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文~Stories of Last Letter~[ 第二卷][雨宫谅][录入完结]


死后文~Stories of Last Letter~ 第二卷 作者:雨宫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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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宫谅:
今年的愿望是“尽量按时交稿”,尽量这个词语意很多,表现力丰富的日语万岁。当一个暧昧的日本人吧。顺便说一句,对截稿日的担忧就象上面的海豚图一样,啊真让人担心……

插图:poko
生于兵库县,经历了许多事,现在在都内休养。
这种悠闲的时光是我最喜欢的。

内容简介:
身穿老式邮递员制服,手持奇特手杖的少女文枷。
她肩上的挎包中,装着的是微渺、却有形而真实的“奇迹”。
这种“奇迹”叫做——死后文。是留有强烈愿望而逝去的人,将那种愿望传达出来的最后方法。
她从天而降,摇晃着挎包,里面装满了化为信件的心愿。
“——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雨宫谅讲述的,委婉悲伤、时而激烈的故事第二集登场。








由于无法再回来,所以写下这封信吧。
为了消失的足迹,留下思绪吧。
奇迹虽然总是无法掌握在手中。
你那小小的手中握着的死后文,却是真正的奇迹。
有形的奇迹——


目录:
『成为英雄的瞬间』
『青空,白猫』
『丘比特』




[ 本帖最后由 flywind 于 2008-1-18 11:26 编辑 ]


——『成为英雄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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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井进一边呆呆地看着消防署厕所里的镜子一边小声说了一句,这已经成为他最近的口头禅了。
“——真是太疲惫了。”
今天出动了两次。
第一次出动是做晚饭的时候经常会出现的炸天妇罗引起的火灾。幸亏发现的比较早,所以只是把厨房的天花板熏黑火就被扑灭了。造成失火原因的欧巴桑由于紧张和安心的波动幅度太大一时没有调节过来,所以当场晕倒在地。倒是把那个看护她的人弄得束手无策,这都是小插曲而已。
第二次出动的失火原因并不清楚。由于初冬空气比较干燥,所以由火星延烧引起的火灾也是有可能发生的。由于当地居民的协作所以也没有酿成大火灾。
死伤人数为零。
只有一个晕倒的欧巴桑。
火灾现场当然或多或少充斥了紧张感,可是在体力上面倒是消耗不大。尽管如此却总觉得“很疲惫”,这也就是说精神方面的压力太大。进心里想到。
“……我,果然还是不适合当消防员。”
一边夹杂着叹息一边自言自语道。这种想法最近突然就涌上心头。本来也不是出于“为了保护别人的生命和财产无论自己处于什么样的险境都甘之如饴”这样高尚的想法才当消防员的。该怎么说呢,可以说是消防世家,无论是父亲还是比自己大很多的哥哥都是消防员,所以自己高中的时候就好像理所当然地参加了消防员考试,就那样不知不觉入了这一行。
进把目光从镜子上面移开,慢吞吞地拧开水龙头,水势很猛,洗过手之后,好像为了把这种可以称之为慢性五月病的倦怠感赶走,进用双手掬了一捧水,有些粗暴地洗了把脸。
突然吐了口气,抬起脸,和镜子中的自己目光相遇。
比起在消防学校上学的时候脸颊上的肉多了一些。可那并不是健康的证明,只能说明自己最近疏于锻炼身体。
眼神也和第一次准备去救火的时候明显不同。虽说当消防员是父母已经给铺好的路,可是对于从来没见过的场面多少还是有些期待和不安的。刚开始上班的自己跟所有的青年人一样不成熟,但是很热血沸腾,那双眼睛也熠熠发光到自己甚至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的地步。可是如今,映在镜子中的那种眼神到底是什么。
知道了消防员的真实情况之后,憧憬和光彩都变得淡薄起来,明明刚开始上班才几个月,就已经开始像是透明度很低的沼泽一样沉淀下来。这样的话,和进差不多大的昂首阔步走着的大学生要远比他有进取心,这点从眼睛里就可以看出来。
进叹了口气,从镜子的对面,用还滴着水的脸对着镜子中漫不经心地朝这边看着的自己质问道:
“——喂。你到底想怎样?”
对于这个质问的答案,无论再怎么等也不会出现。
进搔了搔头,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竖起了中指。然后,迷迷糊糊地打开厕所的门,朝走廊迈开步子。
正在那个瞬间——“哇?!”
“啊,好痛!”
也许是太过于心不在焉了,在走廊上飞奔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一下子撞在了脸上。进不由得按住鼻子蹲在当场。
连呻吟声都叫不出来,由于疼痛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撞到自己的那个人用少年独有的那种嗓音问道:
“喂,没事吧?有那么疼吗?对不起,我们有点急事。”
进扬起脸,看到眼前那个人穿的奇装异服,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肩膀上挎着的是那种很老式的蛙嘴式书包,头上带着平沿的帽子,身上的制服让人联想起以前的邮递员。另外,手里还拿着一根比自己身高还要长很多的手杖。
“……弄错地方的cosplay。”
穿成那样不应该来消防署而应该去邮局。啊,或者说这是幻觉?
好像是由于一撞之下把帽子弄歪了,cosplay少女默默地把帽子弄正。接着,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从少女的手杖里发出刚才的那个少年的声音,好像在催促这个少女。
“文伽,要是停在这里的话可就来不及了哟?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这个人,不过看来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大碍,咱们还是赶快走吧?”
对于这些话,少女用平淡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回答道:
“没有那个必要。你看,这个人身上穿的不就是消防员的制服吗?”
“诶?……啊,真的耶。可是,你看这个人行吗?怎么感觉一点也靠不住的样子?”
“现在咱们要争分夺秒不是吗?没时间让你挑三拣四了。”
会说话的手杖和cosplay少女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在贬低自己。冷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的进,下了这样的结论。
(——我果然还是不行了。甚至出现精神问题了。)
幻听和看到幻觉,其实倒是经常听说这样的事。特别是消防员这种从事经常处于生死临界状态工作的人,精神上的消耗特别大。比如说,曾经听说过有个先辈消防员实在是不走运,第一次出动就遇到了被烧死的尸体,结果之后一周浮现着苦闷表情的被烧死的尸体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不分昼夜的被恶梦魇住。
所以,对于幻听和幻觉也没有必要那么惊讶。
可是——(……为什么樱井进看到的幻觉不是烧死的尸体,而是cosplay少女呢?)
进在脑海中这样独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事实让人觉得很沮丧。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个有常识的普通人,可是现在这种对自己的认识立刻崩溃了。
垂头丧气的进突然站起身来,用一半开玩笑一半认真的口吻说道。
“——还是写辞职信去吧。”
进打算完全忽视幻觉,迈着踉跄的步子往前走去。可是,那个幻觉好像并没有打算放过进,说了一声“站住”拦住了进的去路。
“诶?”
进不由得站住并转过身来正对着那个少女,cosplay少女从挎包里拿出一封信,快速说道:
“不好意思,我没有时间跟你详细解释了。这封信有人托我转交给消防员。你什么也不要说,先看一下这封信的内容吧。然后——”
少女说到这儿停了一下,突然眸子里掠过一抹阴霾,有些满含深情地缓缓说道:
“……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尽量去体察寄信人的感情,听听他最后的愿望。”
那种让人无法说“不”的魄力,指的就是现在的这个少女吧。明明比自己年龄小,可进就是不由自主地被她的气势压倒,进处于半无意识的状态接过了那封信。
(好像……并不是幻觉。)
穿着奇怪服装的少女的存在感,以及现在手中信的感觉,鲜明到令人无法怀疑这一切的地步。既然这样的话,想问的问题简直堆积如山,比如你为什么穿成这样,为什么这个手杖会说话。可是,进忍住了冲口而出的问题,按照那个少女所说,打算先看手里的信。
信封上只有一张围着白边的纯黑色邮票,除此以外连邮戳都没有。背面也没有写寄信人的名字。进把封口打开,抽出里面的信纸。
写在信纸上的字,令人意外的看起来竟然像个小学生写的幼稚拙劣的字。进有些疑惑,不过还是把信读了一遍。
“写给消防员。
我叫白石勇太。之所以写这封信,是因为有事想拜托消防员叔叔。
我今天跟妹妹一起去阁楼间玩耍。可是,家里着火了,阁楼上全是烟。
根据文伽姐姐的说法,我是因为吸进了过多的烟而呛死的。可是,我妹妹美久还活着。
消防员叔叔,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妹妹吧。”
信的最后写着家庭住址。进皱起眉头把视线从信上移开,朝cosplay少女问道:
“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就是信上所写的那样啊。”
“开什么玩笑。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发生火灾的通知——”
————————————!!
跟巴布洛夫狗的条件反射一样让消防员一下子变得紧张的警笛声在署内响起。伴随着不稳定的蜂鸣声,滔滔不绝的广播声音响起。
“火灾指令!现场是,壶宫町二一五!!出发队,春河台一,二!!”
进不由得重新看了一眼手里拿着的信纸上写的地址。
背后一阵寒意。
从嘴里冒出来的那句话,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嘶哑。
“……开什么玩笑!”
***
火灾现场二层的主屋已经遭受了初次火焰的洗礼,从门和窗户里面冒出通红的火舌和黑色的烟。
周围是僻静的住宅街。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刚过,理所当然的周围充斥着无边的黑暗。可是不合时宜的大火以及那些看热闹的人,却使这一带像白天一样热闹。
进从消防水泵车上跳下来,立刻抱着水管跑到附近消防栓旁边,先确保放水的水源。然后直接返回火灾现场,一对看起来三十五岁左右的夫妇正在朝进的同僚们大声叫着什么,看样子那对夫妇已经有一半陷入了精神错乱状态。
进觉得胸口一阵不舒服,来到自己的上司也是这队的队长大崎学旁边,悄声问道:

