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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放在书架上当摆设的圣经,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派上用场。不过毕竟对教会的各方各面不是很了解,有误之处,还望海涵。
小说还是蛮好看的,就是翻译渣了一点而已……
闲话休题。说点有用的。
本文中写作汉字读作英文的词比较多,事先在此列举一些。文中中文后面带英语的亦是。
断罪衣(Iscariot)、〈兽〉(Bestia)、〈矛〉(Lance)、圣职衣(Cassock)、〈钉〉(nail)、〈兽胎〉(embryo)、〈塔〉(Rook)、远隔操作(remotecontrol)、〈出埃及记(Exodus)〉红色肩带(Stola)、机甲服(Powered suit)、
兄弟(brother)
还有,关于圣经。由于原句的含意与本文并无深层关系,故不进行详细解释,只给出句子出处。当然,有必要还是会给出(有必要一般作者会在文中介绍)。此外,为了以防万一,x:y是x章y节的意思,圣经中每一章、每一句都标有数字。如感兴趣,请自行查找。最后,里面还有一句实在找不出来,如若有哪位对这方面精通,欢迎指点一二。
最后的最后,第九祭器的名字是罗马读音的九(novem),因为觉得不太妥当就用了音译。
以上。
圣灵出力(POWER) | 4 |
神性加护(DEFENCE) | 5 |
机动速度(SPEED) | 2 |
秘迹精度(SKILL) | 2 |
侵蚀性质(DANGER) | 4 |
圣灵出力(POWER) | 3 |
神性加护(DEFENCE) | 3 |
机动速度(SPEED) | 4 |
秘迹精度(SKILL) | 5 |
侵蚀性质(DANGER) | 3 |
第二章 教团
――投靠我的必得地土,
必承受我的圣山为业。(以赛亚书57:13)
1
这个世界,是什么时候坏掉的呢。
每一天充斥着柔和的光芒的私人空间也好,世界上从不停熄的战火也罢,不论属于哪一边都形同虚饰。让我懂得了这些震怒之日(Dies irae)……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呢。
它会从什么地方来访呢。
〈兽〉。
用冠以大罪之名的暴力进行蹂躏。
还有,最初被践踏、摧毁的繁华都市。
(……它在燃烧)
玻璃回想起来。
玻璃不可能忘记。
在这样的梦境之中,那个都市至今仍在燃烧。
不祥的黑色――被歌颂为圣都的地方在熊熊燃烧。
这个世界,是什么时候坏掉的呢。
「哥哥」
玻璃一直都这样称呼他。
只要有了那个人,不论何时何地都会缤纷绚烂。
只要有了那个人的笑容,就会开心得一切都可以忘掉。
没有意识到幼小的恋慕之心,玻璃只是觉得,能追随在少年的后面真的很开心。小手抓着自己心爱的礼裙小跑,现在回想起来就像小狗一般,觉得很不可思议。明明会对四处奔波的那个人添麻烦。
(……那个时候好开心)
玻璃还记得。
玻璃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
「谏也哥哥!」
那张笑脸也――虚无缥缈地燃烧至烬。
这个世界,是什么时候坏掉的呢。
某个人的内在世界和现实世界是什么时候坏掉的呢。
对于朱鹭头玻璃,那是同时发生的。
两年前的夏天。
玻璃知道,是最热的那一天。
也就是,叫做九濑谏也的圣职者死去的那一天。
但是,现在……
2
柔和的阳光。
初夏特有的,宛如包裹在温暖中的阳光。和不久前刚下过的雨残留下的味道结合起来,好想一直打盹下去。尤其是,喜欢学生会办公室(这个房间)里的气氛……
「朱鹭头会长」
突然响起叫声。
「呼哇?」
醒来第一眼,看到一头短发在窗外吹进来的微风下飘动。
脸上的雀斑在校服的相称下显得十分可爱,可是眼镜里面的瞳眸丝毫没有笑意。在手中砰砰地打响教鞭。
是学生会会长助理·架城真雪。
「今年的预算草案就是这样,作为学生会会长觉得怎么样?朱鹭头会长」
「啊、啊、对不起」
玻璃连忙抬起头,看桌子上的印刷单。
「――对于会长来说还真少见呢」
露出雍容华贵的微笑的,是学生会副会长·长岡静佳。
能让人想到极品墨汁的黑发和白到令人吃惊的皮肤。书法名家一笔呵成一般的细眉和眼角微微下垂的黑瞳。每一个表情和动作都十分稳健,透出待人亲切的性格。
只不过,是男的。
虽然别人都装作没看见,身上的校服如假包换是男性用西服茄克。没有鼓起的胸部,却有着异常诱人的脖颈―― 一定是诞生的那一天拜访而来的天使,把灵魂的容器弄错了。在御陵学院「想请来当女朋友的男生一号」排行榜中脱颖而出的人物。
「昨天发生了一点事情……很晚才睡」
「哎呀。昨天在八区方向好像有避难训练,莫非会长,您被卷进去了吗?」
「诶、啊、那个……总之、有点」
「真是令人困扰呢。虽说御陵市是个好地方,冷不防来个避难训练就有点让人吃不消了」
有一瞬,玻璃的表情变得暗淡。
宗教恐怖主义。
〈兽〉引起的事件,大多都这样被人所认知。
将两年前的事件对外发表为“圣都因战术核而崩溃”以来,圣灵教的特别指定教区担负了不定期进行紧急避难训练的义务。同时,为了解除这些不安和不自由,彻底加强警备以及教区的税金和各种辅助金,个人·企业都大幅享受优待。
昨天的事件也是将整个地区作为事故现场封锁起来,现在正用模块化的建材进行重建。
表面上是这样。
比真实要温柔很多的谎言。
「……大概,就是那种理由。总之,心不在焉地非常抱歉」
玻璃老实地低下头。
这时,
咕呜呜呜~……
可爱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学生会办公室里。
「啊……」
满脸通红的少女捂着腹部――
「那、那个,早晨为了不迟到,没有吃早餐……」
结结巴巴地做辩解的玻璃,头被拉了过去。
「朱鹭头会长……」
「真、真雪同学……!」
察觉到意图的玻璃还没来得及阻止,担任会长助理的真雪拿出极其私密的最终手段。
「啊啊,会长好可爱~!」
露出一副令人难以忍受的表情,贴在玻璃的脸上蹭蹭。
「在外面令人生畏的学生会会长,竟然会这么可爱!这么招人疼爱!啊啊啊!!如果会长不是会长,我立马带回家收养起来疼爱一番!」
侧眼看着这般状况的学生会会长和学生会会长助理,静佳冷静地翻看打印的资料。
「好好,卿卿我我就到此为止,要开预算会议了哦?还有,以真雪同学的年龄没办法收养孩子啦」
「唉唔嗯呵吭!」
玻璃“请不要这样”的请求又将何去何从。
「每个部都在说预算不足。尤其是运动部。棒球部和网球部甚至以去年成绩优秀为理由要求预算加倍」
应静佳的要求,学生会会计·四辻冷静又适当的指摘课题。
「这里就增加朱鹭头集团的捐赠,增加预算怎么样!?」
露出一张精力充沛的笑脸,轻率地举起手的是学生会书记·铃木大悟。
兼田径部所属的他身材高大,是学生会唯一的二年级生,不过这个意见令所有人不由得一颤。
「啊啦」
从真雪的束缚中逃脱出来的玻璃回过头来,说道。
「那也就是说,你相信“给御陵学院的捐赠,全都掌握在朱鹭头集团的女儿我的手中”,这种毫无责任感的传闻吗?」
「难道……不、不是吗?」
「除此之外还听到了什么?」
少女极其冷酷地问道。
「那个……据说去年校舍的大改造是因为朱鹭头学姐转学到这里来」
「原本,从御陵市被选为特别指定教区时就已经制定了改建计划。去年已经进入第三阶段而已」
「转到这里不久,就因为被朱鹭头学姐瞪了一下,第二天就有三四个社团被废除了是指?」
「完全没有事实根据。话说回来,因为御陵市的人口增多的关系,去年没有被取消的社团才对吧」
铃木接连被否定,露出纠结的表情屏息问道。
「那、那么,听说入了学生会,可以有各种好处是指?」
「……只是传闻而已,想让我否定多少遍呢?」
「……是、是!」
铃木,呆立不动。
这个少年似乎领会到,从玻璃身上流露出来的冷气非同小可。学生会的其他干部也抚一抚胸口,顺利地移行至各自的预算审议中。
「老师呢?」
玻璃扬起眉梢问道。
「……和会长一样」
静佳轻搔着形状姣好的下颌。
看着桌子的正对面――抱着胳膊舒舒服服打鼾的学生会顾问,玻璃小声叹了一口气。
「卡洛神父」
「唔、唔、唔?」
顿时,带着眼罩的神父,从钢管椅子上掉下去。眼看屁股就要摔到地面时,紧紧抓住了前面的桌子,勉强保持平衡。
“哈哇哇”一声回到椅子上,
「哎呀,难道预算会议结束了吗?」
「还没有」
(真是的,在教团也好在学校也好,这位神父完全一样呢)
玻璃边想边眯缝着眼睛盯着他。
「卡洛神父,您能不能认真地参加会议呢」
「啊哈哈,因为非常信赖你们嘛。本来,学生会就是为了培养学生的自立精神吧」
「请不要用信赖作为不负责任的借口」
责备一番之后,扬起嘴角。
因为在不久前,自己也打过盹,所以不能说得太强硬。
看着这样的玻璃和学生会――笑眯眯地,卡洛·克莱门蒂露出笑容。
「啊,对了」
突然附加一句。
「刚才玻璃同学的传闻,全部都是真的哦?」
「卡洛神父!?」
在玻璃的惊呼声中,卡洛破颜一笑。
「啊啊那个先不说――玻璃同学和真雪同学结束后能不能陪同一下!关于教会的事,有事需要相量」
「唔唔?神父大人,想要年轻女孩子来陪伴左右,可不便宜哦—」
真雪开着玩笑把食指抵在嘴唇上。
相对的,
「只要能看在同为学生会的情份上,尽可能便宜一些」
卡洛神父回以恭敬至极的一礼。
†
远东特别指定教区·御陵市。
第四区。
位于市中心附近的学园都市。
从小学校到大学,凡是御陵市的教育机关都被安置在这个区域。一般情况下,很少会把义务教育设施集中在一个地方,但正因为是个多重交通网发达,各个地区之间的往来非常方便的御陵市,才会有这种措施。
玻璃所属的御陵学院中等部,也不例外的在第四区建立了校舍。
预算会议结束,玻璃几人走在流动走廊上。
是玻璃、真雪、卡洛三个人。
铃木和静佳还要把终于决定好的预算草案打印出来,并为了连络各社团及委员会,还留在学生会办公室。
傍晚的阳光照射在斜坡上。
米黄色的光芒,仿佛要把一切都染上自己的色彩。
中等部·高等部的各个校舍和操场,全都变成同一种颜色,宛若梦中见到的光景。尤其是从学院中央伸长的影子,仿佛要将刺穿见者的胸口一般印象深刻。
十字架。
占据了教会屋顶的银十字架,将晚霞的光芒打穿了一个洞。
少女几人的前方――流动走廊中延长的米黄色与漆黑之中,溶有另一个穿着神父装的身影。
(―――!)
玻璃的眼睛睁大了。
「谏也,哥哥!?」
「啊啊,朱鹭头同学也在一起吗。这真是神的引导呢」
身穿圣职衣的少年――九濑谏也,转过身露出淡淡的微笑。
「哦哟哟,会长的熟人?还真是少见呢?」
真雪一副意外的表情歪着头。
马上,好像注意到什么事情似的眨了眨眼,张大了嘴唇。
「诶?啊咧?谏也哥哥难道是指……会长经常在说的……两年前死去的……」
「是的,他就是九濑谏也」
卡洛抢先介绍道。
「呼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
真雪不由得大声叫出来,举起了双手。
接着摇晃身边的少女。
「会、会长!会长!怎么了!?是谏也先生哦!」
「啊、是的。我知道,可是……」
被摁住肩膀的玻璃,视线投在地板上游移不定。
踌躇了数秒之后。
咽了口口水抬起脸来,少女放弃了思考一般问道。
「谏也哥哥,果然记忆还是……」
「……十分抱歉」
「…………」
沉默降临于两个人之间。
「……啊、啊咧?」
意想不到的展开摆在眼前而感到困惑的真雪,小声寻问卡洛。
「那个,卡洛先生,记忆是指……」
「是的。谏也先生,从两年前的事故中奇迹般的生存下来,最近终于在某片土地上找到了……但遗憾的是,那个时候记忆已经变得模糊……」
「记忆吗?」
真雪的手放在嘴边。
「诶诶诶?不会吧,难道说丧失了记忆?」
「也可以那么说呢。昨天也向玻璃同学说明过,和玻璃同学一起度过的记忆好像完全没有了……」
「呼诶!……」
「…………」
就这样,这边的两个人也陷入沉默。
不知不觉,两个人把脸转向玻璃和谏也的方向。
少年和少女,间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互相望着对方。虽然只有一米,在两年时间的份量之下,让人觉得中间仿佛隔了一条万丈深渊。
过了一会儿,
「呜哇!」
谏也发出惊惶失措的声音。
一语不发的少女,突然把圣职衣的胸口拉过去,贴上自己的耳朵。
「这这这这这这、这是在干什么?」
「请不要说话!」
少女一喝,少年不由得僵直在那里。
「嗯,还活着。……上帝真的存在呢」
玻璃,小声地说。
「唉?」
「真是的!」
愤然将谏也推开,厉声严词地伸出食指。
「就算不记得,这也是您的台词。――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上帝赐予的礼物。人能够活着并继续活下去,是因为有上帝的保佑。所以,人只要活着,就没有必要在悲叹了」
少女的瞳眸越过谏也,仿佛在凝视远方的国度。
透过谏也,仿佛在凝视两年前。
「既然这样,我也就满足了。活了下来,并能回到这里,就不会再奢求什么。也没有什么可悲伤的」
明确地断言道。
那份坚强。
那份纯洁。
如同太阳的直射一般,甚至让谏也感到目炫。
「再说了,就算您不记得我,我还是会记得您。这样就十全十美了。所以请不要露出那种为难的表情!」
「…………」
即使眼睛感到刺痛,谏也无法从少女身上移开视线。
和那个怪物对峙时似是而非――这是一种崇高,这是一种坚强。失去了重要的东西之后想要使笑容变得更加灿烂,那是存在于少年所不知道的世界的勇气,而少女确实拥有着。
即使被压倒成这样,用嘶哑的声音回答道。
「我会……努力的」
「很好」
少女心满意足地点头道。
「啊,对了」
又补充了一句。
腼腆地交叉着手指,问道。
「……能像以前一样,继续叫您谏也哥哥吗?」
「啊……可以」
说着,不知为何,谏也避开视线。
触摸着胸口的十字架,
「……那个,以前我和玻璃同学很亲近吗」
「是的。您特别关照我」
少女行了一礼。
双手捏住校服裙子,单脚轻轻地退了一步。是被称作屈膝礼(curtsey)的欧洲的古典礼仪。
然后,面向旁边的眼罩神父。
「卡洛神父,教会方面有要事相谈是指,谏也哥哥的事情吗?」
「啊啊,嘛」
卡洛搔搔脸颊说。
「谏也先生持有正式的司祭资格,而且那方面的知识也信得过,所以今后想请他当神学课堂的助手」
「谏也先生在学校!?」
真雪哇哇叫着,拍手道。
「既然这样,现在先打个招呼吧!我,会长助理的架城真雪,是会长将来的家族候补之一哦!啊咧咧,但是这样下去会变成是敌非友!?还是说写做劲敌读做朋友吗!?」
「哈?」
谏也被少女的气势吓了一跳。
「――真雪」
「啊痛痛痛痛痛!会、会长!?」
这是扯耳朵制止她的玻璃。
「那么先告辞了」
少女转身离去。
「啊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耳朵!请放开耳朵会长~!」
会长助理的叫苦声随着两个人的背影渐渐远去。
只有一次,向这边回过头。
「……谢谢您。能够回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洒落下来、心里最重要的地方被敞开了一般,毫无防备的笑脸。
最后,谏也目送朱鹭头玻璃远去。
「…………」
少年的瞳孔里,浮现出非常阴郁的神色。
卡洛恶作剧一般耳语道。
「心情怎么样?」
「……还用问吗,肯定是非常糟糕啦」
谏也狠狠地吐出一句。
心里就好像被塞满了石头一样。然而,越发让少年感到糟糕的是,那里面并不是只有讨厌的心情。
(啊啊可恶。为什么,变得这么麻烦!)
倏地,转向旁边。
「你这混蛋,这种过家家的把戏,想让我整整玩上一年吗!」
「好好,九濑谏也的面具掉下来了哦。而且,我这样也算是很努力的支援你了吧」
「……把那个烂舌头砍掉死去吧」
谏也咬牙切齿地嘟哝道。
――当然。
所谓的丧失记忆,完全是在说谎。
(……生命是上帝赐予的礼物,吗?)
这么啰嗦的台词,怎么可能会记得。
九濑谏也死了。
自己只不过是冒牌货。
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理由而感到心痛。
像这样欺骗他人的事情,也是在签定这个契约时事先做好了心理准备。
「…………」
再一次,握住胸口的十字架。
谏也回想起昨天的事情。
3
时间回到昨天夜里。
御陵市·第一区。
那里是御陵市被指定为教区之后,最早开发起来,并且封印了最深的黑暗的地区。
作为市政的中心,市政厅和企业大厦――其中绝大部分与朱鹭头集团息息相关――位于此处。并通过这些名义,在这片土地上秘密地建设了很多设施。
与〈兽〉的战斗结束之后,谏也被带到一区时,也是利用遍布地下的移动经络。
(真是个胡来的城市啊……)
被带到内部通路时,谏也想。
住在这里的几乎所有的市民,会以为这个城市是个非常好的宗教都市吧。然而,在这个地下,备齐了能与军队抵抗的装备。电线杆上藏着电磁网的机关、升降口埋藏着机关炮的城市,要怎样形容才好呢。
(……欺诈能达到这种程度,反倒应该称赞一番吗。今后每次见到圣灵教的教会,都会疑神疑鬼吧)
颦蹙着脸,想这种事情时,
「是这边」
走在前面的女性,停在门前。
被带过来的,只有谏也一个人。
据说现所在的位置,是一区的秘密设施,但是没有更多的说明。途中,不明所以地乘换了几次车子和电梯,所以无法判断这里是地下还是地上。
「啊啊。那么,从这里开始只要我一人去就可以了吗?」
露出优等生的微笑,谏也问道。
「是的。在这里面,会向您进行详细说明」
「是这样吗。非常感谢。愿上帝与您同在」
刚要迈出一步,被女性叫住。
「那个……可以的话,能不能握个手?」
「哈?」
「九濑谏也,也是我心中的英雄。能这样相会,感到非常开心」
(又是握手吗!有多少人拿他当偶像啊!)
「啊啊。那还真是多谢。这边才是请多多指教」
内心激烈地吐槽,谏也也伸出手。
秘诀是,有点不好意思、但又不能从对方身上移开视线。为了惟妙惟肖地表现出九濑谏也的形象,这种应对方式和礼仪在四个月的『教育』中重点的培训过。
认证谏也之后,门自动打开。
里面是圣堂。
彩色玻璃的下面,挂着陈旧的十字架。
祭坛上点亮了几根蜡烛,在那极近的地方用管风琴演奏着庄严的教会音乐。
(啊昂?这个曲子是……)
这首曲子谏也不知道被迫听了多少遍。
用管风琴纺织的丰富又多层次的旋律,整个圣堂都在打颤,仿佛屋子自己在讴歌。原本教会音乐就是以在圣堂中演奏为前提而制作的音乐。涂上深深的哀伤和极其微弱的希望的旋律,在管风琴和圣堂的融合之下,让人不禁觉得形成了一个乐器。
――Wir setzen uns mit Tranen nieder(我们落泪,下跪)
名为,马太受难曲。
圣灵教的救世主受到处刑之后,用其经过作为题材制作的曲目。
那是特别献给从痛苦的十字架搬到墓地,终于得到安息的救世主的最末乐章。神父纤细的手指彷徨在上下四个键盘上。不久,旋律渐渐地潜匿于低音部分,祈求救世主安详的睡眠结束之后,音乐飘散在静谧的空气之中。
然后,
「哎呀」
用非常和和气气的笑脸,卡洛·克莱门蒂招手道。
谏也眼睛眯了起来。
「当上红衣教主代理,管风琴这种乐器就能理所当然的会了吗」
「啊哈哈。是兴趣啦兴趣。看,将近七十首曲的大作,只演奏最后的这首曲子,就好像做了很多工作一样感觉收获很大啦」
颇为冒渎的发言伴随着笑容吐露出来,眼罩神父同椅子一起转向这边。
「谏也君这么有人气真是太好啦。多亏你的活跃,可以说是非常成功啊」
「非常成功……吗?」
「是啊」
笑眯眯地,卡洛点点头。
但是,那个表情马上僵硬了。
眼前站着的谏也,视线中蕴含着强烈的愤怒。
「混蛋……居然敢骗我」
「哈?您说的是什么事?」
「开什么玩笑!」
彻底地恢复了本来的面目,少年随随便便地走近卡洛。
虽然没有抓住前襟,但做为代替拳头狠狠地砸在管风琴上,用低沉的声音说。
「不想活了吗,你这混蛋!为了让所有人知道我就是『九濑谏也』,才把我扔到那个〈兽〉面前的吧!」
「啊啊……!」
卡洛的脸颊放松起来。
眼罩也和脸颊相辅相成,露出酷似恶人的表情。
「啊啊,如果是那件事还真希望得到你的谅解。那是效果最好的方法啦。原本,诺温就是只为九濑谏也一个人制作的,只有九濑谏也才能起动的祭器嘛」
「啊啊、啊啊!确实是非常成功啊!沾了他的光,来这里的途中,被要求握了几十次的手啊!」
「哦哦,那么夸张吗。啊!哈!哈。果然,托付给谏也君太好了」
啪、啪地甚至拍起了手,卡洛称赞道。
两个人正在说的事情,是以称作〈兽〉的灾难和与其相关的几种特性为前提的。
――〈兽〉。
让世界变成『损坏物』的名字。
「那是、嘛,也想让你看一下而已」
「哈啊?」
「映像记录和实战,两者完全不同。成长到一定程度的〈兽〉,能够阻止它『再构筑』的,只有来自断罪衣的奇迹,这件事亲身体会到了吧?」
(……这个、死眼罩!)
