世界绝对不会改变,也不可能改变。
然而,现在的确是赫尔德占有优势。城里的人们看着市参事会派来的监视赫尔德的士兵们的眼神,可不像送烤面包那样充满了善意。
赫尔德与缪里佣兵团,已经确立了他们正义的地位。
「汝啊。」
吃完饭后,罗伦斯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往窗外眺望时,赫萝悠然地开口道。
「怎么了?」
「握住咱的手看看。」
赫萝卷起斗篷的袖子,伸出纤细的手腕道。
虽然罗伦斯是一头雾水,但还是按她说的抓住了她的手。
「尽可能握紧一点。」
「握紧?」
究竟是怎么了?罗伦斯这样想着,依言加大了力道。
赫萝的手腕就像一般女孩子一样,似乎稍微用力就会折断似的。
话虽如此,但罗伦斯的力气可没大到能折断赫萝的手。
他缓缓地加大力道,打算在赫萝一觉得痛的时候就立刻停止,结果不知不觉认真起来。
所以罗伦斯的手一离开的时候,就看到赫萝细白的手腕上留下了清晰的罗伦斯的手的痕迹。
虽然赫萝有些开心地看着这痕迹,但总觉得有点微妙的背德感。
「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啊,诶?」
因为罗伦斯也曾有过想在赫萝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这种变态的想法,所以慌忙道。
「这样就可以了吧。休息一会儿就会好了。」
这是出发前的实验吧。罗伦斯终于醒悟过来了。
「……要走了吗?」
他原本差点说出「已经要走了吗」这样危险的话,不过赫萝似乎已经注意到了。
她嘴边露出一丝苦笑,揪了揪罗伦斯的胡须。
「是啊。要走了。」
将赫尔德和缪里佣兵团丢在这个城市,一定会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吧。
能做的,就是希望在某个遥远的地方,听到他们已经克服困难至今安好的消息吧。
虽然罗伦斯也曾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丢下过行商人同伴,赫萝也在
时间的长河中旁观过无数人被狼群吞噬。但现在的情况与那时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因为赫尔德他们还站着,拿着武器。
这样的话,也能让自己稍微安心一点吧。
所以罗伦斯更明确地道。
「是啊,那首先是回雷诺斯吗?」
「嘛,那座城市啊……难道其他地方就没有热闹点的了吗?」
「往南走的话有的哦。我在与你相遇之前的行商路上遇到过许多堪比留宾海根的大城市呢。接下来的气候也会转好,一定会是愉快的旅程啊。」
冬天结束,春天来临,夏天也不远了。这对于旅行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而且在城市间巡回的时候一定会打探有没有合适的店铺,这也是很有乐趣的。
与以前不一样的就是,已经不需要用冒险的眼光看待一切了。
既不用为了店面而拼命赚钱,也不用为了和赫萝保持距离而勉强自己了。
已经明白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路上也许还会有争吵,不过一定都只是言语的纷争吧。
但他们今后不可能再偏离这条预定的道路了。
他已经得到赫萝了啊。
所以他必须负起责任来。
「那该整理行李和准备食物了。」
「嗯?啊,哦哦,拜托了。」
虽然罗伦斯还有点疑惑,但还是握着赫萝的手回答道。
「咱已经厌倦汝的手了啦。现在看看钱,钱。」
是吗。罗伦斯终于注意到了。
真是的。难道自己是会错意了吗?他呆呆地想。
他并没有放开赫萝,就这样解开腰上的钱包递给了赫萝。
至今为止的旅途中,罗伦斯从没有将钱包交付给赫萝过。
而现在并不是因为什么脚受伤的理由,他仍然毫无抵抗地将钱包交给了赫萝。
如果是赫萝的话,他已经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商人的命脉交给她了。
「呼一好了,买点什么好呢?」
「不可以浪费哦。」
而就像是在等着罗伦斯说这句话似的,赫萝吐了吐舌头转过身去。
她的耳朵和尾巴都在愉快地摇晃着,这让罗伦斯有点不安,不过应该没事的吧?
目送着她离开房间,罗伦斯再次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外面是北地各处都有的典型的城市,现在也如往日一样喧哗着。本来想着赫萝马上就会在楼下出现还有点期待,但随即又想起旅馆还有个后门。如果是爱捉弄罗伦斯的赫萝的话,搞不好会特意不让他看到而选择走后门呢。
想着这些,罗伦斯忍不住笑了起来。忽然,一只鸟儿划过优美的弧形飞过,在他下面的房间降落。是鸟儿路易斯。虽然很多次看到过它在这里进出,但总觉得有点奇妙的感觉。
这时,罗伦斯一低头,就看到赫萝正站在附近的走廊交叉点。
她正凝视着这边,似乎在微笑。
果然是打算从后门出去,却又知道罗伦斯正等着她的身影吧。
贤狼赫萝。
罗伦斯带着笑意低声呼唤着这个名字。
赫萝和他最后去看了看鲁瓦德。
头被打破,手掌和脚被刺伤,脚部骨折。
可以说是遍地鳞伤。虽然还在昏昏沉睡,但从脸色来看,已经是一只正努力恢复生机的野兽了。
赫萝什么都没说,只是躬身用自己的面颊贴在沉睡的鲁瓦德的脸上。
「都是狼之流啊。」
留下这一句话后,赫萝和罗伦斯就离开了房间。
赫萝的表情和平常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但罗伦斯却很清楚。如果现在有人稍微刺激她一下的话,她那强装的脆弱薄膜就一定会裂开的吧。
所以在最后才会特意和赫尔德与莫伊吉告别。不过莫伊吉正在城里游说,不在旅馆。
或者应该说,他是不得不出门的吧。
因为在旅店出入的人数明显增加了,能够明确地感到正是反击的良机。
善于用人的商人和善于在危机中激励人心的佣兵团参谋,对于如何抓住这种机会根本无需多言。
也许会就这样鼓动斯比艾路尼尔的居民,让参事会屈服,关闭城门吧。
这样一来,迪巴商会也只能答应交涉了。
虽然千人队是很强力,但正如赫尔德所说的,维持运转的经费也很惊人。
每拖延一天,都会花费掉令人难以置信的金钱。
而且,他们是打算将这个城市作为今后侵略的桥头堡,所以希望尽量毫发无损地占领这里。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修缮费用也是一大笔钱。
而如果愚蠢地伤到本城居民的话,必然又会招来不必要的仇恨。
明眼人都知道这绝对不是对赫尔德他们的不利。
不过简•米立凯和哈比里希三世所说的话当然不能不在意。
但即使如此又如何呢?所谓骑虎难下就是这样了吧。
罗伦斯在和赫尔德握手的时候,有些认真地想着。
「那么,我们也该把金币还给你了。」
没能抓住时机交还的金币终于能还给赫尔德了。
那是罗伦斯一辈子都没见过的一大笔钱。
虽然想到这一点稍微觉得有点寂寞,但同时也很安心。
「还有,禁书。」
赫尔德点了点头,从麻袋里取出了装着金币的袋子和禁书。
「非常感谢。关于禁书……」
赫尔德对赫萝说道。闻言,赫萝有些不耐地回答道:
「随汝处置好了。在咱们手里也没用。」
就算赫尔德最后输了,一本禁书而已,赫萝要夺回来也是很容易的事。
「吾知道了。那么……嗯?」
这时,赫尔德发现罗伦斯他们还回来的麻袋里还放了其他什么东西。
「这是赫萝她……」
「从鸟那里得到的。因为要咱偷偷交给汝,所以一直都没找到机会。」
赫尔德一脸紧张地将这东西拿了出来。
比仪式用的短剑要细一些,但比起用蜡盖章的棒子又要大多了。
罗伦斯也不知道是什么。
但赫尔德似乎一瞬间就明白了。
「这是……」
赫尔德用肩膀受伤的右手握住了半长不短的棒状物。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是因为受伤和太过用力吧。
不过是这样一个小东西而已。
他低下了头,肩膀颤抖着。
「终于……终于……到我手上了。」
「这,代表着路易斯的勇气吧。」
罗伦斯这样说道。闻言,赫尔德看着他,又再次低头看着那东西,就像它是这世界的救星一样,将它放在额头,闭上了眼睛。
至此,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罗伦斯和赫萝对视了一眼,一起点头行了个礼,准备告辞了。
「请等一下。」
赫尔德却叫住了他们。
「也许今后你们会在什么时候辗转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但是,我希望能由我来告诉你们。」
究竟是什么?连问这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赫尔德那没有染上岁月痕迹的眼睛湿润了,将迪巴托付给他的那个包解开了。
「……」
罗伦斯顿时哑然了。
出现在桌上的,是一根槌。
但却不是普通的槌。那是刻着可以称之为货币命脉的模型的模具槌。
那不可能是其他什么货币的模具槌,毫无疑问应该是用以制作迪巴商会发行的新货币的。
也就是说,那是赫尔德和迪巴实现梦想的道具,或者是桥梁。
赫尔德以宛如孩子般的晶亮眼神看着它。
模具槌每次制作货币都会有磨损,一根只能制作两千枚货币。
虽然迪巴商会内部应该有几十根同样的东西。只偷这么一根出来,根本不能让迪巴商会停止制造货币。在重铸托雷尼银币提高纯度的作业结束之后,就将会使用跟这根一样的模具制造货币了吧。
不过,迪巴之所以会不顾性命将这个模具槌托付给迪巴,一定是具有某种象征意义的吧。
不要忘记两人的梦想。
迪巴是想要将这件事传递给赫尔德吧。
「赫尔德先生。」
罗伦斯呼唤着赫尔德的名字。
呼唤着将模具槌立在桌上,像孩子一样凝视着它的赫尔德的名字。
「能让我看一下吗?」
赫尔德露出了微笑。
罗伦斯在莱斯科城就在思考新货币的图案究竟是什么。佣兵们应该不可能用某个权力者的人像吧。而且如果是使用人像的话,必定有憎恨他的人存在。这对于努力权衡权力和利害以实现北地统一的货币来说太不合适了。那么是使用矿山的道具做图案吗?不过这对于因为矿山而饱受蹂躏的土地来说也是个避讳。
在不知道赫尔德和迪巴的事之前,罗伦斯曾以为货币的图案会是以权势和畏惧为主的构图。
但现在他不会这么想了。
赫尔德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这样的赫尔德和迪巴,在考虑新货币的图案时,不可能想着如何支配世界,如何让北地人民臣服。
他们一定是怀抱着少年般的光辉理想,心中充满了梦想与希望,确信自己能够改变世界的吧。
「当然了。这就是吾想让你看的。」
赫尔德举起了模具槌,将刻制货币的那一面展现给罗伦斯看。那一瞬间,罗伦斯几乎无法呼吸。并不是惊讶,当然也不是沮丧。
在看到它的瞬间,罗伦斯不禁笑了。
在这寒冷的,长期被灰色的云层覆盖着的北地,这的确是能让全民感到平等的喜悦的东西。
太阳的图案。
赫尔德想以太阳之手,治理北地。
「请记得,在北地还有抱着傻瓜梦想的商人。」
罗伦斯觉得,此时说什么都是苍白的。
所以他只是默然地,臣服般地低下了头。
「很抱歉让你们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望太阳加护你们二人的旅途。」
赫尔德并没有说神的加护。
这样一来,罗伦斯他们终于可以毫无留恋继续前进了。
「赫尔德大人!」
门忽然打开了,一个小伙计冲了进来。
在看到罗伦斯和赫萝之后,他慌忙停下调整了姿势,不过似乎还是压抑不住自己的心情似的,跌跌撞撞地向赫尔德跑去。
「赫尔德大人,莫、莫伊吉大人传信过来!说是迪巴商会的使者进城了!」
「!」
这一瞬间,赫尔德立刻恢复了商人的模样,迅速地将模具槌放进了装金币的口袋里。



