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猫鸣泣之时~Episode.1~上[龙骑士07]


本帖最后由 Lafrente 于 2011-4-21 18:32 编辑



  海猫鸣泣之时~Episode.1~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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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著:龙骑士07
  图源:千月绫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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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被弃掉的一个坑,古老到连封面和插图都找不回来,下卷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开端

  “…………您又来了……不是告诉过您不要随意酗酒吗?”话音刚落下,年迈的医师取下戴在耳朵上的听诊器,忍不住叹了口气。
  昏暗的书房里积满了尘埃,霉味和甜味混杂在一起,生成了一股微妙的异味。说这是书房,未免显得过于宽敞,房间的一角甚至还摆放着一张异常奢华的大床。在这间采光不佳的房间里,闪动着几个年迈男人的身影:接受诊断的男人,为其做诊视的医生,以及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一切的佣人。
  “酒可是我的老友,它和我的交情可不输给你,而且比你和我的交情更久。”老男人毫不为医生的忠告所动,说完这番话后整了整为了方便听诊而敞开的前胸衣襟。他的衣服上绣着的图案,看起来像只有一侧翅膀的金色鹫。
  面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回答,还未来得及将听诊器放下的医生南条颇为为难地说道:“……金藏先生……恕我直言,您的身体状况看似还不错,是因为您—直以来服下的药物起效的缘故。可如果您继续喝这么烈性的酒,之前服下的药物的药效都会付之东流……我说这些都是为了您好。请您不要贪杯。”
  “对我忠告一番的心意我领了,我的老友。…………源次,麻烦你再给我倒一杯。稍微一点点就够了,你也给南条留点面子。”金藏依然不为所动,转而向伫立在自己身边的男人提出了贪杯的要求。
  “…………真的可以吗?”名叫源次的老管家看了看眼前要求斟酒的主人,又用扫了一眼想要制止自己倒酒的主治医师。权衡再三,他终究还是无言地略略颔首,选择了忠实地遵从主人的命令。老管家源次的衣服上也有用金色的丝线绣成的片翼之鹫图案,在昏暗的房间中依然和他主人衣服上的图案一样熠熠生辉。看到源次走向酒柜准备主人要求的烈酒,主治医师南条再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片刻过后,房间中充斥着烈酒的芳香。
  心灵,灵魂,都仿佛要在这剧毒一般的芳香中溶蚀崩解。而这股甘甜的芳香,正来自于让主人欲罢不能,仿佛会让人染上毒瘾的绿色烈酒。
  “…………南条,你也是我交情匪浅的铁哥们了。你竭力让我活到了今天,对此我深表感谢。”
  “我并没有为您做过什么值得您挂心的…………医生的忠告什么的,金藏先生您也从来都没有把它当成一回事吧。”
  “哈哈哈……你不也是,每次下棋我说这步下错要悔棋,你也从来都不肯吧。算我们俩扯平罢了。”
  “……主公大人。”源次边说边为主人双手递上酒杯。
  “对不住了……如果不吃药,我还死不了。要我不喝酒的话那我就死定了。”金藏懒得去看一眼一脸没辙表情的南条,径自从源次的手中接过了酒杯。……看到那满满—杯的绿色液体会联想到这是酒的人恐怕不多。
  “……南条,你说实话。我这条命还有几天好活?”
  “这个么……如果硬要我说您的还能活得久,得看您肯不肯控制饮酒。”说完,南条瞥了眼金藏端着酒杯非常受用地享受美酒的样子,不禁又深深地叹了口气。然而最终他还是再度开口:“…………您剩下的时日不多了。”
  “…………时日不多是怎么个概念。”
  “…………那我就拿国际象棋来打比方吧。虽然金藏先生的进攻非常犀利,但是您根本无法拿下我的王。”南条的视线落在了房间一角的边角桌上,桌面上摆放着一套精工细作的国际象棋。棋盘上剩下的棋子已经不多,整个棋局已经进入了终盘。黑方的战车和主教已经深入敌后,而白方已经被逼迫至车王易位,即便是对国际象棋-一窍不通的门外汉一看也能知道胜负即将尘埃落定。
  而这盘棋,正是南条前来为金藏诊疗时和他断断续续地下着的。南条这番话的含义,就是断言在这盘棋分出胜负之前金藏就会长眠不醒。这番话,并非南条以医生的身份为金藏做出的诊断,而是出于金藏多年老友的无奈和不舍。
  “…………如果是一般的病人的话,这时候我就会劝他写遗嘱了。”
  “……遣嘱是什么东西,南条。是指留下一纸文字告诉我的后人怎样瓜分我的财产,然后将我的尸首四分五裂让我回归虚无吗?”
  “不是,怎么会是那种东西……所谓的遗嘱也就是您留给后人的意愿,遗嘱中并非只写财产分配。”
  “哦…………那你说说看除了财产分配之外我还能写些什么。”
  “………比如说您未了的心愿,未尽之事……或是希望后人继承的东西……要不然就是想告诉后人的东西……总之写什么都可以。”
  “……哼…………希望后人继承的东西?想要告诉后人的东西?简直愚蠢至极。我右代宫金藏,没有半点想要留给后人或是告诉后人的东西!我来到这个世界时一无所有,当然一命归西也不会带走一分一毫!哪怕明年的今天就是我的忌日,就算今天我真的要死了!我也不会感到任何畏惧!老老实实地接受必死的宿命!我这辈子挣到手的一切!财富!名誉!一切的一切!都要伴随我肉体的消亡灰飞烟灭!别指望我会给我的后人留下些什么!我什么都不会留下!我死后要化为山川田野!我也不指望能有棺木坟地将我安葬!这就是我和魔女的契约!我死后我的后人将会失去一切!正因为缔结契约时我一无所有,死后我自然什么都不会留下!什么都不会留下!”
  金藏猛地站起身,—通连珠炮般的咆哮过后,他的肩膀无力地垂了下来。而此刻他的表情,则像失去长久以来的信念一般,变得阴郁而又软弱。
  “…………但是我对人世仍然有所眷恋。就算我没有一丁点儿留给后人的东西,在某个心愿未了之前我绝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了。”
  “……………那就请把那件事写在遗嘱中。能在活着的时候了却这份心愿那自然最好不过。万一您带着未了的心愿与世长辞,也有人能替您了却生前未了的心愿。人们在生前留下一份文书,即便自己有个什么万一带着遗憾离开人世,自己在这个世上未了的心愿和牵挂也必定会有后人为自己解决………这就是所谓的遗嘱。”说着,南条温柔地把手搭在金藏的肩膀上,却不料他又突然激动起来,粗鲁地拍开了南条的手。
  “不行不行不行!我非得在活着的时候了却我这份心愿不可!我死后灵魂马上就会被恶魔吞噬,一点渣滓都不会留下!死后天堂的安静祥和与我无共!所以我一定得在活着的时候了却一切心愿才行!所以遗嘱什么的我不需要!我也没有闲工夫写那种东西!……有时间才怪!……我想见她一面。我还想再见她一面!我还想再看一眼贝娅特莉切的笑容!啊啊,贝娅特莉切!为何你要如此拒绝我!现在我就将你赐予我的一切悉数归还,我宁愿失去一切来换来你一笑!所以让我临死之前再看一眼你的笑容……
  贝娅特莉切,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吧,你应该听到我的请求了,你就是那种女人!求你了,再看一眼你的倩影吧!你在这里吧!?你—定听到了我的请求却销声匿迹,躲在这个房间的某个角落里嘲笑我吧!?求你再度现身于我面前,再一次向我展现你的笑容吧!你要送我归西也无所谓,想要的话我这条老命就交给你了!我不想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死掉!再次看到你的微笑之前我绝不会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掉!啊啊,贝娅特莉切!贝娅特莉切!我把这条命交给你了,我把这条命交给你了!我求求你了!贝娅特莉切——!”


  10月4日 六
  Sat. 4th October 1986
  重逢

  ■调布视场

  “哎——时代这东西还真是日新月异……只要三十钟就能到达了啊,这可太让人吃惊了……”当然我边说边挠头只是为了感叹时代发展的迅速而已。过去想要前往新岛必须坐船,整个旅程需要消耗半天时间不说,海上遇上什么大风大浪的还不能把人给颠死。时代进步了交通也便利了,这太棒啦。
  不过我从来没坐过那么小的飞机。现在停在我眼前的,是一架双发动机的螺旋桨飞机,大小看起来顶多只能塞进二十多人吧。虽然以前我也曾坐过大型的喷气式客机,这种小型飞机还真的是一次搭乘……这种飞机肯定会摇晃的吧。人常说船越小在海上晃得越厉害,飞机也应该是同一个道理才对。
  ……哈,饶了我吧。
  就在我看着停机坪满脑子尽是这种念头的时候,有人向我搭话。
  “哈哈哈,你就放心吧,战人君。船怎么能和飞机相提并论,飞机是四平八稳的,一点都不会摇晃的啦。”
  “哇!让、让治大哥,是你啊!嘿嘿,你别吓我啊,你这一跳吓得我寿命铁定锐减三年啊。再说了,你说什么会摇晃啊?嘻嘻嘻嘻,我做梦都不会有飞机会摇晃啊,搞不好还会掉下去啊之类扯淡念头的啦!”
  “抱歉抱歉,现在和小时候已经是两码子事了。上一次碰面到现在都已经过了六年了,战人君也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啊。哈哈哈哈哈。”
  “嘿,大哥你也不是,都已经能随便抽烟喝酒了。我对香烟没兴趣,不过我倒是很想喝酒,嘻嘻嘻!想必继承了伯父酒量基因的大哥也很能喝吧?”
  “我的话,因为应酬而喝的酒比我想喝酒的时侯喝的酒要多得多呢。日本人谈生意怎能离得开酒啊。”
  “嘻嘻嘻!我没说错吧!?所以最近我也得开始不断地进行预习复习啦!”
  “不、不行啊,战人君你还是未成年人吧!未成年人饮酒可能会对身体造成负面影响的……哎,嗯。”
  “我这副身板足矣说明我发育完善了吧!倒不如说我还想找找有什么方法能让我的身高缩短一些呢!”我不禁得意洋洋地挺起了胸膛。刚进入发育期的时候,我的身高在班里只是中上水准。随着身体不断地发育成长,不知不觉间我的现在的身高已经突破了一百八十公分。
  这全拜我密集不断的肌肉锻炼和通过不明来路买到手的肌肉增强剂所赐。我做梦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我的身高能超过让治哥十公分,身为弟弟却俯视自己的哥哥……啊,亲戚们肯定都会说,“战人君你都长这么大了啊”之类的话吧……这会让我羞得无地自容的,还是饶了我吧。
  话说回来,我的名字叫战人……该怎么说呢,这名字很厉害吧。我都要怀疑给我起名字的父母的品味了。初次见面的人把我的名字读错也不能怪人家,通常大家都会把我的名字读成“sento”。如果你第一次看到我的名字也这么读的话,那可惜了,你读错喽。
  我的名字是“右代宫战人”。你读得出来吗?我的姓读作“ushiromiya”,要读出我的姓其实还不难吧。问题就出在我的名字上……“战人”读作“battler”。右代宫战人,我这名字太震撼了。
  给我起这么一个名字的父母太牛了,为我做户籍登记的派出所窗口接待也很牛。……两方不管是谁,我都已经将其列进这辈子非宰了不可的人列表里了。
  对了,刚才向我搭话的人,他是我的堂哥,名叫右代宫让治。他比我大五岁,今年应该二十三岁上下,他这人看起来非常面善,还戴着一副眼镜。右代宫家第三代有两男三女,从小我就—直和大哥一起玩,所以我到现在还管他叫大哥。
  我和大哥身上穿着的衣服上,都绣着熠熠生辉的金色片翼之鹫的纹章。这东西可是右代宫家的象征。
  此时,大哥身边站着的—对中年男女也开始向我搭话。
  “真看不出来啊,战人君都长这么大个儿了。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话看来真不假。”
  “所以说这才是血缘的神秘之处呀。留弗夫也是差不多到了高中的时候各自才长到和现在的战人君差不多哦?发育期来得晚的孩子最后个子才长得高呀。”
  “才没有那回事呢。男人的内心得跟着个子一起长才行啊!”
  “就是说啊!战人君你很有自觉嘛!男人之间拼的可是内涵!男人必须时刻磨练自己才行。然后就要虎视眈眈地等待时机然后一鸣惊人!我当年也没想到现在自己会坐上会社社长之位,成为一国一城之主啊……没错,那片放火烧过之后一文不值的荒地就是我的起点……!”
  这位正唠叨自己的奋斗史,穿着体面却略有些肥硕的大叔就是让治大哥的父亲,秀吉伯父。他是我老爸的姐夫,也就是说这位伯父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秀士伯父为人非常豪爽,对小孩子也很亲切,而且他动不动就会给我们这些晚辈零花钱用,简直堪称世界上最棒的伯父。印象中他总是操着一口怪异的关西腔,这似乎是他自己原创的口音,因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关东人。
  无论如何,生意场上的生意人给他人的印象是非常重要的,他扮成关西人似乎是为了让自己在一群关东人中显得鹤立鸡群,以此来凸显自己给他人的印象与众不同。……不过话又说回来,在正宗的关西人面前他却耻于班门弄斧,又会用标准语和对方进行交流。
  ……虽然这人让人觉得有些不可理喻,不过毫无疑问他是个挺有趣的人。
  听完这番话,他身边的伯母不由得露出了苦笑。
  “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你给我省省吧。这些话战人君听得耳朵都要出老茧了,是吧?”
  “没这回事啦,嘻嘻嘻!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啊,我觉得有当年勇可提的男人才是真好汉呢。换做是我的话,想提当年勇都没有什么可以拿来炫耀的呢。”
  “哎呀,是这样吗?想当年我们的看起来战人君多么应用,那些把女孩子弄哭的英勇事迹可不少哦?”
  “哇哇哇,您您您,别拿我开心了!我怎么可能会有那种莫名其妙的英勇事迹!我还巴不得您为我介绍女孩子呢!”
  “哎呀,应该有吧,那些英勇事迹……呵呵,过一会要说给伯母听哦。因为我们家让治从来不会弄出这种搞笑的事迹呢。”
  这个人就是让治大哥的母亲,我的绘羽伯母,她是我老爸的姐姐。并未继承右代宫血脉的伯父的衣服上也绣着熠熠生辉的金色片翼之鹫图案的纹章,身为右代宫家正统后人的她衣服上自然也有着相同的图案。
  秀吉伯父这人原本就非常随和,打小时候起他就喜欢逗我玩。拜其所赐,我在小时候见着他就忍不住想躲……岂止如此,就算现在我也忍不住想躲开他。
  不过不管怎么说,让治大哥这一家人都挺有趣的,而且这一家子的确很和睦……哎呀哎呀,和我们家相比那真是天壤之别。
  正在这时,又传来了女性呼叫我的声音。
  “战人君,你看到留弗夫了嘛?”
  “哎?刚才我好像看到他去洗手间了?他还蹲在里面?他不会就这样被水冲走了然后就这么去了吧,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的爸爸。不过那个人如厕时间很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就是嘛,那臭老头从很早以前就有这臭毛病。真希望他上厕所的时候别老是掖着杂志进去呢。天晓得他拿进去的是什么杂志,躲在卫生间里干嘛呢!嘻嘻嘻!”
  “哎呀,你这不是穷担心吗?只要我在他身边,怎么会让他一个人做那种事情呢。”
  “嘻嘻嘻!您到底说的是什么啊,之后还请您详细地告诉我啊!我老爸那人,就算命根子被人抓住了他照样会闷声不吭的。”
  “有本事你就去抓一把试试,下场会怎么样你应该很清楚吧?”
  “免了免了,我可拿他没辙。能对付那个混账老爸的也只有雾江姐您了。管教我老爸的职责,身为儿子的我就心悦诚服地让给您啦。”
  “好啊,尽管交给我吧。这方面我可是很擅长的哦?”
  这个人就是我老爸的老婆,她名叫右代宫雾江。想必通过我俩的对话你也应该有所察觉,她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也就是所谓的继母。我真正的老妈早在六年前就死了,后来我老爸二婚就娶了这位雾江姐做老姿。好歹我也都这岁数了,哪还能扯得下脸皮管老爸的二婚对象叫妈。
  更何况雾江姐也不愿意管我这个块头巨大又没有血缘关系的男方子女叫儿子吧。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想为了这点破事撕破脸面。
  基于这些原因,我们仨才没有强迫自己装成温馨和睦的一家人。她给我的感觉不像家人,相比较而言更接近于邻居家的大姐姐,为人率真,也很容易接近。比起勉强我们俩做一对互相让对方觉得厌恶的母子,显然这种身为一家人却界线分明的关系让我们觉得更加自然。而雾江姐应对面对这种微妙的关系显得非常得心应手,托了她的福我也能好好和她相处。
  正在我满嘴都在说身处卫生间的老爸的坏话的时候,用手帕擦着手的老爸本人从洗手间回来了。
  “嗯嗯?战人。”
  “干嘛啊老爸……痛痛痛死我了!别扯我耳朵啊,耳朵要被你扯掉了!”
  “你又对妈妈说我的坏话了吧。你心里就没有半点对父亲的尊重之心吗?”老爸一边说一边抓着我的耳朵上下左右一通乱扯,我的脑袋只能无奈地跟着老爸的手走。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死我了你这臭老爸!你就算把我的耳朵扯成小飞象我也飞不起来的!痛啊!”
  “好了好了,快跟爸爸说,我对爸爸说了很失礼的话,对不起。”
  “开什么国际玩笑,你难道要对自己的亲儿子屈打成招吗!?痛痛痛痛!我说你放开我啊!”……这个混账老爸就是我的亲生父亲。别看我的个子挺高的,我老爸往我边上一站我就没有任何优势可言了,我也能理解为什么绘羽伯母看到我这么高的个子,就说我彻底继承了我老爸的血脉了。
  顺便一提,我老爸不输给我的可不仅仅只有身高,他那名字也很悲剧。
  我老爸的名字叫右代宫留弗夫。……你能读得出来吗?留弗夫啊留弗夫,这名字的发音可是“Rudolph”。哇哈哈哈,想必老爸也对为他起了这古怪名字的祖父积累了不少怨恨吧。但就算如此老爸你也别把爷爷这种莫名其妙的命名品味发扬光大到我这一代啊。老爸的衣服上也绣着右代宫家的象征,熠熠生辉的金色片翼之鹫,和他的姐姐我的绘羽伯母一样。
  正在混账老爸抓着我的耳朵扯着玩的时候,他身后的姐姐,我的绘羽伯母也一把扯住了他的耳朵。
  “喂喂喂,留弗夫,你怎么可以虐待自己的亲儿子。”
  “痛痛痛!很痛啊大姐……”
  眼前正在进行时的这一幕颇为壮观,不过即便如此,这一幕表现的也只是姐姐教训爱恶作剧的弟弟而已。这时雾江姐的插话打断了这一幕的继续上演。
  “绘羽姐姐,请您适可而止吧。他以后还敢再犯的话,就让我来揪他的耳朵。”
  “哎呀,真抱歉,我得把他的耳朵留着让雾江妹妹来扯。留弗夫?记得之后让雾江妹妹好好收拾你一顿啊?”
  “真是的,大姐你又怎么能虐待自己的亲弟弟。我真是觉得谢天谢地啊,秀吉姐夫把你这种姐姐给捡了去。要是没有姐夫那宽广的胸怀,我大姐早就成剩女了。我这个做弟弟的都觉得对不住您啊。”
  “……嗯!?你说谁是剩女啊?”
  绘羽伯母往后迈了两三步,和老爸之间拉开了一定的距离,给了老爸一个现在看来依然让人着迷的上后段回旋踢,只不过她的脚非常精准地在距离老爸的鼻尖还有一公分的地方收住了。
  不知道她是为了美容还是别的什么,她开始打太极拳,从此对中国拳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之后又接二连三地学了空手道跆拳道这样的格斗技和卡波维拉。……最近她又开始学什么了?……不过总而言之,绘羽伯母口中所说的“女人的武器就是下半身”果然恰如其分。
  “留~弗~夫?如果照着头部侧面猛击—下的话可是能把人一击打晕的哦?之前的演武中我—不小心闪失了,和我对打的那位可是当场就横倒了哟?”
  “……哈,说错了说错了,我真是对不住闲不住脚的大姐您啊。”
  这一脚让老爸被吓得当场僵硬,秀吉伯父则耸耸肩,看着这一幕无奈地苦笑。
  “哇哈哈哈,我没有兄弟姐妹,看到绘羽和留弗夫相亲相爱的样子心中顿时觉得暖烘烘的。有兄弟姐妹和家人在身边真好哇。”
  “哎呀,绘羽姐姐不是说过要给让治君生个弟弟吗?现在让治都已经是一表人才的大人了,二位也应该放手让他自己打拼了吧,再要个次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喂喂,雾江,你也该为生下来的孩子想想吧。被性格那么恶劣的大姐生下来,幸亏让治君自己努力,没把性格给长歪了。让治君真是太了不起了,今后飞黄腾达了也让我们家的草包沾沾光啊。”
  接着老爸的话茬,雾江姐接着说道:“瞧你说的都是哪儿的话,正因为绘羽姐姐教子有方,让治君才能成长为这样坦率认真的好孩子。您说是吧,姐姐。”
  “哎呀哎呀,看你说的,哦呵呵呵,谁知道呢……!我们家的让治还很不靠谱呢。对了对了,先不说我家的让治,你们家的小缘寿身体还好吧?我听说她又咳嗽了。”
  缘寿是我老爸和雾江姐生的女儿,也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今年六岁。
  “对啊对啊!我都很久没见到她了,本来还很期待现在能见她一面呢。没事吧!”
  “她在季节交替的时候总是容易感冒。身子骨弱着呢……我也真的很想把她一起带来,不过最后还是把她交给我的娘家照看了。”
  “这我得夸你聪明,趁孩子没被本家的毒气侵蚀钱治病好得快。这事不用看大人情面,治好孩子的病要紧。”
  “我知道有—种对小儿百日咳有特效的药!回去之后我马上就给你送来,你就用那个给孩子治病吧!”
  “谢谢秀吉姐夫的关心。我们家一直以来都在受您的照顾……”
  ……总觉得这群大人再这么就着这个话题聊下去,之后就没我们这群做小辈的什么事了。耳朵虽说被老爸揪得火辣辣地疼,不过绘羽伯母已经帮我报了一箭之仇,我也就不再计较什么啦。
  “看样子机场方面还在进行气象观测呢。”
  让活大哥指了指机场的接待柜台,现在已经临近我们搭乘航班的登机时间,起飞预订时刻表—栏依旧挂着“气象观测中”的告示牌。
  根据大哥的说法,小型飞机飞行中更容易受到强风等恶劣气候的影响,航班能不能准点起飞或者降落,还得由天气说了算,就算大幅延误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喂喂喂,这飞机在飞的时候真的不会摇晃吧……?
  像我们这样呆在地面上的人,顶多只能注意到眼前是刮着风的阴天。……不过,飞机飞上天以后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天气看起来不太好呢。”绘羽伯母盯着候机大厅里的显示屏说道。显示屏上显示着当日的天气预报,天气预报显示台风正在不断接近日本关东地区。
  “怎么又是台风。……家族会议不是都在每年十月举行吗,这真是宿命啊。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把时间定得再合理一些。”
  老爸叫苦不迭,绘羽伯母也跟着搭腔:“同感啊,很早以前我就说把家族会议定在盂兰盆节的时候算了。既然这样留弗夫,这次会议上你就和爸爸还有哥哥提出这个建议如何?”
  “……你开玩笑吧。还是大姐你来提啦。我说什么大哥都不会听的。”
  “我才不要呢。在十月开会又不会让我觉得头大。留弗夫你不是说讨厌每次开会都碰上台风吗,你就提一下呗?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吧。”
  “我的意思是说在开家族会议的时候碰上台风那真是家常便饭啊,仅此而已啦。大姐你自己不是还说在盂兰盆节的时候开家族会议比较好吗?”
  “哎呀,去年留弗夫你可说了,盂兰盆节的时候你比较容易抽出空闲时间来参加家族会议!”
  “我几时说过这种话了?”
  “你可说过啊。你说的这番话我绝对不可能忘记的!”
  “没有,我没说过!只有大姐像一个人会说我说过这种话吧!”
  “喂,留弗夫,你知道吗?腿法中踢中对方的瞬间即刻停可是很需要技术含量的哦?”
  “切,都一把年纪的女人了,别老是这么不成体统地把大腿张开让人看好不好!”
  老爸和绘羽伯母的口角,即使在我看来都和小孩子吵嘴没什么区别……让治大哥面对这一切却挺镇静的。
  “别看平时他们表现得—副为人父母的样子,也只有像这样,在家族会议上见到自己的兄弟姐妹的时候才能恢复原本已经被尘封的童心呢。”
  “话是这么说,在我看来这种情况下还能冷静地分析现场情况的让治大哥看起来更像大人……我以后绝对不要和我那混账老爸一个德性。要做就要做像大哥这样的知性成年人。”
  “像我一样?我还不够成熟呢。社会经验也完全不够,社交能力和胸襟也还差得远。……我觉得战人君你拥有很多我所不具备的素质,所以等你成人以后,像我这样的—下就会被超越的啦。”仿佛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一般,让治大哥挠着自己的头发笑道。当然他这是出于谦逊。
  大哥在升入大学的同时进入了秀吉伯父的公司进行实习,进行专业课程学习的同时也在学习高级商业管理。大学毕业之后,他便作为秀吉伯父的得力助手进入公司就职,而且成为社会人的他依然不忘勤勉努力,将工作作为新的学习历程,不断积累各种各样的社会经验。
  独立自主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下不说,拥有远大梦想并为之奋斗不懈的大哥简直堪称男人的典范。毫不夸张地说,我对让治大哥崇拜得五体投地。
  和大哥一比,我就自惭形秽了。整天无所事事,没有明确的目标,过着肉体已经成熟却没有半点社会责任感的高中生活。将来的梦想什么的我从来就没有过!虽然我也想过日子悠闲外表风光,不动脑子就能赚大笔钱,整天酒池肉林的生活,可惜天上不会掉馅饼……大哥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有了远大的志向并为之不断努力了,现在的我连他的一个脚趾头都比不上。混账老爸还曾对我说“你也给我倒公司里来修炼修炼,首先从扫厕所做起”这种让人抓狂的话。可恶啊,我才不指望我老爸能养着我呢。我要打拼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下!
  ……唉,气势倒是不输人,可惜只是图了嘴皮子一时痛快。要不我也尝试一把在沿海城市很流行的寻找自我之旅?……不过我也攒不出旅途所需的开销吧。
  此时秀吉伯父的大嗓门秒杀了我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伯父本质上是个好人,最大的缺点就是不懂怎么控制自己说话的音量。之见他快步迎向了此刻姗姗来迟的楼座伯母。
  “哦——哦——哦!这不是楼座吗!还有真里亚,久违了啊!”
  伯父的声音落下后,众人的面前出现了一对母女的身影。她们身着的衣服上自然也绣着右代宫家的象征,熠熠生辉的金色片翼之鹫的纹章。
  “久违了!呜!”
  “真里亚!你应该对舅舅说‘好久不见您了’才对吧?说一遍看看?”
  “呜。好久、不见您了……”
  “就是这样!说得好哇!作为奖励舅舅给你烫过!……哎?奇怪?我到底给它搁哪里去了……”
  正在秀吉伯父迷惑自己身上的糖球去了哪儿的时候,雾江也向楼座伯母表示问候:
  “楼座妹妹,好久不见。真里亚也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诸位都别来无恙吧,雾江姐姐,秀吉姐夫……对了……哎呀呀,这是战人君吗?都长这么大了……!”
  “您夸张了,哈哈哈……今天见到我的各位长辈们都这么说,害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哦,楼座。你来得真晚啊。要不是飞机现在正在整备的话你可要赶不上咯……?”
  听到老爸这么说,这位名叫楼座的女性赶忙回答道:
  “非常抱歉,我换乘列车的时候出了点小差错。怎么,机场还在观测气象?”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比起船上颠六个小时,还不如坐飞机半个小时到达呢。就算让我们在机场多等一个小时,也比坐船到得早得多。”
  绘羽伯母向楼座伯母搭话的同时,秀吉伯父在向楼座伯母的女儿真里亚搭话。
  “真里亚也长大了呀!现在多高了哇?”
  “呜!多高了哇!”真里亚将秀吉伯父的询问原封不动地打了回去,顺便问自己的母亲身高有多少,貌似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现在自己身高到底有多少吧。因为她正值成长发育的高峰期,每个月身高都会有所增加。看样子用不了多少年,她会一下子变得很有女人味吧。
  “这个……之前体检的时候身高多少来着。真里亚每天都在一点点地长高,对吧?”
  “呜!”
  “在我看来,比起去年真里亚长大了不少哦。我想想,今年你九岁了吧?”
  “9岁。呜。”雾江姐这样问,真里亚自然这般答。
  “答对了,九岁了哦。太好喽,真里亚看起来很有活力!嘿咻我抱一个!……嗯嗯!现在要哥哥跟真里亚玩飞高高的话就有些重了呢……”让治大哥一把把真里亚抱起来,忍不住感叹道。
  “呜哇,让冶大哥,你这么说对于淑女而言太失礼了吧。让我抱抱,我来跟真里亚玩,飞高高咯。”
  我从大哥的手中接过真里亚并把她抱起来,真里亚马上表现出了拒绝情绪,身体也变得僵硬,带着一脸诧异的表情不住地盯着我的脸看。……这也难怪啦。好歹我们兄妹俩都已经六年不见,上次见面的时候真里亚才三多呢,怎么可能还记得我长什么样子。
  “真里亚,还记得他吗?他是战人君哦。他以前还和你一起玩呢,忘记了吗?”
  雾江姐尝试着让真里亚回想起我的事,可真里亚的反应依旧很迟钝。
  “没用的啦。她上一次和战人见面的时候才三岁大。三岁时候的事情谁还记得。”
  除了我以外的亲族成员每年都会定期碰头一次,因此大家都还记得自己的亲戚长什么样子,而我则已经六年没有见过右代宫家的亲戚了。所以也不能怪九岁的真里亚不记得我这个哥哥。更何况在我的脑海中,三岁的真里亚留下的只是一个朦朦胧胧的爱哭鬼的形象。
  “真里亚,这个人是战人哥哥哦。是妈妈的哥哥,留弗夫舅舅的儿子……明白吗?”这时真里亚的母亲楼座伯母忍不住插嘴提醒。
  “……哥哥的儿子。哥哥是儿子……?——呜——!”
  她那一声“呜”所表达的,估计是这种复杂的亲戚关系让她一个头两个大了。这种说明方式的确不够简单扼要。
  “真里亚,他是战人君,他和我—样是你的表哥哦。”让治大哥语气温和地向真里亚进行说明。
  “……和让治哥哥一样?战人!?表哥?……呜。”
  看到这一幕,我不禁感叹大哥真有一套,不愧是成年人。他现在依然是单身,哄小孩的功夫却未免太过于完美了。可想而知在不久以后的将来,大哥肯定会成为一位终日为子女烦恼的父亲。
  “……战人哥哥?”彷佛是在用事先征询我是否喜欢被她这样称呼一般,真里亚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的脸看。
  “对啊,我叫战人。多多指教啊,真里亚!”
  “呜!战人!”
  “怎么说话的,真里亚!你怎么可以直呼哥哥的名字,要管人家叫战人哥哥才对……!”
  “没关系的啦,楼座伯母。您别介意这些琐事。是吧,真里亚!我和你是直呼其名的好搭档没错吧!?”
  “战人战人战人-—一!呜呜——!”
  “哦哟,真里亚真里亚真里亚——!呜呜——!”
  就像是为了弥补六年不见留下的空白期一般,我们俩得做一阵子一起吵闹的活宝搭档了。尽管对于她而言,我依然是个初次见面的大块头哥哥,不过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只有慢慢交流,加深了解而已啦。
  不过她还是让我还是大吃一惊,这六年间脑海中关于她的记忆几乎没有半点变化。果然这就是所谓的女大十八变吧,她出落成了一个内心和她的外表一般纯洁无暇的女孩子,做哥哥我也感到很欣慰。
  她的名字叫作“右代宫真里亚”……“真里亚”你应该能读出来吧?读作“Maria”她名字里的“亚”字让人不禁联想到十字架,感觉还有些华丽。真里亚的情感变化很少通过表情变化来表达,外人很难通过她的表情猜透她内心的所思所想。不过说到底,这只是她表情变化少的问题而已。她本质还是一个喜欢黏人的普通女孩子。
  此外,我还得介绍一下真里亚的母亲,我的楼座伯母。她是我老爸的妹妹,“楼座”这个名读作“Rosa”……乍一听谁不以为这是外国人的名字。
  尽管这么说对叔母有些失礼,就姓名的格调而言,楼座伯母和我老爸留弗夫真是—对天下无双的兄妹……这个先不说,叔母不像我老爸那样喜欢见风使舵,我觉得她非常了不起。
  ……回想起来,我老爸的兄弟姐妹们的姓名都是西洋风。这大概出于我祖父个人的兴趣吧,拜他所赐我们这些小辈们都遭了殃。祖父用这种古怪的癖好给他的后辈起名,自己的名字却和普通日本人差不多。这实在让人火大啊。
  不过楼座伯母和其他长辈比起来,为人显得文静许多。我那混账老爹和绘羽伯母喜欢开别人玩笑,以捉弄人为乐。虽然楼座伯母天性有些古怪,且她和老爸以及绘羽伯母一起继承了相同的血脉,却不像他们二人那样让人火大。是我老爸的兄弟姐妹中最具有常识性的人。而且她和秀吉伯父一样,—直站在孩子这边,是一位非常温柔的叔母。
  ……只不过她的教育方式相当严苛,零花钱给起来也不会像秀吉伯父那般慷慨,只有这点让我觉得遗憾。
  好了,到此为止搭乘飞机的亲戚们全员到齐。仿佛是催着我们这群人赶快上路一般,机场的广播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
  “乘客们久等了。前往新岛的201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搭乘本航班的乘客们请在柜台前的白线后按秩序排成两列。”
  “楼座,你的登机手续还没办好吧。快点快点。”听到我老爸的催促,楼座伯母顿时有如醍醐灌顶,赶快叫上真里亚。
  “糟糕……!真里亚,快过来!”
  “呜!”
  进入芒入跑道之前,所有乘客必须接受金属物品检查。尽管检查过程不像国际航班那样繁琐,小型飞机好歹也是飞机,安全不可忽视。机场工作人员手持金属探测器逐个对登机乘客进行从上至下的身体扫描。所有乘客都接受检查后,工作人员先行进入了跑道。我瞥了一眼柜台前的两行队伍,搞什么啊,乘客只有我们右代宫一族的人而已嘛。这样一来,整架飞机不是都让我们给包圆了吗。
  队列行进至登机口的时候停了下来,引导乘客的工作人员转过身,拿出名单核对登机的乘客。
  “各位乘客,本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被点到姓名的乘客,请从机舱前方右侧的座位开始,从左到右依次就座。接下来我开始宣读各位乘客的姓名。右代宫秀吉先生!”
  “从我开始啊!到!……对了绘羽,你带着糖果吗?刚才我一通好找还是没找到哇。”
  “右代宫绘羽女士。”
  “在我的手提包里。进了机舱我给你拿出来。”
  据说嚼糖果可以避免飞机起降时气压的变化对于人类耳朵造成的痛感。秀吉伯父找糖果也是为了这个吧。
  “……我的座位要是在窗边就好了!”
  “哈哈哈,不必担心,所有位置都是靠窗的。”
  根据让治大哥的说法,机舱里只有两排座位。到底是小型飞机。…………真的不会摇晃吧……?
  “右代宫让治先生。”
  “到。没关系的啦,战人君。飞上去就不怎么会摇晃了。”
  “右代宫战人先生。”
  “大、大哥,不怎么是什么概念啊!?从船上掉下去姑且还能游泳保命,飞机要是掉下来的话那就玩完了啊!?座位下面肯定准备了降落伞吧?哎?没有吗?”
  “右代宫留弗夫先生。”
  “喂,战人你亢奋够了没有,快点走到机舱里面去!”
  “很痛啊老爸!你别推我好不好!他们说没有降落伞啊!”
  “右代宫雾江女士。”
  “你们哥俩别一起耍宝了,进去进去。”
  “很痛啊雾江!你别推我好不好!这二百五不肯进去啊!”
  “右代宫真里亚小姐。”
  “呜!进去进去!”
  “右代宫楼座女士。”
  “不可以这样,真里亚!安静点……”
  “我是担任本次航班机长的川。非常感谢各位乘客今日搭乘本次新东京航空201次航班。本航班到达新岛机场前需要飞行三十分钟左右。现在有报告称高空气流比较紊乱,飞行过程中可能会有少许摇晃,起飞后请各位乘客尽量不要解开安全带。”
  “啊,大哥,飞行时会摇晃得不能解开安全带是怎么回事!?喷气式飞机起飞后可是能解开安全带的啊!?可恶,我被骗了,说什么不会摇晃的!降落伞在哪里啊!?早知道我还是乘船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事到如今,我再怎么在机舱里拼劲全力又闹又叫也为时已晚。随后飞机起飞离开了陆地,直上云霄。视线越过机翼翼尖,我看到是一片清爽蔚蓝的大海。