“学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学是个很老练的中年消防员,他朝着火的房子看了一眼,眼里闪着精光,眼神凌厉得简直好像是要把火焰射杀,低声说道:
“……据他们说里面也许还有两个孩子。”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回想起那封不可思议的信来。
进的喉咙有些刺痛,可是仍然拼命想否定这种可能性,回答道:
“真的吗?不可能吧,你想啊,肯定是弄错了吧?肯定是先让孩子们逃走.现在说不准在哪儿吓得尿裙子呢?”
学听到他的活,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一下那对夫妇,满脸不高兴地继续说道:
“那儿站着的孩子父母刚开始也跟你想的一样。火灾发生之后,立刻跑到二层孩子们的房间。
可是,并没有发现本来应该在那儿睡觉的孩子们的身影。烟已经很呛人了.所以估计孩子们肯定是先逃走了.于是他们也逃了出去——可是在周围找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孩子们的身影。”
“怎么可能……”
在进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身经百战的健将学召集其他的队员,干脆利落地下达命令。
“从正面进入是不可能的了。还是从南面的窗户进去吧。在一层找人的任务就交给大宫、小暮,还有葛西你们三个。二层——”
正在此时,进的脑海中鲜明地闪现出那封不可思议的信中的一句话。
“消防员叔叔,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妹妹吧。”
如果相信信里所写的内容的话,孩子们肯定还在阁楼里。现在立刻跑到二楼,说不准可以救出孩子。
进好像被什么看不到的力量推动似的,突然朝前迈出一步。然后,用理所当然的口吻慢慢说道:
“学先生。去二层找人能让我去吗?”
听到那句话的队员们都惊讶地回头看着进。可是,被吓得最厉害的还是说那句话的本人。
(……诶?我,在说什么呢?)
座右铭虽然经常换,可是最近一直没有换。那就是——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虽说当了消防员,可是无视本能主动跳到火焰当中这样愚蠢的行为还是想尽可能地避免。如果有人问他是选择跳到火焰中救人,还是在外面做后援,他肯定是高兴地选择在外面待命。而且,他的这种想法好像被看透了似的,最近他轮到的绝大多数都是在外面做支援的工作。
(……如果接着说我是说着玩的,肯定学先生会生我的气吧。)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瞪着眼睛看着进的学突然吹了一声口哨。脸上浮现出无以言表的喜悦表情。
学来到进的旁边,使劲拍了拍他的后背,笑着说道:
“这样啊,这样啊!最近看你一副没有斗志的样子还以为你已经成为废人了呢。果然不管怎么说你还是个消防员!!现在对你稍微有点刮目相看了!!”
“嗯,不,那个——哇?!”
学用胳膊揽住进的脖子,很有干劲地大叫一声。
“好,就这么决定了!我跟你一块去二楼!!”
心里直后悔,可是马后炮已经不顶用了。只要让学的热血沸腾起来,就很难让他改变想法。进偷偷地叹了口气。
(……没办法。还是去看一眼吧。)
虽然不愿意接近危险,可是跟火作斗争的方法在消防学校通过每天的训练还是学到了不少。只要不发生意想不到的灾难的话,应该不会丧生的。
而且,还有那封信。
那封信在自己心中占的分量越来越大,通过刚才半是无意识状态下说出来的话就可以切身体会到。下定决心,就当是亲自去验证那封信的真伪好了。
准备冲入着火的房屋的队员们围成一个圆圈。进旁边站着的是学,现在从学身上一点也感觉不到他平常那种老是滑稽搞笑的氛围。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经百战的老消防员身上散发的魄力。
身为队长的学扫视了一圈大家的脸,嘴角露出无敌的微笑,平静地,然而是毅然地大声说道:
“——走吧,亲爱的消防员们。”
听到他的号令,包括进在内的大崎队的队员们都用很有精神的声音回答道:
“是!!”
***
虽说是全副武装,可是炽热的空气以简直要烧到人的皮肤的威势席卷在周围。到处都是伸着红色火焰的火之恶魔,火焰的身躯渐渐变得庞大起来,好像要袭击进他们。心脏早就开始猛烈地跳起来了,呼吸也比平常紊乱多了。可是即便如此,耳边听到的既不是心脏的猛烈跳动声,也不是喘着粗气的呼吸声,而是火焰的咆哮声。
“——进!你有没有跟在后面?!”
学先走到楼梯上,用半是怒吼的声音大声问道。进条件反射般地回答说“是!!”,说实话,到处都是黑烟,根本看不清楚学的身影。
在楼梯上绊倒了好几次,终于来到了二楼。按照学的指示,兵分两路,开始找人。
进先走进了走廊尽头的房间。虽然已经被烧的变形了,不过还是可以看出有个布偶状的东西在窗边燃烧着。火已经延伸到了窗帘,简直像是在朝这边招手一样。
房间里正面和左边各放了一个木制的书桌。把视线往右边移,发现了火焰肆虐的双层床。毫无疑问,这是孩子们的房间。
进用力大叫道:
“勇太!美久!你们要是在的话就回答一声!!”
仔细倾听,没有人回答。进咋了一下舌,还是仔细搜索孩子们可能藏匿的地方。可是,在屋里没有找到孩子们的身影。进立刻回到走廊上。于是,和从对面过来的学差点撞在一起。
学很少见的用含有一丝焦躁的声音说道:
“没在那边!这边有吗?!”
进摇了摇头,通过空气呼吸器可以看到学皱了一下眉头,学回头看了一眼朝这边慢慢逼近的火焰。
“……到外都有可能会烧塌。好吧,找人就到此为止吧。既然我们都这样搜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的话,说明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孩子们肯定已经藏在了安全的地方。我们就收兵吧——你在做什么?”
学这么一问,进才回过神来。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就打开手电,开始细细地照着天花板。
“啊,那个……说不准有阁楼间之类的地方。”
“阁楼间?”
学看了一眼被浓烟包裹住的天花板,立刻转身对进说道:
“说什么傻话。即使有那种东西的话,孩子的父母在逃走之前肯定也会检查一遍的。”
这个意见很合理。可是对于读过那封信的进来说,还是觉得有些怀疑。
进还是不肯罢休。
“不,你不知道吗?外国电影里经常有这种情节,虽然是禁止孩子们进入的场所,可是孩子们总是在半夜,偷偷瞒着父母去里面玩。那些外国电影里面不是经常演吗?”
学沉默了几秒钟之后,立刻回答道:
“不管有没有,咱们都没有时间去搜阁楼间了。赶快下去。看来这个火焰已经生气了。你没看到吗,火势突然变大了。”
正如学所说,火势明显比刚才大多了。到处都是令人恐惧的火焰,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哪怕就是退路立刻被切断也不足为奇。
“好,回去吧!进,你好好跟在我后面听到了吗!!”
学这么说过之后,转身朝浓烟和火焰之中走去。
“……该死。就只能到此为止了吗?”
进这样自言自语道,正打算跟在学后面跑出去的时候。突然视野中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嗯?”
因为有烟所以看不太清楚,墙壁上好像有一个四方形的电板状的东西。刚开始还以为是荧光灯的开关呢,走近一看突然倒吸了一口气。进简直像是要咬住电板似的立刻拼命伸过手去,然后找出了用手指开启的开关,电板的顶部啪的一声开了。里面有一个把手似的东西,进立刻朝右拧了一圈。头顶上发出某种东西驱动的声音。接着,简直像是通过云彩直接通往天上的通道一样,黑烟中间通往阁楼的楼梯慢慢落下。
“……啊,真的有?!”
进赶快踏上楼梯。正在此时,先走一步的学的呵斥声传来。
“喂,进!你在哪!!跟过来没有?!要是再慢吞吞的话你会被烧死的!!”
明白了这句话的瞬间,突然像是被拉回到现实中一样。进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烧死……”
踏上楼梯的脚,在尽全力阻止自己接着往上走。与此同时,进的头脑里突然出现了疑问。
(……喂,喂。我,到底想做什么?)
学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找人的工作到此为止。原本,孩子们就不一定在阁楼里。不,在的可能性是非常低的,而且在这种火焰和浓烟的环境中生还的可能性简直可以说是零。
透过开着的门可以看到孩子们房间的天花板已经差点烧塌了。在消防学校学到的关于火焰的知识,以及这几个月在现场得到的经验都在极力向进发出警告。
——要是继续呆在这儿的话,真的太危险。
学的怒吼声在空气中回荡。
“进!赶快到我这儿来!这是命令!!”
要是平常的话肯定会吓得忍不住缩头的场面,可是这次不一样。进由衷地发出一声安心的叹息。
(那个大叔,生起气来还真是恐怖。我是个小兵怎么可能反抗他的命令呢。而且,说实话,甭管是不是消防员,到这儿就已经是极限了。)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进把已经踏上楼梯的脚又收了回来。
正在这个瞬间。
“——果然好像选错了人。”
突然有人在头顶上说话。进吓了一跳,抬头一看。
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在通往阁楼的入口处,站着的就是那个Cosplay少女,虽然被浓烟裹住可是她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
少女立刻被浓烟完全覆盖,从进的视野里消失了。
“什么……”
一瞬间进有些茫然若失,不久就恍然惊醒了。想到自己目前所处的境况,脸色变得苍白。
如果是不确定是否有人的地方,可以直接忽略。这就是目前的现状。拼命地想用这个借口说服自己。
可是。
如果明明知道那儿有人的话,就必须不惜任何代价冲进去。
因为,这才是真正的消防员。
进咬了咬牙。
“——真是个丧门神!”
好像是为了鼓舞自己一样大声叫道,然后沿着楼梯冲了上去。
由于到处都是烟看不太清楚,好不容易才到达的阁楼间比想像的还要狭窄。好像是充当储物间的作用,周围有很多瓦楞纸箱。这儿有这么多易燃物。火势现在虽然还没有蔓延到这儿,可是一旦火苗烧到这儿的话,肯定会立刻变成一片火海。
进感到背后一阵寒意,不过还是拼命大声叫道:
“喂!到底在哪儿呢?!赶快回答!!”
可是,根本没有人答应他的呼唤,也基本上看不清楚。对于升向高处的烟来说,从火焰的初期阶段开始,这个地方好像就是最适合的。比任何一处都浓的黑烟在四周翻滚着,肆虐着。
“没有空气呼吸器的话,在这种地方肯定立刻就会一氧化碳中毒而死的。”
这儿根本不是人类所能生存的环境。
既然这样的话,那她到底是什么人呢?
为什么她可以若无其事地站在那儿。那个不可思议的少女到底……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继续找人,可是没有看到少女的身影。和收到那封信的时候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消失了?或者说,无论那封信,还是那个少女都只是自己头脑里所产生的幻象?
终于来到阁楼间的最里面,屈膝在瓦楞纸箱的死角里寻找有没有人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头盔碰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正在这么想的时候,进突然抬起头。
一瞬间无法理解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是下一个瞬间如电光一闪一下子明白了,讲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那是脚。小孩子的脚从瓦楞纸箱上伸了出来。
进像被弹开一样慌忙朝瓦楞纸箱上看。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学生的少年,趴在里面。然后,下面,是个更小的小女孩,看起来像是那个少年的妹妹。两人重叠在一起的身体,看起来好像是哥哥想拼命保护妹妹从某种恐怖的东西手里逃脱。
如果相信那封信的话,那个少年就是勇太,他身下的少女就是美久。
进首先确认了一下勇太的情况。即使跟他说话好像也没有意识,身体绵软无力。脸上已经没有生气了。呼吸和心脏的跳动看起来好像都已经停止了。因为不是医生所以无法断言,不过看起来——
(……已经死了。)
虽然觉得不甘心,不过,还是忍不住心想“果然”。在这样的浓烟中,能够生存是极其荒唐的事。在烟刚蔓延到阁楼的时候,立刻朝下走也许可以逃脱的,可是对方只是幼小的孩子。肯定是吓得缩在角落里颤抖着身体,根本不可能逃脱吧。
(这样的话,美久也——)
抱着绝望的心情把视线转移到勇太身下的美久。进不由自主地啊的叫了一声。勇太的手放在美久的头上。可是,与其说是在紧紧抱着头,还不如说把她的头往墙壁上按住。进对此感到很不解,可是此时终于才明白原因。
这个阁楼间并不是当储物室使用的,而是为了可以住人而设计的。为了装冷气,墙壁上开了一个洞以便连接管道。勇太为了让美久通过那个洞呼吸新鲜空气,所以才把美久的头往墙壁上按。
进慌忙确认美久的情况。虽然还是昏迷不醒,可脸上仍有血色,而且可以看到由于呼吸胸膛在一起一伏。
(——还活着!)
进在肯定美久还活着的同时,突然全身一震。
进有一个也从事消防员的哥哥,所以很清楚兄弟姐妹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他看来再没有比那更烦人的关系了。
在同样的环境中一起长大,互相掌握对方的弱点,因为一点小事吵嘴,最后打架。无论长到多大仍然是这样。进打算当消防员的时候,“就你那脑子还打算参加考试?”,听起来哥哥不是在鼓励他而只是单纯地挑衅。
真的再也没有比那更加麻烦的关系了。
尽管如此。
眼前的这对兄妹,却完全推翻了进一向的观点。这样一个小小的“哥哥”为了保护更加幼小的“妹妹”,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
热血沸腾。
不可能有看到这个场面而仍然不动心的人。
——直到现在,才明白。
那封信就是奇迹。这个幼小的少年,为了救自己的妹妹,引发了奇迹。
必须回应他。
心里有股强烈的冲动。
对着这个这么年幼就被神召回天上的少年,进点了一下头。
我一定会救出去。
一定救你妹妹的命。
这个年幼的孩子赌上了自己的性命。既然这样的话,自己必须以微不足道的消防员的尊严起誓。
“我一定会救出你妹妹的!”
进把需要救护的人使用的空气呼吸器放在美久嘴边,用尽力量大声叫道:
“——发现需要救助的人员!!”
这之后发生的事有些记忆混乱。等进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安全地从燃烧着的屋子里逃脱了,身体暴露在冷冷的夜风中。
肩膀被剧烈地摇晃,进终于回过神来。朝旁边一看,好像为了让他安心似的,那个急救队员一直微笑着,然后伸出双手好像打算接过什么东西。
进突然感觉到自己手腕里的重量,朝下一看发现是嘴里还插着空气呼吸器的美久。看起来好像是为了保护美久以免她遭受这个世界的任何危险,所以一直紧紧地抱着美久,连急救队员也不让碰。
“啊……对不起。拜托您了。”
进把美久递过去,那个急救队员确认了一下美久的情况之后,简短地说道:
“没关系的。这个孩子还有救。您辛苦了。”
说完之后,快速走向停在路边的救护车。
进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恢复知觉。全身疲倦得像灌了铅似的。嘴里有点血腥味。把空气呼吸器拿掉之后,烟味直呛鼻子。然后,还有朝着这个方向的刺眼的闪光灯。朝四周看了一眼,围在那儿看热闹的人比刚才多了好几倍。看起来好像媒体的人也赶来了,乱得没法收拾。
之后,是一阵甚至连大地都为之惊动的掌声和欢呼声。
(……吵死了。难道什么名人来了吗?)
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进突然想起那个勇敢的少年,朝四周看了一眼。接着,发现了被救护车迅速运走的勇太的身影。虽然记不太清楚,好像后来学回来了,于是就把勇太的遗体交给他了。
进立刻跑到救护车旁边。勇太的脸比在阁楼间上看到的时候安详,看起来甚至像在微笑。
(……难道他知道妹妹得救的事了?)
不是为自己丧命而叹息,而是知道妹妹得救所以才微笑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一股热热的东西直往上涌。心想这个少年是不是太帅了,简直像是英雄一样。简直像是电视里出现的那种完美无缺的英雄。
闪光灯围着救护车在不停地拍照。甚至有话筒举到了面前。好像为了做后盾似的,欢呼声一直没有停止!
啊,原来是这样啊,进终于意识到了。为了这个小英雄,所以才聚集了这么多媒体的人,所以才响起这么热烈的掌声。
既然这样的话,自己决定讲述。
这个小英雄是如何勇敢地保护自己妹妹的事迹。对所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相信英雄的存在的世人高声宣传这个小英雄。
对着钻进救护车,一直在叫勇太的名字的父母,进大声叫道:
“您的儿子……勇太非常勇敢!他直到最后都在拼命保护美久!让人无比尊敬的行为!!你们应该为勇太感到自豪!!”
闪光灯更加闪亮,甚至有种眩晕的感觉袭来。此时给进以动力的是学平常的那种怒吼声。
“进!火还没有灭呢!!赶快到这边来帮忙!!”
听到这句话,进立刻回答了一声“是!!”,然后朝令人憎恶的火焰跑去——
***
进揉了揉朦胧的睡眼,从床上坐起来。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时钟,时间已经过午了。
“……好困啊。”
不知为什么疲惫还是没有消失。啊,那也没办法。因为昨天一直工作了二十四个小时,真是非常繁忙的一天,而且是久违的生死一线之隔的现场。精神方面的疲惫也不是小事。
进把目光转移到床旁边的桌子上。经过一夜是不是像海市蜃楼一样一下子消失了呢,谁知道那封不可思议的信依然在桌子上。全部都是幻觉的话对精神倒是有好处吧。可是,这个精神负担依然存在。
进迈着虚弱无力的步伐走到玄关,从邮筒里拿出报纸。然后直接走到厨房,为了驱走睡意喝了一杯咖啡。
手里拿着报纸和咖啡走到桌子前,盘腿坐下,一边喝咖啡一边看报纸——啊!!
咖啡一下子喷了出来。
比咖啡因还要强烈百倍的驱走睡意的东西,现在正展现在面前。报纸的一个版面上刊登着自己在拼命叫喊着什么的脸。
进把咖啡放在一边不管,一把抓起报纸仔细读起来。
“消防员,登场!!”
题目让人看了忍不住脸红。把目光转移到内容方面,上面详细地写着昨天火灾的事。
上面写着火灾的原因好像是最近在这个地区频繁发生的纵火事件。这个令人憎恶的犯罪的牺牲者是一名少年。看来那个少年最终还是没有得救。白石勇太只有九岁,进是通过这篇报道才知道的。
此外,作为救了和哥哥同样命运的这个月刚过六岁生日的美久的英雄,消防员樱井进的名字被登在了上面。那篇报道最后写着:
“——登载的这张照片是高声宣扬勇太事迹的场面。樱井先生把勇太一直到最后都在保护妹妹的事实向其父母传达,然后声称对勇太的高尚行为致以敬佩之情。对于自己的英勇行为并不自傲,而是称赞勇太小朋友的勇气,这样谦虚的品质才是真正的英雄所具有的品质。”
这篇报道以上面的话作为总结。
进呆呆地把脸从报纸上移开。
(……我,真的那样说了吗?)
不管怎么说确实认为那个少年很了不起,而且想把他的事迹告诉给别人,所以自己好像确实大叫着说了什么,的确有这样的模模糊糊的记忆。可是,说实话具体说过什么倒是记不清楚了。因为,那个时候——
(……因为那个时候肾上激素分泌了很多。)
对于自己说过的话能够记清楚才奇怪呢。
有些眩晕,过了一会已经被赶走的睡魔又卷土重来。进打了个哈欠,小声说了一句。
“……一边躺着一边看‘也许笑笑比较好?!’吧。”
正如他自己所说的,进回到床上躺下,打开电视机。很有精神的大叔,和一个很开朗的艺人,正在悠闲地笑闹着。
进打了个哈欠,又一次陷入沉睡当中——
***
进工作的那个消防署实行三班交替制。进经过一天没有任务的休息之后踏进了自己的部署。发现里面有些异常,充满了一种紧张的气氛。
同事们都用一种怨恨的眼神瞪着来上班的进。
(——诶?诶?)
感受到那股气氛,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学从自己的桌子边站了起来,大踏步走到进的面前。面对站在自己面前的学,进战战兢兢地问道:
“啊,那个……大家脸上的表情都很凝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可是,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取而代之的是把手里拿着的塑料盒伸到进面前,打开盒盖。里面是排得整整齐齐的看起来很好吃的六个牡丹饼。
进一愣,交替看着牡丹饼和学,学冷淡地说道:
“是我们家附近的那个老婆婆做的慰问品。你尝尝看,很好吃。”
“诶?……啊,是。那我就不客气了。”
进还是感觉有些不释然,伸手拿过牡丹饼,一口吃了下去。
感觉很有嚼头,而且又不是那种甜得发腻的感觉。进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开朗起来。
“啊,好好吃!”
看到他那个样子,学好像也很满足似地点了点头之后,用有些渴望的表情看了一眼塑料食盒,好像独白一样说道:
“……我们也能吃这个慰问品吧?”
“啊?嗯,吃呀。”
进有点奇怪他为什么要特意问自己,不过还是回答说可以。听到他的回答之后,学扬起脸,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然后,转过身面对大家,伸开双手喜气洋洋地说道:
“好了,进已经答应了!大家开吃吧!!”
太好啦!欢呼声响起。大家一齐把藏着的纸袋啊包裹之类的放在桌子上,像龙卷风一样粗暴地打开包装。里面都是看起来像慰问品的点心之类的食物——
全部开封之后,突然陷入一片静寂。大家都摆正姿势在椅子上坐好,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然后,像一群单纯的孩子一样,用很有精神的声音齐声说道:
“一一我要开动了!!”
转瞬间,暴风来临了。
同事们都爆发了。
甚至忍不住担心是不是自己睡觉的这段时间发生了粮食危机啊?!大家开始如狼似虎地蹂躏桌子上的食物。食物的残渣在空中飞舞。咖啡形成了一道彩虹。咀嚼的声音像摇滚乐,消失的食物像烟花一样梦幻。
即使是给祭祀用的牺牲品投放饵料也比这些同事们的吃相文雅,亲眼看着眼前的状况进不由得呆立在当场。学一边吃着牡丹饼,一边用非常平淡的口气说道:
“这些,全部都是给你的慰问品。”
“…………啊?”
“那个呀,昨天的报纸不是把你写得很帅很有英雄气概吗?看到那个报道的人都特意给你送来了慰问品。”
学一边用悠闲的口气说”日本人真是爱一窝蜂地赶新潮啊”,一边把最后一个牡丹饼放进嘴里。进终于明白了状况,一边用颤抖的手指指着逐渐消失的慰问品,一边像金鱼一样不停地啪嗒嘴。
也许是注意到了他的姿势吧。同事小暮用双手捧着一把饼干让进看,然后说道:
“这个啊,是昨天中午过后一个可爱的女大学生拿来的。又甜又香,真是太好吃了!”
(……啊,是小熊饼干。)
在进认出这些饼干的瞬间,小暮一把把那些饼干都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用严肃的表情说道:
“谢谢款待啊。”
“啊?!小熊!小熊饼干?!”
进眼睛里都是泪水,差点哭了出来,跑到小暮身边,拼命摇晃他的头好像要让他吐出来似的。可是小暮拼命用双手按住嘴角,一副无论如何也要吃下去的架势。到底是什么东西的魅力竟然使得这个三十多岁的大叔要做到这个份上呢?
一向都很温和的大宫拍了拍进的肩膀。回头一看,他满脸都是像笑面菩萨一样的笑容。
“算了算了,不要这么激动。你的份我们都给你留好了。你看,这个。”
这么说过之后拿出来的盘子上,放着好像牛奶蛋糊的东西。进不由自主地接过来,可是只有牛奶蛋糊,这是为什么?
“有个美女OL把亲手做的奶油馅点心拿过来了。虽然很好吃,可是我现在正在减肥中。所以就把里面的奶油剩下来了?”
“……你这个故作聪明的家伙?!”
三十岁独身的葛西突然跳到桌子上,摇晃着手里拿着的便笺叫道:
“大崎队长!在慰问品的纸袋中间发现类似情书的东西!!这小子要谈恋爱还早十万年呢!!”
“什么?!赶快读!大声读出来!或者立刻烧掉!!”
“你说什么呢大叔?!”
真是乱成一团。
真是的,乱糟糟的。
所以,大家都没有注意到那个来访者。
“……你、你是谁?”
对于学的问题,好像已经看到刚才那场闹剧的那名女性不太自然地微笑了一下递过名片。
“我是本地报社的记者。名叫千川舞。是为了采访昨天在现场英勇救人的樱井进先生而来的……”
听到她这么说,学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手。
“啊,这么一说好像有这么回事。喂,进,预防部的宣传负责人已经允许了,你就过来接受采访吧。”
“诶?我,没听说这件事啊……”
“因为你来的太晚了。不要以为自己是两天前的英雄就自以为是可以随意迟到哟?对了,你无视我的命令跑到阁楼间的事我可还没有忘哟?”
学这么说着,用一只手揽住进的脖子,把拳头按在进的头上转了几圈。好痛好痛好痛。
学突然哼了一声,用力揍了进的后背一下。
“快点,赶快去吧!”
脚步有些不稳地走到舞的旁边,她噗哧笑了一下,用温柔的声音说了一声“请多多关照”。看年纪像是二十五岁左右。走近一看发现还挺漂亮的。
“啊,请多多关照。”
接受采访真是太麻烦了。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不过对方要是这样的美女的话,即使接受采访也不错啊。
一边这样想着忍不住露出色迷迷的表情,突然感觉到背后同事们恶狠狠的视线。那些视线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含着杀意,这单纯只是心理作用吗?
采访在接待室举行。眼前的桌子上放着录音机,舞偶尔看一眼手里的笔记,一边先随便问些简单的问题。因为跟平常的消防工作不一样,所以进也有些紧张,慢慢回答那些问题。
“……这么说来,对于那家有阁楼间的事,你都是通过直觉感受出来的吗?”
舞一边优雅地交换了一下双腿的位置一边问道。进对于她的动作觉得有些心惊胆战,尽力回答道:
“嗯,是啊。因为那个建筑物看起来比较平缓,可是天花板却给人很低的感觉。而且感觉房间的数量也有些过多。所以我想也许会有阁楼之类的。”
事实上是因为那封不可思议的信,所以才找到了阁楼间的。可是要是很严肃的把真相说出来的话,充其量别人只是会认为自己脑子有毛病。为了不因为这件事而引人注意,还是撤个谎比较妥当。
“诶。连这种细节也可以作为判断的依据。你才十九岁,是离开消防学校不久的新人不是吗?尽管如此竟然能够这么冷静地做出判断,真是厉害啊。这是一种才能啊。”
舞好像觉得很佩服似的不停地感叹着。进有些不好意思,不停地搔头。
“那个,也算不上才能了。我还是个新人,不过好歹也是个消防员。所以在这点上比普通人要敏锐一点而已。”
“哎呀,您又谦虚了?这么年轻却这么谦逊真是难得啊。你是救出那个少女的英雄哟,即使挺起胸膛以此为豪我觉得也没什么关系不是吗?而且,跟你一块进去的那些其他的消防员,不都没有注意到那个阁楼间的存在吗?”
话说到这儿,舞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来了。接待室除了进他们两个就没有别人了,可她还是挪了挪椅子,凑近进好像在说什么悄悄话似的。也许是香水吧?一阵甜甜的香味冲入鼻腔,给大脑以官能性的刺激。
“喂,跟你一块去二楼的那个消防员,莫非是刚才的那个人?”
“诶?嗯,是啊。怎么了?”
“哼……”
舞没有把椅子挪回去,用手托住下巴,好像陷入了沉思之中。她的侧面漂亮得让人惊艳,进忍不住看得入迷了。
过了一会舞小声说了一句。
“……男人的嫉妒真是太丑恶了。”
“诶?嫉妒?”
进不由得回问道。舞重新坐到椅子上,一边抚了一下头发一边说道:
“是,嫉妒。刚才那个人肯定对你的表现觉得很不舒服。肯定是。所以才故意说你违抗命令之类的来责备你。
真是太没品了。最终的结果是你救了少女的命,本来应该表扬的,怎么还要责备呢,你说是不是?”
舞的口气听起来好像要征求进的同意似的。进有些困惑不知该如何回答。
“诶?不……学先生他也不是那个意思吧?他虽然在为我没有听从命令而生气,实际上也只是因为那关系到我和队员们的生命安全……”
于是舞啊哈哈地笑了出来。
“真是的,你真是这么想的吗?别用这么严肃的表情说这么天真幼稚的话。”
舞把手放在嘴边,好像觉得很可笑似的不停地笑着。
对于她的态度进觉得有点生气,也许是自己的想法表现在脸上了吧。舞小声“啊”了一句,吐了一下舌头眉梢下挑。
“对不起。是啊,你是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救那个少女的正义一方啊。这种坦率天真的地方正是你的美德,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错了,我道歉,所以请你不要露出那么恐怖的表情好不好?”
好像有些撒娇的声音,听到那个声音之后,刚才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
“嗯,我、我没有生气啊。”
进故意爽快地笑道,舞的手机响了起来。看起来并不是来电话了而是设的闹钟,她看了看闹钟的时间显示微微瞪大了眼睛。
“啊,不行。已经这么晚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这么匆忙实在不好意思。之后我还有好几个采访任务呢。”
舞一边收拾录音机和笔记本一边问道:
“我还想继续进行你的追踪报道,你愿意接受采访吗?当然,我一定会征求市局的同意。”
听到这句话,进立刻回答道:
“嗯。我倒是无所谓?”
“真的吗?真是太好了。”
舞伸出手来好像要握手。进慌忙把手在工作服上蹭了几下,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跟想像中一样,又纤细又柔弱的手,暖暖的温度通过掌心传来。舞嫣然一笑,说道:
“今天真是太感谢了。希望你今后有更出色的表现。加油,英雄。”
无意识地凝视着厕所洗手池的水,终于一点一点地切身地感觉到了。当时看到报纸的时候,由于之前一直在睡觉,所以有些心不在焉。即使有慰问品送来,也只吃了一个牡丹饼。
只残留了类似听到点心店的童话那样的非现实感。
可是。
像这样结束采访之后,有了冷静思索的时间之后,终于不由得想到。
(——莫非,我现在是个名人了?)
而且,不是因为犯了什么罪而出名的,作为拯救了一个幼小的生命的消防员而扬名全国。在看到报纸的那个瞬间,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可是看到像“从火焰中拯救出少女的消防员”这样的字眼,还是觉得,这就是世间所谓的——
(……英雄吧。果然。)
想起了舞的那些激励的话。被那样的美女叫做“英雄”,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忍不住想加倍努力以回应她的期望,这就是男人的本性吧。
(英雄啊。)
心想听起来还挺不错的。
就像那个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来挽救妹妹,在确认妹妹得救之后脸上露出安心微笑的那个小小的英雄一样。
自己要是也成为了那样的人,感觉不是很帅吗。
进把水龙头关上,抬起脸跟镜中的自己面对面。于是镜子中的自己就对着充满自信的进问道:
(——喂。你到底想变成什么样的人?)
进有些故意为了搞笑似的挑起一边的眉毛,很干脆地回答道:.
“完美无缺的英雄。”
镜子中的自己并没有嘲笑这个答案,而是微笑着说“加油吧”。
***
怎么说呢,所谓英雄是当周围的一切陷入危机之中的时候才会闪光的存在,如果稍微改变角度来看的话,即使被人说成“你是带来厄运的丧门神吗?”那也无法否认。所以对于普通的、跟大家没有两样的消防员的进来说,这个机会并不是那么容易到来的。结果度过了跟平常没有任何两样的几天之后,就像原形毕露一样,很理所当然的,进又开始说他那句口头禅了。
“——啊,真是疲惫啊。”
进把下巴放在自己的桌子上转来转去,眺望着荧光灯。
事实上这几天的工作全都是让人感觉“疲惫”的事。到达现场时火已经被扑灭了的小火灾。或者是救助无法从高处下来的猫之类的让人提不起干劲的工作。一切都平安无事,这确实值得高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有些失落,打不起精神。
进从座位上站起来,正在做事务工作的学叫住他问道:
“喂,进,你去哪儿?”
“我去一下厕所。”
“啊?又去。你可以出去,可是我交给你的日志你都写好了吗?”
“啊……”
看到他的反应,学哎呀哎呀地叹了口气。
“……你啊。最近又开始懒散起来了不是吗?以你现在的状态,如果遭遇跟上周一样的有死伤者出现的现场的话,这次连你的小命都不一定能保住你知道吗?”
听到学的说教,进有点生气。
想说不要老是把我当新人看。像上周的那次,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去阁楼间了吗?不是向这行的老手学,既不是先辈们也不是同事们。
只有我到达了那个地方。
(……男人的嫉妒真是太丑恶了)
突然回想起记者舞的那句话来。
这时心想确实如此啊。进冷笑了一下,含有一丝讽刺意味地说道:
“没关系。即便是被火焰和浓烟包围,我的话,肯定还会救出人来让你们看看的。”
——跟你不一样。
也许是这句言外之意传达出来了,学的眉毛上挑。紧张的空气弥漫了室内。
对于危险很敏感的同事们好像都察觉到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主义的葛西拿着茶壶准备撤退,血气方刚的小暮小声说着“正好,开打吧”来挑拨。平常像笑面菩萨的老好人大宫从椅子上稍微站起身来,不是为了准备随时逃走,而是一旦发生什么事就准备来 劝架。
决斗的狼烟弥漫着,学正要开口说话,正在这时——
门被打开了,伴随着一声“下午好”,舞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舞发现了进,立刻来到他身边。
“进,我又来采访了,之后你的出色表现能说给我昕吗?”
这还是第二次见面,竟然就直呼名字,是不是有点太自来熟了。
不过对方比自己年纪大,而且是个需要跟各种年龄性别都不同的人打交道的记者,要是没有这种自来熟的劲儿,还真的很难跟采访对象沟通。
进好像一下子被拔去了毒气,朝学瞥了一眼,来到走廊上。被忽视的舞慌忙跟在后面追过去。
“喂,怎么了?跟你的同事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的声音不是很沉重,甚至带有一丝欢快,好像是找到了什么有意思的题材。
进叹了口气,指了指接待室。
“我会接受采访的,咱们先去接待室吧?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啊,嗯。我知道了。”
这么说完之后,舞沿着走廊直走过去。进在她背后目送她一段路之后,为了去厕所朝左拐了个弯。然后,在那个并没有感觉到人类气息存在的地方,突然有人跟自己说话。
“——你能柚点时间吗?”
进心里一惊,慌忙朝说话的方向转过头去。走廊上背对着自己伫立着一个人影,就是那个cosplay少女。
有些出乎意料,所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那个少女用淡淡的口吻说道:
“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吧。我叫文伽。然后这个是——”
文伽边说边朝身边站立着的比自己身高还要长的手杖看了一眼,那个手杖里发出少年的声音。
“我叫真山。虽然看起来像根普通的手杖,不过我可是魔术道具哟。请多多关照。”
手杖会自我介绍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真山好像在寻找合适的词汇,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说道:
“你也许已经感觉到了吧,前几天我们交给你的信叫‘死后文’,就是死者所写的信。我们的工作就是传递那些信。”
“……死者所写的信?”
心想也许正如真山所说,那封信说不准就是那样的东西。可是,像这样面对面突然有人跟自己说这样的话,还是觉得出乎意料,大脑的反应有些跟不上。
“诶?可是那个——”
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文伽制止住他,又拿出一封信,然后简短地说道:
“——这是写给你的信。看了最近的报道,有好多人都想,如果请求你,也许可以获得帮助。”
那封信,跟上次看到的信一样,也贴了镶有白边的纯黑色邮票。如果完全相信文伽的话,那这封也是死者所写的“死后文”。另外,从文伽的口气看来,这封信里所写的内容也跟上次一样,是希望救出陷入危机中的人的请求吧——
进不由得浑身颤抖。
进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颤抖。是看到不可思议的现象所以全身感到一阵寒意,还是因为预感到自己又将大有一番作为而忍不住欣喜地颤抖呢。又或者是——
感到一种危险,由于害怕而颤抖呢。
进立刻否定了最后那个想法的可能性。不可能。不可能出现那样的事。被称赞为英雄的自己,怎么可能那么胆小呢。
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进的想法,文伽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
“你怎么了?我刚才已经说了。这是写给你的死后文。我们俩现在都很忙,你赶快接受吧。如果你在踌躇的话,那理由又是什么呢?”
文伽的眸子冷冰冰的,可是又非常澄澈。
同样的目光进前几天也见过一次。大概是上周火灾现场文伽出现的时候。她站在阁楼间的入口,用跟现在一样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进,简直像是一种轻蔑的目光。
(——看来我是选错人了。)
脑中立刻涌上一股热血。
心想,开什么玩笑。
这不是托死后文的福,也不是托任何人的福。
因为是我,所以才可以到阁楼间的。
只有我,才能到阁楼间!
进一把夺过死后文,简直像是在瞪着文伽一样用冷冷的目光看着她。可是,文伽很平静地回视着进。
过了一会,文伽拿着真山,转身离去。走到走廊拐角的时候,她突然站住了,但没有回过头。
“——我很期待你的出色表现哟。”
这么说完之后就离开了。
进把目光从文伽消失的走廊一角移开,立刻开始读信。
上面写着因为借款而苦恼的丈夫打算全家自杀,所以打开了煤气开关这种非常有冲击力的事件。想劝丈夫打消自杀念头的妻子好像被精神狂乱的丈夫掐死了。可是,丈夫仍然在充满煤气的屋子里,还有微弱的呼吸。
死后文的最后一句写的是:
“——我丈夫虽然很懦弱,可他绝对不是个坏人。请给他一个重新度过人生的机会。”
进看了一眼死后文上写着的地址。离消防署很近的一个住宅区其中的一间房间。如果是煤气自杀的话,只要煤气不外泄,或者说不爆发的话,附近的居民一般不会注意到吧。好像为了证明这个推断似的,现在还没有人报警。
(如果没有出发指令一般是无法采取行动的……)
——要是等到有人报警再行动的话,可能就来不及了。
从这儿出发如果跑的话,用不上五分钟就可以到达现场。进犹豫了一会之后,好像下定决心一样点了点头。然后,以消防署的大门为目标,全力跑了出去——
***
“小鹿”是消防署长官们经常去的一家小酒馆。外面挂着红灯笼好像在招呼行人,走到店里的话,胖胖的刺肫标本非常讨人喜欢,好像在接送客人。
那个“小鹿”最大的座席上是进的身影。包围着大桌子的是进的同事们,或者是消防署的官员,还有记者舞,真是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酒意,脸色红红的看似很惬意。因为进还是未成年人,所以不能喝酒。从大家的表情来看,都有些微醉了,气氛很高涨。
坐在进旁边的舞看了一眼手表,“啊!”地叫了一声。大家的目光都转移到她的身上,舞指了指电视机,用轻快的声音说道:
“快到新闻时间了,新闻!”
坐在电视机旁边的大宫立刻插上电源。时间正合适,本地地方台的播音主持人轻轻点头,在跟观众们打招呼。
“第一条新闻。”
画面切换之后,出现的是一片住宅区。
播音主持人在沉痛地叙述这片住宅区的一个房间里妻子被丈夫掐死的令人痛心的事实。然后,救出了打开煤气栓试图自杀的丈夫的英雄人物就是那个勇敢的消防员。
然后画面再次切换。接着出现在电视上的是表情有些紧张的进的身影。
一片欢呼声响起。接着是大家碰杯的声音,不知是谁打了一下响指,使气氛更加热烈了。因此回答采访的进的声音几乎听不到了,因为紧张肯定没有回答得很好,所以这样的话反而帮了进的忙。
一直没有说话的消防署署长迈着踉跄不稳的步子来到旁边,喜气洋洋地对进说道:
“樱井君,干得不错!因为你的出色表现,现在我们署的声誉也一下子提高了很多!!”
着重强调了“一下子”这个词,署长举起拳头。在庆典仪式上见到他的时候,感觉是个很威严的中年人。可是像这样喝醉之后就像个随处可见的中年人了。
现在这位普通中年人署长用含着酒气的嘴凑近进的耳边,用大得已经完全失去了附耳私语意义的声音说道:
“樱井君,我可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们打算表彰你哟!对一个刚刚来到署里没几个月的新人来说,竟然可以得到表彰。这在全国范围也是很罕见的哟?!可见我们有多期望你今后的出色表现!加油哟,市民的英雄!现在谁也不能再说我们是窃用税金尸位素餐的败类了!!”
最后的那句话可能是为了抒发平时积蓄已久的怒气吧?署长不停地拍着进的后背,然后迈着踉跄不稳的脚步朝厕所的方向走去。
进安心地叹了口气,注意到旁边的窃笑声,然后把头朝旁边转过去。发现舞正在用手捂住嘴,好像觉得很可笑似地窃笑不已。
也许是注意到进的目光了吧。舞突然朝这边转过头来,好像恶作剧被发现了的小孩子一样伸出舌头。她好像也喝了不少酒。像小孩子一样朝进身边凑过来,可是好像还没有忘记自己作为记者的天性,突然问遭:
“喂,进。这次的全家自杀事件不是还没有报警吗?那你为什么却到了现场?是时候给我们透露点内幕了吧?”
因为明明答应接受采访,却把舞抛在一边走了。
这次轮到舞死死地盯着进了。进浮现出想打岔混过去的笑容,似乎一直在听他们对话的小暮红着一张脸凑过来说道:
“喂,我也很在意这点!最终结果是救出了人命,所以被认为是‘再次出现的救人奇迹’而被大家当作英雄。可是原本的话?不要说表彰了,而是要因为故意旷工而被免职的不是吗?为什么你离开消防署跑到那儿去了呢?”
昕到小暮的话,全桌的人都兴致勃勃地把目光转向进。进挠了挠头。
一直到现在为止关于这件事都被自己糊弄过去了,可是现在大家这么虎视眈眈地逼问,就不能不回答了。可是,要是用很严肃的表情认真地说关于文伽和真山的事的话,肯定会被大家当成怪人。
进非常困扰不知该如何作答,舞突然把红红的脸凑近进,用喝醉酒而口齿不清的声音再次问道:
“喂,到底为什么呢?!你好好地看着姐姐我的眼睛回答!”
周围的人,好像都在声援舞似的,纷纷起哄让进回答。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没办法了。
进下定决心,故意装作很认真地样子,开口说“实际上啊……”,舞立刻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周围的人也都屏住呼吸等待接下来的话。
进让他们等待了很久之后,突然宣告自己猜测的文伽他们的真实身份。
“……是、是妖精告诉我的。她说那儿有需要救护的人。”
一瞬间的空白。
然后在下一个瞬间,突然响起欢快的笑声。
舞一边大笑一边无力地拍着进的肩膀。
“什、什么嘛?没想到你还挺幽默的嘛?”
周围一直在等待答案的人们,也许是因为喝醉了的缘故,都在捧腹大笑。
……哦。是酒精的幻觉吧。
因为期待会这样所以才告诉大家的,可是进心中还是感到些许的寂寥感。他明白感到寂寞的原因。
进,知道寂寞的原因。
亲眼看到。
亲耳听到。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文伽的存在。
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妖精,不过她的存在本身却不是那种适合被当作一个笑话来处理的梦幻故事。进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孤独的英雄。
突然想用这个词来评价文伽。
像自己一样,明明做出了很出色活跃的表现,却没有像自己一样受到公众的瞩目,为了传达死者最后的“愿望”而来回传递死后文的不可思议少女。
她到底为什么要从事传递死后文的工作呢?从那个离光荣很遥远,又得不到什么掌声和鼓励的工作中,她可以发现并得到什么呢?
(……还是找个机会慢慢问她吧。)
对于自己的这个问题,那个孤独的英雄会如何回答呢?
进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有人对自己说话:
“——那个妖精,是带着黑色头巾的骷髅,手里拿着大大的镰刀吗?”
心里一惊朝说话的方向看过去,一直在角落里默不作声地喝着酒的学,用慑人的目光凝视着这边。进一瞬间有些犹豫,可是,并不能无视他刚才的话。进回瞪着学的目光,回答道:
“……学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学故意夸张地耸了耸肩膀,冷笑道:
“没什么。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无论是前几天的无视命令还是今天的单独行动,都是一不小心就可能要了自己性命的行为。
把你诱骗到需要救护人员身边的那个妖精,毫无疑问就是已经附到你身上的死神哟。”
学的口吻越来越激烈。学旁边的葛西来到中间好像为了劝阻他们两个。也许是因为喝醉了的缘故,队长学的口吻变得更加粗暴地叫道:
“进你给我昕好了,你好像是误解了什么所以我才说给你听哟?火灾现场不需要什么英雄。正是因为有那些无视命令的笨蛋存在,所以才扰乱了现场的Teamwork,使得伙伴们的生命也陷入危险状态!”
听到这句辛辣尖锐的台词,进的头脑陷入一片空白。
进很尊敬学。平常的他虽然看不出来,可是一到现场他就变得特别敏锐,作为一个经验丰富首屈一指的消防员活跃的身影,是进一直以来的目标和偶像。
——可是。
刚才的那句话,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只有刚才的那句话,无论怎样也不能听从。
进心想:开什么玩笑!
要是永远一板一眼墨守成规的话是救不了人的生命的,正因为如此自己才不惜无视命令和旷工来投身于危险之中。可是,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居然想全盘否定进一直以来的行动。
进心想,决定性的时刻到了。普通的消防员和自己的区别,直到现在才完全暴露出来。
生命本身的价值,比消防员的面子和脸面重要得多。正是因为明白这件事,所以市民们才称赞进的行为,称他为英雄不是吗。
是走普通的消防员的路、
还是继续走英雄的路。
答案就在这个瞬间决定了。和那个知道妹妹得救而露出微笑的少年相遇的瞬间就已经决定了。
进站起身来到学的身边。然后,对坐着朝这边看的学毅然地说道:
“学先生。你错了。”
一直饶有兴味地看着俩人之间对话的人好像酒醒了一样,脸色一下子都变得苍白。虽说去了厕所,可是署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在和署长一起喝酒的席上,如果出现消防员打架的事的话,肯定会引起市民们投诉和处罚的狂潮。虽然想抹杀事件,可是因为采访被放鸽子,连记者都跟在身边。这简直是无可挽回的状态。
性子急的人已经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打算劝架,可是进的反应却出乎他们的意料。
当场转过身去。然后,离开酒馆朝外面走去。
“等、等一下,进。你去哪?!”
舞慌忙问道。进没有回头,简短地回答道:
“我要回去。”
穿上自己的鞋,朝店门口走去的时候,进朝学看了一眼。学脸上浮现出好像有些生气,又好像有些后悔的表情,一直看着这边。
(……学先生。一直以来谢谢你。)
进在心中说了这些感谢的话,然后朝着前方迈出坚定的一步。
这双脚踏上去的是诀别的道路。
割袍断义,显示了那个决心的坚定。
——孤独的英雄。
进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个句子。这么说的话就和文伽一样了,苦笑了一下。
(可是,这样也不错。)
无所谓了,即使是孤独的英雄。
哪怕是在孤高的、没有任何后继者的路上走着,只要能成为真正的英雄的话,这也不错。
进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离开了小酒馆“小鹿”。刚走了一会,从背后传来脚步声。
“进,你走的可真快!等一下嘛!”
回头一看,舞一边穿着大衣一边小跑着跟过来。她追上进之后来到旁边站立着,好像为了调整呼吸一样先深呼吸了一下。
进在旁边一直看着她。用粗鲁的口吻说道:
“不好意思,采访还是等下次吧?我现在没有心情。”
听到进说的话,舞微笑着回答道:
“不是关于采访的事,你放心吧。我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跟你一块走一段路可以吗?”
与其说是疑问句还不如说只是为了确认一下。该怎么说呢,确实有点厚脸皮,她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由分说。进用沉默表示了肯定的意思,舞从大衣里取出烟,点燃。轻吸了一口之后,她扬起下巴吐了口烟。在夜空中闪烁的星星们好像在抗议一样,一闪一闪地发出微弱的光。
两人都无言地走着,过了一会舞开口说道:
“……刚才那个挺好。”
“诶?”
不知道她到底指的什么,进觉得有些奇怪。于是舞用手里拿着的烟指了指进,扬起嘴角。
“那个啊,你对上司所说的话哟。你对他说的好像是‘你错了’吧?嗯,那挺棒的。简直就像在看电影里的某个镜头一样,还真是挺帅的?”
“……啊,你说的是那件事啊。我觉得也没有什么。只不过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而已。”
既不是因为虚荣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很淡然地回答道。舞好像觉得有些意外。她突然笑了出来,好像为了搞笑似的接着说道:
“啊,大家不是常说吗。作为英雄,一定不会因为权势而屈从,也不会为此而改变自己的理念不是吗?”
“正是如此。”
进立刻坦率地表示肯定。舞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进。接着她用拿着烟的手按住了太阳穴附近,脸上的表情好像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似的。
“——怎么了?”
进觉得有些奇怪于是询问道。舞看了看进之后,问道“我可以说实话吗?”。虽然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进还是点了点头,舞边叹气边说道:
“……其实,我是为了给你打气才追过来的。你看,我心想你刚才跟上司的那个对话,肯定是你有来言我有去语,不小心说出来的。”
接着舞吹了吹烟,好像独自一样继续说道:
“因为我也是那种容易冲动的脱口而出的人,所以经常有类似的经验。所以,我还以为你现在肯定很消沉,就跟我平常那样做过之后一样,谁想到——”
舞再次深深叹息了一声。
“……唉。真是白担心你了。”
也许是因为喝了酒,舞一点也不像平常那么伶俐,好像小孩子一样撅起嘴唇。进不由得笑出了声,轻轻低头说道“真是不好意思害你担心了”。
舞好像在观察进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然后小声说道:
“唉,不是有句谚语吗,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还真是如此啊。我第一看到你的时候,说实话确实觉得你有些不可靠。”
“是吗?”
“是啊。”
舞笑了一下,把手中的烟头随意扔了出去。可是,好像想起来现在是在消防员面前,所以很认真地把烟头踩灭了。
舞好像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笑了一下,然后指着对面的酒吧说道:
“喂,要不要进去喝一杯?不会喝酒的英雄,现在可不流行哟?”
——英雄也会宿醉吗?
答案是肯定的。
***
第二天,进带着头痛去消防署上班,等待他的却是三人绑架团伙。
手段非常大胆。在楼梯口向葛西打招呼的时候,小暮从背后凑过来,把进的脖子用胳膊缠住。正打算开口大叫的时候,葛西把进的嘴堵住了,藏在旁边的大宫也来帮忙,把进推到了没有任何人使用的接待室里。
进被推到沙发上,这三个用手托住下巴不知道为什么露出满脸忧郁之色的三个人质问道:
“喂。你打算因为昨天的事对大崎先生道歉吗?”
啊,原来是这回事。进终于明白为什么了。眼含精光,清楚地答道:
“不打算。因为我没有做错什么。”
还以为他们肯定要怒吼着说“你不要自以为是了”呢,谁知道那三个人只是叹了口气。葛西感叹了一声之后低声说道:
“……果然啊。你在某些地方也挺顽固的。所以我们本来就没抱多大期望的。”
大宫微微地苦笑了一下,好像表示同意似地点了点头,用亲切的声音说道:
“我也知道樱井你的理由。所以不想逼你去道歉……可是,希望你也要考虑到大崎先生的心情。他是在担心部下万一丧命,实在是担心的不得了,所以才……”
正是因为如此昨天才说了那些话,其实进也很明白。只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产生了强烈的反抗心。进突然把脸转过去,好像独自一样地说道:
“……请不要老是把我当新人。”
我也可以做到的。
即使,只有我一个人。
谁都没有踏进的地方我用我的双脚踏进了,谁都没有触及的地方我用双手触摸到了。谁都没有发现的需要救护的人是我发现的,比任何人都要飒爽,简直像是真正的完美无缺的英雄一样,救出了珍贵的生命。
虽然你们做不到。
可是,我却可以做到。
可是进的那种心情好像并没有传达出来,三个人脸上都露出很困扰的表情,一脸难色。进扬起嘴角,好像为了让他们安心似地说道:
“没关系的。我虽然不会为昨天的事道歉,不过我不会让工作场所的氛围变得尴尬起来。因为我也不想和学先生之间产生龃龉。”
听到这句话三个人都露出放心的表情。说了一句“那就拜托你了”之后就离开了接待室。
“……哎呀哎呀。”
进一边看着三个人离开之后的房门,一边小声感叹了一句。背后突然传来说话的声音。
“还真是挺麻烦的啊。果然我不太容易明白人类到底在想什么。好好相处,难道有那么难吗?”
进像弹簧一样猛地朝背后看去。文伽背靠着窗户边的墙壁,静静地看着这边。她旁边站着真山,真山亲切地打招呼说“下午好”。进他们进来的时候毫无疑问里面没有任何人。
虽然明明知道他们俩神出鬼没,可是像这样冷不丁就在任意地方冒出来,还是有点恐怖。
可是,文伽好像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的人。她从包里拿出一封信,拿着那封信来到进的身边。
“……又是写给我的死后文吗?”
听到进的问话,文伽简短地回答道:
“嗯,是啊。”
进凝视着文伽手里的死后文。以前让进苦恼的颤抖,这次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岂止如此,要是接受了死后文的话,然后屡次表演“救人的奇迹”的话,就可以证明学先生的想法是错误的了,这样一想心里忍不住非常亢奋欣喜。
在文伽催促他接信之前,进就从文伽手里把信拿过来了。那个行为好像让文伽觉得有些意外,她皱了皱眉头,有些惊讶地问道:
“……今天倒是很配合地就接过了信。到底有什么心境上的变化啊?”
对于这句问话,进浮现出无敌的微笑,回答道:
“为了让大家承认英雄的存在,因为我突然有了这种想法。”
对啊。
想对世人高声宣扬:在这个混沌的、连神佛都不关注的世界上,即便如此还是有英雄存在的。
如果是自己的话,肯定可以做到。
而且只有自己才能做到。
进立刻撕开信封,看了一遍里面的文字。看起来好像是上了年纪的人写的,上面的字迹很漂亮。写那封信的人,好像一向有心脏病的老毛病,刚才由于心脏病发作逝世了。因为病情发作得比较仓促,所以炉子里的火还在燃烧,因此才引起了火灾。然后,信的最后写着:
“里面的屋子里,有我最爱的家人。我知道这个请求很任性,请您把我的家人救出来。”
在读完死后文的同时,署内响起了警报声。
“火灾指令!现场,比野谷町一四!出动队,春河台!!”
那个住所和死后文上写的一样。进为了准备出发打算立刻跑出去的时候,注意到文伽一直在注视着自己,突然停住了脚步。
(——你在为我担心吗?)
与其说是担心进,还不如说是在担心能不能救出死后文上面所写的死者的家人吧。
乍一看表情很贫乏,对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的文伽,事实上也许比任何人都希望死者最后的思念和愿望能够实现吧。现在想来,前几天火灾发生的时候,她之所以出现在阁楼间,也许是为了让进救出那对兄妹而故意现身的吧。
进的嘴角浮现出微笑,自信地说道:
“没有关系。放心吧。我已经接受了死后文上所写的‘愿望’。无论在什么样的绝境之下,我都会把人救出来的。”
因为,自己。