不过,他和罗伦斯同时注意到了这一报告的不自然。
「使者?你说是使者?」 ‘
赫尔德自问自答般地嘀咕着。
「为什么……会是使者呢。」
在开战前派出使者,很多时候是打算在最终交战前进行最后的交涉。也就是说,一般看来,是米立凯接受了交涉,给了对方谈话的机会。
当然,米立凯的想法当然不会是关闭城门,而应该是和迪巴商会商讨打开城门吧。
不过也可能有其他的想法。
对于城里的人们来说,使者的到来意味着明确的宣战宣言的第一步。一旦交涉失败,城门毫无疑问是要关闭的,而如今城里的人已经将赫尔德他们视作正义一方。如果使者与米立凯达成了一致,并且参事会无视民意,断然决定将城门对迪巴商会开放的话,一定会产生内乱的。
米立凯敢冒这个风险吗?
若是思虑周全的话,原本一开始就不应该让使者进城才对。
或者其中有什么阴谋呢?
考虑单纯一点的话,只会有一个结论。
不过由于这想法太单纯了,就连罗伦斯也不敢相信。
那就是他们有平息民愤的自信。
不过不管怎么说,使者与米立凯的交涉都让赫尔德陷入了困境。假如他们随意达成什么协定的话就更糟糕了。即使迪巴商会的军队不进驻城里,发生内乱也是得不偿失的。
「那个,赫尔德大人……」
「还有什么吗?」
赫尔德问道。闻言,小伙计就像是鼓起了十二分的勇气似的,说道:
「使者说希望与赫尔德大人交涉。」
完全出乎意料。
但是赫尔德立刻将头探出窗外,随即又收回头,看着罗伦斯。
「你现在出去太危险了。米立凯应该已经带兵向我们这里来了。」
以现在的形势,一不小心就可能被怀疑成密探。
就算没有被怀疑,若是对白天来往的人流进行搜身,那赫萝的耳朵和尾巴就会暴露在民众面前了。
「我知道了。我们会暂时藏起来,见机行事的。」
「请务必这样。我认为暂时还不会进行胡乱抓捕。或者说,如果会的话也只会针对你们。」
一旦行事不慎发生万一的话,不仅会给赫尔德和莫伊吉带来麻烦,最痛苦的还是赫萝。
罗伦斯下定了决心,点了点头。
「但是,但是……不,或者……?」
赫尔德拼命问着自己。也许是即使以他的头脑,以他那比罗伦斯聪明得多的脑袋,也想不出使者行动的目的吧。
和赫尔德交涉,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几乎可以预见交涉是必然会决裂的。
还是说,对方从一开始就打算让步了呢?那他们率领会消耗庞大费用的大军前来又是为了什么呢?或者他们以为能够说服赫尔德吗?
「去见一见对方不就明白了?」
赫萝简短地道。
「的确,现在看来有许多难解之谜。但汝曾经一度柳暗花明,难道现在不能也如法炮制吗?」
贤狼赫萝的话,让大商人赫尔德浮躁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非常感谢。」
「哼。」
赫萝哼了一声。而赫尔德则带着小伙计走出了房间。
留在房间里的赫萝将手伸向了从麻袋里露了出来的模具槌。
她用指尖抚摸着它,低声嘀咕了一句「笨蛋」。
「雄性都是笨蛋啊。」
赫萝说着,漫不经心似的将刻着太阳图案的模具槌随手一扔。
「赫尔德•修拉大人在吗?」
从木窗外传来了声音。
向外一看,只见通道间已经是人头攒动。
人群的最中心正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米立凯,其他则是护卫的士兵。
而在他身后,看起来颇为高贵的男人应该就是迪巴商会的使者了吧。从旅店的二楼看去,只见那人戴着田鼠皮的帽子,身着镶有毛边的外套,就连马上都毫不脸红地挂满了金丝银线。
他身边的随从也是一副类似的打扮,牵着似乎一匹似乎驮了不少东西的马。
虽然他们都以严肃的表情坐在马上,但却并没有如今这种僵持状况下应有的紧张感。似乎早已经确信谁才是胜利者了似的。
不过,围在他们四周的却并不是单纯的旁观者。
有手里拿着切肉刀的屠夫,有手持比棍棒还重的擀面棒的面包店老板。都是将进攻城市的人当做敌人,将为他们而战的赫尔德等人当做义贼的人们。
此外,还有随着迪巴商会的扩张走到现在,却不愿意屈居于军人之下的拥有传统思想的佣兵们,也手持武器看着这边。
情况绝对不是一面倒的。
而且,旅店门前的莫伊吉和缪里佣兵团的男人们也站了出来,与要求赫尔德出来的士兵们瞪视着。谁是谁的敌人,谁是谁的同伴,都是一目了然。
而这时,旅店的门被打开了。
群众想要涌到他们心中的正义头领赫尔德身边,开始与保护米立凯和迪巴商会使者的护卫起了冲突。
「吾们是要进行交涉的人!在使者面前亮出武器究竟是怎么回事!」
赫尔德大喝一声。
激动的民众顿时停了下来。
「是赫尔德•修拉大人吧。」
士兵之一问道。赫尔德点了点头,答道:「没错。」
「我们接受了迪巴商会的使者进城,接下来想要安排与修拉大人的交涉地。」
士兵此番话一说出口,附近的群众顿时骚动起来。
之所以会修筑城墙,就是为了确保城市的自治权。
想要控制城市的人数不胜数。只将人民视作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的野菜的领主,只知道掠夺的山贼,将不顺从的异教徒烧死的教会,贪婪的大商人们。
即使没有这些,被下山的狼啊熊啊当做食物的事也屡见不鲜。一时屈从的话,最后可能会连骨头都不剩,所以不能在此怯懦。
不过,米立凯根本将群众的叫声当做苍蝇在嗡嗡叫。
他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赫尔德。
「那就拜托了。」
「很好。那么,从商会来的使者……」
就在±兵想要介绍使者时,赫尔德挥手制止了他。
「是我的老熟人了。」
赫尔德静静地说道,然后跨前一步。
莫伊吉和佣兵们微微侧身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哪怕是从二楼往下看,罗伦斯也屈从地感觉到赫尔德似乎下定了无比的决心。
「埃玛尼艾尔•亚纳金……!」
闻言,马上的男人露出了冷笑。
「你好像精神不错嘛。赫尔德•修拉大人。」
赫尔德轻轻地抚摸着右肩。
该不会这伤口就是亚纳金带给他的吧。
「交涉的话,到鄙人家中进行可以吗?」
米立凯插嘴道。
身为市参事会中拥有最大权力的商人之首,会提出这个建议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对于城里的群众来说,无异于让赫尔德走进了他们所不知的密室,恐怕是难以接受。
这一瞬间,骚乱再起。
「我不会做什么可疑的举动。所以即使在这里展开会议也无所谓。」
说出这样台词的,是亚纳金。
但在场的所有人中,恐怕没有谁比他更心怀鬼胎了。
而他似乎为了表示自己不止是嘴上说说而已,从马上下来了。
群众顿时哑然了,也许是被他下马的举动镇住了吧。
「……修拉大人觉得如何?」
似乎在交涉场所方面贯彻中立立场的米立凯从马上俯视着赫尔德道。
不过,事实上这一展开已经超出了赫尔德的预料。
也就是说,左右本城命运的交涉,要在公众面前进行吗?
在密室中进行谈判原本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政治性的交易没有暴露在人民面前的理由。
是妥协,还是看似妥协的陷阱呢?赫尔德脑中,呵斥自己清醒和希望这是真的的念头交织着。
但不能让旁观者看出来。
此时,亚纳金已经下了马,站在路上。
「……我也无所谓。」
赫尔德在短暂的沉默后,只能如此回答道。
既然身为正义的一方,就必须表明自己的清廉洁白。
迪巴与赫尔德的梦想虽然毫无疑问地在他心中燃烧,但走到现在,要他完全将这些表露于人前又是另一回事了。
没有人比罗伦斯更能痛切地理解游走于黑白之间的商人了。
然而,群众能否理解呢,谁也不知道。
「很好。那么就地开始吧。」
米立凯在马上发出了指示。士兵们用枪挡开闲杂人等,在人群中心弄出了一块空地。仔细一看的话,附近建筑物中也有不少人探出头来,观望着这边的情况。
看到站在士兵身后围成人墙的群众,罗伦斯倒觉得这样也不坏。
或者应该说是对赫尔德有利的。
因为这个城市面临大军压境的情况是不容置疑的,而赫尔德希望不
用武力统一北地的想法也不是假的。那么现在就是不止要付诸言语,更要商讨方法的时候了。
这样一来,在人前交涉,不利的毫无疑问是亚纳金一方。
但亚纳金看起来胸有成竹,米立凯也是不慌不忙的样子。
感到紧张的,反而是占有有利形势的赫尔德。
「究竟有什么阴谋呢?」
罗伦斯嘀咕道。
「咱也不知道。从道理来说是兔子占优才对。」
果然,赫萝也是这样想的。
但她在凝视了窗外一会儿后,静静地道:
「那个眼神阴沉的领主曾对兔子说过: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果那句话的含义到此时体现的话……」
罗伦斯顺着赫萝的目光看去。
先点燃导火索的,是亚纳金。
「我们都被误解了!」
他以一对一来说过高的音量,配合肢体动作大声说道。
「我们并不是想要伤害这片土地的人!」
让人预料之外的发言,在群众中掀起了波澜。
所说的话和所做的事完全相反,必然不会让人信任。
赫尔德理所当然地反驳道。
「说得好!那么你们率领大军兵临城下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城市后方无限的土地吗?你们根本不会放过可得的利益,打算吞噬掉包括麦穗在内的所有东西!你们所带来的军队就是铁证!私利与私欲,那就是你们庞大欲望的证据!」
一般提起大商会的会计的话,人们都会联想到那些整天在房间里和数字作伴的人吧。
但赫尔德的态度却是威风凛凛,气势逼人。
仔细想来,迪巴商会一开始也并不是什么大商会。
在与迪巴一起开始从商的时候,他一定是忙得连坐下来的时间都没有的吧。
赫尔德绝不是不知人间疾苦的梦想家。
他是经历了无数困难,一直都怀抱着梦想的冒险家。
「这正是你们对我们的误解。」
然而,亚纳金静静地道。
误解?他说误解?
那是在四周群众的窃窃私语中也毫不怯弱的语气。
「是我们误解了吗?还是说,你们是不带着大军就觉得无法保护自己的恐惧症患者呢?」