  ■新岛港

  “…………我,我早说了还是坐船…………坐船……”
  飞机飞抵新岛机场后,在飞机上折腾了半小时的我只剩下了这句话,真里亚还不忘模仿旅途中我在机舱里的糗样。
  “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呜呜呜呜!”
  “真里亚,你要学会适可而止!……不过真没想到啊,我原以为战人君是天不怕地不怕呢。”
  “这小子,不知道为啥从小就对交通工具没辙,不是怕船沉了就是怕飞机坠机了。身为男人你真是丢脸丢到家啊,我说。”
  “……少废话。那晃得也太厉害了吧……我好歹第一次坐小型飞机,不就是稍微有些紧张而已嘛……”
  “你那要死要活的样子还能叫稍微有点紧张?哦呵呵呵,如果和战人君一起去国外旅行的话想必会非常热闹呢。要不要和伯母一起去埃及之类的地方旅行啊?要坐十四个小时的飞机哦。”
  “啊哈哈哈!好主意啊。战人君,你就和绘羽大姐一起去接受—下锻炼吧。不过光想想就觉得好笑!啊哈哈哈哈哈哈!”
  “哇哈哈哈,好了好了,无论是谁都有趁手不趁手的事嘛。取笑他人的弱点是不好的哇。哇哈哈哈哈……”
  “嘴上说得不错,爸爸您这么肆无忌惮地取笑人家也不好吧。好了,真里亚也不能再取笑战人哥哥了。”
  “不能再取笑了?呜!”
  可恶啊可恶啊!我就是不习惯坐飞机怎么的,招你们惹你们了吗。我算是看明白了,我给大家的印象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嘁!
  我们一行人下了飞机后,在机场分别搭乘了几辆出租车前往港口。按下来我们要坐船前往右代宫家的私有岛屿。岛屿和新岛近在咫尺,坐船慢悠悠地走也只需要三十分钟左右的路程。
  在我们准备前往往码头坐船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上岛的船舶停靠的码头上,有个人影正向我们挥手。
  “让治哥!好久不见啦!”
  迎面向我们跑来的是一个和我年纪不相上下的女孩子。喂喂,我的记忆中她可没这副好身材。
  “哟,朱志香,一年没见啦!你又长高了一些吧?”
  “呀哈哈,你就别捧我了,每年都被你这么说,害得我都觉得不好意思!”
  “…………喂、喂,大哥,这也太扯了吧。这家伙居然是朱志香啊!”
  “这么说来的话,让治大哥……这个大块头……居然是战人啊!?”
  随后我们俩同时开始了对彼此的细致观察……在我的印象中她可不是这般御姐身材,不过那毫无半点矜持可言的用语倒和过去毫无二致。
  “唷,朱志香!怎么搞的你啊!这也太扯了吧,你怎么打扮得跟个女人一样?这是什么,奶子吗,连你也长出胸部来啦!嘻嘻,让我来抓一把!”
  “给我见鬼去吧,人家好歹也是未出嫁的黄花大闺女!头发也都留得这公长,该长的地方都会长的!老娘有哪门子道理让你这混账摸自己的胸部啊!战人你还不是一样,长这么大个儿大脑发育还没健全是怎么着!智力全长成蛮力了吗!?”
  “你开什么国际玩笑,我要让你见识—下在那之后老子经历了多少锻炼!”
  “少废话!你这话我原句奉还!”
  这极品的家伙,名叫右代宫朱志香。……和我一样,拜那扫把星祖父所赐,被起了莫名其妙的名字的可怜同伴。要知道,“朱志香”这个名字读作“Jessica”。
  他是我老爸的哥哥家的女儿。我老爸的大哥也是右代宫家的长男,虽说朱志香是个姑娘家,她姑且也是右代宫家的直系后裔。朱志香也穿着绣有熠熠生辉的金色片翼之鹫纹章的衣服。
  朱志香和我年纪相仿,身为异性同龄人的我们见了面免不了互相找对方麻烦,过去家族聚会的时候我们俩的嬉戏内容不是打架就是吵嘴。朱志香发育比我早一些,过去拼体格比力气落败的一方总是我。像这样全神贯注地比拼力气,我总是被朱志香牵着鼻子走。
  因此即便现在我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个头比朱志香大得多,我也会误以为比力气自己照样赢不了她。
  “…………哦……哦!怎么了,什么啊,你总算认真起来……!疼疼疼疼疼……”
  “喂喂,我还没用全力呢你就不行了?朱志香啊,你变弱了嘛。”
  “吵、吵死了。人家好歹是姑娘家。和男人比力气怎么可能老是赢嘛!”
  “你说的也对呀!我长了肌肉长了力气,谁让你的肌肉全长到胸部去了嘛。要比的话让我的手和你的胸部比比力气如何啊!?”
  “我说过老娘有哪门子道理让你这混账摸胸啊!你别说我,你又怎么样,你那可爱的小象是不是跟着你的身板一起长大了啊!?”
  “笨蛋住手啊不要!下流女人是嫁不出去的!别摸我大腿间啊!”
  “你、你别说这种让人误解的话啊!”
  不过说老实话,朱志香的女大十八变确实让我大吃一惊,害得我都要用这种蠢得要命的吵闹来掩饰内心的惊讶……这也难怪啦,回想一下六年前孩子王一般的朱志香,无论是谁都会被现在的朱志香吓一跳。再说了,朱志香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吧。她肯定以为比力气绝对不会输给我,结果倒好,输了个一败涂地。她肯定会为我六年间的巨大变化而倍感惊讶……六年啊,我头一次认识到六年前的空白期并不短暂。
  “服了服了……我甘拜下风。看来我已经不是对手啦。”朱志香用手拍了拍额头,向让治大哥诉苦道。
  “才没那回事呢。战人君他—定会有弱点的啦。是吧,真里亚。”
  “呜!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
  “喂!笨蛋,别揭我老底啊!真里亚,这个我们要保密哦?”
  “掉下去?这说的是啥啊。”
  “哼哼!太不凑巧了,这个弱点我是绝对不会暴露在朱志香面前的!要问这是为什么,因为万恶的空中之旅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只要悠闲自在地坐船,慢悠悠赶路就好了!我从来没有如此想念过那艘破破烂烂的渔船啊。嘻嘻嘻!”
  “啊?让治哥,这小子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不成?”
  “你马上就会明白的,马上哦。”
  大哥意味深长的微笑所蕴含的意义,此时的我还未能参透。
  “哎呀哎呀……哈!战人也这么大了……!”
  这又是谁啊,穿着围裙的老婆婆。…………哦哦哦,真让人怀念,我想起来了!
  “战人君,你还记得她吗?长年在右代宫家帮忙做家务的熊泽奶奶。”
  “熊泽奶奶我怎么可能会忘呢!怎么说您在这六年间可是一点都没衰老啊!倒不如说您这六年间返老还童了?”
  “呵呵呵!最近连我的皮肤都变得光滑紧致了呢!看,我的胸部也变得越来越大了吧?……你要不要揉揉看?”
  “您、您别拿我开心了!我只摸紧致又弹性十足的大姐姐的胸部!”
  “我也不是,年轻的时候胸脯也是紧致又弹性十足的哦?来吧来吧,请务必要好好搓揉两把!”
  “呜哟!您放过我吧!我要的是年轻姐姐啊年轻姐姐!可不带熊泽奶奶这样的!”
  我对朱志香开恶劣玩笑马上就遭到了现世恶报。说起来,我就是被熊泽奶奶从小捉弄到大的!
  “喂喂,你省省吧熊泽阿姨。一只脚都踏进棺材的人就别跟着孩子们起哄了。”
  听到老爸的调侃,熊泽奶奶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微笑:“和年轻人打成—片可是比什么都管用的返老还童药啊,哈哈哈!”
  “真少见,熊泽阿姨居然亲自来迎接我们。今天这吹的是什么风?以前不是一让你干活你就说腰疼的吗?呵呵。”
  “哈哈哈!绘羽小姐也是老样子,说话一点都不饶人呢。我急着去买东西,然后就想顺道来迎接各位了。大家也没想到会是我这个老不死的前来恭迎大家,心里多少都会觉得有些煞风景吧。哈哈哈……!”
  即使话不中听,绘羽伯母也直言不讳。而熊泽奶奶不愧是上了年纪的人,巧妙地接过绘羽伯母的讥讽回摆了她一道。不过这么说毕竟有点那啥,熊泽奶奶毕竟上了年纪,这把年纪还要做佣人的确过于勉强。
  虽说熊泽奶奶平时看起来一副精神饱满的样子,可她长年头痛腰痛,身体状况其实一团糟。说老实话,以她这把年纪还能干活,她已经是一位非常不得了的老太太了……今年她高寿?随便猜一个数都应该有八十了吧。如此想来,她还能在这儿装精神就让人对她感到敬畏。
  “您真是越来越精神了。对了,给您这个。我之前跟您提过的茶叶,我为您买了些。之后请您随意泡来喝吧。”楼座伯母从行李中拿出一个装着土产的袋子递给熊泽婆婆。
  去年碰面时楼座伯母似乎和熊泽奶奶约好了为她带茶叶,而时隔一年她依旧记得这个约定,并为老人家带来了茶叶……这份诚信体现了楼座伯母的做人原则。她是一个不会忘记约定,更不会随意违背约定的人。而熊泽奶奶也对楼座伯母深表感激。毕竟楼座伯母非但没有忘记一年以前的约定,身为小姐却为特意为自己这个佣人带来了土产。
  现在正在和大家谈话的这位就是熊泽秋奶奶。她在右代宫家是个不知道干了多少年的老佣人了。她毕竟年事已高,不怎么能干力气活。不过据说她是个从下厨到打扫、洗衣,十八般家务样样精通的超级佣人。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似乎喜欢偷懒。只要碰上力气活或是麻烦活,她就会找一堆诸如生病了啊之类的歪理让自己开脱……不过与其说她喜欢偷懒,倒不如说她深得推三阻四的要领比较恰当。
  ……如果付她工资的话,她干起活来就不会这样推三阻四了吧。不过即使她对于工作的态度是应付了事,也让人无法对她产生厌恶感。这一定是因为她的脸上一直挂着爽朗的笑容的缘故。
  “呀,您还是这么精神,这比什么都好!后来您的背怎么样了哇?”
  “药倒是吃了,不过半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呢。我只有这老个毛病连医生也摆不平。这也算是不治之症吧,呵呵呵!”
  正在秀吉伯父和熊泽奶奶聊天的时候,老爸走过来向朱志香搭话了。
  “话说回来,朱志香越来越漂亮啦。还好你长得像夏妃嫂子。”
  “是、是吗……?我倒觉得我和妈妈一点都不像……再说了,我—点都不希望自己长得像父母,我不尊敬他们。”
  “你这孩子,怎么能说这种话呢。不过话还得说回来,我们这一族里不想和父母一样的人可真多啊。”
  “说什么蠢话,你有哪—点像我了。你和我的鼻子长得差不多我才火大呢。”
  “你说什么呢,你也不是和爸爸长得—模一样吗?”根据雾江姐的说法,我老爸也和他的父亲,我的祖父金藏长得很像。
  “喂喂,一模一样不至于吧……我到底哪一点和我爸爸像了?”
  “又傲慢又臭屁这一点不是一模一样嘛。你和大哥基本只继承了爸爸的血脉,楼座,你同意吗?”
  绘羽伯母接过了话茬,同样身为右代宫家女儿的楼座伯母跟着附和。
  “就是说,藏臼哥哥和留弗夫哥哥,跟爸爸相似得让人难以置信。”
  “喂喂,这太让人头大了吧。为什么这群女人要把炮火集中到我身上啊。秀吉哥,你也帮我说几句话吧。”
  “不不不,这是因为留弗夫君你一直都很有女人缘哇,羡慕死你了!哇哈哈哈!”
  “呵呵呵!您还是这么受欢迎,真让人羡慕。那接下来,诸位请登船吧。来,真里亚,我们一起坐船吧。”亲戚们正聊得热火朝天,熊泽奶奶不忘及时提醒他们登船。
  “一起坐船,呜!大家一起坐船,呜!”看样子真里亚也恨不得马上坐到船上。
  “好哇,现在我就没啥好怕的了,我早就习惯海浪的摇晃啦。就那艘破烂渔船,摇晃点有啥好怕的,还不如引擎坏掉在海上漂流来的吓人呢。”
  “对了,战人君,有句话我忘了说……那艘渔船已经坏得差不多了,好几年前就报废了哦。现在运送我{门上岛的是别的船。”听到我这番言论后,让治大哥回答道。
  “啊,对了。战人还是第一次坐新船呢。又快又舒服哦?那速度别提多快了!怎么说一艘船能有这速度就很不得了嘛!”
  “哦……也就是说坐船的时间会进一步缩短咯?这可太棒了!我早说了坐飞机还不如坐船,现在处于沉没危险之中的时间又被缩短了,没什么能比这更棒了吧。”
  “……呜,战人又会大喊,‘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吗?”
  “那仅限坐飞机的时候。现在我没什么好怕的啦!”
  然而我话音刚落,朱志香和让治大哥先后给我高涨的情绪泼了冷水。
  “怎么说那都是船长引以为豪的改造高速艇哦?听说从内到外都进行了改装调整,装有四组高性能的螺旋桨推进器,最高航速能超过四十节还是什么的,反正船长很自豪就是啦。我都不记得他跟我吹了几次牛皮了。”
  “我每年都要听船长唠叨一遍,想忘都忘不掉。船长以前和外国渔船比赛输了以后,就开始全力改造自己的船谋求提高速度。那时候他对手的船最高航速有三十节呢。”
  “出于一雪前耻的执念,这艘迅速而又拉风的超高速改造艇就诞生咯。战人你一定也会很喜欢它的啦。”
  ……等等,超高速改造艇……?……当初我只是想这船比那艘不知什么时候会沉的破烂船好多了,还欢天喜地的呢……不知道为啥现在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说……
  “喂,我说战人啊,你还是游泳去岛上比较好吧?”
  “战人君,别把身子探出围栏太多啊。会掉下去的。”紧接着老爸戏谑的调侃,让治大哥提醒道。
  “呜呜!会掉下去会掉下去!”
  “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刚才大家一脸坏笑原来就是因为这个吗!”
  船长根据个人喜好改造的超高速艇果然不是盖的,六年前的那艘破烂渔船和这艘船根本就没半点可比性嘛。速度的确非常快,只不过这种速度再加上起航后从未间断的震动和引擎的轰鸣声,以及船首劈开的一个又一个的浪尖,这艘船出发后就不得片刻的平稳。
  “唔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好晃好晃好晃!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
  “掉下去的话不就拍在海面上了吗,会溺水的啊,降落伞,啊不对,是救生圈!!谁来给我一件救生衣啊!”
  “哇哈哈哈哈!你怎么了战人,你那是哪门子模仿秀啊,哇哈哈哈哈!”
  “朱志香和真里亚也别再捉弄他了。战人君如果觉得害怕的话就别到甲板上去嘛。”
  “嘿嘿,不了大哥,谢谢你的好意啦!海难发生时遇难的总是呆在船舱里的乘客。多数生还者都是事发时在甲板上的人,所以我要呆在这里!不过还是好晃!要掉下去了!唔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好晃要掉下去了!呜呜呜!”
  “真里亚,妈妈告诉过你别这样!……不过战人君真的很怕晃动呢……我去跟船长说声让他把速度降低一些。”
  “唔哦哦哦哦,楼座伯母谢谢你你你你你你!请务必让他注意海上的安全操纵和慢速驾驶!”
  “呵呵呵!别啊楼座,年轻人就是需要多加锻炼。对吧,战人君?这点小事不成问题,你肯定能轻松克服的吧?不然的话你怎么和伯母一起去埃及呢?”
  “唔哦哦哦哦,绘羽伯母你太坏了了了了!啊不行了要掉下去了了了了了!救生衣衣衣衣!降落伞伞伞伞!唔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敌人的目的是什么!?为了像这样让我感到畏惧吗!?如果是这种目的的话那太天真啦,老子又怎么会害怕到发抖哇啊啊啊啊啊啊!不过我还是不行了哇啊啊,要掉下去了啊啊啊啊1!”
  ……想必大家也受够了我这番大吵大闹,托了楼座伯母和船长打了声招呼的福,速度总算降到我觉得安全的范围以内了。
  “…………哈……这点速度那还凑合…………刚才我还以为这辈子要在这儿玩完了呢。”对于我而言的安全速度,似乎在他人眼里堪称龟速……不过刚才那速度也太异常了……船晃得好像快要散架一般!我觉得坐这种船还不如骑着飞鱼去岛上呢……
  然而看到我累得精疲力竭瘫软在围栏上的样子,朱志香依旧不依不饶地对我发动嘲笑攻势。
  “刚才比力气输给你那也没什么嘛,我明白了我在更重要的地方没输给你,真是高兴得不得了啊。哎呀瞧你那熊样,噗呼呼呼呼!”
  “可恶……你就笑个够吧。什么时候让我找到了你的弱点,我非把你的那对木瓜奶给揉烂不可……”
  “啊哈哈哈哈,等到你找到我的弱点之后再放大话也为时不晚啊!?哇哈哈哈!”
  “呜,战人,软趴趴的。”
  “对啊,战人我软趴趴的了……大海天空啊,对不住了,我还是想在陆地上寿终正寝……”
  真里亚跑过来用她的小手抚摸着我的后背,作为回礼我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瓜……尽管她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从她的抚摸我感受到了她也对我的关心。
  “战人君,作为赔礼船长要请我们喝饮料,你不去喝—杯吗?可以让你冷静下来哦。”
  让治大哥和熊泽奶奶按人数拿来了长时间冰镇的灌装果汁,罐体上凝结了不少水珠。只不过瞥了一眼熊泽奶奶一脸坏笑的表情,我就知道船里的亲戚们早就笑翻天了,现在正在前仰后合呢。
  可恶啊,丢人丢到家了,现在我没有任何脸面面对任何一位亲戚……
  如果不转换一下话题的话,我一辈子都要被亲戚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了,还是找个自然些的话题逃出生天吧。
  “……对了,朱志香,藏臼伯父和夏妃伯母身体还好吧。”
  “老爸和老妈?真遗憾,他们身体好着呢。整天只会对我说你给我去学习,给我努力学习,还不能把人给烦死。秀吉叔父和留弗夫伯父肯定不会说这种话吧,真羡慕你们啊。”
  “哈哈哈,哪有的事。我在准备考试的时候他还不是整天你给我复习,给我好好复习的。虽然当时觉得很罗嗦,不过现在我很感谢他对我的关心。”
  “哈……果然让治大哥就一表人才出人头地了啊……顺便一提我家老爸对我那是绝赞的放任自流。什么关心啦提醒啦他一概懒得说哦?不过就算他说了我也不会听就是了,嘻嘻嘻!”
  我的话音刚落,边上的熊泽奶奶过来插了一句:“战人你还没有回自己家吗?”
  “……这个嘛,我会慢慢地回去的啦。我的衣服多数还留在以前的家里。”
  “……呜?战人,你有两个嘉?”真里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嗯…………嗯,……算是吧。”
  “为什么?为什么有两个家?呜?呜?”
  现场所有人只有真里亚搞不清楚状况,非常单纯地向我提问道。不过眼下大家都在有意无意地瞅着我看,我自然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就是难以启齿。
  “真里亚!看啊,能看到码头了哦……!”
  “唔!能看到码头了,能看到码头了!”朱志香似乎想帮我转移真里亚的注意力……真受不了她。想帮我说好话就直说嘛,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反而让我觉得有些恶心……尽管我不是非常介意她用这种方式就是了。
  虽然我身为右代宫家的后代,但是在我亲生母亲死后六年,我—直寄住在外公外婆家,而且也用着我母亲的姓氏。而我的外公外婆相继病故后,迫不得已,我只得回到了混账老爸的身边。我事先声明,我这并非离家出走。这一切都是老爸一个人的错。
  ……我也不是也别介意雾江姐的存在。能掌握那个混账老爸的一切弱点并牵着他的鼻子走就很了不得啦。……不过只有老爸背叛我母亲这一点……不好意思,我到现在还是理不清思绪。
  “咳咳,马上就要到了哦。”仿佛为了转移话题一般,让治大哥用力地咳嗽了一下。
  “……真是非常抱歉。上了年纪的人就是喜欢说一些多余的话。我说过的话请不要把它当成一回事。”
  “嘿嘿!我不会介意也不会放在心上的啦。你也别介意啊,熊泽奶奶。”熊泽奶奶似乎有些后悔自己多嘴翻了不该翻的老黄历,我也不想再让她产生奇怪的顾虑,所以就打马虎眼糊弄了一番。
  我拿起易拉罐喝了一口橙汁,迈步向正在眺望岛屿的朱志香和真里亚身边走去。
  “呜!战人,能看到岛了!啊呀啊呀啊呀!呜呜呜!”
  “哪儿呢哪儿呢,哦哦!真的能看见了。六年不见,样子和记忆中丝毫不差嘛。”
  前方的小岛随着船舶的靠近,在我们的视野中不断变大。这座小岛名为六轩岛,属于伊豆群岛,岛屿方圆十公里左右。因为伊豆群岛也被称作伊豆七岛,所以一般人都误以为伊豆群岛由七个岛屿组成,事实上并不止七个。
  这座六轩岛其实是个伊豆群岛中的小岛礁之一,并未被列入伊豆七岛之中。且不说这些,很少会有右代宫家以外的人知道这个岛屿的存在吧。理由很简单,因为这座小岛只允许右代宫家成员出入。换句话说,无关人员或者观光客无缘登岛一窥究竟。因此旅游观光指南上也绝不可能出现六轩岛的名字。
  这也是原因之一,整个六轩岛都是右代宫本家所有的私有领地,因此只有右代官家成员才会住在这里,也只有右代宫家的相关人员才能出入其中。岛上有右代宫家的宅邸和供轮船停泊的码头,其余部分都是未开发的原始森林。
  过去曾有人提议在岛上修建一座高尔夫场,也被认为过于浪费。不过一想岛上整个海岸线都是大片的私人沙滩,总让人觉得豪奢无比。现在才说似乎多此一举,说老实话………也就那啥啦,右代宫是一个富豪家族。且不说本家拥有不计其数的财富,老爸他们各自为家后事业也全都大获成功,每人都累积了数量庞大的资产。
  我在外公外婆家过了六年的平民生活,都快把这回事给忘干净了……混账老爸的家的确非常气派,让我觉得无处不露骨地体现他那种令人不悦的有钱人趣味。
  如此说来,让治大哥、朱志香和真里亚,当然还有我自己,我们不是资本家家里的阔少就是大小姐,总之—群富二代。当然,我并不把自己当成有钱人家的大少爷。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属于有钱人这一范畴,对自己严格要求的让治大哥自然也不甘愿做一个仰仗有钱老爸吃饭的米虫。而朱志香一直念念叨叨吵吵闹闹说自己不需要钱,想搬到都市里去生活,真里亚还不过是个孩子,对钱—点兴趣都没有。
  ……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不爽。火车跑得快,还不得全凭车头带,自己身为阔少千金,全是因为受了父母的恩惠。如此说明,想必不需多加赘述大家都能明白。
  算啦,我们呱呱坠地的时候难不成还能自己挑选父母,又不是我们瞄准了要做有钱人家的富二代。嫉妒到我们身上那还真是搞错对象了。
  而且我们不管做什么都不会得到他人的客观评价,说来说去不是有钱人咋样这样就是有钱人那样,真是受够了……
  当我还沉浸在自我的感伤世界中时,真里亚把身子探出围栏开始吵闹。
  “…………呜……不见了。”
  “你怎么了,真里亚,有什么东西掉了吗?”
  “呜呜!不见了不见了!呜呜呜呜!”
  真里亚—直吵着什么东西不见了不见了,听她这么喊叫,大家只知道她的某件东西不见了。可她在吵闹的时候手—直指着海面。
  “怎么了?到底什么不见了?我帮你找。是什么?…………?”
  主动帮真里亚找东西的让治大哥脸上也浮现了疑惑的表情。
  如果东西掉在了甲板上马上就能发现,可真里亚手指的却是海面。手指海面的话,一般会让人认为海面上有什么东西才对吧,可真里亚却说不见了。……到底怎么回事。
  不过,比起对于岛屿的记忆停留在六年以前的我,还是每年都来这里报到的大哥先觉察到了异样。
  “…………奇怪……我记得,这一带附近有—块小岩石上有一个像鸟居一样的东西才对……没错,的确是有这么个东西。每次靠近岛屿的时候最先看到的就是那个,就跟路标—样,我印象很深。”
  “哎,战人你记性不错啊,都六年没来过了,居然还记得那个东西啊。”
  朱志香话音刚落让治大哥也紧接着说道:“有那个东西吧……!我也想起来了。像是镇守岩石的神社和鸟居一样的东西,很突兀地被建在岩石上。……说起来还真的不见了,我记得去年来的时候还在呢。”
  “不见了。不见了。呜呜呜!”
  “大概被海浪给冲坏卷走了吧?这岩石本来就不大,这么旧的东西也早就风化了吧。”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今年夏天那个东西才不见的。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熊泽奶奶接过朱志香的话茬补充说明道。
  “某天一个雷电交加的晚上,一道惊雷劈下来,神社就被打烂了……镇守之物被雷给打坏了,这根本就是不吉利的象征,附近的渔民都在这样传……神明保佑神明保佑……”
  熊泽奶奶说这话的时候不住地搓揉着双手,并带着一脸捉弄人的坏笑。不过真里亚似乎把她说的话当真了,眼神变得异常认真,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供奉着守护神的岩石。
  “……不吉利、的象征……呜……”
  真里亚马上变得沉默不语,朱志香赶忙劝阻熊泽奶奶:“您就别再说啦熊泽奶奶。真里亚这年纪的孩子怎么知道这是您在开玩笑啊。”
  “没关系的啦,真里亚。这只是碰巧而已。不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的。”
  让治大哥为了让真里亚安下心来,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不过真里亚的表情依旧一脸惊悚。
  “……不吉利…………不吉利。”真里亚像在说胡话一般不断重复着这个词汇。不断重复地说着单个词组似乎是真里亚从小养成的习惯。只不过此时她挂在嘴边的词汇正如字面意思那般不吉利,这实在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
  “喂喂,真里亚,再这样不吉利不吉利地重复下去,真的会变得不吉利的哦?”
  我拍了拍真里亚另一边的肩膀,真里亚像被吓了一跳一般猛地回过头,一动不动地盯着我说道:“呜…………不吉利的,来了。”
  “唉?你说来了,从哪儿来了啊。”
  为了缓解现场紧张的气氛,我故作轻松地回答道。而真里亚伸出一根手指,举起手来笔直地指向了正上方。……她指的是天空。乍看之下,天色和刚才一样阴霾,不过比早上阴暗了许多。
  对了,之前说过台风好像正在接近。虽说我们所有人都得在岛上住一晚,这一晚台风要是没有顺利通过这一带的话,星期一我可就没法回学校上课了。不过把这不可抗力作为翘课的理由那当然再好不过。
  “………………呜……”
  ……这阴沉的天色看起来着实有些不吉利。从刚才起大家一直都在抱怨。
  真里亚也是个处在敏感年纪的女孩子。不少真里亚这般年纪的女孩子,整天吵吵嚷嚷自己灵感很强或是拥有灵媒体质……不过也不能说这是因为小孩子感受能力强吧。
  “没关系的啦,真里亚。今天晚上的天气可能会很糟糕,明天天气就会转好,我们就又能看到晴朗的蓝天了。”
  “呜。晴朗的蓝天…………呜……”
  “没错,到了明天就会变成晴朗的蓝天啦。雨不会—直下个没完的,太阳也不会—直被云彩挡住。”
  “呜……雨下个没完…………太阳被云彩挡住…………呜……”
  “的确台风正在向这里靠近,不过马上就会过去的!没关系的啦真里亚。”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真里亚又开始呜呜乱叫……这看起来简直就像发病之后想说什么却完全说不出口的癫痫病人。真里亚如此拼命究竟为了警告大家什么呢。我们完全无法理解,只能默然地感受着不吉利的气氛。
  据说无论什么人生来都有通灵感,不过这种感官会随着年龄的增长不断被削弱。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真里亚是我们所有人当中最年幼的,可能会拥有我们某种已经随着年龄增长失去的感官能力也说不定。……而这种感官能力正在不断警告她。
  这时,熊泽奶奶平静地张口说道:“没什么……六轩岛以前……”
  “熊泽奶奶,接下来就不必说了。”熊泽奶奶还想说些什么,朱志香硬生生地把她想说的话堵回了嗓子眼。真没想到朱志香会当机立断地掐断话题,我原以为她会出于好奇心敦促熊泽奶奶快点说呢。不过看着朱志香抢断话题的样子,不难想象熊泽奶奶还会说出更加煽动真里亚内心不安的话来。
  “……哈哈哈,这真的是非常抱歉…………这边的风老年人有些吃不消,所以失礼发了点牢骚……”
  虽说老人家喜欢唠叨,不过既然被人要求不要再说下去,自然也就没有理由留在这里。熊泽奶奶好像终于觉察到自己说得太过了,一言不发地回到了船舱,而秀吉伯父则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对话中秀吉伯父曾过来插了一脚,不过他似乎并不能理解现场复杂的氛围,爽朗而又神经大条地把现场尴尬的气氛给搅乱了。托了他粗神经的福,气氛缓和了不少。
  “这不快到了吗!哦哦,就差那么—点点距离了呢!今天的速度慢悠悠的,浪费了不时间哇!这是拜谁所赐呢!哇哈哈哈!”
  “呜哇,秀吉伯父,还请您免开金口放过我吧……啊哈哈哈!”
  秀吉伯父的这番话让我的脸上浮现了无奈的苦笑,而朱志香此时依然不忘落井下石。
  “啊哈哈,还请您多开金口接着说啊。真是的,战人害得我们所有人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呜……”
  此时的真里亚没准在想为什么大家都不听自己说话了,带着一脸别扭的表情低下了头。让治大哥注意到了她的举动,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真里亚,没什么好害怕的,因为我们—直都陪在你身边啊。说说看,有我们这么多人陪着真里亚就不害怕了。”
  “………呜。……有这么多人陪着,真里亚不害怕……”
  “嗯,有这么多人陪着你,不怕不怕。”
  “…………呜。”
  “就是,让治大哥说的没错,有我们大家陪着你,不管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事,绝对不会让你感到害怕的。你说是吧,朱志香!”
  “啊啊,没错。让治哥从来不说谎哦,真里亚。”
  “……呜。让治哥哥从来不说谎。”
  “嗯,我不会撤谎的。所以真里亚要相信我。只要我们大家都陪在你身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真里亚感到害怕。”
  “呜……让治哥哥不会撒谎,真里亚哥哥。大家在身边真里亚就不害怕………………呜,不害怕!”
  真里亚一头扑进让治大哥的怀里,紧紧地接着大哥开始撒娇。当大哥开始抚摸她的小脑瓜的时候,她又—下子离开了大哥的怀抱,表情和刚才判若两人,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原本的真里亚又回来了。
  “呜,因为有大家陪着,真里亚不会再害怕了。呜呜。”
  “啊,没错……看起来已经没事了。真里亚好坚强,了不起!”
  “……呜!真里亚,了不起!”
  “咋了,发生啥了哇?真里亚你晕船了吗?嗯?”
  “哈哈哈,差不多就那么回事吧。马上就到了哦。”朱志香抢过秀吉伯父的话茬说道。而此时船舶停靠的码头已经近在眼前了。