一边抑制着高涨的愤怒,谏也回想起来。
卡洛给他看的,与〈兽〉交战的记录。
就像刚才亲眼目睹过的如同断头台的〈兽〉,不论受到什么样的攻击,它们都会在转眼间再生。
既使从正面受到对陆导弹和燃料气化炸弹的攻击,也能若无其事的从火陷中站起来的恶梦。据一部分学者说,那并不是再生,而是把所有物质收拢起来并进行『重组』。
它们的出现仅限于某种都市,这一特性更加说明了它的威协性。在一般人居住的都市进行战斗,能够使用的火器会大幅受到限制。
绝望,在正式确认〈兽〉的存在之后,持续了一个月以上。
直到圣灵教的教团,提供了某种东西。
那就是断罪衣。
「……也就是,这个意思吗?」
谏也瞪着眼罩神父说。
「为了假扮『九濑谏也』,这么荒唐的做法也是不可或缺的吗?」
「正是」
卡洛毫无惭愧之色地回答。
「毕竟是,最初使用断罪衣的英雄之一――九濑谏也嘛」
「……管我屁事」
恶狠狠地吐出一句之后,谏也的手从管风琴上挪开。
但是,只有可怕的视线仍没有变。
「哎呀,能理解我们真是太好了。顺便问一下,还有什么其它想知道的事情吗?」
「…………」
稍微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少年这样讯问道。
「那件事之后,叫作诺温的人偶怎么样了?」
「哎呀?」
卡洛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眨了眨眼睛。
「没想到你会问那个。啊啊,就在刚才来了报告,因为第一次起动断罪衣,只是超负荷而已。应该马上就能恢复原状」
「……哼~。是吗」
这时,少年的瞳孔终于缓和下来。
就算是人工制作的东西,看到那个人偶破坏的样子时,实在不是滋味。
为了摆脱那种心情,把视线从管风琴上移开,显露出眼罩神父教育他的成果。
「我记得,圣灵教的圣经中有这样一段话。――这个世代是一个邪恶的世代,他们求看神迹,除了约拿的神迹以外,再没有神迹给他们看」(※注:路加福音11:29)
「不要向神寻求奇迹,吗。真是刺耳的一句话呢」
卡洛佯装不知地耸了耸肩。
「实际上,那个断罪衣,能使用的圣人也是极为少数哦。说实话,御陵市和其它地方相比希望甚微,这一点之前也说过吧」
「啊啊?正因为那样,量产像诺温一样的不就好了吗」
「您真会开玩笑。那是只为英雄·九濑谏也而存在的特殊存在哦。是断罪衣和圣者之上的希有品。虽然不是最强也不是通用的,但是只为九濑谏也竭尽全力的、完美的随从哦」
「本应该是那样,才对吧」
「是的」
谏也的挖苦话,卡洛略带苦笑地接过。
「但是呢。说实话,我在想,能找到你才是真正的奇迹啊。」
安详地,定睛看着谏也。
嘴唇,这样告诉他。
「没想到――九濑谏也会有孪生弟弟」
「开始懂人情世故的时候已经在别的孤儿院了。一次都没见过。差不多不闭嘴的话,拔掉你的舌头啦,多嘴的眼罩」
「哎呀哎呀,真可怕」
卡洛露出遗憾的神情,抱怨道。
然后,
「嘛,如果消气了的话,闲话就到此为止吧。今后的生活,还有关于玻璃同学的事情有话要说」
「对了!」
谏也探出身子说。
「那个叫玻璃的怪物大小姐是什么人!?你的熟人吗!?」
「是和九濑谏也关系最亲密的女孩子哦。顺便说一下,她是朱鹭头集团的令爱」
「朱鹭头……。朱鹭头,难道是那个朱鹭头吗?」
少年的声音中略带着尖利。
那是连谏也都知道的名字。
就算过着连咖啡的种类都不知道的生活,也不能不知道的巨大联合企业的总称。
「原本为圣灵教出资最多的便是朱鹭头集团嘛。断罪衣能够实用化,朱鹭头集团的援助是不可或缺的。因为这些原由,玻璃小姐和九濑谏也之间的接触也非常频繁……嗯—,实事上那部分就是头痛的根源,想商量一下」
「哈?」
在锁紧眉头的谏也面前,卡洛装傻地搔搔头。
「哎呀—,没有直接见过面的其他人都还好,问题是那么亲近九濑谏也的玻璃小姐就不太好骗啦。所以想了各种办法……」
「……啊啊。应该会很难吧。如果问起两个人之间的私人方面的事情,要怎么回答?你想让我怎样啊?」
「用丧失记忆来蒙混过关……」
竟然厚着脸皮,说出这种话。
而且那是,到目前为止的对话中最认真、最深刻的表情。如果不小心予以否定,会从圣堂的顶端扔下来一般,笼罩着殉教者的气氛。
所以,
「你……果然脑子烂掉了吧」
少年能够这样回复已经是竭尽全力。
†
于是现在。
谏也和卡洛再次乘上阿尔法罗密欧。
「哎呀,没想到这么顺利真是太好啦,太好啦」
「……你是白痴吗」
卡洛一边驾驶一边开心地说,而谏也则揉太阳穴。
和玻璃二人道别之后,为了熟悉御陵市的新住处,卡洛准备了自己的爱车。
「好啦好啦。不良少年的表情想保持到什么时候啊?差不多不回到九濑谏也的话,很容易被发现是冒牌货哦?」
「啧」
咂了一下嘴之后,谏也揉揉自己的脸。
用手指触摸之后,坐在那里的已经是温和的少年神父。
(……得意什么啊,你个死眼罩)
内在虽然这样想,表面上却用十分恭敬地语气问道。
「――有件事想请教您,为什么红衣教主代理会做学校的学生会顾问?」
「那是因为玻璃小姐是这个御陵市最大的VIP嘛。御陵市能具备这么多的装备,全都是因为朱鹭头集团的协助」
「那是在指隔离墙、电磁网、机关炮吗」
「地下通路和其它设施也包括在里面。如果没有那个姑娘的感召力和执行力,御陵市的都市计划会延迟十年吧」
「……感召力吗」
如果是那个少女的话,不会有错吧。
不只是实务能力的问题,玻璃拥有着能让其他人行动起来的『力量』。
转移视线,瞥向从车窗外流逝的景色。
在高空架起的道路上,能看到城市的大半部分。
到了夜晚,到处充满了人工制造的光芒,城市的构造看起来如此欢喜。整齐到令人吃惊――又或者过分整齐的街道。其内部装置的武装和秘密,恐怕绝大多数市民都毫不知情。
「这里是,为了与〈兽〉战斗而存在城市哦」
卡洛低声说。
「从一根柱子到一枚玻璃,全都是为了与〈兽〉战斗而准备的城市。是啊,所以才会邀请您。九濑谏也,一开始就准备邀请,而且是这个城市不可缺少的零件」
(零件,吗)
悄悄地嘟哝之后,附上微带挖苦的言语。
「大多数市民,好像完全不知道〈兽〉的事情呢」
「是的。因为要发动断罪衣,需要多数的信徒。那种事情,如果只找能够守住秘密的市民,聚集一万人都会很困难吧?」
卡洛理所当然似的说出来。
断罪衣的发动条件。
讨伐〈兽〉时不可缺少的神器,它的起动需要圣灵教信徒的存在。作为信仰的基础在无意识下产生的思念,能使扭曲现实的奇迹变为可能――在某个假说上是这样主张的,而实际上如何就无从知晓了。
只是因为这样的理由,以御陵市为开始的特别指定教区――出现〈兽〉的都市中,聚集了大量不知实情的信徒。
就像,活祭品一样。
――『你带着你的儿子,就是你独生的儿子,你所爱的以撒,往摩利亚地去,在我所要指示你的山上,把他献为燔祭』(※注:创世纪22:2)
谏也想起,圣经的一节。
把自己的儿子献上去吧,残酷的神宣告于圣者亚伯拉罕的一句话。
这也很像。
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悄然进行战争。
说不定是在――关系到人类存亡的战争中,作为活祭品献出了无数的市民。
(也就是说,这个死眼罩若无其事地在战争中利用他人的性命,是个最坏最恶的邪道啊)
胃底翻腾的感觉,让谏也不由得别过脸去。
说来说去,自己也是个共犯。甚至连与〈兽〉战斗的教团人员也要欺骗。自己正是英雄『九濑谏也』,要这样欺骗下去。
「……只有一年」
谏也看着相反的方向嘀咕道。
「我当『九濑谏也』只是一年而已。然后说什么也要离开这种城市,冒充别人这种麻烦的事情也不干了,我要为所欲为的活下去」
「可以哦」
卡洛郑重地首肯道。
「一年时间,这个御陵市就可以打造出完善的战斗体制。到时候就请你用适当的理由引退吧」
对话,到此结束。
过了十分钟左右,阿尔法罗密欧到了非常小的房子前面。
出乎意外,是栋普通的房子。几乎位于住宅地的末端,听说去御陵学院坐公共汽车会很近。
可是,下车后的谏也,因为别的理由瞪大了眼睛。
「辛苦您了」
在入口处,银发的人影低下头。
「你、你是……!」
谏也顿时哑口无言。
站在那里的是,昨天和〈兽〉战斗时失去一只胳膊的诺温。
「被谏也大人提问的人,是我吗?」
用奇怪的说话方式,咯嗒,诺温歪着头。
那动作,确实会让人联想到机械的等速运作,但是具备着妙龄少女应有的柔和。
「……啊」
和印象中反差太大,令少年失去了言语,
「没有……。你的、手,不、痛吗?」
总之,问起最令自己在意的事情。
反复握了几次本应失去的右手,诺温仍以相等的速度点点头。带着类似黄铜手镯的右手,和一普通少女的右手一样没有区别。
「新安装的四肢的连接和神经回路的同步顺利结束。我的机能中不存在问题」
「嗯~嗯~。能替别人着想,真了不起呢」
旁边,坐在驾驶席上的卡洛插嘴道。
「谏也大人替别人着想,是指刚才的吗」
「对对,替别人着想。小诺温记住这些没有坏处哦?再怎么说,这一年的时间里要住在一起嘛」
「什!?」
谏也猛地回过头。
「卡洛!你、我可没听说过啊……」
咬牙切齿地说出口之后,少年注意到更重大的事情。
「等下。这家伙,知道我的事――」
「九濑谏也不是您,这件事我已经知道」
诺温,淡淡地说。
「但是,我的认证系统在向我诉说,您就是我的洗礼者(Baptist)。既然是由您动手启动并运行起来,能得到作为今后的管理者的认证,也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是一卵生双生子的奇迹吧」
卡洛露出得意地微笑。
「我想,吃住方面有她在会比较方便吧。谏也君,看起来没有一般的生活能力不是吗。虽然商店的便当也能活下去,但是那不适合保持九濑谏也的形象吧」
「…………」
太过于理所当然,以至于无法反驳。
「……这也是,为了冒充九濑谏也吗」
「是啊,能接受就非常感谢了」
「在这一年里突发心脏病死去吧。如果一年了还能活着,就把心脏挖出来塞进嘴巴里去」
「那还真是」
对至始至终保持笑容满面的眼罩神父,谏也咬牙切齿地想尽快离去――中途停了下来。
「我只问一个问题,听好了」
「什么事呢」
「那个时候……那个〈兽〉,真的死了吗」
「现在正在确认中。为什么那么想?」
听了卡洛的话,谏也稍微思考了一下,答道。
「眼睛,不一样」
「眼睛?」
「现在想一想……虽然只是想而已。那个断头台模样的〈兽〉虽然让人觉得很可怕……最开始,从隔离墙看到的家伙……让人觉得很可怖。对那种怪物不太熟悉,也有可能只是搞错了」
可怕和,可怖。
看起来差不多,其实两者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有什么,让你感到可怖?」
「…………」
还记得。
最初看到的,那个瞳孔。
丑陋到令人作呕――令谏也无法移开视线的那个眼球。由污秽的欲望拼凑在一起,凝固起来一般的形状。
啊啊,也就是……
「……是同类相斥」
谏也下定结论说。
「原来如此。我会调查一下。――啊啊,对了。我也要最后说一句」
「什么事啦」
「是关于刚才和玻璃见面时,用为难的感觉触摸十字架的事。遇到那种场景,应该只用食指和中指触摸十字架的正中间」
「那就是『九濑谏也』的作法?」
「是的。因为那是他的习惯嘛」
卡洛露出奇怪的、似乎很愉快的微笑。不得已,谏也点头答应。
这时,诺温走到谏也的身边。
「――那么,请让我为谏也大人拿行李」
「不用!我自己拿!」
「可是,卡洛大人说过为别人着想是件非常好的事情。我想。通常,在生活中为别人着想的行动就是在这种时候体现出来」
「不需要!这个死眼罩神父的话你不用全部接受!」
「那么,像这样为别人着想的行动今后全部无效吗?如果这样,谏也大人要为我洗衣服和内衣」
「那已经不是为别人着想之类的领域了吧!?自己的东西自己看着办才对吧!」
「那么,请您事先设定替别人着想的领域」
一边进行着乱糟糟地对话,谏也和诺温――一个人和一台的身影,消失在新居的玄关。
确认半吵架形式的对话完全移动至玄关对面之后,「……同类相斥吗。的确,说得没错」
卡洛嘟哝道。
回到阿尔法罗密欧的驾驶席,方向盘旁边的受话器响了起来。
「喂」
贴在耳朵上,微微混着杂音的声音传过来。
是组织内部使用的暗号通信。
『克莱门蒂红衣教主代理委托的调查已经结束了』
解析现场的负责人说。
「结果呢?」
『简洁地报告结论。就像红衣教主代理推测的那样,那个〈兽〉……很可能只是眷族。阶位判断为第七阶位』
「……我明白了。请继续进行确认工作」
说完,放下听筒。
「哎呀呀」
这次的叹息中,充斥着浓重的真实感。
长长的、细细的叹息,仿佛突然变成年过半百的老人。
「带着第七阶位的眷族……偏偏又是和圣都遭到毁灭时同样的状况吗」
望着街道的卡洛,瞳孔中浮现出不像是这个爱开玩笑的男人应该有的,略微焦躁的色彩。
4
从上空俯视的御陵市,看起来就像月牙。
欠缺的部分是海岸,而第一区在月牙的中央。它的西侧流过一条河,将保留着急速成长之前的风貌的土地和,其它的土地分割开。尤其是到了晚上,通过人工的光芒将旧土地和新土地区分得异常鲜明。
那天夜里。
在河的不远处――御陵市的住宅区里,又点上了一道新的光芒。
从几天前开始挂上了写着名为『九濑』的门牌,并且就在一个小时前终于迎来了主人的屋子。
在二楼,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谏也咒骂道。
「那家伙的脑子里塞满了垃圾吗!还是说,像个稻草人一样里面全是稻草或者是个空壳吗!想什么呢,那个死眼罩!」
手托着脸,咬牙切齿地说。
宽窄恰到好处的室内,生活所需的日用品一应俱全。大概是为了配合『九濑谏也』的形象,全部选用了质朴稳重的物品将房间统一起来。
可是,谏也本人却丝毫没有稳重的迹象。从穿在身上的圣职衣,散发出非比寻常的怒火。
「突然冒出个怪物,又擅自让别人丧失记忆,到最后还要和机器人一起住上一年!」
来到这个城市,只过了一整天加几个小时。
然而,说到在这短时间内遇到的预料之外的事态,可谓接踵而至。到了最后,在刚刚被带过来的屋子的桌面上,还特意留下了一句手写的留言。
也就是,
――『要和诺温好好相处哦♥』
虽然没有留下名字,但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写的。那个眼罩神父明明是意大利人,附加的心型符号却画得这么漂亮,越发火上浇油。
「那、个、多嘴的死眼罩!一年之后绝对让你死!」
一连串说出有失圣职者资格的台词,咣地一声,踢了一脚桌子。
鼻息粗乱,愤慨了一会儿之后,回过头。
「需要将卡洛大人的名称改为,多嘴的死眼罩吗?」
从一楼台阶走上来的是,漂亮的银色头发和紫水晶的瞳眸。
虽然这样注视对方已经是第三次,那匀称的眉毛和双眸,还有鼻梁和嘴唇奇迹般的造形,不由得想多看几眼。楼梯微微发出嘎吱音,可能是因为非人类的她总重量比谏也大的关系吧。
同时,多个照明一起亮了起来。
远隔操纵。
通过御陵市的网络,干涉了这个屋子的电气系统。昨天和〈兽〉的战斗中,自由自在地操纵隔离墙和机关炮,救助谏也的正是这个『力量』。
并非比喻,百年一遇的人偶师才能制作出来的美貌,让谏也毫无掩饰地显露出不快,说道。
「非要定义的话,废物也好差劲也好随你便吧。那种人面兽心的家伙还会有第二个吗」
「据资料上说,在教团内部特别受到年轻人敬仰的,正是克莱门蒂红衣教主代理。在教团外也是作为拥有管乐器才能的珍贵的人才,受到重视」
「那些人,是不是脑袋的螺丝松了?」
谏也歪着嘴唇,哼了一声。
就那样,保持着无聊的神情,视线向下移动。
「话说,什么啊,那是」
刚好,在人偶的腰部。
从诺温拿过来的盘子里面,散发出奇妙的香味。
「暂且,试做了料理」
「哈?你做的?」
「谏也大人来到这里的一个小时十八分钟内,除了我和谏也大人以外没有其他人出入。这个屋子的厨房没有自动化,所以能够证明是我做的。还有,从谏也大人的营养管理的观点来判断,我做饭最为妥当」
回答微妙地偏离了谏也本意,同时把盘子放在桌子上。
冒着热气的玉米汤、沙拉和浇上塔塔沙司*的白切鸡。(※注:塔塔沙司又称鞑靼沙司,一种调味酱)桌前必不可少的面包和咖啡也一应俱全,此外还准备了西红柿和大蒜,装有牛奶·砂糖的小壶。
「如果您不需要的话,我现在就撤下去」
「啊,不用……」
实际上,肚子已经饿了。
来到御陵市之后,姑且还是有吃过饭,但几乎都是Calorie Block等便携食品,没有机会摄取像样的食物。
总觉得有种不自在的感觉,谏也皱眉问道。
「连接在你身上的网络中,还有做料理的食谱吗?」
「不能排除那种可能性」
「可能性?」
「……从哪里学会了这些料理,无法进行识别的就是我」
诺温眯缝着眼睛,略带吞吞吐吐地说。
「你是昨天第一次启动的吧」
「虽然是这样,但是到了厨房之后,没有特意进行检索就想到了这些料理」
「那么,或许是编制你的行动程序的技师,对这方面感兴趣?」
「如果是这样,需要受到重罚的就是那个技师」
诺温用非常认真――和平时一样的表情说这些话,谏也不禁露出苦笑。
总觉得那个样子,就像自己的地盘或秘密基地遭别人破坏而感到愤慨的小孩子。
「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
说来说去,生气的自己才像个白痴。
躲过〈兽〉的那般猛烈攻击的人偶,却对自己做出来的料理如此懊恼的景象,为少年的心情带来缓和的效用。
指着盘子,
「那么,我可以吃了吗」
「是」
看到她点头之后,一半条件反射的划了十字。
简单的做完饭前祷告之后,啜吹了一口热腾腾的汤,
「――,噢」
说不出话来。
慢慢腾腾地举起盘子,猛吃起来。
虽然只是普通的玉米汤,奶油沙司的圆润感非比寻常。原本的饮食生活十分贫乏的谏也,这个水准可以说是突破性的。从说到汤就只知道如同泥水般的触感和盐味的地方提升至天堂级别。
接下来是面包和沙拉。不论哪一个都有着爽快的酸味溶入其中,显得十分合口。其间还喝一口咖啡,谏也多次因呛到而拍圣职衣的胸口。
(怎么了……这是)
一味地,眨眼睛。
话说,吃饭是这么愉悦的事情吗。
忍住自己想要喊出声音的冲动。
「感觉怎么样?」
「不、不错」
「那真是太好了」
谏也,再次瞪圆了眼睛。
这个人偶,也会笑吗。
「……这个鸡肉,再多放点盐就好了」
为了掩饰,提了一个意见,
「盘子的边缘有配上」
诺温的脸马上又回到了原来的面无表情,指着盘子边缘说。
似乎是岩盐。
轻轻地蘸了几下,白切鸡的野性味道也随之高涨几倍。
「呃――」
发出呻吟声。
在谏也看来,这些全都是绝佳的美味。
面包和沙拉和浸渍的相性十分过瘾,咀嚼白切鸡时溢出的肉汁,给予毫无掩饰的冲击感。老实说,这是来到这个都市之后最让谏也感到震惊的。每次在舌头上描绘新的味感时,少年心里想:这才是去往天国的感觉。
正在体验天堂美味的时候,
「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客气地讯问道。
「嗯、哦、哦哦」
拼命吞下口中的食物之后,变回神父的样子。
下颌微向上仰,示意继续说下去。似乎明白了意思,诺温开口问道。
「为什么,接受了当『九濑谏也』的事情?」
「还能为什么啊。那种状况不允许我拒绝啦。那个死眼罩,牢牢地抓住了别人的弱点」
一边回答,这次开始大口吃沙拉。窝心。非常窝心,但是不能抗拒食欲。一边动用着叉子,谏也的意识飞到过去的回忆中。
――充满了馊味的独房。
――明明如此,白色的通路上却一尘不染,理想的狱舍。
――囚犯们的呻吟声。看守们的眼神仿佛在盯着实验动物。
――勒紧全身的囚服。
――被扭弯的关节。
――连呕吐都不允许的痛苦缠绕全身时,还要被押进面会室。
――强化玻璃的对面,问自己想不想得到自由的,眼罩神父。
「嘛,最初被问时,只是觉得这个眼罩神父,有点奇怪罢了」
谏也耸了耸肩。
「说到物理法则范围之外的〈兽〉的时候。还有,说我是那个与〈兽〉战斗的英雄『九濑谏也』的弟弟的时候。到最后,甚至把我生活过的孤儿院,还有与它相关的犯罪组织的名簿,全都拿了出来。从他身上透过阴森森的气息,心想那个神父才是真正的怪物吧」
谏也微微眯缝起眼睛。
四个月前。
那个神父教授的所谓的『教育』。
「后来觉得不像是在骗人,接受条件的结果就变成了这样。还以为自己终于获得了自由,事实上只不过是由牢狱变成一座城市而已。而且还要一年到头与怪物照面。上帝的仁慈催我眼泪啊。还是早点去死吧。阿门(但愿能这样)」
说着,按住白切鸡,用小刀十字切开。
要用叉子扎进去时,
「可是,为什么没有逃跑?」
「啊嗯?」
叉子停在半空中。
诺温毫无隐讳地质问,谏也困惑地看过去。
「您现在也可以逃。不那样做吗」
「不是有你嘛。连那种怪物都能杀掉的机器人大人在这里,怎么可能逃出去」
谏也说。但是,诺温下一句台词,谏也听了扬起一边的眉毛。
「我的第一优先顺序并不是『叫作九濑谏也的偶像』,而是您。如果是为了您的人身安全而选择逃亡的话,不得不协助您的就是我」
「什、么?」
谏也屏息愣住了。
「哈哈~,我不会上当啦。那个烂眼罩在监视吧?在试探我会不会马上就背叛吗?」
「在御陵市的网络中独立起来的就是我。这个家没有监视系统的事情已经事先掌握了。而且,没有对洗礼者虚伪的机能」
「…………」
少年陷入沉默。
领略到诺温的言语中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一丝的――应该说是非常恋恋不舍地放下叉子,问道。
「也就是说……如果我现在说想逃的话,你会协助我吗?」
「如果那样做,可以保护您的话。遗憾的是,御陵市的战斗力和其它五个都市相比相差很大。刚才那种低阶位的〈兽〉还可以勉强应付,如果出现第五阶位以上的,不可避免会出现陷落的危机」
其它的,五个都市。
和御陵市一样的特别指定教区――具备了〈兽〉出现的条件以及为了与〈兽〉战斗的装备和设施的都市。
活祭品的都市。
谏也轻轻地摇头。
「反正,战斗的是你吧。我又不会使用断罪衣」
「危险程度是一样的」
诺温随即回答道。
「启动时需要洗礼者的承认,这就是我的断罪衣。而且,通过之前的超负荷就可以知道,断罪衣的起动时间极为短暂。就是说,每次出现〈兽〉,必需赶到战场附近的就是您」
扑通,心脏跳动的声音。
想起先前的战斗。虽说有玻璃和诺温的掩护,能够活下来只能说是侥幸。
在这里,新增了一条选项。
可以逃。
连那个卡洛神父,也没有预料到诺温会做出这种反应吧。
「你是认真的吧?我真的可以逃?」
「根据任务的需要可以提示虚假的方案,但是现在的言行,觉得没必要掺入那些因素」
诺温说。
「…………」
再一次,谏也陷入沉默。
这次,持续了很长时间。
仿佛在揣摩自己心中的某种存在一般,仿佛在掂量自己和人偶之间看不见的天秤一般,漫长的沉默。
许久之后,
「逃跑的事,过段时间再说吧。如果在这种地方逃了,好不容易拿到的报酬和帐户不就全部泡汤了吗」
就这样,得出结论。
「不会害怕吗?」
诺温问道。
「……………………哈啊」
呼了一口气之后,少年在沙发的扶手上托着腮。
「你,真是奇怪的人偶」
「是这样吗?」
诺温歪着头说。
「明明是个人偶,却像个人类似的担心别人。真想让那个死眼罩跟你学一学」
虽然没见过其他会说话的人偶,谏也补充道。
然后,
(……怎么可能,不害怕啊)
窥视自己的内心。
和那只〈兽〉面对面的一瞬间,感受到的心情。
太可怕了。
太恐怖了。
如果能逃脱,就算抛弃一切也想逃出去。
原本就不是当英雄替身的材料。契约也好什么也好全部忘掉,就是想逃出去,在那一瞬间真心这样祈求过。
然而,为什么事到如今却要留下来。
心里在动摇,是因为某个人说过的话吗。
――『……谢谢您。能够回来』
(……不对)
否定。
得到感谢时,确实让谏也感到很高兴。
只是坦率地开始觉得,自己的行为是有意义的。
但是,再怎么想,自己也不是那种为了这种东西而献出自己性命的大好人。
想要留下来,有更单纯的理由。
又或者。
可能是因为感动。
比如,那个时候,挡在〈兽〉面前的――银发身影――想更多得刻印在这双眼睛里――
(…………)
在这里,强行打断了思考。
再这样想下去,可能会面临不愉快的结论。
轻轻地摇了摇头之后,向人偶抬起下颌。
「虽然不知道会不会跟你说,到时候当真面临危险时会逃跑的。……那么,你先去睡吧。还是说,你不用睡觉吗?」
诺温左右摇晃着银发,回答谏也的问题。
「不是的。为了保持生物体部件的能力,需要睡眠的就是我。不过能够维持最佳化的睡眠状态,所以睡眠时间是一般人类的一半程度」
「既然这样,就早点睡吧。那个死眼罩,也为你准备了一套床,不用客气」
「我明白了」
人偶行了一礼。
修女用――歼灭了〈兽〉的圣职衣下摆,随着诺温的转身流动。
「这顿饭,格外的好吃」
谏也没有回头,只是丢去一句话。然而,过分老实的诺温回礼道。
「谢谢您的夸奖」
人偶完全离去之后,少年的叉子插进剩下的白切鸡上。
虽然已经冷了,咬一口尝尝,充分可以称得上是美味。
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一股怀念的味道。
这么说来,一直以来吃的都是从店里买的,或者是设施里分配的。纯粹是因为个人的心意而做料理给自己,究竟是何时以来的事情呢。
(这样岂不是被喂养吗)
想归想,却无法战胜自己的本能,连鸡骨头也要啃个遍。汤汁一滴也不留,用面包蘸着品尝,一边还不自觉地回想起那个表情。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吗。
只有一次,从眼前流过的东西。
那个时候,说「太好了」时展露出的,人偶的笑脸。
†
「…………」
伊芙·Kadmon系列·EK—09h。
又叫作诺温的人偶,摸摸自己的脸颊。
反复地捏一捏,拉一拉。和极为普通的少女没有两样的――倒不如说,更加细腻柔软的――肌肤,迎合着人偶的手指,变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可是,不论怎么做,都无法变成诺温想象中的形状。
「…………」
人偶最终还是放弃了,放下手指。
这里是自己的卧室。
谏也的卧室就在隔壁,装在人偶的手腕上的红外线·超声波等各种感应器,显示着少年还没有回房。
那是当然。
回房还没经过十分钟。可能还在客厅吃饭吧。
诺温再次沉思。
(……究竟什么是,那个表情)
两年了。
原本,自己是为了在圣战中取得胜利而投入的兵器,由于洗礼者『九濑谏也』的死,沉睡了两年。
并非只是睡觉而已。
和御陵市的中枢服务器连接起来,不断地进行情报更新。至今也没有中断连接,继续为她提供城市的主要情报。从网络中得到的情报,应该说在密封舱里面时更加丰富。
从真正的意义上,御陵市就是她,她就是御陵市。
称她为这个城市的化身(Avatar),也不足为过。
可是。
从里面出来,用这个身体接触世界只不过一天半。
连那点时间也因为模仿奇迹的超负荷和再起动而削减,实际上起动时间还不满二十四小时。
为了知道自己的事情,叫作诺温的人偶,经验太过于偏颇。
(……我当时,为什么会笑呢)
想到,姐姐们的事情。
未曾投入到与〈兽〉的战斗中,只是在实验继实验的日常中损耗的先行作品们。
伊芙·Kadmon。
为了增加稀有的断罪衣适合者而进行的工程。
归根结底,就是为了人工制造被称作圣人的存在而实行的,冒渎的计划。