周围的人都对赫尔德的话表示赞同。带领大军虎踞城下,还谈什么误解。这个城市反对迪巴商会已经是明确的事实,这样一来任何解释都不可能成立。事实上,在使者到来之时,人们心中已经认定会发生纷争了。
但罗伦斯在这一瞬间忽然有了讨厌的预感。因为亚纳金笑了。清清楚楚地笑了。就像是在等着对方这番话似的。
误解。保护自己。恐惧症患者。
罗伦斯几乎忘记了脚的疼痛,探出身去。
不好,米立凯所说的事是真的。
「正是如此!」
亚纳金大声说道。
这下不仅是围观群众,连赫尔德都吃惊不已。
难以理解。这种解释也说得通吗?
不过,的确如此。能够说得通。
罗伦斯将目光投向了亚纳金带来的随从所带的行李上。
那是马背上的几个木箱。
为什么之前没有注意到呢。会带它来的理由如今才明白了。
罗伦斯想起了昨天赫尔德在房间里说的事。
迪巴商会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资金了。根本没有足以支撑战争的资金。
能够背下迪巴商会所有账簿的赫尔德不是这样说过吧。
然而,罗伦斯想起来了。沿着河流向下,面朝大海分布着许多港口城市。他想起了围绕着传说中的生物伊卡库所发生的交易。想起了温菲尔王国大修道院的骚动。
账房也不可能有神一般的记忆。即使数字吻合,但现实也可能有些对不上。
赫尔德当然也考虑过对方有没有不正当的手法。但他自信对手没有可以隐藏大笔金额的方法吧。但如果这一前提基础崩溃的话,如果使用那笔资金能够让迪巴商会和福格佣兵团一样背叛的话。
米立凯是正确的。赫尔德很聪明。太过聪明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败在愚蠢的手段之下。
「我们并不是想要伤害这片土地的人!相反,我们只不过是想用大军保护自己而已!请看这个!」
亚纳金结果随从递来的木箱,打开了它的盖子。
群众发出了「哦」的惊叹。
里面装满了银币。托雷尼银币。
同样的箱子有八个。如果都是托雷尼银币动画,那是相当惊人的金额。
「我们不是单凭嘴巴煽动别人的思想家!我们是商人!商人当然要买卖货物赚取金钱!是为人们带来喜悦的人!和站在那边以言语欺骗他人的家伙不一样!」
亚纳金大喊着,将银币抛了出去。
如雪一般的银币洒落在人们头上。「哦哦……银币啊……是真的!」「是真正的银币啊!」人群沸腾了。这是当然的。有些人要节衣缩食一个月才能省下一枚托雷尼银币啊。
人们的视线都被抛洒银币的方向吸引住了。
这时,亚纳金转身继续抛洒银币。
「这些!请笑纳!这是迪巴商会为民众准备的银币!」
哗!随着清脆的声音飞起的银币让人们纷纷放下了武器追逐着。
「我们是商人!商人是不会做亏本买卖的!这些银币也是为了交易!我们抛洒银币,是知道以此为基础会创造更多的银币!如果你认为我们在说谎的话,就拿起银币看看吧!是真的!是真的银币啊!」
哗啦。哗啦。银币飞舞着。剩下的箱子也一个个地被打开了。
他的随从也从箱子里拿出银币抛洒起来。
这时已经没有一个人手里还有武器了。取而代之的是银币。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手拿起武器了。
「等等,各位!等等啊!」
赫尔德叫道。然而在如此骚乱之中毫无意义。
就连携枪的士兵也不知该阻止骚乱还是去捡银币了。而注意到这一点的亚纳金走了过去,直接将银币放到了士兵们的手上。
米立凯则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他并不是对金钱没有贪欲。
或者应该说,他比一般人更懂得金钱的威力。所以他才清楚地知道,赫尔德的理想主义根本不足为惧。
就算赫尔德和莫伊吉抓住捡钱者的肩膀一个个地说服也无济于事了。
罗伦斯忽然觉得有点想哭。他无法认同亚纳金是个商人。他无法认同这样的交易方式。
这让赫尔德和迪巴所坚信的古老力量无法改变的东西。
金钱的暴力。只有拥有大量金钱才能做到的强大暴力。
在它面前,语言、大义、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赫尔德和迪巴的梦想,就这样被如此丑恶的手段击溃了。商人所梦想的理想乡,被另一个商人毁灭了。
如此压倒性的金钱,毫无疑问地将形势推向了一面倒的局面。
世界不会改变的——米立凯这样说过。不会改变。世界不会改变。
因为人类大多都不会改变。这是真理。绝对的真理。
无论赫尔德怎样嘶声劝阻,都是白费力气了。
罗伦斯拼命拍打着窗户站了起来。
他回头将手伸向放在桌上的麻袋。
以眼神对应眼神,以武器应付武器。那么对于银币,就只能用金币。
就在罗伦斯准备解开麻袋的时候,赫萝制止了他。
「汝啊,不要做蠢事。」
「蠢事?!是啊,是蠢事!但是你能就这样看着不管吗?看着他们输给那种东西吗!」
虽说如此,但撒完金币后会如何,罗伦斯也没想过。
这一点他也清楚。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无法停止大喊。因为他无法原谅这样的事情。
在与赫萝争夺袋子的时候,桌上的东西掉了下来。赫尔德凭记忆写出的迪巴商会账簿和柯尔的包袱都被碰掉了。
还有模具槌。
刻着太阳的图案,为了将这片土地,这个世界引向光明而制作的模具槌。
「是命运啊。」
赫萝苦涩地说道。
那是犹如哭泣了数百年一般,极度干涩的声音。
「的确,有些东西是无法改变的。汝啊,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东西都是这样……」
米立凯也这样说过。即使能够改变,那也是让权力者来改变。
赫萝也无法改变。她也无法改变曾从她那里夺走一切的天意。
罗伦斯的手放开了袋子。摇晃着,跌坐于地。而赫萝手里拿着金币的口袋,一脸悲伤地俯视着他。从窗外传来惊人的喧闹声,已经再也听不见赫尔德他们的声音了。
无论是谁的耳朵,都听不到了。
「咱也是忍耐着这一切走到现在的啊。」
所以你才会要别人也忍耐吗?
但我不是贤狼。罗伦斯绝望地看着赫萝。
「但是,汝啊。」
赫萝在罗伦斯身边蹲下,伸出双手抱住了他的头。
「如果没有汝的话,咱也无法忍耐啊。都是因为有汝牵着咱的手啊。呐,汝啊。」
赫萝就这样抱着他的头,在他耳边说道。
就像是至今为止罗伦斯对赫萝所做的一样。
「世界是无法改变的。所以啊,咱们至少要得到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这样的话就能满足了吧。汝啊。」
罗伦斯想要开口说点什么。
但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在无能为力地听着商人的梦被蹂躏的声音之时,他只能发出羞愧的,近乎呜咽的叹息。
这样就行了吗?能够容许这样的事情吗?没有神存在吗?为什么要舍弃正直之人呢?
世界是如此混乱,冷酷,无情。
说什么实现梦想,连看一眼都是奢侈。
罗伦斯,哭了。肆无忌惮地哭了。
他看着散落在地板上的赫尔德努力的痕迹,还有至今仍在基修那片土地上怀抱梦想的柯尔的包袱。
现在它们的价值都一样了。
赫尔德的梦想崩溃了。抄写贵重账簿已经只是过去。从柯尔包袱中落出的,是已经只是空壳般的证书。被骗子骗走全部财产购买的东西已经全部成了无用的废纸。而赫尔德所记下的账簿,此时也和它陷入了同样的命运。
人生就像这个包袱一样。无论怎么缝补,重要的东西还是会一不小心就漏掉的。
柯尔现在还怀有梦想。这其实是多么残酷的事啊。
连赫尔德和迪巴这样的人物都失败了,那这世上还有谁能改变世界呢?罗伦斯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纸张。定定地看着这些无用的废纸。
结果,这个世界能够主宰一切的还是金钱。无论是大义还是梦想,都不如能看到、碰到让人吃饱饭的金钱。
赫尔德以在纸上抄写数字为业。为此失去了重要的东西,最终落到了如此地步。这一切都是金钱的错吗?
罗伦斯迁怒于地板上的纸,像个发脾气的孩子一样踢着纸张,想将其弄到看不到的地方去。然而,飞舞的纸却像是刻意惹他不快似的飞落到了他的手边。完全是无力者的发泄而已。
「可恶!」
就在罗伦斯想要将它撕碎的瞬间——
「……?」
罗伦斯的手停住了。明明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那样忽然停住了。
在看到那张纸的瞬间有种奇妙的违和感。有哪里奇怪。商人特有的对于冒险的嗅觉有了反应。
落到罗伦斯手边的,是柯尔被骗后买的证书之一。是受不了商会的工作而逃走的小伙计们偷了当做路费,卖给骗子们的东西。
那是非常常见的使用过的汇兑证书,没有任何价值。
但,却给罗伦斯的大脑带来了剧烈的冲击。
汇兑,汇兑证书。
还有这个方法。迪巴商会隐瞒资金的方法。
原来还有这个方法。
但赫尔德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吗?罗伦斯辉开赫萝的手,目光扫过地上的书类。
随后,他找到了赫尔德写着各种方法的纸张,迅速浏览着。
积压货物的替换,架空交易,材料费灌水,种种熟知的方法都罗列其中。
但是里面没有。没有写兑换证书。
那是旅者无法携带大量现金时所发明的绝妙办法。旅行者只要从上回获得写有金额的兑换证书,再带着它去下一个城市,在该上回的另一个支店就能取出现金。虽然是个好方法,但也并非没有空隙可钻。
不过最重要的是,最初存入商会的现金得一直留在商会里。移动的只是旅者和证书,现金是不会移动的。
所以赫尔德疏忽了。如果他将其看做商品交易的话,就不会漏掉这一点了吧。。
不过这其实原本和盈利什么的没有关系。只是单纯作为一个方便的汇兑方法。在账簿上的数字,也不会记录汇兑证书相关的东西。但是,这并不是说明它就对现实毫无影响了。
对于像迪巴商会这样交易巨大的组织来说,汇兑证书所涉及的现金会是令人难以置信的金额吧。他们毫无疑问就是利用了这一点。