  10月4日 六
  Sat. 4th October 1986
  到达六轩岛

  靠岸时,船身猛烈晃动了一下,然后就静静地停泊在了码头边。船上的水手走出船舱,将系船索抛到岸上。码头上有一个体型健硕,身穿燕尾服的男人,带着一脸平和的微笑迎接我们的到来。……虽然看着面生,不过他衣服上闪着金光的片翼之鹫纹章是说明他身为右代宫家佣人的决定性证据。
  “大小姐,欢迎您回来。诸位的到达时间比预定迟了不少,我很是担心。”
  “嗯,多谢你关心。谁让那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笨蛋怕得要命呢,所以后来就慢速航行。真是烦死人啦。”被称作大小姐的朱志香回答道。
  “要、要你多嘴……有朝一日你跟我—样下场的话你可别哭。……呜呜。”
  照这个样子下去,我免不了被各位亲戚说三道四,今天晚餐时的谈资非我莫属了。且不说我和那些亲戚六年没见面,容易成为他们话题的核心,刚才一路上的糗样更是为他们提供了不错的笑料……!可恶啊,为什么右代宫本家非要住在远离大陆的小岛上!
  谈话间船舶完成了和岸边的对接,上岸用的小型跳板也已经架设好,船舱内的亲戚们相继起身准备上岸。
  “诸位,长途跋涉诸多辛苦。夫人,请把手递给我,好让给我扶您下船。”燕尾服男向绘羽伯母伸出一只手,绘羽伯母笑着答道:
  “谢谢。好久不见了,乡田先生身依可好?”
  “感谢夫人的关心。托您的福我每天都能精神饱满地工作。”
  原来这人是乡田先生啊,正在我这么想的时候,雾江姐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事,走到我身边向我进行说明。
  “战人君还是第一次见到乡田先生吧?我记得六年前乡田先生还没有开始在这里工作呢。”
  “是的。因此,我这还是第一次向战人少爷表示问候。初次见面,战人少爷。”
  “……我这个头让我多少也有点自信,不过这人块头也太大了吧。……不甩说我当然和他是头一回见面。这种体格的大汉,见过—面我又怎么会忘……幸会初次见面,我是战人。”
  “现在才来向您表示问候真是非常抱歉,我是从前年起侍奉本家的佣人乡田。本人不才,还请您多多指教。如果您有需要我帮忙的,我随时乐意效劳。”
  “乡田先生,好久不见啦。”
  “让治少爷,许久不见您依旧这么精神。请把手给我。”
  “我说你啊,接待起人来还是这么毕恭毕敬的……如果你工作上有啥困难随时跟我说—声哇。我随时都能雇佣你的!”
  “对此我深表荣幸。请搀着我的手,秀吉老爷。”
  之后,乡田先生每搀扶一位亲族成员下船,势必要对其进行一番嘘寒问暖。他对问候的措辞和服侍的动作驾轻就熟,该怎么说呢,身为佣人他简直就是职业级别的。看起来是个粗线条的大汉,一举一动却显得如此优雅,我原本以为他是个有着壮汉特有压迫感的可怕的人,不过他比我想象中的形象彬彬有礼得多。虽说他自称在这儿侍奉了不过两年,相比在这之前他也在某个地方做着相同的工作。
  等到所有右代宫家成员下了船,船员收起了系船索,船开始驶离码头。接下来船长应该把船开回位于新岛的母港了吧。起航时船长向我们挥手作别,真里亚也很有礼貌地向他挥手回礼。
  “……嗯,从刚才我就觉得哪儿不对劲,大概是因为那个吧,我没听到海猫的叫声呢。”我这么念叨着,朱志香过来插了一嘴:
  “海猫,你说鸟吗?”
  每次来到这个小岛上,海猫都会用那种喧闹的喵喵声迎接我们的到来。害得我在别的地方听到海猫叫唤都以为马上就要开家族会议了。
  整个六轩岛只有极小一部分变成了右代宫本家的宅邸和庭院,其他部分均原封不动,保持自然状态,因此整个岛似乎就成了野鸟们的天堂。小岛的某片崖壁貌似已经变成了鸟类的栖息场所,岛屿上空总有满天的海猫在来回穿梭。现在去却没有半只海猫前来迎接我们,多少让人觉得有些寂寞。
  “你怎么了,战人君。”
  “啊,楼座伯母。……也没什么,听不到海猫的叫声,总觉得有些寂寞嘛。”
  “哎呀,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到。以前总是有漫天的海猫吵吵嚷嚷的,今天一只都没有看到呢。”
  “……呜?为什么海猫—只都没有了呢?”
  “嗯,大概今天海猫聚集在别的什么地方了吧?真里亚以前也看到过海猫吗?”
  “呜,看到过。”
  “怎么半只海猫的影子都没看到?难道说都被朱志香抓去烤了吃掉了吗!”
  “……呜!?”
  “别、别说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话!真里亚会误会的吧!”
  “呜呜呜!朱志香姐姐把鸟烤了吃掉了!朱志香姐姐把鸟烤了吃掉了!”
  “我没烤我没烤我没烤!我怎么可能会把鸟烤来吃掉啊!”
  “没错没错朱志香把鸟烤来吃掉啦!在皮上抹上酱汁撒上葱花烤来吃掉啦!”
  “皮皮抹酱汁!酱汁里撒葱花!呜呜呜!啊哈哈啊哈哈,呀呀呀!”
  没想到我起朱志香的哄要她难堪,非常有趣的一幕就这么发生了。真里亚居然站在我这边帮我煽风点火。哦哦,这种调调感觉也不错!很好很好,真里亚你今后就是我的小弟一号了!不知是否因为我把她逗乐了,让她感受到了些许连带感而高兴无比,此刻的真里亚笑得非常开心。看到这一幕的让治大哥还是横进来插了一脚。
  “不是这样的哦,真里亚。野鸟对天气和气压的变化很敏感,今天晚上天气会变得很恶劣吧,说不定它们早早地就归巢。”
  “………………呜。没有被烤了吗?朱志香姐姐没有把它们烤来吃掉吗?”
  “没有没有!我、我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好了,战人你也给我招认自己撒谎了吧!”
  “战人君,真里亚是个单纯的孩子,你的那种玩笑话她也会当真的。要开玩笑还得看情况吧。”
  ……我被让治大哥语重心长地说教了。……我只有个头在大哥之上,况且大哥毕竟是大哥,我也只有老老实实地道歉。
  “哦,哦。抱歉抱歉……真里亚,刚才我那是胡说八道的。猫猫们今天老老实实地呆在巢里呢。”
  “……战人撒谎了?让治哥哥说的是实话?”
  我好不容易才笑得这么开心,结果居然是被你忽悠了?……真里亚纯洁无暇的眼眸似乎在责备我一般盯着我看。……不过没准刚才恶作剧得是有些过火了。
  “啊,没错没错。让治大哥说的是真话。因为天气不好所以今天它们都撤退收队了。这可不是因为它们都死翘翘了哦?是吧楼座伯母!”
  “是啊,等到了明天天气变好了,就又能听到它们‘喵一喵一’的叫唤声了。”
  “呜。我等着天气变好了它们飞回来。呜呜!”
  真里亚又被哄开心了,满心欢喜地期待看到明天海猫漫天飞舞的壮观场景。话说回来,让治大哥真能哄小孩。……六年前我也还是个小鬼头,当刚让大哥照顾的感觉也的确不错。……大哥没准有这方面的才能吧。
  “让治君你真擅长哄孩子呢。难道你做保育员了?”
  “啊,保育员感觉就好像是让治哥的天职呢。要我说,比起整天呆在办公室的生意人,还是保育员更有让治哥的感觉吧。”
  “怎么会。保育员也是一份很了不起的工作哦,只凭喜欢小孩子这一点是干不好这份工作的。”
  “让治君你真谦虚啊。不过战人君也很擅长逗小孩玩吧?虽然刚才只有那么一会儿,真理亚看起来开心得不得了。以后你也像刚才那样陪她玩吧。只是开玩笑得看情况,好吗?呵呵。”
  楼座伯母朝我微微一笑并眨了眨眼。看来刚才我逗真里亚开心的举动让地感到非常欣慰。原来如此,毕竟楼座伯母身为人母。
  “喂,楼座啊,你还在和小鬼头们磨蹭个什么啊,走啦——”混账老爸挥手示意我们赶快赶上。
  “好的好的,我马上跟上。”楼座伯母回答道。差不多我们也得走了。反正都是凑在一起闲话家常,那么等到把手中的行李放到屋子里再聊也不迟。
  “那么,接下来由我带领诸位前往今晚住宿的客房。请跟走往这边走。”
  乡田先生招呼过众人之后,就开始在前面带路。熊泽奶奶精神依然矍铄,岛上的森林中光线偏暗,林中小道细长狭窄不说,还异常蜿蜒曲折。而熊泽奶奶不用人搀扶依旧在小道上健步如飞地攀登着。或许为了让道路的给人的倾斜感尽可能的小,小道才被修建成了蜿蜒曲折的样子,要我说还不如让我爬大段的直线台阶来得高兴。
  ……这条路绝对是为了让人在岛上多兜圈子凸显距离感才被修筑成现在这副德性的……
  爬了老半天总算看到了用花岗岩垒成,具有庭院风情的台阶。……啊,走到这里我就能想起来了,这段台阶上面记得应该是……岩石台阶的对面,有一幢华美的洋楼。
  洋楼本身不必废话,自然是气势恢宏富丽堂皇,而眼前这般景象却远远不止如此……洋楼的前面有着一大片蔷薇园,蔷薇花的艳丽搭配洋楼的富丽,这般华美的景象似乎瞬间就能夺走观者的魂魄。
  “哈!今年这般景象依然了不得啊了不得……看这般美景简直就是在对眼睛做保养哇……”
  登上石阶,宽敞的蔷薇庭院便映入眼帘。尽管是司空见惯的景色,亲戚们依然接二连三地张口啧啧称奇,空气中洋溢着的是亲族成员们对各色蔷薇一面倒的溢美之辞。
  “今年的花是不是开得没有往年精神?果然还是因为今年夏天热得有些反常吗。”
  “我也认为这是今年夏天过于炎热造成的。和去年的盛开景象相比,今年的花势略显萎靡,真的非常遗憾。”乡田先生向俯身看着花圃的绘羽伯母回答道。
  话虽如此,这片蔷薇园依然显得异常气派。我至今还记得直到六年前为止每年盛开的蔷薇迎接前来参加家族会议的众人们的景象。第一个欢迎前来造访六轩岛右代宫本家的人们的就是这片蔷薇园,即使是每年都前来这里参加家族会议的右代宫亲族成员也每每对其大加赞赏,现在的这片蔷薇园,规模看起来似乎比六年前更为壮观。
  “不管看几次都觉得好棒啊。如果自己家能有这样一片蔷薇园的话,那想必是美妙得无与伦比吧。”
  “省省吧,你准备让谁照看啊。蔷薇这花碰上虫子啊植物病啥还不把人烦死。”雾江姐似乎非常羡慕本家这片蔷薇,而老爸不忘给她的热情泼上一盆冷水。
  “就是啊,雾江姐必须每天精心照看这些娇贵的花,还得注意不能让花被虫子给蛀了哦?”
  “哎?楼座,是这样吗?我从来没听说过。”
  “就是这样,这人以为蔷薇会主动招来昆虫,怎么说这听起来都像是一种性质恶劣的食虫植物嘛。”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真是的,楼座,今天还是饶了我吧,这种话题别再提起呃。我可是和过去的无知—刀两断了哦?”
  “谁知道啊。留弗夫哥哥的不像话可是遗传因子级别的……!”
  “没关系的啦楼座妹妹。如果蔷薇太顽固不好对付的话我肯定会连根把它铲除的。”
  “哈哈哈……这话听起来好吓人。”
  “吃香男的身边总是伴随着危险哇。要是有下辈子的话我也想长得英俊一些呀!”
  “我早说了,秀吉姐夫,这不是什么吃香不吃香的……雾江你也别说这么骇人听闻的话。这么一搞我的蔷薇不是全枯萎了吗。”
  正在混账老爸满嘴尽扯一些毫无意义的东西的时候,让治大哥正温柔地和真里亚说着话。
  “真里亚也过来看看吧,这里的蔷薇非常漂亮哦。”
  “……蔷薇很漂亮。呜!”
  “嗯~~如此芬芳的香味。和我的优雅相配真是天衣无缝啊!”
  正当我忘我地把脸凑近蔷薇仔细嗅闻其芳香的时候,耳边传来了朱志香的叫喊声。
  “喂,别这样!要是真里亚学你那副德行被刺刮伤了该怎么办啊!”
  我还以为怎么一回事,没想到回头一看,真里亚正学着我的样子闻着花香,惹得让治大哥哈哈大笑。
  “好了,真里亚小心点。被蔷薇的刺扎到可是很痛的。”
  “……呜?……让治哥哥,只有这朵蔷薇看起来好奇怪。呜。”
  “奇怪?这花怎么了?”
  像在回答朱志香的疑问一般,真里亚用手指着某一朵蔷薇。一看这朵蔷薇就能马上明白究竟什么不对劲。盛开的蔷薇花簇中,只有这一朵是枯萎着的。这其中应该没什么特殊的缘由,有盛开的蔷薇自然也会有枯萎的蔷薇。尽管道理非常简单,但盛开的蔷薇丛中这一朵枯萎的蔷薇显然让真里亚无比介意。……大概,她对这朵蔷薇怀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遇何必曾相识的情感吧。
  “只有这朵蔷薇没有精神,所以真里亚觉得它很可怜……?”
  “……呜。其他的花都开得这么漂亮,只有这朵好可怜。”
  “算啦,每朵花开放和凋谢时间都是各自不同的。这朵花比其他的花早一步枯萎,我觉得这是因为它开得比每一朵都早哦?”朱志香这样对真里亚说道,我也像劝慰真里亚一般按过了朱志香的话茬接着往下说。
  “没错啊。我也认为这朵花只是在热烈绽放后结束了自己的使命,进入了休息的状态而已。真里亚不用这么纠结啦。”
  “…………呜。”
  真里亚无瑕的感官以乎体会到了这朵枯萎的蔷薇花散发的哀伤气息。尽管她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似乎就是无法摆脱心中的寂寞感。
  “那么就这么办吧,真里亚,直到回去之前这朵蔷薇花就都由你来照顾好啦。”
  “呜?”
  让治大哥直起腰板,在口袋里摸索着什么。随后他摸出了一张在飞机里吃掉的糖果的包装纸,接着他又把包装纸捻成长条状,并将其绑在那朵枯萎的蔷薇的枝条上作为标志。
  “哎,这么看来这朵花可爱多了!”
  “这就是这朵蔷薇的标志哦。之后真里亚就给它浇浇水施施肥吧。我想小蔷薇也会高兴的。”
  “……呜!我来浇浇水施施肥!”
  “反正也难得碰到这么一朵,真里亚来给这朵小蔷薇起个名字吧。这样做的话,小蔷薇不但会高兴,它还会和真里亚心意相通。”
  “名字……?名字…………呜……呜……”
  尽管依旧顶着一张扑克脸,真里亚把双手交叉叠放在胸前,开始认真地烦恼该为蔷薇起什么名字。至少她这副样子看起来已经完全从伤心中再度站了起来。真不愧是大哥。
  “让治哥从以前就很有包容心,我很尊敬他。”
  “是啊。这就是所谓的品行吧。我和朱志香一起去沾他的光吧。”
  另—方面,秀吉伯父正在和绘羽伯母聊天。
  “你小时候这个庭院就这么气派吗?”
  “直到我离开本家这庭院才有现在这般规模呢。相比之下还是之前朴素的庭院更让我感到怀念呢。哥哥对于他的恶趣味过于执着啦,我—直觉得以前那个庭院比较好。”
  “我说绘羽啊,你的想法应该更乐观点才对哇!如果老是对过去执迷不悟,那就体会不到现在这个庭院的魅力啦。这么想你多少也觉得觉得心里舒坦不少吧。”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让你看看过去的那个庭院有多么美妙而已啊。”
  “诸位,闲谈可以先就此作罢吗?差不多该允许我带领诸位去各自的房间了。”
  乡田先生依旧用毕恭毕敬的语调询问众人的意向,不过眼前这群亲戚们已经被一年不见的蔷薇园夺走了心智,还真不怎么容易把乡田先生的询问给听进去。毕竟这不是组团出游,没有排得满满当当的行程表。更何况一群兄弟姐妹们许久不见,在共同的老家聊聊天叙叙旧,此时无论是谁,只要妄加敦促,多少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显然乡田先生也能理解这一点。直到这些长辈们看腻了蔷薇要求他带领他们前往各自的房间,乡田先生—直带着一脸平和的微笑在一旁默默地等侯……

  “哦呀……!喂!这不是嘉音君嘛!好久不见啦,你身体还好吧!”
  秀吉伯父突然放声高喊道。顺着他挥手的方向看去,有着一个身材非常较小的少年。在见过乡田那般挺拔伟岸的汉子之后再看这孩子,总觉得这是另一层面上的鹤立鸡群。
  此时的少年双手推着—辆小型独轮车,车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园艺工具。听到秀吉伯父呼喊自己,他放下了手中的独轮车,脱帽并低头向我们致意。
  “………………………………您好。”
  ……我觉得他年纪应该比我小。他的声线和外表一样秀丽,完全给人一种变声期以前青涩少年的印象。从他表现出来的气质可以得知他也是右代宫家的佣人。身为佣人,他自然身着绣着熠熠生辉的金色片翼之鹫图案的纹章的服装。这一身衣服只有被右代宫家家主认同的佣人才有资格穿上。
  面对秀吉伯父的问候,名叫嘉音的少年只是象征性地回礼,其中很难让人感受到多少感情,未免显得有些冷淡,有种热脸皮贴在了人家的冷屁股上的感觉。乡田先生觉察到我们一行人的注意力全转移到了嘉音身上,便走到他身边向我作介绍:
  “战人少爷,请允许我向您介绍。这位是侍奉右代宫家本家的佣人之一。……嘉音,向客人们问候。”
  “…………初次见面,我是这里的佣人…………名叫嘉音。”
  果然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并没有错,与其说他为人冷淡,倒让人觉得他不善言辞。和乡田先生这般老练的佣人相比,他的身上总是透露着一股和年龄相衬的稚嫩感。一旁的乡田先生忍不住小声催促说“你就不能好好做—下自我介绍吗”,眼前这位名叫嘉音的少年也只是向众人象征性地一鞠躬。
  “嘉音向大家问候的时候你就不能表现得更像样一些吗……?”
  “…………我做不到。…………因为我们,…………只不过是家具而已。”
  如此看来,嘉音并非对我们怀有敌意而拒绝进一步的问候,而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样表示对他人的问候,只有选择保持沉默。
  “啊、啊,那个,嘉音君平时话就不多,不喜欢说一些很多余的客套话啦。态度可能冷淡了一点,但是他本性不坏啊。大家别误会……!你在这儿差不多干了有三年了吧?我记得你比乡田先生早来一年对吧,嘉音君?”
  我们又不会以此用有色眼镜看待嘉音,朱志香却在慌慌张张地帮嘉音说好话……原来如此,平日里嘉音这副冷淡的态度想必让他经常被人误解。
  “原来你叫嘉音啊,请多指教。我是战人!今年十八岁,你多大了?”
  “……………………”
  回答我的是一阵沉默,他似乎在思忖这个问题是否应该回答。结果又被朱志香抢先回答了。
  “那个那个……!我没记错的话,嘉音比我小两岁,你今年应该十六了吧?”
  “………………是的,……我十六了。”
  他这副支支吾吾的样子让我觉得他根本不想跟我挑明自己的年龄。或许他觉得让我知道了年龄我会用高高在上的态度对待他,所以才不想谈及这个话题。……我跟他这么大的时候,每当被大人们问及自己的年龄,心中总会泛起一阵厌恶感。……原来如此,十六啊。花季没准还真是个微妙的年龄段。……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刨根问底得可不太好。
  “嘿嘿,我们年纪相仿真我感到高兴啊!别客气,管我叫战人就好!我也管你叫嘉音好啦!”
  “……非常感谢。有您这份亲切就足够了,战人少爷。”
  瞥一眼边上的朱志香,那家伙正六神无主手足无措呢。大概她认为嘉音那种代表拒绝的回答会给我留下非常糟糕的印象吧。算了,对于女流之辈的朱志香而言,复杂的男子汉之心岂是她能理解的。怎么说我都是早嘉音两年步入青年时代的前辈,就这一点我得体谅他。
  “嘉血,你就不能表现得再亲切一些吗?时刻向主人展现微笑可是佣人的义务哦?”
  “……………………真的是非常抱歉。……我会努力的。”听到乡田先生如此数落自己,嘉音异常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这样一句话。
  “哈哈哈……乡田先生,嘉音君,你们俩都很努力啦,大家说是吧?”
  熊泽奶奶也加入了打圆场的行列,她似乎非常注意嘉音待人态度冷淡这一点。看样子嘉音这冷淡的态度一时半刻是扭不过来了,尽管依旧挂着一脸标准的营业微笑,放弃嘉音改造计划的乡田先生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那么诸位,我还有工作要做。…………先告辞了。”
  估计嘉音自己都觉得自己再呆在这里也只能让气氛保持沉默,给自己和大家心里添堵。在他再一次向大家低头致意之后,他重新迈开了脚步,推着独轮车渐渐开始远离大家的视线。突然,他手中推着的独轮车整个翻倒在了地上,车上装载的园艺工具洒落了一地。因为这小推车只有一个轮子,想必是不慎碾到了路上的石子,他一不留神没有把握好平衡吧。
  “你敲你干的这叫什么事啊……好了好了,赶快收拾好……!”让客人看到自己工作失误时的丑态是身为佣人最大的耻辱。这点自然不必乡田先生多说,他赶紧上前敦促到。而嘉音显然也已经心领神会,默默地将散落在地上的工具重新搬运到独轮车上。铁铲这样的工具分量不重尚且好说,可大包肥料这般,需要双手抱起才能搬运的东西对于看起来羸弱的嘉音来说就够呛了。
  “大小姐,您会把衣服弄脏的。这里请交给我来处理。”
  乡田先生优雅地接过朱志香捡起的铁铲,而他的背后,则是为了如何将袋装肥料搬回车上而困惑不已的嘉血。
  “……呜。衣服会弄脏吗?”
  “放心吧,我穿的也不是什么高级货,而且我也很讨厌在饭店吃饭的时候女服务员帮我拣掉在地上的刀叉。”
  此话一出,嘉音向我投来了诧异的目光,一脸完全没想到客人会主动帮自己的忙的表情。
  “………………战、战人少爷……您不必这样……这些全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你别介意啊!别看我这样,我和一般阔少的成长经历可是截然相反的!哼哼!”
  我觉得嘉音依旧处在身体生长发育的前期,身子骨还有些弱,这种分量估计他有些吃不消。此时我觉察到让治大哥也加入到了帮忙的行列。
  “还是有些份量的嘛。我们也不能勉强你干这种力气活,你千万别忘往心里去。”
  “接下来得看我大显身手啦!这么一来刚才船上的那些就一笔勾销啦,你说是吧朱志香?”
  “哈!不过帮忙搬个东西,刚才船上你那好一阵子大吵大闹就算了是怎么着啊?啊哈哈哈哈!一会我也告诉嘉音君吧,刚才战人可有趣了!”
  “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呜呜呜!”
  正在我们几个插科打诨的片刻间,散落在地上的工具已经全部被重新转移到了独轮车上。
  “…………刚才我不慎失态了,在诸位面前出了洋相,真的是非常抱歉。”
  嘉音低下了头,乡田先生马上接过话茬为他圆场:
  “好了好了,道个歉就没事了,请快点去忙你接下来的工作。”
  在眼前这群万万不可得罪的客人面前出了这么大的洋相,作为佣人的嘉音此刻想必羞愧得无地自容吧。面对乡田先生让自己赶快退场的敦促,嘉音—言不发地推着独轮车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乡田先生你也太欺负嘉音了,刚才你不说那些伤他自尊的话帮他一起收拾有什么不好的?”
  “绘羽夫人……这真是在下思虑不周。除了非常抱歉之外我无言以对。”
  即使向主子道歉赔罪,乡田先生的姿态和语气也优雅依旧,脸上挂着的招牌笑容没有一丝扭曲。听到到乡田先生这番话,秀吉伯父和老爸也满嘴好话地过来掺一脚打圆场。
  “嘉音君这孩子优点还是不少的哇!只不过他年纪这么小,总是被人误解,吃了不少亏。真是让人觉得可惜啊。”
  “这年纪的孩子想什么成年人是捉摸不透的啦。你就让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干活吧。佣人话少一点反而正好让人觉得顺心,你说是吧熊泽阿姨。”
  “哈哈哈,留弗夫先生您可真是嘴不饶人啊!反正我是个爱唠叨的佣人,不合您心意了,哎!”
  听着两人直白露骨的相互讥讽,大家脸上都不禁浮起了一丝苦笑。我想嘉音估计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离开后发生了这么一幕吧。所以我们为了缓和现场气氛得为他说几句好话。
  原来如此,真没想到熊泽奶奶是这样的角色。原本显得有些尴尬的现场气氛在熊泽奶奶的干涩但却爽朗的笑声的作用下,逐渐变得轻松明快起来。
  “我想差不多是时候把行李安置好了吧。乡田先生,房间是怎么分配的?”此时为了转移话题,雾江姐对乡田先生说道。
  “还是跟去年一样。接下来请允许我为诸位带路。请跟我往这边走。”
  我们跟随着乡田先生的脚步,迈步前往他所指的那些风格简洁却装饰精美的客房。今晚,客房就是我们所有人在本家的岛上暂时的家。

  “………………”
  正在宾客一行人前往客房之时,留在庭院里的嘉音越过围墙的顶端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幕。随后,他的视线落在了独轮车上装着的袋装肥料上。此时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刚才自己在众人面前出洋相的那一刻。那个大块头的战人,处于炫耀自己力量的目的,把嘉音无法独自—人搬动的袋装肥料轻而易举地拿了起来。不过战人这份好意,是否会在无意中伤害到嘉音的自尊,旁人想必也很难猜透。
  不过,无论是谁,看到嘉音耷拉着脑袋一脸失望的样子,不可能不认为嘉音的内心依旧静如止水吧。
  嘉音似乎自言自语说了些什么,可那声音细小得,甚至连他自己都没可能听清。
  “…………我也能…………”
  嘉音依旧耷拉着脑袋,心有不甘地轻咬着下嘴唇……
  如同俯视满园的蔷薇一般,庭院边矗立着一幢崭新的洋楼,其建筑风格非常重视与蔷薇庭院之间的协调性,设计得恰到好处。
  “没错。这洋楼是前年才造好的。在那之后的家族会议,我们都在这里留宿。”
  “嘿嘿,比起那风烛残年的破烂房子,这洋楼可更受欢迎呢。我在这楼里面也有自己的房间哦。”让治大哥首先向我说明,朱志香随后补充。
  “呜!真里亚也要房间!要房间!”
  ……我家好歹也算富甲—方,不过和本家比起来,简直就和一般小市民没什么区别。为了每年为数不多的几个客人,修建了如此富丽堂皇的客房,本家的富裕程度简直让人乍舌。
  “绘羽夫人,秀吉老爷请随意使用这间屋子。留弗夫老爷和雾江夫人则请用这间。”
  “还是这间装修精美品味又高雅的屋子好啊。西式风格就是棒啊。”
  “也就这么两三天,西式就西式吧,如果要我在这长住的话不是和式的我还真就住不下去!日本人就是要呆在榻榻米上才能安心过日子哇。”
  紧接着绘羽伯母和秀吉伯父截然相反的感想,让治大哥进行了补充说明。
  “……哈哈,之前为了新家到底应该是西式的还是和式的,两人大吵一架。我爸爸为了说服我妈妈把屋子给搞成和式的,成天对她唠叨日本人就要保留日本人的根性之类的话。”
  听到让治大哥这番话,朱志香忍不住不满地撇撇嘴。
  “让冶哥家的父母真恩爱啊,羡慕死人家了。我家的爸妈就从早到晚冷冰冰的,他们关心的只有我的成绩。”
  所有的客房似乎都是双人房,拜其所赐,我就不用因为是一家人这个破理由而要和混账老爸呼吸同一个人屋子里的空气,真是谢天谢地。老爸他们也是,只要我在场,想必很多好事都会被搅黄了吧,嘻嘻嘻。
  “搞什么啊,少用这么猥琐的表情傻笑。反正你想的也不过是下半身关照之类的破事吧。”
  真是明察秋毫,我的想法被雾江姐猜了个正着。
  “嘻嘻嘻,我才没想什么下半身关照之类的下流事呢!就请您和我那混账老爸好好共度良宵共赏美景吧!啊痛痛痛痛痛!痛死我啦混账老爸!”不用说,我可怜的耳朵又成为老爸辣手摧残下的牺牲品了。
  “你说什么蠢话,我就算头疼得胃抽筋也没现在这么精神。这回唱主角的可是你,你就好好让你爷爷和伯父伯母疼爱一番吧。……只是别忘了在你爷爷面前有点分寸啊?那人可绝对不会跟着你一起耍宝炒热气氛。……朱志香,咱家的当家大人身体近况如何啊?”
  “……嗯……和去年应该没多少区别……吧?……每次都说只能活三个月了,只能活三个月了,可到现在不照样活得精神倍儿棒,身子骨还硬朗着,都有那力气整天焦躁不安呢。”
  “也就是说,今年他老人家还是一副很不愉快的样子啊……贴身的侍卫现在也只有源次先生一人吧?”
  “主公大人只允许源次先生一人接近他。我们这些下人,别说接近,最近连他的面都见不着……”熊泽奶奶回答楼座伯母道。
  “估计老爷子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研究那些莫名其妙的黑魔术了吧。我也没兴趣关心他闷在屋里干些什么,只希望他别搞些会把屋子弄得臭气熏天的研究呢……顺便就这样呆在书房里永远都别出来好了。嘿嘿嘿!”
  “朱志香,你怎么能这样形容长辈。祖父对于我们而言可是重振右代宫家的大恩人,你多少都该对他心怀感激。”
  “嗯……那啥…………对、不起。”
  面对让治大哥的斥责,朱志香不得不收回刚才的狂言妄语。右代宫尽管是一个富豪之家,可其家族成员都是一群和世间常理背道而驰的偏执者。而站在这个富豪之家系谱顶端的右代宫家当家,也就是我们的祖父,是这群人中最为偏激也最让人感到害怕的人。
  刚才我老爸不是说了吗,“头疼得胃抽筋”,我估计这是今天来到这里的成年人们共同的心声。身为孙辈的我们姑且还能吵吵闹闹互相嬉戏,我们的父辈们想必只有干瞪眼羡慕的份了。
  根据我老爸的说法,祖父是个认定晚辈有错就不由分说,是儿子就直接上铁拳痛揍一顿,是女儿就用木刀狠抽一通的暴力当家。不过就算您为人作风硬派,把自己子女的名字都起得这么硬派算怎么回事,拜您所赐连您的孙辈都遭了殃。……算了,反正这名字和他恐怖的形象是天造地设的—对。
  现在我想不起来过去曾经见过他几面,只记得是个面相非常凶巴巴的祖父,总用那锐利的目光让身边的小辈们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脖子里。此外我还想起来只要祖父一到场,空气就好像冻结了一般,让人难受得喘不过起气来。现在我体会到老爸刚才那句“这回唱主角的可是你”有多么沉重了。
  “…………六年前我还是个小学生,现在一晃我都高中了,要是在祖父面前失礼的话,还不知道会怎么被他老人家整呢。好可怕好可怕……”
  “他老人家的确很强势,不过还不至于是那种强横到让人害怕的人,肯定不会蛮不讲理。就算说错话他也会体谅的啦。”
  “让治哥你从小成绩一直都很优秀,都成这一家子的楷模了。祖父根本就是对你一套对我们一套!他以前用墓道打过我哎!打的还是屁股啊屁股!再怎么说那也是少女的娇臀。”
  “谁让朱志香是要继承整个家业的女孩子呢,祖父当然会对你特别关照啦。你得想着不能辜负她老人家对你的一番期望啊。”
  “开什么国际玩笑,要继承家业的不是让治哥你吗?要我继承那我可真担当不起。”
  我想刚才朱志香这番话已经事先进行了说明,朱志香是将要继承右代宫家家业的女孩子,双肩承受的压力当然和我们这些分家出去的人不一样。
  “…………呜?朱志香姐姐觉得很重吗?真里亚帮你拿一些就会变轻吗?”
  “嗯?啊哈哈哈哈哈,谢啦。放心吧,我不会推给真里亚的。这个十字架我还得背着进坟墓呢……你就放心吧。”
  对真里亚天真无邪的关心表示感谢后,朱志香的表情并未能轻易恢复明朗,依旧充满了对未来的不安。……彼此彼此吧,同样身为被考试摆布的高中生,谁又能隐藏对将来人生的不安呢。
  “真里亚,到妈妈这里来。妈妈和真里亚住这间屋子哦。”
  正在真里亚被楼座伯母喊去的时候,让治大哥对我说道:
  “战人君和我一起住这边这间屋子。”
  “哦?什么什么?这可真出人意料!这屋子比爸妈们住的还宽敞,哇哦!”
  “我想反正到时候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又会凑在一起,就事先打了招呼要了间比较大的房间。”
  “呜!真里亚也要呆在这里!和妈妈呆在一起还不如呆在这里!呜呜!”听到朱志香的说明,正蹲在门口窥视着屋里的真里亚忍不住喊出了声。
  “这样啊,真里亚也想和我们呆在一起啊!好,虽说这里是我和让治大哥的房间,我就给真里亚特别出入许可好啦!不过要对妈妈保密哟~”
  “呜!保密!”
  真里亚完全忘了自己的妈妈,也就是我的楼座伯母就在自己身后,活力十足地朝天举起小拳头响应道。父辈们将随身行李安置在各自的房间中后,又再度聚集在了走廊里。
  “喂,小家伙们,你们接下来打算干嘛?兄弟姐妹几个打算留在这里聊天吗?”老爸对我们说道。看样子他们要去宅邸向祖父报到。……按常理,我们这些孙辈理应跟着父辈们一起去问候祖父,如果老爸对我们说“你们跟上一起来”,那就非去不可了,眼下这话的意思显然是“随便你们,爱来不来”,该如何是好呢?
  “反正过一会就到午饭时间,就让孩子们留在这里好好亲热亲热吧。更何况能放开胆子玩的时候也就现在这—会儿了哇。”
  “呜!真里亚也要去!”
  “真里亚听话,留在这里。记住不能恶作剧,乖乖地等妈妈回来。”
  “呜……”
  既然真里亚被要求留在这里,我们自然不能把她一个人撂着。让治大哥明察秋毫,很快觉察到了这一点并代表我们弟妹几个率先表态:
  “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留在这里等诸位长辈们回来吧。一年不见了,我们也有一肚子话要说呢。”
  “那就好。我们的战人君可是攒了六年的话要说呢。”
  “嘿嘿,小鬼头的我当然要留在这里乖乖等伯父怕母们回来啦。”我和雾江姐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熊泽奶奶,我也留在这里!接下来就交给大人们咯,我们这群小辈就先撤啦!嘿嘿嘿!”
  “这样也未尝不可啊,呵呵呵。我会转告夫人—声说您留在这里了……”
  “那接下来,请允许我带领诸位前往宅邸。请往这边走。”
  “……其他孩子先不说,让治都是成年人了,还是跟我们—起去比较好吧?”
  绘羽伯母不经意间来了这么一句,秀吉伯父马上就回应道:
  “这样一来不就只有让治一个被划在兄弟姐妹以外了吗?那他也太可怜了哇。做长辈的不能干涉池们兄弟姐妹之间的交流,好了,走啦走啦!”
  大人们逐个走了出去。和从码头来的时候—样,在前面打头带队的是乡田先生,殿后的则是熊泽奶奶。
  把我们集中到特意为了我们腾出来的客房中之后,让治大哥对我们说了句“抱歉离开下”就跑向跟在鱼贯而出的大人们身后的熊泽奶奶,似乎还在向她打听什么。打听完事之后,大哥又转身跑了回来。
  “你有什么事吗,大哥。”
  “啊,没什么大事。不过有些事情想打听而已。”
  “呜!告诉真里亚!真里亚想知道!”
  “……嗯?呼呼呼呼~你们说是什么事呢,让治哥不肯问我偏偏要去问熊泽奶奶哦?啊,我可没猜到这究竟是什么事唷~”
  “不是的,你们都误解了!我不知道朱志香你究竟在误会些什么……”不知为何大哥开始遮遮掩掩起来。我觉得大哥有些见不得人的事藏着不肯说,而这偏偏被朱志香当作把柄抓在了手里。……什么意思啊,朱志香知道我却不知道,着太没意思了吧!
  “我说真里亚,我们俩绝对不能被排除在外吧,我们俩也有知情权对吧?”
  “呜!战人和真里亚也想知道!战人和真里亚也想知道!”
  “呜呜呜呜!”我和真里亚两个人一起呜呜乱叫,大吵大闹。
  “没啊,都说了……没什么大事,啊哈哈哈……”
  “少装蒜啦!大哥你撒谎功夫别提多糟了,还是坦白从宽吧!真里亚,你去脑他右边胳肢窝,我负责左边!”
  “呜!真里亚挠右边!战人挠左边!呜!”
  “打住!你们俩快住手……!啊哈哈哈哈哈,住手啊,啊哈哈哈哈哈!”
  我和真里亚满屋子追着让治大哥挠痒痒,整得他在床上不断地来回打滚,不住地讨饶。虽说都已经是高中生了,像小猫一样打闹成何体统,不过这样的嬉戏玩耍还是让我觉得怀念啊。既让人心底暖暖地又觉得非常开心。
  “哈哈哈哈哈哈,让治哥究竟向熊泽奶奶打听了什么呢?嗯?反正就那啥啦,哥哥也有一年时间没回本家转转了,这—年间有佣人辞职了也会有新佣人进门,有新人进门当然就要去打个招呼啦,差不多就是这样咯?”
  “……呜?要去打招呼!真里亚也要去打招呼!”
  “这算哪门子理由,有什么好见不得人的啊大哥。……嗯?不是这么回事吧?真里亚别被骗了,大哥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继续拷问!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呜!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求、求你快住手吧!啊哈哈哈哈哈!真里亚你也快住手啦!”
  “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呀,呀,呀,呀!”
  “现在佣人们应该在忙着打扫卫生准备午餐吧。没事,待会应该还是能好好问候人家一声的。其实与其让乡田先生出门迎接,让治哥你更希望纱音来接你进门吧?嘿嘿嘿!”
  “纱音?……纱音……啊………………我想起来了,就是那女孩子!现在她还在做佣人吗?别来无恙?”