那份冒渎,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会失败。
只有一个。
只有最后一个例外中的例外诺温,留在人世。
(…………)
那个事实,要怎样去认识,诺温还不知道。
对于战斗的事情,没有任何疑问、任何踌躇。
就算是坏掉了,果然还是一样的吧。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与〈兽〉战斗,第一次与人接触,作为结果,回路上出现某种异常。
「……开放(open)」
嘟哝一声。
随后,只有圣职衣的袖子展开――同时,少女的胳膊也从内侧打开。
内部构造暴露出来。
本应该充满筋肉和血管的地方,有很多钢索和强化人工筋肉、高精度传动装置加上液态冲击减振器、还有内部装甲装在里面,除此之外金属骨格中无数个电子芯片和特殊连接用的各种插空埋在里面。
检查机能。
各种感应器――无异常。
强化神经,人工筋肉――无异常。
液体金属〈圣十字剑〉――无异常。
第三种模仿奇迹〈圣亚加大之火焰〉――无异常。
第一种、第二种模仿奇迹――以现状,无法起动。
关闭。
「……无异常」
理所当然的结论。
这种事,不用打开也能知道。为了以防万一进行的机能检查也以落空告终。
无意中,再次,把感应器转向隔壁的卧室。
少年还是不在。
――谏也。
那个少年,也很奇怪。
还以为在那种状况下会提出逃亡,会马上跑掉。
英雄的冒充者。
自己的第一优先顺序。
第一次一起与〈兽〉战斗――第一次吃自己第一次做的料理,说「不错」的人。
那个料理,真的好吃吗。
接触世界一天半的结果。
「…………」
再一次,诺温摸一摸自己的脸颊。
「……需要按时睡觉的,就是我」
就这样下定结论。
虽然只是个人偶,姑且还是换了衣服,进入睡眠没用上五分钟。刚才的表情,一定也会马上忘掉吧。
然而,人偶还不知道。
一瞬间略过的、非常微不足道的心动叫做什么,这个时候的诺温还不知道。
间章
这里是,异样的空间。
所有的窗户都被封闭起来,没有一点光芒的房间。
天花板很高,平面布局也很宽阔。然而,浑浊到令人发闷的空气,早已将现实脱离切开,化为一个异世界。
世界的法则,只有一个。
那就是渗入到每一个分子的,骇人的恶臭。
比方说――
比方说,是腐烂的血的味道。
比方说,是腐烂的肉的味道。
比方说,是腐烂的内脏的味道。
粪便、小便、胃液、呕泻物全部都混杂在一起,岂止是鼻子的黏膜,连眼球和呼吸器官都要烧掉一般的恶臭。
而且理由也极为异常。
掉落在地面上、形状类似小皮球的几个片断。
――是头。
猫的头。
狗的头。
鸽子的头。
少女的头。
少年的头。
老人的头。
老婆婆的头。
几近无数个被砍下来的头颅和相同数目的失去头的身体――未能保住原型,一直腐烂下去。
鼻子、眼球、耳朵、嘴唇,一切都因皮肤的腐烂而变得无法辨别,油油的头发和兽毛,纠缠在裸露的白骨内部。尚未完全变成白骨而滚落在地面上的头颅们的样子,弥漫着能让人联想到地狱的异常性。
然后,头颅们的中央,放置着奇怪的东西。
全高度达数米的――那是,称作断头台的处刑机械的仿制品。
「……啊啊~」
室内回响起黏娇的声音。
女人的声音。
「太可惜啦太可惜啦太可惜啦太可惜啦太可惜啦」
一口气说出来之后,女人蹲坐下来。
在可以称作毒气的恶臭中,女人若无其事的坐在正中间。血和肉片混杂在一起的腐败液体沾到了手上,却毫不在乎。
「好不容易,才养这么大的说」
一副非常遗憾的样子,嘟哝道。
如果看得仔细一些,就可以发现,那个视线正在俯看失去原形倒在地面的另一个身体。
与其他的有所不同。
那个身体,还留有头颅。
可是,横卧在地面的对象,完全没有反应。
勉强还有呼吸的迹象,但是感觉不到生命气息。那过于呆滞的瞳孔和煞白的脸色,比周围众多的尸体还要缺乏活着的感觉。
就好像――对,『灵魂』脱壳了一般。
女人对此毫不在乎,接着说。
「断头台是个好东西呢。有看头。再怎么说,是个合乎人道的处刑机械。不会留下一点痛楚,是个能显示出上帝慈悲的机械。嗯,这个博物馆一起来过很多次呢。以前在法国发售的断头台玩具,你好像很想要呢。还想为孩子买歌德的书」
开始谈起了往事。
天真的、仿佛连孩提时代的过家家也要讲述一般。
「最重要的是,印象」
仿佛唱歌般哼哼道。
「你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兽〉。每砍一个人的头,我的心都扑通扑通地跳。啊,虽然很窝心,说不定是在嫉妒。果然爸爸和妈妈,还是想自己先疼爱一番」
爸爸和,妈妈。
说不定,是叠摞起来的尸体中最陈旧的部类――有可能是其中的两具。
男人的一边,穿着辅祭用圣职衣。
女人的一边,紧握着十字架。
不论哪一边,早已失去了头颅。堆积如山的头颅,毕竟无法进行确认。
「感谢,上帝」
女人开心地喃喃道。
对着虚空。
对着天上。
「无论何时,我们都不会明白,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咏唱。
「无论何时,我们都不会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
笑。
「但是,上帝为此而降临」
笑。
嗤笑。
嘲笑。
「啊啊,心情真好」
站起来,“嗯—”地一声,伸个懒腰。
然后,用开朗的声音,俯视着地面的女人说。
「我知道啦。是那个小姑娘吧?」
说话的对象,身体缓缓地漂浮起来。
女人的手没有去触碰。
只是,对方的身体自动浮了起来。散乱的长发追随在身体的后面,沙沙地拖着地面,搬运到中央的机械上。
「果然是那个小姑娘呀。嗯。是啊。那个也真是的,让我也有点感兴趣啦。上帝也在说哦。要我们快点献上那个小姑娘」
把那个身体,放置在断头台上。
固定刀刃的两根柱子的外侧,叽咯叽咯叽咯,摇柄在转动。跟着,历史上屡次升起的厚重刀刃,不久之后,铿地一声达到了顶点。
「辛苦了。接下来,就让姐姐来负责」
那么。
快点。
出发吧。
「啊啊……」
令人心醉神迷地,长舒一口气。
刹那间,咚――响起沉重的声音。
事到如今,连那么巨大的声音也没有传到女人的耳中。
「需要拯救一下――世界之类的」
极其残酷的笑容浮现在女人的唇边。
人类不可能有那种笑容。
可是,只有人类才会有那种笑容。
那亵渎和欲望都太像人类――所以那个瞳孔才会如此令人厌恶。
蝴蝶在空中翩翩飞舞。不符合这个季节的美丽翅膀,在黑暗中缓缓振动。
那个时候,女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过了数十分钟之后,受到通报的机关车辆,涌向御陵市废弃的博物馆。
无数个腐烂的头颅和失去那些头颅的无数具尸体被发现,早已习惯惨状的专门人员们也不由得移开视线,捂住嘴。
得知另一个异常,是在其后。
那就是。
连黏膜都会受伤的骇人的恶臭――即使这样周围的人都没有察觉,这一不可能的事实。
第三章 〈兽〉
――我又看见一个兽从海中上来,
有十角七头,
在十角上戴着十个冠冕,
七头上有亵渎的名号。(※注:启示录13:1)
1
初夏的日射强烈到苛刻的程度,微暗的教会内侧,甚至飘荡着淡淡的冷气。
透过彩色玻璃的光带着某种灵性,烘托着站在说教台上的神父。原本教会的建筑,就被看作智慧的结晶。尤其是翻开圣经的这个少年,那姿态看起来更是令人肃然起敬。
与学生没有任何区别的年轻的侧脸,似乎更加彰显出少年的虔诚。
少年的名字,叫做谏也。
「――所以,上帝是热情的神,同时也是嫉妒的神。由于救世主的降生与死亡,上帝转变为有爱的神」
(啊啊,太假了!残酷地要求儿子当活祭品、故意让兄弟相争、怂恿大量虐杀的上帝,会因为一个预言者的死而脱胎换骨吗)
一边说教,一边不由地暗自吐槽。
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仰心,只是记住了圣经里的记述而已。所以眼光聚集在古代道德的矛盾点和问题上也是没办法的事。那可真是徒有圣经的虚名而已,上帝的所作所为都是以激烈的方式进行,而且留给谏也的也只有那方面的印象。
(这个救世主在即将处刑时,不是也喊『为什么离弃我?』*吗)(※注:马太福音27:46)
一边感受着越发不舒服的心情,一边保持着极其安详的表情继续说教。
「圣经上说,通过这次的死亡和复活,与神的新契约成立了。旧约就是旧的契约。新约就是新的契约之意。也就是说,旧约和新约的分界线在这里。那么,今天就说到这里吧」
说完,合上圣经,谏也等待几秒。
钟声。
宣告午休的,低沉的声音。
一部分学生们抢先,另一部分则安静的走出教会的礼拜堂。
望着那些学生,
(……啊—啊—,多亏几乎全都是不认真的家伙,暂且蒙混过去了)
这便是谏也的感想。
没过几天,从今天的第一节开始就担任神学的授课。
特意布置好了一般,既没有热心听讲的信徒,同样也没有妨碍授课的信徒。这样对于在四个月里只受到死记硬背的教育的谏也来说正合本意。无意中被认真的学生提个问题也会很难堪。
就算不是如此,光凭同世代的神父这一点就会成为关注的对象。能在恰如其分的环境中默默无闻地生活下去,就没有其他可求的了。
(问题是……朱鹭头玻璃啊)
除卡洛以外,唯一一个亲自接触过九濑谏也的人。
既然不知道丧失记忆这种强硬策能坚持多久,就必需极力减少与她的接触。
不过话说回来,她还真是个奇怪的少女。
据说,她是在圣战中存活下来的人。
据说,她有着“朱鹭头集团下一个继承者”的背景。
初次相会时,骑着暴走小绵羊摩托应对〈兽〉的姿态。
在这个校舍再会时,和同班同学有说有笑的交谈,那种与年龄相符的表情。
(真的是同一个人吗。见鬼,真麻烦)
和印象中完全不一样。
只是,有那种感想。不论何时何地,她一定都能堂堂正正挺着胸膛活下去。苦难也好绝望也罢从未逃避过,能得出这种不可思议的确信。
既然这样。
她所仰慕的『九濑谏也』也是那种人吗。
自从懂事起,连一次都没有见过的――自己的双胞胎哥哥,也是那种人吗。
――『人只要活着,就没有必要再悲叹了』
那种华而不实的话语,自己的哥哥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来的呢。
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和另人绝望的〈兽〉战斗的哥哥,是那种连绝望都感觉不到的,真正的英雄吗。
有一种胸口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连个发泄的对象都没有,焦躁。
「……咳」
喉咙感觉到一丝干渴。
因为是第一次讲课的关系,过于专注了也说不定。
轻咳了一声,同时
「请」
一个塑料瓶递了过来。
「哦哦」
随手接过来,仰头就喝。运动饮料。冰凉的感觉流过喉咙,疲劳就像骗人一样消失了。
「…………」
(什、么――!?)
着实没有考虑……是谁准备的。
就算穿着和其他学生一样的校服,只有这个少女比较特别。
富有光泽的黑珠般漆黑的头发和陶瓷般白皙的皮肤,仅仅只是她的一小部分。唯有那优美的姿势,将世界变为她的王国。为什么一直没有发觉,这般强大的存在正接近自己呢。
「玻璃……同学」
连忙带上『九濑谏也』的面具。
「为什么会在这里」的疑问还没说出口,
「因为听说,谏也哥哥今天有第一次的授课。刚好第四节课是自习,早早地溜出来了」
吐着可爱的舌头,朱鹭头玻璃露出淘气的微笑。
那种表情,也非常适合她。
「啊……一直在一旁听我讲吗?」
「最后部分,只有一点点。很久没有听到谏也哥哥的说教了。啊,虽然这次是授课,不是说教」
「……是不是,很奇怪」
「怎么会奇怪呢。通俗易懂,抓住了要点。今年的新入生真是幸福呢」
「是、是吗」
听了这些话,谏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授课用教材是卡洛准备的自然不用担心,最重要的是讲述那个教材时老师所摆出的态度和方法。既然玻璃都给出合格分数,『九濑谏也』的名誉也似乎保住了。
「这个,非常感谢」
把盖子盖上,将塑料瓶还回去。
「啊……」
接过来的少女,眨了眨眼睛。
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然而玻璃低下了头,耳朵微微发红地讯问道。
「昨天忘记问了,谏也哥哥,身体状况还好吗?」
「嘛,还好吧。而且还受到您和诺温保护」
「才不是“受到保护”呢!」
少女猛地抬起头,瞪了过来。
「我听卡洛神父说,以您现在的身体不适宜自己使用断罪衣不是吗!?既然这样,为了保住性命应该配备完善的后援措施。如果不是被我捡到的话,您会变成什么样啊!」
(…………呃)
谏也屏住呼吸。
这也是『设定』。
为了只会启动诺温的少年,卡洛神父对教团编的谎言。
不过,现在,少年沉默是因为别的理由。
谏也第一次,看到少女的瞳眸中燃烧着正当的怒火。
要被吸进去一般――犹如冬天的黑夜般深邃。
「谏也哥哥?」
「啊、没……那个,对不起」
「知错就好」
少女挽着胳膊,哼了一声。
(在搞什么啊?这个古怪的大小姐)
谏也迷惘着,到底应该怎样评价这个少女。说什么要瞒过一年,现已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还是说只有自己不知道,其实上流阶层的人士全都这副模样吗?
「啊,谏也哥哥要在哪里吃午餐呢?如果您愿意的话,一起吃怎么样?」
「哈?那个我――」
应该拒绝才对吧。
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和朱鹭头玻璃接触,自己的真实身份被暴露的危险性很大。
「接下来,和教会的人一起进餐……」
「朱鹭头小姐」
话还没说完,传来新的声音。
回过头,银发的修女站在那里。
「啊啦。诺温也在这里?」
「是的。为了保护谏也大人,在同一个教会做修女工作的就是我。谏也大人的午餐也已经准备好了」
(你、你――这个木头呆人偶!偏偏在这种时候!)
谏也瞪大了眼睛,看着诺温手中袋子里装的盒子。
似乎是便当盒子。早晨出门之前,就闻到了很香的味道,原来是为此而准备的。
总之,这样一来就没有回绝的理由。
而且,
「啊~,找到会长啦~」
从教会的入口处,传来极为轻挑的声音。
剪得十分爽快又好看的短发和眼镜下面的雀斑,谏也对这个人有印象。
「真雪」
「唉嘿嘿嘿嘿。我就知道,如果是会长绝对会来这里哦—?」
中等部学生会副会长·架城真雪,非常得意地摆出胜利的姿势。
†
(话说,这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谏也揉着太阳穴,自问自答式地想。
「啊咧咧咧,谏也先生也会头痛吗?」
「啊啊,不是的。是因为阳光太耀眼」
以优等生的微笑掩饰着,摇了摇头。
这里是教会的庭园。
在御陵市,教会占据了庞大的面积,这所御陵学院的教会也不例外。不仅如此,在整个御陵市里也是最大的教会之一,而修建的几座庭园也成为学生们的娱乐场所。
(……不明白。真的一丁点也搞不明白……)
谏也微微眯细了眼睛。
六月清新的空气中,溶入了丰润的花香。
令人悦目神怡的紫阳花和孤立高耸的老鼠簕、在风中笑语喧哗的纯白蔷薇,还有圣灵教的祭祀礼仪中不可欠缺的百合也腼腆地耷拉着花瓣。花丛的对面闪烁着喷水的飞沫,在庭园中装饰着淡淡的七色彩虹。
身后是,远处学生们的喧哗声和夏日的阳光。
少年一行坐在建造在庭园一隅,用大理石制造而成的小亭子里。
「啊,诺温小姐是中华便当派吗?」
真雪探出身子,窥视着银发修女手中的便当说。
「是的。虽然事前讨论过若干次,以我的现状进行判断,需要从中华粽子和香菜中摄取营养」
「那么,那些粽子是诺温小姐亲自动手做的吗!?」
「因为竹叶和蒸笼已经准备好,从昨晚开始着手制作。还有在选择式样时,需要挑选相应的调味料和工具」
诺温淡淡地叙述原由的时候,旁边的真雪和玻璃饶有兴趣的两眼放着光。
望着那副和气融融的光景,
(话说,这家伙也吃东西吗……?胃之类的是什么样子啊?果然还是金属制的吗?)
谏也眨了眨眼睛。
既然说睡觉是为了维持活体部件,吃饭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只是,亲眼目睹之后果然还是会感到不可思议。
在递过来的中华粽子上,大咬一口。
(可恶,这么好吃!明明什么都搞不明白,好吃的跟白痴一样)
昨天晚餐的感动至今仍记忆犹新,但是作为便当准备的中华粽子和炒香菜的味道也毫不逊色。糯米和香菜的搭配自不必说,居然用猪油一起炒,那味道可以称得上是犯罪了。
作为『九濑谏也』,本应避免随便贪吃,但是筷子的动作不由自主地以倍速加快。甚至想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抓着粽子咬。
「谏也先生也是一样的便当吗?」
真雪把头转过来。
「啊,是的。因为这个便当也是诺温亲手做的」
「哈!?」
听了谏也的话,真雪突然夸张地拍了一下桌子。
「亲手做的!?究竟是怎么回事!?惊天动地是邻居吗,还是说其实是青梅竹马之类的新设定吗!?」
(怎、怎么回事!?这股异常的劲头!)
一边警戒一边不让表情出现变化。
「不……那个,因为和诺温住在同一个家,带着一样的便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同同同同同同同、同居!?」
(呜哇!)
真雪的音调又提高了一个阶,谏也不由得向后仰过去。
「会、会长!不好啦不好啦,紧急警报!」
「真雪,先冷静一下」
「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怎么可能冷静啊!怎么可以冷静呢!?」
「真雪」
「那可是同居哦神秘哦禁断哦!?妙龄的男孩子和女孩子在同一个屋檐底下,怎么可能忍得住那种妄想和鲁莽――」
「……真·雪。您把谏也哥哥想成什么人了?」
(――好、好可怕!好冷!身体要冻僵啦!)
在玻璃安静地言语之下,发出「呼噢哇!」奇怪的叫声,真雪僵住了。顺便说一下,谏也也抱住自己的臂膀,因突然到来的恐惧而不住打颤。
「不……那、那个,我想说的是一般的道德和社会问题。郑重地在这里声明,完全没有贬低谏也先生的意图――」
眼睛滴溜溜异样地打转,拼命找借口的真雪。
谏也也左顾右盼,不知所措起来,
「啊、啊啊……这、这么说来」
为了挽回桌前的气氛,柔和地开口道。
「玻璃同学的食量,非常大呢~」
「啊……」
看着眼前的便当盒,这次轮到玻璃僵住了。
谏也的便当盒两倍大小的篮子里面,不久前装有三倍程度。基本上都是三明治,但是放在旁边的第二个篮子里面探出宛如相扑的胳膊一样粗的吊桶,各种三明治能让人联想到象的脚掌,使里面形成超载的局面。弄不好,这顿饭能让谏也吃上三天。
(话说,最初的份量,明显比这个暴走女的肚子要大很多吧?)
不由得,谏也的视线在篮子和少女的腹部之间来回游走。
于是,真雪的眼镜闪了一下。
「会长可是很能吃的哦—?上学的公交车上也是,总是吃些面包之类的」
「真、真雪!」
少女慌忙制止住同班同学,但是谏也却歪头考虑其它事情。
「哈、公交车上学?不是摩托车吗」
「……以我的年龄是不可能取得执照的!使用〈出埃及记(Exodus)*〉也只是在非常时期而已!」(※注:Exodus旧约圣经的第二卷卷名,即创世纪之后。)
这些话,为了只让谏也听到,玻璃以轻声耳语的方式说。
看她满脸通红的样子,关于能驾驭〈出埃及记(Exodus)〉――那个怪物摩托车的事情,自己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还是说,害羞是因为刚才便当份量的事情吗。
「吃这么多还能保持这种身材~。啊啊,好羡慕!不如把我的肉拿去吧,混蛋!啊,但是我老早就被会长优美的肉体迷住了!」
「所以说、请不要、这样!」
两个大小姐相互推拉着,挤在一起。
在那旁边,不声不响地以机械的速度进餐的诺温。
(…………)
过于太平的景象,以至于头脑发昏。
仅仅隔着一层皮的地方,明明有来路不明的〈兽〉在蠢动,为什么还能如此安稳呢。
「果果果然!诺温小姐的中华粽子好好吃!什么嘛什么嘛!这个是犯规啦!竟然用远射武器,卑鄙!」
「定义为“远射武器”的物体,在我的记忆中并没有放进粽子里面的印象」
「而且是天然!会、会长!这个修女不妙!有各种卑鄙的装备哦!?要不也强化一下会长的便当吧!量已经足够,对了,这个饭后点心的布丁,磨一磨也能发光哦!」
「话说真雪,不要把手伸到别人的便当里去!」
玻璃发怒了。
那生气的脸,对于谏也来说非常新鲜。
皱起形状姣好的鼻子,吊起眼梢的少女。
有了这般美貌,不论摆出什么样的表情都很适合她。大理石的桌子、灿烂的夏日阳光、沙沙摇晃的紫阳花和老鼠簕,仿佛都是修饰朱鹭头玻璃的画框。
还有那激烈碰撞的,活生生的感情。
(……开什么玩笑)
谏也略显软弱地想道。
(明明全都是谎言,为什么还会这样……)
为什么,还会这样栩栩如生呢。
用谎言勉强构成的场景。
谏也是『九濑谏也』,诺温只是个修女,以这样的谎言。甚至连玻璃也对真雪隐瞒了〈兽〉的存在。
谏也想到,看似马上就要坏掉的,沙丘上的楼阁。
由众多谎言成立起来的那幅光景,但是又,非常眩目――
「――谏也哥哥?」
突然,玻璃转过脸。
「有、有什么奇怪的吗?」
「没有,只是觉得,您现在还会这样笑」
扑通,心脏膨胀了一倍,发出强烈的鸣响。
「那个……我、笑了吗?」
「是的」
玻璃点点头。
「那样露着牙用为难的表情微笑的样子,因为是第一次见,所以有点惊讶」
(――――!)
「……是、是那样、吗」
冰一般的冷汗,流过额角。同时,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流过脸颊。
盖上便当盒站起来。
「谏也哥哥?」
「抱歉。突然想起来有要事。诺温,能一起来吗?」
「如果是谏也大人的命令的话」
「诶、谏也先生,这么快就走了吗?」
「抱歉。如果愿意的话,以后再一起进餐吧」
尽可能恭敬地低下头,转身离去。
没有看玻璃的脸。
也没有确认诺温的起身。只是,不管怎样脚要动起来,拼命的从庭园离开。
一直走到教会的里面,才停下脚步。
「……真差劲」
靠着墙壁说。
「有什么问题了吗?」
「屁问题也没有。太差劲了。我居然快活的和她们一起吃饭,之后还露齿一笑?装傻装到家啦」
捂着脸,咒骂自己的轻率。
只是被独特的节奏吸引过去一起吃顿午饭而已,如今却成为一时疏忽。
明明,只有那个少女绝对不可以知道真相。
「…………」
人偶稍微沉默了一会儿,
「真的……那么差劲吗?」
「是啊。太差劲了。没什么可说的,最坏最差劲了。说实话,自己也没想到这么差劲」
「是这样……吗。既然这样,今后会努力改善。如果能原谅,会感到荣幸的就是我」
做着奇怪的动作,诺温低下头。
「哈?你要改啊?」
「是的。连赔罪的语言都说不出来。约定要承包谏也大人的营养管理的就是我」
保持着低头的样子,人偶用认真的声音说。
认真到让对方不知所措的感觉,包含在人偶的声音中。
「我说啊。你……在说什么?」
「今天我的料理,让您不开心了吧」
诺温斩钉截铁地断言道。
「实在是很抱歉。想到昨晚谏也大人的反应,推测可能会很合口味,就如您所言是个非常差劲的错误。今后,会从烹调的构筑开始重新研究,希望您能接受我的赔罪」
「…………」
抬起脸,诺温直直地看过来。谏也茫然地眨眼睛。
「谏也大人?」
「……哈、哈哈!」
不禁喷了出来。
「有、有什么可笑的是我吗?刚才的赔罪也定义在最差劲的部类里面吗?」
「不是、那个、就是……噗哈哈哈」
诺温语速越发加快,生硬地问道。
说话方式和格外认真的违和感,让谏也有种得到救赎的感觉。于是,挥了挥手说。
「不是说你。味道也没话说。那个叫真雪的孩子不是也说了吗」
「真的、吗?那个,不是人类同士之间交涉时为了应酬采取的行为吗?」
(掌握的净是些没用的知识啊,这个木头呆)
掺着苦笑,
「真的,是真的。我还没想过要跟人偶――说应酬话」
谏也歪嘴说。
是以讥讽的口吻说的,但是对方有没有理解就不得而知了。
然而,受到打击的却是谏也――因为遇到这个人偶之后,这是第二次遭遇到的表情。
也就是――
「――啊,反应、又变得很奇怪的是我吗?」
「!……不、没什么」
少年将视线挪开。
脸上微微发着烧,但是诺温判断为那是六月的阳光太过于闷热。马上就是梅雨季节,阴凉处的热气也不能小觑。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之后,谏也开口说俏皮话。
「总之,说做得很好吃不是谎话。你干脆去当个厨师怎么样啊」
「厨师、吗」
「哦哦。不论在哪里开餐厅,客人都会络绎不绝哦」
「……既然谏也大人这么说我可以去做,但实际上考虑到这个会存在大问题」
「问题?预算之类的吗?」
「不是――」
摇了摇头,想要接着说下去的时候,诺温的身体在微微震动。
「怎么了?」
谏也问。
眨了两三下眼睛之后,诺温的紫水晶瞳眸,定睛看向少年。
「就在刚才,紧急用线路传来通信」
于是。
人偶的话,令谏也缓和一点点的精神,不容分说地拉回现实之中。
「旁边的第五区博物馆中,发现了怀疑是〈兽〉所为的事件」
2
谏也和诺温离开庭园之后,
「对、对不起,会长!」
双手合十,真雪低着头说。
「可能是因为我的关系,让谏也先生感到不愉快!」
「不是那样的,一定」
带着些许寂寞,玻璃摇了摇头。
「……如果让哥哥感到不愉快,那一定是因为我的错」
「唉?」
「没什么」
微笑着,玻璃结束了谈话。
玻璃的午饭早已吃得差不多,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我也想起有重要的事」
「唉、会长也是!?」
「对不起」
道过歉之后,玻璃快步从庭园离去。
甩脱真雪担心的视线之后,没有走向自己的教室,而是朝校舍的学生会办公室走去。
玻璃一边走,一边因烦琐的思绪而咬着嘴唇。
(……明明,谏也哥哥已经回来了)
脑海里异常剧烈地骚动。
谏也,回来了。
失去记忆,不能使用断罪衣,即便如此还是回来了。非但如此,还带着叫作第九祭器(novem)的『力量』,仍要继续战斗。
有些悲伤,但还是非常开心。
只要看着神父打扮的少年,就不由自主地想裂嘴笑。
把与以前一样的地方和,与以前不一样的地方比较起来,仅仅这样就令玻璃感到窒息。
(……但是)
但是,自己不同。
以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相差太多。
朱鹭头玻璃无法坦率地面对谏也,是有理由的。
「…………」
出了走廊,玻璃在学生会办公室前停住了。
是一间能令人想到洋楼的,雅致的独立建筑。
御陵学院的学生自治权很强,学生会里面允许有独自的校舍。当然,因为有玻璃和卡洛疏通也是一方面,基本上是通过学生会的实力获取的。
瞅了一眼手机,确认现在的时间。
差不多,是学生会顾问卡洛快要回来的时间段。
「先……跟卡洛先生商量一下」
玻璃紧紧握住胸口。
果然,需要好好地商量一下。
然后,要做好心理准备。
做好心理准备面对自己的『罪』。
「!――」
咬紧牙关的瞬间。
突然,少女僵住了。
腹部传来阵阵剧痛。
那是仿佛火箸撕开血肉、灼烧骨头一般的错觉。即使是错觉,那也是足以让人昏倒的疼痛。
(这、是――!)