这样考虑的话,和柯尔相遇之时的船中,船员们的闲聊之话简直就是价值千金的情报了。他们当时正在为运送奇怪的汇兑证书而困惑不已。那些证书到达坎尔贝后,并未兑换任何货币就又被送回了莱斯科。
那是因为在坎尔贝发行了无法兑现的汇兑证书的原因吧。而且因为实际现金的总量是不变的,所以支付现金方面的支店总有一天会陷入现金枯竭的状况。罗伦斯在莱斯科为了得到禁书而告诉露•罗瓦的方法也就是利用了这一点。
而兑换就反其道而行之。
其实莱斯科与其他城市相比货币市场就很异常。金币便宜,银币贵。
因此应该有不少人利用市场的差异赚钱。也就是说,用在莱斯科入手的金币在迪巴商会换成汇兑证书,然后在坎尔贝再换成银币,以此从中牟利的方法。这种漏洞一定吸引了无数人吧。
那么,莱斯科的迪巴商会里一定堆积着多到让人难以置信的现金。
罗伦斯不顾吃惊的赫萝,忍着脚痛再次站了起来。
亚纳金正在抛酒银币,而赫尔德在拼命说服人们。
但是,罗伦斯并没有出声。
还不到出声的时候。
迪巴商会如何利用汇兑证书,确保有足够的货币演出这次疯狂的表演的手段他已经知道了。但是,还不够。他还没有找到让群众平静下来,让亚纳金沉默的方法。毕竟汇兑自身并不能说是错的。或者说,原本就不是它的错。
但即使如此,罗伦斯还是感觉到了自己心中的激动。
就和在莱斯科看穿了迪巴商会的企图时一样,他所知道的就是从尚且不知道的东西里得出的。
应该有攻击亚纳金的方法。应该有与汇兑证书有关的某个方法。
是什么?究竟是什么呢?
汇兑证书。市场差价。收取的货币的流向。这些都在罗伦斯脑海中交替浮现。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罗伦斯求救般地看向赫萝。
然而,赫萝却还是一脸悲伤地看着罗伦斯。
明明已经为了负起得到赫萝的责任,不久前才说要停止冒险,现在却是这样。赫萝心里的愤怒已经超越极限化成悲伤了吧。
然而这是他的天性。无可奈何的天性。
所以,罗伦斯抓住了赫萝的肩膀。就像是求她解救说不出话来的自己似的,用力地抓住她的双肩。
「汝啊……」
赫萝说道。然后放弃般地低下了头。
赫萝的愿望是在一家小店里安静地生活,追求平淡的幸福。而决不是卷入危险之中,为了虚幻的梦想搏命。
罗伦斯也打算放弃的。真的打算放弃。
但是,笨蛋是一生都治不好的。
如果就此放弃的话,光是想想都觉得茫然。
而赫萝开口了。
「赶紧结束吧。哈的远吠能让所有人都安静的呢。」
「!」
罗伦斯屏住了呼吸。赫萝困扰般地笑道:
「咱也是个老好人啊。」
她的手放在了罗伦斯的手上。
「欠咱的恩情,总有一天会还回来的吧。」
恩情吗?。是啊。
这一瞬间,罗伦斯胸口纠结的寒冰融化了。
「那就拜托你了。」
赫萝微微一笑,两手撑在窗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随后又以几乎让背部反折的弧度长吸了一口气。
那是可以比拟怒吼「笨蛋雄性」时的惊人远吠。
「嗷呜呜呜呜呜呜呜!!」
虽然在城市中心,但紧邻着森林与山野的人们对于狼还是非常敏感。
就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所有的骚动都静止了。
「迪巴商会的不正当手段不能被抹消!」
罗伦斯的声音响起。
群众的视线一下子都聚集在罗伦斯身上。
「迪巴商会的不正当手段不能被抹消!」
就连赫尔德也呆呆地抬头看着他。
「迪巴商会的不正当手段不能被抹消!」
罗伦斯第三次重复道。而亚纳金行动了。
「你、你在说什么!你有什么证据指责我们行为不正?!」
证据。对啊,证据。还有没有证据。
虽然道理上说通了,但没有证据就站不住脚。
罗伦斯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根本就没有立场。
无法反驳的他觉得有点想吐。
这一瞬间,赫萝用尾巴拍了拍他。回头看去的时候,被她揪了揪下巴。
「汝不是很有自信的吗?证据什么的,证明给他们看啊。」
贤狼赫萝。
罗伦斯看着窗外,扬起了手里的纸。
「这是迪巴商会的汇兑证书。这就是证据!」
这是弥天大谎。而且即使是真的汇兑证书,其实也不能当做证据。
不过,效果立竿见影。非常有效。
「什、什么……!这、这是什么证据啊!」
亚纳金动摇了。不会错的。这条路走对了。
罗伦斯深吸一口气怒吼道:
「在莱斯科城通过汇兑证书的交换收取现金,然后将这些现金抛洒给你们!因为这些都是别人存在他们那里的钱!」
赫尔德的想法是正确的。迪巴商会没有现金,更没有足以支撑战争的资金。他们没有能支付一场让关闭的城门打开的战争的金钱。如果真那么做的话,就会对与领主和佣兵们息息相关的新货币发行形成障碍。
不过,迪巴商会的金库里,还有发行汇兑证书时所收取的现金。
虽然汇兑证书会在某些时间不得不兑现,但这是有时间差的。在短期之内,迪巴商会借用了这些现金。所以,亚纳金所抛洒的钱总归要在某时某地补还归账。
如果城门关闭,回收拖延的话,就会形成坏账。而且,万一他们随意使用这笔钱的事被众人知道的话,那么今后谁也不会用迪巴商会的汇兑了吧。
那样一来,他们的资金流动就会迅速停滞。
「我们可以派快马前往莱斯科确认此事!现在没必要草率地下结论!还是说城里的各位,你们想要得到小偷丢给你们的钱吗?!」
这番话让大多数人都低下了头。
他们面面相觑,也许是想起了自己争先恐后抢银币的样子吧。
低俗,下作,毫无尊严。
罗伦斯准备做最后的呐喊。
但是,一口气忽然接不上来,脑子也开始晕乎乎的。体力透支偏偏在这时候出现了。
眩晕,头重脚轻。视线另一端的亚纳金露出了微笑。
不好。如果不能在此时给予对手最后一击的话,一定会遭到反击的。
「一、一派胡言!这怎么可能是别人的存款!如果做这种事的话,就、就连教会都不会饶恕我们的!但是,我们迪巴商会可是有教会的保证文书的!正因为我们做的是堂堂正正的生意,所以教会和领主才会信赖我们!」
居然在北地抬出教会来压人,果然,这是他也开始不冷静的证据。
可以的。
「那么……」
但就在罗伦斯说出这么几个单词之后,随着忽然冲上喉咙的压迫
感,视野开始扭曲了。
重伤。高烧。头昏。
说太多话了。
罗伦斯喘息着向后仰去。视野开始变暗。头昏昏的,意识开始远去。明明有反驳的话,却没有说出口的体力了。
罗伦斯脚下一软。
力气。还有力气吗?
罗伦斯叹息着。这时,天使拍了拍他的脸。
「汝真是个傻瓜呢。」
就在他拼命抓住窗沿的时候,看到了身旁的人。
「汝可不是一个人呢。」
一个人不行的话,两个人一起就能前进了。
这一事实,也是与赫萝一起旅行的意义。
「台词。」
赫萝丢下短短的一句话,而他心领神会。赫萝一眼看去像是个修女,若是要发言的话,比商人更加使人信服。
罗伦斯拼命以抖得不成样子的手和膝盖支撑着即将崩溃的身体。
但,可以说,他的一生之中,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觉得心里踏实的了。
「……那么,我问你。」
「那么,我问你!」
赫萝凛然的声音响起。虽然是女人的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魄力。
而且,赫萝心里似乎很开心,这对于罗伦斯来说简直是如虎添翼。
「你们在抛洒银币的时候……」
「汝们在抛洒银币的时候!」
「是想着利用这些银币,创造出新的银币……」
「是想着利用这些银币,创造出新的银币!」
罗伦斯终于放弃了抓住床沿。他滑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墙壁。
「但是,你们并没有告诉教会这一切……因为银币就是银币。只要它能创造出什么的话……」
随着罗伦斯的低喃,赫萝发出高亢的喊声。
就像是使劲招呼客人进自己家店的老板娘一样。
「只要能创造出什么的话,这就是利润!教会只会认可利润!汝们
根本就是假借教会之名的小偷!汝们的目的就是这样!冒着惹怒教会的风险,背负罪恶的名义,汝们只会带来毁灭!」
赫萝也并非一直是漠然地进行她的旅途。她也一起看过柯尔的圣典,四处看遍风景。这样想的话,罗伦斯的后半部分台词并不难猜测。
所以,赫萝口中所喊出的话是那么完美,即使立刻让她去传教也没问题。
赫萝话音刚落,忍不住发出「呼,呼」的混乱喘息声。
于是她吞了一口唾沫,调整了呼吸之后,回头看着罗伦斯。
而罗伦斯抬头看着赫萝,说了一句:「太棒了。」
外面的群众沸腾了。虽然罗伦斯看不到,但亚纳金一定是欲哭无泪地四处张望着吧:
「住、住嘴!住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听我说,听我的话,一定、一定能、赚钱、赚大钱的……」
惊慌失措的他连话都说不清了。
罗伦斯在赫萝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随即就看到亚纳金拼命寻找着言语,看着周围众人露出求助般的眼神的模样。然而,刚刚抛洒银币时围过来的大批人此时都退后远远观望起来。
亚纳金用颤抖的手从所抱着的箱子里抓出银币,继续抛洒。然而周围的人就像是鸽子看到丢过来的小石头一样,虽然目光有一瞬间被吸引,但谁也没有伸出手去。
赢了。胜负已分。
赢了那个靠抛洒金钱掌握人心的家伙了。
抬起头来的赫尔德的视线与他相交。
罗伦斯一言不发地闭上了眼睛,仰面向天。
「现在!请各位看清我同伴的正义之心的人们啊!关闭城门!大军就要攻来了!」
赫尔德大喊道。人群顿时行动起来。虽然中间还有战战兢兢的士兵,但即使是他们,也是爱着这个城市,并且拥有判断谁站在正义那边的能力的。
最终几乎所有人一起开始准备应对大军来袭了。
亚纳金愕然地看着群众的背影,在回过神来后,摇摇晃晃地走到了赫尔德身边。
「不、不要做蠢事!如果关闭城门的话,我、我就得负起责任受死啊!会被五马分尸的!」
他完全是在可怜地祈求饶命了。就像是他之前完全没有考虑到这种危险就参与了这场赌博一样,让人连生气都气不起来。