  ■洋馆·客厅

  另一边,右代宫家的成年人们已经聚集在了宅邸的客厅中,绘羽、留弗夫、楼座的长兄藏臼以及其妻子夏妃前来迎接自己的弟妹们。
  “说起来,夏妃嫂子,您的头疼最近有没有好一些哇?会不会又恶化了不少啊。”
  “啊,秀吉妹夫……托福,最近感觉好很多了,多谢你为我操这份心啦。”
  “对了,给您这个。这是送夏妃姐的土产。”
  “……谢谢你—直以来为我捎的东西。楼座妹妹总送我东西,怪不好意思的。……这是红茶?”
  “这是薄荷与香蜂草混合后制成的花草茶,据说对头疼有特效,是一家知名茶叶店出售的混合茶。不知道姐姐喝了之后有没有效果。”
  楼座原本就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女性,又是家中的老幺,年纪与上头三人相差甚远,这可能全拜她自己不受兄长姐姐的毒害腐蚀成长至今所赐。
  楼座的关心让夏妃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温和,无奈长年的费心劳神早已定格了她的表情,现在的她依然无法融化自己淡漠的脸色。而此时过来插嘴的绘羽的话语却显得如此刺耳:
  “说起来您不是—直说自己头疼得厉害吗?您可得加把劲啊,今年朱志香要参加升学考试了吧?人生可不是儿戏,身为人母的您怎么能如此靠不住呢?而且夏妃姐姐,您可比我还小三岁,何不再振作一些呢?”
  “………………………非常抱歉。我这头疼是先天性的。”
  绘羽有时说话非常不中听,而且就算面对夏妃时用笑容可掬的态度加以掩饰,其话语也是绵里藏针,带着些许露骨的恶意。当然夏妃对此心知肚明,她拼命抑制住想要扯烂绘羽这张破嘴的冲动,让自己的表情不至于因为怒气而扭曲,随后将这个话题轻轻带过,装作不以为意。
  “我们家的战人今年也要参加升学考试了吧?留弗夫你也多关心—下自己的儿子如何?认认真真为了儿子着想到像夏妃姐姐那样头疼吧。”
  “我儿子那可是个我说什么都要顶嘴的活宝啊?那你还让我说什么,倒不如反过来说‘你爱玩就去玩呗’?这种话那宝贝倒听得进。秀吉大哥,你家让治升学考试不是挺顺利的嘛,还务必请您传授给弟弟我兔崽子操纵术的秘诀啊。”
  “嗯,这个嘛……没准应该说他是为了某些东西在努力学习吧!不是什么书念了都是有用的,没错,所谓的学习,就是自己去调查了解那些自己不懂的东西,弥补自身不足的练习!做不到这一点的家伙就算进入社会也派不上用场!学好国语数学不算会学习,把学到的东西变成自己粮食充实自己才叫会学习哇!”
  “……您这番话说得太好了。如果我们家朱志香能理解这一点就好了。就她现在这副样子,要让她继承右代宫家的家业实在是有些……”
  “有什么不好,您何苦非让她勉为其难继承家业呢。女人也有女人自己的幸福,父母逼她走自己不愿意走的路不太好吧?”
  “你说够了没啊,绘羽。教育小孩各家有各家的方法。不勉强孩子未必就是好方法啊。”
  “真对不起。夏妃姐姐您千万别忘心里去。”
  “……………………”
  尽管天空依旧被阴霾笼罩,从窗口射入室内的光线却如此温暖,可室内的空气加同凝滞了一般,此时觉得脑袋一阵刺痛的人想必不止夏妃一个。
  如同想要驱散这股让人窒息的空气一般,雾江明朗地将众人的话题转移了。
  “不过话说回来,楼座妹妹给大姐带的土产,那个花草茶,真的好香啊。我们这就泡来品尝一下吧。我没记错的话,雷奥博尔德的花草茶在日本只有银座才能买到吧?”
  “雾江姐您知道得真清楚。不枉我专程将它买回来了。”
  雾江和楼座两人站起身,准备去沏泡这花草茶,不过夏妃却制止了他们。
  “……谢谢你们二位。如此珍品还是留到之后再享用吧。我家的佣人马上就会上茶,还请大家随意放松。”
  “你们俩想尝鲜得待会再说,好歹让嫂子请大家—杯迎宾茶吧。”
  留弗夫起身离开了自己的座位,若无其事地使了一个眼色。雾江和楼座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老老实实一声不吭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原本在宾客向主人表示问候时,主人就该立即为宾客上茶。现在显然已经错过了上茶的时机,宾客自己主动提出要去泡茶,这简直让主人颜面扫地。
  愚笨的佣人们磨磨蹭蹭半天还没将茶点准备好,这让夏妃不由自主地咬紧了下嘴唇。绘羽瞥见了她这副表情,并不喜形于色,而是躲在一旁吃吃偷笑。
  此时,身着整洁干净的女仆装的佣人总算出现在客厅门口。这位佣人是本家的女仆纱音。
  ……当然,自己来到客厅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纱音无从知晓。她只是推着摆放着茶具的餐车来到客厅,仅此而已。可夏妃依旧毫不留情地将伴随着痛感的眼神投向了纱音,一头雾水的她顿时矮了半截。
  “…………打、打扰了,茶已经为诸位老爷夫人准备好了。”纱音的话语中渗透着紧张。
  “哦,纱音小妹妹啊,久违了啊!你可真是越长越漂亮了哇!”
  “…………才没有……那个…………谢谢夸奖……”
  “闲聊的话,等你为大家沏好茶也不迟吧。茶冷了还怎么喝。”
  “…………非、非常抱歉,夫人。”
  纱音那宛如胆怯的小动物一般的赔礼道歉,让她不慎碰到了餐车,几根茶匙掉落在地上,发出了刺耳的碰撞声。目睹纱音的狼狈相的夏妃表情愈发显得难看,这让原本就犹如胆颤心惊的纱音愈发显得怯弱。
  “别跟下人计较了,夏妃姐。有一声问候就已经足够了,谁还在乎别的什么呢。我们都等得够久的了,够久了,茶都已经快凉了。呵呵呵。”
  绘羽的话语中透露着十足的戏谑,六神无主的纱音显然没有觉察到这一点,慌慌张张地回答道:
  “请、请不必担心……茶还没有凉……”
  “…………纱音,赶快给大家上茶。”
  “非、非常抱歉,太太……”
  不够机灵上茶不及时也好,在宾客面前大出洋相也好,身为佣人的纱音出丑,与主上平时管教无方密不可分,夏妃不仅难辞其咎,还被迫往自己脸上抹黑。家族一年只此一次的会面,自己却因为一个小丫头片子丢尽脸面,对于今后预定将要接管右代宫本家门面的她而言,这毫无疑问是耻辱。
  “你就放她一马吧,夏妃姐。纱音她也在努力做好本职工作啊,被你这样欺负也太可怜了吧?”留弗夫以一脸万分无奈的表情说道。
  “我才没有欺负她……!”
  夏妃自己也变得焦躁起来。觉察到她情绪波动的雾江为了转换话题,转而向纱音搭话。
  “这茶很香呢。能告诉我这茶是什么牌子的吗?”
  “…………那个…………非、非常抱歉……之后我会去查看的……”
  雾江满心想要转换现场愈发险恶的气氛,却不料一番苦心全打了水漂,纱音再度出了洋相,客厅里的气氛也随着夏妃愈发扭曲的表情愈发让人窒息。
  目睹此情此景的绘羽,不禁发出了谁也不曾听到的窃笑声。
  “怎么?纱音,你连自己泡是什么都不知道吗?这可不行啊,你怎么能拿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招待客人。这种茶,不用银质的茶匙可没法喝哦?”
  “…………非、非常抱歉……我这就去准备……”
  “我说纱音,你究竟知不知道银茶匙是用来做什么的?不是纯银制成的可不行哦?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知…………那个…………”
  绘羽面露恶作剧般的微笑,抬眼窥视着正在端茶递水的纱音。她那表情初看之下或许犹如娇媚可爱的小恶魔一般,可从她口中说出的话语却绵里藏针,隐藏着剃刀一般的锋芒。面对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眼睛的绘羽,仅仅不与她四目相交就让纱音竭尽全力。不忍心看到纱音理屈词穷的可怜样的楼座急忙出手相救。
  “据说银碰到毒物就会变黑。……呵呵,纱音又学到—个生活小常识了吧。”
  绘羽这番话,摆明了就是说没搞清这茶里有没有下毒她就不肯赏脸喝。对于夏妃而言,这不仅等同于对本家茶叶品质的贬低,更是对身为主人负责待客的自己的侮辱。前来打圆场的留弗夫带着一脸看似轻薄的笑容拍了拍绘羽的肩膀。
  “哈哈,大姐你哪儿用得着什么银质餐具啊,让大姐的毒舌舔一下,就算银盘也会变得乌漆抹黑的啦。”
  “哇哈哈哈!你想我每天都要听她那毒舌唠唠叨叨,早就产生抗毒性啦!绘羽你也是,拿我当回事也就算了,别对没抗毒性的人也这么不依不饶的哇!哇哈哈哈!”
  “哎呀哎呀,你这话说得多难听,我只是在教给纱音茶类相关的知识而已啊。呵呵。”
  仿佛在迎合秀吉那没品的大笑声一般,在场所有人尽管此时都苦着一张脸,干涩的笑声却在客厅中重叠在了一起。
  此时的夏妃则完全笑不出声,虽说此时的客厅内谈笑凤生,其乐融融,可她并未被尴尬的欢乐气氛所迷惑。
  好不容易才将茶点分配好的纱音推着餐车准备默默地离开,没能对她伸出援助之手的雾江小声而又愧疚地对她说了一句“对不起”。面对雾江的歉意,纱音微微地点点头,推着餐车的背影随即消失在客厅之中……

  ■走廊

  纱音低着头,推着餐车,一言不发地缓步在走廊上。看看她那副异常痛苦的表情,可想而知之前她受到了何种程度的羞辱。
  “……别这么低头丧气的,姐姐你没做错什么。”
  这番话语来自于与她同样身为佣人的嘉音。
  “……………………你看到了啊。”
  “这是我的职责。”
  “……………………”
  “夫人和绘羽太太迟早会下地狱……不过,比她们更卑劣的是那家伙。”
  嘉音的眼神中透露着满腔怨恨,视线前方直指客厅的反方向。负责准备茶点的纱音之所以会姗姗来迟,是由于厨房中发生了些小事故,而事故并非由纱音而起,实际上是由于乡田的小失误。原本像为云集于此的宾客们端茶倒水这般出风头的工作,爱慕虚荣的乡田是绝不可能让给别人的。由于自己的一时疏忽,尽管之后马上再度准备了茶点,却白白浪费了不少时间。所以为了洗脱责任,乡田将正好从那儿经过的纱音抓来当成自己的替死鬼,把送茶的倒霉差事交给了她。
  要说乡田这人比纱音年长不少,深谙其道的确是不假;要说他卑劣,那也是毫无疑问无耻到家的卑劣。
  乡田原本不过是被藏臼和夏妃这对夫妇所雇佣的佣人,而纱音则是右代宫本家的佣人,在此工作的时日比乡田久得多。纱音毕竟是和源次、嘉音—样,被允许在身上烙下熠熠生辉的金色片翼之鹫纹章的佣人。
  “……算了,谢谢你,嘉音君……我—点也不介意的……”
  “………………”
  嘉音的沉默不语,宛如在对纱音说,你心里根本不这么想,嘴上却还要逞强。
  “……………谢谢你。哪怕只有嘉音你一个人明白这一点,我也觉得有些欣慰了。”
  “……姐姐你背负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偶尔也要对自己好—点。”
  “嗯……谢谢你。”
  此时,两人同时觉察到有人靠近,急忙慌慌张张地转身。站在他们俩面前的,是一个刚刚步入老年的男人,他就是佣人们的总管源次。
  “…………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纱音快点回厨房工作去。”
  “好、好的……我先告辞了……”
  纱音畏畏缩缩地回答道,随后马上准备推着餐车快步消失在走廊之中。然而,嘉音却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源次。他眼神中饱含的那种无以言喻的情感,无声地向源次诉说着自己此时的心境。
  “………………”
  “………………你怎么了嘉音。发生什么事了……?”
  “……纱、纱音没做错什么,那些家伙……”
  “别说了嘉音君…………我告辞了,马上回去工作。嘉音也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工作吧……求你了。”
  “…………既然姐姐都这么说的话……”
  “………………………如果你没别的事,就听你姐姐的话。”
  “……是……我告辞了。”
  此时,穿着围裙的熊泽老婆婆正躲在走廊的阴暗处默默守望着眼前的这一切。

  ……罪过罪过啊,纱音小姐,还有嘉音君……这两位没有任何理由非要遭受这般凌辱。不过,他们俩被乡田先生讨厌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乡田先生是右代宫本家招收的佣人,据说以前在某个非常气派的酒店里工作,他那种一心扑在工作上的工作态度,我也认为很了不起。不过在这儿,乡田先生是资历最浅薄的佣人。
  ……或许这是他在常年工作中所积累的自尊心在作祟吧。纱音小姐和嘉音君有着比他更为深厚的工作资历,却依然不够成熟,人生阅历更无法与他相提并论。所以乡田先生才会有意刁难二人吧。
  现在,纱音小姐又因为这些不愉快的事被夏妃夫人厌恶了。当然,从资历而言,夫人在这个家中呆的时间比他们都长。然而……只因为这一点我不得不同情夫人……其实这一切都是主公大人造的孽。就因为自己有些心血来潮,就把夫人放在感觉如此劣等的位置上,实在让人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
  ……不用说,夫人心里其实明白那两人的辛苦,只是嘴上不说而已。可她明知他们俩被乡田先生刁难却从来没有想过为他们做点什么,人心不古啊……
  啊,罪过啊罪过……老太婆我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像这样躲在角落里看着他们遭罪……


  10月4日 六
  Sat. 4th October 1986
  客房

  我们兄弟姐妹四人留在客房里,五花八门的话题聊得那叫一个痛快。再怎么讲男孩子女孩子齐聚一堂,在此之上,成年人、高中生、小学生,各个年龄段也应有尽有。只要每个人把自己身上发生的趣闻逸事拿来当成聊天的谈资,其他三人都会表现出极为浓厚的兴趣。
  “总觉得自己好容易才跟现在的你们混熟啊。朱志香和真里亚这六年的成长简直超乎我的想象啊,压根料不到你们现在会是这副样子。说老实话,虽然自己还是觉得有些别扭,不过话说着说着就觉得我们几个的内心和当年也没多少变化嘛。”
  “你这句话我原样奉还哦。战人你不也是,一晃都过去六年了丝毫没变啊。就算个头再怎么见长,内心还是跟小孩子一模一样嘛。”
  “呜!真里亚也是小孩子!真里亚也是小孩子!”
  “真里亚可不会—直都是小孩子哟?要知道你将来可是会从小孩子长成公主殿下的哦?等到那时候,现在这副洗衣板一样的胸脯就能赶上朱志香了!我们约好了啊!”
  “呜!让你摸!我们约好了!呜!”
  “不、不可以啦真里亚!那样的约定不行不行不行!”
  “呜?约好了让他摸!真里亚,会守约!绝对会守约,呜!”
  “……真里亚,你真是个单纯的好孩子啊……今后娶了你做老婆的男人铁定会幸福得要死。”
  “喂,别想说些好话就让这种不知所谓的约定顺理成章地蒙混过关啊!真里亚,这种约定不算数!”
  “呜。要取消约定吗?呜……”
  “果然要是战人君不在的话,我们兄弟姐妹四个就不能算真真意义上的到齐啊。这六年多少都觉得有些寂寞呢。”
  “……是啊,这六年间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瞎胡闹。不过建设性的对话我倒是觉得有不少哦?对将来人生的心理准备啊,考试啊就业相关之类的。”
  “嘿嘿,真是失敬啊!我来了之后就全变成你们陪我这个二百五一起耍宝了!”
  “不过真里亚今年很高兴,呜呜!”
  真里亚这一句无比纯真的话语,说其代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想必没错吧。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今年的聚会是过得最开心的。”
  让治大哥边说边温柔地抚摸着真里亚的小脑袋,而真里亚则像撒娇的小猫一般,露出了相当受用的笑容。
  “……打扰了,午餐已经为各位准备好。”
  小小心谨慎的敲门声落下后,同样小心谨慎的女声随即响起。朱志香活力十足地回应声音的主人道:
  “纱音,快进来吧!你应该还记着战人吧!?”
  朱志香从床上一跃而起,快步奔去打开了房门。门口站着的佣人,是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子。
  “久、久未问候,您别来无恙吧,战人少爷。六年不见了,我是纱音。”
  纱音诚惶诚恐地上下打量着我,确认着我的身份,这问候方式未免太注重繁文缛节了吧。
  “……哈,朱志香已经把我吓了一大跳了,纱音你也让我大吃一惊啊……彻底出落成一个大美人了嘛!”
  “实、实在愧不敢当,您这番话让我感到十二万分的高兴与感激……”
  “话说回来,这个岛上的饮食,营养是不是好得出奇啊?你究竟是吃了什么锻炼了哪里才有这么雄伟的奶子的!你和朱志香谁比较大,就让我稍微摸一把确认一下吧!”
  我的十根手指就像打了兴奋剂的淫虫一般欢快蠕动着,做着如此下流手势的我嘴角挂着啥喇子一步一步逼近纱音。为了我的名誉与正义我得在此补充一句,这可不是因为我只要不抓揉女性胸部脖子上的淋巴腺就会异常瘙痒最后忍不住抓挠到破裂流脓并身患怪病哦?这可是本大爷我约定俗成的交流方式。
  面对眼前的我以这般嘴脸逼近纱音这一场景,十有八九会有人挑出来阻挠并要给我些颜色看看吧?这种看似意识不良事实天真无邪的瞎胡闹就是本大爷原创的沟通交流手段啦!
  ……不过呢,那啥来着,十有八九不是还剩下一成的可能性吗?要是真让我摸到了那就走大运了。嘻嘻嘻嘻嘻嘻嘻,我倒是没期待过事情最后会变成那样!现在我的爪子距离触摸到纱音的胸部还有一公分左右,居然让我长驱直入到这份上……而至今还未遭遇任何反击。
  尽管意识到自己会被做些什么的纱音脸一路红到了脖子根,且不禁低下了头,可她的手浓旧恪守礼节地叠放在身前,即没有表示拒绝也没有慌慌张张地护住胸部。
  ……唔哦哦哦哦喂!这真是预料之外!不过,我求你了纱音,好歹有些表示吧,不然再这样下去就真的要被我给摸了哦哦哦哦哦哦!?于是,朱志香恰到好处地用手肘给予了我脑袋一记重击,我真是感到欣慰啊……
  “噗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痛痛病痛痛痛痛,朱志香啊,真是多谢你这—击啊!”
  “为为、为什么你要谢我啊!?嗯嗯嗯?”
  “哎呀哎呀,真是抱歉了纱音,我不由自主地被你那魅力十足的胸部给吸引过去了……话说,要是真让我给摸到了我铁定被大家当成色狼。这可不行啊,我得经得起考验!”
  “我说啊,就算这家伙是客人,色狼就是色狼!距离女孩子胸部十公分左右的地方起就是防空识别圈,对方要是侵入到距离只剩两公分那就是侵犯领空!得拉响防空警报并且把敌人击坠才行!”
  “…………那、那种事我做不到……我们是……那个,是家具……”
  当然纱音她自己也不想被上下其手,可要是客人需要就打算委屈自己,这是怎样的—种自我牺牲精神啊。……这样的女孩子,让她脸红心跳之前还是先把她保护好为妙……
  “现、现在我的面前站着一位有着如此这般献身精神的女孩子。真是闪瞎了我的狗眼,都觉得有些晕眩了……但是这样不行啊!这样是绝对不行的啊!我可是顶着一脸咸湿的表情在逼近你哦!应该—击把我打飞才对吧!要是不说‘不要啊~、‘大色鬼!’之类约定俗成的话我静不下来啊!我求你了我拜你了,把我给打飞吧!像这样,—拳打飞!一拳打飞啊啊啊啊!”
  “您、您这种请求恕我无法满足。因为我只是家具而已……不过……如果是命令的话我会遵从……听从命令是我必须尽到的义务。”
  “啊哈哈。那就让我来给你下达命令吧。下次战人君要是再敢摸你的胸部,就毫不留情地还手痛揍他一顿。明白了吗?”让治大哥笑着说道。
  “……是、是的,我明白了,以后一切遵照您的吩咐行事。战人少爷,也请您明白这一点。”
  纱音以优雅而又端庄的姿态对我发出了婉言谢绝的宣言,表情也一扫刚才的尴尬与羞涩,变得活泼而又明朗。为表示对这一点我完全0K,我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记得六年前纱音还是在这里干活的佣人带来的孩子,印象中你还顺道帮忙干点活吧。……没想到现在变成能独当一面的佣人啦,今年是你第几年在这儿工作了?”
  “是的,托您的福我得以在此工作,至今已经差不多有十年了。”
  她就是纱音……读作“Shannon”。这又是个偏离日本人的命名习惯的强大名字。过去我还是个屁事不懂的小鬼的时候,也没刻意留心她的姓名,就想当然地秀才识字读半边了。没想到非右代宫家亲族的人都未能幸免,这起名品味真是太罕见了。
  ……恐怕这强大的名字应该是佣人们的花名吧……如果真是这样,刚才在蔷薇庭院中遇到的嘉音君的名字我也就不难理解了。
  纱音自六岁起便在右代宫家工作,是一位资历相当老的佣人了。女大十八变,她的容姿已经发生了本质变化,以至于现在我眼中所看到的她与当年的印象完全对不上号,不过好在六年前我们彼此也曾有一面之缘,不至于把对方彻底忘记。她那内向的性格倒还是老样子,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没半点变化,可毕竟随着年纪的增长,女孩子特有的魅力也开始在她身上显现,尤其是胸部啊,胸部。
  “战人君,刚才我们在庭院里遇到的嘉音君,就是她的弟弟。”
  “……其实也算不上真正的弟弟……不过,他把我当成自己的亲姐姐一般敬爱……难道他做了什么失礼的事吗?”
  “哈哈!他还是老样子整天摆着一张扑克脸啊。要是他再热情一些该有多好啊,白白长了这么秀气的一张脸。”
  “看样子嘉音给各位添了麻烦……真的非常抱歉……”
  “他才没给我们添麻烦呢!身为男人我非常明白他的心情,他好歹处在敏感的年纪,就算待人冷点一些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啦!”
  “呜!真里亚也经常被人这么说!经常被人说待人冷待!和嘉音一样!呜!”
  “呵呵……真里亚小姐待人才不冷淡呢。”
  “呜?还是一样比较好……呜。”
  “那个,你说午餐已经准备好了?”
  “啊……是的,让治少爷,非常抱歉我把这一点给忘记了!……午餐已经为各位准备好,接下来请允许我带领大家前往餐厅用餐。”
  纱音形式地向我们深鞠一躬,重新回到身为佣人的工作模式中。再这样和她进行不分尊卑的对话的话,反而会为她的工作增加不必要的麻烦。觉察到这一点的我们自然得打住脱线的嬉闹,站起身来跟随她的引领。
  “差不多我们也回洋馆去吧,大家都应该觉得饿了吧?”
  “是啊,只要乡田先生在这边工作我就无比期待吃饭时间呢。那人据说以前是某间著名酒店的主厨呢,料理功夫那可是相当了得!”
  “呵呵!那可真是让人期待!我们走吧真里亚!让我们像狗一样啃得到处都是吧!”
  “呜!像狗一样啃得到处都是!”
  “不行不行!战人君说的话你可不能每一句都当真啊?全部都是他开玩笑的。好了,我们走吧。”
  我们四人在纱音的引领下,动身向洋馆前进。路途中,我们再度经过了气派的蔷薇庭院,紧接着再向深处进发,气势恢宏的右代宫家宅邸豁然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之中。据说这是战后不久就建成的洋馆,迄今为止已经在这里矗立了半个世纪,有着一种饱经风霜的威严感。外表看起来尽管相当奢华,毕竟是一幢老旧建筑,空调之类的设备貌似早就不怎么灵光了。
  根据朱志香的说法,冬天时侯窗户漏风最让人觉得头疼。要是这么冷摆个桌炉不就完事了。
  迈入玄关后,以为上了年纪的佣人前来迎接我们的到来。我当然没把他给忘记,怎么说他可是在这里资历最老,负责统管所有佣人的源次先生。
  “……战人少爷,好久不见了。”
  和我四目相交的瞬间,源次先生用沉稳的声音向我问候道。如果乡田先生迎宾时的鞠躬堪称优雅,源次先生可能并没有他这般干练,不过他的鞠躬透露着几分粗鲁,举手投足间却毫无保留地传达着他的情感。
  “源次先生,真是好久不见了!您看起来可真精神啊。”
  “托您的福,我才能身体腱康地活到现在……战人少爷您也成长得相当伟岸了………和主公大人年轻的时候有几分神似啊。”
  “我像祖父?要这么说的话,可想而知祖父当年是多么吃香啊,嘻嘻嘻!”
  “……接下来由我代替纱音引领各位前往餐厅,请跟我往这边走。”
  随后,纱音深深向我们鞠躬,目送我们离开。接下来将有源次先生带领我们前往餐厅就餐。与我们这群年轻人六年间天翻地覆的成长变化相比,源次先生和熊泽奶奶一样,与我们截然相反。六年一晃过去,可他留在我记忆中的形象和现在相比没有丝毫变化。重逢的那一瞬间,我甚至觉得时间在他身上似乎静止了。
  源次先生是个相当沉默寡言,且异常脚踏实地的人。该说他是祖父的贴身侍从呢,还是说是祖父的看护人呢……仔细一想,说他是祖父的保姆都丝毫不为过吧。
  事实上,早已过世的祖母在祖父身边呆的时间似乎都没有源次先生这么久。要朱志香来说,比起我们这些亲戚,他更愿意信赖源次先生。
  不过,源次先生究竟为祖父服务到什么份上呢?详细情况我倒是从来没有打听过,不过倒是听说过从这件洋馆竣工后源次先生就在这里工作了之类的事……这也就是说,他把半辈子都献给了右代宫家,那祖父当然会给予他深厚信赖啦。
  在源次先生的带领下,我们穿过了前往餐厅的必经之路,刮着过堂风的大厅。此时,我看到了六年前的记忆中不曾有过的东西。那是一幅被装饰在前往二楼的楼梯口正面墙壁上的巨大女性肖像画,其魄力都让我不禁停下了前进的脚步。由于我的戛然而止,走在我身后的真里亚一头撞在了我的背上。
  “呜?”
  “……啊,不好意思。……我说朱志香,那幅画之前就挂在那儿吗?”
  我指着大厅中悬挂的那幅巨大画像问道,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啊,……那个么。以前战人来的时候还没被挂上去,到底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来着……”
  “我记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前年左右吧。”
  “……让治少爷说得没错。确实是在前年的四月,主公大人重金聘请某位画家来到岛上,并命令他画下了这幅肖像。之后就—直被展示在那里。”
  “原来是我们的祖父啊。还劳师动众地画了这么大一幅画……”
  肖像画所显露的艺术氛围与这件西式的洋馆相得益彰,画中所描绘的是一个身着华美礼服、气质优雅,品貌端庄的女性。虽说看不出她有多大年纪,眼神却相当锐利,透露着—股意志坚强的意味,给人的印象还是相当年轻的。和那些世界名画中所描绘的中年妇女悠闲自在的氛围有着天壤之别。
  如果画中的女性衣着普通,有着一头平淡无奇的黑发的话,我会觉得这没准是已经故去很久的相母年轻时候的画像。可画像中的女性有着一头漂亮的金发,容貌看起来也完全不像日本人。
  “于是,那是谁来着?画里的这位贵妇人。”
  面对如此单纯的疑问,真里亚像想要急切地表现自己知道这是谁一般威势十足地抢先回答道:
  “呜!真里亚知道,贝阿朵莉切!”
  “……贝阿朵……啥来着?”
  “……贝阿朵莉切,她是魔女哦。战人你以前,没听说过她的故事吗?”
  “魔女啊……于是?……是这个岛上的?”
  ……我想之前我已经提到过,这座六轩岛是方圆十公里左右的小岛,不过对于只此一家居住于此的右代宫家而言显得相当庞大。因此经过开垦整治,用于建造宅邸和生活配套设施的只有码头和洋馆周边地区,其余则保留了无人岛时期原始的生态地貌。
  想要理解没有任何照明、电话接不通、没有行人路过的茂密森林有多么危险,必须要摆脱都市生活常识的束缚。不管怎么说,要是有个万一在森林深处掉进了隐匿于树丛的洞穴中还扭伤了腿脚的话,那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是哭是闹都没有人会来救你。就这样天逐渐黑下去,一盏路灯都没有的森林会彻底被黑暗笼罩。此外,树林中指示牌什么的标志物也不可能有,一不小心就会迷路,而且在昏暗的森林中也很容易失去方位感。
  现在,森林之所以给人一种休闲度假胜地般的印象,完全是因为文明的光芒驱散了黑夜的恐惧。对于上古时代的人类而言,森林的存在犹如阻隔文化与地域交流的天堑,是和地面上的海洋近乎相同的存在。
  这就好像出海打渔的渔夫即使知识和经验都相当丰富,在海上依旧会遭遇致命威胁,进入森林狩猎的猎手为了学习专门的知识,在森林中摸爬滚打生命安全同样会遭遇威胁。
  ……让小孩子随便跑进这样危险的森林里玩,未免太危险了吧。
  哪个长辈曾经这样想来着。……是祖母吗?还是说,说这话的根本不是别人,而是祖父他自己也说不定呢。再不然就是很久以前便在这个岛上流传的故事,森林里住着可怕的魔女,绝对不能擅自闯入。连这样有关六轩岛的奇闻怪谈都应运而生了。
  这就是六轩岛的魔女传说。因此,只要谈及这座岛上居住的魔女,指的就是那片广袤而未被开垦的森林的主人。
  说起来,记得我小时候在这栋洋馆里过夜,还听说过在风雨敲打门窗的毛骨悚然的夜晚,居住在森林里的魔女会外出寻找活祭这样的恐怖故事,当时还把我吓得够呛呢。原来说的是贝阿朵莉切啊……
  “……原来如此。不过话说回来,那个魔女传说中的魔女有着‘贝阿朵莉切’这样一个华丽的名字啊,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难道说,祖父那家伙是因为我们这些孙辈不相信魔女的存在才刻意要画这张画的?”
  “……这是存在于祖父妄想中的魔女……从挂上这幅画的那一刻起,他老人家就开始分不清现实与幻想之间的区别了……对于我们而言那充其量是存在于想象中的魔女……对于祖父而言,她切切实实地‘存在’于这座岛上。因此,据说是为了让无法理解这一点的我们明白魔女是事实存在的,他才会请人来画了这张画…………实在是太恶心了。我都懒得再说他什么。”
  “…………朱志香大小姐……对于主公大人而言这是非常重要的画像……鄙人真切地恳求您,切忌在主公大人面前如此口无遮拦。”
  “……我知道啦,你拜托我我都不会这么说。”
  朱志香用透露着嫌恶的眼神狠狠瞥了肖像画一眼,把脸扭向了一边。这时让治大哥招呼大家抓紧时间继续赶路。
  “……我们走吧。大家都在餐厅里等我们呢。”
  “呜!肚子饿了!”
  ……这座岛屿,被右代宫家所占据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如果说,剩下大片未被开垦的处女地全部被她,魔女贝阿朵莉切所支配,那她才是整个六轩岛真正的支配者。在乘船前来岛上的途中,当得知海面上镇守一方安宁的祠堂被落雷击毁时,所有人心中都浮现了一丝异样与不吉利的感觉。随后熊泽奶奶还试图说一些和六轩岛相关的不吉利的故事,马上就被朱志香制止了……可她究竟想说关于这个岛屿的什么故事,大家都不得而知。然而,只有一点我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六轩岛的支配者并非右代宫家,而是魔女贝阿朵莉切。
  没错……因为这里,是魔女的岛屿。
  “战人!呜!你好慢!”
  等我回过神来,大家都已经再度动身向餐厅进发,我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