玻璃有过这种体验。
校服的表面渗出了血。
眼看着鲜红的颜色扩展领土,染在洁白干净的衣服上。蹲下来的少女的手也被染上,一直流淌到柔美的手指之间。
头笨拙地,转向侧面。
那个样子,会令人觉得玻璃比诺温更像个人偶。
「您……是……」
朦胧的瞳眸,终于捕捉到人影。
是个女人。
年龄是二十岁后半吧。就算是教师,也不可能在学院里有这种打扮――像孝服一样,身穿黑色连衣裙的女人。
那站立的姿态,美中蕴含着不祥之感。
「……啊啊、终于」
紧闭的红唇张开。
嘴唇就那样,横向裂开。
张开到快要裂开的程度之后,漏出这样的言语。
「找·到·啦」
那是――仅仅一次,与那个〈兽〉发出同样的声音。
†
一时之间,玻璃动弹不得。
贯穿腹部的激烈疼痛也是原因之一。从濡湿的校服,温暖的液体流出来的感觉,异样地令人不耐烦。
但是,这些都不是不能动弹的理由。
「您……是……」
终于,再次说出同样的话。
玻璃好不容易抬起视线。女人也缓缓地伸直了长长的脖子。
「痛吗?」
异常嘶哑的声音,轻拍鼓膜。
「痛吗?难受吗?但是没办法哦?你是非常重要的人嘛。有好好地摄取营养吗?」
女人注视着蹲坐在地上的玻璃。
令人作呕的眼神。
普通的颜色,普通的形状,然而再也不想见到第二次。那双眼睛拥有这种异常的感觉。
这种眼睛,不可能是人类的。
而且,正因为这样才是人类。
仿佛所有的卑鄙欲望被凝结起来一般,女人睥睨玻璃。
「一定很难受吧。因为你的肚子里,有那个嘛――?」
嗤笑。
笑容瓦解了。
那是如同文字所述,女人肉体也一起瓦解了。
就在眼前渐渐失去了作为常人的姿态,化为比原来巨大数倍的白银四足兽。四肢和身体的各处暴露出锐利的刀刃,那个样子和玻璃前些天刚见过的〈兽〉一模一样。
刀刃轻轻地抬起来。
是断头台。
「不会痛的。用最人道的方式一瞬间给你处刑――是啊,请放心。除脖子以外绝对不会伤及到――」
举起有玻璃的身躯大小的断头台,〈兽〉说道。
「因为,你就是,那样吧――?」
与生硬的声音发出来的同时,断头台划过。
用于砍一个人的头而言,过于巨大、过于尖利的物品,就要触碰到少女脖子的那一刹那――
――刹那。
世界大幅度倾斜了。
不,何止是倾斜,整个地面崩落了。
失去站住脚的大地,玻璃和断头台的〈兽〉倾斜滑落。乘坐在成为即席冲浪板的地面滑落数十米,随着剧烈地冲击摔了个大跟头。
〈兽〉迅速地站了起来,叉开四肢站稳,转动它的头。
〈兽〉得知滑落和冲击的原因是在数秒后。
「这是、地下吗……!」
它吼道。
现如今,〈兽〉站立的地方没有阳光的照射。
滑落下来不到几秒时间,几重金属华盖阻挡了通往上空的道路。
似乎还动用了都市的骨骼和移动手段,数十根如同玻璃摩天大楼的『柱子』贯穿天地,让人联想起冥界的入口。
然后,〈兽〉敏锐的听觉听取到,如今已被分离至地上与地下的御陵学院播出这样一段话。
「发布紧急避难命令。根据特别指定教区法第四条,劝告同区的所有市民进行避难。重复一次。发布紧急避难命令――」
「这、是――」
「一般情况下不会开放的――御陵市·地下第五层哦」
得到这样的回答。
明确的,即使目睹〈兽〉的威容也毫不畏缩的强韧的声音。
「具备这种程度的设备,是理所当然的吧。再怎么说,特别指定教区是务必与〈兽〉战斗而存在的都市哦?付出一切的诱饵和牺牲,为了把〈兽〉隔离在世界的暗处而存在的都市哦?首先要把凶暴的兽隔离到笼子里,在哪个国家也是铁一般的法则不是吗?」
「你、是――」
〈兽〉转过身。
从地下宽阔的黑暗之中走出来的,是一个青年。
一只眼睛笑眯眯的,而另一只眼睛展现出因饥饿而咆哮的青年。
因为裹着青年左眼的眼罩上,绣着华丽气派的狮子。身上穿着圣职衣,从上面带着红衣教主的红色肩带(Stola)。
卡洛·克莱门蒂红衣教主代理,正是此人。
「就知道,您会马上赶过来」
说着,红衣教主代理恭敬地行了一礼。
「赶过来……?」
「因为像您这种类型――带眷族的〈兽〉,以前也见过。既然眷族找到了玻璃小姐,心想不久就会出现吧。因为你们没有耐性嘛。不,如果你们有那种耐性,就不会变成〈兽〉了吧?」
卡洛静静地说。
〈兽〉与神父之间,充斥着无比激烈的杀气。犹如暴风雪般凄惨,地狱之火般无情,世界也因此而变质。
仿佛要将冥界一般的地下空间,进一步转变为地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兽〉笑了。
那只眼睛,尖利地看着蹲坐在一旁的少女。
玻璃好不容易,勉勉强强地站起来。就如卡洛所说的那样,仿佛预料到此次滑落一般,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看着少女,〈兽〉笑了。
「这个就是诱饵吗!还说要付出一切的诱饵和牺牲吗!那才是疯狂!你所说的话意味什么,所有人都知道吗?」
「……没有理由跟你说那些事情哦」
「卡洛先生!」
玻璃叫了一声,青年举回应。
「啊啊,玻璃小姐。就请稍等一下。因为还有学生会的工作嘛」
说完,卡洛继续开口道。
「起动吧」
仅仅这样而已,穿在卡洛身上的圣职衣开始起伏。
――断罪衣。
这个青年也是断罪衣的使用者吗。
卡洛的断罪衣,如同翅膀般伸展衣服下摆。
「断罪衣起动。吾要模仿。吾要模仿。吾要模仿。吾要模仿五千八百二十三回,神之奇迹降临的状况」
从圣职衣中流露而出的机械音。
然而,已经见过眷族的战斗场景的〈兽〉,丝毫没有踌躇。
断头台斩了过去。
从四肢和后背伸出来的刀刃,速度比和诺温战斗的〈兽〉要敏捷数倍、锋利数倍,横劈在空中。
空中?
不对。
连接地下空间的天上与地下的『柱子』,有几根倾斜错开。就这样,质量有低层建筑大小的东西如同雪崩一般崩落下来。
速度还好,但是以这样面积和重量进行打击,回避和防御都不太顺利。
激烈地冲击,晃动地下空间。
核避难所也无比拟的空间,确实在摇晃着。
「卡洛先生――!」
玻璃的叫声,很快就被巨大声响吞噬。
然而,
「……原来如此。好锋利的刃器呢」
是从灰尘尚未平息的瓦砾之下传来。
还有,另一个机械音,亦是。
「限定量子干涉场,固定。由假想数学领域注入圣遗物及设想状况。由本座标起动假想现实·圣克莱门蒂的第二种奇迹。――即开始五千八百二十三回的试行」
「…………!」
甚至,连〈兽〉也陷入沉默。
现在,只能用奇迹来形容眼前正发生的事。
「果然,阶位在前几天的〈兽〉之上,〈贪婪〉的准六阶位――程度吧。老实说,如果不做点准备,就麻烦啦。唔—,我经常想,我们之所以和你们对抗,可能是因为你们太过忠实于本能吧」
缓缓地,『柱子』被抬了起来。
她切落的『柱子』,就那样保持着原状缓缓上升。
因为在那下面,卡洛轻快地用单手举了起来。毫不夸张地能与大楼匹敌的质量,卡洛仅用一只手将它支撑住。
「真的非常感谢。能被引诱出来。出现在我的面前。――作为谢礼,给您指点一下吧。我的断罪衣模放的圣基道霍,是个通过什么样的伟业得到赞颂的圣人」
卡洛展开断罪衣的样子,和诺温使用时完全不同。
机甲服(Powered suit)。
虽然是个比较古老的说法,但硬要形容的话,就是这样了。
从肩膀到胸部、肘部和腹部等要点用厚厚的、威风凛凛的装甲和软管掩盖起来,从背后伸展的翼状上衣也同样给人无骨的印象。那众多伤痕和磨薄的部位,是身经百战的证明。
可是。
拥有什么样的动力,人类能单手举起大楼呢。
现在,不输于诺温、如文字所述的奇迹,呈现在〈兽〉的面前。
「圣基道霍是支撑起救世主的重量――也就是世界的重量,渡过急流的圣人」
「吾要模仿。模仿圣基道霍强大的力量―」
举起的柱子,轻易地被投掷出去!
那速度,说起来足有时速一百几十千米以上。加上能于低层大楼匹敌的巨大质量。反坦克炮――不,是能达到反列车炮的纯运动能量,猛撞向〈兽〉的头部。
「………………!!!」
连〈兽〉的装甲也无法抵销那股能量,有一瞬间畏缩起来。
然后,穿过瓦砾的影子,新的影子飞过来。
是卡洛·克莱门蒂。
「―――!」
〈兽〉的反射能力,甚至觉察到了这个奇袭。
断头台的迎击。
犹如,凤仙花一般。
远比几天前的〈兽〉数量更多、更精妙,数十把魔刃疯狂的杀向卡洛。将关在鸟笼里的小鸟大卸八块一般,所有逃亡之路都被夺去,由断头台筑成的笼子一下缩紧。
然而。
无数断头台的刀刃,被断罪衣坚固的表面弹开。
「因为和诺温小姐的断罪衣不一样――我的断罪衣是单纯的旧式机械型。如果只计算神性加护,在现役中是最高级别的哦?」
卡洛轻轻地笑了。
那个笑容,似乎触动了〈兽〉的愤怒。
放弃数十把魔刃,只用一把,格外巨大而且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断头台挥落下来。是在认同了断罪衣的防御能力之后,用更加锋利的刀刃的意思隐含在里面。
卡洛边跑边把手举起来。
如同子弹一般,身体在加速。
同时,隐藏在断罪衣里的从手腕到手肘部位的辅助圣灵机关,以最大功率驱动起来。两个圣灵机关发出相辅相成的呻吟声,从内部的圣遗物固定参数。甚至干涉到量子的流动,将假想现实中模仿的『奇迹』强行地描绘在现实中。
那是只允许在几分钟内存在于限定量子干涉场――曾经发生过的『奇迹』,幼稚而拙劣的再现。
握紧拳头。
「啊啊啊啊啊!」
「吾要模仿。模仿圣基道霍强大的力量!」
机械音再次响起的同时,卡洛的拳头从正面抓住巨大的断头台。
下一瞬间,随着钝重的声音击成分碎。
是断头台――!
(就这样、一口气――!)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卡洛吼道。
以『奇迹』强化的步伐,硬是从〈兽〉的侧面迂回,全力打出一拳。
再次被击碎。
〈兽〉的外皮。
机关炮和火箭弹的直击都无法击穿的〈兽〉的装甲,只用一个拳头就破坏了。不只是因为断罪衣的奇迹引发的。实际上,超出现代兵器威力的运动能量,潜藏在他的拳头中。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卡洛没有停下。
以打出的拳头为支点,整个身躯如同叶轮机一般扭转刺入。
利用全身的一击。每一次攻击都会给予〈兽〉莫大的震憾,身上留下无数个凹坑。
正如能于彗星匹敌的一击,加上赋于他的奇迹,接连不断的刺在〈兽〉的身上。由于破坏速度太快,使得〈兽〉也束手无策。
作为抵抗释放出的断头台也被击碎,〈兽〉倾向一边。
这是单方面的殴打。
是最原始的,而且正因为如此,才能打破这个非现实的神圣拳头。
再生也于事无补。
由断罪衣赐予奇迹的拳头,是不允许任何〈兽〉进行『重组』。甚至将『重组』的生命力连根拔除,一击接一击的将其夺尽。
3
仅用十几秒,卡洛翻过身来。
与此同时,冲入地下空间·御陵市第五层的是装甲车。
〈矛〉。
使用普通兵器的对〈兽〉部队。
〈兽〉虚弱的身体在机关炮的扫射下颤抖。
失去扭曲现实的『力量』的〈兽〉,在〈矛〉的射击下完全被猎捕。对于特别指定教区对抗〈兽〉的对策来说,是最基本且最具有实战性的方法。
「……这样就、差不多了吧」
确认断头台的〈兽〉的临终之后,卡洛把展开的断罪衣收起来。
解除的一瞬间,脚步不稳,险些跌倒。
苍白的侧脸越发失去颜色,如今已变成苍白。
(一百七十八秒……果然,现在……奇迹持续的时间极限是这里吗……)
捂着眼罩,几秒内咬牙不动。
然后,向少女伸出手时,已经回到原来的卡洛。
「辛苦您了,玻璃小姐」
「卡洛……先生」
玻璃脸色苍白。
这是当然的。
虽然听说有可能会发生接连受到几只〈兽〉袭击的状况,但恐惧是难以拭去的。更何况,想到她的身体状况更是如此。
「……对不起」
卡洛低下头。
「几天就遇到两次〈兽〉,很难受吧?快点回去治療――」
「不、会」
玻璃生硬地摇摇头。
那种摇头方式,卡洛察觉到异常。
「看后面――!」
「!」
卡洛猛然转身。
同时,
「啊啊。真的被干掉了。我还差得远呢」
能让背脊发寒的妖艳的声音迎向神父。
「什……!」
卡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穿黑色连衣裙的女人。
在那里看着〈兽〉崩坏的是――刚才亲自变身为〈兽〉的女人。
「你、是……」
「……啊啊,真可惜」
女人的脸,变了。
能让人联想到电影中的变形,就像搅拌水泥一般,女人的脸――变成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真可惜啊,我和姐姐竟然都被毁灭了」
「…………!」
这张脸,卡洛认得。
就在几个小时前被发现的博物馆杀人事件。
这两张脸,虽然没有在博物馆中留下尸体――可能是被〈兽〉吃掉的姐弟。
「……呐啊」
变脸的年轻人笑着搭话道。
不。
并没有就此结束,〈兽〉再次变脸。
就连这张脸,卡洛也认得。
――阶位高的〈兽〉可以冒充吃过的人类。
然后,吃了很多人类的〈兽〉,以那些人格作为『核』,分离自己的身体制作出的便是眷族。既然身体是分离出来的,在大多数情况下,眷族的能力要比本体弱。
也就是说,刚才的断头台的〈兽〉,它的本体是――
「――你、你是!」
发现异常,从装甲车上下来的〈矛〉的队员们,把突击步枪转过来。
然而,突击步枪并没有喷出火焰。
在扣动扳机之前,半数以上的队员屈膝倒下。
(丧神现象……!)
卡洛悔恨地咬嘴唇。
只有高阶位的〈兽〉才能引起的精神污染。
没有强烈的信仰心和精神力的人,只要目睹〈兽〉,就会产生暂时性的昏睡状态和记忆障碍的现象。传闻,高阶位的〈兽〉所持有的『世界的扭曲』,是人类的意识无法认知的领域,但暂时还没有得出结论。
「哎呀哎呀,特别指定教区的精锐,似乎也缺乏信仰心嘛」
说话的人影,已经不在具有人类的脸。
黏糊糊地流动的,不定形的无脸妖怪。
(准五阶位以上。或者是第五阶位,准四阶位的可能性――)
断罪衣回应卡洛的判断。
轻轻地摇动圣职衣的袖子。
为了方便随时使用奇迹,如同静谧的水面一般,卡洛使自己的集中力变得更加敏锐。
(――!)
无视划过眼罩的疼痛。
只是一味地注视〈兽〉的动静,想尽一切对策。既然出生为并非全能的人之子,无论什么样的垂死挣扎都要尝试一下。
「这样做好吗」
没有脸的〈兽〉问道。
「以你的身体,在这种短期间内连续使用断罪衣好吗。是不是已经被奇迹侵蚀了?」
「哎呀。好像知道我的事情呢」
「当然知道」
突然,〈兽〉的声音变得低沉。
似乎。
卡洛想,那个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
想起来的瞬间,浑身一颤。这两年,一直想忘记的颤抖。
「区区一只〈兽〉……居然说了解我的事?」
「你在说什么呢」
从喉咙深处发出“咕咕”地嗤笑。
仿佛,在那深处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事――唆使禁断行为的恶魔所拥有的阴暗气息,包含在那个声音之中。
「为吾起名的……是你吧」
「……什?」
「刚才跟眷族说过吧」
声音接着说。
「和以前遇到过的眷族是一样的类型。――那还真是可惜啊」
〈兽〉用非常遗憾的口吻说。
不知不觉间,〈兽〉的样子又变为新的某个男人的样子。
那也是以前吃过的人类吧。
把自然岩石累积起来一般,大个子的男人。
身上穿着和卡洛相似的圣职衣,是个黑人神父。
「应该更进一步地想,我和它是同一个个体就好了。兄弟(brother)·卡洛」
「……啊」
卡洛不由地向后退。
不像平时的那个青年,没有隐含任何计算的、由纯粹的感情引发的动作。只剩一只的眼睛里,寄宿着对理解和不睦的恐惧。
「你……是……」
强忍住想要后退的脚步,卡洛把力量贯注在眼睛里。
「卡洛、先生……」
玻璃的声音,在青年的背后响起。
少女也直直地注视着化为人偶的〈兽〉,抱着自己的肩膀。
「我也、记得……。那位是在圣都的学校……教神学的老师……。好像是……卡洛先生的……」
「……没关系」
卡洛摇摇头。
仿佛不认识伫立在眼前的黑人神父的脸一般。
「只是个……〈兽〉而已」
这样断言道。
然后,
(那是……什么……)
地下空间的入口处,又出现两个身影。
隐藏着气息,不明所以地看着战斗事态往复杂的方向发展。
卷发的少年神父和,飘动银色双马尾辫的修女。
是谏也和诺温。
4
「…………!」
谏也一直看着。
在直通地下的电梯中,看着战斗的趋势。
断头台的〈兽〉和玻璃被关在地下的情形、在那里出现的卡洛受到〈兽〉的袭击的情形、起动断罪衣的卡洛把那只〈兽〉击败的情形,一切都看在眼里。
然而。
现在的状况,令他难以理解。
(这家伙……就是元凶吗?)
谏也定睛看着站在卡洛面前,一身神父装扮的黑人。
年纪大概是四十岁左右。隔着圣职衣,能够看出强壮的体魄。放弃安逸的生活而选择严于律已的风貌,呈现在岁月刻画的皱纹上。
那个神父是高阶位的〈兽〉,而本来的人物早已被〈兽〉吃掉,这些谏也已经了解了。
(不过……为什么,那个死眼罩不动手?)
平时总是笑容不断的卡洛神父,表情僵硬的盯视对方。
他的背后是朱鹭头玻璃。围绕着他们的是倒下一大半的〈矛〉,没有受伤的人扶着受伤的人带到装甲车上,仍保持着紧张状态。
宛若有人采取了不慎的行动,就会瞬间打破局势一般,保持着危险的均衡。
「发生……什么……」
忍受着喉咙的干渴,谏也心想。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话说,这个神父是――这个〈兽〉是――何方神圣?
「……谏也大人」
诺温压低了声音说。
「可以断定,对方是敌方的〈兽〉。从卡洛大人的对话来看,准五阶位以上的可能性很大。由于这些理由我请求。解放,我的断罪衣」
「…………!」
然而,谏也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现在,这一瞬间,自己做出什么样的行动才算最妥当呢。
因为冒牌的谏也,并没有具备判断这些所需要的『经验』。
「……既然这样,我会把我的判断放在优先位置」
诺温跳了起来。
将世界折叠起来一般,人偶的影子将地下空间的『柱子』和瓦砾翻飞起来。近乎以瞬间移动之势,少女的身影向化作黑人的〈兽〉的死角飞去。
淡淡的嘴唇,宛如小鸟一般嘟哝道。
「代码――0jp*GKU」
由于微弱的电流代码,液体金属的手镯在转瞬间硬化。
诺温的手中握着的是,即使复合装甲也能切开的武器。
〈圣十字剑〉。
「―――!」
卡洛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起动吧」
圣职衣起伏。
断罪衣在卡洛极限般的集中力之下,断罪衣的展开在一瞬间结束。厚厚的装甲和软管如同囚服一般将卡洛束缚住,青年神父顺势蹬了一下金属地板。
「限定量子干涉场,固定。由假想数学领域注入圣遗物及设想状况。由本座标起动假想现实·圣克莱门蒂的第二种奇迹。――即开始五千八百二十三回的试行」
世界,被重写了。
「吾要模仿。模仿圣基道霍强大的力量―」
挥动,机甲之拳。
同时,诺温的剑也划出白银色的轨迹。
能撼动大山的强大力量和,超越自然界的速度,同时向〈兽〉露出獠牙。
神父或许在想,任谁都将被粉碎、切断。在断罪衣引发的奇迹面前,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兽〉,都会无法避免地遭受重创。那是,从以往的战斗中早已弄清的事实。
然而,
「……不错」
仿佛时间停止了。
卡洛和诺温,给化作黑人的〈兽〉给予了致命的一击――保持着那一瞬间的姿势被钉住一般静止了。
不。
事实上正是钉在那里。
从嗤笑的黑人身体中,刺出无数个细长的东西。
说它是针,会比针要粗些。
从那个形状来说,应该叫钉子吧。
漆黑的钉子,在地面上钉住卡洛的拳头和胸口,在空中贯穿诺温的大腿和肩膀。不仅如此,拿着突击步枪追击而来的〈矛〉的队员也被――钉死在那里。
从贯穿了众多身体的漆黑的钉子上,流淌着黏稠的液体。
「不愧为圣基道霍的神性加护。本来想贯穿四肢和心脏,结果只贯穿了两处。而且躲开了要害」
黑人的〈兽〉定睛看着卡洛,说道。
青年神父身穿的装甲,抵挡住了五支中的三支魔钉。想到刚才抵挡数十把断头台的装甲,断罪衣和漆黑的钉,应该称赞哪一个?