在这儿。樱井进——
“是英雄对吧?”
无论前面有什么样的困难等待着自己也绝不放弃,勇敢无畏地跟火焰作斗争,因为自己就是那样的消防员。
我已经决定了,正在这样窃喜的时候,文伽微微皱起眉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要说傻话!”
文伽的声音里面含着明显的不快。一直以来从来没有表露过任何感情的文伽,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这样说的?
文伽的伙伴真山好像也觉得有些意外,用有些疑惑的声音问道:
“诶?文伽,你怎么了?在为什么而生气?”。
文伽拼命压抑住激烈暴怒的心情,用比平常更加冷淡的口吻说道:
“死后文递到你的手上,意味着这个世界上又有一个带着没有实现的愿望遗憾地逝去的人哟。可是,你却不想理解他们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只是把死后文当作满足自己名利心的工具而已。这样的你也算是英雄吗?开什么玩笑——连别人的死都可以这么平淡地接受的你,不要说英雄了,连被称为消防员都不配。”
进的身体像被木棒猛地击中一样。可是,进不明白那个冲击到底是因为什么而产生的。
——不管怎么说,必须得进行反驳。
最先浮现在脑海中的就是这种想法。可是,因为思考回路已经完全混乱,即使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文伽看了一眼进,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兴趣一样移开视线,迈着跟平常一样的脚步走向接待室。然后,没有回头,离开了接待室。
***
警报声不停地回响,消防车急忙驶向火灾现场。车子里面,进双手抱住胳膊坐在椅子上,一直低头看着地板的一点。
进在生气。
只是在生气。
自己也认为生气是理所当然的。想大叫不要小瞧我。
虽说是个特异的存在,可是只不过是传递死后文的少女,到底懂什么啊?作为消防员的辛苦,火焰所拥有的绝对恐怖,区区一个邮递员懂什么呀。
名利心?
那又怎么样。最终的结果既然是拯救人的生命,那又有什么问题呢。不像自己亲临危险的境地,只不过是把信从右边递到左边的少女,凭什么那样责备我。
(可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心里一阵焦躁涌起。气愤得无以言表。可是,在这种涌动的感情漩涡之中,进感觉到心里还是藏有一抹寂寞。
虽然不明白那种寂寞到底是什么东西。文伽用辛辣尖锐的话质问自己的时候,进心里想到:
——被背叛了。
一直以为要是文伽的话肯定可以理解自己。坚信文伽一定会承认英雄的存在。
就像进认为文伽是“孤独的英雄”一样。
希望文伽也把自己当作英雄看待。
心里一直这样希望着。
如果能够被超越了世界常识的文伽承认的话,自己肯定会更加接近真正的英雄……
正在咬牙悔恨的时候。好像已经到了火灾现场,消防车开始停车。因为一直在思考问题,所以离开消防车的时候比大家稍微晚了一拍。看到从三层木造公寓最上层的一角的房间里冒出滚滚的浓烟。
在现场指挥是学的工作。可是,他并没有像通常那样立刻开始指挥工作,学看到公寓之后一直保持同一个僵硬的姿势。嘴里像独白一样小声嘀咕道:
“……喂,不会吧?”
一直在等待命令的葛西焦急地催促道:
“大崎先生,你怎么了?!要是再愣神的话,火就会烧到别的地方的?!”
听到这句话学好像忽然回过神来,立刻高声叫道:
“喂!把云梯救火车开到窗户下面!里面有需要救护的人的可能性非常大!”
“诶?您是怎么知道的?”
对于大宫惊讶的问话,学一边瞪视着直往上冒的黑烟,简短地回答道:
“……那个房间里住的是我认识的一位老婆婆。因为腿脚不方便,一个人简直无法站立。”
现场更加紧张了。因为房间比较狭小,所以为了搜索幸存者而进去的消防员只要两个就够了。
“我进去。”
也许是因为里面有熟人,所以学抖擞起精神说道。
——里面还需要一个人。
进正要自荐的时候,学先说道:
“还有一个人是进,你过来。”
听到这句话进觉得有些意外。本来还以为因为昨天在酒馆的事,这段时间可能要被排斥出现场呢——
可能自己的这种想法完全表露在脸上了。所以学叮嘱道:
“喂,你不要误会哟?我并不是已经认同了你的做法。如果你在我面前又做出那种故意扮英雄的行为的话,你试试看。我一定会立刻把你送进医院。你明白了吗?”
学的眼神非常认真。刚才所说的话一字一句都不像在开玩笑。正是因为通过直觉感觉到这一点,所以进更加困惑了。
“既然这样的话——”
为什么,是我?
进这样问道。对于他的问题,学回答道:
“你跟那个老婆婆也有些缘分。我觉得你正好合适。仅仅如此而已。”
“缘分?”
“啊。你前几天不是收到了作为慰问品的牡丹饼吗,还记得吗?”
慰问品牡丹饼?想了一会之后,终于想起来了。关于自己的报道第一次登载在报纸上的那天,有很多人送来了慰问品。进唯一吃到的只有那个牡丹饼。
“那个房间里住着的就是做牡丹饼的那个人哟。那个老婆婆是你的粉丝。”
来到三层,打开房间的时候,火焰和浓烟简直像是具有独立意志的猛兽一样袭来。
由于摇晃的火焰和喷涌的黑烟,所以甚至连看清物体的轮廓都很困难。可是,也许是常年的经验和自身的直觉,先行一步的学在前面开路。
进在他背后拼命地追赶着,不由得咋了一下舌。
(——该死!我怎么能输给他呢!!)
大踏步跨出去,打算跟学并排走的时候。学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一把把进推到了后面。进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正打算说些抱怨的话时。正在那个瞬间,天花板的一部分燃尽之后落在了进刚才所在的地方。
“?!"
进惊谔地瞪大了眼睛,看了一眼学。学没有朝这边看,用手指了指左边,示意进迂回着跟过来。可能是全神贯注于可能会袭来的危险和搜索需要救护的人吧。他的背影充满了一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甚至让人觉得比火焰还要恐怖。
——被学救了一命。
这个事实让进的大脑突然涌上血来。因为两人的经验实在相差太远,所以即使生气也没办法。
“可恶!”
进立刻跟在学的后面迂回着前进。接着,看到蹲在地板上的学的身影。眼前是一个倒下的人影,双脚看似无力地瘫软着。
“发现需要救护人员!进,来帮忙把她抬出去!”
进跑过来一看是一位年长的女性,用手按住心脏的部位躺在地上。一看就知道她已经咽气了。毫无疑问。她就是写死后文的人。这样的话,里面肯定还有需要救助的家人在。
“学先生。我去里面的屋子看看。”
进这么说过之后立刻要踏进里面的屋子,学立刻叫住了他。
“没有那个必要。立刻带这位需要救助者出去。”
“诶?可是,里面有人的可能性也——”
“没有那个可能性。这个老婆婆无依无靠,一直一个人住着。好像定期有一个人会来帮忙,可是玄关里没有鞋。肯定已经没有人了。”
“……无依无靠,一个人生活?”