  一行人来到了餐厅的大观音门前,源次先生轻轻敲了敲门。
  “……抱歉打扰—下,孩子们已经全部带到。”
  餐厅的大门缓缓敞开,迎接我我们进入用餐。不得不让人感叹右代宫家是超级豪门的餐厅中,摆放着只用于让宾客们明白序列高低、尊卑有别的超长餐桌。遵照家族序列,父辈们已经率先就座了。
  “你们去哪儿踩蚂蚁了,小兔崽子们。快点坐下。”混账老爸敦促我们尽快入席。
  长桌边,只有属于我们几个的位置依旧是空着的,顿时一股“糟糕,果然迟到了”的感觉从心底涌起。而长桌正面最深处,也就是所谓的诞生席,是整张桌子中最上位的席位,祖父的指定席位。此刻这个席位也依旧空空如也。……估计他老人家最后一刻才会姗姗来迟吧。
  右代宫家族成员依据以下顺序以此就座。正对诞生席,按从左到右、序列从高到低一次排列。家族中所处序列越低距离诞生席越远。
  换句话说,距离诞生席最近的是第一列左边的座位,也就是序列第二、亲兄妹四人的长兄藏臼伯父的座位……伯父好像还没来,他的座位还是空着的。
  然后藏臼伯父的对面,第一列右边的座位上坐着序列第三,亲兄妹四人中的长女绘羽伯母。第二列左边座位上坐着的则是序列第四,亲兄妹四人中排老三的我的混账老爸,留弗夫。在他对面第二列右边座位上坐着的是序列第五,亲兄妹四人中的老么,楼座叔母。
  以此类推,没准有人就会想,接下来就应该由父辈们的配偶们就座了吧,事实上并非如此。接下来第三列左边,是序列第六位的朱志香的座位,她的对面则是让治大哥。而在朱志香右手边坐着的则是我,我的正对面坐着真里亚。
  再接着我的右手边,也就是第五列左边座位,总算才轮到序列第十位的夏妃伯母就座。夏妃伯母的正对面坐着秀吉伯父,在她的右手边的第六列左侧,也就是距离诞生席最远的座位上坐着的是雾江姐。
  尽管雾江姐的对面席位上也摆放着餐具,可却是空的。就序列而言,那应该是楼座叔母的丈夫的席位……尽管对方并没有来,佣人们却依旧为这位不知身处何处的宾客准备了席位。
  一般家族都会认同家族中某一成员的配偶拥有与家属等级相同的序列,不过右代宫家有着自成一派的序列排位方式……这多半是由于男尊女卑的封建残留思想作祟。在祖父看来,女人不过是借用子宫来繁衍后代的道具,以此为基准,直系的子女序列最高,其次是孙辈。没有血缘关系的配偶们自然就被划到序列最为下等那一类去了。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祖母至今健在,身处序列比我这个做孙子的还低。年轻的时候遵从父亲,嫁了人遵从丈夫,老了还得遵从儿子。“身为女人,三界之内没有安身之处”说的就是过去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
  过去自己还小,远没有现在想得这么多,只是单纯地觉得亲兄妹一窝,堂兄妹一伙,各自为营分开坐,方便闲聊没什么不好。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再回过头重新审视一遍序列排布,总觉得心情相当复杂……
  嫁给本家的长男,为了整个家族忙里忙外任劳任怨的夏妃伯母实质上是如假包换的二把手,现在却坐在我的右手边……也就是说她的序列比我还低两位。
  想要参透伯母的想法是很困难的,因此我近乎以一种赔礼道歉的姿态坐在了伯母身边。
  “真的好久没见了,战人君。六年一过你都长这么壮啦。”
  夏妃伯母向我问候道,我顿时一紧张,连说话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了。
  “哎?啊,是的!吃啊吃啊吃的,不知不觉就吃成现在这块头了。”
  “到底是男孩子。现在身高有多少了?”
  “差不多一米八吧?话说伯母,您刚才应该吐槽说‘你这小饭桶怎么就知道吃’才对吧!”
  “哎?……啊,呵呵,真对不起啦。”
  尽管伯母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随后才赔上一个浅浅的微笑,可在我看来她根本就没明白我刚才所说的话中笑点究竟在哪里。
  这个人是夏妃伯母,亲兄妹四人中的长男,藏臼的妻子,也就是说她是我老爸的哥哥的老婆。或许还是说她是朱志香的母亲更加容易让人理解吧。这样介绍夏妃伯母多少有些不礼貌,其实我并不讨厌她,可也谈不上我有多喜欢这位伯母。她不怎么和我们这些小辈们交流,留给我的印象也只有整天盯着一脸相当凝重的表情,整天和父辈们说一些难以理解的话。
  ……事实上我真的很少和她说话,现在我也很迷惘面对她应该怎么表现,该说些什么……刚才的搞笑不就打了水漂,半点用场都没派上。
  长桌上已经井然有序地摆放上了餐具,不过现在还没有开始上菜。一般来说,一家之主入座之前是不能开饭的。换句话说,只要序列排位最高的祖父不来,我们等到何时都别想吃上午饭,就连前菜也不给上。
  整个餐厅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我们这群小辈与自己的父辈一起忍受着碌碌饥肠,就算对大家共同的长辈满腹牢骚,也只能嘴上念叨一句“祖父怎么还不来”,老老实实地坐在座位上继续等候着。
  不过,在我的记忆中,祖父每逢聚会聚餐必定准时出现,是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根本不可能会迟到得让子女孙辈凑齐了一起等他出现。
  “祖父好慢啊……我记得他是个对时间要求很严的人呢。”
  “啊,六年前没准还是这样吧。最近他可完全变了一个样,或者说他根本就是—头扎进自己的世界里去了,吃饭时也不露面。我还以为难得今天大家都到齐了他多少也会露个脸呢……算了,他不来我觉得更轻松。”
  “……朱志香!”
  面对母亲的叱责,朱志香吐了吐舌头,把脸扭向了一边。……真没辙,看来我们还得继续等主公大人现身。我瞥了一眼时钟,指针马上就要指向十二点二十了……

  ■金藏的书房

  此时,年迈的右代宫家家主右代宫金藏依旧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时钟的指针早已走过了正午,可他依旧坐在安乐椅上不肯起身,戴着老花眼镜凝视着精装旧书,并将它们依次累叠起来,随后忘我地开始阅读这些书籍。
  他这番模样并不像在纵情享受阅读所带来的乐趣,透露着珍惜自己所剩不多的分分秒秒的焦躁感,也可以说是时日不多带来的危机感。久未打扫的房间内悬浮着厚重的尘埃,粉尘和气味古怪的药物散发出的恶臭混杂在一起,充满凝滞感的空气几近让人窒息。
  然而这对于书房的主人而言却是如此的芬芳而又沉重。嗅觉正常的人类一走进这间屋子,首先要做的想必就是打开窗户通风换气。可现在这间书房现在依旧大门紧闭,从刚才开始,门的另一端就传来连续不断的敲门声,期间偶尔还会夹杂着一两句“爸爸”的呼喊。
  金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粗暴地合上手中的书本,将其狠狠地扔到桌上,最后大声地对门外不住地敲门的藏臼怒吼道:
  “吵死了!能不能别发出这种声音,你这个蠢货!谁告诉过你只要敲门我就会开门的!我非把那家伙用针活活扎死不可!你也想被乱针扎死吗!”
  “……爸爸,现在不是一年一度的家族会议时间吗?大家都聚集在楼下等着您呢,请您出来吧。”
  藏臼隔着门板请求自己的父亲出来。金藏总是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连家人都不让进,所以他的子女们只能像这样果在走廊里向自己的父亲搭语。
  “你们别管我!我管你们到没到齐,别想把我从这里拽出去!要不然你们杀了我得了!然后把我大卸八块当成柴火扔到魔女的炉子里去烧吧!然后就在那炉子上架口锅,在锅里煮苦艾吧!想把我从这里带走的愚人们就给我去喝默示录煮成的汤汁吧!接下来就让我泡在酒缸里吧!啊,源次在哪里!把源次给我叫来!给我准备苦艾酿制的魔酒!绿色的妖精们的细语我听不到啊!啊,源次在哪里!把源次给我叫来!”
  书房门前,藏臼和南条,以及源次依然在等着不会离开这间书房的家主从打开房门。
  “呼……看来我还真是彻底被讨厌了,我说的话爸爸半个字都听不进去。”藏臼无奈地耸耸肩,向南条和源次露出了苦笑。他自己从来不曾觉得只凭自己单方面的呼叫就能把顽固的父亲从书房里喊出来,不过为了尽到长男肩负的义务,他才象征性地来到自己父亲书房前喊一声。
  “……金藏先生,您的儿子,女儿还有孙子孙女不是都专程来看你了吗……让大家见你一面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即使南条这样说,书房的门依旧纹丝不动。
  “吵死了给我闭嘴!你们难道对我有意见吗,南条!好了快点!快点给我叫来!时间非常有限,使徒们已经准备好,随时都会吹响号角,为什么你们不明白一点,一群愚蠢的羔羊!”
  金藏接二连三地将古书砸在书桌上,明眼人都明白那嘈杂的声响代表着他最大程度的愤怒。随后,金藏又把架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扔到一边,暴跳如雷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像在座无虚席的剧院演唱一般,像在对谁倾诉心中疾苦一般,朝天伸出双手怒吼道。
  “为什么!为什么总有人来阻挠我!我把一切都舍弃吧!我把一切都献给你吧!作为回报我只希望能实现一个心愿!哦哦,贝阿朵莉切,如果能让我再看一眼你的微笑,我愿意夺走全人类的微笑献给你一个人!哦哦,蝗虫大军的首领们啊,快去收割掠夺全世界的微笑吧,咳咳咳,咳咳咳咳!啊啊,一切都如此肮脏,一切都如此烦人!为什么如此贵重的一天中我非要被这些愚人打扰不可!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快把源次给我叫来!咳咳咳咳!”
  “他在怒吼些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八成脑子已经彻底烧坏了吧。”
  “藏臼先生……他好歹是您的亲生父亲,这么说他老人家不太好吧。”
  “我家老头子早就死了……这间屋子里大吵大闹的不过是老头子过去留下的幻想而已,除非有朝一日他自己寻思着要出来,不然别想死乞白赖地把他给拽出来。”
  “………………金藏先生。”
  书房中再度响起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声。
  “我回楼下了……可不能让乡田先生引以为傲的午餐白白冷掉。对于亲戚们而言,还当家的不在比较逍遥自在吧……呼。”
  藏臼迈步准备往回走。他抬手瞥了一眼手表,当着源次和南条的面露出了一脸嫌恶的表情,仿佛在说,听这老不死的废话简直是浪费时间。
  “源次先生……老爷子在呼唤您呢。麻烦您去对付他了。”
  “………………遵命。”
  “南条先生,我们去吃饭吧……您还想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这种又甜又丑的气味闻多了味觉会便奇怪的。”
  藏臼并没有停下脚步等南条,而是径自走下了楼梯,此时源次也在敦促南条赶快前往餐厅就餐……南条望了一眼藏臼那即将在楼梯上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书房紧闭的房门,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
  “……对不住了源次先生。就全拜托你了。”
  “好的……请放心交给我来处理。”
  “尽量不要让他喝酒。……他那酒瘾实在是强得过分。”
  “源次还没来吗!哪个混账在阻挠源次来到我身边!啊,源次在哪里,把源次给我叫来!”
  “好了……接下来就让我来处理吧。”
  “……嗯……真是抱歉啊。”
  南条向源次略一颔首,转身走下了楼梯。源次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后,转身轻轻敲了敲房门。
  “………………主公大人,我是源次。”
  “是源次吗!为何等到这个时候你才出现!你旁边没有别人了吧!?”
  “是的。只有我一个人。”
  书房里的金藏坐回椅子上,按下了桌上某个样式古旧的按钮。此时传来的并非房门被打开的声立,而是门锁被揭开的喀嚓声,随后紧接而来的是门上机关保险被解开的沉重声响。
  看来金藏一直坚信自己的家人把自己的房间弄得一团糟,再不然就是怕万一有谁想通风换气而把窗打开,导致自己收集的珍贵资料被风吹得七零八落,这样会使他感到极端的不愉快……现在金藏在自己房间的房门上安装了一道又一道的门锁,没有他的许可任何人都不能进入他的房间,彻底把自己囚禁在自己一手创造的牢笼中。
  相比之下,最受金藏信赖的源次则能出入金藏的书房,可这也并非等同于能随意进出,金藏情绪暴时连源次也会被关在门外……其他人根本不用指望能见到金藏一面,能隔着一道房门对话就算他赏脸了。不过多数情况下,就算隔着一道门,金藏也不想和自己的家人说半句话。
  然后对于金藏的家人们而言,金藏成天把自己反锁在屋里并不会对他们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既然这个磨不透又难以相处的家主喜欢蹲在自己屋里搞那些稀奇古怪的研究,过与世隔绝的隐居生活,那就随他去呗,既没理由也不需要对他说三道四……万幸的是,就算他整天呆在书房中闭门不出,只要委托佣人们照顾好他的饮食起居,保管死不了。他们自己也有打算,想将老爷子一直这么隔离下去。
  “源次,麻烦给我一杯我常喝的那个。我现在忙着呢。”
  “……是。”
  源次转身迈步走向书房的一角,那边的架子上争奇斗艳地摆放着几个奇形怪状的瓶子,里面装着看起来毒性剧烈的液体……尽管这事实上不过是酒,不过被摆放在如此诡异的房间里,不禁让人怀疑这是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毒药。
  书房中,金藏收集的稀奇古怪的书籍早已堆成了山,那是些无论哪一本都被禁止公开,或是遭到诅咒,或是遭到封印的来历不明的古书和禁书。其实原本就只不过是一堆旧书,称其为旧书也无妨,可金藏一听就暴跳如雷地咆哮道,“这是咒文书!”。
  此外,书房里还陈列着融化得奇形怪状的诡异蜡烛,乍看之下让人隐约觉得和黑魔术有所关联的奇怪道具等等稀奇古怪的东西。天球仪上记载的,是连熟知夜空的天文爱好者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奇妙星座。随意摊开并散落得到处都是的古书记载的插图,描绘的尽是充满宗教色彩的神秘事物,其中有些事类似于恶魔的纹章之类的奇异图形,其余的则是五花八门的魔法阵型一般的图案。
  最让人为之感到惊悚的,是这间屋子里充满着的甜蜜毒药散发出的阵阵恶臭。初次造访这间屋子的人,不仅视觉和嗅觉会被屋里奇幻诡异的氛围所麻痹,连感官也会深受其害,毫无疑问地丧失现实感……
  在这般虚幻的屋子里,源次以一贯的娴熟手法为金藏准备他最爱品尝的美酒。装饰复杂、造型精致的酒瓶中装着的暗绿色液体看起来是如此恶心,如果不说这是酒,一般人根本没有胆量尝一口……源次徐徐将少许瓶中的液体注入酒杯中,随后用一把奇形怪状的小匙舀了一块糖放入液体之中,再用滴管向杯中注入了少许清水。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酒杯中暗绿色的液体被注入透明的水滴之后,马上变成了乳白色的浑浊液体……这不禁让人产生水和这不明的暗绿色液体之间发生了某种化学反应的错觉,更加觉得这绝非同意义上所谓的酒。之后源次根据金藏个人的喜好对其勾兑调味调和口味并没有所谓的配方,一切只能通过金藏的一喜一忧推断他此刻的心情,以此为依据对口味进行调整,只有全心全意服侍金藏数十载的源次做得到这一点。
  源次将酒杯置于托盘上,端着托盘回到金藏身边,而金藏则在不知不觉间开始眺望窗外的景色。
  “……请用,主公大人。”
  “麻烦你了……”
  此时的金藏重新回归镇定,让人完全不觉得现在的他和刚才还在吼叫、叫嚣、咆哮的右代宫家家主是同—个人物。眼前的这个男人,只不过站在窗边浅酌着杯中酒,俯瞰窗外的景色,其背影就显露着家主独有的威严与知性。
  ……源次则为了能让金藏随时放下手中的酒杯,如同为了成为金藏的左膀右臂而生一般毕恭毕敬地守在他的左后方。随后,金藏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的景色,贪婪地吞饮杯中的酒,直至杯中留下一小口才罢手。可他之后并未将酒杯放在源次端着的托盘之中,而是径直递到了源次的面前。
  “……你也来一口,我的老友。”
  “………………实在愧不敢当,太浪费了。”
  “你我之间这么多年的交情,还讲那些繁文缛节作什么……喝吧,老友。”
  “…………那我就不客气了。”
  源次毕恭毕敬地接过金藏递来的酒杯,略微倾斜,使自己能舔到杯中的酒尝试—下滋味,随后将残酒一饮而尽。
  “我以前也学着你的样子自己调制,可怎么都不能调出相同的味道。还是你调制的比较好喝。”
  “……非常感谢您的夸奖。这全拜主公大人您悉心指导所赐。”
  “哼……”
  眼前这个自己的忠臣即使存心骂人也绝不带半个脏字,金藏不禁以鼻音笑出了声,可这并不代表金藏愚弄源次,而是他对于这位亲密老友的无药可医的老毛病的简单调侃。
  “……我们都老啦,很早以前就忘记该怎么掰着指头算自己几岁了。”
  “我能像现在这样陪伴在您身边生活至今,全托了主公大人您的福。”
  金藏对源次露出了一丝浅笑,仿佛在说“我不是说了繁文缛节免了吗”。
  “…………难为你一直辅佐我到今天……无论哪个子女都管我叫怪人,不少以前在这里工作的佣人们都因为对我感到畏惧,纷纷辞职不干了……只有你,肯一直辅佐我到今天。”
  “……您这么说我实在愧不敢当。”
  “……我也没几天好活的了……此刻我那些垂涎我的遗产的子女们就像等着猎物死去的秃鹫一般对我虎视眈眈。”
  “……………………”
  “藏臼那个蠢货挥金如土,为了得到—枚金币情愿用两枚金币去换取,就这样还敢口出狂言说自己这是为了赚钱!绘羽就是个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典型,她把我当成会下金蛋的母鸡来使唤!我死了之后她恨不得拆了我的骨头,连骨髓都榨干净!留弗夫这个笨蛋满脑子只知道成天和女人搅在一起!楼座居然还跟不知哪儿来的下流胚子一起生了个孩子!
  朱志香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窝褒废!让治身为男人半点器量都没有!战人是个主动舍弃右代宫家的荣耀的蠢蛋!真里亚一看就觉得肮脏透顶!这是为什么,为什么继承右代宫家血脉的都是一群无能之辈!为什么没有人配继承我一手构筑的无上荣光!啊啊,我知道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贝阿朵莉切的诅咒!……哈,黄金的魔女,你打算报复我吗?
  如果你怨恨我的话就尽管怨恨吧!你想要逃的话就尽管逃吧!我不会让你逃走的,不会让你逃走的不会让你逃走的不会计你逃走的!你是我的所有物!你必须时刻乖乖呆在我手心中才行!你是我这一辈子的全部!你只能呆在我为你打造的鸟笼里,只为我—人轻声细语!贝阿朵莉切……为什么……你不肯再度对我微笑……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贝阿朵莉切——!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一阵咆哮过后,金藏再度哽咽了。源次放下手中的托盘和酒杯,缓缓地轻抚主人的后背。金藏的脸再度变得没有任何表情变化………这都是老样子了。
  “…………咳咳……嗯嗯…………对不住了,我的老友。”
  “……………………”
  刚才还犹如神经错乱般发狂的金藏好不容易收住了激动的情绪,再度回归镇定……这一瞬间的情绪转化,就好像金藏的身体中寄宿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格,一个是暴躁狂乱的金藏,另一个则是沉着冷静的金藏。
  “因此,我下定决心了…………整天抽抽搭搭,无所事事地度过余生的日子我已经受够了。如果我身上还有能充当赌注的硬币,我会将其押在恶魔的轮盘上……魔法之力一直以风险为赌注,日本古代咒术之一的丑时参拜也是这样。只有将仪式中七日间不能被任何人看到的风险作为赌注,才能最终获取魔力。风险越高,相应地获得的魔力也就越强。神话中出现的种种奇迹。可以说是以被天文地理全面否定的风险为赌注,奇迹般地以极小概率获得的让人为之愕然的魔力结晶!摩西将海一分为二并非神引发的奇迹,那是他被承载于虐杀天平上的军队一路追杀到红海边后,以眼前一筹莫展的危险处境为赌注获得的奇迹魔力!同样的事以同等规模重复几遍,都不可能将大海一分为二吧。
  若要问这是为什么,拥有崇高力量的神明们的轮盘赌中,摩西以近乎不可能的概率赢得了押在轮盘上的不计其数的赌注,从而漂亮地引发了被镌刻在眼中的唯一的奇迹。这是能战胜天文学概率的力量!没错,掌握奇迹的运气也即等同于所谓的魔力!为了获得强大的奇迹就不得不背负让人感到绝望的风险!没有魔力的家伙不敢以高风险作为赌注,这就叫做自暴自弃!然而真正拥有魔力的人物会将奇迹一手掌握,然后成就神秘!如果我也拥有魔力的话,我也会将那奇迹一手掌握,实现我耗费了终生也未了的心愿!”
  金藏对着窗外仰天长啸,犹如向天上的某人述说着什么一般张开双手。
  “如果!我有将奇迹一手掌握的资格的话!……哦哦哦……贝阿朵莉切……贝阿朵莉切……让我再看一眼你那娇媚的笑容吧……无论经历多少次春去秋来,无论经历多少次沧海桑田,你的面容都不会再我脑海中消失……我只是想看一眼你的笑容……仅此而已……!你赐予我的一切我将悉数归还!自那天起我所获得的一切荣光我将悉数归还!富裕也好名誉也好黄金也好,我全都不需要!你赐予我的一切我都悉数归还!我只是想再看一眼你的笑容,仅此而已!引领我前往极乐吧,贝阿朵莉切!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愤愤不平的怒吼声,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咆哮……之后又变成了失声痛哭,金藏也在不知不觉间伏倒在了地上,双手不甘地抓挠着地面。
  此时的源次根本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地低头注视着痛苦不已的家主……

  ■餐厅

  和右代宫家主医师南条先生一起回到餐厅的藏臼伯父,对在场的所有人如是说道:
  “哎呀,大家都到齐啦……我们家的家主大人身体状况似乎不怎么好。难得大家一年一度聚会一次,不能喝诸位一起进餐,他老人家也觉得相当遗憾……乡田,我们开始午宴吧。”
  “我明白了,请允许我宣布今天的午宴正式开始。”
  “……南条先生,我父亲的身体状况有那么糟糕吗?怎么都得让我们大家见他一面吧?”
  “绘羽夫人,他身体健康状况姑且还行,只是心情有些……只有这老毛病无药可医啊。”
  “喂喂,老爷子又闹情绪了?不带这样的吧,我一到秋天就忙得要死,这趟可是认同砍掉了后面的行程来看他老人家的,一句心情不好就把我的孝心给打发了?”
  “呼……有什么不好的,留弗夫。原来你是专程来尽孝的啊……那不如你替我去说通那顽固的老爸,把他老人家带来共享天伦之乐如何啊?”
  “……别拿我寻开心。”留弗夫耸了耸肩。
  难道你想让我也去触那自作主张的老头的霉头吗,要死见不着他的脸就能了事的话那倒还马马虎虎……他的表情看起来就像在说这番话。
  “晚饭前父亲的心情能有所好转吗?藏臼哥哥。”
  “楼座,那种事我怎么可能会知道,你不如直接去问他本人吧……不过话又得说回来,我觉得你不找他说话他心情会恢复得更快。”
  “想让祖父心情好转,那只能让源次先生出马。爸爸你也太难为情了,自己父亲还搞不定,得靠佣人帮你哄他开心。”
  这番话,朱志香原本只想偷偷摸摸说给我们这些堂兄妹听,不想被藏臼伯父听了个一清二楚。
  “朱志香,别尽说那些多余的废话。”
  遭到斥责的朱志香一脸不满的表情,愤愤地把头扭向了一边。
  “……都说父亲状况不太好,也就是说他的病情还没有恶化到那种地步吧?要是没什么精神的话姑且还好说,心情不太好至少还证明他还有这一口气能振作起来吧。”
  我话音刚落,让治大哥马上按过我的话茬说道:
  “那是因为祖父他有着极为坚强的意志力呢。不过,就算他精神上竭尽全力振作,也不能保证自己的肉体还能跟上精神。从去年至今,南条医生就—直在说他只剩下三个月的寿命……如果最初的诊断正确无误,祖父就是完全自己依靠意志力支撑才—直活到现在……说话不注意点分寸可不行。”
  午餐终于开始,而此时家主的席位依然空空如也……原本理应坐在这里的人物已然是耄耋之年老人,当年凭借一己之力复兴右代宫家族的熠熠荣光随着时间长河的奔流逐渐被自己的后人忘却。
  家主的席位依然空空如也,午餐依旧开始,所有人都是一脸泰然自若的表情,不曾觉得有任何异样……