在被亚纳金抓住衣襟的时候,赫尔德也没有反抗。把亚纳金拉开的人是莫伊吉。
而赫尔德的沉默无异于宣告了亚纳金的死刑。而亚纳金终于放弃了挣扎,绝望地低下了头。
赫尔德将目光投向了米立凯。这位市参事会的权力者,在人流之中,从马上凝视着众人的背影。
他的想法并不是错误的。
但是,人类还没有愚蠢到那种地步,不过,也不是太聪明。
米立凯在注意到赫尔德的视线后,无言地与他对视了一会儿。随即扬鞭拍马,带着残留的人一起离开了。而莫伊吉一放开亚纳金,他就摇摇晃晃地追在米立凯身后而去了。
似乎,结束了。
赫尔德与莫伊吉在楼下抬头望着罗伦斯,微微扬手行礼致敬。
而靠在赫萝肩膀上的罗伦斯也轻轻地挥了挥手。
随后,那两个人也带着部下回到旅店中了。
至此,罗伦斯终于松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赫萝。
不过,随即他的视线就模糊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仰面倒下,视野中出现的只有天花板了。
在他意识到刚才是昏过去了的同时,赫萝那形状漂亮的屁股就坐到了他的胸膛上,漂亮的尾巴也唰唰地扫过他的脸。
「汝要是能老实待在这个店里,也算是咱的梦想了吧……」
坐在罗伦斯身上,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腮的赫萝以疲惫的眼神看着他。
明明在得到赫萝后就打算负起责任,从此停止冒险的啊。罗伦斯明明是带着这种觉悟牵起赫萝的手的,但经历了今天这种场面,会被她怀疑也算理所当然的。
就算因此会被赫萝舍弃也是罪有应得吧。
赫萝一定已经发现他的决心是有多么愚蠢了吧。
然而,她还是帮助了这个愚蠢的男人。
不过即使如此,罗伦斯还是想为自己辩解,辩解这一切都是无可奈何的啊。
而且,最后的结果不是不错吗?
罗伦斯略有些不服气地想着,也许这种想法也不小心溢于言表了吧。
赫萝的尾巴啪啪地拍打着罗伦斯的脸。
「汝还真是个死不悔改的雄性呢。」
而罗伦斯反问道:
「即使这样你还是喜欢我不是吗?」
赫萝瞬间无奈地哑然了。随即放弃般地将目光投向了别处。
不过,目光飘远的赫萝似乎还沉浸在刚才那场大骚动的余韵里。尾巴前端微微颤动着,叹息般地说道:
「真是的……的确,这才是问题所在呐。」
最后,赫萝瞥了罗伦斯一眼,无可奈何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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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幕