既然这样的话,那封死后文里面写着的“家人”到底是谁呢?
进摇了摇头。即使在这儿胡思乱想也没有用。只要进去看一下就知道了。
“学先生,我还是进去看看。”
听到进的话,学愤然地怒吼道:
“开什么玩笑!竟然要把需要救助的人抛在一边?!你要玩英雄游戏到什么时候!!”
在这个瞬间,进心中积蓄的愤怒也像火山一样爆发了。
进条件反射般地叫道。
“吵死了!即使把尸体搬出去也没什么用!!”
这么说过之后,进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啊……”
身为需要救助者的熟人的学,用慑人的目光瞪视着进。
……不对。
不对。
自己其实并不是这个意思……
头脑中一片空白。可是,并不能就这么站着。自己有应该做的事。还有作为英雄应该完成的任务。
进好像从学的目光中逃脱一样立刻背过身去,简短地说道:
“——不好意思。我去了。”
然后,转身跑到里面的房间。
“喂!进!!”
虽然听到学的声音,可是他并没有过来追自己。这是当然的。既然是消防员,是不可能把需要救助的人抛在那儿不管的。
进一个劲地跑到里面,开始搜寻那个没有逃脱的“家人”。因为是木制建筑所以燃烧得很快,浓烟毫不留情地缠上身来,仿佛死亡的拥抱。
即便如此,还是没有感觉到任何恐怖的感觉。好像为了宣泄乱成一团的愤怒感情,把包围在火里的椅子踹飞,把已经完全失去原来形状的屏风推倒,一直往里冲。
——可是。
“该死!!到底在哪儿呢?!”
已经细细地搜索了一遍,可还是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莫非,已经自己逃出去了?”
这也是有可能的。还不如这么说,已经找到这个份上还是没有找到的话,只有这么下结论了。
火焰的势头越来越猛,已经很难退回去了。既然这样的话,相信那个云梯救火车还是能赶得及的,只好从里面的窗户逃离出去了。进这么想后踏出了一步。正在此时突然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于是停住了脚步。
……又来了。
不过确实听到了。
进朝有响声的地方走过去。然后,终于在那儿找到了。
“……这就是‘家人,?”
进的视线望向鸟笼中的鹦哥。由于害怕火在不停地拍打着翅膀。如果被吊在高处的话,早就被浓烟卷住烧死了。鸟笼被放在地板上,因为那个老婆婆腰不好,所以肯定一直都是把鸟笼放在地上照顾鹦哥的。
“………………哈、哈哈。”
一阵痉挛般的笑声不由得涌上来。笑声不仅没有停止,反而在不停地扩大,简直要把进吞没似的。进忘记了自己现在所处的危险境地,不由得当场捧腹大笑。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鹦哥好像抗议似地拍打着翅膀。进一边笑一边拿过鸟笼。然后——
“保护需要救助的人是吗……”
一边眨眼一边低声说道。
进走到窗台前,云梯救火车的篮子正在外面待命。篮子里坐着的是小暮。小暮发现出现在窗台前的进露出了安心的微笑。看到进手里拿着的鸟笼,小暮露出惊讶的神情。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赶快把鸟放了,赶快到里面来!这个建筑物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塌了!!”
心里认为小暮说的很对。可是,现在头脑中来回思索的不是降临于自己身上的危险,而是嘴里牡丹饼的甘甜和死后文上所写的“请救救我的家人”这句话。
进没有任何犹豫地把鸟交给小暮,然后歪着头说道:
“——应该优先需要救助的人吧?”
小暮愤怒地差点要怒吼出来的样子。可是,好像感觉到现在并不是生气的时候吧,一把从进手里夺过鸟笼。
——好吧。已经没问题了。
进扬起嘴角,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可怕的声音,视野。
一瞬间,
变暗了——
***
虽然身体很疼,可是感觉却很朦胧。明明在火焰之中,可是却像被冻僵了一样全身冰冷。
进慢慢地睁开眼睛。仰面朝上看着天空。透过笼罩着黑烟的空隙中可以看到的好像是太阳光。进朦朦胧胧地看着那个光,终于想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啊,原来是天花板烧塌了)
为了判断情况需要更多的信息。仅仅是微微动一下身体都像钻心般的疼痛。可是进咬紧牙齿拼命忍住疼痛,慢慢地转动头。想寻找刚才看到的窗户,可是没有找到。大概是天花板落下的时候把窗户边的墙壁也砸塌了。
——又疼,又冷。
进为了知道自己现在所处的状态,移动了一下视线。背靠在崩塌的墙壁上,处在便于扫视屋内一周的位置,把脚软踏踏地伸在面前。腹部大概是天花板的顶梁吧,巨大的木材压在身上,连站起身来都做不到。此外,沿着地板慢慢浸入的,红黑色液体——
肺像沉溺在血海中一样,发出了如水泡滚动一样令人不安的呼吸声。
觉得旁边好像有人,可周围都是火焰和浓烟所以看不清楚。耳边好像听到什么东西逆流的声音,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咳嗽得喘不过气来。于是,嘴里血沫四溅。
到这个时候,进终于明白了。
……啊,我要死在这儿了。
虽然对于死有恐惧心,可是处于即将沉睡状态的意识很淡薄不是特别清醒,所以即使想大声哭叫也做不到。血每流出一点,身体就慢慢地失去一分力量。
像这样,活在这个世上这件事本身都像一场梦一样,自己将慢慢化为尘土吧。
正在这样茫然地想着的时候。看到火焰围成的墙壁的另一侧,慢慢闪现出一个人影。
(……是谁?)
进眯起朦胧的眼睛,像猛兽一般凶猛的火焰突然变得很温顺,像迎接主人的侍者一样慢慢左右闪开一条通道。出现在其中的是死后文邮递员文伽。文伽在进的面前站住,泰然地伫立在那儿。
看到她的瞬间,进的意识像风中残烛回光返照一样猛地清醒了。这个瞬间占据着进的脑海的不是悲叹,也不是达观——
而是对文伽的怨恨。
进转动了一下稍微恢复了力量的眼睛,瞪视着文伽。
——这个家伙。
这个家伙,如果不在我眼前出现的话。
我就不会这么早死……
进条件反射般地这样想到,在下一个瞬间,令人忍不住感到痛苦的寂寞感突然袭来,胸口一阵疼痛。
进意识到了。
在这个最后的时刻浮现出来的,对文伽所说的自己的真心话中,发现了不想知道的事实。
进,叹了一口气。
——我,不是什么英雄…………
进的目标是真正的英雄。像那个少年一样,既不诅咒降临于自身的不幸,也不为此感到悲伤。
当妹妹的性命得救时,脸上浮现出满足的微笑。想成为那样的令人自豪的英雄。而且,一向以为自己是最接近于那样的英雄的人。
可是。
现在才明白一切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个事实。
(……该死。)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在痛哭流涕。不想被文伽看到自己难看的泪脸。可就是无法抑制住溢出来的眼泪。进甚至连出声哭泣都做不到,可是仍然在心里大叫。
该死。
该死。
该死。
该死,该死,该死…………
死亡已经慢慢逼近,但并不感到悲伤。只是,悔恨,不甘心。非常,凄惨。
明明知道不该把怒火撒到文伽身上,可是自己也没有办法。
进用目光责备着文伽。
为什么出现在我的面前?如果没有遇到你的话,我肯定会每天过着幸福平淡的生活。仅仅是为年幼的兄妹的死而伤心,而用不着以什么英雄当作自己的目标,一直过着跟以前一样平淡的生活。
呜咽声。
不想这么想。转嫁责任这样的事只有小孩子才会做。可是,如果这个家伙不出现的话,这样的想法还是无法消失。
带着强烈的自我厌恶死亡。早晚都是死,干脆咬舌自尽算了,心里这样想到。可是自己也知道是没有这样的勇气的。
——结果,自己仍然不是一个英雄,根本不具备成为英雄的潜质。
明明已经意识到了,可是这样自己承认的话还是觉得胸口一阵苦涩。对于英雄这个称号充满留恋的自己实在是太没有志气了。
为什么来到这儿?要是你没来的话,我就会仍然抱着自己是个英雄的想法,安详地迎接死亡。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虚伪,简直像是那个“皇帝的新装”里的皇帝一样扬扬得意地走向彼岸。
是来嘲笑因为可笑的错误而丧生的自己吗?
……赶快消失。
心里这样想到。
赶快消失!快点从我眼前消失!!
想这样大叫,可是只是吐出了大口的鲜血。即便如此还是觉得不甘心。在意识之中挥动事实上已经无法移动的胳膊,用泣不成声的声音叫道:
快走!
给我滚!!
这个丧门神!死神!!
什么叫死者的“愿望”!就是因为那个我的人生才变得狂乱!已经够了吧?!
你满足了吧?!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
快滚!
赶快消失!!
“——求……你,了……”
一边吐血一边好不容易挤出来几个字。
求你了。
求你了——
……不要再逼我出现这样的丑态。
进一边呻吟一边哭泣。
想成为英雄。
想成为英雄。
想成为眼前的这个孤独的英雄也承认的。
对所有的一切都很达观。
比任何人都超然物外。
憧憬着那样的英雄。
所以,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是这么凄惨的、没有出息的家伙。
也许是进的这种想法传达出去了,一直用静谧冷漠的眼神伫立着的文伽终于开口说道:
“……托你的福,死后文上所写的愿望实现了哟。我不知道你对你自己的行为是如何评价的,不过我认为你做了一件很出色的事。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你应该挺起胸膛为自己感到骄傲。”
——以前曾经说过的自己不配做英雄的话,好想当场收回这句话。
文伽这么说完,转过身去,背对着进开始迈步走出去。
进在逐渐变得朦胧的意识之中讽刺性地笑了一下。现在收回以前所说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呢。自己就要死了。即使有了成为英雄的资格,可是成为英雄的瞬间已经永远不会到来了。
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看势要走出去的文伽突然停住脚步。她转过头看着进。
进看到文伽的表情不由得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文伽现在的表情不像平常那种冷淡没有任何表情,简直像是在由衷地为即将步入死亡的进感到哀悼一样,脸上浮现出差点要哭出来的悲伤表情。
她对进静静地说了一句话。
“——再见,英雄。”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进所有的力气一下子泻了劲。
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不再悲伤。不再后悔。感到耻辱的理由,已经消失。令人忍不住全身颤抖的欢喜,伴随着眼泪一起流出……
听到文伽这句话的,这个瞬间。
进认为自己已经成为了真正的英雄。
进用尽最后的力气扬起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
——那是,真正的,英雄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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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空,白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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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山,地点是这里没错吧?”
“嗯,没错啊。”
“那么,也就是说死后文的寄信人也没错了?”
“呃,应该是吧。”
“…………”
“…………”
一段时间的沉默过后,文伽像是在确认事实一般自言自语道。
“……是猫啊。”
沉默再次降临。
文伽的工作是与搭档真山一起传递来自于死者的“死后文”。用一般常识来看的话这份工作非常不得了,但内容其实很简单。去拜访对人世留有强烈思念的死者,然后让他们写下死后文。接着,只要将这封死后文交到指定的收信人手中就行了。
这次的工作也不外乎如此,但现在二人就像在玩一个简单的找错游戏似的,无论如何都有个地方想不明白。
——死后文的寄信人是只猫。
这是只漂亮的猫。此刻它正端坐在文伽和真山的面前,这动作和普通用四只脚行走的猫没有任何差别,身上漂亮的白毛也只是寻常的猫毛而已。
文伽吐了口气,瞥了一眼真山。
“……真山,现在承认的话我不会发火,错了就错了。不要浪费时间。”
听了这话,真山愤然反驳道。
“哇,这又成了我的错了!我没搞错!而且,动物留下‘死后文’本身又不是什么新鲜事!虽然不是我负责的,但确实有记录表示曾有动物园的大象给饲养员写信的啊!”
“……大象和猫不一样。”
话虽这么说,但文伽似乎还是认同了这种说法。她用手指支着漂亮的下巴,开始思考接下去该怎么办。而那只猫则似乎对文伽和真山充满了兴趣,它琥珀色的双眼闪闪发光,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二人。
“……总之,我先问问是怎么回事吧。”
真山说完,只见文伽忽地挑了挑眉,有点诧异地开口道。
“真山,你还会这个?”
“什么叫还会这个……我说文伽,你不会是把我当成一根只会说话的手杖了吧?先说好,我可是堂堂正正的魔术道具啊!我觉得文伽应该好好的理解这层含义,更加尊重和信赖身为搭档的我。还有,文伽你——”
“话说到这里就够了,要交流就趁早。如果花太长时间,日程安排又要受影响了。”
被文伽毫不留情地批评之后,真山无语了。虽然自己强烈地希望文伽能够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但一提到日程安排,它也只有先忍耐。反正这也急不来,只要能出色完成辅佐文伽的任务,那么文伽肯定也会重新审视自己。魔术道具在这方面的矜持和自尊是非常高的。
真山将自己的语言设定完之后,对眼前的白猫开口道。
“你好,我叫真山,旁边的人是我的搭档文伽。如果可以的话,能否将你的名字告诉我?”
猫瞪圆了眼睛,饶有兴致的动了动胡须,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哇,居然会说话……能听懂我的话吗?”
“嗯,能听懂啊。”
“哇,吃了一惊。呃,我的名字叫神威,请多关照啦。”
交换完自我介绍之后,神威小心翼翼地靠上前去,用猫爪摸了摸真山的身体。好痒好痒,快别摸了。
“——嗯,神威,你明白自己已经死了吗?”
出于工作关系,真山提出了这样的问题。神威闻言抬起头看了看真山,有些疑惑的回答。
“你说什么呢?当然明白了,我又不是傻乎乎的人类,这点事还是很好懂的。”
虽然语气有点自大,但因为它是只可爱的猫,所以这份自大反而让人感觉像是在撒娇一般。真山忍住笑,继续问道。
“那么,你是对人世有什么留恋吧。我们的工作是专门为死者传递死后文。神威是猫,虽然没法写信……但如果有思念想要传达给什么人的话,就把能体现那思念的东西托我们转交吧,我们会负责送到的。”
神威耸了耸耳朵,高声说道。
“哦哦,这可太巧了!我正好有东西想要交给加奈子。现在变成这样,我没法给她,正在发愁呢。”
“加奈子?那个人是神威的主人吧。”
神威的脖子上戴着一个红色的项圈,可以得知它是只家猫,那么刚才提到的名字应该就是它的饲主了。
“那么,你想交给她什么?”
神威闻言,用鼻尖指了指道路的一角回答。
“那个。”
“那个是……蝉?”
路边一动不动地躺着一只蝉,看来已经死了。
“我是在把那只蝉带回家的路上被车压死的。真是的,都怪那些迟钝的人类不分轻重开着那种又快又凶恶的东西,才会目测失误引起那么多事故。”
神威开始抱怨起来。
真山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你抓了蝉想要送给一直照顾你的主人作为感谢,对吧。”
听了真山的话,神威却板起脸回答道。
“说什么呢?我可不是为了这个才抓的,因为加奈子是个不会抓蝉的半吊子,我才会抓一次给她做个示范的。”
“啊?是这样吗?”
“对。真山,老用人类的观点看事情可不对啊,注意点吧。”
神威用老师似的口吻教导真山。
……果然很自以为是。
真山抱着这样的感想对文伽说道。
“就是这样啦。”
“……什么叫‘就是这样啦,?”
“啊啊,对了,文伽还不明白吧。呃,它是想把路边的那只蝉交给它的主人。”
移动目光确认了蝉的所在之后,文伽有些紧张似的颤抖了一下。
“——嗯?怎么了?”
真山有些疑惑地问道,却见凝视着蝉的文伽自言自语起来。
“……要把那虫塞进我的包里?开什么玩笑。”
真山闻言顿时明白过来。
“原来是这样,把虫放进去的话,包里其他的死后文会被弄脏的。那就没办法了,拿着走吧。”
真山的提议令文伽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尖锐起来。
“……你这玩笑太过分了。”
“啊,什么?我说什么了?没时间了,快点去送掉吧。”
看着不知为何犹豫不决的文伽,真山不禁催促起来。最后,文伽终于握紧了真山,一步一步向蝉的身边靠近。
既然这也是死后文,那么就必须贴死后文用的邮票。文伽弯下腰,慢慢伸出拿着邮票的手,小心翼翼地贴在了蝉的头部。
就在这时。
——卟卟卟卟卟!!
看来是还没完全死去,蝉在地上死命地挥起了翅膀。文伽用堪比拳击世界冠军的速度猛地将手缩了回去。蝉挣扎了一会,终于停止动作,死了。
文伽浑身僵硬地观察着断气了的蝉,一秒、两秒、三秒,忽然站起了身。
文伽盯着真山,开口道。
“——真山,这次的工作就交给你吧。”
真山闻言吃了一惊,它急忙说道。
“啊!?文伽,别说这种话啊!就算死后文的寄信者是猫,工作也不能半途而废吧!”
“不是因为这个。我不懂猫的语言,就算想要为它传达‘思念’,但也可能弄错它的意图啊。这方面真山就没问题了,你和那只猫一起去送死后文,这难道不是完成工作的最好方式吗?”
另外,虽然不希望你会错意,但问题肯定不是在虫子身上啦。
不知为什么,文伽用非常强烈的语气这样加了一句,随后等待真山的回答。
真山犹豫了片刻,不满的说道。
“说到底,你还不是想找理由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自己偷懒吧。”
“没这回事,我打算自己一个人去送其他的死后文。怎么样?这样的话时间就能空出来了。”
时间能空出来这一点相当有吸引力,但是,真山依然不打算就此答应下来。
“嗯,但我们共同行动是基本规定啊?这样做万一出什么问题的话,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个不用担心,我会注意的。”
文伽断言。她看了看躺在地面的蝉的尸骸,稍稍皱起了眉头。随后,她像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静静地诉说起来。
“——当然,我是出于对真山的信赖才作出这提议的。”
瞬间,真山甚至没听懂她说的是什么。这冲击足以令它暂时失忆。
真山高声反问道。
“啊,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出于对真山的信赖。”
“真的!?真心话!?你不会说什么刚才的话不算数吧!?”
“不会,这是真心话。”
文伽望向远方,用手指玩弄着肩头的发丝淡淡地回答。从这个动作来看,她的话似乎有点诚意不足,但正因为说这话的是不太表露情感的文伽,所以真山确信,这是她用来掩饰害羞的手段。
好极了——!!
文伽终于承认自己了。真山虽然很得意,但也怕如果表现得太明显的话,自己又会被文伽轻视。真山极力装出平静的样子,清咳了一声。
“咳咳……嗯,文伽说的话也有道理,既然这样的话,分头行动就分头行动吧。”
“是吗,太好了。”
文伽安心地舒了口气。真山这时才从喜悦状态中清醒过来,不禁有些为难。
“啊啊但是我一个人没法移动啊,怎么办。”
“这没关系,我有个主意。”
说完,文伽大胆地笑了。
——于是。
当文伽的主意变为现实之后,神威念叨起来。
“……很难走路。”
文伽松开了神威的项圈,把真山插进其中的空隙,于是真山便被背到了神威的背上。要不是神威的表情有些不耐烦,这的确算是让双方能共同行动的好主意。、
“……神威,没问题吧。”
“算了,问题是有的……不过我这样背着真山应该不会吃亏是吧?”
听了这话,真山倒抽了口气。
“当然啦,我可是正经的魔术道具,带着我的话,无论什么难题都能轻松解决。”
“……魔术道具?”
“嗯,对。正因为我使用了魔术道具的力量,才能像现在这样和神威说话啊。”
“嗯,‘魔术道具’还挺好用的嘛。”
就在它们交谈的时候,文伽走到神威面前开口道。
“那虫子上已经贴好了死后文的邮票,所以你可以叼着它了,和真山一起,去传达你的‘思念’吧。”
听完文伽的话,神威摇了摇尾巴算是表示感谢。它走到蝉的旁边用嘴叼起它,随后向家的方向走去。它的脚步虽然很轻快,但真山杖柄的底部还是不可避免地拖到了地上。
笃笃,笃笃。
咝咝,咝咝。
夏末将近的小镇上,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
笃笃,笃笃。
咝咝,咝咝。
寒蝉高唱起祈愿来年夏天的赞歌。
笃笃.笃笃。
咝咝,咝咝……
平时都处于几乎能透过每家围墙看到院内高度的真山,现在在神威背上有种迷失在巨人之城的可笑感觉。那清澈的蓝天,感觉比平时更遥远,更蔚蓝。
……或许偶尔这样悠闲地散散步也不坏。
暂时将工作抛在脑后的真山这样想——
***
“……这里就是神威的家?”
见神威停在一座宅子前,真山便问道。神威叼着蝉,点点头以示肯定。
宅子里有个整洁的院子和一间木质平房。玄关的门牌上写着“朝仓”二字。神威从院子绕向屋子,将嘴里的蝉放在廊下。
“……这样就行了。”
神威满意地说着。真山询问道。
“啊?放在这里就可以了吗?会有人注意吗?”
“没问题,这里是加奈子的特等席。我经常和加奈子一起在这里睡午觉。”
“但是……光把蝉放在这里,就能传达神威的‘思念’了吗?”
如同嘲笑真山的担心一般,神威信心十足地回答。
“加奈子虽然不够机灵,但也不傻。看到这蝉,她一定会想,自己也应该努力尽快成为捕蝉高手的。如果加奈子能有这样的自觉,那我也能放心地去那个世界了。”
神威一边点头一边这样说道。
这时,从屋子深处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妈妈,你知道神威去哪了吗?”
而后,一个成年女性的声音回答她道。
“不知道呢,大概又出去散步了吧。”
“但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啊,平时的话早就回来了……”
“这么说起来的话也是,明白了,如果晚饭做好之后它还没回来的话,就和妈妈一起出去找它,好吗?”
一番交谈之后,有人向廊下走了过来。神威忽地耸起了耳朵。
“——是加奈子。”
它这样喊道,立刻躲到了院子里的树后。
出现在廊下的是一个大约还在上小学低年级的小女孩。本以为加奈子是个更加年长些女性的真山,带着一点意外向神威悄声询问。
“我说,神威,其实就算不躲起来也没人看得见我们啊。”
“不是这个原因。真山有没有看过那个电视节目,就是让一个小孩独自去做些什么事情,后面有人跟踪拍摄?”
“啊?啊啊,嗯,为了了解人类我学习了很多东西,关于这个节目我也是知道一点的。”
“我现在的心情就像在看节目的父母。”
“……嗯?”
虽然真山不太明白,但它能看得出神威现在相当激动。由于不敢再向它搭话,真山便决定在一边观察加奈子的行动。
看来那确实是特等席。加奈子径直走向了蝉所在的位置,忽然“啊”的小声惊呼起来。
“蝉……”
加奈子蹲下身子,将蝉抓在手中站起身。或许是注意到了蝉头上贴着死后文邮票,加奈子左右打量起手中的蝉来。
就在她悉心观察的时候,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来的女性应该就是加奈子的母亲吧。
“酱油用完了,妈妈现在出去买,加奈子是留在家里还是一起去——呀!加奈子你拿着什么东西?”
“蝉。掉在这里的。”
“蝉?迷路的吗?已经死了?”
母亲边说边战战兢兢地看向加奈子手中的蝉。就在这时,加奈子忽然恍然大悟般“啊”的惊呼起来。
“这只蝉,不会是神威抓来的吧!”
神威听见这话后。
“哦哦——!?”
它立刻兴奋地探出身喊了起来。难道自己的期待成真了?神威不住地挑动胡须。
母亲疑惑地眨眨眼,问加奈子“为什么这样想”。
“嗯,以前神威也抓虫子给加奈子看过。不过那时候抓的是蟑螂……”
“蟑螂!?”
母亲不觉用手捂住额头,一副随时都会晕倒的样子。她还自言自语道。
“我还用嘴给它喂过饭啊……”
语气有些悲痛。
随后母亲像是要全力否定事实一般使劲摇了摇头,对加奈子说道。
“那只蝉只是迷路了而已。如果是神威放在这里的话,那就代表它已经回家了啊?”
“是这样吗?”
“嗯,一定是这样的。还有,这只蝉太可怜了,把它埋在院子里吧?埋了它,好吗?”
母亲有些急迫地穿上放在院子里的凉鞋,拿起庭院专用的铲子。
“——啊啊!?妈妈。我都已经死了你就算了吧!那是好不容易抓到的猎物啊!!”
神威悲痛地喊道。但没人能听见它的声音,母亲已经在院子的一角迅速地挖掘起来。
加奈子绕到玄关穿上鞋来到院子里,将蝉递向母亲。而母亲没有用手,而是用铲子接过蝉,利索地扔进刚挖的坑里,便立刻开始往上撒土。看样子她不是想要安葬蝉,更像是想把它藏在一个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见蝉被完全埋在了土里,神威不禁有些失落。加奈子和母亲对蝉的墓双手合十拜了一拜之后,便一同出门买东西去了。
为了给在墓前垂头丧气的神威打气,真山装出开朗的语气对它说道。
“加奈子的妈妈好像很怕虫子啊。我在一边看着都觉得有点可笑了。”
神威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回答。
“不是好像怕虫子,是妈妈本来就非常怕虫子。但也不用特意埋到土里去啊……”
听了这话,真山疑惑的“啊”了一声。
“她害怕?怕虫子?为什么?还不及自己身体的百分之一大呢。刚才的蝉又没有毒,很安全的啊,有什么好怕的?”
“这个你问我也没用。而且不光是妈妈,怕虫子的人类好像还不少。”
“啊,是这样啊……”
人类可以说是站在食物链最顶端的生物。对于身处食物链末端的昆虫,真山本以为他们不光不会害怕,甚至还会吃它们呢。游离于人类社会的真山基于收集来的知识作出了这样的推测,但从现实看来,人类这种生物是比自己想象中更加难以理解的存在。
“……果然,人类真是无法理解。”
真山这样自言自语着,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东西。
——这个情报好像非常的重要。为什么呢?这情报有什么作用呢?总觉得这能在自己与文伽的对峙中帮到自己大忙……
这时,神威打断了真山的思考。
“不过,妈妈就是这样,怕是怕,该出手的时候也决不手软。”
“啊?什么意思?”
神威的话似乎若有所指。真山饶有兴致地催促它说下去,神威便有些得意地开了口。
“很久以前,厨房里出现了一只蟑螂。平时爸爸在的时候都是拜托爸爸去处理的,不过那天正好爸爸还没回来。如果是别的地方的话妈妈一定会马上逃跑,但厨房是妈妈最喜欢的地方啊。大概是看不惯那蟑螂四处乱转的样子吧,她拿了一个……嗯,一按就会喷雾的东西,气势汹汹地追赶蟑螂,最后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它。那时候的气势实在太棒了,连我都佩服啊。”
妈妈和爸爸都是出色的猎人。
神威满意地诉说完,瞬间,语气忽然严肃起来。
“——但是,加奈子就不是了!那家伙甚至连手边的猎物都不会捉,反而只会一动不动地盯着看!受不了,失望死我了!气死我了!加奈子的争斗心实在是太弱了!!”
人类真是不知悔改的动物。神威气愤地用前爪的肉球敲击地面。
……日本人又没有吃蝉的习惯,其实也没关系啊。
真山虽然抱着这样的感想,但也明白神威那恨铁不成钢的愤慨,于是只能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神威似乎平静下来,它耷拉着脑袋开口道。
“——喂,真山。”
它向真山搭话。
“嗯?什么?”真山反问,神威静静地回答。
“有没有办法让我和加奈子直接说话?你是‘魔术道具’吧,难道就没什么办法吗?”
“啊?和加奈子说话的方法?嗯,要说有的话其实也有……”
对于真山的话神威敏锐地做出了反应。它回头看向自己背上的真山,琥珀色的双眼瞪得滚圆。
“什么!?真的有办法吗!?你怎么刚才不说!!”
神威探出粗糙的舌头威吓似的对真山叫道。真山有点被它吓到了,但还是得把话说清楚才行。
“是这样,方法有是有,但我们只是死后文的信使,让死者和生者直接接触是被禁止的。”
“什么?那有什么关系!干嘛那么小气啊!!”
“不是小气不小气的问题,这是规定,不行就是不行!!”
神威压低前肢作出伸懒腰似的姿势,抬眼凝视着头上突出的真山。真山也不示弱,从身体上发出了淡红的警戒色,与神威对峙着。
双方就这样僵持了许久,终于,神威把头扭到了一边。
——赢了。
真山刚冒出这个想法,却见神威讪笑着说道。
“话是这么说,但事实上根本没有能让我和加奈子说上话的方法吧?‘魔术道具’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这话严重伤害了真山的自尊心,它立刻反驳起来。
“没这回事!方法当然有了!!”
“谁知道呢,嘴上说说当然容易了。”
神威大大地打了哈欠,抖抖身体开始舔起毛来。它的这一系列动作很明显就是在蔑视真山,真山顿时怒火中烧。
——我怒了!!
真山可是如假包换的魔术道具,而且,它还是被那个文伽承认了的、优秀的魔术道具。让死者与生者直接交流那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哪怕人类与猫属于不同种族的动物,这样的障碍也完全不在真山眼中。
真山怀着魔术道具的名誉和尊严高声宣告道。
“够了!我就证明给你看这不是嘴上说说的!我让你和加奈子说话!!”
如果是平时,在这种场面下都会由向来冷静的文伽出面制止,但真山从没有意识到过这一点,它彻底的脱轨了。
见激将法生效,神威满意地笑道。
“……这里也有个半吊子。”
此刻正斗志昂扬的真山根本没听懂这句话的含义。
***
这里仿佛溶化在天空中一般,没有天地之分,只有单纯的天蓝色的世界。加奈子在真山和神威面前打了个哈欠,逐渐进入了梦乡。虽然她的睡脸很安详,但眼睛却因为哭泣显得稍有些红肿。真山和神威知道,因为神威没能回家她才哭肿了眼睛。
神威注视着她的睡脸,片刻,它忽然说道。
“……我平时都是这样叫她起床的。”
说完,神威轻巧地跳到加奈子的胸口,用小爪子轻轻挠了挠。
“嗯……”
加奈子下意识地揉揉惺忪的双眼,呆呆地看着眼前神威。
几秒后,加奈子才忽然清醒过来。她瞪大了眼睛,一把将神威抱在怀里。
“神威!神威回来了!!”
加奈子惊喜地喊道,并用脸蹭着神威的脸,这时她忽然发现了真山的存在,不禁疑惑起来。
“——咦?神威,你背上的是什么?”
随后,她像是被周围的景色吓了一跳,呆呆地呢喃起来。
“……这里,是哪里?”
仿佛为了抚慰加奈子的不安一般,神威用温柔的语气对她说道。
“这里是加奈子的梦。我还在外面,不会回家了,所以才会在梦里和加奈子说话。这里没有危险,放心吧。”
“啊?”
加奈子目瞪口呆地注视着神威,随后扭头打量了一下周围,又将目光转回到神威身上。从她的口中,吐出了充满疑惑但更多是惊喜的话语。
“……神威,你会说话?”
“是啊。没什么好吃惊的吧?我平时都在和加奈子说话啊。”
加奈子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她再次用双臂紧紧抱住了神威。
真山也和神威一起被加奈子抱在了怀中。它一边觉得有点无所适从,一边对自己的行动充满了满足感。因为神威此刻正温柔地眯起眼睛抽动着鼻子,看上去非常幸福。虽然平时它总是有些自以为是,但现在看来它和一只普通的可爱猫咪没什么两样。虽然明白这违反了规定,但看着神威的表情和加奈子开心的笑容,真山觉得,这次违规很值得。
但是,这种脆弱的满足感和幸福感没能持续太久。喜极而泣的加奈子随后的发问终于迫近了核心问题。
“神威,你现在在哪里?我很担心你,找了好久呢。”
神威有些意外地抬起头,反抗般蠕动着身体,从加奈子的怀中挣脱了出来。
“……神威?”
加奈子疑惑地歪着脑袋。神威一言不发地低着头,过了一会,才小声说道。
“——我要去个有点远的地方散散步。”
“有多远,是哪儿?神威还没吃晚饭吧?去散步是没问题,但也得回家啊。”
虽说神威像哥哥对待妹妹一样在为加奈子担心,但加奈子却似乎是把神威当弟弟来看待。她用食指指着神威。有些严厉地责备道。
神威依旧垂着头,艰难地组织着语言。
“……对不起。加奈子的话确实没错,但我打算继续去散步。我散步的地方,比加奈子想像的要远好多。”