  10月4日 六
  Sat. 4th October 1986
  餐厅

  右代宫家一年一度的家族会议在每年十月的第一个周六举行。尽管是家世显赫,就本质而言右代宫家也是世上千千万万的普通家庭之一,家族会议充其量只是聚会的名医,聚会的内容还不是很久没见的亲戚们碰个头见见面,围坐成一圈相互问候而已。
  然而,将庞大的资产抽出一部分借给自己的子女用以打拼各自的事业,并要求子女最终获得事业的成功,出人头地,成为商界上流人物的右代宫家族的聚会,在世人看来就如字面意思所言,就是一个会议。
  投注多少数额的资产,创办怎样规模的事业,获得何等丰厚的回报,其结果就是找本家借了多少钱就得返还相应的利润。某种意义上而言,本家只不过在拓展自己的业务范围和营销渠道,用以获取更为丰厚的利润才把钱借给膝下的子女。
  从成功中吸取了怎样的经验教训,从失败中学到了怎样的商界哲学,过去的亲族会议上父辈们似乎曾针锋相对地商讨过,争论过。告诉我这些事的老爸,称参加会议的感觉如坐针毡。
  过去家族会议的气氛似乎能让人窒息。身处其中,至始至终都会暴露在骂声与怒吼之下,父辈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之类的事貌似也是屡见不鲜。
  不过这些在今天都已经成为了过眼云烟。父辈们拥有了各自成功的事业,原本火药味十足的家族会议现在已经和世间平常的家庭聚会无二致,亲戚们每年凑在一起只是为了互道问候拉拉家常而已。
  不过即便如此,一旦谈及祖父的近况,对话的气氛就会变得尤其凝重,对于我们这些孙辈而言家族会议不过只是单纯的聚会,对于身为祖父子女的父辈们而言这就是一场让他们胃痛不已的聚会。
  现在,父辈们的胃痛根源不知出于什么理由缺席,想必今天的午餐会让他们觉得无比美味吧。阎王不在身边,小鬼玩得可闹腾了,我这么说也不为过吧。
  接下来,好歹也六年没见面了,在此介绍一下朱志香的父亲吧。现在坐在我家老爸左边的,就是我老爸的大哥,也就是朱志香的父亲藏臼伯父……他的名字读起来比较容易,“藏臼”读作“Kraus”……迄今为止见识了一串莫名其妙的姓名,祖父起名的品味也已经昭然若揭,我都开始觉得Kraus有什么不好的,听起来多帅啊。
  当然,藏臼伯父的衣服上也被修上了右代宫家的象征,熠熠生辉的金色片翼之鹫的纹章。
  和夏妃伯母一样,在我记忆中藏臼伯父也是个不怎么健谈的人物。他很少和我们这群小辈说话,留给我的只有整天窝在成人堆里说着些莫名其妙而又复杂的话的印象,这一点和夏妃伯母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我家老爸那张破嘴的说法,藏臼伯父是个相当阴晦却又异常狂暴的人。
  如果老爸说的是实话,过去的藏臼伯父是个成天摆着大哥架子耀武扬威的小屁孩,连他自己的妹妹绘羽伯母和楼座叔母都相当讨厌他,是个连亲弟妹都嫌弃的讨厌人物。
  ……不过眼前情况和老爸说的截然相反,这亲兄妹四人不正在气氛和谐地谈笑风生吗。无所谓啦,就算小时候关系不好,长大了也各自成家立业,各自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也应该发生了变化了吧。不管怎么说,这几位父辈都有着彼此相仿的子嗣,就这一点而言他们境况相似立场相仿,彼此交换一下意见想必也好处多多吧。
  全拜这一点所赐,老爸他们那个圈子刚才谈论的都是我和朱志香应考准备的话题。朱志香为了不让坐在她左边的我家的老爸一再追问升学考试的相关话题,有意识把脑袋扭向相反的右侧,生怕这位留弗夫伯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抓着延续这个话题的破绽说个没完。
  此外,藏臼伯父身处席位的正反面,即长桌的末厢,雾江姐的对面坐看一位身形健美的老绅士。这个人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刚才我已经提到了他,在此容我多嘴再对他介绍一番。这位老绅士姓南条,职业是医师,而且据说还是祖父的主治医师。他在六轩岛附近的新岛上拥有一间很上规模的诊所,不过现在已经交给其儿子经营管理,他自己则退居幕后悠闲自在地养老。
  听说祖父当年在这座岛屿上修建洋馆时他们俩就相识了,现在已经是有几十年交情的铁哥们。本以为这位南条医生该不会也有稀奇古怪的兴趣爱好所以两人才会变成老友,没想到这两人居然是同样爱下国际象棋的棋友。……原来如此,这兴趣爱好还真是迎合祖父崇洋媚外的心态。
  应该说出了右代宫家的家族成员及佣人以外,他是唯一一个能自由进入六轩岛的人。只是看着他静静地听着身边女性阵营的对话的样子,就让人觉得他是一个沉着冷静的老绅士……既然他能和那动不动就暴跳如雷的祖父做几十年铁哥们,想必他的胸襟也相当宽广吧……不过,今天好歹也是右代宫家族会议的日子,虽说他是右代宫家的主治医生,让他这个右代宫家以外的人跟我们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感觉多少有些微妙。
  就眼下这般情况而言,祖父的病情可能已经相当恶化,我不禁想象这是否会成为家族会议的议题之一,刚才让治大哥也已经说过,从去年起祖父就被告知时日不多,硬是把他这一身老骨头一路撑到了令天。……说句难听的,我祖父好歹也是无人能出其右的大富豪,—旦他驾鹤西去,我那老爸为了能瓜分多少遗产就得多出多少胃酸,这下子搞不好就得胃溃疡了吧。这种能捞多少是多少,多多益善来者不拒的瓜分心态越是强烈,越能捅出漏子……和遗产分配相关的话题或许已经被包含在家族会议的议题中也说不定。……算了,反正和我们小孩子无关。
  最后,尽管他此时缺席,我还是得介绍—下我的祖父。
  此刻原本应该在长桌的诞生席就座的人物,就是我的祖父右代宫金藏。说起来祖父他老人家真是过分,给自己的一干后代全起了莫名其妙的名字,自己却叫金藏这么正常的名字。我看他老人家名字应该写作金藏,读成Gold Smith,我都忍不住想要嚎一声“好赞”!刚才大家的对话中已经提到他老人家多次,想必诸位心里基本有数,他就是一个脾气暴躁的可怕人物。
  ……我是他的孙子,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六年前的小学的时候,现在只记得自己曾被他揍过,据说父辈的兄妹四人都是在他的铁拳下摸打滚大长大成人的。刚才藏臼和我家老爸的对话中,藏臼伯父不是说“不如你替我去说那顽固的老爸”吗?要是知道了这一层内幕再听这话,真让人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啊。
  想要详细介绍祖父的为人处事,生平事迹,就不得不追溯昭和年代以前发生的那些故事,右代宫家直至明治和大正时期都是有着空前隆盛家业的豪门望族,有着数座颇具规模的纺织工厂,每一位家族成员都是每天笑着在床上打滚都能看到大把大把的钞票源源不断地流进钱包的超级大富豪。
  顺带一提,祖父是右代宫家的旁支,本来就和右代宫本家没有多少牵连,家族继承权对于他而言也是遥不可及,似乎是个与本家的璀璨光辉没有什么缘分的人。
  时值大正十二年,关东大地震爆发。当时位于小田原的右代宫本家宅邸在地震中化为了一堆瓦砾,位于东京下町的纺织工厂也因为突如其来的大火被付之一炬。右代宫家瞬间失去了主要亲族成员和绝大多数的财产。之后延续右代宫本家家业和右代宫家族血脉的人,就是身为旁系,同时也是旁系中唯一幸存者的金藏祖父。
  他本人在日后的闲谈中,将其归结为足以整个扭转命运的强运。至此之后,祖父原本平凡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复兴失去几乎全部财产、处于濒死边缘的右代宫家族的重任落在了祖父的肩上。不过话还得说回来,在毫无准备情况下被委以复兴整个家族的重任,一般人也很难有所作为吧。他身边的人对他也并未抱有太大的期望。然而他们没想到,这一切会是祖父发挥他非凡的才能和惊人的好运的开始。
  祖父将右代宫家所剩无几的全部家当,连同自己从头到脚所有的一切都用作抵押,从而获得了数额惊人的贷款,构筑起了属于自己的雄厚资本,很快便复兴了右代宫家族的事业。
  这就好比骑着没有刹车的自行车顺着坡道往下猛冲一样,在自行车不断加速的同时,还要接连不断地跳到旁边的自行车上。当时为了复兴家族而竭尽全力的祖父就如同在表演这种高难技巧,祖父拥有的商业才能当时无人能出其右。
  然而,祖父重重累积的让人难以置信的好运、奇迹和偶然接二连三转化为机遇,并使他最终和战后进驻日本的美军之间有了紧密的关联。当时的日本,正值麦克阿瑟和美军总司令部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的时代,祖父的庞大事业在驻日美军的庇护下眨眼间获得了空前成功。之后,走到这一步的祖父就不再依靠运气取胜,而是靠情报拔得头筹。毫无疑问,和驻日美军之间的紧密联系让他拥有了无可匹敌的强大情报网。
  朝鲜战争时,美军急需补充均军需物资,祖父在战前就截获了这个情报。不对,岂止如此,祖父一早就预见到朝鲜战场急需物资,将整个军需业务蚕食得一干二净。
  根据历史教科书的记载,当时日本储备了大量朝鲜特需物资,事实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所谓的大量物资对于极少数在社交游戏中取胜的超级富豪们的总资产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可当时几乎所有的国民都一贫如洗……因此易言之,祖父就是极少数极端幸运的胜者中的一员。
  我记得储备朝鲜特需物资应该是在昭和二十五年,也就是说l950年左右吧?于是,关东大地震发生在大正十二年,我想想,差不多l923年吧。这也就是说……祖父用了不过短短二十多年的时间,不仅全面复兴了右代宫家族,甚至取得了比过去更为辉煌的成就。
  之后,原本以为他会重建位于,小田原的本家宅邸,可不知为何,他居然把伊豆诸岛中的某个小岛整个给买了下来,让人大跌眼镜。想要买下整个小岛,就现在而言根本是不可能之事。然而,祖父却做到了。
  祖父通过驻日美军总司令部提交了一份想要建设水产资源基地的申请书,申请将六轩岛作为事业基地。成功取得土地使用权之后,再让那份申请变成一纸空文,正式将六轩岛划归到自己名下。谁让战后政府出台了粮食政策,更何况当时根本无人胆敢忤逆美军司令部,自然也没人敢说闲话。
  当时的东京都以几乎等同于免费的价格将这块地卖给了右代宫家,随后又出尔反尔,屡次三番要求归还土地。尽管祖父态度强硬,还是和美军司令部取得了联系。反正用来公关疏通的钱祖父是从来不缺的。
  结果,东京都尽管心有不甘,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自认倒霉。祖父就是凭借如此这般高明的手段,以及惊人的好运为自己带来的恩惠在时代的浪潮中劈波斩浪,最终不仅获得了莫大的财富,连整座岛屿都让他收入囊中,成为自己的私有物。
  当然,祖父一路打拼所凭借的可能不仅仅只有运气,还有西化成长环境下练就的英语对话能力。他以此为武器,长驱直入打进美军司令部内部。获得岛屿后,他马上在岛上大兴土木,竣工而成后就是现在岛上的这间洋馆。
  从很早以前就深受西方文明影响的祖父将这座无人岛命名为六轩岛,并将其作为尽情地实现自己的梦想的画布。他首先在这块画布上描绘了时刻在脑海中勾勒的风情万种的西洋建筑,随后又添上了种植有各种各样蔷薇的华美庭院,以及除了自己以外不容许任何人留下足迹的私人海滩……男人要是能走到这一步想必此生无憾了吧。之后他又灵活运用庞大的资产,成为了超稳定的钢铁业界的大股东,随后就只需休闲自在地等着巨额利润源源不断地被划入自己帐下。嗯,就是这样一个相当厉害的人物。
  多数这样的人物都有预见时代潮流的先见之明,尽管这番评价是之后才为他加上的,祖父将这种说法全盘否定,总是说自己只不过受到独一无二的好运的恩惠,才拥有今天如此辉煌的成就。
  ……算啦,像他这样的风云人物,实现全部梦想之后就把自己关在这样的小岛上,逐渐变得奇怪也是没办法的事。
  尽管大家都知道很早以前西方文化就对他的言行举止造成了深刻影响,可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对稀奇古怪的黑魔术产生兴趣的,就连身为父辈的亲兄妹四人也不甚了了。可能是很久以前他受到西方文化影响之时就已经接触到了黑魔术,并将其作为自己兴趣爱好,要不然就是让他在战后奇迹般地振兴家族的好运,让他感到自己身上隐藏着某些神秘事物,从而对黑魔术产生兴趣也说不定。
  ……不知从何时起,祖父就将黑魔术研究作为自己毕生的工作对待,他自己的书房也开始被诡异的书籍、药品、药草和魔法道具掩埋,性格也逐渐变得莫名其妙。反正他老人家是人生的成功者,后半辈子爱怎么过怎么过,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只要记得嘘寒问暖,在一边守望着他老人家就行了。
  ……这说法纯粹是扯淡。你们只不过是觉得恶心,恨不得能躲开他多远就躲多远吧。
  总之,祖父能取得今天的成就,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成长在与动荡的年代,那可是一个机遇与风险并存,时刻要面对大风大浪的时代。不然你让祖父生在现在这个时代重生一遍试试,毫无机遇可言,生活悠闲自在,墨守成规地从义务教育一路读到大学,踏上社会后撑死了顶多就做—工薪族。这样一来他就会坐在那个属于他的空位上,喋喋不休地说着单位上司的坏话。不对不对,真是这样就别指望还能坐在洋馆的餐厅里,没准只能在喧闹的小酒馆里人挤人吧。如果真是这样,这家族会议开得可太欢乐了。
  好了,就算死翘翘我们也不会少块肉的祖父的话题还是到此为止,接下来就让我们来聊聊那美妙无比的午餐吧~?
  “吃下前菜的刺身沙拉后我已经确信了!乡田先生真是了得不的大厨啊!而且这鱼还是在近海捕捞的吧!?和超市里卖的刺身相比完全不是一个等级啊!”
  “喂喂,战人你别这样,搞得自己跟个没吃过高级货的土包子似的。”
  老爸的调侃惹得大家哄堂大笑。嘁,你自己还不是喜欢穷酸兮兮地窝在小酒馆里喝酒。
  “哈哈哈哈。我也因为工作应酬需要经常在一些很高档的地方吃饭,不过和那些地方一比,眼前的这些料理也是相当美味啊。想必乡田先生在这一行里也是小有名气的人物吧。”
  “详细情况我不怎么清楚,说是某个名声不小的老牌宾馆内部发生了派系分裂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情,因为这些麻烦事乡田先生想辞职却辞不掉。正好在这个时候,我家老妈发了招收佣人的通知,就这样啦。”朱志香回答让治大哥道。
  正在将空盘撤走的乡田先生依旧保持着一脸优雅的微笑,向大家回顾自己那并不平坦的过去。
  “……人世间是个很复杂的地方。不过正因为如此,今天我才有幸作为右代宫家的厨师,重获一展厨艺的机会。尽管我喜欢看到形形色色的人们吃到我的料理后展现的同样的笑脸,不过只要我的侍奉对象被决定了是在场的诸位,我就要全心全意让诸位感到满意。现在每天我都能进行纤细的工作,这让我感到非常愉快。这一切全都是托了给予我这个机会的夫人的福。”
  语毕,乡田先生毕恭毕敬地向夏妃伯母深鞠一躬。
  “在前来应征的厨师当中,乡田的手艺是最好的。这完全是出于客观的判断,并没有我的半点私心掺杂其中。因此你不必谢我。”
  ……真是够了,为什么夏妃怕母总是要以如此平淡的方式说话呢。只要语调稍微温柔那么一点点,给人的印象就截然不同了呢。此时推着餐车前来上菜的纱音和熊泽奶奶也通过走廊来到了餐厅中。
  “……打扰了。”
  “接下来请允许我为诸位上今天午餐后的甜点。”
  身为佣人的乡田先生将被点缀得精美绝伦的甜点依次摆放在大家面前。都说甜点是吃进另一个肚子里的,看来这话真没说错。
  吃了这么多如此美味的料理,本以为自己已经吃饱喝足,可一看到如此精致美味的甜点放在自己面前,顿时腹中的馋虫又被勾了起来,驱使自己认为还能吃得下。
  我对甜食不是很了解,总之看起来相当好吃。看起来像白色布丁的点心,被淋覆的双色调味汁染成了赤红色,顶部还装饰有上等蔷薇花的花瓣。像这样格调高雅的餐后甜点,必须要等所有人的点心都配发完毕,并听完主厨对自己作品的一番介绍之后才能动刀叉,在此之前基本只能干看着。不过,与这种繁文缛节无缘的真里亚一看到漂亮又好吃的点心出现自己面前,早就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点心刚一摆上桌便大快朵颐起来。
  当然,楼座叔母免不了又要斥责真里亚没有教养,让治大哥则在一边打圆场说“算了算了,小孩子家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呜!?真里亚的点心好酸!真里亚的点心好酸!战人,真里亚没抽中!呜!”
  真里亚尝过双色的调味汁后,大声喊叫起来。
  “你说啥,难道这点心里还有抽中抽不中的撞大运游戏,好,我也来尝一口!嗯嗯?”
  貌似两种不同颜色的调味汁分别有着酸与甜两种不同的味道。我很没教养地用小拇指沾了些调味汁试着舔舔看,半边的味道还真是酸得人心头一紧,想必这黄色的调味汁是柠檬制成的,可这红色的调味汁的酸味,我怎么都尝不出来这是什么食材。于是,我转身询问在我身后收拾餐车的纱音。
  “纱音,这酸溜溜的调味汁是用什么做的?”
  “…………这个…………那个…………”
  纱音顿时张口结舌,可能负责配餐的她并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做的吧。说起来,她动不动就会词穷说不出话来……难道我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还是说用了什么不能打听的材料?此时的夏妃伯母不知为何摆出了一脸头疼发作般的表情,正在餐桌另一边配发点心的熊泽奶奶忍不住呵呵呵地笑了出声。
  “大家觉得是用了什么材料做成的?呵呵呵,听了保管大家吓一跳。”
  “哎?……完、完全猜不到是什么啊。话说,熊泽奶奶,你那笑声也太毛骨悚然了,别这样啊。于是,这种材料究竟是!?”
  “……别告诉别人哦?请把耳朵凑过来。”
  对面的熊泽奶奶朝我探出身子,为了方便她在我耳边说悄悄话我也探出身子。对此怀有强烈兴趣的让治大哥、朱志香,当然还有真里亚也把耳朵凑到了熊泽奶奶的嘴边。
  “呜,是什么?是什么!快说!快说!”
  “这个酸溜溜的东西啊……其实呢,使用鲭鱼肉榨出来的汁做的!呵呵呵!”
  “哎哎哎——!居然是鲭鱼!?”
  让治大哥、朱志香还有我,我们仨听到真相后险些仰面掉在地上,只有真里亚以一脸非常理解的表情嗯嗯地猛点头。
  “呜?鲭鱼味道很酸的哦?榨成汁就会变成这样!”
  “……噗。哇哈哈哈哈哈……!”
  真里亚大声嚷嚷着鲭鱼肉是酸的,面对此情此景,憋笑到快内伤的大人们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楼座叔母则面红耳赤地小声斥责真里亚道:“不对,有酸味的是用盐和醋腌过的鲭鱼啦!”
  啊,这下我彻底想起来了,熊泽奶奶就是这样一个人!我记得我小时候可上过这个姓熊泽的老婆婆不少的当啊!其中最致命的就是那件事!中国菜里放的黑色的滑溜溜的东西!就是黑木耳!她骗我说这是企鹅的肉!害得我还相当得意地跑到学校里去四处吹嘘呢!
  “熊洚奶奶,您这人还真是老样子啊……!真里亚肯定会相信的吧!”
  “呵呵呵,开个小玩笑而已啦。接下来就让乡田先生告诉大家这种调味汁的真实身份吧。”
  自己的自信杰作被老太太的恶趣味歪曲还引来了满堂哄笑,乡田先生不满地咳嗽了一声,随后开始介绍这道甜点。
  “接下来,请允许我向大家介绍这道甜点。今天我看到诸位来宾如此钟情于蔷薇庭院的美景,从而萌发了将panna cotta妆点成蔷薇庭院风格的想法,并加以视线。顶部装饰着的散落的蔷薇花瓣就是之前在主公大人的庭院中采摘而来的。而两种红色调味汁则分别使用草莓和野蔷薇的果实制成。草莓的甜味与野蔷薇果实的酸味融合交织后的奇妙口味,还请诸位好好享受其中。此外,点缀的花瓣是观赏用的,享用点心时切勿将其一并食下。接来下诸位用心品味这道点心的奇妙口感。”
  ……哈……我该说什么来着,享受这道点心之前真想先为乡田先生鼓掌。
  其实药物也是同样道路吧,比起单纯地吞下肚,我总觉得将说明书中所蕴含的身后知识拜读过一遍之后再吃药效要好很多。
  我由衷地觉得乡田先生的介绍让这道甜点的美味更上一层楼啦。
  话又说回来,我是该称赞这道甜点工艺精湛和还是口味精美呢。原本这道餐后甜点就应该已经预定好了,想必是乡田先生从之前我们驻足围观蔷薇庭院中获得了灵感,在点心表面略微撒上了些蔷薇花瓣。仅此而巳,最终效果却获得了应情应景的季节感。
  甜味与酸味,两种味道混合后的口感真是精妙绝伦。如果只是一味的甜味,吃到一半就会觉得发腻,随后就感到厌倦。这时候再融入酸味的调味汁,就会产生—种异常鲜明的混合口感。再度尝到甜味的调味汁时,由于口中还洋溢着酸味,就会再度对甜味感到期待。这一点想必大家和我都一样吧,当乡田先生从自己座位附近走过时,大家交口称赞乡田先生把握味道的功夫相当了得。
  “您觉得如何呢,夫人。”
  “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不枉我竭力向大家推荐你的手艺。”
  “愧不敢当。……夫人,您知道吗?野蔷薇的果实对于治疗头疼也有显著疗效。我想夫人一定尤为中意,因此才特别准备的。”
  “……是吗。谢谢。”
  “看吧,我不是说过吗,夏妃姐姐。野蔷薇的果实对治疗头痛有特效。”雾江姐紧接着夏妃伯母的话说道。
  “好像是呢。……如果真有效就好了。”
  “哈!乡田先生,我都快被你迷倒了啊!呐,你在这边待遇如何,打听—下!你年收入想要多少,尽管找我开价!让这个小岛独占你一人的做菜功夫,那真是对人类饮食文化的亵渎哇!不如你到我的公司来大显身手,让更多的客人吃得开心如何啊?”
  “哈哈哈,秀吉老弟,你难道想挖角我家的乡田吗?这可让我为难啊,看来我不把乡田的待遇再提高点还真有可能让你给挖走了呢。”
  藏臼伯父不禁面露苦笑,绘羽伯母接着说道:
  “呵呵,还是那样做比较好哦。要不然乡田先生被我们挖走了,你们一日三餐不就只能吃熊泽阿姨做的鲭鱼料理了吗?”
  “呵呵呵,绘羽夫人您这招可真够狠的,老身我的小辫子彻底被抓住了。”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顿时又是满堂大笑,所谓熊泽奶奶的“鲭鱼笑料”就是某种围绕着鲭鱼来回打转的搞笑桥段,对于亲戚们而言早已是烂熟于心的笑料了。此时熊泽奶奶还在喋喋不休地说鲭鱼富含珍贵的营养成分,有着抗衰老和补充脑营养等各种各样的功效……在我看来鲭鱼并不能抵抗衰老,倒是可以抵抗大脑老化。就她那一把年纪还能精神饱满地没事拿人寻开心,看来这功效的确是实打实的。
  “呵呵呵,那么老朽我就先行告退了,得开始为晚餐奋斗啦!我会为诸位准备种类繁多的鲭鱼料理,还请诸位翘首以待啊?”
  “哇哈哈哈,我们期待着啊,等着今晚腌鲭鱼酸得我们花枝乱颤哈。”
  “那听起来真不错。顺便也上一瓶风味十足的日本酒如何呢?”
  听到老爸和楼座叔母的轮番调侃,熊泽奶奶一脸“就等你们这句话”回道:
  “好啊,当然得上啦?要上就上六轩岛名产鲭烧酒……”
  “哇哈哈哈哈哈!”
  熊泽奶奶和纱音向大家深鞠一躬之后,推着餐车离开了餐厅。彻底被抢了风头的乡田先生此时异常认真地开始向大家澄清今天晚餐的主食是小牛排,他那竭尽全力辩解的样子看起来多少有些滑稽。

  ■走廊

  “……那个…………熊泽奶奶……谢谢你刚才帮我解围……”
  推着餐车走在走廊上的纱音不禁深深地低下了头。
  “呵呵呵,那种小事不值得你专程向我道谢啦。”
  尽管熊泽平时喜欢打马虎眼,可她毕竟心里有数才会出手帮纱音一把。刚才战人向她询问甜点的详情时,毫不知情的纱音自然答不上来。
  糊弄过去的方法可能并不止一种,纱音面对这种情况理应变得更加机灵圆滑才对。可纱音—旦答不上来就会变得张口结舌,迄今为止她已经为这唯一的缺点吃了不少亏。
  乡田那份—旦出现失误也能想尽办法糊弄过去的狡猾,纱音只要有半点,日子不会过得像现在这样辛苦……毕竟想要井井有条地干好这份工作,这个缺点就是纱音的致命伤。
  不过话又说回来,纱音的坦率不会让她在犯下失误之后竭力为自己辩解糊弄,这一点但凡明眼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因此熊泽奶奶才会挺身而出为她解围。
  “刚才源次先生说,下午的安排有所变动呢。没记错的话,直到傍晚纱音都能休息,呵呵呵,真羡慕你啊。”
  “哎?……啊,非常抱歉,行程表上的安排我还没有确认过。”
  “对了对了,接下来我想用烤箱烤几条鲭鱼,休息之前能来帮我一把吗?可以的话就帮了我的大忙咯。”
  “啊,好的……我很乐意帮您这个忙!”
  对于纱音而言,熊泽作为佣人就好像她的母亲一般。

  ■洋馆内

  午餐结束后,佣人们必须留下来收拾残局,因此我们被赶出了餐厅。取而代之,二行人来到客厅享受饭后的午茶时间,据说沏泡的是楼座叔母为夏妃伯母买来的花草茶。
  真里亚提出她想喝花草茶,却被混账老爸用一句“小孩子就给我到外面去玩”给打发回来了。
  “战人君,要不我们几个一起去外面散步吧?”让治大哥向我提议道。
  “你们几个就一起去看看蔷薇什么的吧。不过得留意—下天气状况啊,现在虽说天还亮着,天气预报从刚才说到现在都是下雨啊。”
  “呜!真理要想去看海,去看海吧!”
  “哎呀,这不是挺好的吗。在沙滩上嬉戏玩耍什么的,平时还真没多少机会呢。”
  绘羽伯母如是说道,朱志香也赞成她的提议。
  “对啊。好,那我们去海滩边玩吧!”
  “呜!去吧去吧!”
  “真里亚,别把衣服弄湿哦,还有鞋子也是。”
  “呜!不会弄湿!”
  “呵呵,真里亚真是既坦率又可爱的蛤仔。战人君,你可要负起责任照顾好真里亚哦。”
  “好啊,尽管交给我吧!”
  “嘿,雾江拜托你的时候你倒是坦率又可爱嘛……偶尔坦率地听你老爸我一句话如何啊?”
  “哼!我才懒得听你说话呢!我们走吧,跟上跟上!”

  孩子们结伴从客厅里飞奔而出。不消片刻,源次手推餐车出现在客厅中,他为在场所有人送来了沏好的花草茶。
  整个客厅顿时洋溢着格调高雅的芳香,所有人都像一早就迫不及待地想用茶水滋润自己的喉咙一般翘首企盼着……
  “哈哈哈哈……留弗夫,你和你家人关系可真好哇,这是好事。”
  “别拿我开心了,我怎么能和大哥你相提并论。”
  “是啊,朱志香长得真可爱啊。这其中肯定离不开夏妃姐姐的教育吧?”
  “谢谢……”夏妃不冷不热地回答道。
  ……话音刚落,对话就宣告中断并陷人了僵局,整个客厅顿时被沉默笼罩,不知是否忍受不了客厅中令人窒息的尴尬气氛,秀吉举止夸张地再度引出了一个话题。
  “话又说回来,这群娃儿长得可真快啊……一直都觉得他们还是一群不懂事的小屁孩,现在个头都长这么大了,不知不觉就入了大人这一行啦,我差点把战人给认错了哇!”
  “就算个头长这么大,内心却没有半点大人的样子。虽说我家的老公现在也还是个孩子。”
  “……孩子与成人之间的界线究竟在什么地方呢。我现在就算已经长大成人,却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呼,楼座,这话说出来我都觉得丢人,这不应该是有了一个孩子的妈妈该说的话吧。”
  “是啊。我们几个都不再是再是小孩子了,同样身为成年人,所以不能太意气用事,要尽量追求理性才行。”
  绘羽狡黠地露出了一丝让人感到不悦的微笑,现场的空气顿时僵硬了几分,难得有花草茶的高雅芳香沁人心脾,全让绘羽一句话给驱散了。
  “我们不是在很久以前就一直在提醒自己对话要理性吗?……可你有时就是会说出让人不快的话,对话都会因此跑调。现在的你跟过去相比一点都没变。”
  “……哥哥,你的意思是说,从以前到现在我都是这样?哎呀哎呀,我真想把您的这句话包装得漂漂亮亮的,快递到十年前的这间屋子里呢。你说是吗,楼座?”
  “……………………”
  楼座只能报以一脸暧昧的表情干笑着……无论是肯定还是否定,身为自己兄长的藏臼和身为自己大姐的绘羽,其中必定有一方会倍感不快。这是身为老幺的她从小就学到的处世之道。
  “别这样大姐,趁着小鬼们都不在,不如我们来谈点正事吧?这才称得上是理性的对话。”
  留弗夫边说边审视着在场所有人的表情变化。有些人不禁略微叹了口气,有些人则露出了一脸有所觉悟的表情……这一切无可避免,留弗夫的提议引出了家族会议真正的议题。
  “去年这时候不是就说老爷子只剩下三个月的命了吗?也就是说现在老爷又苟延残喘了九个月咯?就现在这个情况可保不齐哪天我们得慌慌张张地飞回来为他老人家送终啊?”
  “………家主大人目前依然健在,留弗夫你却在光天化日下说出如此不妥的话,我只能怀疑你的动机不纯。”留弗夫的话马上便遭到了夏妃的驳斥。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夏妃姐……这种郁闷的议题等到有个万一的时候再讨论就晚了。现在趁老爷子还有一口气,还有余力的时候把问题给解决了吧,是时候来讨论一下遗产分配了哇。”
  “原来诸位关心的不是我们老爸的身体状况啊。……南条医生,您能为他们说明一下情况吗?这似乎也是他们所企盼的。”
  “……………咳咳。”
  此时正坐在窗边眺望蔷薇庭院美景的南条听到有人呼叫自己的名字,咳嗽一声以掩饰自己刚才开了小差。
  “……南条先生,现在我们父亲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
  “首先……我想我应该为去年妄下结论称他还有三个月的寿命向各位道歉,在此更正这一说法。”
  “这一点你不说我们也都心知肚明。所剩时日还有多少,充其量不过是个预测值,准不准根本不好说,您当时不是也这么说过吗?”
  “……的确是这样。因此,即使诸位屡次三番前来询问,他什么时候会撒手人寰,我也不敢断言……尽管他现在身体异常虚弱,时刻处在危险边缘,只要有坚强的求生心弥补,暂时还能撑上一段时间。”
  “撇开身体状况不说,你的意思是说,父亲的内心现在依旧十分坚强,现在看起来依旧器宇轩昂是吗?”
  “……雾江,不好意思,暂时你别说话。”
  “……对不起。”
  “就是这样。金藏先生的身体已经彻底被病魔侵蚀殆尽。更让人担忧的是他有酗酒的陋习,—直都在喝那么烈的酒……”
  “突然病倒也是因为喝酒,长生不死也是因为喝酒,老爸还真有酒豪风范。”
  “那么医生,您现在再预测一番当然也无妨……您觉得我父亲还能撑到来年的今天吗……?”
  “这番提问对于家主大人而言未免太失礼了吧。”
  夏妃毫不掩饰心中的愤怒,直截了当地向绘羽质问道,对此绘羽则针锋相对地报以不屑的表情。觉察到两人之间浓重火药味的秀吉赶忙带着一脸无奈的苦笑插进来打圆场。
  “啊,夏妃嫂子,息怒息怒!绘羽,你说话好歹也注意下分寸哇。”
  “对不起啦,父亲的身体状况实在太让我担心了,这也没办法嘛。嘻嘻。”
  “……………是这样吗。这一点我还真没留意到。”
  “南条医生,您就尽管说吧。难道您忍心辜负关心父亲寿命的女儿这份纯真的亲情吗?”
  藏臼绵里藏针地对绘羽莞尔一笑,绘羽也对他回敬了一个微笑,性质完全相同。
  “……诸位想问的是他来年是否还能像今年这样精神吗……身为医生的我也很难做出预测。就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而言,我想暂时还能撑上一段时间。一旦病情发作恶化,到时候说不定就真的无力回天了……毕竟六轩岛是一座孤岛,外地的救护车也不可能直接飞到岛上急救。其实,我原本是主张让他在本土医疗设备尽可能齐全的大医院住院的……”
  “很显然老爸不想有人阻挠他进行高尚的研究工作……去年我想强行把他从房间里拽出来,结果似乎还被他记仇了。我眼中怀疑就算我们把老爸弄到了外面,他也会把自己关在病房里不肯出来,到最后还是和现在一模一样。”
  “父亲现在还愿意接受南条医生的诊断吗?”楼座就藏臼的话向南条询问道。
  “老爸他默许南条医生接近他,只要他老人家心情不错自然会接受南条医生的诊断。”
  “……姑且他还让我检查身体状况,可无论我劝他吃药还是劝他住院,他半个字都不肯听……真的只是让我诊断而已。”南条以小心谨慎的语调说:
  “连医生都被他给讨厌了哇……这还真是让人头疼啊!”
  南条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
  医生的诊断是为之后的对症下药而存在的必须步骤,若不遵照医嘱治病,即使接受医生的诊断也没有任何意义……
  “也就是说接着重蹈覆辙呗,剩下的时日还是老样子,三个月。要是他老人家就这样以濒死状态长生不老,那我们可跟不上耗啊。”
  “……留弗夫,你说话就不能再谨慎一些吗?”
  “啊,真抱歉。我从小说顺了嘴就口没遮拦,多多包涵啊。”
  “南条医生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藏臼哥哥您怎么认为啊?”
  “……呼。说老实话,我的意见和南条医生相反。我从来都不曾觉得父亲是寿命只有三个月的危重病人,这才是我的真实想法。他现在照样有那力气对着我怒吼,我成天担惊受怕自己会不会再被他殴打一顿。……把父亲的赡养义务全推给身为长男的我—人,怕是有点不公平吧。”
  “哈哈哈,大哥,你下辈子不如赶在我后面出生吧。……好了,让我们回过头来继续谈正事。基于以上原因,根据公正中立的南条医生的意见,老头子现在处于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驾鹤归去的状态中。虽然对不起大哥,这里还是让我们听取专家的意见吧?这样说来,现在开始讨论关于父亲的遗产分配的问题决不能算尚早了吧。”
  “父亲的个人资产恐怕有上百亿以上吧?不过那还是不是整整齐齐地被码放在我们面前的璀璨现金,也不可能像生日聚会上的蛋糕那样,只凭一把刀就能被漂亮地分配好吧?财产分配可不是这样单纯的事。”
  “……大姐你这比喻真有趣。没错,蛋糕上还有草莓和巧克力做成的小房子呢,要把这些都公平合理地等分可不容易。而且,还得听取一下别人的意见,怎样动刀子切蛋糕,大家事先商量—下是不是很重要啊?”
  “家主大人依然健在,你们却如同他已不在人世一般高声议论如何进行遗产分配,天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
  “哎呀,这讨论可是必不可少的哦?因为遗产继承这回事,一旦人死了可是想躲也躲不过的哟?更何况光荣的右代宫家拥有的财产数额庞大,想必你也明白事先进行细致入微的商谈是必要的吧?要知道家主所拥有的资产和你的老家有着天壤之别。”
  “……太没礼貌了。这和我老家有什么关系。”
  夏妃愤愤地低声还嘴道,这让原本就陷入僵局的会谈气氛变得更加险恶……
  “你说够了吧绘羽……。夏妃嫂子,还请息怒啊!她这人就是嘴贱,还诸您原谅她。”
  老好人秀吉再度插进来打圆场,对两位针锋相对的女性报以热情洋溢的微笑,可他的一片好心换来的只是绘羽和夏妃之间的关系进一步恶化。
  “………………看来我再在这儿呆下去也只能给诸位添麻烦,请允许我先行一步。”南条站起身来,离开了客厅。
  ……清官难断家务事,无关人员自然不便在他人的家族会议中继续叨扰。然而在场数位局内人对南条能轻松地撇清关系、抽身离去的背影投去了无比羡慕的目光。
  直至离席后的南条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深处,藏臼才轻轻地将架起的左腿放下,却又忍不住将右腿搁到了左腿上。
  “换句话说,你们几个想说的差不多就是这样吧。……老爸剩下的时日已经不多了,所以你们就想尽早开始协商关于遗产分配的细节。……你们着什么急啊。的确正如你们所说,右代宫家的财产不是清点数目之后就能简单分配清楚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难道不该条目明晰地清算老爸究竟拥有多少资产吗?瞧你们那着急的样子,恨不得今晚就把蛋糕给切好分配完似的。没错吧,楼座。你在着什么急呢?”
  “………………我并没有着急。……不过,这件事需要我们兄妹四个人仔细协商后才能做决定。尽管什么时候开始协商其实无所谓,但是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弥留之日也在不断临近,就算我们事先开始商讨……我觉得也不能说成是因为我们性急……”
  楼座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却屡次三番在绘羽和留弗夫身上一扫而过。……对于与藏臼年龄差距最大,身为小妹的她而言,应对长兄的质问让她如坐针毡。
  “……哦,楼座,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吗?真没想到兄妹四人中心地最为正直最为纯洁的你会说出这种话,该不是让那两人给教坏了吧?”
  “……………………”
  “别这样大哥,楼座可是我们的宝贝妹妹,对于老爸的遗产享用同等公平的继承权,关心老爸的遗产分配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老爸有朝一日必定会撒手人衰,而这距离现在也已经不远了。……要我说反而是大哥你太悠哉了,看起来好像巴不得能回避遗产分配这件事一样嘛。”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说我的丈夫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冷静点啊夏妃姐,姑且先听我们把话说完吧……”
  “哥哥,听说您今年相当强势啊,不是吗?也没错啦,去年以来经济空前景气,日元是升值的—方,就算一美元兑换—百日元也不是白日做梦哦?而且,不县说执政党来年不是要颁布《度假区域综合整治法》吗?现在可是全日本的度假区开发公司为了尽可能多地囤积专项资金争相奔走的时期哦。”
  “……你知道得很清楚啊,绘羽。从今以后空前的好景气将会造访日本经济界。和老爸复兴右代宫家的那个时期如出一辙,朝鲜特需再度来临。……日本国民以近乎视死如归的疯狂劳动实现了经济的高速增长,成为了世界上生活最富裕的国家之一,举国上下都仿佛在讴歌眼前欣欣向荣的满园春色,国民的消费能力也随着经济不断增长,通过某种专项设施就能轻松圈钱的时代终于来临了。现在国民的需求可不是老三件的电器,而是滑雪场、高尔夫场和综合游泳池。一言慨之,就是度假胜地和主题公园!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去过数年前开业的迪士尼乐园?那不就是一个精美绝伦的游乐园吗!在那里成年人们也能取回童心,和自己的家人尽情嬉戏玩耍。过去那个舍小家顾大家。灭私奉公才是美德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我们身为世界上最为富裕的国民,终于能享受和家人团聚的天伦之乐了。”
  “藏臼大哥的眼光真是相当有建设性哇。……几年前我听说这些事的时候还在想怎么可能呢。……不过啊,在我听说五国集团达成的战略共识之后,我的想法就产出了变化。日元眼看着走势越来越强劲,地价也会因此漫无止境地上涨吧。日本成为世界经济中心的日子近在咫尺。……大哥你是能洞察时代的那一类人,只有这点我没有搞错。”
  “我的看法和秀吉哥一样。大哥你是预见了十年后的时代,这种嗅觉也是从老爸身上继承的吧,很了不得啊。……不过你和老爸不一样,你预见今后时代发展的时机没有把握好吧?”
  “哥哥坚信日本经济会变得空前景气,在全国各地开展了度假村建设计划,可真正迎来的却是一连串的失败吧。……哥哥预见的时代的确如约而至,不过对于这个时代的理解完全搞错了呢。……现在大兴土木建造度假村为时过早吧,就算接下来急着清算,结果也只是让计划失败带来的伤痛更加剧烈而已。如果现在一切正如你所嗅到的那般,经济空前景气的时代如约到来,那又何必急着清算呢?这难道不是证明哥哥你对于自己的才能没有自信的证据之一吗?”
  “……太没礼貌了!你难道想悔辱我的丈夫吗!?”绘羽的话语让夏妃的眉宇瞬间拧成了一团,腾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然而绘羽并不把她当回事,忆旧游刃有余地以一脸微笑的表情凝视着藏臼。而藏臼也同样维持着一脸游刃有余的表情,示意让夏妃坐下。
  “别这样夏妃,她说话从来都这么缺德。……冷静点,不然头疼的毛病又要发做了。”
  “哥哥没有才能的证据不就在我们身边吗?…………你看啊,哥哥,你不是一直主张要把这座岛屿改建成度假胜地吗?造了这样奢华的度假宾馆,修建了那样漂亮的庭院,虽说我是个外行人,可我基本也猜得到。你应该花了不少钱吧?”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丈夫的事业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吧!”
  “不,话可不像你说的那样啊,夏妃嫂子。六轩岛可不是大哥的私有物,是老爸的东西。当然,大哥造的宾馆是大哥的东西。要不然让我们把今晚在这里过夜的房钱给付了也行啊。你说是吧楼座。”
  “………………那个,怎么说呢,只要我身上带的钱足够的话……”
  “只要能改建成度假胜地,这座岛的资产价值也会得到提升。为此我支出了不少钱的确是事实,不过就结果而言你们几个也能从中获取利益吧。”
  “这我们知道。只要这座岛屿的价值升高,遗产分配时我们几个所能获得的财产也会增加。当然,我也没说要把岛屿和岛上的房子都平均分成四份,这些只要折算成金钱来平分就行啦。”
  “既然你能明白这一点,那你对我的事业还有什么感到不满的。”
  “我们可不是不满,是不安啊。第一点,大哥,那宾馆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张啊?再这样闲置下去可要被我们搞得邋里邋遢的咯?”
  “就是。那可是你很重要的经营资本哦?总不能在开业之前—直大门紧闭闲置着吧?不稍微加以使用通通风什么的,建筑物可是会风化损坏的。还有,为了一年才在这里过一夜的我们修建那样的客房,是不是有些奢华过度啊。你说是吗,楼座?”
  “………………是啊。这样豪华的宾馆,只要开张的话宾客一定络绎不绝吧。”
  “啊啊,你之前说的宾馆,原来指的就是客房啊……”
  “很气派吧。就像楼座说的那样,开张了宾客肯定络绎不绝。”
  他们之前被引领前往并预定在其中过夜的客房,并非为了让他们每年家族会议再次过夜和专门修建,实际上是为度假村修建的配套设施,度假宾馆。只不过,宾馆早已在两年前建成,开张营业却遥遥无期。
  “这不是和大哥以前搞的事业一样嘛,目的和计划气势磅礴,然后中途就难以维系,最终一无所获不了了之。”
  “这个岛只让我们一家人用来居住也未免太浪费了,我认为大哥你这么想的确很了不起。把这个岛屿改建成度假胜地,吸引观光客来这儿享受一下海滨运动,钓钓鱼,度个蜜月什么的,让这儿变得热热闹闹的,我也觉得这番景象很棒啊。如果我是长男的话.当然也会绞尽脑汁琢磨怎么把这个岛屿有效利用起来。”
  “不过,宾馆建成都已经有两年了吧?过了两年还不开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委托管理宾馆的公司在哪儿呢?”
  “……没礼貌!这可不是我丈夫的过失!这只是因为争取我丈夫这份工作的公司之间产生了纠纷,说穿了我们也不过是受害者而已!”
  “话得说回来啊……我从藏臼大哥委托的某家公司那儿,可是听到了近乎扯淡的传闻啊?”
  “你就不能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吗?……拖欠款项,侵吞他人财物,因为某个失误就让整个计划半途而废……诸如此类的传闻,你以为不会传到我们的耳朵里?你那些黑幕我们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们能有什么黑幕,这根本就是空穴来风!首次涉足观光业,当然要在各方面公关疏通,必须弄清楚对方是否是有信誉的合作伙伴才行。我们不过多费了些周折,仅此而已!”
  “……过早建成宾馆这一点,我承认的确有些莽撞。不过我造这间宾馆并不是为了花钱维护,而是要用来搞大事业的。”
  “大哥你尽鬼扯,这宾馆就算你想清算也卖不掉吧。这鸟不拉屎的孤岛能不能走观光这条路还不好说,你动不动就建了这么豪华的宾馆,我还真不信会有人来买。还有,为了观光事业收筹集的资金怎么样了?”
  “即使不计维护费,还未偿还的贷款只会越滚越多吧。……虽然有些对不住藏臼大哥,这个岛屿的开发计划得让我们调查一下。……说真的,传到我耳朵里的消息听着也不怎么样。”
  “秀吉老弟,的确啊,如果只看我现在的财政状况,你会这样想也不奇怪。不过这顶多只是先期投资而已。而你却误解了这一点,认为我背负了高额的债务,这我无法认同。然而,现在时代终于追上了我的脚步,之前失去的那些我终于能将其全部夺回来。不对,应该说之前我投下去的资金会原原本本地回归我的帐下。没错,这就好比放生的是鲑鱼鱼苗,洄游的是成群结队的肥美鲑鱼啊。”
  “这一点我认同。今后观光旅游业也将会县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虽说我不知道你到底背了多少债,不过啊,藏臼大哥,你这个欠了一屁股债的兄长想要调集专项资金,从何谈起啊。而且还是那种确保落实到位的专项资金啊,可不是让你拿来填你过去挖的贷款大坑的哇。”
  “……秀吉妹夫你究竟想说什么?”
  “啊,夏妃嫂子,真的请你别生气哇!我们已经调查过了……最近屡战屡败的藏臼大哥牛气十足地投下了巨额资金,我们只是调查—下是谁给了藏臼大哥这笔钱而已。”
  “……结果我们没查到大哥的后盾究竟是谁。越是陷入绝境越要虚张声势可是轮盘赌的铁则啊。这个圈子里的人多少都知道大哥现在的窘况。的确全面景气的时代马上就要到来,可大哥的天平老往失败那一方倒,现在谁还会觉得为大哥的事业还有投资的价值?干脆点说,根本就没有人会为大哥的事业买单了吧。”留弗夫紧接着秀吉说道。
  “于是呢……?哥哥你手头的资金是从哪里调配来的?我们几个就是这个意思。”
  “……啊,这话真让人感兴趣。然后呢?”
  “老、老公!你要放任他们几个胡说八道到什么时候啊!?”
  “坐下吧,夏妃嫂子。……那我就单刀直入了,大哥挪用了老爸的部分个人资产来为自己的事业投资。这一点我们基本可以确信。如果大哥你还是觉得我们在误解你,那还请你务必要解开这个误会,澄清自己。”
  “留弗夫,事情哪有你说的那么轻巧,这是非法侵占才对吧?要是向警方告发的话可是不折不扣的犯罪行为啊。”
  “实、实在是太没礼貌了!简直难以置信,这根本就是对右代宫本家继承人右代宫藏臼的污蔑!”
  “这可不是污蔑,而是一针见血才对吧?就算想尽一切办法让事业获得了成功,可迄今为止造成的损失可不是利润所能填补的!哥哥的所作所为只是在会让损失扩大的拼搏来弥补过去拼搏造成的损失而已。这时候身边要是有触手可及的资金当然要二话不说地收取囊中!我打开天窗说亮话,哥哥这番行为就是非法侵占他人财产,对于父亲而言这可是背叛哦?如果不能妥善地做个了结的话,我们就只能让法律说话了吧?你觉得这样的人还有脸自称右代宫本家正统继承人吗?”
  “你、你说的话实在有失偏颇……!可、可谓对家主大人的背叛!你已经没有资格踏入这座代表右代宫家荣耀的宅邸!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即刻!马上!”怒气已经抵达顶点的夏妃情绪激动地对绘羽怒吼道,并且用手来回指着绘羽和走廊,示意她马上从客厅里滚出去。
  绘羽取出扇子并展开,在对着自己微微扇风的同时,用饱含恶意的眼神盯着夏妃,静静地等着听下文。然而她依旧微笑着,微微上扬的嘴角让唇线看起来像一弯下弦月一般。
  ……客厅随即陷入一片让人让人胆颤心惊的死寂之中。楼座不禁吞了口唾沫。
  “我说夏妃姐姐,您这番话究竟是对谁说的呢?”
  ‘是对我老公那没礼貌的妹妹说的!我好歹也是受本家托付之人,决不能再这样坐视不理!”
  “受本家托付?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给我闭嘴,你这个下贱的女人!”
  绘羽啪的一声收起扇子,顷刻间面露凶光,判若两人。刚才那种优雅中透露若戏谑的姿态顿时踪影全无,此时的绘羽凶狠丽富有攻击性,让人难以想象前后两神态度之间的巨大转变。
  “愚蠢至极,你才应该退下!你居然敢呵斥我右代宫绘羽!居然敢让获得家主大人许可在左肩上刻下片翼之鹫纹章,右代宫家序列第三位的我右代宫绘羽滚出去!?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然后对着镜子照照自己的光辉形象!你衣服上哪里有这个纹章?哪里被允许刻下这个片翼之鹫的纹章了?你才只不过是为了让右代宫家血脉延续而被借用子宫的容器才对吧!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吧,你这个下贱的女人!”
  绘羽的五官丑陋地扭曲在一起,夏妃的心则像被言语的利爪狠狠地抓挠了一般,猛地收紧了。
  “……………………………你!”
  ……夏妃想要还击的话语成百上千,好像随时都会喷涌而出。然而过度的愤怒与悲伤仿佛摧毁了她的喉咙,呼之欲出的话语全堵在了嗓子眼,却没有一句能脱口而出。
  失去了方向的愤怒,化作一滴热泪从她的脸颊上滑落。
  “怎么了?如果有什么想还嘴的话那就请尽管说啊,我等着呢。”
  绘羽以挑衅的眼神瞥着夏妃,可夏妃却只能紧握双拳不住地颤抖着。
  现场的火药味愈发浓烈,即将接近爆发的临界点,藏臼的话语打破了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夏妃,你暂时先退下吧,让头脑好好冷静一下。”
  “什……!”
  自己的丈夫站出来并非帮自己说话,这让夏妃再度感到极端愤怒,她不禁掉转了矛头。
  “你……你知道自己从刚才起都在说些什么吗!?这些人说的话实在是太过分了,把你叫成父亲身边的叛徒!我们为了守护右代宫家的荣耀,为了延续父亲过去的辉煌日以继夜地努力操劳着,他们蔑视这份高洁的努力不说,还加以践踏蹂躏,这样的胡说八道岂能让人坐视不理!既然你不敢反驳那我帮你反驳,可你却总是打岔……!现在你居然叫我去冷静—下头脑!?被看不起的总是我!分明我—直都在认真地为这个家考虑,而你却……!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夏妃再也拦不住决堤的泪水,径直飞奔出了客厅,只留下一屋子让人如坐针毡的尴尬空气,充斥着整个客厅……
  等夏妃飞奔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在走廊深处消失之后,藏臼不禁对众人略微耸了耸肩。
  “……我妻子失态了。一直以来她都不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也够操心的。”
  “就她刚才那样子,哥哥你要是想好好安抚的话可得费不少脑筋吧?嘻嘻嘻……”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此时的夏妃躲在走廊深处的某个角落中放声大哭,目睹此情此景的熊泽战战兢兢地向她搭话道:
  “……太、……太太……”
  “我没事……!你给我退下……!”
  夏妃一头奔进自己的房间,扑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让人揪心的哭声,自然也传到了在走廊中惴惴不安的熊译耳中……
  ……作孽啊,夫人真是太可怜了……
  太太和绘羽夫人向来水火不容……要说明这二位的关系,身为女人的我也觉得心情十分复杂……
  右代宫家族的血脉是尤为贵重的,右代宫家的女儿—旦出嫁,就会被从原本的序列中移除。……因此原本在绘羽夫人和秀吉老爷成婚之际,绘羽夫人原本拥有的序列已经取消。不过之后事情的发展实在是……这一切并不能说该归咎于谁,当然更不能归咎于太太。或许该说这一切怪只怪神明的心血来潮吧。……藏臼老爷和太太—直没能拥有子嗣。
  怎么说右代宫家是尊崇男尊女卑的封建家族,娶过门的妻子只是了为传宗接代而存在的道具。……如果右代宫家的媳妇始终不能尽到这个责任,就不会再被当成人类看待。
  当时的太太究竟受了主公大人多少苛责,光是回想—下就觉得心酸啊……
  就在当时,正好也是绘羽夫人和秀吉老爷结婚的时候。……绘羽夫人很狡猾,整天在主公大人面前说太太无论什么时候都怀不上孩子,并且对主公大人灌输说只要自己能招一个上门女婿,自己就能为右代宫家生下继承人。就这样让自己的户籍留在了右代宫家,保住了自己的序列。
  嫁到右代宫家却被当作外人看待的太太,和招了一个上门女婿因此继续享有右代宫家血亲地位的绘羽夫人所受到的待遇有着天壤之别。更何况绘羽夫人抢在太太之前生下了孩子,而且还是个男孩……
  太太她在绘羽夫人面前拥有的立场有多么微薄,想必各位都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
  “……对于夫人而言,如果自己马上就能怀孕,主公大人就不会同意绘羽夫人招上门女婿,也不会容许绘羽夫人的气焰如此嚣张。想必夫人应该为此后悔不已吧……
  可是,这一切都不是夫人的过错,要怪就怪心血来潮的神明和这么晚才把朱志香送来的鹳鸟……
  话是这么说,夫人至今都没能释怀,时刻都在纠结这件事……她所能做的,只是因为没有尽到身为妻子的责任,流下身为女人的悔恨的泪水而已……
  唉,罪过啊……老太婆我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像这样躲在角落里看着她遭罪……