不管怎样,伤势不轻。
在被钉住的状态下,噗地一声,卡洛吐出掺杂着红色的气息。
「卡洛先生!」
玻璃叫喊着站了起来。
黑人静静地盯着那个少女。
「玻璃小姐,好久不见」
手贴在胸口。
「对了。是在圣都教书的时候见过面呢。刚好。稍微复习一下吧。嗯—,钉子之痛便是原罪之痛,是这么教的吧」
〈兽〉的视线向一旁移过去。
钉子也跟着拧了起来。
「呜、呃……!」
刺入拳头和胸口的钉子也同样钻进肉中旋转着,卡洛痛昏过去。
「卡洛先生――!」
「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救世主的痛苦,便是人类屡犯的原罪留下的痛苦。啊啊,事实上如果钉在手掌有可能会因为体重被扯开,所以把钉子钉在了手腕上。卡洛兄弟的话,不小心钉在手掌上了」
冷冷地看着卡洛,〈兽〉辩解道。
也可以说是耍嘴皮。
玻璃狠狠地瞪视着黑人。
「请住手!」
手用力一挥,同时喝了一声。
「低级趣味的讲义,还有对死者的亵渎,都请住手!就算是〈兽〉,也不允许用夺取的脸侮辱死者!」
玻璃没有退缩。
即使在这种威胁之下,仍不改变自己的信念。
「哎呀,讨厌这张脸吗?」
〈兽〉问道。
「相信您也知道。以我的阶位,可以完全的模仿吃过的人类的人格。声音、语速,没有丝毫区别。不管真身是人类还是〈兽〉,既然要说同样的内容,有什么分别吗?」
仿佛在叹息,又仿佛在悲伤的声音。
然而,谏也从中感觉不到任何感情。
(那声音……好空洞……)
从台词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甚至说不上是谎言。
主张什么事情的时候应有的情动,丝毫无法察觉。
某种机械,只将声音编织出来一般,没有隐含任何感情、感伤的声音。
即便长得像人类,那并不是人。
不像冒充哥哥的谏也。
也不像诺温那样的人偶。
具备了作为人的智慧和理性――从根本上异质的存在。
(这就是……〈兽〉……)
第一次,谏也从真正的意味上战栗了。
理解了自己面对的敌人――认识到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感觉到胃底在震颤。
「这个神父――一定会这么说哦」
〈兽〉捂着自己的胸口。「玻璃小姐,这就是,您想创建的都市吗?」
「…………」
「朱鹭头企业,为了与〈兽〉战斗而创建的都市,是这种东西吗?」
「…………」
「……没有……必要……回答」
代替玻璃回答的是,一个嘶哑的声音。
是卡洛。
回过头的黑人神父瞳孔中映照的是,藏匿着愤怒的沉静表情。
甚至让人觉得,眼罩上的狮子替代青年表现出愤怒。
「要跟〈兽〉说的话……只要一句就够了……」
苍白的脸,这样微笑道。
「――去死」
瞬间,
咻,风被切开了。
被刺穿的诺温,动了。
将自己的大腿撕裂,任刺穿肩膀的钉子陷得更深,银发人偶毫不踌躇地向〈兽〉接近。用液体金属硬化的剑,变得更长更尖利,在〈兽〉的背后闪动。
惨不忍睹――可是,表情毫无变化地刺出圣剑。
然而,接住了。
黑人头也不回的从肩膀刺出的钉子,将诺温的〈圣十字剑〉挡住。
「……这么无聊的人偶,就是为了对抗〈兽〉得出的答案吗?」
黑人的粗腕一挥。
从身体里刺出的钉子也顺着他的动作挥去。
嘎吱,随着肉与铁摩擦的令人心寒的声音,卡洛和诺温两个人被扔到地面上。
(―――!)
谏也的思考,在这里沸腾起来。
身体不由自主地动起来。
「诺温――!」
从地下空间的暗处飞奔而出,猛然接住诺温的身体。
冲击,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巨大。应该说,只有普通少女的重量残留在谏也的印象中。
然而,比其更巨大的冲击向少年袭来。
(红色的……血……!?)
从大腿流出来的,和前些天被〈兽〉切落手臂时一样,是白色液体。
可是,被钉子刺穿的肩膀上,流着和人类一样的红色的血液。
滑溜的手感和鼻子闻到的铁锈味,不会错。
(为什么……这个木头呆……会流血……!?)
从喉咙深处被呛到一般的感触,令谏也咬牙切齿。
不管怎样,没有时间考虑这些。
眼前落下重重的影子。
(呃――!)
在那里,伫立着先前的黑人神父。
那是当然的。
既然已经现身,只能像只虫子一样被踩碎。
无法逃脱的绝望。
然而,
「…………?」
第一次,变装成神父的〈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你还活着?」
「什?」
「兄弟(brother)·谏也。为什么,你还活着在这里?」
谏也,拼命地咽下一口气。
(这家伙……也认识『九濑谏也』?以为我就是『九濑谏也』?)
抱着诺温,感觉到冷汗流过背脊。
一瞬间的退缩,都会暴露真相。
把意识集中在瞳眸上。遇到任何危机都能毫不动摇的英雄『九濑谏也』的瞳眸。
然后,问道。
「我活着……是奇怪的事情吗」
安静地说。
至始至终保持着稳静,同时注入决然的意志。
就算对方是高位的〈兽〉,也要伪装出坚决不会动摇的『力量』。
「九濑谏也活着……有什么,问题吗?」
「…………」
〈兽〉的动作停止了。
谏也的话,和真正的『九濑谏也』重叠在一起。
既然这个〈兽〉认识『九濑谏也』,必然也会知道作为英雄的传说。双生子的哥哥完成的传说,虽然只是一刹那,成功的束缚住了〈兽〉。
谏也很清楚。
这样,只能起到争取时间的作用。然而,即使是争取时间也好,谏也不能就这样对流着血、失去力量的诺温弃之不顾。
不能就这样放置不管而独自逃走。
(可恶……!以这种怪物做对手,要怎样才像个真正的『九濑谏也』啊。)
「怎么?对我不使用刚才那种钉子吗?」
扼杀心中的呼声,拼命地继续演绎。
没有力量,没有后盾,仅仅依靠『九濑谏也』的面具,谏也瞪视着〈兽〉。
数秒后,〈兽〉说。
「……能不能把,玻璃小姐让给我?」
「……玻璃小姐、吗?」
谏也向旁边转过头。
少年的右手侧,玻璃抱住卡洛蹲在那里。
不是谏也不是诺温也不是卡洛,更不是损失惨重的部队――黑人〈兽〉的视线,被那个大小姐吸引过去。
(这家伙……也是盯着玻璃而来的吗……?)
就好像刚才的〈兽〉,是被玻璃引诱到学园一般?
不仅如此。
谏也刚来这座城市时,不也是这样吗?虽然当时只顾着断头台的〈兽〉,那个〈兽〉在没有人的地区追着玻璃一个人。
「我和你如果认真打起来,不管哪一方获胜,这个地下空间的人类会全部灭亡吧。视情况连地上也会受到牵连」
〈兽〉说。
仍旧误以为谏也是『九濑谏也』――那句话却异常的沉重。
「既然这样,不如将那个巴比伦的大淫妇交给我,牺牲会少一些」
(巴比伦的……大淫妇?)
记忆中,那个名字在圣经中见过。
好像,是这样。
――『我就看见一个女人骑在朱红色的兽上』(※注:启示录17:3)
――『在她额上有名写着说:“奥秘哉!大巴比伦,作世上的淫妇和一切可憎之物的母』(※注:启示录17:5)
圣灵教启示录中讲述最不祥的女人的名字。
「…………」
在一旁,玻璃的身体变得僵直。
「――不记得了吗?」
〈兽〉锁着眉问道。
自问式的私语声,恐怕只有谏也和玻璃才能听到。
「两年前,将圣都、断罪衣、断罪衣的使用者全部吃掉的――那个大淫妇,正是玻璃小姐吧?」
(吃……掉……?)
两年前的夏天。
称作圣战,与〈兽〉战斗的最后。
将那个都市、断罪衣、断罪衣的使用者全部被玻璃吃掉……?
那意味着什么?
「怎么办呢?兄弟(brother)·谏也」
〈兽〉逐步逼近,问道。
「…………」
谏也无法回答。
现在〈兽〉所说的话意味着什么,也无从知晓。
〈兽〉一步一步施加压力。
过于强大的压力,使得呼吸也变得困难。
吸进的空气只在嘴唇表面回旋,无法流入肺中。想要氧气的脑和肺,诉诸着刺痛般的热量和剧痛。
(……我要)
甚至连思绪也被打乱。
拼命地想去思考,却仍消失在虚空之中,撕裂成一团乱麻。
难受。
好难受。
只是站在〈兽〉的面前而已,四肢和内脏仿佛就要破碎一般。
好像在被吞食。
到了现在,出现丧神现象了吗。
(……不……行……)
眼前渐渐地模糊。
扮演『九赖谏也』已经到了极限。
谏也的精神(心)――正在破碎。
(…………好…………………………暗…………………………)
意识――断绝。
就在这时。
「……谏也大人」
悄然响起的声音,轻拍少年的鼓膜。
「大概……维持不了半天。希望您马上……从这个城市逃出去的……就是我」
面对那个声音,不知道,应该怎样作答。
咔嚓,一声轻响。
从地下空间的阴暗处,什么东西浮起来。
在下一个瞬间,猛烈的激流,打在〈兽〉的身上。
是水。
而且,不只是单单镇压暴徒级别的放水机。以几秒内能将二十五米级的喷泉射向空中的威力,激流直冲〈兽〉的身体。
(远隔――操――纵――?)
谏也微弱的意识,模糊地捕捉现象。
这样,大概就能抵抗〈兽〉了吧。
然而,〈兽〉察觉到事态时,她已经采取下一个行动。
谏也臂腕中的诺温,站起来瞬间蹬了一下地面。
受伤的脚,已经无法做出多个角度的跳跃。
可是。
如同炮弹一般,一条直线冲过去。
肩膀上红色的血、大腿上白色的输液散布出来,而那突袭也要比平时迅速、敏锐。
〈兽〉也在刹那间释放出魔性之钉,但是诺温用自己的左手挡住钉,封住〈兽〉的行动。
「什――!」
「代码7*HIIMG%G」
随着诺温的嘟哝声,诺温的臂环――液体金属发生变化。
这次不是剑,而是白银之锁。是作为锁住〈兽〉的武装将它硬化。用撕裂的左手和锁,将诺温自己和〈兽〉捆绑起来――两个身影将要被青白色的急流吞噬。
「诺……温……!」
用嘶哑的声音,呼喊人偶的名字。
怒涛的声音完全消失的同时,更大的轰鸣声撕裂地下空间。
支撑地下构造的周围的『柱子』,一齐倒向〈兽〉和诺温的方向,和猛烈的急流汇合,崩塌而去。
只有一瞬。
只有一瞬间,谏也几人蹲坐的地下空间,出现巨大的空洞。
〈兽〉、诺温还有许多『柱子』,被那个空洞吞噬。
『――对象,被驱逐至第四区·地下二十三层。对通往该层的所有通路进行隔壁封锁。开始注入硬化合成树脂』
机械音汇报实情。
(木头呆人偶……为什么你……叫我逃走……)
少年咬牙切齿,臼齿之间发出咯吱咯吱地响声。
谏也的意识就在这里――就像崩紧的线断了一般,完全断绝。
第四章 玻璃
――有上个妇人身披日头,脚踏月亮,
头带十二星的冠冕。
她怀了孕,
在生产的艰难中疼痛呼叫。(※注:启示录12:1)
1
那幅景象,就像马赛克。
「谏也哥哥没事吗?」
「没有生命危险。也没有丧失现象引起的脑障碍。比起这些,玻璃小姐的身体状况?」
「我……没问题。卡洛先生才是」
「总之,移动还是没问题的」
断断续续的声音,浮现又马上消失。
「状况呢?」
「〈矛〉的第五部队损失了一大半。正在紧急重新编队,二十小时之内就由第一部队到第四部队处理」
「〈兽〉怎么样了?」
「已经确认〈兽〉的行动。已经从第四区·地下二十三层移动至第六区·地下二十一层。作为对抗方案,用隔壁封锁的同时,继续用七十四的方法进行封锁」
「另外,第九祭品――诺温的通信仍处于断绝状态」
只有最后一句话,在脑内不停的回响。
「另外,第九祭品――诺温的通信仍处于断绝状态」
「另外,第九祭品――诺温的通信仍处于断绝状态」
(她……是……)
不能称之为思考的意识碎片,不得要领地想。
最后,诺温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啊。
仅仅因为〈兽〉的压力而昏倒的谏也,没有看见。
她,果然还是面无表情的吗。
哭泣了吗。
愤怒了吗。
(还是说……)
还是说。
还是说……浮现出……让谏也惊讶了两回的……那个表情吗……?
2
醒来的时候,房间里赤红一片。
令人无法镇定――倒不如说仿佛在恫吓般的红色绒毯、墙上的十字架、镶嵌式的窗户展现在眼前。
「…………咕」
在简朴的床上,举手遮挡耀眼的光线,
「哎呀,醒了吗。比预想的还要早呢」
卡洛和椅子一起转过来。
嘿嘿傻笑着,并不是完全没有受伤。
翻开的圣职衣的胸口,缠满了绷带。不知包了几重的绷带表面,渗出的赤红红的血,诉诸着青年神父所受的伤非同小可。
对面的桌子上,配置着多台液晶监控器。受到电子光照射的青年,显得越发不健康。
「……你、你」
看着谏也咬牙切齿,卡洛戳着自己的太阳穴,
「面具,掉下来了哦」
说着,轻轻地耸了耸肩。
「嘛啊,这里也没有其他人」
「这里……是哪儿」
「第一区的御陵中央大楼哦。还是说,用御陵市教团支部的说法容易听懂呢?没有受外伤,所以用移动用床搬到了我的房间里」
「哈。也就是说,昏迷期间为了防止『九濑谏也』的面具被揭开而隔离起来吗」
「正是。实际上,相当危险哦」
「闭……嘴。比起担心些无聊的事情,快告诉我现状。要不然就把那张嘴缝起来,让它再也张不开」
涌上一股脑髓搅乱般的酩酊感和呕吐感,一半是条件反射地骂了出来。
从夕阳来判断,昏迷了数个小时。
咬紧牙关,抬起脸。
「诺温……呢!?」
「很遗憾」
眼罩神父耸了耸肩。
「和〈兽〉一起坠入地下二十三层之后,无法取得连络。虽然已经查出〈兽〉从那里逃了出来」
「……」
谏也顿时沉默下来。
看着自己的手,紧紧握住。明明是自己的拳头却没有实感,甚至觉得世界异常地单薄。
然后,想起了这只手抓过的,滑溜溜地手感。
「对……了……。为什么,诺温会流血……。她……不是人偶吗」
「是人偶哦」
卡洛点点头。
「只不过,诺温的四肢是机械,但本体是克隆」
「什、么……?」
谏也屏住呼息。
卡洛不含任何感情地,安静地说。
「不过,大脑中埋有电子芯片,骨骼通过纳米机器手术等替换和强化过。其它的活体部分和人类没有区别。更何况,不是那样就无法使用断罪衣」
「…………」
谏也完全说不出话来。
(这么说……)
这么说……她,不就是真正的人类吗。
「开什么玩笑!死眼罩!」
回过神时,已经站起来抓着卡洛的胸襟。
「这么说,她不是兵器之类的吧!随便改造随便制作随便拉到战场,到最后用完就扔吗!只要是红衣教主代理,只要是神,就什么都可以允许吗!有那么伟大吗!」
「是很伟大」
即使胸襟被抓着,卡洛仍毫不踌躇地说。
「神本身并不是伟大。红衣教主代理本身也并不是伟大。是因为周围这样要求所以才伟大」
独眼笔直地注视着少年。
眼罩上的狮子刺绣,仿佛要吃掉少年一般。
「……你说……周围要求」
「权力并不是由神赋予的。是众多人制作出来的。得到那个权威的人,连死都不允许。就像英雄――『九濑谏也』那样」
卡洛的眼睛,没有从少年身上移开。
不允许从少年身上离开。
(……)
自己的内心也被看穿一般的心情,使得谏也也无法从卡洛的视线上离开。
「然而,你却对此有非议吗?」
「闭嘴!」
谏也放开了手,举起拳头。
但是又没有目标可以打,只能一味的握紧。用力过大,以至于拳头泛白。
「那么,那个〈兽〉要怎么办?总会出来的吧?用伟大的红衣教主代理的权限,向别处的城市动物园请求援军吗?」
言语中饱含讥讽的意味,然而卡洛却用非常认真的表情摇了摇头。
「不行。不论是哪个特别指定教区,断罪衣的使用者并没有多到四处游走。更何况,以准三阶位的〈兽〉为对手,不论是谁都会犹豫的」
谏也昏迷的一段时间里,这个红衣教主代理似乎和教团上层部进行了讨论。
其中的某个单词,让谏也不由得扬起了眉毛。
「准三、阶位……?」
「是的」
卡洛点了点头。
「就算是阶位,也只是这边擅自划分而已啦。大概是从第一阶位到准九阶位。数字小的是强者。第一阶位附近只是在理论上存在,目前为止观测的最高阶位是准第二阶位而已啦」
也就是说,从实际上出现的〈兽〉中,近乎属于最高位。
以前,诺温说过。
出现第五阶位以上的〈兽〉时,御陵市有沦陷的危险。
――准三阶位。
(…………)
谏也感觉到背脊一阵发凉。
那是令人绝望的数字啊。
「是你……以前战斗过的对手吗?那个〈兽〉,被吃掉的神父,不是那样说过吗」
听了谏也的话,卡洛嘴唇的一角歪曲起来。
「过去遭遇的〈兽〉必须带上代号。带上之后仍活着――不是这边输了,要不就是让它逃了」
「于是……那个黑人神父被吃掉了吗?」
「――〈兽〉的代号为〈钉(nail)〉。被吃掉的神父是格兰特·坎贝尔」
卡洛眯缝着眼睛,说出他的名字。
「是我的同事。好像是,南美出身,是个非常杰出的人物。他是个多少有些认真的人,所以和我不是很合得来」
卡洛搔了搔耳朵。
「当时的圣都,比现在的御陵市要富裕得多。断罪衣的使用者一般都是四个人一组(four mancell)。听说〈兽〉带眷族的时候,也没觉得会输哦。那个时候的〈兽〉,听报告上说还只是准五阶位,和格兰特连络之后,我也准备汇合」
「准五阶位?那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不知道。只是,从这次的事情来看,格兰特没有与我汇合造成了被吃的结果。断罪衣的使用者,对〈兽〉来说也是很好的诱饵。加上两年的时间,阶位上升也能理解。……只是,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出现,就不清楚了」
卡洛的声音,仿佛在追忆遥远的时间一般。
一瞬,谏也似乎也看到城市被毁灭的光景。
过去战斗的每一天,通过卡洛的只言片语,穿梭在少年的脑海里。
(……嗯?)
这时,些许违和感在谏也的胸口乱窜。
「等一下。……你这家伙,话扯到哪里去啦!没有和你汇合是怎么回事,死眼罩。格兰特神父被吃掉不是因为这个理由吗」
「啊啊,那件事吗」
卡洛微微苦笑道。
「在我抵达之前……圣战已经结束了」
「圣战结束了?」
谏也锁紧眉头。
回想起〈兽〉说过的话。
两年前的夏天。
在圣战的末期,发生的事。
「……那件事……和那个,叫什么巴比伦的大淫妇有关系吗?」
「让我说这件事算是犯规呢」
卡洛耸了耸肩。
苍白的脸略微倾斜,眼罩神父说。
「直接,问玻璃小姐会比较好。因为她也正担心谏也」
「……她在哪儿?」
「医疗楼层的特别房间哦。去了你就知道」
「哼」了一声之后,谏也从卡洛的身旁走开。
虽然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在咯吱咯吱响,但并没有疼痛。
「那只〈兽〉,你想怎么样啊。既然说准备逃脱出来,马上就会出来了吧」
「当然是要迎击」
「哈?刚才一筹莫展的状态,那颗脑袋漂亮的完全忘记了吗?思考回路还真够乐观的」
「没有胜算,自己制造出来不就好了?而且,如果对那个〈兽〉横行束手无策,教团会选择这个都市的消灭。」
「消灭……!?」
「眼睁睁看着准三阶位在这里横行,还不如让这城市一同地脈埋葬与此更好些。至少教团会这样判断,而且实际上也会争取一些时间」
「…………」
谏也的直觉告诉他,卡洛的话,只有这一句丝毫没有虚假或者开玩笑。
青年平静地言语,足以体现出事态的严峻。
「啊啊,对了对了。还有,先行谢过」
「谢我?」
「你的『九濑谏也』的样子,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所以〈兽〉也被骗了」
「要求我做冒牌货的,不就是你吗」
「没想到你会做到这种程度。要不然,就算是诺温也不能暂时把〈兽〉封印起来」
「……有诺温的消息,马上通知我」
「嗯嗯。那是当然的」
卡洛深深地点了点头。
然后,
「……那么,就回到人类的小伎俩里去吧」
谏也离开以后,卡洛的视线回到某个荧光屏上。
最一端的荧光屏上,出现与其它不同的画面。
御陵市的俯瞰图。
奇怪的是并不是俯瞰图,而是照映着俯瞰图的光线。
如同魔法阵一般,单薄模糊的光线描绘着复杂精致的纹样,将御陵市的各个地方连接起来。
†
十几分钟后。
走到医疗层,按照卡洛说的走进特别室的谏也,遇到带眼镜的女性。
「呼嗯~。你就是九濑谏也?」
「啊……是的」
(呃……怎么回事,这家伙)
看她在衬衫上面粗枝大叶地披着白衣,似乎是个女医。
年龄像是二十岁前半,但是看起来没有化妆。
波浪式的头发扎在后面,而那橡皮筋也只是从便利店买的便宜货。这样一来,整体上反倒有种不可思议地清纯女性的奇妙感觉。
「嗅~嗅~嗅~。哼哼哼」
(什、别、别嗅啊!)
「等、等一下,那个――!」
谏也的抵抗完全不当回事。
推了推眼镜,理所当然似的从各个角度进行观察,然后又开始用鼻子嗅了起来。由于成为『九濑谏也』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体验的部类,谏也暂时凝固在那里,
「嗯,很好。只是,不管你是英雄还是什么,不要用奇怪的事情刺激那个孩子!」
啪地一声拍了肩膀之后,女医走出了房间。
(什、什么意思啊……)
哑然愣了一会儿,但谏也马上回过神,打开内侧的门。
装修成单人间的房间里,充填着连洁癖也会难以忍受的白色。
在普通的医院不可能见到的特殊测量仪排列在一旁,而那对面是随风飘动的窗纱,从缝隙撒下夕阳的余辉。
一闪一闪的赤色阳光,产生一种如似宝石般的错觉。
而在床上,少女本人却握着手机。
「诶诶……嗯嗯,我没事」
服装还是御陵学院的校服。
在门旁,谏也虽然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笑了,
(这么说来……和第一次遇见时,完全相反啊)
心里却这样想道。
那个时候,沉浸在数年后的自由,谏也在咖啡馆跟菜单大眼瞪小眼。对连咖啡的名字都不知道的自己,玻璃进行了卡布奇诺的讲解。
(还……没喝过啊,卡布奇诺)
想着那些事的时候,啪地一声响,关上了手机。
从形状姣好的嘴唇,流露出极其细微的叹息声――在下一个瞬间,仿佛被弹开一般黑发飘了起来。
「谏也哥哥!」
惊讶的同时,脸上充满了光彩。
「身体……已经不要紧了吗!?」
「嗯,嘛啊。玻璃才是,还好吗?」
「是的,完全没问题!」
那张小脸,点头如捣蒜。
看着她努力地样子,谏也好像松了一口气,坐到旁边的圆凳上。
「是在跟谁打电话呀」
「和真雪说了些话」
「啊……」
一起吃午餐的,带眼镜的会长助理。
明明只不过是半天前发生的事情,仿佛过了很久一般。
「聊什么事?」
「突然发出了避难警报,不过没什么事。还有,下次的周一要挑战新的便当」
玻璃的笑容,特别地淡薄。
与从窗户照射进来的夕阳相溶合,看起来像是在哭。仿佛红色且淡淡地、不可思议地眼泪流淌下来一般。
真雪,不知道〈兽〉的事情。
在这个都市的暗处进行的异常激烈的战斗,她并不知道。
连转达的事情都不允许的玻璃,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聊的呢。
「我真是个骗子呢。」
「啊、不……」
一句简单的否定也无法说出口,谏也沉默了。
厌恶自己的同时,暗自咬牙。
微微感觉到疼痛和血的味道时,玻璃抬起头来。
「我,还有其它必须要道歉的事情」
「诶?」
少女一副拼命地下定决心的样子,继续对愣在那里的谏也说。
「听说谏也哥哥失去记忆的时候……我、非常伤心,但是稍微有些松了一口气」
言语中,仿佛在忏悔――经受告解(confession)*的圣礼一般。(※注:告解:天主教、东正教的一种宗教仪式。信徒在神职人员面前忏悔自己的罪过,以求得上帝宽恕,并得到神职人员的信仰辅导。)
那份沉重,令谏也瞠目而视。
好不容易,开口问道。
「那是……为什么?」
于是,玻璃反问道。
「〈兽〉追我的理由――用格兰特先生的模样说的巴比伦的大淫妇,您是为了问这个而来的吧?」
「啊……」
(……卡洛、说过的家伙吗)
隔了几秒的间隔,谏也小声喘了一口气。
「可以,问吗」
「是的。……已经决定,下次见到谏也哥哥时说的」
玻璃轻轻地点头。
低头,略微红着耳根,说。
「那个……能不能,转过身去?」
「诶?啊,好的」
谏也顺从地同椅子转向后面。
心里挂个问号,歪着头望着雪白的墙壁,却听到窸窸窣窣皮肤和布料相互摩擦的声音。
(――――?)
心脏剧烈地跳动。
明明处于这种状况,却想像着奇怪的事,咽了一口溢出的口水。
(在、在、在做什么――)
「那、那个,玻璃同学――」
一点也不像『九濑谏也』的作风,用尖起来的声音叫玻璃。
但是,玻璃再次出口的声音,盖过了那个声音。
「请。可以回头了」
「咦……啊、啊、是……!」
畏畏缩缩地回头――谏也懵住了。
脸上犹如在火中烧。
在少年面前,少女揭起衬衫的一端,晒出那雪白的腹部。
(什、什什什什什什――!)
「玻、玻玻璃小姐,这是……!」
「不、不是的!是让您看肚脐的旁边!」
「诶……旁……!」
好像要爆炸一般的心脏,因玻璃的拼命否定而勉强忍住,并把视线按照引导移过去。
但是马上,
「呃!」
眼睛受到某个方位的吸引。
雪一般洁白的少女的腹部,浮现出一丝奇丑无比的东西。
而且,那个东西在动。
滑溜溜地,黏糊糊地。
滑溜溜地,黏糊糊地。
仔细一看,那个皱疤,似乎有着固定的法则与形状。
是,脸吗。
如同恶魔的异貌,贴在玻璃的腹部。
(为……什么……这种东西……在玻璃的腹……)
「据说叫作〈兽胎(embryo)〉。被吃掉的人类和吃掉的〈兽〉对抗……至少在接受检查时,处于和人类没有区别的状态」
从玻璃的声音,无法读取任何感情。
悲伤、后悔,从两年前累积起来的感情,全部拼命地封闭起来一般。
「圣战最后一天的事情,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玻璃,只是平静的说。
「在我的记忆中,只有一片赤红,全部都在燃烧,在什么都没有的圣都独自一个人走着」
赤红的,荒野。
远远地,看不到尽头的废墟之列。
「所有人全部都倒下,所有人全部都死了,只是一步一步走路而已,身体的内部好像在燃烧一般。那个时候,要不是有人来迎接,说不定真的会变得异常」
谏也想到在燃烧般的沙漠,光着脚走路的痛苦。
「是谁……去迎接你的?」
「是谏也哥哥」
玻璃目不转睛地直视少年。
「所以我,非常安心,肚子也饿了,就那样扑通地晕过去――心里还听见某个声音在说。」
少女顿了一下,接着说。
「――吃掉了」
(吃掉……了……)
谏也张口结舌。
那不正是,〈兽〉说的一番话吗。
――『两年前,将圣都、断罪衣、断罪衣的使用者全部吃掉的――那个大淫妇,正是玻璃小姐吧?』
玻璃腹部的痣,仿佛在笑。
(……那块痣……玻璃……吃的?)