“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加奈子皱起眉,忧心忡忡地问神威。神威犹豫不决了好一阵子,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直视着加奈子的眼睛,随后,从喉咙中挤出充满哀伤的几个字。
“——我已经回不了家了。”
具有冲击性的对白有时能给予人巨大的打击。加奈子此刻似乎就是这样,她茫然地注视着神威,一动不动。但即使如此,她的本能还是决定得说些什么,于是她努力张开嘴。
“啊?神威,你在说什么呢?为什么这样说?”
神威无言地凝视着加奈子。清澈的琥珀色双眸目光平静,不由得让加奈子产生一种即将失去什么的预感。
加奈子急切地断言道。
“啊,我知道了!你这么说,是因为你迷了路对吧!一个人回不来,所以不好意思说对吧!神威还只是个小不点,根本不用在意这种事。加奈子会去接你,告诉我你是往哪里走的?超市方向?还是去找山本的三毛玩了?”
“加奈子,就算你去找也找不到我的。去哪里找都见不到我。我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骗人!!”
加奈子死死盯着神威,那表情仿佛在说,你再说下去我就哭了。
——真山仿佛能听见她们彼此的“思念”满溢出来的声音。同时’,它不禁对之前的满足感渐渐产生了一种惭愧的念头。
没过多久,加奈子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似的,眼中溢出了大滴大滴地泪珠。随后,泪水就像决堤一般,加奈子大声地哭了起来。从她口中流淌出的,是孩子气的固执。
“……我不要,神威快回来,我不要离开你。”
如果是平时,将加奈子当作妹妹看待的神威一定会屈服于她的眼泪,说不定现在已经开口安慰起来了。但真山知道,现在神威的心里根本平静不下来。
——要不要我出面!?之前因为怕难以解释所以一直没出声,但现在还是出面作个结论比较好吧!?但如果这样的话,说不定就必须坦白地告诉她神威已死的事实了……啊啊受不了,如果这时候文伽在的话她肯定早就有主意了!!
就在真山苦恼于该怎么办的时候,事态似乎向更加恶劣的方向发展了。神威忽然不耐烦地喊了起来。
“烦死了!哭什么哭!你再哭我也回不来!!”
“那么加奈子也去散步,和神威一起去散步……”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要和连一只蝉都抓不到的半吊子一起散步呢!!”
“加奈子不是半吊子。”
“和你真是无话可说!我走了!!”
神威恶狠狠地扔下这句话,转身背对加奈子一步步地走开了。真山急忙喊了起来。
“啊!?神威,这样就可以了吗?冷静下来和她好好说——”
“闭嘴!!”
虽然并非对加奈子的哭声没有动容,但神威还是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着。
——真山是魔术道具。
它不会像人类那样对已经定下的规则提出异议,并且,几乎不会去思考制定规则的原因。但是这次,真山觉得自己多少明白了为什么要有“不能让死者和生者直接接触”这条规定了。
死后文会勾起强烈的“思念”。这份思念美丽、温暖,时而会带着哀伤,以及——
极度的,激烈。
如果给予每位死者与生者互相见面传达思念的机会,这份思念很可能会暴走并就此扭曲。真山现在能意识到,这样做的危险性才是最高的。
——就像现在的神威一样。
并非直接传达死者的“思念”,而是借由死后文这一形式的理由,真山终于明白了。
过滤这份思念,将它纯粹化。
死后文就是因此而生的。
但现在——
耳边是加奈子悲痛的哭泣声。
以及神威看似愤怒的脚步声。
真山愕然,它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了守护魔术道具的名誉和尊严却导致了这样的结局,这样就完全没意义了,这不是自己所期望的啊。
真山回忆起此刻不在身边的搭档,欲哭无泪的喃喃低语。
……文伽,对不起。
虽然文伽终于认同了我。
我也以为自己终于能独当一面了。
但我完全弄错了。
伴随着仿佛撕裂胸膛的悔意,真山强烈地感觉到。
——我太不成熟了。
***
散发着清冽空气香味的清晨天空,随着时间的流淌将支配权交给了夏末的太阳。家家户户的房顶渐渐暴露在日光的照耀下。但朝仓家屋顶上的真山和神威却毫不在意,一直呆在那里一动不动。
从刚才开始,双方就一直沉默着。真山强烈反省着自己的轻率行动,而神威似乎同样也在为刚才在加奈子梦中,自己的口不择言而后悔不已。
它们就这样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随着一阵声响朝仓家的门被拉开了,里面像是有人要出来,神威不禁抖了抖身子,走到屋顶边,有点战战兢兢地向下窥视。
出现在信箱边的,是个头发睡成一团稻草状、看起来不到四十岁的男性。神威松了口气,呢喃道。
“……是爸爸。”
他应该就是加奈子的父亲了。男性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信箱里取出报纸,随后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转过身打算往回走,但立刻,他停下了脚步,有些吃惊地开口问道。
“……加奈子,你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名字,神威立刻做出了反应。它背上的毛立刻倒竖起来,被它背着的真山能清楚地感觉到。
虽然从屋顶上看不见屋内,但加奈子应该正在玄关穿鞋。因为父亲的登场,神威和真山根本没有留意到加奈子。或许因为神威还在为昨晚的事情自责吧,它不禁有种想要逃跑的冲动,目光显得非常不安。
就在这时,加奈子走出了玄关,进入了真山及神威的视野。她身穿白色短袖T恤,帆布背带裤、头戴大草帽,手上还握着一把——
捕虫用的网。
面对一脸诧异的父亲,加奈子目光坚定地说道。
“——我去抓蝉。”
随后加奈子步伐坚定的向公园进发。父亲在她背后呆呆地注视了片刻,忽然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开口道。
“喂、喂,加奈子!今天爸爸休息,不是说好一起去动物园的吗!?”
加奈子头也不回地回答。
“下周再去,今天去抓蝉!”
玄关又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这次是母亲冲了出来。母亲跑到加奈子身边,一边递上水壶一边说。
“里面装了凉茶,带去吧。还有,这个背包里有点心和除虫喷雾,听好了,要是出了什么事就立刻回家,不要跟不认识的人走啊。”
对母亲简单回答“明白了”之后,加奈子将新装备,也就是水壶和背包挂在了身上,再次英姿飒爽地迈步前进。一边担心地注视着她的身影,母亲一边走回父亲身边。
“……她到底怎么了?突然说要去捕蝉,而且还干劲十足的样子。”
听到父亲的话,母亲皱起眉头回答道。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说什么梦见神威了……”
“神威?”
父亲意外的小声惊呼,随后有些困惑似的皱起眉头,低语道。
“它一直没回家,所以我想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神威那家伙不会是在梦里和她告别了吧。”
母亲吃了一惊,用手捂住嘴。
“怎么会……加奈子那么疼神威——”
母亲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父亲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便伸手温柔地抚摸起她的头顶。
“……但这样我还是不明白,神威和捕蝉有什么关系吗?”
加奈子的父母同时满脸疑惑地对视了一下。但在一边倾听他们对话的真山却很明白加奈子行动的理由。
是昨晚的梦。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要和连一只蝉都抓不到的半吊子一起散步呢!!)
加奈子记住了昨晚梦中神威扔下的这句话。所以,她一睡醒就起身出门捕蝉去了。
理由就是这样单纯,这里没有成年人的复杂心思,只是纯粹的思念而已。
抓住蝉。
让神威承认自己。
没有任何希望。
没有任何祈愿。
只想在一起。
和神威,在一起——
这份思绪明明是那样温暖,但为什么,心里却痛得仿佛连身体都要被撕裂一般。
真山看着神威。
神威一言不发,只是凝视着加奈子的背影。
***
那是个小小的公园,小到仿佛偷偷藏在住宅区里一般。要说有什么游乐设施,只有滑梯和秋千。公园的一角有个同样很小的沙坑,但即便如此,这里同样是供居民休憩的场所,周围种了不少高大的树木。在这些树上,蝉刺耳的嘶鸣着,仿佛在燃烧着自己的生命。
可以说,加奈子根本没有捕蝉的才能。而且岂止如此,在捕蝉上她还有几个致命的弱点。
第一身高不够。
因为是小学生,身高还不足以捕捉高处的蝉,就算借着网的长度也够不到。自然而然的,加奈子的目标也只能定在那些还没有分支的树干上的蝉身上了。但停在那里的蝉数量相当有限。
第二,性格问题。
或许与小学生的精神发育还不完全有关,加奈子的件格脾气有点太直率,属于横冲直撞的类型。在发现射程范围内的目标后,她没有选择小心地靠近,而会边大喊“啊,有了”边挥着网冲上前去。这样大的骚动当然会令蝉察觉危机,继而就这样飞走。
另外,视力问题。
加奈子的视力其实并不算太好,她在树干间寻找蝉时,会如同深究世界的哲学家一般眯起双眼。这种视力,会漏看猎物也是当然的。在面对处于最适宜捕捉位置的蝉时,她会带着哲学家的表情视若无睹。
但即使如此,加奈子还是没有放弃。
她挥舞着捕虫网,重复着吓跑蝉和捕捉蝉的动作。当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射程范围内的蝉时,她就会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喝水、吃点心,等待蝉出现在最佳位置。她的这份热情令人振奋,甚至让人觉得她的认真程度已经超越了世上大多数猎人。
真山与神威在滑梯上观察着加奈子的一举一动。早上万分失落的神威现在看来已经逐渐恢复到了平时的状态。它一边看着加奈子在公园里四处奔跑,一边和往常一样,用哥哥般的口吻喊道。
“啊啊,靠近的时候小心点,目光集中在蝉身上,屏住呼吸走过去!!”
之类。
“不对不对!蝉是向前浮动一下再飞的,看准它的动作再抓啊!!”
之类。
“你在看哪里啊!?那里也有!!笨蛋!傻瓜!就是因为你注意力不集中才会让蝉逃走的!!”
等等,夹杂着建议和责备的话语。
虽然不可能听见神威的声音,但在追逐蝉的过程中,加奈子似乎也逐渐掌握了一些要领。她的步伐从不假思索渐渐变得慎重,站在蝉面前时的气息和姿势,也如同猫在捕捉猎物之前一样,充满了紧张感。
“我觉得她好像越来越熟练了,这样的话或许还有希望吧。”
由于神威的话越来越过分,真山善意的为加奈子辩解起来。这下,神威忽然有些怒气冲冲地盯住了真山,愤然喊道。
“当然了!你以为加奈子是那种没有学习能力的傻瓜吗!!”
……它生气了。
真山有点委屈。
要是一开始就信赖加奈子的话,那为什么要骂她呢。既然对她充满期待,那么温柔的鼓励她不是更好吗,干嘛要说那种让别人误会的话,真搞不懂。
受不了。
人类也是一样,说白了就是——
“……猫也是,让人无法理解。”
“嗯?你说什么?敢说加奈子坏话我可不饶你。”
“啊!?没有没有,你弄错了,我什么都没说啊!!——啊!加奈子好像找到新目标了!”
一只蝉停在一个绝佳的位置。那是棵距离加奈子只有五米左右距离,枝叶繁茂的大树。要说高度的话,它在离地面两米左右的树干上。那只蝉似乎正准备开唱,还处于调整动作的阶段,应该是戒心最弱的时候。
加奈子小心翼翼地靠近树干。五米、四米、三米,距离渐渐缩短,当只剩两米时,她悄悄地竖起了捕虫网。
坐在滑梯上的神威忽然猛地站起来探出了身子。真山也被这气氛感染,不由得直直地盯住了加奈子。
蝉开始嘶鸣。
夏末的阳光。
微风吹拂。
草木吵吵作响。
蝉在短短的叫了一声之后,忽然张开翅膀浮在了空中。
随后——
仿佛就是瞄准了这一刻一般,捕虫网劈头盖脸地罩了下来。
…………抓住了。
这声音究竟是来自于加奈子,还是神威,或是自己,真山已经不清楚了。这一瞬间的到来,居然给了它如此强烈的冲击。
蝉鸣声。
夏天的气息。
从加奈子脸上滑落的,亮晶晶的汗水。
只在这一瞬间,仿佛屏住了呼吸,一切都如同静止了一般。
——终于到来了,这个欢喜的瞬间。
“……成功了——!!”
这次的呼喊很清楚是来自于加奈子。她小心翼翼的将蝉放进了虫盒后,带着如花般灿烂的笑颜,在公园里蹦蹦跳跳地欢呼起来。
看着满脸笑容的加奈子,真山也感到一种几近颤抖的喜悦。真山情不自禁地喊道。
“成功了!她成功了!!神威,你看到了吗!?加奈子抓到蝉了!她还那么小,但已经能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抓到蝉了!!”
想和神威在一起。
一心这样祈盼。
神威没有像真山那样激动,而是静静地眺望了一会加奈子,随后忽然站起身,从滑梯的阶梯上缓缓走下,就这样悠然离开了。
——背对着加奈子。
真山见状吃了一惊,急忙问道。
“啊,神威你要去哪里!?加奈子是为了见神威才去捕蝉的啊!你不打算和她再说说话吗?”
神威没有放慢脚下的速度,就这样平静地回答道。
“你在说什么呢?加奈子已经听不见我的声音了,真山不也应该明白这点吗?而且,我也不想让真山再次违规让我在梦中和她相见。这个意见,真山不会不赞同吧。”