  10月4日 六
  Sat. 4th October 1986
  沙滩

  我和让冶大哥他们一起离开客厅后,在走出正门前再度横穿了大厅,于是那幅魔女的肖像画再度映入眼帘。
  不过,“再度映入眼帘”这番描述或许并不恰当。……倒不如说自己的眼球自然而然被吸引了,嗯,这样说才比较恰当。
  那位女性的眼眸有着伶俐生动的魅力,似乎的确拥有让观者目不转睛的魔力。
  “…………魔女贝娅特莉切啊。……她真的的存在么。”
  “呜?战人你不相信吗?”
  说这番话的,是刚才战人问画中人是谁时,第一个回答是贝娅特莉切的真里亚。因此对于真里亚而言,战人对魔女感到怀疑,就好像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一股。……当然说这番话的战人并没有这个意思。
  真里亚一路小跑奔到肖像画下,用小手啪啪地拍着画像下的一块石板。上面应该镌刻着肖像画的标题吧。而真里亚却像坚持要证明自己并没有说谎一般固执地继续拍着石板。
  “啊,抱歉抱歉,我倒不是在怀疑真里亚说过的话。”
  “呜!战人明白了!呜!”
  我轻轻抚摸着真里亚的小脑袋表示歉意,她就觉得我已经理解了她之前说过的那番话一般,骄傲地挺起胸,无比雀跃地说道。
  “………………我看看,‘我最爱的魔女贝娅特莉切’……‘无比怀念的,那条穿过故乡的’……喂,这又长又诡异的碑文是什么玩意儿啊?”
  尽管肖像画下的石板上的确镪刻着标题,不过要是只刻了这个的话,石板就未免显得有些太大了。而标题的下方,还刻有一长串碑文一般的奇怪文字。只不过斜限瞥—下石板上的文字,几个诡异的词组接二连三地蹦了出来。
  “很厉害吧,这可是祖父找人来刻的。……很难理解吧?”朱志香站在我和真里亚的背后瞅着碑文上的文字说道。
  “呜!真里亚知道!这是埋藏黄金的地方!”
  “……喂喂,说的是右代宫家埋藏黄金的地方?这故事说起来还真是让人怀念啊……。……话说大哥,黄金的事是真的吗?”
  “这幅画和这段碑文之间有何关系,写下这段碑文的祖父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们。……不过父辈们都说祖父将埋藏黄金的地点隐藏于这段碑文之中,他或许会将家主之位和黄金全部拱手相让给解开谜题的人,私底下他们都在这样揣测。”
  “呜!真里亚听说了真里亚听说了!黄金有好多好多!”
  “……谁知道呢。据说可是有十吨的黄金啊,不过我可没这么容易上当。”
  “不过啊,看过这段碑文之后,还真让人觉得可能确有其事呢。”
  ……刚才我已经解说了祖父发家致富的奋斗史,接下来该谈谈右代宫家的黄金传说了吧。
  祖父在关东大地震后接受了几乎被彻底摧毁的右代宫家,并且挺过了二战后的动荡岁月,最终获得了巨大的财富。
  ……到此为止是无论谁都知道的通常故事。不过从这里开始,故事的内容就有些微妙了。……一部分原因是故事和祖父沉迷于其中的黑魔术有些瓜葛,因此可信度相当低……不管怎么说,怀疑也好嘲笑也好,等到我将一切都阐述完也不迟啊。
  二战后.祖父他预见了时代的发展,并且在之后的拼搏奋斗中把握了先机,构筑了属于自己的庞大基业,获得了巨额财富。……可祖父在发家致富之前,是如何获得创业资本的,这其中就有着一个相当奇妙的传说了。
  祖父原本不过是本家的旁系分支,和本家的联系并不紧密,更谈不上会与政界和经济界有所联系了。即使日后他与驻日美军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当时的他应该只是个没有人肯信籁的无名人士。没有人会把钱僭给没有信誉作担保的人,那当时没有任何信用可言的祖父,是怎样将数额如此庞大的资金弄到手的呢?……如果你询问祖父这个问题,他肯定会这样回答。
  那一天,我邂逅了黄金的魔女,贝娅特莉切。
  祖父是个伟大的魔术师,关干他—直在进行炼金术与恶魔召唤的说法总是不绝于耳。……之后,据说他在恶魔召唤仪式上召唤出来的,就是这位黄金魔女贝娅特莉切。接下来祖父以自己的灵魂作为交换条件,与贝娅特莉切缔结了赐予财富与名誉的契约。魔女赠予祖父十吨黄金,祖父将这些黄金作为担保,获得了巨额资金用作运营资本,并获得了数倍于贷款金额的利润,重振了右代宫家的光辉。
  这些故事,父辈们从小听到大,怕是耳朵早就听出老茧来啦。所以,父辈们小时候坚信祖父从魔女身上获取的黄金就隐藏在岛上的某处,进行了多次的探索,找了不少地兢不过,擅闯无人的森林并在其中迷路的话相当危险,因此祖母经常对他们灌输说,森林里住着很危险的魔女,绝对不能随便靠近什么的。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些事啊。我们小时候听说了那个故事,打着寻宝的口号在岛上到处乱转,结果在森林里迷路了就哇哇大哭,最后还好被佣人们发现,回去之后被爸妈一顿臭骂……啊,真怀念。”
  “那会我们真是蠢得可以啊。怎么说祖父可是用那些黄金做资本赚来的钱把这座岛给买下来的啊,他手头有黄金那会都是来这岛以前的事了,岛上怎么可能藏着黄金嘛。”
  朱志香一脸苦笑着说道,让治大哥紧接着补充说明了自己的看法。
  “……可能实际情况不仅仅如此吧。或许那些黄金原本就被藏在藏个岛上,为了切实将其据为己有,祖父才将整个岛屿都买了下来,你们觉得这种说法如何?怎么说那可是足足十吨的黄金啊,与其找一个安全的场所堆着,倒不如将整个藏匿地收入囊中来得更实际更保险吧。”
  “这碑文是两年前刻好的,而且是祖父他自己要求刻……原来如此,是为了增加黄金传说的可信度啊。魔女当作运营资本送给祖父的十吨黄金……现在就在某个地方沉睡着,如果有人解开了这个谜,就把这些黄金全部转送给他,祖父没准就是这样打算的吧。……哈,该说这这是符合祖父的—贯品味呢,还是别的什么呢……嘻嘻嘻!如果这是真的话那就是好事—桩啊。”
  镑刻在石板上的碑文每一句都像一个谜题,行文犹如过去流传下来的神秘诗歌一般。全文是祖父对黑魔术的兴趣极端高涨时期下的产物,内容相当骇人听闻,充满了恶趣味。不过读起来却让人觉得只要解开其中的谜团,必定能依照碑文的指引前往那黄金沉睡的地方。
  “就算他的确这么想,我们也跟不上祖父心中的所思所想呢。…一我只能说一句,这稀奇古怪的碑文是祖父对我们全体家族成员的一纸通告。而且就算黄金确确实实存在于这个世上,与藏匿地点相关的一切信息均不得而知。……所以,确切地说祖父是想拓展父辈们的想象力,让他们和自己进行一场头脑与智慧的比拼。”
  “……欲望让人不计后果,说的就是我家的老爸吧,他绝对会相信这些胡扯淡的东西的啦。明明自己把祖父研究的黑魔术当成笑话看待,却会相信藏在岛上的黄金。这人还真是见风使舵。”
  “……的确这显得有些非现实呢。当时不可能会有人无偿地为没有任何关系网的祖父提供数量如此庞大的黄金吧。……正因为如此,祖父才会把自己的赞助商称作魔女,这么一想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啊,十吨黄金啊,十吨。折算成现金的话究竟会有多少啊?话说,这数量的黄金已经很了不得了吧!?”
  这个数字钟所蕴含的财富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心中的疑问不禁脱口而出。
  “…………的确是很了不得的数量哦。人类有史以来开采的黄金顶多也就十万吨左右,人类有史以来所开采黄金的万分之一为—人所拥有,可想而知相当了不得吧。……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那就是将数量如此惊人的黄金借贷给祖父的‘魔女’……绝不是一般人物。”
  “要我说啊,十吨这个数字未免也太假了吧。首先,除了祖父以外根本没人见过那十吨黄金吧?假设好心肠的魔女切实存在,把这些黄金借给了祖父,十归十,该不会和十公斤搞错了吧?十公斤的黄金也值相当吓人的一笔钱了啊。”
  “呜。……十公厅的黄金埴多少钱?”
  早已跟不上话题,被哥哥姐姐们搅合得云里雾里一头雾水的真里亚总算找到了个插嘴的机会,向我们提问道。其实她问的正好也是我想知道的。
  黄金有十公斤也好,有十吨也好,我只知道这数量很了不得,究竟值多少钱那我就没谱了。
  让治大哥双手抱在胸前作思考状,估计现在池满脑子描绘的都是黄金交易市场中的场景。
  “……我也不知道啊。金价会受到市场行情的影响,具体值多少我也不好说。而且金价会随着纯度和铸造方信用的变化而变化,黄金兑换过程中也会产生一定的手续费。不过黄金毕竟属于稀有金属,按照这样的开采进度,预计再过半世纪就会被人类采掘殆尽吧。……胡乱猜测—下的话,我想一公斤黄金就差不多值两百万日元吧。”
  “我靠……。……要我说吧,十公斤黄金能换算的金额其实还在我的心理承受范围之内,不过啊……那不是也有两千万日元了吗!”
  “呜?真里亚体重有二十八公斤。”
  “……这样说来,和真里亚一般重的黄金的价值就要超过五千万日元了呢。”
  “这点数字好歹还能让人接受啦。……十吨的话有多少?十公斤的话值两千万,乘以个一千……我算算。……哈!居然有两百亿日元!?这可真让人吃不消啊!”
  两百亿元究竟蕴含着何等价值,只能靠我们以各自不同的金钱观来预测了。不管怎么说,据说人在世上活一辈子,顶多就是两亿日元。成为社会人之后,拼死拼活地工作,把整个青春献给公司,—直干到老才获得解放退居二线,其中的工资奖金分红算上最终的养老金也就才两亿日元啊!……也就是说,换算所得的金额远远超越了普通人一辈子的劳动所得,不,完全可以说是普通人一辈子所值的价钱。即便如此,这也是需要上百条命来填的庞大金额啊。
  “……假设一个人这一辈子从二十岁就开始就职劳动,—直干到六十岁退休,中间四十年的劳动所得和这比金额相比,如果想要赚足这笔钱,一个人要如此劳作四千年,不是得从日本绳文时代起日以继夜劳作到今天才行吗。
  “……呜。两百亿,有很多吗?”
  “是啊,多得不得了啊。要是全拿来买真里亚最喜欢的草莓蛋糕的话,怕是一辈子都吃不完呢。”朱志香以真里亚能明白的比喻向她解释道。
  “……不过,两百亿的金额先抛开不说,与这金额等值的黄金存在于同一场所,实在让人觉得不合常理。正如我刚才所说的那样,黄金是密度很高的重金属,要将其作为财产安置我觉得不太方便,如果是面额巨大的有价证券或者价值很高的宝石的话倒还好说……类似战时之类的混乱时期,据说某些人们为了方便搬运自己的财产,会将其全部折算成等价的宝石进行运输,这故事还是传得很开的呢。……不过,我的确没听说过会有人将自己的全部家当折算成黄金。”
  “黄金重归重,好歹拥有国际公认的信用度,价值也比较稳定,换算成黄金的意义也是有的吧。证券什么的,一旦国家灭亡电就变成一张废纸了吧。”
  “要这么说也的确没错。……不过,一块金锭标重可是十公斤,掂在手上也会觉得沉甸甸的。没听说过吗?能背起五十公斤重的人,不一定就能背起五十公斤重的麻袋。数量如此惊人的金块,个人所有需要承担多少风险,花费多少周折根本难以想象。”
  “那也就是说,这如果是两百亿日元的扎成捆的现金的话姑且还好说,如果是价值两百亿的黄金的话就要堆成金山了,有点不太现实对吧。”
  “就是这个意思。……黄金传说听起来相当有意思,不过就黄金有十吨这一点多少让人觉得不太可能。”
  “基于这种想法的话,就会越来越觉得扯淡呢。哈哈,真是一点想象力都没有。”
  “不过,好歹这是祖父口中说出来的话,或许只不过是某位非常亲切的富豪借给他的—大笔资金夸张化,吹嘘说是魔女赐予他的十吨黄金也说不定呢。十吨没准只是个象征性的数字吧。”
  “也就是说他借的钱金额和十吨黄金的价值差不多,是这样吧。”
  “嘿嘿嘿,祖父还真是受了某位有钱女士的好心恩惠啊,所以才把那位夫人叫做魔女,难道不是这样吗?”
  原来如此,朱志香这比喻真不赖。对于社会信用为零的祖父能好心到借给他数额如此惊人的一大笔钱,要说她是魔女其实也不为过吧。
  ……而且日后祖父用这笔钱作为资本,由此构筑了庞大的财富。这位贵妇人看人的眼光称得上独到,凭这—点被称怍魔女也不奇怪吧。而且,既然肯资助祖父如此一笔巨额资金,当然也会教他如何运转这笔钱吧。
  没准,连打入驻日美军内部,将朝鲜特需据为己有这件事也是出于那位魔女的唆使吧。如果说魔女授予祖父的富裕与名誉将这—点也包含在内的话,说不定事情的真相还真是这样。
  “原来如此。…………这也就是说,这位魔女大人在右代宫家生死存亡的关头赐予了祖父复姓家族的资金,对于右代宫家而言是复兴的大恩人啊。……要是这样的话,不难说祖父不会怀着感激的心情,为她画这么大一幅画挂在墙上。原来如此,这不是什么诡异的故事嘛。”
  “我假设一下啊,没准当时资助祖父的人是个看起来像魔女的老婆婆呢?祖父在自己心中把她美化了,于是找来画家把她画成这样的大美女,这样也说得通啊。哈哈哈哈,如果我们能见到她本人的话,没准就会发现她根本不是这样的大美女呢!”
  。哈哈哈哈哈,有可能哇。贝娅特莉切这介名字里外透着西洋味,从我们一家老少都是西洋风的名字来看,没准贝娅特莉切这个名字原来是日本人名,被祖父硬给拗成西洋风情也说不定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就是说她只有在这幅画中才是一位大美人吧。看样子我抓不到那看起来相当坚挺的奶子了啊一嘻嘻嘻!我从骨子里就觉得魔女什么的很奇怪,这种生物怎么可能在地球上存在嘛。”
  这个瞬间,我与六年前在魔女的森林里瑟瑟发抖的自己就此作别,带着一脸蔑视的表情冲着魔女的画像傻笑道。真里亚却拉了拉我的袖子。……柔弱的力量中透露着些许不快。
  “嗯?你怎么了真里亚。“
  “呜!呜——!贝娅特莉切是存在的!”真里亚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尽管还是一张扑克脸,从她眼神的变化我得知,她正在以她的方式生我的气。
  “魔女是存在的!魔女是存在的!呜呜呜!”
  “干嘛啊,魔女什么的当然存在啦,回家一开电视动画里跑得到处都是。”
  “存在的!魔女是存在的!呜呜呜!”
  真里亚执拗地大叫着,颇为不满地猛烈挥舞着双手。我不明白真里亚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较真,不禁有些焦急。朱志香则拍了怕我的肩膀小声地在我耳边说道:
  “……你真傻,别随便破坏小孩子的梦想啊。真里亚可是坚信魔女贝娅特莉切是切实存在的。”
  “我记得真里亚在学校的作文里,写了将来的梦想是成为魔女吧?”
  让治大哥的话,让真里亚表情认真地点了点头,她的眼角都已经开始泛着泪光了。……原来如此,对于将来立志成为魔女的少女而言,贝娅特莉切的存在的确足以证明魔女在这个世上存在,而且是不折不扣的既憧憬又崇拜的对象。
  “存在的!存在的!魔女是存在的!为什么战人不相信!呜呜呜!”
  “嗯,魔女是存在的,哥哥相信魔女是存在的。”
  让治大哥单膝跪地,将真里亚的小脑袋搂进怀中。……此情此景让朱志香用胳膊肘捅了捅我的肋下。……换句话说,这也就是所谓的那啥吧,在相信魔女存在的真里亚面前否定贝娅特莉切,等同干在圣诞夜当着坚信圣诞老人存在的孩子的面说“圣诞老人什么的根本不存在啊”之类的爆炸性发言一样吧。……随意粉碎他人的梦想可不是我的处世原则。
  “……啊,真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要捉弄真里亚的,我道歉。贝娅特莉切是存在的吧,现在她也住在这座岛上的森林里,每一天晚上都会来的到洋馆里偷看我们在做什么。……所以我们不能随便到森林里去,也不能随便偷看不分白天黑夜一直都是漆黑一片的森林。……小心就会被森林里的魔女,贝娅特莉切给发现的。…………祖母当年也这么说过啊。”
  “……呜……真的吗……?……战人你真的相信了吗?”
  “啊,我相信啊。和你过不去是我不好,好了,我们来和好吧?”
  我向真里亚伸出手,她用她那小小的手掌将其握住,表示愿意和好如初。看到真里亚总算破涕为笑,让治大哥和朱志香不禁都松了口气。
  此时传来了纱音的声音。
  “……哎呀,大家都在这里啊。我还以为你们早就去海边了呢……”
  手持提篮的纱音看到我们这一群人还戳在肖像画前,顿时倍感惊讶。
  “纱音啊。哎呀,战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贝娅特莉切的肖像画呢,所以我们就陪他在这里鉴赏一下咯。”
  “是啊,一不小心就会看入迷吧。……贝娅特莉切夫人实在是太楚楚动人了,我想就连主公大人也会被她的美貌所厚虏吧。”
  “啊哈哈哈哈。有说法称她才是祖父真正的后盾,还有说法称她其实是祖父的初恋情人呢。……不过不管事实是那种情况,从几十年前他们两人邂逅起,她就_直在祖父心中占据着相当重要的位置。……就连现在祖父也依旧被她所俘虏吧。”听完纱音的话,让治大哥如是肯定道。
  “真是受不了,这样一来的话祖母可有不少醋能吃了吧?”
  “尽管我不是很清楚,祖母似乎—直都相信祖父有个金发的外遇对象。”
  “……呜?好香!纱音身上有好香的味道!”真里亚凑近纱音身边嗅来嗅去,最后将目标锁定在纱音随身带着的篮子上。听她这么说,我不禁也将视线落在了篮子上。篮子里飘出了一股香草提炼的香料特有的浓郁香味。
  “啊,非常抱歉,熊泽奶奶曾对我说过,让我把这个交给大家。”
  “里面是什么……?……啊哈,太棒了!是饼干啊!”
  “呜!我想吃饼干!我想吃饼干!呜!”
  “好啊,一会就让小姐您吃个够。……不过,那个……”
  纱音投在我们身上的视线,好像是在询问我们在这幅肖像画面前大肆谈论饼干的事是否合适一般。……当然,一般情况下,这样做的话多少显得有些没教养吧。
  “真里亚,我们别呆在这里了,去外面吃吧?把饼干当成便当,我们野餐去吧!”朱志香提议道,真里亚马上手舞足蹈地回到道:
  “呜!去野餐去野餐去野餐!要吃饼干就去野餐!”
  “就这样吧,稍微去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吧。我们也不好意思在魔女大人的面前偷吃嘛。”
  “没错,原本我们不是就说要去海边玩吗,走吧走吧。”
  “纱音,得麻烦你再跑一趟了,能不能拜托你把拿来铺地的野餐布和沏好茶的水壶一起带上?”
  “是……!我明白了!”
  收到指示的纱音优雅地向我们深鞠一躬,转身向厨房走去,于是我们几个先行前往海滩。正当大家有说有笑地迈步走向正门时,我却觉得肖像画中的魔女,正在盯着我们一行人谈笑风生的背影,我忍不住再度回头看了肖像画一眼。
  “……呜,……战人你还是不相信吗……?”
  “倒不是,我相信啊。……只有这样才能有梦想嘛!黄金的魔女贝娅特莉切赐予了祖父十吨黄金!现在那些黄金没准就沉睡在某个地方。而且为了这些黄金,祖父特意雕刻了那诡异的碑文,这难道不是在对我们挑衅说,‘你们有本事找得到的话就去找吧’吗?人生中有这种浪漫才会显得有趣啊!”
  “价值两百亿的黄金啊!嘿嘿,我们四个人平分的话,分到的钱也很了不得呢!”
  “每人能分到五十亿呢啊。……好棒!要是有这笔钱的话怎样的事业都不在话下啦!不对,说到底只要有这笔钱,连工作都犯不着就能优雅地过日子啦。”
  “呜呜!先不管五十亿,吃饼干!饼干!”
  “哇哈哈哈哈!比起钱真里亚更看重饼干啊。不过五十亿啊……听起来就好像做梦一样。”