「现在的圣都,用被宗教恐怖主义的战术核污染的理由封印起来了。但是,实际上,现在的圣都没有残留任何事物。没有人居住的迹象,也没有教团的本部――据说甚至连〈兽〉也消失了」
证明〈兽〉所说的话一般,玻璃接着说。
「大多数的目击情报都集中在圣都的〈兽〉,分散到世界的六个都市也是在这个时候。包括这个御陵市,在特别指定教区〈兽〉的发生率跃升到十倍至二十倍。面对分散的乱人,防守方要比进攻方吃力。如果,其中的理由在我身上,被称作巴比伦的大淫妇也是理所当然呢」
「怎么会……!」
听了谏也的话,玻璃露出淡淡地微笑。
(?)
想要说出来的话,在半途停住了。
像是在淘气一般,玻璃伸出温暖地食指,触碰嘴唇。
「这是秘密哦」
「秘、密……?」
「刚才说的话还有〈兽胎〉的事,对教团也是秘密。容易感应〈兽〉的事情,也被认作是和诺温一样由圣战中遗失的科学技术开发出来的能力。除了卡洛先生以外,只有这里的女医,还有直属卡洛先生的人员才知道」
「啊啊,全说出来了」嘟哝着,玻璃害羞地放下衬衫。
「而且……所以我,前天,和谏也哥哥再会时,真的非常开心。心想,啊啊,我并没有吃掉谏也哥哥」
「我……活着……」
(…………)
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自己是『九濑谏也』的冒充者。
因为,由于自己的生存而当真开心的玻璃,那笑容――只是欺诈而已。
对默不作声和少年,
「……觉得我可怕了吗?谏也哥哥」
玻璃一副苦恼的样子问。
「啊、没有……」
「没关系」
「如果立场相反,我也会觉得很可怕」
「玻璃小姐――」
「谏也哥哥也看到了吧?〈兽〉,可以变装成吃过的人类的样子」
少女轻轻地捂着胸口。
念珠,轻微摇晃。
「说不定,觉得自己是人类的,只有我一个人呢。说不定,这个像痣的东西才是本尊,我在很早以前就是〈兽〉了。实际上,绝大多数〈兽胎〉到最后变成了〈兽〉。卡洛先生在学校,一直在身旁,也是为了到时候杀了我」
少女用残酷的言语,仿佛在祈祷一般低吟道。
「是啊。就像刚才的格兰特先生那样,可能,我也是在很久以前就被吃掉了」
「怎么会……」
「即便是这样――」
少女小小的、坚强的嘴唇,说。
「即便是这样――不论自己是人类还是〈兽〉――我不想什么都不做就在那里等死」
「什么、都不做……」
(…………)
谏也的思绪不能进行总结,回了一句相同的话。
「玻璃小姐,想做什么?」
「想去战斗」
可怜的少女这样回答道。
从纤细的容貌看不出,只有那声音和瞳眸仿佛在燃烧。
谏也的眼睛牢牢的锁住那双瞳眸。
(是、这样啊……)
至今,一直无法明确玻璃的印象的理由。
朱鹭头集团下一个后继者的样子,御陵学院聪明的大小姐样子,只是少女一部分――而不是全部的理由。
那份斗志、那份激烈的情动才是少女隐藏的本尊。
「我和卡洛先生都是非常任性的人。就算知道会给别人带来巨大的牺牲,我还是想和令自己变成这样的东西――〈兽〉战斗下去」
(……所以)
「所以……才当诱饵吗?」
「像我这种程度不能启动像断罪衣那样强大的『力量』。但是,在我体内的〈兽〉,似乎会吸引其它的〈兽〉。可能是有着这种特性的〈兽〉吧。所以,如果自己能成为诱饵去战斗,我会非常乐意地去做。不管对手是什么样的〈兽〉,一定会从它手中逃出去。而且,〈出埃及记(Exodus)〉也是为此而制造的」
「对、对不起。突然,说些奇怪的话」
「不是……一点都不奇怪」
谏也微笑着说。
「怎么可能会奇怪。我只是站在那只〈兽〉面前,就晕过去了」
(呜哇……不好……)
说完,谏也以为不小心说露了嘴,少女只是格格地笑。
「谏也哥哥明明一直在和它们战斗」
「诶?」
面对少年的疑问符,玻璃稍微停顿了一下,回答道。
「还……没有找到诺温吗?既然这样,在找到诺温之前……谏也哥哥没有必要去战场」
「…………」
谏也,没能回答。
因为在此之前,广播声回荡在整个大楼。
『异端指定E06的活动已经得到确认。重复一遍。异端指定E06的活动已经得到确认。现在,完成从地下二十三层到地下十六层的移动。脱离地表的预计时间由六个小时五十四分钟变更为五个小时二十三分钟』
「……来了……呢」
玻璃望着天花板。
呼吸中带着些许热量。
声音中,充斥着静静地决意和,与此矛盾的冲击。
3
天黑了。
在严格管制建筑物的御陵市,高层大厦集中在一区和八区,而谏也所在的中央大楼屋顶,可以看到城市的全貌。
风很大。
不久,暴风雨的季节就会到来。
就在几天前谏也所在的设施――或者说,还在牢狱中时,也没感受到这样强烈的风。
(可恶……)
也不知该如何泄愤,在栏杆上托着腮,瞭望夜景。
不明所以地焦躁感。
胸口的愤怒,沿着血液在身体各处巡回。
即便眼前是不输于世界任何一个都市的光景,谏也依然咬紧牙关,坐立不安。
即使察觉到背后有人接近,谏也仍看着前方,没有回头。
「据说〈兽〉已经到了地下七层。离地表,预计还有两个小时十分钟。上升速度越来越快了呢。」
不用说,正是卡洛。
糟糕的脸色没能隐藏,但脚步依然稳健。所受的重伤并没有立马好转,大概是这个青年神父强韧的精神力在作崇吧。
「都准备好了吗」
「大体上。玻璃小姐也在待命中」
「还是、诱饵吗」
「是的」
卡洛点点头,少年哼了一声。
「不明真相的东西,还真敢用来当诱饵呢」
「现在没有时间选择手段」
卡洛微微苦笑道。
「而且,教团也不是笨蛋。这个都市遍布了朱鹭头集团的势力,如果离开这里,迟早会被发现她体质的异常。而且,只要待在这座城市,出现的〈兽〉就会去找她」
「……也就是说,要不走出这座城市成为研究所的样本,要不就是在这座城市战斗吗。最坏的地痞,也会提出比这好的选项」
「选择战斗的,是她」
卡洛用极其平淡地声音说。
「…………」
「……理解了吗?」
青年歪着头,问转向一边的少年。
「为什么……你们,想守住这座城市?」
「因为责任」
青年回答说。
「作为断罪衣的发动条件聚集起来的人――不能让他们失去性命的责任。姑且,这个特别教区,我是与〈兽〉有关的最高负责人嘛」
秘密进行的战争。
相当于活祭品的市民们。
可是,在战线的最前方首当其冲的活祭品――断罪衣的战士。
「……我想玻璃小姐已经说过,这次就请在这座中央大楼待命。」
「想说我不用战斗吗」
「是的。实在不行的时候,就请逃出这座城市吧。已经准备就绪了。我们不能让『九濑谏也』死第二次」
「观赏完你的悲惨死状之后,我自然会逃出去」
「那就好。――那么,就这样」
说完,卡洛深深地行了一礼。
人影渐渐离去。
「……等一下」
这时,谏也终于回过头来。
「你……眼罩底下,是什么样的?」
「想看吗?」
「啊啊」
「并不是什么好看的东西」
卡洛随手摘下眼罩。
就好像,水晶。
从卡洛的眼窝到眼梢附近,异常的硬质化,变成疑似水晶的东西。
「你、这……」
「据说是酷似岩盐的物质。使用断罪衣的人必定会到达的――模仿奇迹的代价。会有什么样的代价,会因人而异。啊啊,为『九濑谏也』制作诺温,也是为了免受这种苦」
卡洛带上眼罩,说。
圣经中有这种逸闻。
亲眼目睹天谴的女人,一瞬间化为盐柱。(※注:旧约圣经中罗得(Lot)的事迹。记载于创世记第11至14章,以及19章内。)
既然这样,使用断罪衣这个虚假的奇迹的人们,被暴露在天谴之中也是理所当然。
「……果然,不太好呢。这次真的失礼了。愿上帝与您同在」
卡洛离去之后,谏也长时间无法动弹。
过了一会儿,将背靠在栏杆上。
「我可以……逃走……?」
少年陷入迷惘之中。
完全没有想过,会以这种形式获得自由。
同时,因解明的真象而忍受着重创。
(……所以、吗)
所以,玻璃相信了。
丧失记忆,这种荒唐的谎言。
只要能忘却自己身体里寄宿着魔性,那种荒唐的谎言也会紧紧抓住不放。
(……所以、吗)
所以,才让卡洛撒那种谎。
只要一点点也好,想让少女轻松一些。
(――可恶)
谏也咬紧牙关。
自己也知道。
这样的自己也能知道。
九濑谏也。
你,不能那么简单就死去。
必需存在的人――比任何人都重要的人――原本应该成为主人公的人――因为最先死去,这个故事已经扭曲成这副模样。
PRRRRRRR……
突然,手机响了。
意识还没回来的状态下按下通话键,拿到耳边。
一瞬间,意识清醒起来。
「――谏也大人」
「诺温!」
虽然认识没几天,这声音毋庸置疑是诺温的。
「你……没事吗!」
「没事的定义,会根据破损状况处在哪种程度而不同,但是运转不是问题。现在,利用地下十二层的紧急用通路移动中」
「…………」
破损状况这一说法,鲜明地回荡在耳边。
当然,从诺温的声音中感觉不到疼痛和难受。不论受到什么样的伤害,通过电话无法得知。
这个事实却让谏也异常地焦急,对着手机怒吼道。
「别管那么多,赶紧回来!回到教团,就能得到修理和治疗!」
然而,电话对面的声音中也充斥着怒气,这样回道。
「为什么――谏也大人还在御陵市」
「哈?你才是既然没事,为什么不联络教团?」
「现在,是通过网络的一部分联接谏也大人,利用暗号通信。附近没有人也经过了确认」
诺温用不变的语调说。
「从〈兽〉的阶位可以判断,胜算非常低。可是,如果联络教团,为了解放我的断罪衣,会把谏也大人带到战场的」
那是,当然的。
因为谏也的无力,才会从战场上隔离起来。
如若,有诺温这个『力量』,毫无疑问会动员起来吧。
没有其它――不这样做的理由。
「以谏也大人的安全为第一优先顺序的就是我。谏也大人,请马上逃离御陵市。逃离路线由我来制定」
第五章 炼狱
――不然,你们是心中作恶,
你们在地上称出你们手所行的强暴。(※注:诗篇58:2)
1
御陵市·第六区。
是构成市内第二商业街的地区。它的中央,占据着从两年前一直开发的游乐园。
在商业街建立游乐园本身就是个迷,而御陵市已经在海岸的填拓地建造了名为『SunshineSquare』的最大级别的游园地。比起工事落后,存在本身就被一部分居民视做疑问的建筑物。然而在这个夜里,终于游乐园要发挥本来的用途。
晚上十一点。即使没有发出避难警报,已经不见人影。
这是对各个企业施加压力的结果。多数电灯已经熄灭,微带缺口的阴历十六夜晚的月亮,将世界渲染成蓝色。
卡洛等人,就在游乐园的内侧。
蜿蜒复杂的过道飞车的轨道下面,卡洛仰望着月亮。
在普通的城市难以想像月亮如此澄清,似乎在为伫立在那里的青年给予某种暗示。
于是,
『――已经作好了准备』
从卡洛的耳机里传来通信。
「是吗,辛苦了。这边也差不多了。断罪衣的重新调整也还算顺利」
『谏也大人呢?』
「谏也君的话,留在指令本部待命中。如果有什么万一,我会把全权委任给他,到时候还请协助他」
『……是吗』
卡洛感觉到,通信员(operator)的声音舒了一口气。
所谓的英雄,就是这样有价值的存在。
说他是希望也不过分。
只要他一个人活下来,就一定会有什么办法――唤醒脱离现实一般的梦想。
卡洛知道,人,只要有那种梦想就能活下去。
(……那个梦也未免太沉重了)
想起说话尖刻、与『九濑谏也』完全不相称的少年,卡洛露出微笑。
那个少年听了,不知道会怎样骂自己。明明是个圣职者,你还想诈骗多少人啊,或者,你想骗死人吗死眼罩等等,那种痛骂会无止尽地涌出来吧。
不过,不论受到什么样的谩骂,卡洛绝不动摇。
事到如今,这种程度就能让自己感到罪恶感吗?卡洛的人生并没有那么幸福。
于是,对着话筒说。
「接下来,就请待命等待这边的信号。从对手的阶位来看,通过映像情报也有可能发生丧神现象。情报要随时通过过滤器。还有,过滤器也会被侵蚀,要定期进行服务器更换」
『了解。愿上帝与您同在』
通信结束。
卡洛,小声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事际上是两个人之间的战斗。
如若,自己失败了,教团会毫不犹豫地消灭御陵市。为此而需要的装置,从一开始特别指定教区就具备着。
――这时,
「卡洛神父」
一直待在旁边的玻璃,脸转过来。
「通信……结束了吗?」
异常通红的脸。
礼裙的胸口剧烈的上下摆动,而少女雪白的手指就放置在那正中间。只是站着而已,脚却在轻微的动摇。
「玻璃小姐,身体不要紧吗」
「是的……我没事……」
呼,吐出一口热气。
那张嘴唇,异常的妖艳。
大概是里面的〈兽〉在蠢动吧。
原本,玻璃体内的〈兽〉会和其它的〈兽〉之间产生共鸣。有那般高阶位的〈兽〉在接近,影响想必也会更大。
只是这样保持意识,对于少女来说也是一种战斗。
「〈塔(Rook)〉的……工作班也刚刚结束了。之后……就是等待」
玻璃说。
所谓的〈塔〉,主要是由朱鹭头集团出资的研究·工作部门。御陵市应对〈兽〉的设备和情报操作、断罪衣的调整等,都由玻璃自己来承担。
即使身体被侵蚀,仍想继续战斗的少女――卡洛未免产生疼爱之心。
「和谏也见面时,一直在忍耐吗?干脆倒进他的怀里就好了」
「卡、卡洛神父!」
面对大声抗议的少女,神父露出淡淡地笑容。
然后,眼神微带恍惚。
「玻璃小姐,记得格兰特神父的事情吗?」
「啊……记得。虽然没怎么说过话」
「这样啊」
被吃掉的神父的事情,卡洛有了几秒的缅怀之情。
两年前的同事。
数量甚少的断罪衣使用者。
或许,他们并肩战斗的时代,就是自己的青春。
「他说过哦。建立学校就是他的梦想」
「学校、吗?」
「是的。他说,在各个地方建立学校就是梦想。他说过这种话,如果说神的教导能让人走上正确的路,那么智慧是能让人坚强的原动力。还经常和谏也君一起就餐」
「和谏也哥哥……」
玻璃,轻轻按住胸口的十字架。
少女的圣战时代的回忆里面,一直伴随着九濑谏也。
「既然这样――那个〈兽〉,存在本身就是对死者的亵渎」
「……是啊」
面对少女的愤怒,卡洛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这样说道。
「……两年前的圣战中,那个〈兽〉被命名为〈钉〉」
「〈钉〉?」
「〈兽〉会被〈兽〉自身所持有的大罪的拥有者所吸引。然后,通过汲取他们的意识,改变自己的姿态和能力」
从圣战时一直持续的〈兽〉的研究。
用大罪来区别〈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每一种〈兽〉都有各自的嗜好,而相应于那些嗜好的人类就会成为它们的目标,并通过吃掉那些人来大幅进行能力和形态的变化。
〈兽〉的嗜好――神制定的大罪有七个。
一个是,傲慢。
一个是,妒忌。
一个是,愤怒。
一个是,懒惰。
一个是,贪婪。
一个是,贪食。
一个是,色欲。
既然眷族〈兽〉的大罪是〈贪婪〉,格兰特神父的〈兽〉――〈钉〉大概也是那样。
「钉的形状,对于圣职者来说很普遍。可是,他究竟想得到什么,以至于能招惹〈贪婪〉的野兽,事到如今也已经无从知晓了」
卡洛轻声诉说着,突然瞪大了眼睛。
「……玻璃小姐!?」
少女轻微地弯着腰,捂着腹部。
手指之间,渗着血。
脸上的冷汗也忘记擦拭,少女的眼神好像被热水泡晕一般惺忪,拼命地盯着地面。尚且还幼小的胸口也在不停地起伏,「哈啊、哈啊」喘着粗气。
「和这个感觉……一样」
抵抗着从腹部往上涌的不明实体地感觉,少女说。
「……要……来……了……卡洛……先……生……」
「玻璃小姐!」
伴随着痛苦地声音,这次少女倒下――
『――它来了!地下第一层,正下方十米……!』
切断耳机里的连络和大地的裂开,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生的。
构成玻璃摩天大楼地基的钢铁和柏油路如同纸屑一般撕裂,而在下一个瞬间,蛇一般的影子涌上来。
卡洛跳至一旁,才知道那是刺穿万物的钉子被放射出来。
一瞬间将玻璃抱起来,滚倒在柏油路上。
无视额角和脸颊上的擦伤,强行支起腿站起来时,嗒、嗒地脚步声已经开始走来。
「……是个不错的夜晚啊」
从青年的背后,它出现了。
黑色的皮肤,像是跟夜晚调换了一般。
在圣职衣的后腰交叉着手,身体挺的笔直。这样一来,黑人巨汉看起来更加庞大。
严肃的表情上浮现出的微笑,不可思议地有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
「玻璃小姐,没事吗」
「……还好」
把昏倒的少女放在背后的地面,卡洛点点头。
呼吸还是很乱,腹部渗着血。青年神父皱眉看了一眼少女的病状,然后又转过来瞪着曾经的同事。
「那真是太好了。我相信你会保护他。但是,兄弟·谏也好像不在。真是可惜。……老实说,很想再见他一面」
缓缓地,装扮成格兰特的〈兽〉,摇了摇粗大的头。
然后,
「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两年前」
问道。
「怎么可能会忘记」
「居然会怀念圣战,真是不可思议啊」
「是啊」
两个神父面对面,一方苦笑道。
「真是奇怪。年过四十的我,竟然会憧憬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
黑人的苦笑变得更深。
「回想起来,从真正的意味上相信神,是在遇到他之后也说不定呢。神并没有对〈兽〉弃之不顾。就像两千年前的拿撒勒*一样,赐予了自己的圣子――救世主」(※注:拿撒勒是耶稣基督的故乡。其它说来话长,略。)
浮现在那双瞳孔中的,正是信仰之光。
卡洛知道。
九濑谏也还是一个信仰的对象。
卡洛甚至还觉得,那双眼睛正看着圣人从出生开始一直到成为传说的历程。隐藏在断罪衣里面的模仿奇迹――守护圣人的传说,不也是那样诞生的吗。
「你曾问我,想得到什么吧」
格兰特神父开口说。
「是的」
「我啊,其实只是想知道」
「想知道?」
「我一直想知道。极不合理地夺取性命的〈兽〉,还有极不合理地被夺取性命的人类,我都想知道。应该做什么、什么才是正确的,一直想知道。啊啊,圣经里面不是也有这样一句吗。」
格兰特神父指的那段文字,卡洛非常清楚。
作为圣职者,必定知晓的箴言。
「――『真理必叫你们得以自由』」(※注:约翰福音8:32)
「啊啊,就是它。是真理啊」
拍着厚实的手掌,格兰特像小孩子一样点头。
爬满皱纹的脸上,只有天真无邪的笑容扩散开,黑人神父慢慢地说。
「它就是――这样啊,终于明白了」
「明白……什么?」
「如果救世主真实存在的话,只要问他就好。千方百计地找出来不就好了?」
「……找出来、就好?」
无意中。
卡洛想起博物馆里面的遍地尸体。
那并不是神启的光景。
被吃掉的姐弟,那不正是由于〈兽〉的关系,被赋予神启的结果吗。
「对呀。结论就是这样。既然不知道正确的方向,就向知道的人问问就好。找出知道的人就好。被神赋予了言语的预言者的话,就算砍头也会说出来吧。就算被钉在十字架上刺死也会说出来吧」
格兰特笑了。
开心地笑了。
那也是,圣经中记载的逸闻。
被希律王斩首的洗礼者*。曾经被自己的弟子,银币三十枚出卖的救世主。(※注:这里被斩首的洗礼者是指施洗约翰。见马太福音2:1)
他们曾说,自己的生命是有限的,但是留下来的箴言是永恒的。
「……您,到底想说什么?」
「唔?为什么,不明白?」
格兰特发自内心地感到不可思议,皱起粗黑的眉毛。
「我们想知道真理。想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想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事。既然这样,从一开始斩首、钉死在十字架上就好。这样做,有一天一定会,遇见被神赋予了箴言的预言者。是吧?」
「…………」
卡洛感觉到,有什么在扭曲。
现在的格兰特,有决定性的欠缺。
就算拥有人的脸庞和智能,无论如也难以理解的对象。把遥远的异世界的理论,硬是翻译成现实中的规则进行思考。
卡洛知道。
那正是――称作〈兽〉的存在。
「交出玻璃小姐」
黑人神父的视线,连系在卡洛背后倒下的少女。
「想要吗?这个孩子」
「……啊啊」
神父,又变了。
严肃的表情溶化了。
取而代之,圣职衣的上面浮现出许多张脸。
恐怕是被〈兽〉吃掉的人们吧。不分男女老幼,几十、几百张人脸浮现出来,那所有眼睛都在捕捉少女,只有声音还是格兰特的。
「想要……当然想要……想得早就忍不住了……」
那是,〈兽〉的本性吗。
把其它〈兽〉招惹过来的,附身在玻璃身上的〈兽〉的『力量』吗。
还是说,这是被称作贪婪的,〈兽〉的大罪姿态吗。
「格兰特神父……不,〈钉〉」
卡洛低声说。
〈兽〉――〈钉〉的姿态,已经失去了人型。
四肢和大概的轮廓尚且还留有人型,脸和圣职衣被钉子的螺旋包裹起来。
宛如,用生锈的钉子雕塑而成的人型。
「玻璃……小姐」
声音里面透着令人心寒的温和,右手仿佛要洗礼一般举起来。
「让您也……接受钉死十字架之刑吧。一定……变得更美……」
那只手阴森森地拧起来――无数的钉子在狂风大作。
扭曲的欲望,瞄准倒在地面的少女的四肢。
如同古代被处刑的圣灵教救世主,为了将美丽的少女钉在十字架上而螺旋描绘。刹那间,一个圣句响彻在夜晚。
「限定量子干涉场,固定。由假想数学领域注入圣遗物及设想状况。由本座标起动假想现实·圣克莱门蒂的第二种奇迹。――即开始五千八百二十三回的试行」
用深灰色的光芒,迎击蜂涌而至的钉之风暴。
溶入夜晚的漆黑的魔性,悉数被钢铁之拳击落,碎散在地面。
即,现代科学和奇迹融合而成的机甲之拳。
钢铁的重量和经历无数战斗的伤痕,还有圣职衣拥有的神圣重合起来,腕部的辅助圣灵机关放出蒸发的冷却剂。
「啊啊……卡洛」
〈兽〉笑了。
面对展开断罪衣的曾经的同僚,彻底改变的神父露出淡淡地笑容。
至少,构成脸的钉子拧成类似的形状。
「难道说……你才是……预言者吗?」
「――那种事谁知道呢」
为了不让少女卷入战斗,青年神父缓缓地移动起来。
〈兽〉的钉子亦是。
仿佛下达追击命令一般,〈兽〉挥动右手。
于是,被打下去的钉子群,仿佛自己持有生命一般,触动地面的瞬间分裂成十几倍,各自朝着不动的方向扭曲,向卡洛和玻璃袭击而去。
有些潜入地面,有些则从头顶洒落。还有一些像蛇一样描绘着圆形,朝青年神父的后脑勺刺去。
就像蜘蛛网一般的钉子包围网,卡洛能全数防住吗。
「卡洛……神父……谏也……哥哥……还有……我……」
玻璃,发出轻微地挣扎声。
无意识间吐露出的话,令卡洛的表情缓和了一些。
「……请再忍一会儿吧」
青年将手交叉在十字上。
是拳击比赛中类似十字防御的架势。
他的断罪衣的守护圣人是,圣基道霍。用那肩膀背负世界的重量,渡过急流的圣人奇迹。
「吾要模仿—模仿圣基道霍强大的力量—」
那一击打的不是〈兽〉也不是钉子,而是脚下的地面。
柏油路沿着圆状巡回,形成火山口。瓦砾和灰尘从钉子的魔爪中隐藏着青年,而卡洛通过反作用弹起自己的身体。
就那样跳了接近十米,
「――――!」
然而,瞪大眼睛的是卡洛。
「太慢了」
在呼吸所及的距离,〈兽〉笑了。
卡洛跳跃时,〈兽〉以相同的速度追上来。以火箭般的气势跳起来的卡洛,〈兽〉仅用双脚追过来。
「噢噢!」
卡洛的身体在空中旋转。
以背式的自由曲线下落踏在地面,用尽全力反手一击。
那是何等的威力。踩在脚底的铁骨很轻易就变得弯曲,十几米高的曲线,因自身的重量而倒塌。
相同――不,是藏匿数倍威力的内拳灼烧空气。
能与小型彗星匹敌的冲击,向〈兽〉的头部击去,咫尺之前,〈兽〉也将全身的钉子从右手释放出。
冲击。
过多的能量,收缩于一点,发生爆炸。
超出音速的速度和,脱离常识的威力生出冲击波,在夜晚的游乐园卷起不符合当前季节的飓风。
结果――。
灰尘渐渐稀薄,倒塌的曲线和瓦砾的对面,映出淡淡地人影。
是〈兽〉。
可以称作钉子人型的异形怪物,用铁锈摩擦般的声音――然而,还残留着格兰特神父的面貌――这样嘟哝道。
「……了不起」
那回荡甚至有些恍惚。
隔着大约十几米的距离,另外一个人影站了起来。
装甲多处因钉子的蹂躏而留下剜痕,但断罪衣的使用者也仍然健在。
「……我还没沦落到接受您的称赞呢」
对着瓦砾崩坏的声音微微苦笑着,卡洛的丽容也略微扭曲起来。
那膝盖,扑通落地。
「咳……!」
咚……响起沉重的声音。
开放的断罪衣的装甲,排出大量的冷却剂,从卡洛的身上脱离而出。如今,只是一件普通的圣职衣。卡洛不住地咳嗽。
(已经……到……时间……)
紧握着眼罩。
由于连续作战的原故,卡洛的身体大幅度受到侵蚀。
再加上,因为刚才的撞击伤口裂开了。原本就被诊断出伤口已经达到胸口。即使这样蹲着,仿佛脊髓被灼热炙烤一般。来这里之前打在身上的大量药剂,似乎丢弃了青年。
「这样啊……」
隐含着怜悯的声音,从卡洛的头上传来。