不知死活地从缪里佣兵团中间穿过的二人,带着好像被押赴刑场的死刑犯一般面如死灰的亚纳金,揣着亲笔信走出城镇。他们的目的地是千人队长所率军队的驻地。
在得到对方的回复之前,赫尔德前往米立凯之处进行交涉。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交涉的呢?赫萝不禁有些不可思议地想道。
但是,只要斯比艾路尼尔还是这地方的交通要道,对赫尔德来说就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按理说粉碎亚纳金的阴谋,以正义之士煽动民众关闭城门就可以了。恐怕知道这件事之后,就连千人队长所率领的佣兵们也只能无功而返了吧。
可是,这样并不能够解决所有的问题。
只要简•米立凯也就是哈比里希三世还统治着这个城镇,就必须与他之间建立一定程度的信赖关系。毕竟不管怎么说这里也是城镇之内,只要米立凯愿意,随时可以将这整个房子包围然后放一把火烧掉。
就算他不那么做,这事情不圆满解决导致结下梁子的话,那以后斯比艾路尼尔恐怕会变成一个是非之地。
从米立凯的角度来说,一旦赫尔德回到迪巴商会官复原职,恐怕会有朝一日与其为敌,夺走他的统治权。
而且,米立凯似乎还有某种不为人知的信仰,导致他对这个地方的统治还算有分寸。
考虑到这一点,迪巴商会方面也希望能够与米立凯达成信赖关系。
所以赫尔德孤身一人前往米立凯的宅邸,也是为了表示一下自己的诚意。
不过,在罗伦斯等人看来,单凭他一已之力想要取得米立凯的信任,还是个未知之数。就算他拿出类似于迪巴商会不干涉斯比艾路尼尔事务这样的条件,对米立凯来说也没有丝毫的吸引力吧。
所以即使赫尔德显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罗伦斯依旧难以安心。
而且在他待在旅馆等待消息的时候,还愈发地担心起赫尔德会不会被米立凯一怒之下杀掉这样的事情来。
不过,就在傍晚时分,赫尔德安然无恙地回来了。罗伦斯等人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于是在吃过晚饭后立刻回到屋子里面商议起来。
出人意料的是,第二次的商议很快就结束了。
赫尔德眉飞色舞地刚一讲完,罗伦斯等人立刻被他说出的答案吓了一跳。
据说赫尔德给米立凯提出的筹码是将这个地方作为迪巴商会的第二造币厂。
可是,这样一来围绕着新货币的发行利益岂不是又要产生更大的问题?
不过罗伦斯等人的疑惑,在赫尔德向他们仔细说明之后便完全解开了。
「这样一来,斯比艾路尼尔长年不用的大熔炉就必须再次点燃了。」
斯比艾路尼尔几乎没有熔炉在工作。
迪巴商会就是以矿产商起家,围绕着矿山在北方经营了多年。原本斯比艾路尼尔也从河流之中提取铁砂进行精炼,但是米立凯为了杜绝后患下令禁止了这一行为。也正因为如此,这里才能够不需要迪巴商会的任何帮助,一直到最后坚持独立自主。
米立凯打算将这里和北方的骚乱相隔绝的想法,可以说到目前为止一直都取得了非常显著的成效。
由此可见,要想实现赫尔德的提案就首先要使熔炉恢复运作。
「很好!就这样吧!毕竟主动权在我们这边……喂,那边那个!你可要努力地把炉子填满啊!」
现在的斯比艾路尼尔更像是一个通商用琥珀与毛皮的仓库,而站在古老的大熔炉前给人指路的,就是这位拿着杖的鲁瓦德。当他得知在赫尔德与罗伦斯拼命奋斗的时候,自己竟然一直在呼呼大睡,不由得自责地哭了起来。
确实,身为佣兵团长,这样的失态一定会令他感到异常的悔恨吧。
莫伊吉看到老大这个样子,只好向赫尔德和罗伦斯寻求帮助。看那意思是想让他们给他的主人一个比较重要的任务,借以找到挽回名誉的方法。
就这样,赫尔德将指挥熔炉再次运作的任务交给了他。
不仅如此,斯比艾路尼尔的住民们看到白天所发生的骚乱,都自发地来到城墙上协助进行防御。这对于正忙于改建工作的缪里佣兵团来说是一个非常利好的消息。
「最多也就挺到明天天亮的时候吧。」
与千人队长所率领的迪巴商会军队之间的交涉,使者带着结果返回大概也得是今天深夜之时的事,所以天一亮马上就会出结果。
对于罗伦斯的疑惑,赫尔德一边注视着缪里佣兵团的动静一边乐观地说道。
「我觉得没问题。」
「不过,还真有你的能提出这样出人意料的想法呢。」
罗伦斯站在已经被当做仓库的大熔炉入口处,观察着改造作业说道。
「你说用金钱解决,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种方式。」
收拾货物、修复熔炉破损、检查风箱设备。罗伦斯一边望着忙碌的人群一边说道,而站在他身旁的赫尔德只是笑而不语。
现在站在自己身旁的真是难得一见的大商人。
罗伦斯并没有把这旬感慨的话说出来,稍微平静了一下之后继续说道。
「将世界上所有的琉米奥尼金币都用那个刻印槌重新铸造,坦白说这可不是一个正常人的想法。」
而赫尔德的提议正是这个。
琉米奥尼金币是纯度最高的金币,即便重新铸造也一样拥有十分珍贵的价值。
不过问题的关键在于,金币上的图案从此以后就和迪巴商会所发行的货币图案相同了。
迪巴商会发行的铜币和银币是市场上公认的流通货币,但是却唯独没有金币。原因之一是因为金币的价值过于高昂,轻易不会在民众之间流通。其次,也是因为金币的造价太高,就连迪巴商会也没有发行金币流通的实力。
正因为如此,赫尔德才把发行金币的权力交给斯比艾路尼尔。
想要大量地发行金币事实上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并不会对迪巴商会的货币政策产生太大的影响。
但是,金币却又是一种重要的象征。
所以迪巴商会大概只会发行数量很少的金币意思一下吧。
赫尔德的提议是将一把刻印槌放在斯比艾路尼尔,在将来发行金币的时候支付给他们一定数目的手续费,然后让他们来进行金币的铸造工作。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就算赫尔德和迪巴回到迪巴商会官复原职,对斯比艾路尼尔也不会产生什么威胁了。
给予斯比艾路尼尔如此优待,要是随后再出现什么问题的话,让北方领地的那些家伙们看到了一定会失去对迪巴商会的信任。
也就是说,赫尔德等于给了米立凯一个长期保持斯比艾路尼尔和平稳定的承诺。
而这个承诺的价值,米立凯不可能不知道。
「不过,我能够像现在这样指挥,都是多亏了罗伦斯和赫萝的帮助啊。」
赫尔德、鲁瓦德、罗伦斯、赫萝。
少了任何一个人,事情都无法进展到这一步。
「罗伦斯。」
赫尔德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对罗伦斯说道。
「什么事?」
罗伦斯抬起头来,看到赫尔德正望着卖力工作的缪里佣兵团,以及奋力指挥的鲁瓦德,就那么一直专心致志地注视着他们一边对罗伦斯说道。
「不打算加入迪巴商会吗?」
说着,赫尔德将目光转到罗伦斯的身上。
绝代的大矿物商,以及建立了北方新货币系统的了不起的大商会。
被这样的商界巨人邀请加入,简直比在莱斯科开店更让人梦寐以求。
但是,罗伦斯却在赫尔德将目光转到自己这边的同时,向鲁瓦德那边望去。
这实在是一个充满诱惑的邀请。对旅行商人来说更是难以置信的事情。
「如果我接受你的邀请,就会开始向着梦想前进的每一天吧?」
「嗯。我可以保证。」
赫尔德的语气十分坚定,罗伦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所以不行。」
罗伦斯对赫尔德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
「好了,再说下去恐怕我连自己说的话都不相信了。我不能接受你的邀请。」
就算不仔细地解释,这句话的意思两个人也都明白。
赫尔德似乎有些恍惚地注视着罗伦斯,接着和罗伦斯一起将目光转向鲁瓦德等人。
「是呀。」
随后,赫尔德好像故意打趣一样说道。
「早知这样,我当初也变成可爱女孩子的样貌就好了。」
听到这句话,罗伦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罗伦斯撑着拐杖站起身来说道。
「要是女孩子的话,可能早就被赫萝吃掉了哟。」
「……因为是兔子嘛。」
赫尔德笑了笑说道「真可惜」。
「说起来,你要去哪儿?」
「回房间啊。我现在这状态又不能帮忙踩风扇,留在这里只能添麻烦。」
赫尔德一下子激动起来,好像是打从心底里冒出的情绪一般。
「才没有那种事。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一样满身伤痕啊。而且,让亚纳金哑口无言的人不正是罗伦斯你吗?要是没有罗伦斯你帮忙,就连鲁瓦德他们都——」
赫尔德一时语塞,罗伦斯带着疲惫的笑容向他摆了摆手。
他知道赫尔德想要说什么,而且对罗伦斯来说也很希望能够见证金币铸造的过程。
但是不行。
已经够了,现在是必须从这场晚宴中离席的时候。
「过于深入,就会导致无法抽身。」
对与罗伦斯的拒绝,赫尔德还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但是,赫尔德很清楚赫萝与罗伦斯之问的事情。所以当他们的生命发生危险之时,第一个劝说赫萝从这里逃跑的不是别人正是赫尔德。
那么现在就该是让罗伦斯逃跑的时候了。
虽然罗伦斯嘴上没说,但赫尔德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即便有百般的不情愿,还是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那么,等金币做好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拜托你了。」
说完,罗伦斯便撑着拐杖转身从熔炉房走了出去。
熔炉房里面的灯光亮的晃眼,强壮的工人们忙碌地来回奔波着使屋子里面让人感到十分闷热。
而一走到外面,寒冷的天气又使人的皮肤感到一阵刺痛,过于宁静的空气甚至使人产生出一阵耳鸣的幻觉。
如果留在那里,完全可以享受在赢得危险赌局的胜利后那疯狂的欢喜。
可是,那里却已经不是自己应该待的地方。
罗伦斯撑着拐杖一步一挪地向前走去,忽然在路的对面看到有人向自己走来。就在罗伦斯心里想着究竟什么人还会在这么晚的时候出来散步时,却发现走来的是抱着一个大酒桶的赫萝。
「嗯?汝这是要是去哪儿啊?」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
赫萝抱着酒桶回答道。
「有人给咱送了酒。想要和汝一起喝才来到这儿的。」
「我看自己待在那地方碍手碍脚的,所以决定回旅馆去了。」
罗伦斯苦笑起来,而赫萝却轻轻地哼了一声说道。
「汝的决定很正确。」
赫萝在说出这句话时候的神情像极了对喝的烂醉如泥的丈夫嚷怪明天不许再去酒吧了的妻子。
前科累累的罗伦斯心虚地不敢直视赫萝盯着他的眼睛,只好想办法岔开话题。
「……你说这酒是别人送的?谁送的?」
「……真是的……叫什么来着,哎呀,就是那个白痴家伙。」
赫萝还是和一如既往地记不住别人的名字。
「难道是米立凯?」
听到这个名字,赫萝连声称是。
「可是,为什么米立凯要给我们送酒呢?」
被罗伦斯这么一问,赫萝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快的神色。
「怎么了?莫非你以为他在酒里面下毒了吗?」
「那到不至于……」
直到现在罗伦斯都搞不懂米立凯究竟在想些什么。
如果从半人半兽这方面看,他倒是和赫尔德与赫萝有些共同点。
虽然罗伦斯对米立凯已经没有什么怀疑,但是也同样并不十分地信任。
赫萝似乎看透了罗伦斯的心思,一边催促他快走,一边站在一旁恍惚地望着罗伦斯的侧影。
「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也有很多事情发生啊。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不是吗。」
这句话倒是没错,但问题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罗伦斯稍微思考了一下说道。
「我们和赫尔德进行第二次商议的时候……这么说来,你当时不在场呀。」
在罗伦斯和莫伊吉与鲁瓦德等人说话的时候,赫萝以去别的房间整理尾巴毛为借口离开了。