真山无言以对。确实,违反规定的后果很严重,曾经历过的真山明白那是很痛苦的体验。说实话,它也不想重蹈覆辙。
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呢,陷入思考的真山忽然灵光一闪。
“有了!那么你就送份新的死后文给加奈子,表扬她干得好之类的,这怎么样!?加奈子一定会高兴的!”
“加奈子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就算没有人安慰她,她也能活得很坚强。”
神威边说边回头看了看加奈子。加奈子依然手捧装着蝉的盒子在公园里又蹦又跳。神威眯起双眼对她投以温柔的目光,接着用有些落寞的语气轻声呢喃道。
“……失去了我的悲伤,她也一定能挺过去的。”
这时候,如果是人类的话应该会流泪了。但神威是猫,不会像人那样想哭就哭。真山毕竟是魔术道具,也没法代替神威流泪。
但它还是觉得很悲哀。
它想做些什么。
但思来想去依旧没有头绪的真山,也只能在神威有些寂寞的背上沉默下来。
这时,神威回过头,自言自语似的念道。
“……真山,谢谢你。”
这是无论在面对真山或是加奈子时,都作出一副自命不凡神情的神威所吐露出的、最初也是最后的感谢。
听见这句话的同时,真山明白了。
——我已经没什么能做的了。
***
与文伽约定的地方,是他们与神威初会的场所,也就是国道沿线附近。到达之后,神威边扭头打量着周围边说道。
“那女人……是叫文伽吧?好像还没来嘛。”
“是啊,不过已经到了约好的时间了,应该快来了吧。文伽总是不太守时,我定的日程也总是被她打乱。”
神威边听边作出伸懒腰的动作,随后逐渐向后退去。于是,原本插在神威项圈上的真山便落到了地上。
神威满意地舔了舔鼻子,像是在说这样行动就方便多了。随后它用嘴咬住真山,将它靠在路边的墙壁上。接着——
“我是随性的猫,不喜欢一动不动地等别人。我去附近散散步。”
说完,也不等真山答复,神威便跳上墙头走远了。
真山注视着神威离开的方向,不一会,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我好像迟到了?”
若无其事地说出这话的,是真山的搭档文伽。文伽走到真山身边,将它取在手中,像是在确认这熟悉的触感一般握了几下。随后,她看了看周围,有些不解地问道。
“真山,那只猫呢?”
“它说不喜欢等人,去散步了。幸好文伽没迟到太久,不然我就得孤零零地呆在这里了。”
听了这话,文伽再次提问。
“为什么?那只猫散完步不就回来了吗。就算我再晚到一会,也能让那猫带你走啊。”
“……不是的。神威不会再回来了。”
文伽的表情瞬间有些诧异,但很快,她似乎察觉到什么似的,一言不发地戴上了帽子。随后她温柔地握住了真山,仿佛是在安慰它。
真山一边感受着文伽手中的温暖,一边在心中对神威说道。
……我说,神威。
我在想。
神威对加奈子说,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散步,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但我觉得,这是神威弄错了。
……还有,加奈子。
我在想。
神威一定能在它最喜欢的加奈子身边,继续活下去。
比如,在那廊下。
比如,在那公园里。
又比如——
在加奈子的梦中。
真山想像着。
在如同青空般一片湛蓝的世界中。
一只白猫,像云朵般漂浮着。
那只白猫在那里自由自在地漫步。
它的嘴里,叼着一只夏末的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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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比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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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精心照顾,连一根杂草也看不到的花坛里,绽放着各种鲜艳的花朵。由于在校舍后面,光照并不好,但在花坛的作用下,完全感觉不到阴湿的气氛。不仅如此,淡淡的花香,让人全身心都充满活力。
在这被开满鲜花的花坛环绕的地方,站着一个寂寞的小光头。
棒球社员坂口从刚才开始,就在木村爱的面前百无聊赖地向四处张望着。爱回过头,看到身后的同学香织象生了根一般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唉,香织,你太紧张啦。不把脸抬起来怎么行?)
爱一面这样想着,一面看着她,眼神中带有一点期待。这时,坂口大声问道。
“那么,叫我有什么事?”
爱把头转向坂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喂,棒球社员。不该这么说吧?你是打球的人吧?是运动员吧?就算进不了甲子园,也要把帅气的一面好好展现出来啊。在这里装傻算什么男子汉?
虽然很想这么训他,但在香织面前,爱忍住了,她开口说道。
“坂口同学认识我吗?”
意外的问话让坂口露出不解的神色,不过他还是回答道。
“是啊,你是三班的木村吧?”
“那么,你也应该听说过关于我的传闻了吧?”
“……这个,算是吧。”
“那么,现在的状况你明白了吧?”
爱加强了语气。于是,坂口朝躲在爱身后的香织看了看,坦率地点点头。他的神情认真,眼中闪现着真挚的光芒。
——嗯,眼神不错。
这样就可以放心地把香织交给他了。
爱做出决定之后,绕到香织身后说“那么,就这样。”说着,把香织推到坂口面前。
香织被爱的这种做法弄得十分尴尬。她满脸绯红地转身看着爱,慌张得语无伦次。
“等、等等呀——不是小丘你替我说的吗?”
“不,坂口同学也明白是什么事情了。怎么说呢……香织,加油吧!”
“怎、怎么会这样!?”
香织无助地叫了起来,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她。爱虽然觉得她很可怜,但还是狠下心,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凭借在社团活动中锻炼出来的脚力,不一会她就跑到了拐角处,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之外。接着,她紧急刹车,把身子紧贴着校舍的墙壁。
爱竖起耳朵仔细听。
(……没事,她没有追过来。)
……也是,突然面临那样的窘迫状况,她是根本不会想到追来的。
由于他们可能还在看着这边,爱等了一会,悄悄探出头去看他们两人。
香织虽然又低下头,但可以看出她正在一点一点聚集勇气。站在她面前的坂口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决心,正等着她开口。
“……这么一看,他们俩还挺般配的。气氛也不错,这次也应该相当成功吧?”
爱自言自语地说着,露出了一个微笑。
大家都把木村爱叫做“小丘”。“木村爱”(KIMURA·AI)怎么会产生“小丘”
(KYU)这个外号呢?是因为“KIMURA"的“K”?不是吧,这也太牵强了。实际上,这个外号的产生,也有点历史了。
爱从小就不认生,和谁都能轻松地搭上话。因此,进了高中以后,她建立了广泛的朋友圈,不同年龄、性别的人都和她成了朋友。
某一天,班里的同学找爱商量事情,而内容,就是这样——
“小爱。我喜欢一班的佐竹,正在想要不要向他告白……小爱你和他很熟吧?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帮我牵线,在告白的时候协助我吗?”
爱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可是,听说这件事后,朋友们都不约而同地露出担心的表情,认为成功率不会高,甚至猜测告白对象有关系非常不错的女性朋友,而他们正在暗中交往。
——不过。
爱粉碎了周围的猜测,漂亮地完成了这个重要任务,撮合了同学的恋情。这虽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在因恋爱的苦恼而躁动不安的青春期,这无疑是具有相当的影响力的。
不久,别班的同学也来请她牵线搭桥.爱把每一桩都应承下来,也把每一桩都办成了。“小爱撮合的情侣绝对不会被拆散。”这样的传闻也流传开了。
“神明、佛祖、爱大人。”
这样的口号在全校传开,爱成了学校里的名人。
在这个时候,学姐吸着运动饮料,对正在参加社团活动的爱突然说道。
“今后还会继续撮合情侣的吧?小爱你是弓道社的成员,拿着弓箭,怎么说呢,感觉就象丘比特一样。以后就叫你‘小丘’吧?”
——从次日开始,大家都把爱叫做“小丘”。
不过,这样也好,反正自己早就习惯被起外号了,帮忙牵线搭桥的事情也一样,既然能看到同学们高兴的样子,就继续做下去吧。爱这样想道。
恋爱的丘比特。
听起来满不错的。
既然大家都这么希望,自己也要全力扮演好这个角色。
这样想着,爱朝这次的委托人香织望去,她终于抬起头看向坂口了。由于隔着一段距离,无法听到两人说的话,不过看起来是转入正题了。那种让花坛里的花朵都不由得竖起耳朵倾听的不安与紧张,连爱都能感受到。
(香织,加油哦!)
爱捏紧了拳头,可是,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木村。他们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别象个变态偷窥狂一样站在这里了。”
爱回过头,和她预想的一样,站在身后的是总把温柔的笑容挂在脸上的南野彰一。
被人发现自己偷窥,爱感到有些难为情。她皱起了眉头,彰一笑着,把一罐咖啡递给她。
“给,这次也辛苦你了。”
“啊?哦……谢谢。”
爱接过了咖啡。彰一背对着校舍坐下,拉开拿在左手上的热可可的拉环。他喝了一口,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尽管很在意香织他们,但爱也不好意思置彰一说的话于不顾、继续厚颜无耻地偷窥。算了,等过后再问结果吧,爱这样想着,坐到彰一身边打开了咖啡。
南野彰一这个人,用一个词总结,就是“好人”。
尽管是个男生,可为什么给人的感觉会完全不同呢?他是个喜欢照顾花的人,是园艺社唯一的男性成员。尽管照顾花坛不是社团活动的一环,但他放学后总是独自留下,精心照顾着花坛。因此,花坛里的花朵总是水灵灵的,散发着勃勃生机。可是,在以前,这样一个难得的人才、优秀的人物,对“恋爱的丘比特”爱来说,却是最大的障碍。
校园里有好几个“适合告白的场所”。凭借经验,爱判断出最适合的场所是花坛,因此,爱把告白的场所选在花坛这里,可是,这里有一个大问题。
南野彰一总是出现在这里。
有第三者出现的话,是无法告白的。无奈之下,爱想到错开时间段,把对方叫出来。可让她挠头的是,彰一仍然在精心照顾着花坛,“他究竟要弄到什么时候啊?”。在脸上的南野彰一。
被人发现自己偷窥,爱感到有些难为情。她皱起了眉头,彰一笑着,把一罐咖啡递给她。
“给,这次也辛苦你了。”
“啊?哦……谢谢。”
爱接过了咖啡。彰一背对着校舍坐下,拉开拿在左手上的热可可的拉环。他喝了一口,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尽管很在意香织他们,但爱也不好意思置彰一说的话于不顾、继续厚颜无耻地偷窥。算了,等过后再问结果吧,爱这样想着,坐到彰一身边打开了咖啡。
南野彰一这个人,用一个词总结,就是“好人”。
尽管是个男生,可为什么给人的感觉会完全不同呢?他是个喜欢照顾花的人,是园艺社唯一的男性成员。尽管照顾花坛不是社团活动的一环,但他放学后总是独自留下,精心照顾着花坛。因此,花坛里的花朵总是水灵灵的,散发着勃勃生机。可是,在以前,这样一个难得的人才、优秀的人物,对“恋爱的丘比特”爱来说,却是最大的障碍。
校园里有好几个“适合告白的场所”。凭借经验,爱判断出最适合的场所是花坛,因此,爱把告白的场所选在花坛这里,可是,这里有一个大问题。
南野彰一总是出现在这里。
有第三者出现的话,是无法告白的。无奈之下,爱想到错开时间段,把对方叫出来。可让她挠头的是,彰一仍然在精心照顾着花坛,“他究竟要弄到什么时候啊?”。
没办法,换场地吧,这样的事已经出现了很多次。终于有一天,爱实在忍不住了,对不善言辞的彰一挑明了情况。
大致理解了状况的彰一尽管知道这会让自己回家的时间变晚,还是干脆地答应了在告白的时候离开。不仅如此,考虑到告白的人所站的位置,他还刻意种植了具有缓解情绪作用的花。
真是个好人。
为了感谢彰一的协助,爱决定在他离场的时候请他喝果汁。由于他是个相当喜好甜食的人,在他让出场地的时候,爱总是递给他一罐可可。不过,彰一不是一个白白受人恩惠的人。
“那么,我也请你喝果汁吧。”
他这么说着,就象现在这样买罐装咖啡给爱。尽管爱说不必了,他还是坚持要买。
真是个好人。
爱坐在这个“好人”身边,看着天上的云彩,悠闲地喝着咖啡。今天天气非常好。尽管已是初秋,风中带着一丝寒意,但彰一买给自己的热咖啡让她感到全身很暖和。
“……烤白薯。”
“嗯?”
“刚才在清理花坛的时候,不是扫出一堆落叶吗?真想用那些落叶烤白薯啊。”
“这个主意不错……可是,在校园里生火是要获得批准才行的。”
“是啊,真遗憾。”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着,看着天上的云彩。时间就这样平静地流逝着。
过了一会,爱回过神,偷偷朝花坛那边望去,告白早就结束了,两人的身影也早已不在花坛那边。
“啊……”爱叫了一声,回头看着彰一,敷衍地笑了笑。
“他们已经走了。”
“是吗?”
“嗯……对不起,本来你回家就晚,我还浪费你的时间,实在是对不起。”
爱合起双手道歉,彰一并不介意,对她说“没关系的。”不仅如此——
“我想他们还在学校,在意的话,不如去问问结果吧?”
他还对爱这样说。
的确,爱对告白的结果很在意。本来,当天向她汇报结果,就是请她牵线搭桥的默认条件。隔一天再听的话,她一定会在意得睡不着觉。香织也知道这点,也许现在正在到处寻找爱呢。不过,这次本来满口答应替香织传达心意的,自己却出尔反尔,也许会被她抱怨的吧……
“——那么,我这就过去。南野同学你说得对,我真的很在意。”
爱笑着说道。彰一也微笑着,对她挥挥手说“那么,再见了。”爱也挥着手。
(南野同学果然是个好人啊……)
心中再次这样想道。可是面对这个好得过分的“好人”彰一,她还是会不由得产生担心。
——他的人生该不会是在各种损失中度过的吧。
***
次日清晨,爱走进教室,等待着她的,是班里最要好的两个朋友。
“哦,来了来了,昨天的事,香织和你说了吗?又撮合成了一对。小丘真厉害!不愧是我看好的人!!”
一面说着,一面用肘部拐她的女生,是田径社的大塚圭。
圭的性格好胜而直爽,站在她身边,爱会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变得清爽了。她在班上是个具有领袖气质的人物,也是爱引以为傲的好友。
“呵呵,小圭这么看好我啊!!”
爱笑了起来,这时,站在圭身边的人走到爱的面前。
“……真的好厉害啊。”
这个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抚摸着爱的面颊的人,叫做佐佐木千鹤。
千鹤的家里是做房地产生意的,相当有钱。白璧微瑕,浑身散发着千金小姐气质的千鹤,有时会变得十分傲慢,不过爱知道,她的本质是温柔善良的。
她也是让爱感到自豪的好友。
不过。
“……你干什么啊,这样好疼的。”
爱眼泪汪汪地看着千鹤。她正扯着爱的脸,盛气凌人地说道。
“之前我就说过的吧。当恋爱的丘比特是好事,不过也要为自己的事考虑考虑啊。看着你每次帮别人促成恋情时的幸福表情我就生气。”
“啊,你的心情我也理解。”
“是吧!”
千鹤与圭交谈着。脸颊被扯住的爱轻轻想把千鹤的手拨开。这时,千鹤似乎想到了什么,松开了手。
爱揉着被扯得生疼的脸,看着这两个眼神中带有“有意见的话,我们洗耳恭听。”这种含义的人,说道“可是……”
“我就想像现在这样,与小圭、千鹤一起嬉闹。恋爱什么的,以后再考虑。”
这种想法是不是很奇怪?很难理解?
爱低下头问道。圭发出一声感慨,接着——
——砰
她紧紧抱住了爱。
“小丘真可怜啊!没关系,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不会让小丘你嫁人的。”
“好啊。”
看到这个,千鹤不屑地说道。
“……好肉麻啊,真不害臊。”
爱和圭对她这种冷淡的反应很不满,同时转向她,伸出一只手臂。
——作出“来吧,扑到我们怀中吧!!”这样的姿势。
“……这是干什么?”
“又来了,你其实很想加入我们的吧?”
“别那么害羞,千鹤也扑过来吧!”
“别、别傻了,谁会……”
“好啦好啦。”
“快来吧!”
“…………”
“…………”
“…………”
咯吱咯吱咯吱
砰!
大清早就这么瞎胡闹,圭突然若有所思地说道。
“——对了,说起来,刚才一班的仓本来过,好像是找小丘你有事呢。”
“啊,真帆吗?”
尽管不在一个班,但一年级的时候仓本真帆和爱一起担任过绿化委员,在班委的每月例会上也经常一起说话。不过,到了二年级以后,爱不再担任班委,与真帆的接触也变少了,最近只是在走廊上偶尔遇到才会互相交谈。
“她特意跑来我们班,是为什么呢?”
听到爱的自言自语,千鹤叹道。
“笨蛋,这还用问吗,肯定是找你商量,想请恋爱的丘比特帮忙。”
“是啊,原来如此。”
爱一拍手,恍然大悟般地说道。
(对呀,真帆也有心上人了啊……)
爱沉醉地想着,仿佛自己也变得幸福了似的,突然她意识到,刚才自己才被千鹤责骂说不能老是只想着别人的事。她该不会又生气了吧。
这样一想,爱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千鹤,圭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思,摇着手说道。
“没事没事,再怎么说,千鹤也是个善良的孩子。她不会阻止你的。”
听到这句话,爱满脸放光。
“对呀!!那我等会就到真帆她们班上去。”
千鹤眉头紧锁,看看语调兴奋的爱,又转头看看圭。圭马上摆出架势说道。
“怎么,有意见吗!?好吧,妨碍别人的恋情以及小丘干劲的家伙,就由我代替爱来做你的对手吧!放马过来!!”
“……你这个人啊。”
“看招!现学现用的卐字固!!”
“卐字固是摔交的招数啊!你不是田径部的吗,搞什么——啊,好痛好痛!”
看着这样胡闹的两人,爱发出“今天真悠闲快乐啊!”的感慨。
由于换教室和上体育课,爱总是抽不出时间,到午休的时候,终于能和真帆见面了。
真帆果然是为恋爱的事找她。真帆提出想去没人的地方说话,两人一起到了体育馆后面。那里很少有人去,既昏暗又荒凉,与有花坛的校舍后不同,是个商议秘密问题的好去处。
“——那么,告诉我吧!!”
爱急切地说道。她很喜欢听别人的恋爱故事。真正的丘比特也一定很喜欢到处打听别人的恋爱故事吧,所以神明才把那样的任务交给他。
真帆害羞地扶了扶眼镜,说道。
“其实……是这样的,在班上,有个人我很在意。”
“同一个班的人!?哇,是谁啊?我认识吗?”
看到爱这么心急,真帆笑了笑。
“我不知道小丘你认不认识……他叫南野彰一。”
听到这个名字,爱深吸了一口气——
“什么——!?”
吃惊得大声叫了起来。
“小、小丘,你声音太大啦……!”
真帆慌忙伸出手捂住爱的嘴。爱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声音太大,急忙把手盖在真帆手上,捂住自己的嘴。
(……糟了,该不会有人来吧。)
刚才从体育馆里传来有节奏的声音,也许是篮球的声音,在那声大叫之后停止了。
爱和真帆朝对方使了个眼色,偷偷从窗子向里面窥视。里面是篮球社的女生。由于是熟人,爱笑着招了招手,对方也很知趣地笑了笑,接着——
“没事,大家继续练习!”
她向馆内的其他人大声招呼着,又对爱她们眨了眨眼。
爱和真帆同时放心地舒了口气。
“……小丘你真是的,别突然大叫起来啊。”
真帆把捂着嘴的那只手放开,埋怨地说道。爱朝她嘿嘿一笑。
“抱歉。只是因为昨天才和南野同学说过话,刚才突然听你说起,觉得很意外。”
“小丘和南野同学是朋友啊。还有刚才那个人,小丘你的交际圈真广。”
看到真帆一脸佩服的神情,爱觉得有些脸红,她急忙转到正题。
“是吗,原来真帆你喜欢南野同学啊。不过,我理解,南野同学真的是个非~~常好的人呢。”
听到这句话,真帆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她高声表示同意。
“没错!南野同学真的很温柔,和他在一起,心情也会平静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他是治愈系的杰出代表。”
两人手拉着手,越说越开心。
(——啊,我真高兴。)
南野彰一的言行举止和别的男生不一样,周围的人经常把他当作奇怪的家伙看待,爱对此也有所耳闻。
不过。
也有象真帆这样,能发现彰一长处的人。明白的人就是明白。这就是说,彰一并不是一看到人就改变态度的虚伪家伙,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好人”。他的这一点已经被证明,被承认了。
又不是在夸奖自己,爱却感到很得意,同时也感到十分高兴。
真帆对满脸笑容的爱继续说道。
“你们是朋友的话就好办了。小丘,拜托你,帮我把南野同学叫到可以两个人说话的安静地方吧。”
“小事一桩……咦?你要自己向他告白吗?”
听到问话,真帆尽管低下头,却清楚地回答道。
“嗯,就是这样。我想自己把心意传达给他……”
爱有些吃惊地歪了歪脑袋。
“这样的话,就没必要专门来拜托我啊?放学以后去花坛那边的话,不就能两个人一起说话了吗?”
“啊?花坛?”
“没错,花坛……你不知道吗?南野同学下课以后总会去照顾花坛的。”
看到真帆满脸疑惑的神情,爱仔细地向她询问。原来,真帆知道彰一是园艺社成员,但不知道他放学以后会去照顾花坛。
……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尽管对爱来说,这是常识,但一般学生很少去校舍后面的花坛,自然也就不会注意到那个默默地照顾着花坛的男生。
嗯,是这样的。
没什么可奇怪的。
绝对没什么可奇怪的——
(……可是,为什么呢。)
爱感到很失望。
多关注一下喜欢的人的行动啊,爱想道。
为什么呢?
他翻土时流下的、与文化社团的气氛完全不符的晶莹汗珠。
他培育的花朵那生机勃勃的样子和美丽的色彩。
他喜欢的可可那香甜的气味。
对这些一无所知,还敢说自己“喜欢”他?根本不了解他,还想与他产生心灵的碰撞吗?
刚才的兴奋逐渐消退,不满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爱认为自己有必要对她进行说教。
“下次好好地观察一下校舍后的花坛吧。正是因为南野同学那么细心地拔除杂草,花朵才会开得那样艳丽!喜欢南野同学的话,至少得去看看他的辛勤结晶吧。”
爱这样说道,可是。
“啊,嗯。你是说花坛里的花吧?有时间我会去看的。”
真帆似乎不大感兴趣。
爱感到更加不满,可是,午休时间快要结束了。爱只好对真帆建议说彰一今天放学后也会去照顾花坛,在那里向他告白吧。
“嗯,知道了。我会拿出勇气的。小丘,真的太谢谢你了。
之后我一定会向你报告的。”
真帆露出灿烂的笑容,挥着手朝教室走去。爱也向她挥了挥手,却无法产生象她那样高兴的心情。
***
从搭箭到瞄准的动作都从容不迫,以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将力量蓄到顶点。
接着,脱弦。
带着破空的声音,箭飞向了箭靶。虽然射中箭靶,却是勉强射在边缘上。如果是越野射箭还好说,可是,考虑到这是接近靶心者为胜的射箭的话,这个位置就让人不很满意了。
正当爱对刚才那一箭做出反省,开始收弓的时候。
“状态不太好啊。”
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爱转过头去,看到弓道社的顾问落合老师平静地站在那里。
落合老师明年即将退休,是一位老先生。他那稳健的举止,以及仿佛洞悉了一切的清澈瞳孔给人很深的印象,他也是校内第一好爷爷。由于和教科书里描述的那些蓄着漂亮胡须的老爷爷有几分神似,他得到了“伟人”的绰号。
伟人落合老师用和平时一样的沉稳语调继续说道。
“先不说是不是技术问题,一整套动作中看不到平时的那种集中力啊。木村同学,你有什么烦恼吗?”
爱吃惊地睁大眼睛,指着自己,仿佛在说”啊?你说我有烦恼?”然后立刻摇了摇头。
“不是的,我是因为没有烦恼而烦恼。”
站在爱身边,刚射完一箭的社长不禁笑出声来,不过,看到老师呵斥的眼神,她咳嗽了一声,又拿出一枝箭。她一定是在拼命忍住笑,脸上的酒窝看起来倒是很可爱。
落合老师抚着下巴。
“那么,是身体不舒服吗?”
他再次发问。
作为弓道的有段者,落合老师的话语就算再怎么让人感到意外,也是有一定道理的。爱虽然想否认自己身体不适,但马上中止了这种想法。她把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虽然不太明白,但确实感到有些发烫。自己从刚才开始一直欠缺集中力,原因就是这个吧?
(……我应该没那么柔弱啊。)
尽管心中这么想,爱还是说道。
“老师说得对,我可能有些发烧。”
“是吗,换季节了容易感冒。可不要硬扛啊,木村同学。你今天就回去休息吧?”
“啊?不用,没那么严重……”
爱这样说着,还想继续进行社团活动,身边的社长制止了她。社长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拼命想忍住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关切的眼神。
“小丘,大赛临近,你就别勉强自己了。得分王倒下的话,蝉联冠军的梦想可就要泡汤了哦。”
既然老师和社长的意见一致,爱只有听从。
“那么,我今天就回去了。”
说完,爱鞠了一躬,离开了射箭场。
换好制服,正准备回家的时候,爱按住了自己的头,脑子里闪过的,是彰一与真帆的事。
既然说了下课之后要去告白,真帆现在应该已经把心意告诉彰一了吧。现在去校舍后的花坛,说不定还能见到他们两人呢。两人很可能进展顺利,现在正在一起亲密地为花坛除草。
若是在平时,想像着这种事的时候,爱总会露出自然的微笑。
可是,惟独这一次,她轻轻地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这里会皱起来呢……)
爱按住眉间思考着,突然,她想到了。
因为自己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两个人一起照顾花坛这种情景,就象给小学生出的改错题一样,有明显不正确的地方。
爱认为校舍后的花坛是彰一的圣域。
能进入那里的,全世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彰一。无论是有权有势者还是天真无邪的小孩子,都不允许践踏那里。如果那是一幅画卷,那么应该被绘入风景中的,唯有彰一那温柔的笑容。
爱是这样想的。
爱突然停下了前往花坛的脚步。如果真帆混进那样的风景中,今天这美好的一天将在一瞬间褪色。
“……今天还是回去吧。”
在当天报告结果,是请爱当丘比特的默认条件。真帆也明白这一点,才会说“之后我一定会向你报告的。”也许,现在她正在等着爱结束社团活动。
可是。
不知为什么,现在不想见她。
(真奇怪,我为什么会这样烦恼,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
爱想了一阵,烦乱的情绪却并没有好转。为了排解这种烦躁,爱甩了甩头,然后宣布投降。
“——算了,还是回去吧。”
虽然一声招呼也不打就回去有些过意不去,但自己是因为身体不适才回家的,真帆也一定会原谅自己吧。爱这样想着,离开了学校——
***
数分钟的迟到能够引发焦急情绪,若是数十分钟的话会产生放弃的想法,整整迟到一个小时的话,态度则会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因此,尽管爱是第一次迟到这么长时间,却丝毫不慌不忙。
迟到的原因不用说,是因为很在意昨天告白的结果,导致夜里睡不着觉。由于睡眠不足,现在连眼睛都睁不开。要是自己当时没有连结果也不问就回家,而是直接跑去花坛就好了。早知现在,何必当初,这句话说得太有道理了。
爱伸了个懒腰,走向教室,和迎面跑来的圭与千鹤撞个正着。
“——咦?你们要去哪里?第二节课在别的教室上吗?”
这么说,第二节课也要迟到了?刚才还没有一点危机感的头脑中,产生了焦躁感。
平时这个时候,两个人一定会大叫“快醒醒吧。”可是,圭和千鹤却看着对方,一脸沉痛的表情。
“嗯?”
爱不解地歪着脑袋,这时,圭语气慎重地问道。
“小丘,你什么都没听说吗?”
爱把脑袋偏向另一边,回答道。
“嗯,什么都没听说。第二节是历史课吧?在哪个教室上?如果是在放映室欣赏影片就好了,我很困。”
听到这句话,两人都用眼神示意让对方说,终于,千鹤认输了,她轻轻吐了口气。
千鹤欲言又止地犹豫了片刻,缓缓说道。
“冷静点听我说好吗?我们也是才知道的……听说一班的仓本真帆在上学途中被车撞死了。现在正要为这事召开全校临时会议,叫所有学生到体育馆集合。”
“………………啊?”
爱一下子睡意全消,浮上脑海的,是临别之际真帆那灿烂的笑容。
“之后我一定会向你报告的。”
爱感到一阵眩晕,圭急忙搀住她,关切地问道。
“小丘,你没事吧?要不要送你去保健室?”
爱强打精神,回答“我没事。”千鹤担心地追问了一句。
“不要勉强啊?听说一班的好多同学都出现贫血,被送进保健室了。”
“……我没事,没事的。”
我没事。
不这么说的话,心中会更消沉。尽管死亡这种现实不断在各处发生着,可是,当它降临到学校这一受到庇护的特定场所时,却显得如同狂暴的恶魔一般。为了从这个恶魔手中保护自己,爱反复说着“我没事。”——
今天早上,真帆在上学路上出了车祸,短暂的一生画上了句号。
她丧生的事故现场,是机动车道与人行道仅用一条白线隔开的道路,附近居民都知道那是危险的地方。
平静地把这个既起不到任何慰籍作用又来得太迟的消息告诉大家的校长,叫全体学生默哀。
“默哀——”
以这句通过麦克风传来的话为信号,全体师生同时闭上眼睛。只有爱是睁着眼睛的。
献上默哀,就意味着承认那个昨天还在同一个校园里被守护、成长、绽放灿烂笑容的少女死亡的事实。
接受了她已经死亡这个事实,她的音容笑貌将逐渐淡出记忆,最终化为残渣。这是令人悲伤的事,可是为了活着的我们继续活下去,这也是非常重要的事。
就象爱反复低声说着的“我没事。”一样。
留在这个校园里的人们,为了继续成长,为了从死亡这个狂暴的恶魔手中保护自己,将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当做必要的人生洗礼。
可是。
太突然了,爱想道。
仓本真帆这名少女不久前还活着。用自己的双脚走向学校。如此突然地承认她的死亡而默哀,为她祈祷冥福,这是多么残酷的行为啊。
爱还有另一个不愿为她闭上眼睛默哀的理由。
那就是彰一。
虽然不知道结果,但昨天,真帆应该是向他告白了。
——我喜欢你。
说出了这句话的少女次日就从眼前消失了。即使努力寻找她的身影,看到的也只是周围的人承认了她的死亡,正专心地做着这种残酷的事。面对这种如同恶作剧般的状况,彰一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呢,他的心里受到多大的伤害,现在又在想什么呢?爱搜寻着彰一的身影,可是,由于被其他学生挡住,他的身影没有出现在视野中。
爱真想拨开人群,跑到彰一身边。倾听他的心情,了解他的悲痛,尽自己的力量帮助他。
这种想法很强烈。
非常非常强烈。
爱意识到,这种想法比考虑真帆的事、以及对那种残酷行为的厌恶更加强烈——
难道,自己才是最早接受“真帆的死已是过去”这一事实的人,想到这,爱的浑身开始颤抖。
***
在体育馆里产生的不吉的想法萦绕在大脑中,结果,到了午休时间,爱还是没能见到彰一。
象往常一样,爱与圭、千鹤一起在教室里吃便当,话题自然是关于真帆的事。
“……可是,仓本同学今天早上为什么要那么早来学校呢?她是书法社的吧?应该不用晨练啊。”
圭提出这样的问题。步行上学的仓本在上课开始前一个多小时被车撞死,这无论如何都让她很在意。圭现在正沉迷于悬疑小说之中,认为真帆这种不可理解的行为是耐人寻味的“谜团”。
和爱的推测一样。千鹤皱起眉头,责备地说道。
“不要调查别人的行动了。那样很不优雅哦。”
“可我就是在意嘛。话说回来,别拿优雅来要求我啊!”
“这种事你也好意思说得那么大声!”
千鹤言辞犀利地训斥着,不过圭只是继续装傻,完全不介意。
唉,和这家伙根本说不通,千鹤发出了放弃的叹息声,为了振作精神,她咳嗽一声,转而向爱说道“说起来……”
“我不太了解仓本……不过,你答应担任她的恋爱丘比特,对吧?告白的结果如何?”
圭马上就插嘴说道。
“喂,你这样问不也是缺乏优雅吗?”
“你、你好烦!人家很在意,有什么办法!再说,告白之后第二天就死去,简直就象是悲剧的女主角!”
不在意才奇怪呢,极力强调这点的千鹤是恋爱小说中毒了。
也是,圭这样说着,用征询同意的眼神望向爱。看到两人充满期待的神情,爱为难地小声说道。
“……是啊,结果怎么样呢?实际上,我也不知道。”
听完,两人露出吃惊的神色。
“是吗?当天报告结果可是规矩啊。为什么会不知道呢?”
“啊?这个……昨天我有事,所以没听报告就回去了。”
如果说身体不舒服的话,一定会象早上那样让她们担心。想到这个,爱在解释的时候说了一点小谎。两人明显露出遗憾的神情。
“是这样啊。结果,一切都是谜,事件的真相走入了迷宫之中。……小丘,我顺便问一下,仓本同学喜欢的人是谁?如果有保守秘密的约定的话,不用回答也可以。”
由于受到悬疑小说的影响,圭的提问里夹带着一些平时根本不使用的话语。
基本上,谁喜欢谁这样的问题,是不会对别人说的。而这种对隐私的严守,也是同学们愿意来找她商量恋爱问题的一大原因,这一点爱自己也知道。
可是。
禁不住两人的纠缠,爱说出了那个男生的名字。
“……是南野同学。”
这个名字两人似乎不太熟悉,圭和千鹤看着对方,互相问“你认识吗?”。
千鹤象发现了独自活下来的罗密欧一样,兴致勃勃地问道。
“这个南野同学是个什么样的人?”
“非常好的人。”
爱脱口答道。
瞬间而意外的有力回答,让千鹤感到难以置信。她苦笑着,露出为难的神情继续问道。
“这个……非常好的人我倒是听说了,不过能说得更具体些吗?”
具体?
爱摸着下巴说道。
“他和真帆在同一班。”
“啊,是同班同学啊,还有呢?”
“参加的是园艺社。”
“……园艺社?他可是男生啊!”
“还有,是个很喜欢喝可可的人。”
“可可?”
感觉不太明白的千鹤紧锁眉头,圭和她的感受一样,偏着脑袋站在她身旁。
爱抱着手,心想是不是有必要做进一步说明,这时,她突然想道。
(我对南野同学的事几乎一无所知……)
这一想法对爱产生了强烈的冲击,她怎么也无法承认。
不是的。
不会是这样的。
爱回想起来,昨天,她和彰一两个人共同仰望天空。
他们两人坐在一起,一同喝着饮料,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进行着交谈。还有,那个微笑。彰一喝可可时露出的那个微笑,现在仍然映在眼中。
对。
尽管有一点愧疚。
但他的微笑在心中闪着光辉,比真帆的灿烂笑容更鲜明。
——这本该是自己不愿承认的。
爱曾经认为自己了解彰一。
认为自己理解他。
正因为如此,听到对他一无所知的真帆说要向他传达心意,自己的心中才会产生不快的感觉。
焦躁感越来越强烈了。尽管想说更多关于彰一的事,头脑中却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他。
这时,圭随口问道。