「圣战打了好久啊。奇迹的侵食,已经到了那种地步吗」
〈兽〉缓缓地走近卡洛。
「…………」
身体使不出力。
仿佛所有的精气,被刚才的模仿奇迹夺尽一般。
即便想要解放不久前备妥的『准备』,以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毫无意义,而且似乎因为〈兽〉的影响,通信已被中断。
绝望的脚步声,正接近而来。
宛如,从圣战时起一直追随自己的、死神的脚步声。
就在这时。
「――兄弟·格兰特,有一个六岁就死亡的孩子吧」
玲珑剔透的声响。
即使在强风之中,也能引人注目的声音。
「――」
卡洛回头,就连极尽暴虐的〈兽〉也被吸引过去。
「卢卡·坎贝尔。听说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他说,成为神父的理由是因为孩子的死亡,想创建学校也是为了看到更多小孩子的笑脸。然而您却,为什么要破坏游乐园呢」
那个声音,渐渐地接近而来。
〈钉〉仿佛被声音禁锢住一般,一动不动。
「…………」
卡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月光的照耀之下,被歌颂为英雄的年轻人伫立在那里。
用一副为难的表情笑着,将倒在地上成为活祭品的少女――朱鹭头玻璃抱起,毫无惧色地从损坏的旋转木马绕过来。
「带着我的友人的面具,只会做些毫无意义的暴力吗?」
声音很沉静。
没有强加给别人的固执己见。
但是,里面隐含着不得不听的不可思议的『力量』。
「……将我的友人的遗志,用毫无意义的迷惑来玷污,有那么开心吗?」
少年悲伤的瞳孔,倒映着世界。
仿佛从被破坏的游乐园,瞻望更遥远的光景一般。
或许,只有那里才是远离死斗的地方。
就好像他伫立于此的瞬间,才是发生奇迹的一幕。
「你……你……」
〈兽〉哼哼了一声。
任何人都无法从他的身上移开视线。
任何人都无法忘怀他的身影。
「既然这样,我就是您的敌人」
抱着沉睡中的少女 ――安稳地、但是又强有力地扬言宣布的是,只有十七岁的少年神父。
『九濑谏也』伫立在那里。
2
――她看着。
既然城市是她的眼睛,这所游乐园也是她的眼睛。
御陵市的网络依然连接着,她认识这幅景象。
(――为什么)
她想。
(为什么――)
她正看着。
〈兽〉的现身,以及玻璃的昏厥,全都记录在回路里。
甚至卡洛倒下去的理由,她也很清楚。
原本,用那种身体已经无法使用断罪衣。以前,她说御陵市无法对抗五阶位以上的〈兽〉,也是因为卡洛的健康状态。想到昨天的轮番作战,战斗途中断罪衣自动展开也并不稀奇。
但是。
『九濑谏也』,不可能会在这里。
(错了……)
她想。
就算要伪装成圣人,那是错的。温和的声音也好细微的动作也罢,甚至连自然流露的视线也和『九濑谏也』一模一样,所以那是错的。
(有什么……)
不能很好地进行说明。
真正的『九濑谏也』的数据,太少了。
与现在的少年的区别,用粗糙的画像和声音情报无法进行识别。
但是,她知道。
她自己知道。
不用想也能知道。
这是,那个少年。
一定是谎称自己会逃跑,然后为此而做准备的人。
所以,少女的回路中充斥着困惑和混乱,如梦如幻的电流在活体部分的突触中流窜。
(为什么――谏也大人会――)
†
寂静和僵持――只是在几秒之间。
「九濑……谏也……」
随着〈兽〉的呻吟声,魔钉的风暴吹响另外一个对象。
似乎还兼带着佯攻,描绘巨大弧线的钉子的怒涛,中途还把破坏一大半的旋转木马彻底毁坏,化为死亡雪崩。
少年没有动。
是不能动吗。
用没有具备断罪衣的人无法反应的速度,雪崩将要吞没少年的瞬间,推开柏油路,灰色的堡垒屹立而起。
是隔离墙。
「!」
而且,不只是一面,仿佛要阻塞〈兽〉的视界一般耸立起几重要塞,发出轰鸣声的同时,招出新的来客。
轨道飞车。
以规定的三倍以上的速度猛冲过来,飞过少年们的观览车上,一端系好把手的钢丝低垂下来。
只是这样而已,少年已经反应过来。
单手抱着少女,握住把手,
「快抓住!」
喊道。
卡洛条件反射的抓住把手。
就连〈兽〉也没有预料到这个行动。
本想连同脆弱的隔离墙将少年神父刺穿的钉子,由于那份犹豫,晚了几秒。
贯穿少年和青年的影子之时,两个人的实体已经乘在轨道飞车上在空中飞舞。
几秒后,
「竟然要……逃跑……?」
〈兽〉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困惑,但马上换成别的感情。
是憎恶和,杀意。
3
观览车停止的终点――就在轨道飞车的正中央。
周围的墙壁上,挂满了电影和漫画为主题的登场人物,正在欢快地蹦来蹦去。
「谏也先生,你这是……」
面对卡洛嘶哑的声音,少年只是摇了摇头。
「啊—,说明起来太麻烦,过后再说。总之,先解决这边」
说完,随便找个适当的落脚处落地。
慎重地抱着玻璃,走下钢骨的阶梯。
途中还踉跄了几下,总算掌握了平衡,非常小心地环顾四周。
视线,停留在极近的墙壁前。
那面墙壁上,凭靠着优美的少女的人影。
一头美丽的银发人影。
但是,从肩膀的根部失去了整只左手。大概是因为被钉子贯穿之后,连根拔除了吧。看着从那根部露出的机械和线,谏也暗自咬牙。
深呼吸之后,扬起下巴。
「……哟」
「谏也……大人」
人偶转过身。
即便在一瞬间抑制住了声音,但是紫水晶的瞳眸没有掩盖住表情。
「怎么。你也会,露出吃惊的表情啊」
「为什么,您还要来这里!」
诺温,用顶撞的气势说。
「您的安全才是第一,我是这样说的!谏也大人也回答我说知道了。您让我告诉您玻璃和卡洛要做的事。因为您说逃离时需要,我才会答应告诉您。为什么谏也大人还要来这里!」
诺温把谏也的对话重复一遍。
就在不久前,少年要求她为自己提供尽可能多的数据,以便逃出这个城市。
对于直接连接着御陵市网络的诺温来说,想检索〈兽〉和格兰特神父的数据可说是轻而易举。为了得知玻璃拟定的作战方案,虽然费了点功夫,但是在伪装自己的情况下成功的获取了情报。
那是因为,相信谏也会逃出这座城市。
来这里,也是为了在最坏的情况下,为了让少年顺利逃出去,挡住〈兽〉的去路。可是却……
「原来,你也会生气啊」
谏也若无其事地说出完全离题的话。
「没有生气!一点也没有生气!只是将这个行为判断为,交涉中必要的威吓!」
「那不就是生气了嘛」
「不是的!而且,谏也大人太不了解我了。虽然这只是纯粹的运用上的问题,谏也大人有必要掌握我的能力和性质以外的事情!」
「等、等一下。话说,这不是因为你完全没有传达给我吧」
「那是因为据我的判断,我的破损状况完全不会影响谏也大人的逃离!如果不是那样,怎么会将不完全的状态――」
说到这时,诺温停住了。
谏也也瞪大眼睛回过头。
「唔,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出乎预料的笑声传过来。
卡洛捂着嘴角,笑弯了腰。那是能让人觉得会不会就那样躺下去一般,愉快的笑声。
「怎、怎么了,死眼罩。你,终于疯了吗!?」
「不是、噗哈哈哈哈……没什么……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出乎意外的对象和状况,使得谏也茫然地守候着。
青年过了一会儿,
「――啊啊、诺温」
「是」
「你,把谏也君放置在第一优先顺序了呢。你的程序,本以为仔细确认过……是不是哪里出现异常?还是因为黑箱部分的影响?是不是谏也刺激了什么故障?」
「请允许保持缄默」
「这样就行」
卡洛微笑道。
把少年怀中的少女接过来,把过脉,微微眯缝了眼睛。
「玻璃小姐的状态似乎安定了」
让她横躺在附近的长椅上之后,卡洛转过脸说。
「〈兽〉马上就要来了。但是,我的断罪衣已经很微妙了。诺温,既然窥视了我的作战计划,能不能以你为主体继续呢?」
听了青年的话,诺温留下一呼一吸的间隔回答道。
「只要有卡洛大人的辅助,修正程序后有可能继续执行。但是,成功率会下降原来的七成」
「充分了。那么,可以拜托你吗?」
「我拒绝」
诺温断然回绝道。
「在这种情况下,我判断谏也大人很危险。既然这样,没有谏也大人的命令,我无法实行那个请求」
「唔」
卡洛转过头。
「这么说来,我也没问呢。为什么,谏也君会来这里?」
「没什么大不了的理由」
少年的脸转向一旁。
一瞬间,躺在长椅上的玻璃进入了视界。
――『不论自己是人类还是〈兽〉――我不想什么都不做就在那里等死』
就算是当诱饵,也想继续战斗的少女。
即使身体成为盐柱,仍要继续行使奇迹的神父。
是离自己很遥远的存在。
谏也不想知道那种心情。
再也不想见到那种怪物。实际上,只是几秒的对峙,心脏就像要破裂一般,甚至觉得干脆破裂掉就好了。
「只是,既然死眼罩不顾伤势跑出来,必定是有胜算的吧。怎么看,他也不像是个会做出没有意义的自我牺牲的类型。……既然这样,是成是败想过来看看而已。之后全都是顺其自然啦。」
谏也说出就连自己也不会相信的借口。
因为,只能这样说。
没有能够让人信服的理由。
(……话说我在搞什么啊。脑袋螺丝松了吗?耳朵被脑汁塞满了吗?)
谏也揉着太阳穴扪心自问。
他只是觉得,不能逃。
在仅仅几天的时间里构筑而成的微弱关系,即便只是这样也不想弃之不理而已。
不能弃之不理而已。
「――说不定,『九濑谏也』也是那样呢」
突然,卡洛说出奇怪的话。
「哈?」
「顺其自然也好信口开河也罢,事情就是这样演变的。所以还要继续下去。或许仅仅是这样而已吧。」
「…………」
谏也屏住呼吸。
因为想起自己说过的话。
――『带着我的友人的面具,只会做些毫无意义的暴力吗?』
――『既然这样,我就是您的敌人』
只是信口开河而已。
只是从表面上,把『九濑谏也』会说的台词说出来而已。
但是。
自己的兄长――九濑谏也也是那样吗?
或许,每个人都只是在演绎着其他人而已吧?不管是哪个人,只是在某种场合带上相应的面具而已吧?
既然这样,本人和冒充者有什么区别呢。
「烦死了」
谏也摇头。
「不管怎样,事到如今已经逃不了了。既然这样,我就再演一会儿英雄。就算我是冒牌货,诺温是『九濑谏也』的武器,可以蒙混过去吧」
「是啊」
卡洛恶作剧一般点头,而诺温歪着头。
「……谏也大人是」
说到一半打住。
人偶的少女,浮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什么啊」
「没什么,我明白了。既然这样,听从谏也大人吩咐的就是我」
说完,望向上空。
「那么,这里就交给卡洛大人了。为了避免连累玻璃大人,从这边迎击〈兽〉」
「诶?迎击?」
「是的,已经来了」
听见破坏音。
这说明〈兽〉已经在附近。
〈兽〉一边往轨道飞车的轨道上刺入钉子,一边穿梭在游乐园的黑暗中。
「谏也大人,手」
人偶用仅剩的一只手,紧紧握住谏也。
那力度和意外柔软的手,谏也的心扑通的跳了一下,低声耳语道。
「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既然这样,只有一句」
这也是,只有谏也能听得见的声音,诺温说。
在渐次巨大的破坏音中,
「我是,谏也大人的武器」
非常明确地说。
「唔――什?」
「……是谏也大人的剑,是谏也大人的盾,是只为守护谏也大人而存在的就是我。我就是那种存在,这是唯一能让我主张的」
说着,人偶抱住少年的腰,跳了起来。
人偶和少年,描绘着银色的轨迹,与夜空同化。
踩着轨道飞车的轨道,再一次跳起,两个人的身影瞬间溶入黑暗之中。
「……愿上帝与你们同在」
嘟哝着,卡洛颦蹙着苍白脸。
作为自己的台词太过陈腐,但又因此而隐含着切实的感情。
捂着受伤的胸口,青年蹒跚着走在轨道飞车的台阶上。
†
然后,数十秒之后。
降下的谏也两人和――〈兽〉再次相向。
4
「九濑……谏也」
〈兽〉的苗头,径直指向了少年。
由生锈的钉子构成的脸,甚至连眼睛和眉毛也难以确定。即便如此,〈兽〉在看着少年是毋庸置疑的。
警戒和兴趣和杀意,相同份量的混在里面――就是这种奇怪的气氛。
「已经……不逃了吗?还是说,想交出大淫妇了吗?」
「会是怎样的呢」
带着英雄的面具,谏也的嘴角上浮现出无畏地微笑。
原本,自己能做的只有虚张声势。即便心情就像内脏被异样的气息拧断一般,也不能取下这个面具。
诺温站到前面。
「又是……你吗?人偶」
「虽然是人偶,被您这么称呼让我很不舒服」
诺温安静地说。
人偶的瞳眸,比平时要清澈。
并不是只有面无表情。
与拼死的表情也不同。
无瑕水灵的紫水晶一般清澈的颜色中,倒映着〈兽〉的影子。
「谏也大人,请解放」
「……啊啊」
少年点点头。
「以神、及子、及圣灵之名,同时又以九濑谏也之血与名,予以承认。――这杯是用我血所立的新约(HIC EST ENIM CALIX SANGUINIS MEI,NOVI ETAETERNI TESTAMENTI)。」
圣体拜领的典文(kanon)。将圣体和圣血化为面包和葡萄酒的仪式。
口中述着那份神秘,少年用犬齿咬破大母指,按在人偶的圣职衣上。
「DNA一致。由于圣室·服务器和管理者的权限同时接受承认――圣物箱解禁」
「断罪衣启动。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一万六千三百八十四回,神之奇迹降临的状况」
人偶身上的圣职衣,随着机械音展开。
显现而出的是银翼铠甲。伴随着宛如八音盒的圆筒(cylinder)发出柔和的机械音,人偶的背上展开天使之翼。
「――」
其间,〈兽〉并没有等待。
举起手,钉子向空中飞去。然后,在头顶上分裂,如暴雨一般倾盆而下。
「限定量子干涉场,固定。由假想数学领域注入圣遗物及规定状况的参数。在此座标中假想现实·圣女亚加大的第三种奇迹起动。――即是说开始一万六千三百八十四回的试行」
在重写的世界里,魔性之钉朝人偶径直飞过来。
瞬间,口中述出强有力的圣句。
「我要模仿――圣女亚加大的火焰—」
咆哮、乱舞的奇迹之焰。
少女的四方――确切的说,从东西南北涌上的银色之焰,仿佛各自持有意识一般缠绕在魔性之钉,将其熔化。
银色奇迹和黑色魔性,互相抗衡。
人偶从中跳出来。
描绘着几何学模样,诺温举起带着手镯的右手。
「代码――J9HNGT`#T」
电流通过,使液体金属硬化。
〈圣十字剑〉。
与名字不同,这次的形状选择了大镰刀。
挥动时嗡嗡作响的空气,足以说明利刃的威力之强大。单手给予的一击,却在〈兽〉的右手上陷入一大半。
「你、这家伙――!」
〈兽〉发出呻吟。
它也发现了。
不同。
与之前的诺温,完全不同。
不,这才是,真正的第九祭器――伊芙·Kadmon系列·EK—09h――诺温吗。
「…………!」
谏也边后退边观察状况。
在最初的战斗,诺温只是刚觉醒而已。
在第二战中,谏也没有让她解放断罪衣,不能发挥出真正的力量。
(所以……)
谏也想。
这次,要让诺温毫无遗憾地发挥出真正的性能、真正的能力。
「我要模仿――圣女亚加大的火焰—」
银色火焰随着圣句乱舞。
斜劈而下的大镰刀,毫不留情地攻击〈兽〉的死角。精准的计算。巧妙的时机。人偶的大脑中装置的电子芯片,会根据诺温的适应程度提供丰富的战斗数据。
银色火焰笼罩着〈兽〉。
「――!」
刹那间,向后退至离〈兽〉3米位置的人偶,再次跳跃。
下一个瞬间,着陆点的柏油路在钉子的骤雨之下,如泥沙般崩坏。
空气中传达着异样的振动。
并不是只有贯穿而已。从刺入的钉子传出的振动,破坏了柏油路的分子结合。
不只是柏油路。
笼罩〈兽〉的银色火焰,也因振动而熄灭。
「哈……」
同时,〈兽〉对隔着几米远的人偶笑道。
「就连你,我也想要了」
异常晃动的声音,谏也不禁战栗起来。
(就是……这个……)
边想边强忍住呕吐感。
少年最初看到的眼睛。
感觉到的不是可怕,而是可怖的气息。
那份可怖的根源,谏也曾说是同类相斥。
现在的话,可以理解。
七宗大罪――〈贪婪〉。
格兰特神父的面具,对于〈兽〉而言只不过是借口。
每个人都拥有,每个人都想要,但从根本的地方变质和扭曲,正因为是〈兽〉的本能才会如此可怖。
「啊啊……当然想要。都快忍不住了。真理也好……玻璃大人也好……你也好……」
随着饥渴的声音,几百个钉子穿破夜空。
钉子刺入的地方,渐次崩落。
瀑布的娱乐设施从中央劈成两半,模仿魔法地毯的巨大秋千翻转落地。
最后,直径几十米的观览车倾斜崩塌。
如今――〈兽〉已经成为降临御陵市的灾厄本身。
被大镰刀切裂的地方,也通过『重组』渐渐地进行修复。
(不行……吗?)
谏也想。
虽然诺温勉强躲过了无穷无尽的钉子和瓦砾的袭来,但是既然不能给予决定性的一击,这样耗着也是无可奈何。虽说经过了强化,但四肢以外是活体,如果从正面受到攻击无可避免要受致命伤。
实际上,断罪衣的肩膀伤口裂开,渗出一大片赤红。
「啊啊……真无聊」
这时,〈兽〉回过头来。
「既然这样……先从九濑谏也开始阻止就可以吗?」
〈兽〉的手翻过来。
随着它的动作,钉子的海啸也改变方向,如毒蛇般杀向少年。
「谏也大人,手!」
少年伸出去的手,被变成锁链的〈圣十字剑〉捕捉,并投放至空中。
「呜喔……」
少年身后的小型轨道滑车,代替少年化成尘埃。
人偶抱住少年,向空中跳起。
并且,踏着轨道飞车的轨道,跳向更高的地方。
「咳……!」
超常的加速度搅拌着胃液,令少年难以呼吸。经过压缩肺和胃袋一般的之字形的跳跃之后,诺温终于停下来。
能够俯视〈兽〉的,陈旧的钟塔顶部。
「…………想、怎么做」
感受着自从玻璃的摩托车以来的极度酩酊感,谏也问道。
恰好这个时间,钟塔响了。
深夜零点。
一天成为过去,刻画新的一天的时间。
「谏也大人,再来一次――」
诺温,用极为真挚的声音说。
「请再来一次,断罪衣的解放」
「什?」
没等谏也回答,诺温就从钟塔跳了起来。
通过原本是观览车的瓦砾之间,〈兽〉的钉子也朝人偶追过来。既然抱着谏也,就不能像刚才那样躲闪。超强振动下会变成尘埃的游乐园中,人偶即将降落。
离地面越来越近。
〈兽〉,露出嗤笑。
然后,诺温喃喃地说。
「这样――就能结束了」
「……!」
那句话,让少年犹豫了一下。
通过这次交错,会结束的究竟是哪一边呢。
〈兽〉呢,还是自己这边呢。至少,脑海中闪过的画面是被千万根钉子刺穿的自己和诺温的尸体。
不过,
(嘛……是一起啦)
谏也内心苦笑道。
对。
不用烦恼。
诺温说过。
自己是谏也的武器。
既然这样,除了相信武器之外,自己还能做什么呢。
自己这样的冒牌货,面对诺温这样的真实,除了相信她守望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随你便吧,木头呆」
谏也以非常直率的心情,说。
心情能这样直率,或许是第一次。
「你是我的武器吧。既然这样,不管我的武器想要做什么,我都会陪到最后――」
语尾带着一丝难为情,消失在晚风中。
理由很简单。
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刹那间,觉得人偶在微笑。
铮地一声,夜间的空气撕裂了。
迸出无数的钉子,幻化为企图吞噬人偶和少年生命的怪物,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对人偶和谏也露出獠牙。
「谏也大人」
「哦哦……!」
谏也再次咬大母指,按在人偶的背上。
「以神、及子、及圣灵之名,同时又以九濑谏也之血与名,予以承认。――这杯是用我血所立的新约(HIC EST ENIM CALIX SANGUINIS MEI,NOVI ET AETERNI TESTAMENTI)。」
加上胸口和双翼,三个圣灵机关同时发出声响。
诺温――断罪衣的双翼,进一步展开。
增至几米的巨大白银之翼,睥睨大地。
「限定量子干涉场,固定。由假想数学领域注入圣遗物及规定状况的参数。在此座标中假想现实·圣女亚加大的第三种奇迹起动。――即是说开始一万六千三百八十四回的试行」
圣句出口的同时,少女挥动大镰刀。
横扫骤雨般的钉子,然后对〈兽〉说出最后的圣句。
「我要模仿――圣女亚加大的火焰—」
†
上午零点。
钟塔的声响,还传至其它场所、其它人的耳中。
控制游乐园整个区域,同时也是轨道飞车终点的管理室。
「――是时候了呢」
卡洛嘟哝着,在胸口划十字。
一边操纵着轨道飞车的控制台,青年神父的薄嘴唇中,说出绝妙的祈祷。
「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阿们(In Nomine Patris et Filii, et Spiritus Sancti. Amen)」
那是,告知圣体祭仪(弥撒)即将开始的阶段祝祷。
†
同时,就在附近,还有听到钟声的人。
「谏也……哥哥……」
横卧在长椅上,少女,轻微地颤抖着。
带着似乎预感某种事情的悲伤。
带着似乎期待某种事情的鸣响。
然后,用能让看到的人背脊发凉的妖艳舌尖,舔了舔赤红的嘴唇。
†
「我要模仿――圣女亚加大的火焰—」
伴随着圣句从诺温的眼前释放而出的银色火焰,缠住想要刺穿他们的钉子,向〈兽〉反推过去。
〈兽〉只是嗤之以鼻。
那些火焰已经无效。
即便是奇迹,在胜过它的魔性面前就会行不通。〈兽〉吃掉的神父的人格(persona)中,记载着与其相关的知识。
为了确实捉住人偶,将振动赋予钉子。
它会把碍事的圣炎击散,拘束人偶。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突然,奇妙的――如同歌声般的声响,如风般吹过游乐园的夜晚。
「――!」
谏也四处张望。
原本释放钉子的〈兽〉,停止了动作。
茫然看着自己的手。
看似熄灭的火焰,正缠绕在〈兽〉的手上。
不仅如此,还在逐渐扩大,〈兽〉的身体逐渐受到侵蚀。火力也在渐渐增强,熔化〈兽〉的钉子。
看似没有感觉器官的〈兽〉,在冠名为奇迹的灼热之下,发出难以形容的叫声,在碎裂的瓦砾和柏油路上跺脚。
「你、是……!?」
「断罪衣的发动条件是人们的信仰――在无意识下,由圣人的逸闻为原型形成的」
以声音为目标,〈兽〉挥出新的钉子。
螺旋状的钉子,即使在混乱之中,仍考虑到人偶的躲避范围。朝声音的上下方射出的钉子,不管人偶跳跃还是落地,都将刺穿身体。
然而――那些钉子,完全没有起作用。
「所以,若要更严密的说,奇迹并不是由断罪衣发动,而是由信仰和祈祷发动奇迹。更有效的采纳那些『力量』,通过假想现实中无数个试行,模仿并再现过去的奇迹的就是断罪衣的基本体系」
〈兽〉仰起脸。
人偶和少年,静止在空中。
从少女的脚射出极细的钢丝,穿过瓦砾之间,形成不可视的立足处。可是,〈兽〉并不知道。
只是觉得,人偶是如此美丽。
飘扬着和圣炎同种颜色的头发,以微微欠缺的十六夜月色为背景,如同天使般展开断罪衣的双翼。
那周围还围绕着很多娱乐设施。
躲过破坏的三个轨道飞车和环型线路、众多娱乐设施按一定的规则运转,用奇妙的歌曲笼罩整个游乐园。
〈兽〉吞食的知识,知道这首歌曲。
祈祷。
【上主,求你垂怜。上主,求你垂怜。上主,求你垂怜。(Kyrie, eleison. Kyrie, eleison. Kyrie, eleison.)】(※注:垂怜曲)
「既然这样,如果得到更强大的『力量』,如果能执行更多更大更致密的演算,可以模仿更强大的奇迹也是理所当然的」
(是……这样啊……)
谏也领会了。
几个小时前,诺温入手的卡洛的数据。其中,用难以理解的图案描绘的御陵市俯瞰图。那图案意味着什么。
「这个都市,是一座圣堂」
维持着炎之奇迹,诺温说。
「人们的祈祷、信仰,即使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也会循环在这个都市。这座游乐园里的设施,是作为圣体仪式(弥撒)的象征来汇集那些『力量』的。钟塔的钟声自不必说,轨道滑车的轨道是荆棘之冠,环形线路是祭坛,而我们断罪衣才是接受圣灵降临的葡萄酒和面包」
恐怕,时间和场所都仅限于极端。
难以名状的,祈祷的『力量』。
人们在生活、行动、说话、睡眠――无意识间流露的能量,原本是难以制御的。实际上,卡洛一边把兽引到这个游乐园,一边将『力量』上乘在自己的断罪衣上。但是失败了。
就算得以实现,那代价将会何等巨大。
(…………)
现在,少年能感觉到诺温的断罪衣在颤抖,还集合辅助机关的三个圣灵机关的悲鸣。要求再现出大幅超出基本规格的奇迹,可能会导致断罪衣的分解。
那么,承受模仿奇迹代价的本人又是如何?