当时和赫萝脸色似乎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一定是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吧?
「咱可是已经很努力地用亲切地语气了。」
赫萝说道。
「亲切?」
「不过这也许算是个教训吧。」赫萝低声嘟嚷道。
「那个白痴原来是在这个地方守墓啊。」
「守……墓?」
「嗯,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据说是几十年前他的人类伴侣因病去世。因为这里是她的故乡,所以选择让她长眠于此。虽然没有能力救活她,但至少希望她在死后能够得到宁静什么的。我说这个家伙啊,就不能做点更有意义的事吗?」
虽然赫萝的语调里充满了戏虐,但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笑容。
自己的伴侣先走一步,剩下活着的那一个在其长眠之地固执地守护着,这根本不是别人的事。
「那么,你是……」
「啊。这个嘛。因为咱在那家伙面前紧紧地握住汝的手。那家伙当时的目光一定很阴暗吧。」
那大概是混杂了羡慕与嫉妒的目光。
总之是让人难以冷静的场面。
「所以,那家伙让兔子带话说要跟咱谈谈。于是咱就去咯。」
罗伦斯也像米立凯的妻子一样,总有一天会比赫萝先走一步。会衰老,会生病,最后会死掉。
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实,赫萝一定也知道。
毕竟她经历过这样的事,在心里面一定也有隐隐的担心。
罗伦斯一意孤行地拉着赫萝的手走到今天,而赫萝也是心甘情愿地被他牵手。
这样的赫萝,究竟对米立凯说了什么呢?
对守护了妻子长眠之所如此之久的米立凯,赫萝究竟说了什么?
赫萝平静而简短地说道。
「咱对他说,赶紧去找下一个伴侣吧,白痴。」
「……」
罗伦斯呆呆地停下脚步,愣在原地。
赫萝继续向前走了几步,脸上浮现出嘲笑的表情回过头来。
「呵呵,汝还真是可爱呢。」
说完,赫萝咯咯地笑着继续向前走去。
确实对于罗伦斯来说,如果自己有一天死去,他也不希望看到赫萝悲伤,而希望她能够再次展开笑容吧。
不过在他的心中还是会傻傻地希望赫萝的身边不要出现其他男性的身影。
罗伦斯也继续迈开脚步,向赫萝追去。
「不过换句话说,如果没有那天的相遇。也许咱还呆在麦田里,而汝大概每天出外为自己的家庭奔波吧。」
回到旅馆后,赫萝一边开门一边带着愤愤的语调说道。
而她没有帮罗伦斯把门撑住大概也是故意的吧。
罗伦斯只能一手扶住拐杖,用另一只手费力地把门打开,然后勉勉强强地挤进门去。
「要是那样的话,刚才你特意送酒过来的时候。」
旅馆里一片寂静,似乎是全员出动了。
罗伦斯只能摸索着前进,而赫萝则在前面很轻巧地走着。
「我也不会和你说话啦。」
赫萝在黑暗中停下脚步,虽然没有出声但罗伦斯依旧能够感觉到她的笑容。
接着,赫萝继续迈着轻巧地脚步蹦蹦跳跳地跑上楼去。
罗伦斯撑着拐杖,用仅存的一点体力爬上楼梯。
等到最后终于抵达四楼的时候,已经是气喘吁吁了。
「你说不会和我说话?」
「哇啊!」
突然被赫萝在面前大叫一声,吓得罗伦斯差点摔倒。
赫萝呵呵地笑了起来,然后拉住罗伦斯的手。
但是,她笑过之后的氛围忽然变得十分恐怖。
「既然汝都知道了,就不要那样做哟。」
「……?」
罗伦斯注视着赫萝,但在一片昏暗中只能看到她的轮廓。
而他与赫萝之间的对话,基本上也和现在的状况相同。
「好了,到啦。」
进入房间之后赫萝打开窗户,屋子里面多少比刚才明亮了一些。
罗伦斯接着月光来到床前,终于能够坐下休息喘口气。
就在他稍微舒缓过来的时候,发现赫萝正站在自己的面前。
罗伦斯想让赫萝帮自己倒杯水喝,结果抬起头来才发现赫萝的脸上写满了愤怒的表情。
「话说汝啊。」
赫萝的声音冷冰冰的,眼神也显得不依不饶。
因为罗伦斯现在正背向着月光,所以能够清楚地看到赫萝的眼睛反射月光闪耀着银色的光辉。
「咱不是告诉过汝不要再让自己卷入这么危险的事情吗!」
又是这件事?
不过那么做也都是迫不得已呀。
本来都已经做好逃跑的准备了,只要条件允许肯定不会冒险的。
罗伦斯做出一副无奈地表情,赫萝在鼻子里「哼」了一声,稍稍地向前凑了过来。
「好吧,咱也知道汝是迫不得已。」
罗伦斯刚想随声附和一下,但赫萝尖锐的目光却让他不得不沉默下来。
「但是,不管怎么说汝都违反了和咱的约定。而且要是再发生什么事的话,以汝那种烂好人的性格肯定又会冲到前头。但是咱可不能保证每次都能够帮汝渡过难关。所以汝最好把这一点记在心上,要不然早晚会吃到真正的苦头。」
罗伦斯不知道赫萝这么说只是吐槽,还是警告自己小心被赫萝让他「吃苦头」。大概,这两种意思都有吧。
「而且,从这次的事件以后,让咱还怎么相信汝……」
虽然罗伦斯很想说自己拒绝了赫尔德的邀请,但这对加深赫萝的信任似乎并无帮助。
只有言行一致才能够得到别人的信任。
自己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赫萝责怪胡来了。
一想到这一点,罗伦斯就好像等待宣判的罪人一样愧疚地望着赫萝。
「话虽这么说,咱也知道汝是一个正直的傻瓜。而且,咱的做法也并
不是完全正确。」
「……?」
罗伦斯有些困惑地拼命思考起来,赫萝则稍微提高了声音继续说道。
「所以咱认为汝即便不能够遵守约定,但一定会遵守契约。」
「啊?」 。
罗伦斯不由自主地发出疑惑的声音,赫萝则不假思索地用手打在他的脸颊上。
赫萝的手停留在罗伦斯的脸颊上轻轻地抚摸起来,然后扭过他的脑袋正对着自己说道。
「那个可恶的任性小丫头不知道有没有和汝说过这一件事……」
赫萝露出虎牙带着些威胁的语气说道。
罗伦斯想起赫萝在雪山挖出被埋藏的禁书时候的事情。
赫萝去基修拿禁书的时候,在那里爱尔萨似乎对她说了些什么。
爱尔萨对她说的话和现在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呢?
罗伦斯完全搞不清楚目前的状况,而这又使得赫萝的焦虑之情越发地强烈起来。
赫萝将手从罗伦斯的脸颊上拿开,但很快用双手抓住罗伦斯的脑袋。
现在的样子,就好像这个可怜的旅行商人即将被赫萝一口吞掉脑袋一样。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种推测也并非毫无可能。
赫萝直视着罗伦斯的眼睛说道。
「在建立契约的时候,必须要有证人在场。那家伙是这么说的。」
很明显从小就被寄养在教会之中的爱尔萨所说的契约,和罗伦斯所说的契约并不是一个概念。
「怎么了?」
赫萝似乎有些不高兴的问道。
没什么。
对于这样的契约,丝毫没有拒绝的理由。
罗伦斯就好像被魅惑住了一样望着赫萝,点了点头。
虽然赫萝望着罗伦斯的目光里依旧有一丝怀疑的神色,但最终她还是如释重负一般地松下肩膀。
随后赫萝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笑起来,慢慢地将脸向罗伦斯靠近过去。
沐浴在月光之下的脸庞,如同覆上了一层银色的面纱。
既然人类在神的面前达成契约,也许狼就是在月光之下这样做吧。
赫萝稍稍歪起脑袋,头发顺着赫萝的身体滑落在罗伦斯的肩膀上。
罗伦斯伸手搂在赫萝纤细的腰上,当然没有遭到丝毫的反抗。
赫萝微微一笑,把脸凑了过来。
罗伦斯忽然有种软绵绵的预感,于是很配合地闭上了眼睛。
随后。
经过如此漫长的等待,这种触感终于到来了。
「嗯,忽然忘记一件重要的事。」
「哈?」
当罗伦斯睁开眼睛的时候,赫萝已经起身站到对面了。
「哎,啊……」
路伦斯伸手想要抓住赫萝的手,结果却被对方很轻巧地挣脱开。
而当他想要从床上站起身的时候,腿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又使得他不得不坐在床上。
罗伦斯有些不甘心地向赫萝望去。
「呵呵。不要做出一副那样的表情嘛。」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现在的赫萝分明就是看到罗伦斯这幅模样而幸灾乐祸的样子。
真是一个过分的家伙,虽然罗伦斯心里这样想着,可是在看到赫萝的眼睛之后却又无法说出抱怨的话来。
赫萝对于罗伦斯每次都很容易被商人的梦想所诱惑这件事是真的感到很生气。
明明都说好了很多次,可是每次都不长记性。
罗伦斯好像被主人教训的小狗一样,虽然愤愤不平却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
赫萝将双手掐在腰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不过,真的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刚才忘记了。在缔结新的契约之前,必须先解除旧的契约呀。」
「旧的契约?」
罗伦斯有些迷茫地低声说道,赫萝则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汝不是答应过要带咱回到约伊兹的吗?」
「啊、啊啊……」
其实早就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呀,但这句话打死都不能说出来。
当初赫萝与罗伦斯也是相遇在这样一个满是皎洁月光的夜晚。
满怀孤独,渴望回到故乡的贤狼,和心中燃烧着开店梦想,脑子里只想着赚钱赚大钱的旅行商人罗伦斯。
现在回忆起来,还真是相当奇妙的组合呢。
罗伦斯默默地注视着赫萝,赫萝的表情一下子和缓下来,向窗外的月光望去。
如果说她这么做有什么原因的话,那多半是想要隐藏自己的羞涩吧。
「咱记得汝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
「哎?」
赫萝将目光转向罗伦斯,微微一笑说道。
「汝说带自己的伴侣回故乡这件事,有很深的意义。」
自己应该是说过这样的话,但是罗伦斯却一点都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说过的了。
但也正因为如此,赫萝居然还记得这一点更让罗伦斯感到欣喜。
就好像罗伦斯一直将赫萝的事情放在心上时刻牵挂着一样,赫萝也将罗伦斯的一言一行谨记于心。
月光下的赫萝忽然咯咯的笑了起来。
罗伦斯也一起跟着笑着叹了口气。
「约伊兹,约伊兹啊。」
「嗯,那里不是故乡么。」
「我明白……不过。」
「嗯?」
罗伦斯的视线望向赫萝的身后说道。
「一起喝个酒应该没问题吧?」
赫萝回过头去,看到米立凯送来的酒桶正静静地摆在那里。
原来米立凯送酒来就是这个意思吗?
「嗯……好吧,不过就算喝醉了料想汝也不敢把咱怎么样。」
虽然赫萝这样说,但罗伦斯并不在意,所以也没有反驳。
赫萝将酒桶抱到床上,然后拿过一个酒杯。
怎么只拿了一个?罗伦斯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用眼神在屋子里面寻找,结果却被赫萝轻轻地敲了一下脑袋。
「汝还真是一个不解风情的家伙呢……」
说完,赫萝的似乎很开心地摆了摆尾巴。
看样子她是真的感到十分快乐。
「咱这是怕汝喝多了呀。」
「还没到你管我这些的时候吧?」
「傻瓜!」
说着,赫萝拔出酒桶上的木栓。
然后将罗伦斯手中的酒杯倒满。
与此同时,伴随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某种机械开始运作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概是熔炉修复完成,点火成功后大家一起踩着风箱的声音吧。
在这冬季漫长的北方地区,刻有将一切照亮的太阳标志的金币,现在已经开始铸造了。
鲁瓦德曾经说过,他最喜欢彻夜行军之后所见到的那如同将一切都洗刷一新的朝阳。
而现在他们正在铸造的太阳的金币,也将是宣告新时代来临的象征吧。
但是,罗伦斯却没能在现场亲眼见证这一时刻,只是在这个空无一人的旅馆房间里面。 -
可他却对于这件事没有丝毫的遗憾和后悔。
毕竟现在手中有酒,而且倒酒的不是别人正是赫萝。
罗伦斯将目光从倒映着月光的酒杯中抬了起来,正好看到赫萝的笑容。
「呵呵。」
那是比太阳更加灿烂比金币更加耀眼,自己心爱之人的笑容。