“小丘你也对那个男生不太熟悉吗?”
血液突然冲上头顶。爱不由得大叫起来。
“——不是那样的!!”
圭与千鹤反射性地缩起脖子,瞪大眼睛看着爱。在教室里聊天的同学们也疑惑地把目光转到了爱的身上。
“啊……对、对不起。”
爱垂下肩膀道歉,回过神的圭连忙摇头。
“没、没关系的,我才应该道歉。我是不是说了什么让你感到不愉快的事?”
“不是的,小圭没有错,我大声叫出来,是因为……”
该怎么解释才好呢?头脑中一片混乱,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看到爱不知该如何说起的样子,同学们都认为不是什么大问题,教室里逐渐恢复了喧闹。这时,爱开口说道。
“——我很清楚南野同学的事,我们两个人也在一起交谈过许多次。可是……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他。所以,心一急……”
好想再多了解一些彰一的事。这种想法突然如怒涛般奔涌而来。比突然降临到学校这个乐园里的,被称为死亡的恶魔更加凶暴地冲击着爱的内心。
“一想到我是不是真的不了解南野同学这个问题,我就会感到非常寂寞。心里会想不是那样的。所以,小圭你问我‘对那个男生不太熟悉吗?’的时候,我产生了一种连自己都不明白的急躁感——所以,小圭你没有错。真的没有错。”
冷静想想,对彰一的事情不太了解,是当然的。只要在他身边,就能安心地交谈,这样的事根本无关紧要。现在回想起来,昨天的对话,都是围绕烤白薯等琐碎的话题。相互了解的机会,实际上几乎没有。
尽管感到非常充实。
心情却十分空虚。
这样的想法在心中交错着。爱又说了一声小圭你没有错。
听到这句话,圭与千鹤认真地盯着爱看了一阵之后,慌忙看者对方。
“喂,千鹤!这难道就是那个了吗!?”
“小、小圭你也这么想?这么说,我的判断没有失误!?”
这样交谈着的两人再一次认真地看看爱,又再一次望着对方。
“千鹤,拜托你!告诉我,做为好朋友,现在我能做点什么?”
“别、别问我啊!我也一样没办法!!话说回来,既然对她来说,对方是那样的存在,干嘛还要答应当什么丘比特啊?”
“我也不知道啊!是天性吧!!”
圭用力地挠着头。
“她为什么没有问结果呢?要是知道结果,说不定现在就可以把她带到那家伙面前,让她当场告——”
“冷静点啊!你大脑一发热准没好事!!”
看到两人在眼前烦恼不堪,爱慌忙开口问道。
“小圭、千鹤,你们有什么烦心事吗?如果我能帮忙的话请别客气。”
听了这句话,两人神情凶恶地瞪着爱,不约而同地大喝一声。
“——罪魁祸首不许说话!!”
***
放学后的社团活动中,爱的成绩仍然和昨天一样,与正常水平差距极大。社团成员们都担心地问“是不是身体状况还没恢复?”,不过,落合老师看出了别的原因。在活动中,他象做单独辅导一样走到爱的身边,小声地给出建议。
“——有烦恼的话,不要逃避,勇敢地迎上去吧。”
虽然不认为自己有烦恼,但如果那是在不自觉状态下产生的,它的根源一定是与彰一有关吧。
爱的直觉这样告诉自己,她走向花坛,决定和彰一好好谈一谈。可是,在校舍后,她没有看到彰一的身影,也许他已经回去了。不知是因为太阳已经西斜,还是因为本该在那里的人已经不在了,校舍后充满了沉寂的气息。
没办法,回家吧,这样想着的爱突然改变了主意,向一班走去。昨天,真帆还在一班的教室里学习,那里也是彰一度过了一半校园生活的空间。呼吸到这间教室里的空气,看到里面的环境,自己的心情也许就能平静下来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爱走到了一班门前,她感觉到教室里有人的气息,于是停下了即将伸到门把上的手。
(……咦?里面还有人啊?)
爱从门上方的小窗子悄悄向里面窥视。在被晚霞染成暗红色的教室中的,是彰一。他站在教室的中央位置,摆着花瓶的课桌旁边,那应该是真帆的座位吧。他正在更换花,手上捏着的,是少了些许生气的切花。
——无法和他说话。
彰一凝视着花瓶里刚换上的鲜花,他的神情悲怆,几乎要哭出来。
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爱感到心如刀绞,她紧紧捏住拳头。
……他是一个脸上总挂着笑容的人。爱一直这样认为。
呵护花朵时的眼神,是那样温柔细腻。
喝可可时,嘴角总是绽放笑意。
所以,难过得想哭,一定是因为神明离开了他的身边。爱这样想着。
所以,连死亡这个恶魔,都会受到他的抚慰。爱这样相信着。
可是——
泪水夺眶而出。爱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听到真帆死亡的噩耗,许多学生都流下了眼泪,可是,爱清楚地知道,从自己心中涌出的泪水,绝对不是为她而流的。
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无情的?听到真帆的死讯时,自己没有流泪,看到彰一悲痛的神情,心中却如同被撕裂一般痛楚。尽管这样想,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忍看到彰一的样子。
看着在体育馆里默哀的学生,爱回想起来。用那种行为承认真帆的死亡,自己并不是无法做到。只是由于死亡这个疯狂的恶魔,让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可是。
在看到彰一那悲痛神情的现在,自己惟有承认这个事实。
仓本真帆已经死了。
她那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承认了她的死亡,尽管有些不自然,但一切齿轮都将再次转动。即使残留着落寞感,但乐园中的生活也终将回归正常。
——可是,为什么呢?
心中那阵如刀绞般的感觉,不仅没有缓解,反而越来越强烈。一看到彰一的身影,甚至一想到他,心中就产生剧烈的疼痛。
回到原状的……
与无法回到原状的。
在我的心里萌芽的、这种来历不明,却比死亡这个恶魔更狂暴的情绪——也终将归为平静,回到原状吗?
***
“——那么,我带巴姆散步去了。”
将制服换成轻便的便服之后,爱向在厨房做饭的母亲光江打招呼。光江看着窗外。
“还不到七点就这么黑了?爱,要小心汽车啊。”
她敦促爱多留神,一边对秋天的到来发出感慨,一边观察着烤鱼的情况。
爱换上运动鞋,走出玄关,栓在门口的爱犬巴姆摇着尾巴向她欢叫,仿佛在说“快点带我散步去。”
巴姆是一条毛色发黑的杂种犬。是去年在叔叔家出生的小狗中的一只,被木村家要回来饲养。巴姆的魅力之处在于眼睛上方的两点茶色的毛,看起来很象公家眉,显得十分可爱。
每次牵巴姆出来散步,它总是在路上撤欢小跑,爱也跟在后面跑着。周围已经变得十分昏暗,充斥寒冷的空气。
在这一片寂静的环境中奔跑,聆听着呼吸声和心脏的跳动声,总会让爱产生一切烦恼的事都在这个瞬间消失了的错觉。她就这样漫不经心地跑着,跑过河川,跑出田间小路。爱擦拭着额头渗出的汗珠,象念独白一样低声说道。
“……咦?我怎么不知不觉中跑到这里来了?
由于只顾向前跑,回过神才发现已经跑出很远的距离了。或许是看出主人想用跑步排解烦乱的情绪,又或者是为了享受散步的乐趣,巴姆故意偏离了平时散步的路线。
爱抚摸着巴姆的背,它也摇着尾巴,抬起头看爱,“差不多该回去了吧?”爱对它说道。巴姆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欢快地应了一声“汪”。
(……那么,该从哪条路回去呢?)
走近道的话,眼前这条河川沿线的道路是最快的。回去得太晚的话,父母也会担心的,自己本不该为选择哪条路而犹豫。
可是。
爱犹豫了。这条没有路灯的昏暗道路,据说在春天的时候时常有变态出没。自己实在不想一个人走这条路。
“巴姆,要是有可疑的人出现的话……”
帮我赶走他,正在爱想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巴姆突然朝着这条僻静的路冲去。
由于事出突然,爱急忙放开巴姆的链子。
“啊!站住,巴姆!”
爱慌忙追上去。可是,脚下并不是平坦的道路,稍有不慎,很可能会从连接河岸的坡道滚落下去。
(这可怎么办啊,巴姆又是黑色的,已经无法看到它了啊……)
尽管急得想哭,爱还是拼命追着巴姆。终于,她看到一个东西在眼前摇晃。
那是巴姆的尾巴,爱凭借饲主的直觉知道这一点,她放心地舒了口气,走到爱犬身旁。
——月亮不知在什么时候爬上了天空。
散发着冷光的月亮挂在秋季的夜空上,从流云的另一边露出脸庞。如洗的月光将刚才巴姆看到的人影清晰地照射出来。
(——出现了!!)
爱这样想着。
虽然还不至于叫做变态,但眼前人物的服装相当怪异。头上戴着平顶的圆筒帽,肩上挎着一个蛙嘴式的包。这种装束让人一看就联想起以前的邮递员,但有一个明显不同的地方。
那就是握在手里的长杖。
一个文字盘镶嵌在杖上,也许是用来显示时间的。杖的顶部是象翅膀一样展开的装饰物。一看就知道不是附近能买到的,看起来象是动画片的周边产品或是什么订制品,可是,又过于巨大了,实在是一件莫名其妙的东西。
之所以没有立刻调头就跑,是因为对方是女孩子。如果是男人以这样的装束出现在夜路上,爱一定会马上大叫着逃跑吧。
爱看了看巴姆。可是,巴姆毫无戒心地蹲在这个奇怪的人物身边,摇着尾巴。看来,与这个人相比,她手上的杖更能吸引巴姆的注意。它一直盯着杖,就象要对杖说“你好,今晚的月亮真美啊!”一样。
巴姆已经不能指望了,做出这个判断后,爱下定决心。
“请、请问……”
主动向对方打招呼。仔细观察后,发现这个穿着奇怪服装的女孩子年纪和自己差不多,肌肤白皙,是个眉目秀丽的美人。
和爱不同,她的声音沉着平稳。
“多美的夜色啊。”
这个女孩子突然对她说道。爱条件反射性地回答”是、是啊。”不过,由于太紧张,她根本无暇感受夜色,不过她想,有心情欣赏秋夜的人,应该不是坏人吧。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别那么害怕。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呢,我的名字是文伽,而这位是我的搭档真山。”
说着,这个自称文伽的少女轻轻摇了摇手上的手杖。
……连手杖都要介绍?
这是在证明自己没有敌意还是什么?不管怎么说,只是听对方报上名字,自己还是无法安心。爱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该把全名告诉对方,最终还是决定只介绍自己的名。
“我叫爱。”
接着,象是和连手杖都介绍的文伽对抗一样,她指着巴姆——
“这位是我的爱犬巴姆。”
对文伽这样说道。
文伽看了看巴姆,偏着头,试着叫了叫它的名字。
“……巴姆。”
之前一直盯着手杖的巴姆马上产生了反应,朝文伽望去。文伽伸出手,在巴姆的头上温柔地抚摸着。巴姆惬意地摇着尾巴,任凭她抚摸。
(……她果然不象是坏人。)
爱正这样想着,文伽把手从巴姆头上移开,在挎包内翻着。爱感到她的这种行为十分怪异,不过,从包内取出的并不是什么危险物品,而是一封看起来很普通的信。
文伽把信递到爱的眼前,平静地说道。
“是仓本真帆写给你的,收下吧。”
“啊?”
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马上问道。
“你刚才说仓本真帆?”
“是的。”
“是一班的那个真帆吗?”
“应该是和你同一个学校的,不过,具体在哪个班我不知道。就是今天早上那个被车撞死的女孩。”
看来她说的的确是仓本真帆,可是——
“你说这是真帆写给我的信——可是,我只说了自己的名啊……”
“你的名字叫做木村爱,是吗?我没弄错人吧?”
爱吃惊得瞪大了眼睛。为什么这个人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呢?她和真帆是什么关系?虽然有许多疑问,但这既然是真帆写给自己的信,自己就必须收下。这种想法变得强烈起来。
让文伽一直拿着信,爱感到有些过意不去,于是走到她旁边,慎重地接过信。
(……这真的是真帆写来的信吗?)
接过信之后,爱突然产生了不安。真帆应该会用可爱的信封寄信的,可是手上这封信是非常朴素的白信封。而更让她不解的,是贴在上面的黑色邮票——
爱看着这封信,皱起了眉头,文伽用平淡的语气对她说道。
“抱歉,因为某些原因,请你看一下信的内容吧。”
“啊?在这里看吗?”
爱惊奇地问道。文伽点了点头,表示肯定。究竟是什么原因呢?爱一边想着,一边取出信笺。
(……光线有些暗啊。)
虽然有月光,但附近根本没有路灯,无法看清信上的字。爱叹了口气,文伽突然问道。
“是因为太暗了而看不清楚吗?请等一下,我现在就给你照明。”
爱的手边突然变亮,文字也能清晰地辨认了。这样就能读信了,爱这么想着,说了一句“谢谢。”之后——她猛然意识到,于是立刻抬起头来。
文伽手中的手杖,正发出淡淡的乳白色灯光。
爱不禁哑然,这时——
“怎么了?还是无法读吗?我再把光开亮一点吧?”
那支手杖发出少年一般的声音,和刚才听到的一样。
“!?”
爱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她指着手杖,结结巴巴地对文伽说道。
“刚、刚、刚才!手、手、手杖说话了!!”
文伽朝手杖瞥了一眼,平静地说道。
“——这是常有的事。”
“常有的事!?”
爱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嘴巴一张一合。文伽用无奈的口气对手杖说道。
“真山,我不是经常告诫你不要突然开口的吗?不是不许你说话,但至少在我做介绍的时候就该说了。现在这样,我很难开展工作的。”
“啊,抱歉,刚才忙着和巴姆交谈,错过了说话的时机。”
爱咽了一口唾沫,声音沙哑地问道。
“请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文伽转过脸,平静地对爱说道。
“本来打算在你读完信之后说的……我们的工作是替死者送信。这封信就是死去的仓本真帆所写的死后文。”
“死后……文?”
爱象鹦鹉学舌般重复了一遍,文伽把称作真山的手杖伸了过来。催促爱赶快看信。
在头脑混乱的时候,一旦有人发挥领袖气质,就会不由自主地服从那个人的命令。在文伽无言的催促下,爱开始读信。
“小丘。
突然来信,小丘一定很吃惊吧。吓到你的话,请让我说声对不起。不过,我有些话无论如何也要对你说,所以写了这封信。这是我最后的任性请求,请你一定要读完它。
首先报告昨天的结果。昨天我去弓道社了,听说小丘你因为身体不适而早退。现在已经康复了吧?
告白的结果既不是黑色,也不是白色,而是灰色。南野同学说还不清楚自己的真正心意,希望我再给他一些时间考虑。看来,突然的告白让南野同学为难了。而且,告白之后的第二天,我就从他的眼前消失了。我真是个不会挑时机的人。
所以,我想请小丘你帮个忙。虽然总是请你帮忙,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可是,这真的是我最后的请求了,请你一定要帮忙完成。
小丘,拜托你,能帮我问清楚南野同学的真实心意吗?
虽然我很想给南野同学写信,直接问他。可是,南野同学是个温柔的人,收到那样的信的话,给出的回答一定是’我喜欢你’,虽然这是我最希望听到的话,可是,我还是想知道他的真实心意。
这种事情,只能拜托小丘你了。
小丘,拜托你。
这是我最后的任性要求,请你一定要答应。”
读完信,爱一言不发,只是一直盯着信笺。
尽管文伽对爱的神情感到奇怪,但并没有多问,只是用平淡的语气对她说道。
“这就是她最后的‘愿望’。明天,我还会来找你的。如果愿意答应她的请求,就在我来之前帮她问吧。”
爱没有回答她,仍然盯着信保持沉默。
文伽转身离去,巴姆也跑起来,似乎想跟在后面,但发现爱一动不动,就停下了脚步,偏着脑袋看着她。
爱凭直觉知道,这封信是真的。而这,也让爱产生了一个想法。
(……真过分。)
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请求?
还想伤害活着的人吗?
自己倒是没关系。接受了真帆死亡这个事实,具备了和狂暴恶魔对抗能力的自己,就算受到伤害,也能很快振作起来继续前进。
可是,彰一不同。
因为他是那样温柔。
非常、非常温柔。
对他表明了心意的同学突然死亡,给无法抵抗死亡恶魔的他造成了伤害,让他的心流血不止。没有好好回应她的心意这件事,就已经在他的心里留下了巨大的创伤,不断折磨着他。
可是……
还要继续让彰一痛苦吗?
要把这种如同强行撕开伤口般的残酷问题扔给他吗?
——而且,是让我来做这种事。
别开玩笑了。
这种事我怎么做得到。
这与是不是真帆最后的请求都没有关系,伤害彰一的事,我是绝对做不到的。
因为,那样做的话,我会被彰一讨厌的。
我不想被他讨厌。
惟独不想被他讨厌。
即使被全世界的人讨厌,只要彰一不讨厌我,我就有勇气活下去。
爱无法否认这样想的自己不对劲。因为,在读完这封信的时候,爱觉察到了自己的心意。
真正的心意即使深埋在地下,也终将会释放出光辉,展示自己的存在。如同诉说“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一样,摇动着自己的内心,提醒着自己不要忘记重要之物。
爱抬起头,望着天空那轮美丽的月亮想道。如果象异国的神话中那样,月亮上面真有神明的话,我必须虔诚地忏悔,自己不配成为爱神丘比特。
因为,我是站在支持真帆恋爱的立场上——
……却无可奈何地喜欢上了她喜欢的彰一。
***
次日清晨,爱提前起床,向学校走去。因为彰一每天总是很早去学校给花浇水,这是两人独处的机会。
爱感到自己来得太早了一点,心想彰一应该还没来学校。她朝花坛方向看去,彰一的身影早已出现在那里了。尽管想立刻上去打招呼,但心中对他的微妙感觉使爱无法鼓起勇气。为了平复心情,爱走向自动售货机,买了两罐可可,放慢脚步返回校舍后。
彰一正准备种下新的花苗,他用铲子挖着土。在他的身旁,摆放一个装着几株花苗的容器。
爱一直都认为,花坛是彰一圣域。正因为这样,花坛与男生这种本来给人感觉很怪的组合,换成是彰一的话就搭配得相当协调。
可是,现在她意识到这种想法是错的。
建立起彰一圣域的,是自己那颗懦弱的心。因为这里是彰一的圣域,所以不能进去。这里的风景如同画卷一般,绝对不容许践踏。正是由于自己那颗懦弱的心中充满了这些借口,这里才成为了不可侵犯的圣域。
在面对自己懦弱之心的现在,爱深刻地明白了自己以前会那样想的原因。
因为自己喜欢彰一。
因为喜欢他,不仅不想去了解他,反而无法向前跨越。喜欢他这件事,同时蕴涵着自己被了解这种危险性。爱害怕自己不纯洁的一面被他知道,从而被他讨厌。害怕得不得了。所以,自己那颗懦弱的心在无意识间拒绝了更进一步,而是保持一个宽松的距离注视着他。
不过,爱意识到了。
真帆的存在让她清楚地意识到了。
除了自己以外,她不容许任何人踏进彰一的圣域一步。
与其让那样的事发生,她宁愿自己打破这个不可侵犯的规定,亲身接受惩罚。
爱把手插进制服的口袋里。真帆的信就在里面,那封死后文就在里面,爱的心中默默地对自己说着。
……真帆,对不起。
真帆的请求,我无法完成。
我无法做出伤害南野同学的事。
因为,我喜欢南野同学。
我对他的喜欢不亚于真帆你。
所以,我反而要请求真帆你。
请你也给我一个机会。
会让南野同学的脑子里只想着真帆的问题,请别让我去问。
虽然我不会请求你马上答应,但请给我一个向他表白的机会。
爱做了一个深呼吸,大步从校舍的阴影中击向花坛。彰一因为真帆的死而伤心、痛苦,自己能为他做的,只有陪伴在他身边,带给他欢笑,让他尽量远离死亡这个恶魔的影子。虽然痛恨自己的弱小,但总有一天,当这种努力得到回报,他重拾笑容的时候。
到那个时候——
爱这样想着,脸上露出了笑容。
“早上好!”
爱打起精神向彰一问候。
彰一转过脸,吃惊地回答。
“早上好。你怎么了?木村,今天来得特别早啊。”
“大赛临近,我想自行练习一下,所以就起早了……没想到南野同学也在,我就过来看看!”
爱一边说着谎,一边走向彰一。
“给,这是给一直照顾花坛的南野同学的奖励。”
说着,她拿出可可。
彰一虽然感到有些疑惑,但马上就露出了温柔的微笑,接过可可。爱很自然地坐到彰一身边,看着脚下的花苗问道。
“这些花是新种下的?……是叫三色堇吧?”
“对,是三色堇和蝴蝶花。这个时期栽种是最合适的。”
“哦,是吗,花坛里越来越热闹了呢。”
爱把视线从花苗移向彰一,下定决心说出了一直以来无数次想说出口,却总是堵在喉间的话。
“——南野同学,我来帮忙吧?”
“啊?可是,你不是要自行练习吗?”
“自行练习从明天开始。所以,拜托了,让我来帮忙吧。”
不等彰一回答,爱就拿起一株花苗问道“这个种在哪里好呢?”彰一似乎对她的强硬态度屈服了,笑着说。
“那么,我来挖坑,木村同学你来把花种下去。从容器中拿出花苗的时候注意不要伤到根。”
“嗯,我知道了。”
爱和彰一共同种植花苗。
旁观时觉得很轻松的种植工作,实际做起来印象却完全不同。也许人手不足是个大原因,站立和坐下的次数很多,蹲着工作也出乎意料地费力。
不过,爱完全不觉得辛苦。注意别把制服弄脏了哦,彰一充满关切的温柔声音让她很开心。在共同工作中能够如此近距离地感受他,爱的心中充满了幸福感。
这里已经不再是不可侵犯的圣域。
这样想着,爱的脸上浮现出自然的笑容,心情变得平静。
……这个时候的我,什么也没有意识到。
真帆那强烈到要留下死后文的愿望。
以及比从前更沉默寡言的彰一的心意。
这个时候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
***
“——我吃饱了!”
爱克服了早上的课堂里产生的烦躁情绪,迅速收拾好便当,从椅子上站起来。可是,圭与千鹤伸手扯住她的手臂和衣角,使她不得不重新坐回椅子上。爱生气地噘起嘴。
“你们两个干嘛慌成这样?我还约了人呢!”
两人在爱的面前交换了一下眼色,象对暗号一样同时点了点头。
千鹤咳嗽了一声,如同早已准备好台词一般平淡地说道。
“我有事要和你商量。是这样的,社团里学妹对一班的某个男生一见钟情。所以,想请传说中恋爱的丘比特帮忙。”
“社团里的学妹,是茶道社的一年级学生吧?是谁呢?”
“啊?……是最近新加入的。说了名字你也不认识。不过,她看上了哪个男生,你不在意吗?”
千鹤今天真奇怪啊,爱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问起那个男生的名字。千鹤故意拖延了一会,然后缓慢而清楚地告诉她。
“南野彰一。”
爱的心跳一下子加快。无法立刻回话。
这时,圭把身子凑过来。
“小丘,怎么了?要是在平时,你会马上回答‘没问题!’的,这是怎么了?真奇怪啊!”
爱低下头,又立刻把头抬了起来。她想,这两个人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必须把自己藏在心中的想法告诉她们。
爱咬紧嘴唇,下定决心说道。
“——因为,我也喜欢南野同学。”
两人顿时僵住了,仿佛时间停止一般。不过,仔细一看,两人的眼睛正吃惊地缓慢张大,如同慢动作影象一样。
(……好、好恐怖。)
被她们这样盯着,爱感到很恐怖,终于,缓缓举起一只手,把手掌伸到千鹤眼前晃了晃。千鹤并没有朝圭看去,而是象她一样举起一只手,两人击了一次掌。
这一行为就象按了播放键一样,千鹤大声说道。
“我知道啦!既然这样,我会去说服那个学妹,让她死心的!你要加油哦!!”
“啊?也不用叫她放弃。她的心情我理解……”
“没关系的,反正是编……不对,变心速度很快的孩子。过一周可能又会找到新的恋情的。”
“可是……”
看到爱还在犹豫,圭也插嘴进来,附和着千鹤说道。
“小丘,恋爱是当事人双方的事,别的家伙根本不用在意。对千鹤的学妹来说也是这样……对仓本也一样,小丘根本没必要担心。”
听到真帆的名字,爱感到内心骚动不安。不过,千鹤并没有察觉到,还在不住地点头。
“没错没错,他的心向着谁就是谁赢。虽然与亡故的朋友之间的友情也很重要,但爱也有享受自己人生的权利,用不着过多地为那些事操心。”
是吧?两人看着对方,同意了对方的意见。
尽管还没完全明白,但爱还是回答道。
“……嗯,我知道了。”
千鹤与圭听到这句话,都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那好,话就说到这吧。抱歉,占用了你的时间,说起来,你还约了人,没问题吧?”
听到千鹤的话,爱“啊!”地叫了起来。
“糟糕,我得赶快去花坛。”
“花坛?”
“是啊。我正在和南野同学一起栽种新花呢。”
听到这个,圭吹了一声口哨。
“什么嘛,害我们白担心,原来你们已经开始在花坛里约会了啊。小丘,真有你的。”
“没、没这回事。”
爱摆着手否认,圭和千鹤一边说着“好了好了。”一边催促她赶快去花坛。
爱看了看表,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虽然知道她们还会做奇怪的猜想,但没办法了,只好挥挥手走出教室。
(……南野同学应该早就到了吧。)
一想到能与彰一见面,爱就觉得无比激动。可是,她也感到心里某处有种朦胧的不安。
原因很清楚。
是听到了仓本真帆的名字。
刚才真帆的名字被提起,那简直就象她阴魂不散地对自己说“不要忘记我啊!”一样。
彰一的身影早已出现在花坛,爱小跑着来到他身边,对他说道。
“抱歉,我来晚了,让你久等了吧?”
彰一微笑着摇了摇头,回答说自己也是刚来。这样的对话就象真正的约会一样,爱感到有些害羞,面颊发热。
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爱大声说道。
“那么,把剩下的全部完成吧!加油!”
虽然早上的工作不可能把剩下的花苗全部种好,但剩下的也不算多。两人齐心协力的话,利用午休的时间就可以全部种完了。爱与彰一立刻开始了工作。
由于早就记住了流程,工作进行得比想像中顺利。无论从时间上还是心情上都感到游刃有余的爱,一边工作一边和彰一聊天。
“南野同学你喜欢看电视吗?”
“我不经常看电视。不过,电影倒是看过不少。”
“是吗,你喜欢看哪种类型的电影呢?”
“我最喜欢好莱坞的动作片。”
“不是吧!真意外!!”
“人们经常这么说我。”
彰一的圣域已经完全无所谓了。
一点一点鼓起勇气。
逐步了解他吧。
通过这样的交谈,他也一定会逐渐了解我吧。
当然,这也与被他讨厌这种危险性共存。
不过,我已经不会害怕了。
爱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和彰一在一起而增加的知识,并不都是关于他的事。
叶子上光滑的露珠。
土中释放出来带着清凉感的淡淡香气。
同一种类的花,每一朵的表情都不同。
挂在天空的太阳总是那样温和。
带着新奇感了解这些事物,爱不由得想道。
(……喜欢上这个人,真好。)
如果工作不会结束的话,就可以一直待在他的身边了。爱这样希望着,可是时间无情,花苗只剩下最后一株了。
这时,彰一很难得地用有力的口吻说道。
“木村,抱歉,最后一株让我来种吧。”
“啊?嗯,好的。”
为什么呢?难道是专业人士的执着,最后一道工序非得自己完成才甘心。
想到自己能接触到彰一不为人知的一面,爱笑出声来。她拼命忍住笑,把脚边的花苗递给彰一。
彰一缓慢地。
异常缓慢地,把花苗种下,盖好土。
全部工作结束。爱很有成就感地向花坛扫视了一圈,然后把视线转向彰一,想对他说一声“辛苦了。”——这时,她吃惊得屏住了呼吸。
彰一低着头,紧紧咬住的嘴唇渗出血印。他的样子,就象一个深受良心谴责,正在虔诚忏悔的罪人。
爱吃惊地问道。
“南野同学,你怎么了?”
彰一回过神,看着爱。他的神情沉痛,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微笑。也许是觉得不该让爱担心,他看着地面回答道。
“抱歉。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仓本。”
“啊……”
为什么。
在这里的是我啊。
在你身边的,是我啊。
为什么会提到真帆的名字呢?
“为什么……”
这句话,听起来只是催促他继续往下说的问题。彰一又一次咬住嘴唇,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
“——是我的错。”
爱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原因,彰一象找到了肯听他忏悔的人一样,悲伤地看着爱,道出了一直藏在心中的事。
“前天放学后,我遇到了仓本。”
——这个我知道。
因为,对仓本说彰一放学后会去花坛的,正是自己。不过,彰一似乎并不知道让他们见面的是爱,他继续说道。
“那时,仓本和木村你现在做的一样,帮忙照顾花坛。”
——这个还是第一次听说。
看来,真帆为了了解彰一,走进了他的圣域。不过,彰一并不打算说起告白的事,他接着说道。
“那时,我对她说——明天早上要在花坛里栽种三色堇和蝴蝶花。”
爱想起了让圭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参加书道社的真帆没有晨练,在丧命的那一天,为什么那么早赶来学校?
彰一的声音颤抖着。
猛烈地颤抖着。
“听了我的话,仓本对我说自己也要早些起来帮忙。并和我约定说一定会来。所以,我不知道她出了事故,依然象个傻瓜一样等着她。”
要是没做那样的约定就好了,彰一这样低语着。之后,他语气沉痛而坚定地说。
“——都是我的错,害仓本失去生命。”
爱忍不住流下了眼泪。看到悲痛的彰一,自己也会感到悲伤,自己刚才做的事,本来都应该是真帆做的,想到这,爱深受打击。
即使这样——
她仍然希望能帮彰一缓解痛苦的人是自己。
她决不承认自己是代替真帆站在这里的。
爱拼命想找出话语安慰他。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你没必要背负这样的责任。真帆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南野同学,别这么悲伤了……”
爱把手抬起来,想轻抚他的面颊,希望替他分担痛苦。
可是,他摇了摇头,痛苦地说道“不是的。”“不单是那样。”他低声叹息着。
凭借直觉,爱知道这一刻终将到来。可是,她甚至都来不及捂住耳朵,就听到彰一流着泪说出这句话。
“我想,我是喜欢仓本的。”
预备铃的铃声从远处传来,彰一垂下头,简短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说了奇怪的话。”就走向饮水处洗脸。
独自留在花坛的爱,想起了好友们说过的话。
(——恋爱是当事人双方的事,别的家伙根本不用在意。)
圭说的对。
彰一根本没有注意我。他的脑中只有喜欢的人,完全没有觉察到我的心意。
(——他的心向着谁就是谁赢。)
千鹤说的没错。
即使这个情敌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他的心向着的人,就是赢家。
爱缓慢地把手伸进口袋,掏出那封死后文。那一瞬间,爱的脑子里回放着以前的情景,那个灿烂的笑容。
曾经让她如此憎恨。
“——!!”
爱立刻用双手抓住死后文,一把将它撕破,甚至没来得及考虑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懊恼、悲痛、苦闷、痛苦,各种情绪在心中激烈碰撞,她一次又一次地撕着死后文。
当死后文上贴着的邮票被撕为两半时,爱手中的死后文变化成光点漂浮在空中。
犹如散发着光辉的雪花一般。不过,这种雪花并不是降落到地上,而是飞向空中。这样奇幻的景象,根本不敢想像是这个世界的东西——
爱看着这样的景象出神。在这一瞬间,爱觉得一直在心中摇动着的思绪为自己照出了一条道路。
“……啊哈。”
突然,爱发出了笑声,她向着天空张开双臂,就象起舞一样。旋转着,旋转着。裙角飞扬,舞起无数雪花。笑声回荡在天空中。
——飞去吧。
她想道。
飞向远方。
更远。
更远的地方。
飞向高空。
更高。
更高的彼端——
***
黄昏的射箭场中,爱默默地射着箭。周围没有一个社员,也没有落合老师的身影。社团活动已经结束了,而爱依然独自留下,继续练习着。
练习了一阵之后,一个气息突然出现在射箭场内。爱并没有分神,她继续射着箭,说道。
“……大家都叫我小丘。小丘的丘,是丘比特的丘。因为我总是为恋爱牵线搭桥,不知不觉中,同学们都认定了这是我的职责。”
听完,刚才发出气息的文伽走到不至于妨碍练习的地方,语气平淡地说道。
“我是死后文的邮递员,这个我已经听说了。”
“哦,是吗……”
爱做了一个深呼吸之后,开始搭弓、瞄准。充分地拉开弓弦后,脱弦。
射出的箭正中靶心。果然,这和精神状态有关。迷茫消除之后,水准就回到从前的状态了。
爱朝文伽看了一眼,叹息着继续说道。
“……可是,把这种职责硬推给我,会让我很痛苦,这一点,我是最近才明白的。比如说,与好友喜欢上同一个人的话,恋爱的丘比特也会感到很为难的,对吧?”
听到爱向自己发问,文伽依然不动声色。尽管表情和语气都没有任何变化,不过可以看出,文伽象普通人一样心中产生了动摇。
“真难办啊。把这种责任硬推给我,会让我很为难,可是事到如今,这句话我也无法说出口了……对了,你是怎么当上死后文的邮递员的?这种责任,是什么人自作主张硬推给你的吗?”
“不是的。”
文伽用坚决的语气立刻回答道。爱感到大出所料,她很感兴趣地凑近文伽,反射性地问道。
“那么,你为什么要干这份工作?”
总是语气平静、话语清晰,给人冷漠印象的文伽,第一次因为犹豫而闭上了嘴。虽然沉默的时间并不算长,但一想到陷入沉默的是文伽,空虚的气氛就会使人觉得不自然。
文伽把手伸进挎包,这时。
“啊!?文伽!?”
之前一直默默观察着情况的真山吃惊地叫出声来。不过文伽并不在意,她从包中拿出一封信。看上去和爱收到的那封一样,是死者的来信“死后文”,不过稍微有些异样。信封是黑色的,和镶着白边的黑色邮票相同。
文伽把这封异样的死后文拿在手中,淡然说道。
“……这是我的死后文。为了把这封死后文寄给某个人,我才当上邮递员的。”
这时,从文伽那清澈的瞳孔中,爱感受到了凛然的决心。在爱看来,这样的她是一种非常绚目的存在。爱眯起眼睛笑了。
文伽把黑色的死后文慎重地放回包里,说道。
“就象这样,我是以自己的意愿成为邮递员的。不过,你的情况稍微有些不同。缺少本人意愿的责任,总有一天会消失的。你能够保证到那个时候不伤害他人.也不伤害自己吗?”
文伽的话让爱感到心中豁然开朗。
她说得没错。
无论多么光荣的头衔,只要其中缺少本人的意愿,就绝对不会产生责任感。这种半吊子的状态,总有一天会被自己扔开、招致伤害他人或自己的结果。
——所以,爱做出了决定。
那一天,在看着雪花飞向天际的时候,爱得出了一个结论。
把挎包关上的文伽看着爱问道。
“这是对你的最后一个问题,请考虑清楚再回答。关于刚才你说的,与好友喜欢上同一个人——我可以把这个当做对死后文的回复,告诉仓本真帆吗?”
听到这个问题,爱象面对箭靶一样,闭起了眼睛。随后,做了一个缓慢、深沉而平稳的呼吸。心中的涟漪徐徐趋于平息,最终变得如镜面一般平静。这时,爱突然睁开了眼睛。
爱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她摇摇头,回答道。
“……不,因为,我可是恋爱的丘比特啊!妨碍别人的恋爱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
说着,爱转头面向箭靶,以行云流水般的连贯动作拉弓搭箭。爱保持着瞄准的姿势,平静地说出了对死后文的回复。
“——南野同学也喜欢真帆。”
弓弦脱手。
破空的锐利声音响了起来。
直行的轨迹拖着残影。
夕阳依然是那样温柔。
箭命中了箭靶,锐利的声音传了过来,不过,无法确认箭究竟射在靶的什么位置。视线已经变得朦胧,箭靶的清晰轮廓却已无法捕捉。
爱突然低下头。泪水滚落到地上。文伽看着箭靶的方向轻声说道。
“……真厉害。”
听到这句话,爱明白自己射中了靶心。不过,她并不感到吃惊,反而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自己是丘比特。是以射中人心为工作的,恋爱的丘比特。以静止的箭靶为对象,自己怎么可能射不中呢。
爱跪在地上,小声地哭泣着。
……从脸上滑落的泪水,是恋爱破碎的味道。