谏也想起卡洛的眼罩下面。
「诺温……」
「我没事」
人偶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渐渐熔化的〈兽〉,甚至连人语也说不出。
圣体仪式的祈祷远远流去。
【愿主将自己的圣爱之火及永爱之焰,燃在我们心中(Accendat innobis Dominus ignem sui amoris, et flammam aeternas caritatis)】(※注:与原文的有点差异,但是意思有99%的相似)
持续释放的钉子在眼前烧尽。同时,诺温说。
「谏也大人――请、把手、借用一下」
「你、这……」
诺温单手挥起镰刀,视线距〈兽〉的位置稍微有些偏差。
奇迹的负荷,似乎已经损坏诺温的感觉器官。
「……」
少年咬着牙,把手放在镰刀上。
发出令人不悦的滋滋声。
远远超出体温的热量,灼烧少年的手掌。不伤害人类的奇迹之焰,由于『力量』的过量供给,性质发生变化。
「……谏也、大人?」
「没问题啦」
少年露出得意的笑容。
要烧就烧吧。
挥动武器时,伴随着疼痛才合乎常理。比起让一个人承担疼痛,这样做心里更痛快。
「是这边」
把镰刀朝〈兽〉的方向转过去。在银色火焰之中,盯着身体渐渐溃烂的〈兽〉。如泥水般溶化的金属表面,已经没有任何格兰特神父的影子。
「你也会这样做吧……就算我是个冒牌,也没问题吧」
谏也嘟哝道。
「……混蛋,就此结束吧」
「谏也大人」
镰刀随着人偶的声音举起。
展开的断罪衣再次扩展,双翼酷似火箭助推器。守护诺温的装甲和辅助圣灵机关发生移动,集中至右半身。
同时,圣灵机关最大功率运转。瞬间将输出上升几倍,用不可视的压力重写世界。把组装在护手上的圆筒旋转起来,将变换的奇迹强行固定在〈圣十字剑〉上。
大镰刀的利刃,闪耀着神圣的银色火焰,激烈地燃烧起来。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Panem nostrum quotidianum da nobis hodie: Et dimitte nobis debitanostra, sicut et nos dimittimus debitoribus nostris. Et ne nos inducas intentationem)】
飘动着圣职衣和断罪衣,少年和人偶跳起。
刀刃的轨迹,与祈祷重叠起来。
【救我们脱离凶恶(Sed libera nos a malo)】(※注:主祷文。)
从正中劈落的炎刃,将〈兽〉的身体斩成左右两断。
5
击中对手的感触,沉重、并且传至全身。
把〈兽〉斩成两断、陷入地面的冲击,使得谏也烫伤的手掌离开了大镰刀,着地时翻了个大跟头。
「……!」
咬紧牙关,马上跳起来。
眼前,被斩成两断的〈兽〉被银色的火焰烧烧至烬。
「搞定……了……!?」
「……是的」
同样跪在地上的诺温,点了点头。
断罪衣的展开已经结束了。
由于超负荷的奇迹演算,不能正常的进行收回。巨大的双翼在途中与圣职衣的衣袖混在一起,笨拙地斜落在一旁。冷却剂也早已蒸发完,圣灵机关和内侧的圆筒喷发出淡淡的烟雾。
即便如此,人偶没有表情的侧脸,浮现出类似放心的某种表情。
「这样……就……」
人偶的嘴唇,呼,舒了一口气。就在这时。
在下一个瞬间。
世界发生裂痕。
「――――!?」
噗滋一声,谏也的脚沉了下去。
在泥泞不堪的地面脚腕陷了进去,少年低头看下去,不禁倒吸一口气。
那里,有一张满是皱纹的老人的脸在嗤笑。
不。
脸,不只是一个。
银色火焰的内侧,从斩成两断的〈兽〉的裂缝,人脸不断涌出来。
如同肿瘤一般,男女老幼无一不是肿胀的。
大量的人脸出现后消失,仿佛暗黑之海(渊面黑暗*)般展开。(※这个词汇出自旧约创世纪第一章,第一页第一、二行。)
而且,全都在嗤笑。
“交出来……”
每张脸都在说。
并非空气的振动,直接向精神诉诸的『声音』。缠绕着浓厚、凶暴的冲动,仅仅这样就足以令人发狂。
这次,所有的脸说。
“交……出来……”
「……呜……呕……」
谏也哆嗦着捂住嘴,连身为人偶的诺温也战栗地僵直在那里。
人偶的回路发生巨大混乱,并对这个怪异得出答案。
「丧神……现象……」
所谓的丧神现象,原本是指缠绕在〈兽〉身上的『世界的歪曲』,人类的意识崩坏的现象。
但是,如若『世界的歪曲』从〈兽〉的体内溢出来呢?
那时,丧神现象将会支配整个区域,令所有在场的人发狂。实际上,能够这样坚持的谏也,只是在视界中映照着那些现象而已,就已经因极度的酩酊感而难以保持意识。
「这……不可能……」
人偶的数据在否定。
那种现象,准三阶位也难以做到。
在现实中确认的只有两次。第一次是在圣战的最高峰,还有一次迎来了整个特别指定教区全部毁灭的最坏结果。
可是,眼前的现象就是事实。
是准三阶位之上的――岂止是正三阶位,甚至能达到目前确认的最高位准二阶位的强烈瘴气的密度。
并不是刚才那一击不够强。
〈兽〉的命脈确实被切断,处于濒死状态。既然这样,为濒死的〈兽〉给予更强大的活力的是……!
“交出来……!”
人面们叫着,沸腾着,犹如怒涛般流向大地。
(要被……吞……掉……了……)
谏也僵住了。
受到丧神现象的蛊惑的情况下,脚腕还被人面咬住,逃脱也不是件易事。蜂涌而至的人面们的后面,成为躯壳的〈兽〉开始崩塌。
刹那间。
「……谏也……大人」
已经无法动弹的人偶,以倒下之势,滚倒在少年面前。
「诺……温……!」
人面蜂涌而至。
他们的视线没有指向谏也。
作为断罪衣的使用者的圣人,对于〈兽〉来说是最好的诱饵。机械的四肢和强化的骨格暂且不说,除此之外的内脏和血肉一定是非常美味的吧。
人偶的身体埋没在人面之中。
嗤笑的人面,为了吃掉诺温而集中起来。
消失在狭缝之间的人偶的脸,看起来是如此悲伤,谏也脑海里的某个记忆忽隐忽现。
――『太好了』
第一次做的料理,听到还不错的回复时,露出的笑脸。
――『啊,反应又变得很奇怪的是我吗?』
歪着头,眨眼睛的脸。
――『为什么,您还要来这里!』
知道谏也还在这里时,生气的脸。
「诺温!」
少年伸出手。
强行扯开人面咬住的膝盖。
噗滋,皮肤和肉撕裂的声音。灼热刺穿骨头内部的感觉胜过疼痛,脚上仿佛被赤热的火箸刺穿一般折磨少年。
即便如此,少年没有停下。
就算伸出手的结果,自己也被一起吞噬掉,也不能停下来。
(……这……种……我……不……认……同!)
不认同。
这怎么能认同呢。
这种结尾。
这样的结尾。
就算自己是冒牌货,不像样的赝品(Fake),只会满是漏洞的虚张声势,无可救药的骗子,无可奈何的虚伪的结晶体,也不允许这样的落幕方式。
「……想要,力量吗?」
有人说。
这时,人影就伫立在身边。
「玻……璃?」
谏也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
不可能在这里。
朱鹭头玻璃,应该在卡洛身边才对。
然而,黑发少女,似乎要把脚下的地狱比喻成天上的风景一般露出淡淡的微笑,再次讯问道。
「……想要力量吧?因为,比起那些孩子,你呼唤我的声音是最强的哦。所以……」
是让人感觉到非常淫荡的声音。
轻轻地,少女的手指触摸谏也的脸颊。纤弱的如同电流般的东西令谏也感到发麻时,少女的脸靠近过来。
人面回过头。
所有的人面发出喊叫,
“交出来……!”
这时,已经迟了。
「我把……力量……交给你……」
濡湿且柔软的感触离开嘴唇时,少年的膝盖落下来。
同时,无数个人面从倒在地上的诺温身上剥离,朝着玻璃和谏也如同雪崩般流过来。无数张脸吐出舌头,垂涎欲滴,沸腾着所有的欲望,向少女奔去。
可是,他们没有注意到。
跪下来的少年,身上的圣职衣发生了变化。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理由。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原理。
但是,这样就足够了。
「――起动吧」
机械音接受低着头说出来的话。
「限定量子干涉场,固定。由假想数学领域注入圣遗物及规定状况的参数。在本坐标启动假想现实·圣乔治(St.George)的第二种奇迹。――即开始试行三十八万七千三百五十三回」
人面还在继续。
就算释放着接近准二阶位的瘴气,它们早已失去知性。
(断罪衣……)
在谏也断断续续的意识中,某种知识在向他诉说。
这个断罪衣的守护圣人是――圣乔治。
与圣基道霍一样是十四救难圣人之一,在某个国家被赞颂为军神,还屠过龙,是最高位的守护圣人。
「请」
少女微笑着说。
「…………呜、啊」
谏也举起手。
比起少年的意志,更像是『力量』让他举起来。
少年的体内,充斥着异常巨大的『力量』。
胳膊的神经和骨头之间,膨涨起凶暴的内压。如若不马上解放,少年自己将被撕裂一般凶猛。撕咬肉体,挤碎骨头,比起〈兽〉,仿佛是那股『力量』才是吞食少年的原凶。
“交出……来――……!”
少年的手,对着那个『声音』。
拼命地控制漩涡状的『力量』。咬紧牙关,忍住热得沸腾的脑袋,想像螺旋的去向。
只凝聚在一句圣句中。
「吾要模仿――圣乔治的枪」
光之枪――爆裂。
是光还是热,谏也已经无从区别。
只是眼睑里一片空白。
人面的〈兽〉也好,微笑的少女也好,就连释放『力量』的谏也自己――一切的一切,溶入光之洪流之中。
†
卡洛也看着气壮山河的光柱。
发现旁边的玻璃不在时,慌忙蹒跚着离开轨道飞车的管理室的时候。
「那……是……」
光的原由,卡洛是知道的。
准确地说,他是知道孕育那道光的模仿奇迹的原由。
「……圣乔治的……断罪衣……」
不可能会忘记。
那是,曾经『九濑谏也』的断罪衣。
(线路……恢复了……克莱门蒂红衣教主代理!能听见吗,克莱门蒂红衣教主代理!就在刚才,异端指定E06的反应完全消失了……!而且,就在刚才谏也大人的反应……)
从耳机传来的通信也远离意识,卡洛带着受伤的身体跑出去。
于是――刹那间覆盖世界的光也渐渐稀薄,一切都消失在夜晚的黑暗之中。
终章
――做了个梦。
在某个遥远的国家的教会。
刚刚打扫过的教会里,地板和窗框一尘不染。空气也十分清爽,彩色玻璃上的圣母似乎也非常喜悦。
这种教会的神父,应该不会像那个死眼罩,非常正经吧。
不知不觉就这样想着,但马上撤回意见。
因为祭坛的旁边,刚好有个神父。
在跟小女孩说话。
大概是十一、二岁左右吧。穿着给人早熟感的白色礼裙,开心的和神父说话。
神父也很年轻。
微微卷曲的黑发。温和的眼神。每一个动作都流露出为人和善的气息。应该很会受信徒的仰慕。
小女孩离去之后,神父慢慢地抬起头。
令他感到火大的是,有着和自己一样的脸。
「――您好」
那个家伙仿佛在这样说。
什么叫您好啊。
开什么玩笑。
因为你中途退场的关系,给大家带来多大的麻烦啊。像我这样的冒牌货,要怎么去隐瞒啊。刚才也是,有你在的话就不会那么费劲了。
接着,那个家伙用一副为难的表情露出微笑,用食指和中指触摸胸前的十字架。
「我也和你一样」
什么叫一样啊。
你是毋庸置疑的英雄吧。
要不然,怎么会用那种断罪衣――
「其实您自己也很清楚吧。那正是顺其自然的结果」
那个家伙用越发为难的表情说。
「我需要将那份顺其自然,将那份偶然继续下去。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
那段话,一时之间令谏也说不出话来。
本尊与冒充者的区别。
那个死眼罩说过的那段话。
――顺其自然也好信口开河也罢,事情就是这样演变的。所以还要继续下去。或许仅仅是这样而已吧。
如果,那是真的话。
「你、你是……」
第一次,想叫唤他。
可是,话还没说完,神父把视线投到谏也的背后。
「看,好像有人来接您了」
回过头,纤细的手伸了过来。
那是机械的手。
从撕裂的人工皮肤,裸露出导线和机械。即便如此,那只手仍在努力的渴求这边。那动作是那么的一心一意,那么的死心塌地,感到窝心的是胸口堵塞,呼吸困难。
「那么」
神父的脸远远离去。
可恶,等一下。
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这混蛋说――
然而,那只手――那只比任何人都强有力的手拼命地拉着少年――
†
光,透过眼睑。
温和的阳光照射下来,有人握着自己的手。
(病房……吗……)
有印象。
教团的医疗楼层。
茫然地,看向握着自己的手。
那手指纤细的印象格外强烈。宛如用玻璃或水晶制成的,稍微用点力就会折断一般,纤弱的感触。白白的、有着清洁感的房间里,长长的黑发正在飘动。
(呃――)
睡眼朦胧的少年,这时才瞪大了眼睛。
「玻、璃……!?」
「是、是!」
被呼唤的少女,以直立不动地姿势站起来。
手还握着,要把这边拉下去一般的气势站起来,那正是朱鹭头玻璃。
谏也捂着嘴唇发出呻吟。
断绝所有的动摇,戴上作为『九濑谏也』的面具用了几秒钟的时间。
那几秒种的时间,似乎被看作是少年掌握了状况。忍耐已久的玻璃问道。
「谏也哥哥,那个,还认得我吗……?」
「啊、是的……那是当然」
听了少年的回答,少女如释负重般舒了一口气。
鲜红的礼裙换成了白色的患者服。然而,少女的高贵气质并没有因此而减弱。应该说胸口握拳的样子,显现出任何宝石都无可替代的美。
「对不起」
少女嘟哝道。
「真的,非常对不起。我,说过要当诱饵却一直躺在那里……最后,还得到谏也哥哥和诺温的救助……」
「诶……?」
谏也眨眨眼睑。
对话不在一条线上。
自己最后看到的光景,和少女所说的不一致。
「玻璃小姐……那个……〈兽〉的事……」
话没能说到最后。
因为发现了房间里另外一个气息。
「卡洛」
「这还真是别来无恙呢」
就在离得较近的墙边,带眼罩的神父行了一礼。
「因为玻璃小姐想过来探病,所以就跟着一起过来。不过,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虽然医疗班的人也说过差不多就要醒过来」
青年悠闲地笑着,把话题转向旁边的少女。
「玻璃小姐一会儿还有检查吧。这边有我在就可以,请先回吧」
「啊……是」
玻璃轻轻地点头。
「那么,我会再来的,谏也哥哥」
打开自动门时发出微弱的声响,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门的对面。
然后,
「那么」
眼罩神父座在病床旁边的圆椅子上。
正想会说些什么话时,竟然就那样垂下肩膀。
「……啊啊。有点累了。被队员们掐了一顿呢。刚赴任没多久就依赖尚未完全的谏也君这么多次,成何体统之类的。自从你来了之后,我的评价一落千丈呢」
「如果能那样孤立起来,沉进水沟里去,我也就可以安眠了」
看着马上脱掉优等生的脸,歪着嘴唇的少年,青年苦笑道。
「好歹,比你受得伤还要重,能不能手下留情啊」
说这些时,窥视到卡洛的圣职衣喉咙处有白色的绷带。
实际上,那正是重伤。
能这样随意走动,除他自己以外很少有人能做到。
比如……玻璃的监视,也是如此。
「那么……话说回来,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卡洛问道。
「没问玻璃吗」
「她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
青年神父微微耸了耸肩。
「检查几乎全部结束。包括心理测验,完全没有异常。反倒是你,穿上了这个」
「――!」
谏也咬牙切齿地看着卡洛伸过来的东西。
青年拿起整理过的――看似只是件平淡无奇的圣职衣。
那件衣服的原形,谏也十分清楚。
「这是『九濑谏也』的断罪衣。圣战以来,和九濑谏也一起不知去向的物品」
「……不知去向?」
「是的」
卡洛点点头。
「与我这样的重机甲型,还有诺温的电脑型不一样的原型(original)。顺便检查了一下,圣灵机关和秘迹形态的展开机构也没有异常。更何况第一世代的断罪衣,如今已是黑箱的集合体,只能做一些最低限的检查……那么,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呢?」
眼罩神父歪着头,认真地烦恼着。
独眼,窥视着少年。
「怎么样?想起什么了吗?」
「……什么也不记得了」
谏也只是踌躇了片刻,马上摇头。
「是诺温把那个怪物干掉……只是这样而已」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卡洛很轻易地让步了。
用足以让人感到意外地从容,转身离去。
断罪衣还留在那里。
「喂,那个」
「是送给您的」
「可以吗。不是说这可是珍贵到眼珠都会蹦出来吗?」
「每一件断罪衣都各有自己的相应性。关键在于啮合。即便是持有资格的圣人,除了自己的断罪衣以外全部都是无用之物」
「而且,」
卡洛附加道。
「或许――如果是您的话可以使用它」
「绝对不会用的」
「那还真是可惜」
苦笑加深,卡洛也走出病房。
†
走出病房,卡洛·克莱门蒂红衣教主代理走向电梯。
需要做的事太多了。
关于崩坏的轨道飞车的情报操作。送往教团上层部门的与〈兽〉的交战记录。偏偏在这种时间出现〈兽〉的事情,有也必要进行缜密地调查。还有损失惨重的〈矛〉第五部队的改编和补充也要做。
突然想起格兰特神父。
被〈兽〉吃掉的前辈神父说,两年前的圣战真是令人怀念。
但是,卡洛并不这样认为。
对于卡洛来说,仍在继续。
守护这座城市,也是其中之一。
为此,不论用什么样的手段都在所不惜。
「……是啊。所以,要一起努力哦,谏也君」
卡洛轻声嘟哝道。
快步走在楼道的青年神父的侧脸,是比虔诚的神父更像引领大军的将官,洋溢着严肃的氛围。
†
只剩下一个人的谏也,阳光透过指间。
思绪模糊。
(什么也……不记得……吗)
玻璃的事。
不知道自己是人还是〈兽〉,即便如此还要去战斗的少女――她的变化。
不。
不只是这样。
此时才发觉,谏也的手上没有烫伤。
握住那个大镰刀时,确实受到烫伤。甚至还做好了一两根手指作废的觉悟。两只脚也被那些人面咬得血肉模糊才对。
然而,结果是这样。
何止是伤,没有留下半点疼痛。
(邪门)
真的很邪门。
一切都是谎言,一切都是秘密。
而且,自己也是那无数谎言之一。
「……哼」
想到这,谏也哼了一声。
从刚才开始,门外一直有个人影走来走去。
「快点进来吧」
谏也叫了一声。
刚好过了三秒,瘦小的人影走进来。
不用说,正是诺温。
「你,在做什么呢」
「隔着玻璃,判断出谏也大人正在思考。认为不进行妨碍才是最好的选择」
话虽然没错,但是有微妙的偏差。
随着叹息声,横着眼睛仔细观察。
在走出病房之前听卡洛说没有大碍,而实际看来,也没有任何受伤之处。
「四肢的连接很快就结束了,但是其它回路的检测和翻修花了很多时间。没能赶上谏也大人醒来感到万分抱歉。幸好,断罪衣和我的机能都没有发现不可修缮的地方。活体部分可能需要两周时间才能恢复,但是没有问题」
「奇迹的代价也,没问题吗?」
少年的讯问,是因为意识到卡洛的眼罩。
人偶轻轻地点头。
「开始运转之后,断罪衣才起动两次的就是我。加上双重起动也是三次。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暂时不会发生问题」
「那样,就好」
虽然想问问玻璃的事情,但那个时候,诺温已经停止运转了。
更何况,是不是做了我伸手拉你的梦啊,之类的怎么可能问得出口。嘛,怎么说脑子是活体做梦也是不无道理,但是向人偶问那种疑问似乎带着哲学气味。
这次,由诺温先开口。
「您,果然还是没有逃呢」
「现在才刚刚开始吧」
谏也搔了搔头。
演绎冒牌的事情。
叫作『九濑谏也』的,御陵市最大的谎言。
――不过。
并不是那么令人讨厌的事。
就像在梦里面,那个家伙说的那样,如果本尊其实就是在延续顺其自然的话,由自己来继续下去也不坏。
(……其它也没事可做的啊)
即便只是一个面具。
即便只是一个冒充者。
只要那里有确切的意义,谏也就会觉得自己得到了救赎。
比起没有自我、没有人愿意看着自己要好得多。
「…………」
人偶闭上眼睑,几秒过后说。
「可以再问您,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谏也大人真正的名字,是怎么称呼的?」
「为什么,想问那种事?」
「不可以吗」
人偶的声音还是和往常一样,但是听起来有种可惜的感觉。谏也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这个人偶这么难对付啊。
明明对谎言、诈骗很拿手。
「九濑勇哉」
喃喃地说。
「九濑勇哉。字要怎么写呢?」
「勇气的勇和,古文中使用的哉啦」
挥手回答。
这时,人偶说出奇怪的话。
「啊啊……原来,谏也真的是您的名字呢」
「哈?」
「因为,勇哉也可以读作谏也*吧。今后叫谏也大人时,并不是叫『九濑谏也』,而是直接叫您的名字的是我。可以吗,谏也大人」(※在这里,“勇哉”和“谏也”都可以读作イザヤ(IZAYA)。全文一直用片假名的イザヤ(IZAYA)称呼主人公,而把死去的哥哥用『九濑谏也』来表示。此外,在圣经里面イザヤ(IZAYA)译作以赛亚,是旧约圣经先知书的第一卷卷名。只是拿来用?还是有伏笔?或者有什么深意?自行想像。)
听了那种像白痴一样的话,然而更加白痴的是,少年无以言对的愣在那里。
那是,当然的吧。
来到这座城市,第一个叫出自己名字的竟然是――宛如幼女一般清澈无比的笑脸。
后记
大家好,我是三田诚。在系列的最开始,先明确一下三田诚读作『さんだまこと』。去书店,虽然偶尔会摆在「ま行」的书架上,如果能当做是开玩笑救济(购阅)一下,会感到非常荣幸。(※注:三田诚姓氏的读法经常被弄错,所以会在后记中解释「不是“みたまこと”而是“さんだ まこと” 」。日语中的“三”有“さん(san)”、“み(mi)”、“みつ(michu)”三种读法。“ま行”是指“ま、み、む、め、も”一行五个日文假名,日本的图书馆或书店把书排列在书架时,会根据作者姓氏第一个假名所属的行进行排列。大概,是这样)
那么,关于本书。
终于可以开始写了……我个人有这样的感慨。
最初的构思设定是在三年前左右想出来的。
我在别的文库写叫做『魔法人力派遣公司』的异种魔法格斗类型的小说。在找资料时收集一些,还有接受各种讲议时收集一些,从中探索出的另外一个要素便是写这本书的契机。
将众多逸闻和民间传承浑然一体的巨大思想基础。
说到宗教就会觉得很死板吧,但是即便不说些难懂的话,圣人的传说和奇迹还是会让人兴奋。比如,到了二十世纪被认定为圣人的圣女贞德(Joanof Arc)的传说,应该有很多人喜欢吧。
心想写出有趣的故事出来,一直在等待机会……结果,写出来之后又陷入混乱不堪的思想斗争中(笑)。其实,谏也冒充别人的样子、诺温的一心一意、卡洛的形迹可疑、玻璃的激情,写起来非常愉快。
圣人和怪物,都市与斗争,还有谎言与冒充的故事。
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到了最后,插图的岸和田ロビンさん(从LUX PAIN的时候就特别喜欢)、接受拉丁语等神学考证的三轮清宗さん、经常为我调整日程安排的负责人Yさん、想出各种重要主意的友人Y群、以及读者的各位,给予最大级的感谢。
还有,希望能在下次的物语中再会。
二〇〇八年九月
一边读着Jacobus de Voragine的『黄金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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