后记

好久不见,我是支仓冻砂。第十六卷啦。在腰封的广告上面应该会写着本卷是最终卷的字样吧。从我创作《狼与辛香料》开始,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主要用来进行创作的这台笔记本电脑由始至终都没有死过一次机非常配合我的工作,但是现在这机器的电池不行了,风扇也快要报销导致机器很热,表面还到处都有掉漆。
整整十六卷的原稿都是用这台笔记本电脑写出来的,现在终于可以买新电脑把它换掉了。这五年来辛苦啦。
那么,本篇到此就算告一段落,在这次的后记里面就谈一谈以前从没说过的作品秘话吧。
关于之前各篇故事的秘话已经在《关于狼与辛香料的一切》之中介绍过了,所以这次来说说这部作品整体的灵感来源。《狼与辛香料》这个题目来源于法国中世纪经济史学家简•法维耶(Jean Favier)所著的《金与辛香料》。第一卷的主题就是在读完这本书之后产生出想要写一本类似这样内容的故事所确定下来的。
以轻小说的模式写经济类的内容,这种设定在当时是非常少见的。
而且明明是幻想风的作品,却完全没有剑与魔法出现。
但我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也许因为我是一个性格比较特别的人。
贵族与国王,骑士与魔法师,魔王与勇者等等诸如此类的设定,在我之前已经有数不清的人挑战过,甚至还有多少文学泰斗的巨著摆在面前。如果我贸然冲进去,绝对没有能够大胜而归的把握。我不写学园类型的故事也是如此。
就连我查阅资料的时候也是,绝不读那些面向幻想小说作者的内容,基本上看的都是学术方面的著作。中世纪经济史也是一样,凡是封面上写着「入门」二字的都不看,就算明知自己可能看不懂也挑那些专业的内容读。关于神灵的内容也是,不看那些泛泛地讲述世界神灵事典之类的东西,要看就看《圣经》和《金枝》。反正是专挑难懂的书读,虽然里面也有爱慕虚荣的成分,不过因为我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有才华的人,所以只能尽量去读那些有才华的人所写的书来充实自己,并且尝试着写出比那些作品更加有趣的小说来。
而这一挑战的结果,就是这部既没有剑也没有魔法的《狼与辛香料》。
作品的基调大体上就是这样确定下来了,而作为小说主题的男主角和女主角之间故事的发展过程则更多地是受我以前所读过作品的影响。
其中叔本华对我的影响尤为显著。在我描写赫萝与罗伦斯之间的感情变化时经常会思考,这个故事能够沿着幸福的道路走到最后吗?叔本华被认为是悲观主义的代表人物,但我却不同意这个观点,相反地我认为叔本华是在用批判的眼光探寻通向幸福的道路,所以基本上他应该算是积极向上的人。毕竟他曾经向当时身为畅销书作家的母亲说过「你的书在几十年后将没有任何读者,而我的书则会成为后世作品的灵感源泉。」这样的豪言壮语。(而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书根本一本都卖不出去)由此可见他绝对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而且,追寻幸福的主线,和拥有比人类长得多的寿命的赫萝以及永不放弃的商人罗伦斯之间的故事十分相符。
尽管在这本第十六卷中,不但没得到一个确切的结论,甚至连两个人应该如何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的提示都没有给出来。不过对于赫萝和罗伦斯来说,两个人之间都互让一步才是最好的结果。
也许不同的读者对这样一个结局会有不同的看法吧。啥?这就结束了?后来那家伙怎么样了?还有那个家伙怎样了?大概还会有这样的疑惑。我的责编也跟我提出过类似这样的问题。不过这就是我的美学……或者说哲学……所以大家就把这当成是一种残缺的美吧,要是从系列构成上严格考虑的话,纽希拉镇也是不该出现的异类哟。
总之因为这个原因,还要出一本后日谈性质的外传作品。
虽然只是一个篇幅不足以出一本书的短篇作品,还想要再多了解一些《狼与辛香料》世界的读者朋友们,请多多支持!大概能在今年初夏的时候与各位见面。
……但是《狼与辛香料》的世界,并不是指那个世界观。赫萝与罗伦斯分别指代「狼」与「辛香料」,这种隐喻的修辞手法在现代观念中普遍具有哲学性质的对照含义,也就是说……(此处省略很多个字)
对不起,失态了。如果刚才有读者担心支仓冻砂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的话,那真是最令我感动的事。总之我现在预计在2011年的夏季出版新作。新作中也会有兽耳哟。因为兽耳是我的哲学哟。不过新作不会是中世纪幻想也不是学院风也不是SF也不是神秘风格哟。我想要再创作出一部会被人说「为什么又写出这样一部稀奇古怪的东西来啊?」的作品。
所以我想在自己发表出道作品的那个月份来发表自己值得纪念的转型之作。
一直以来为我创作美丽插画作品的文仓十老师现在还在忙剩下的工作,今后的作品也还要拜托您了!也希望为漫画版《狼与辛香料》进行创作的小梅けいと老师今后能够创作出更多充满魅力的作品。还有动画制作的工作人员,以及各路媒体的朋友们,多谢你们!责编T大,A大,谢谢你们!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还有一直以来支持着我,将这本书看到这里的你!
真的是非常感谢!

支仓冻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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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ayuhao 平民
就这么完结了,确实有种很大的失落感啊,毕竟大萌狼也是陪伴了我许多许多年了吧。当我还是个高中生时萌狼就走进了我的生活,如今她就这么走了……罗叔和萌狼的旅程虽然是告一段落了,但他们的幸福会一直继续下去吧。

13 年前 0 回復

克鲁诺 侯爵
我的天,几年没来看了,居然写到了16卷!
虽然的确是好小说,不过这个长度却让人望而却步.....

13 年前 0 回復

qq15752257 平民
LZ辛苦了!萌狼终于卖完萌了····撒花~~

13 年前 0 回復

a62658807 平民
果断沙发,话说这就是传说中的神作

13 年前 0 回復

yzj24 平民
主线完结啦。。。期待最后的一卷短篇吧

13 年前 0 回復

zupro 平民
完结了咩。。。

13 年前 0 回復

peoth 伯爵
啊,最后一卷了呢…所谓没有终点的旅途吗~赫萝太萌了~

13 年前 0 回復

瑟尔 伯爵
支持一下。终于到最后一卷了,

13 年前 0 回復

letten 騎士
故事終於到最終章
羅倫斯不要又被騙囉

13 年前 0 回復

iloveacg 平民
歐歐歐!!!
翻譯終於出了!!!
LZ啊感謝!!!(淚目.......

13 年前 0 回復

AYANAMILEI 平民
就这样的完结了,唉各种感伤中!

13 年前 0 回復

bAgA303 伯爵
感谢lz的辛勤劳动。
奸商与萌狼的故事也终于完了,一直追着这本小说到现在,它的完结真让人有点失落感啊

13 年前 0 回復

lnikuaix 平民
看到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像看啊,啊,动画快出吧

13 年前 0 回復

13881969565 勳爵
萌狼终于完结了,实体书立刻入手

13 年前 0 回復

wuzhenwz 侯爵
结束了,可以说是开放式的结果,任凭大家想象之后的情节。很不错,毕竟年龄问题使结局很难定。

13 年前 0 回復

blackberry9000 皇帝
完结感慨啊 终究还是模糊地收场了呢

13 年前 0 回復

happynagisa 子爵
狼辛完结了啊~感慨万千啊~比太阳更灿烂比金币更耀眼的~是赫罗的笑容啊

13 年前 0 回復

钉宫之萌 平民
就这样完结了~~我的萌狼啊      期待外传

13 年前 0 回復

冰冰水水 勳爵
阿阿....結束了嗎
感覺很不捨阿
不過賢狼能夠幸福就好了

13 年前 0 回復

yaotungcheng 騎士
最终卷了啊,其实有点感动又有点失落的说
封面的萌狼笑的这么灿
但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只要萌狼到最后还是幸福的我就满足了

13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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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有角三倍速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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