后 记

抱歉。
360度全方位的抱歉。
……以全方位的道歉做为后记的开始,原因一定有人知道吧。尽管我悄悄地想,自己不说出来的话就不会露馅,不过这样可不行,会给大家添麻烦的。所以,我要借此处表达心中的歉意。
开场白变长,起因在于第一卷的后记。拿到第一卷的读者请翻阅一下后记吧。还没买到第一卷的读者借着这个机会和本书一起购买的话,就能抓到雨宫的把柄,买得实惠的感觉也会提升的。
关于核心部分——我已经写过了吧,在第一卷的后记里。
清楚地。
明白地。
“第二卷将在二月发售!”
……写着上述大字。
厉害吧。敢在出版物上堂堂正正地写下谎言的信天翁,恐怕只有我了。这可不行。趣味也会减少的。
其实,在写第一卷后记的时候,我是真的打算赶在二月发售的。为此,我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可惜,在构思阶段却没有那么顺利。怎么说呢,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遇到了难关,实话实说就是……
——拖稿了。
接下来,该披露更多内幕了。在截稿日将近(应该说已经超过了)的时候,我总是在电话中说”二月发售?没问题!”“能赶上的。”“就快完成了。”诸如此类的话来敷衍责编的催稿。我把自己押上绞刑架吧。
之后的日程调整也是很麻烦的。责编大人给您添麻烦了,您辛苦了。还有,一直相信二月发售续卷的各位读者大人,让你们久等了。虽然拖稿了,不过相应的,完成度也提高了,希望各位能够喜欢。
在此,请让我再次表达歉意吧。
实在抱歉。
真的对不起。
I'm sorry(美)
Verzeihung(德)
Excusez--moi(法)
即将动画化了(日)
——总是道歉也没什么建设性,在这里,请让我对原谅我、照顾我的各位说声谢谢。
责编大人,这次真的承蒙您照顾了。虽然不敢断言,但今后我会遵守截稿期限的。
绘制插画的POKO大人。您的插画真漂亮。由于原稿拖延,该不会打乱了POKO大人的日程安排吧。虽然心怀愧疚,但我不敢去问。
为本书出版做出贡献的各位,感谢你们。你们辛苦了。
还有各位购买本书的读者,谢谢你们了。今后我还会继续努力的,敬请大家期待吧。
这次就写到这里。
后记结束!

[ 本帖最后由 flywind 于 2008-2-9 18:2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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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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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mark20hk 王爵
死後文..!
之前曾經看過其動畫..!
真是覺得不錯..!
謝謝了閣下的分享..!

15 年前 0 回復

himan 子爵
动画的推出果然引起了小说的兴起····期待期待····黑化了·

15 年前 0 回復

sofakudo 平民
个人觉得动画更能让人深思

15 年前 0 回復

freedom0x 平民
感觉二卷有点............... ,怎么说还是谢谢楼主的贡献,收下了

16 年前 0 回復

逐叶之风 子爵
刚看完第一本还没看第二本~先顶再看~!

16 年前 0 回復

我只为你乖 平民
看了动画片才只道这个的,不过呢~
动画看上去有些无力啊.

16 年前 0 回復

s666666 平民
确实和动画不一样阿
现在动画也治愈系了

16 年前 0 回復

plachm 平民
看了动画才来看小说的
似乎小说更偏向治愈系

16 年前 0 回復

匆匆的过客 平民
感谢录入 等TXT发布

16 年前 0 回復

Miyako 勳爵
感覺跟動畫不太一樣呢~~~

16 年前 0 回復

chidori 平民
这是什么速度啊.....
我还在等第一卷的TXT呢...
太落后了....

16 年前 0 回復

nsts32114 子爵
封面好萌啊
謝謝分享喔

16 年前 0 回復

shushi 子爵
补完预定,期待下载放出

16 年前 0 回復

Sheryel 平民
 貌似很好看的样子嘛~~
什么时候有txt可以下载就好了!
看着电脑屏幕有点累的说~~

16 年前 0 回復

qeavd 王爵
第二卷原来已经有了
多谢大大的分享了
看一下了

16 年前 0 回復

comiczero 伯爵
是啊,该系列很不错,期待啊,很有内涵的小说,支持拉

16 年前 0 回復

nonoko 子爵
第一个故事开始黑化了,不过结局比起tv来还是温馨得多
ps:会害怕虫子的文伽真是可爱

16 年前 0 回復

rrrr 平民
哦~录入的速度稍快啊~

16 年前 0 回復

winterstnd 伯爵
虽然很悲伤,
不过没有黑化。
呵呵,非常喜欢。

16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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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lywind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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