  ■客厅

  “简直愚蠢之极。……难道说你们几个,到现在还相信老爸的黄金传说是真的吗?”藏臼面对眼前的弟妹们说道。
  “……大哥,我们也不相信是魔女给了老爸黄金之类的话啊。不过只有黄金的存在这一点是没错的吧?”
  “我们已经通过多方途径确定父亲拥有来历不明的黄金这一点了。已故的玛尔索会长据说生前曾亲眼见过父亲那堆积成山的金块,父亲也打开天窗说亮话,挑明了说那就是传闻中的十吨黄金。”
  “那难道不是老爷子一时糊涂开的玩笑吗,这只是他伙同老爸把原本不存在的黄金搞得更加神乎其神吧,这怎么能轻易相信。”
  “不存在的黄金可不能拿来做振兴家族的专项资金哇……!会长生前可是凭借坦诚真挚的待人接物之道在财金界备受尊敬的人物啊,怎么会做欺诈他人的帮凶呐……!”
  “大哥,玛尔索会长的确亲眼见到了哦,十吨黄金一清二楚地出现在他眼前,而且老爸还随便抽了块金锭,让会长拿回去鉴定呢。……那可是重十公斤的金块,鉴定结果显示纯度有四个9。据说金块的表面还刻有右代宫家的家纹,片翼之鹫。”
  “右代宫家的黄金传说眨眼间就在财金界的中介人之间传开了。铸造源头不明的黄金兑换率很糟糕,他们都认为这是个赚快钱的机会,纷纷为父亲做担保。结果,父亲获得巨额运转资金……”
  “你们几个,头脑愚笨也该有个限度啊。……也不想想你们都几岁了,还真把小时候那些哄小孩的故事给当真了啊?说到底,有什么证据表明那十吨黄金切实存在啊?难道这不是老爸和极少数跟老爸有深交的人。起瞎编的胡话吗?”
  “……当然这都是道听途说啦。不过啊,大哥,当年老爸想要调集如此庞大的资金的话,可是需要有人给他做担保的啊。就算黄金传说整个都是胡诌的,老爸也肯定给担保人看过价值可匹敌黄金的珍宝,这难道不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吗?”
  “这一切不过是老爸无中生有的黄金幻想而已。他只不过耍了些手段让那些影子都役有的黄金看起来切实存在,从而把那些赞助商一并瞒天过海而已。毕竟是一辈子只此一次的大拼搏吧?……他只是运气好,成功地将那笔资产加以运用罢了。如果没有当年的朝鲜特需,右代宫家永远都别想再度振兴,老爸就会成为世间少有的诈骗犯过着四处被债主追债的生活了。”
  “那藏臼哥哥的意思是,黄金一开始就并不存在,这一切都是父亲凭空捏造的,可以这么说吧。”
  “当然了。因此,事业大获成功之后黄金传说什么的就成了个麻烦的累赞。所以老爸才会用魔女和黑魔术之类莫名其妙的东西来刻意降低可信度,换句活说,这明显表示黄金幻想只存在于他凭空的想象之中。只要说这些黄金是魔女赐予的,就没人会再相信黄金是切实存在的吧?或者说,没准他是为了你们几个才说这番话的吧。可能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子女们居然把这些根本不可能存在的黄金也算进他的遗产里讨论该怎么分配。……楼座,该不会你也相信这种空穴来风的事情吧?”
  “………………我没法断定父亲是不是真的拥有黄金。……但是,作为父亲四位子女之一,我只想获得属于我的那一份。”
  “哦……楼座你也变得会说话了嘛。原来如此,你们几个就只想说这句话而已吧,说我一个人把所有黄金都给独吞了。”
  “哥哥你调配了巨额的专项资金这件事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如果你一口咬定自己没有侵占父亲的个人财产的话……我们也只能这么说了吧?”
  “……我们在想大哥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了那传说中的十吨黄金,在我们眼里看来事情就是这样。”
  “真是一群蠢孩子。那种东西原本就不存在。”
  “那你来说明—下啊。你究竟是如何侵占父亲的财产的,父亲藏起来的黄金是怎么回事,如果这两件事你都拒绝说明的话,那来谈谈你究竟是如何调集数额如此庞大的资金的如何?”
  “我在政经界可是有为数众多的朋友,顶多只是借助了他们的力量而已。……关于这—点,我没有义务向你们几个详细说明。你们应该明白吧?有些话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大哥你要是坚持这样说也无妨。但是大哥啊,老爸剩下的时日不多了,谁也不能保证来年的今天他老人家还健在吧?老爸一死,遗产就得由我们大家继承。到时我们几个得从全员的立场出发,请中立的律师和会计来调查—下老爸的财务状况啊。”
  “到那时候,万一查出哥哥对父亲的财产进行了不正当的干涉……会怎么样您应该心知肚明吧?”
  “绘羽,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就算我妻子不在身边,我都想发怒了。”
  “……父亲的黄金,当然也就是父亲的财产啦!我们知道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数额多少的资产,可你们四个都对共享有同等公平的权利吧。”
  “也就是说,不管大哥你到底有没有独占老爸的黄金,你的财务状况都得让我们调查一番,我们就是这个意思。”
  “机会难得啊。哥哥你就来证明—下你嘴里说的那些友人至交过去对你的援助吧,这样的话哥哥你就清白了。我们会就对你抱有无聊的怀疑向你表示最诚挚的歉意。是吧,楼座?”
  “……是啊。哥哥你才是一直在转移话题,明明只要证明自己没有那些不可告人的黑幕就没问题,哥哥你看起来一点都不肯配合我们。”
  “不过啊,大哥自己所处的立场也让他有不少顾虑。现在他代行父亲在右代宫家的职责,肩上承担的责任自然要比我们多啦。至今日子过得逍遥无比的我们没能觉察到这一点还对大哥满腹牢骚,这实在算不上公平啊。”
  “…………嘿,刚才还把我贬低得一无是处,现在又忙着把我吹上天啦?还是回过头来谈正事吧。”
  “也就是说啊,要是我们真的彻查父亲的财产,明细到每一个条目,是不是有些无谓啊。正如藏臼大哥您说的那样,有些资金的运转是说不清楚的。我们理解这一点,在此基础之上才来和大哥你商量。……这商量对我们双方都没有坏处。”
  “商量?呵……”
  “……就是说遗产分配的时候,我们会最大限度地体谅至今为止大哥为照顾老爸付出的辛劳,分配时我们会由衷地表示宽容和理解。”
  “你可别搞错啊?我们可没说放弃我们对遗产享有的正当权利哦?我们只是在坚持享有自己正当权利的同时,觉得应该站在哥哥的立场上对哥哥你表示宽容和理解而已。”
  “也就是说,如果您接受我们提出的条件,遗产分配时让我们把对父亲遗产的调查权转交给大哥你也无所谓。就是这样。”
  不用说,绘羽以下的兄妹们都在怀疑藏臼掠夺了父亲的财产。这种情况下他们还让藏臼自己报告父亲的财产状况,前后存在巨大矛盾,已经是相当程度的让步了。
  正如他们一口咬定的那般,如果侵吞家父财产之事属实,藏臼就能将其隐瞒至最后。不过即使不这样做,他们也能将财产分配引导至对自己有利的方向上,就连藏臼自己也无法对这个条件过于优厚而感到惊讶。
  他们对自己做出如此让步,究竟有何用意,这不能不让藏臼倍感介意……
  “……呵,你们的意思是让身为兄长的我把信用还给你们是吧。那说说看你们究竟有何用意吧。”
  “这是同为兄弟的我们享有的平等权利。……我们的大哥可不是那种会掠夺老爸财产的家伙。但是,能为大哥提供周转资金的赞助商并不存在。……是这样的话只有这种想法能让我们几个弟妹接受了。”
  “……哥哥你发现了那十吨黄金,将其作为担保获得了周转资金。……没错,就像父亲过去那样对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父亲的财政情况就不会存在任何疑点。大哥你就是一直在负责照顾父亲的孝顺儿子。这样的人不可能会不讲信用吧。”
  “……你们这个圈子绕得够大的,我有点弄不明白。把话给我说得再清楚一些。”
  “第一个条件,首先大哥得承认你发现了父亲的黄金。”
  “……你要我承认自己拥有那些根本不可能存在的黄金?”
  绘羽无视否定留弗夫所提出的条件的藏臼,径自说出了第二个条件。
  “跳件二,关于那些黄金,你必须承认弟妹们享有的部分,并且以现金形式支付。”
  “一派胡言,难道我要为了那些影子都没有半个的黄金给你们每人五十亿?这一百五十亿未免太莫名其妙了吧!…简直愚蠢之极!”
  “请您把话听完!我们知道您一下子付不出这么多钱,我们没这打算跟您做不可能完成的交易!当然,藏臼大哥至今以来的辛劳,我们也已经换算成您理应分得的黄金数额啦。”
  “条件三,右代宫本家继承人可获得的黄金占黄金总数额的百分之五十。剩下的部分兄妹四人均分,每人都能获得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当然,这其中也有藏臼哥哥你的那一份。”
  “这两百亿中,大哥你能分到一百二十五亿。二十五亿是绘羽姐的,二十五亿给我,剩下二十五亿给楼座。”
  “………………这分配方案都要让我感激得痛哭流涕了。为了那些不可能存在的黄金,我得给你们几个七十五亿啊。”
  “什么啊。哥哥你所得那份可是我们几个五倍。在我看来这可是让我欢呼雀跃的绝好条件哦?呵呵呵呵呵……”
  “条件四,分配金额在老爸病死时包含在遗产分配中一并清算。不过大哥你得先行支付我们所得部分的百分之十作为保证金,而且要在来年三月前付清。”
  “……如何啊,藏臼大哥。这难道不是一个遍历父亲财产,恢复自身信誉的绝好机会吗!的确七十五亿对于你而言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可能不到父亲临终你也拿不出来。不过,那七亿半的保证金你还是能想办法搞定的吧?”
  “半年间要搞到七亿听起来是比较吐血,不过对于政经界拥有众多友人并引以为豪的大哥而言,这根本是小菜一碟吧。”
  “原本我们可是想让你现在就把那七十五亿当场付干净的哦。可我们毕竟要考虑到大哥身处的立场,姑且就只收一成作为保证金向你表示我们的诚意,剩下的九成就在遗产分配的时候再一并结算好了。……可以吧?占总额—成的诚意,哥哥你也应该能展现个我们弟妹几个看吧?”
  “……………………‘也就是说你们几个把调查老爸财产情况的权利贴上了七十五亿的售价卖给我了是吧。……呵,呵呵呵。你们可真有种,翅膀总算长硬了嗣。没想到你们几个都有本事来跟我谈条件了。”
  “如果哥哥你接受我们提出的全部条件,我们可以将对父亲财产状况的调查权全部交给你。只不过我们有权利对最终的调查结果提出异议。……这是理所当然的吧?这七十五亿可是把我们几个理应获得的部分减了又减,最后才调整出来的。我都觉得难过了。”
  “原则上我们不打算说三道四,只要大哥在调查中和最后的调查结果中都是清白的话。……只要你别搞得太露骨,我们几个也不会主动检举揭发你。我们也想早点拿到属于自己的遗产,可不想总这样拖拖拉拉地磨叽。”
  “……如果你们有异议的话,会让谁再进行调查呢?”
  “…………交给哥哥你算了。我想这可能会是我们兄妹几个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凑在一起商议的机会了。……我相信事情最后不会演变成那样。”
  “呼呼呼,呵呵呵呵!楼座你偶尔也会说向好话嘛。”
  想必此时已经无须赘述,明眼人都清楚藏臼在自己弟妹的严重毫无任何信用可言。身为暴君的长兄减臼,总是在不断诈取权利,不断地侵吞弟妹们理应获得的利益和财产。……与此针锋相对,成年后的绘羽、留弗夫、楼座三人联手,第一次同自己的兄长亮出的刀刃。
  “不好意思,条件我还得继续说下去。这项分配决议必须尊总父亲遗嘱中的意愿。……谁知道事情发展到后来,父亲会不会做出和这汾决议截然相反的遗嘱呢。”
  “……你们考虑得还真周到。……那我反过来问你们,假设我们真的找到了那些黄金,该怎么办?”
  “只要哥哥相应地把该给我们的钱都付干净,会不会出现那‘真正的’黄金我们无所谓。……这就好像我们先行获得了我们应当获取的那部分一样。”
  “呵呵,有梦也没什么不好啊。你不是想把这座岛改建成度假胜地吗?说不定在施工过程中—不小心就把黄金给刨出来了呢。”绘羽带着一脸嘲讽的坏笑。藏臼只是瞥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头,并未就其多说一句话。
  “……那让我给你们加个‘条件六’吧。如果兄妹四人中除了我以外谁发现了黄金,要迅速地将其转交给我。”
  “行啊,这一点我们当然可以作担保。嘻嘻嘻!”
  这根本是诡辩。
  他们原本就知道黄金不存在,却要藏臼为根本不存在的黄金支付现金。假设真的找到了传说中的十吨黄金,难保他们不会再度提出要求分得自己享有的那一部分。
  这个交易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对藏臼的胁迫。事实究竟如何暂且放在一边,藏臼侵占了其父财产的可能性极高。金藏总有一天会撒手人褒,—旦进行遗产分配,原本被藏匿于暗处的事实必定会水落石出。对于藏臼而言,这毫无疑问会对他造成致命打击。
  这一把柄被他的弟妹们牢牢攥在手里,假意做出让步的同时,却对他加以威胁,以此从他身上榨取莫大的金钱。
  ……然而,绘羽他们还是失策了。
  他们原以为三人不联手就赢不了自己的兄长,却彻底忘了他有个只装满了不良智慧,运转速率极高的头脑。
  望着确信自己胜券在握而笑得合不拢嘴的绘羽,藏臼仿佛松了一口气般爽朗地笑着说道:
  “哈哈哈,这不是挺好的嘛。……和你们关系疏远也让我感到痛心疾首啊。如果接受这个条件能让我们兄妹几个的关系和好如初的话,我也感到非常高兴啊。你们何不高高兴兴地也听我说一句呢。……高兴吧楼座,交易成立了。”
  “……………………”
  楼座的表情顿时阴了。……她深知哥哥用这种腔调说的话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话。敏感的绘羽自然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因此藏臼坦率地接受了交易并未让她欣喜若狂,而是不加掩饰地表达了自己内心的不安。
  “……哥哥你坦率得有些恶心呢,这一点都不像你。”
  “你这话也太过分了吧。还是说你另有图谋呢?怎么可能会有嘛,你们几个也是一样吧。”
  “仿们几个也是一样”。藏臼说这番话时似乎还特别强调了这几个字。留弗夫的睑色顿时也阴了。
  因为这话听起来像“你们几个就是一丘之貉,想法都差不多,别以为我不知道”。因而此刻的他变得焦躁起来,恨不得马上让这个纠缠不清的话题尘埃落定。
  “……那就好。……那么大哥,在这里签个名吧。这是证明刚才我们说过的话的的契约书。人手一份,内容相同,上面有我们所有人的签名。”留弗夫从怀里掏出四张写有交易详细内容的契约书。
  “当然,藏臼哥哥提出的第六个条件,从现在起我们也会在契约书上追加。你放心吧。”
  “大哥,要用钢笔吗?”留弗夫从怀里掏出万年笔递给藏臼。藏臼装作伸手想要接过笔,睑上却浮现了一丝淡淡的微笑,想要接过笔的手也被他收了回去。他说道:
  “…………其实呢,为了保证我能履行这个交易,有一点我想提出更正。”
  就在藏臼将这句话说出口的同时,三人同时感到某种惹人生厌的感觉沿着自己的脊髓直冲脑颅。
  “……不,不行。不是都已经决定好了吗?闭上嘴快把名字给签了。”
  “绘羽,你在着什么急呢?当然我会签名的,我保证会给黄金折算后你们麻得的那七十五亿。等分配老爸遗产的时候,我会一分不差地全给你们结算清楚。…………不过,有一点我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让步。”
  “……你在说什么啊,到底是哪一点让你不满了?”
  “当然要我马上支付给你们占分配所得一成的保证金这一点啦。正如你们所指摘的那般,我的财政状况谈不上有富余。之前我进行了多项先行投资,尚且还不能保证一定能收回成本获得利润,我也承认现在我的经济状况相当窘迫。换句话说,我现在根本没有马上就能动用的资金。……我是个无能的人,商业嗅觉也相当迟钝。正如你们所说一般,陷入困境的我根本无力在半年时间里筹集七亿半的资金。”
  “那、那不太可能吧。难道说你想随便说点什么可怜话糊弄过去吗?”
  “遗产分配的时候我会一并结清,想要马上获取这一成保证金这一点要删除。……这就是让我签名的唯一条件。”
  “……藏臼大哥,这一成充其量只是个用来测试您诚意的数字啊?原本的话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们可是退了一百步之后,决定姑且让您用一成的诚意来让这场争论好聚好散的哇,这是已经够服务您的啦。我们都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了,您要是再拒绝的话,可是会为我们彼此之间的信赖关系留下阴影的啊……?”
  秀吉的睑上浮起了谦逊的表情,不住地搓揉着双手。然而他的眼神却表明他此刻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藏臼显然已经看穿了他眼中倒映着的三人内心的真实写照。
  “……哼。你们几个到底在着什么急啊?……还有,你们在害怕什么啊?…………楼座,你能不能只告诉我一个啊?……要对你的哥哥姐姐保密,偷偷地告诉我。”
  “…………我、我并没有……”
  “别这样大哥,我们只是想问你到底想不想在契约书上签名而已。要是莫名其妙地怀疑我们的话那就没法谈了。”
  “……呵?也就是说没有余地和我交涉了?……‘处于下风的可是你,我们之间的交易本来就淡不上公平’,你是不是想这样说啊?”
  留弗夫顿时觉得不详的预感顺着自己的延髓冲上了天灵盖。
  从孩童时代起就—直未能超越的长兄,就好像一座挡在自己面前的高墙,和他在地上拉得老长的影子一起,让留弗夫感觉自己仿佛要被藏臼的威逼所吞没。
  “交易讲究的原则难道不是公平公正吗?这个交易对于我而言,不仅能换回长久以来失去的弟妹们的信赖,还能加深我们兄妹四人的感情,在我看来这是我心中亟待解开的心结。今天能把这个心病给治好,我也感到很高兴。……不过,你们 几个就算急着要和我缔结交易的契约,看起来也不是很高兴嘛?”
  藏臼不怀好意地扫视着他的弟妹们,而他的弟妹们则出于动物性地本能挪开了目光,不敢和他四目相交。只有秀吉—人没反应过来……所以,被藏臼逮了个正着。
  “秀吉妹夫,听说你的公司最近经营状况不错啊,股票也跟着见长。业绩和股价双丰收,这可真让人羡慕啊。”
  “……这、这和我家的事没什么关系吧。”
  “只不过你没能及时返还股东们的资本和利润,这点做得可不好。还有就是股票上市的时候也没有站稳脚跟,这也不太妙。……等你回过神来,大多数自己公司的股份不都是让一群性质恶劣的家伙们给收购了吗?”
  “……你、你在说什么呢,我一句也听不明白……”
  “这和秀吉妹夫你的手法如出一辙啊,既然你能调查出没有人为我提供资金的内幕,我也同样能挖出秀吉妹夫你的内幕。哈哈哈,这没什么可以值得惊讶的吧。”藏臼居心叵测地笑道,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秀吉的铁青着一张脸不说,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秀吉经营的公司,是一家由他本人白手起家,经营外卖餐饮的连锁经营公司。在秀吉精心经营和不断努力之下,公司业绩不断提升,事业规模也在日益扩大。最终如他所愿,公司股票在证券交易市场成功上市。
  股份制最大的好处在于,可以通过出售企业股份获取巨额的资金,且融资金额远远大于原本的营业利润。因此,为了筹集让企业进一步发展壮大的运营资金,实行股份制是—种相当有效的手段。
  不过作为交换条件,收购企业股份的股东们享有一定程度的权利。而这项权利就是为了让自己参与融资的企业获取融资金额以上的利润,对企业的运作进行监管以及指导。这项权利受到股东会的保护,股东会有时还会撤换无能的企业上层管理阵营。对于企业经营管理实施监视,是股东们为了防止自己的投资打水漂的一项正当“权利”。
  然而,如果强制行使这项权利,股东们就能将管理层成员悉数赶出企业上层,将整个企业据为己有。这是因为股东会有罢免现有管理层和指派新的管理层的权限,所有股东们通过投票表决行使这项权利。某一位股东所持有的股份越彩,相应地就能投更多的票。换句话说,如果某位股东持有某家企业半数以上的股份,就能在企业中获得绝对的势力。不仅能自由罢免现有的企业管理层,还能让自己中意的人选出任企业的负责人。只要该股东有心,想自己出任企业负责人也不是不可能。
  大多数企业高管为了不让企业股份被恶意收购占有,威胁自身在企业中的地位,通常会让企业旗下的员工出资收购多数企业股份。为了不让敌对势力占据半数以上的企业股份,企业会采取各种各样的防范措施。
  但是,秀吉的公司上市刚不久,并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采取防御手段稳固自己手中持有的公司股份。
  不对,或者应该说秀吉他过分专注企业经营管理,对于上市后的风险认识不足才落得今天这般田地。应该说他是个埋头经营,又有良心的优秀商人呢,还是该说他是个经商不注意脚下情况的愚蠢商人呢……实在是不好说。
  ……他的这份天真自然没有逃过恶意融资商的眼睛。他们接二连三地购入了秀吉公司的股份,一口气构筑了秀吉无法忽视的庞大势力。
  随后那些股东们提交了一份不怀好意的文书让股东会进行多数表决,上书“现有管理层重复进行无效投资,导致未能及时返还股东利益分红。故建议罢免现有管理层,减少无谓投资,使原本经营管理不善的企业向能为股东创造更大利润的企业进行转变”。
  要了解企业的真实运营情况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秀吉为了企业着想,甚至小借牺牲自己的睡眠时间。可企业最终获得的成果却遭到了恶意曲解,秀吉由此失去了股东们的信赖。他们已经开始行使自己的权利侵占秀吉公司半致以上的股份。
  ……尽管此时秀吉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并开始回购自己公司的股份。然而理解公司回购股份用意的股东们纷纷对秀吉的回购之举,或者说对于董事会发给他们的盖着公司大印的空头任命书发难,各自提出了法外金额要求。没有金额交涉余地的秀吉正在被股东们一步步被逼上绝路。
  两方势力争夺的焦点,其价值必然会水涨船高,这是资本主义的必然产物。
  还有就是,在多数表决中获胜的一方享有支配一切的权利,这是民主主义的必然产物。
  易言之,股份争夺战中笑到最后的,必然是能收购更多股份的—方。
  ……这也就是说,只要能收集比对方更多的资金,就能在这场战斗中获胜。
  如果秀吉无法获取大量资金,他就要面临失去自己努力拼搏换来的一切,变得一穷二白的绝境……

  所以,急需大量现金,恨不得喉咙里也能长出—只手来捞钱……!

  现在这三人根本等不到继承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归西的金藏的遗产的那一天。
  “留弗夫你也是,最近不是听说情况很糟糕吗?经常说国外环境很险恶,看来还真是这样啊。美国的法官不用说肯定是极端感情用事的,他们绝对不会对外国人做出公正宽大的裁决。当时律师不是也忠告你说还是和对方私了,结局会皆大欢喜么?”
  当藏臼的这番话传人自己的耳中,雾江不禁惊讶地将脸转向了自己的丈夫。
  “…………他说的是什么……?”
  “……没什么,工作上出了点小麻烦,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就当我花钱消灾吧……”
  留弗夫脸上浮现的微妙表情中蕴含的意味,雾江自然觉察到了。……自己的丈夫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卷入了一场大麻烦之中,正在独自苦恼中。
  “就是这样,这个世界的真理是有钱能使磨推鬼。失去的兄弟情义当然能用钱买回来啦!美国是个一天到晚嚷嚷专利侵害的哕嗦国家,所以只要有钱怎么都能和解。资本主义万岁!……话说回来,听说和解金差不多的有几百万美元?”
  留弗夫因为经营某种间隙产业而获取了莫大财富。不过,间隙毕竟是间隙,绝对谈不上什么光明正大。美国某巨型企业以专利侵害为由一纸诉状将留弗夫的公司告上了法庭。
  各种五花八门的不利条件下,留弗夫想要在庭审中胜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已经被逼至全面投降的绝境。……不过即便如此,只要有钱,自然也有解决的办法。尽管支付那一笔高额和解金让他感到痛心疾首,他依然有一线生机能扭转乾坤。
  ……不过,如果付不出来就等于失去一切。

  所以,急需大量现金,恨不得喉咙里也能长出一只手来捞钱……!

  “……楼座是我纯洁正直的妹妹,肯定不会去危险的金钱游戏里瞎搅和。……不过,你那喜欢做老好人的脾气会给你带来不少麻烦吧……?我可不觉得连带保证人什么的是随随便便说做就能就做的啊。”
  “呃。……那个……这、这和藏臼哥哥你没有关系吧!”
  楼座情绪激动地大喊起来,这实属少见。因为在她眼中这些事藏臼根本不可能知道。
  藏臼看着弟妹们的窘样,不禁从牙缝中笑出了声。
  ……他们不为了别的。

  他们几个全部,全部急需大量现金,恨不得喉咙里也能长出—只手来捞钱……!

  也就是说,现在双方立场完全倒转了。
  要问这是为什么,这是因为四兄妹中只有受到胁迫的藏臼一人对金钱没有紧迫大量需求。相反,胁迫他的三人无论如何都急需大笔现金。
  换句话说,这个交易拖得越久,对藏臼越有利。
  藏臼是只非常狡猾的老狐狸,自己的弟妹们有什么软肋,他从一开始便知道得一清二楚。不过即使如此他也不敢妄下定论,因此才—直潜伏到最后的最后,待到完全摸清他们的目的之后才发动反击瞬间扭转局势。
  “如果我有能力的话,我也想为了可爱的弟弟妹妹度过危机而出钱出力。……不过很遗憾,我也没这个余力。……如果你们想到哪位赞助商能—下子掏出七亿半的话,我希望你们能先去找他。”
  如同夸耀自己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一般,藏臼的话语明显透露着嘲讽。此时他的弟妹们只能紧咬牙关,任由兄长的嘲讽左耳进右耳出。
  …………要是有这么好说话的赞助商的话,犯得着来跟这只老狐狸耍心机么。正因为用尽一切办法都无济于事,这三人才会将最后的希望赌在和兄长之间的这场胜负上。
  “……难道说,你们几个无论如阿都想倚赖我这个做哥哥的吗?让我凭三寸不烂之舌去帮你们找赞助商也没问题啊。……哎呀,你们才说过我没有这方面的才能,那样可就真没辙了。……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胜利后耀武扬威的藏臼低声地笑着,低沉的笑声逐渐侵蚀了客厅的每一个角落。
  直到刚才为止还骑在大哥头上的弟弟妹妹们,只能紧咬牙关,以一脸扭曲的表情面对此情此景……
  “……开什么玩笑……我们可不想欠哥哥你的人情……。……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
  “…………绘、绘羽……”
  “………………呃,拜托藏臼哥哥的话,我们怎么才能得救呢……”
  “刚才不是说过吗?我能为你们做到的只有去找赞助商。当然,交涉时我会让赞助商最大限度地在利息方面通融哦。呼呼呼呼呼,哈哈哈哈哈哈!”
  “……畜生……居然敢看不起我们……”
  “……老公,冷静点。”
  “我冷静着呢,雾江。我现在极度冷静中……。…………这杀千刀的……!”
  雾江握住了丈夫的手,这个举动让人感觉透露着怜悯,留弗夫把她的手甩开了。……将这一幕当成喜剧看的藏臼愉快地笑了。
  “这种时候,要是真能找到老爸藏起来的黄金就好啦。这样的话我们当场就能分得属于各自的二十五亿。遗憾遗憾,遗憾至极!非常极端实在是让人无所适从地感到遗憾啊!…………今晚我们兄妹四个举杯共进美酒的同时,一起来解开父亲的隐藏黄金之谜,贝娅特莉切的碑文之谜如何啊?只要我们相亲相爱的四兄妹齐聚一堂,任何谜题都一定会迎刃而解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金藏的书房

  “………………哼,这事听起来真有趣,那么你说说看,那几个家伙提出的条件是什么?”
  “……是。无论藏臼老爷是否发现黄金,作为自己的合法所得,绘羽夫人、留弗夫老爷、楼座夫人要求藏臼老爷向他们支付每人—十百亿,共计七十五亿日元现金。不过其中的一成必须在三月前支付清。”嘉音回答金藏道。
  “呼,哈哈哈哈哈哈哈……藏臼这个蠢货,居然沦落到让自己的弟弟妹妹们联手拆台的地步,这实在是太让人愉快了。……不过说到底,那三个家伙还是太嫩了吧?”
  “……是的。绘羽夫人一行三人最近急需大笔资金进行周转,这一点被藏臼老爷识破了。”
  “哼,这种程度他倒是能识破,这个半吊子的废物。……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谈话一度已经中断了。现在他们正在讨论贝娅特莉切的碑文。”
  “他们想知道我的黄金藏在哪里,于是准备解开那个谜题吗?”
  “…………是的。”
  金藏把老花眼镜扔在一边,从鼻孔中发出了不屑的笑声。
  “……我倒要看看是先成就奇迹,还是先让那群蠢货找到黄金。……这实在值得期待。……要是那群蠢货解开我的谜题的话,届时我将输掉一切。就让我的尸骨被一点渣滓都不剩地吸食干净吧。愚者的贪欲中寄宿在伟大魔法的奇迹之神。……但是万一!如果率先成就奇迹的话……率先成就奇迹的话!贝娅特莉切将会再度复苏!我花了半辈子不懈追求的危险就会再度复苏……!
  哦哦,贝娅特莉切!赌上奇迹的圣夜终于到来了,恶魔们的游戏开始了……!我一定会获胜的,绝对会活下去!其他那些家伙的命我尽管给你!富裕也好名誉也好财产也好黄金也好我什么都不需要!我只想再看一眼你的微笑!咳咳咳咳咳咳!”金藏呛着了喉咙,表情看起来相当痛苦。
  嘉音想要上前轻抚主人的脊背,却被金藏制止说不用过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刻意将隐藏黄金的隐藏地展现在他人眼前吗?”
  “……不知道。”
  “这是因为魔法的力量是由风险决定的。知晓贝娅特莉切的黄金的人越多,危险程度也就越高。等成就之时来临,魔法的力量就会引发伟大的奇迹。
  …………所谓的魔法也就是一场游戏,并非只有资质优秀的人才能获得胜利。胜方之所以取胜,是因为施加在他身上的魔法更加强大。明白吗?正因为人以神圣尊贵的几亿分之一的概率在游戏中获胜,才被赐予生命的奇迹。…………………………对你而言这可能有些难以理解吧。”
  “……非常抱歉。”
  “不用道歉。……换句话说,其实就是这么回事。如果有人能解开贝娅特莉切的碑文,我将会把我过去所构筑的一切都赠送给他。富余、名誉、黄金,还有右代宫家主的地位,我过去所构筑的一切!有资格挑战那个碑文命题的不仅仅局限于我的子女,即使是你,只要解开那个谜题,也有资格获得这一切。”
  “……我明白了。但是……我解不开那种复杂的谜题。”
  “当然了,我将黄金之谜做成了难题。……不过,你也去挑战吧,那样就能成为我召唤魔法奇迹的食粮。如果谁都前来挑战,却没有一个人解开谜题,那就到时候再说了。但是,要想奇迹将在汇集而成的魔法之力中诞生,就只有等那个时候!贝娅特莉切将会苏醒。所以你也去挑战吧,所有人都去给我挑战吧!然后为我的魔法奉献你们的力量吧!明白了吗?”
  “………………是的。……我会努力。”
  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兴奋异常的金藏只是抱着脑袋,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嘉音直至自己的主人给自己下达下一个旨意之前,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等候。……最终金藏总算觉察到嘉音并未离去。
  “够了,你退下吧。……酒柜里有个装点心的袋子,你就拿去当成对你的犒赏吧。”
  “……不必了。因为我………………是家具。”
  “………………哼。……你的意思是家具不吃点心吗。……这话也有道理。那你就退下吧。”
  “是。……我先行告退。”嘉音向金藏鞠一躬后转身离开了书房。
  书房的房门关上后,响起了咔哒一声沉重的上锁声。可这并非嘉音上的锁,这是因为书房的房门是自动上锁的。只有获得金藏允许的人才能进入书房,—旦离开书房后便不能再进去。
  ……这是不信赖任何血亲,主动将自己与世隔绝地囚禁在书房之中的金藏设下的,用以表示拒绝的装置。
  ……他内心世界的大门已经彻底对延续自己血脉的子女们关上,只有面对自称家具的用人时,他才会道出心中的所思所想……

  ■肖像画前

  贝娅特莉切的肖像画前,矗立着两个男人。
  “………………南条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啊,源次先生。哎呀没什么,只是我无处可去了而已。”南条苦笑着回头望了望客厅的门。……好在这个举动将南条想说的话原原本本的传达给了源次。
  右代宫一族的情况,源次大致上都了解。……现在客厅中肯定在进行着一些对他所侍奉的主人大不敬的商谈,他心中毫无疑问有着让他想皱眉头的愤懑情绪。不过在他淡漠的表情下,这些激荡的内心活动也变得难以揣摩。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啊。……为什么金藏先生会写这些充满挑衅意味的东西呢?”南条仰头看着贝娅特莉切的肖像画说道。……不,他这番话的真正目的在于肖像画下刻有文字的石板。
  “…………主公大人在想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我能感受到到这其中包含着他深刻的想法。”
  “……金藏先生下棋,从很早以前开始排兵布阵就—直讲究高瞻远瞩。不,有时候这一手下得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像我这样的平庸之辈,想要计划做什么,都会从眼前的事物着手呢。”
  “……我认为这有可能是主公大人某种形式的遗言。…………如果有人能理解其中奥妙,主公大人就会将全部财产和家主之位让给那个人吧。”
  “……也就是说,金藏先生的意思是要让兄弟姐妹四人齐心协力,赶在我们这些无关人员把碑文中的谜题解开,难道不是这样吗?应该是这样吧。虽说金藏先生总是破口大骂自己的子女,没准也满心希望他们兄弟姐妹四个能和好如初呢。”
  “……………………。”
  如果一切正如南条所说的那样,这个碑文是为了让兄弟姐妹四人和好如初才设立的,这该是一件多么让人感到欣慰的事啊。
  ……然而无论南条还是源次,谁都明白只有这一点是绝对不可能的。就算与金藏交情最久,比那些血亲更贴近金藏内心的这两人也无法揣摩这碑文中所蕴含的真意……
  “……主公大人经常说,就算不是右代宫一族成员,也有资格挑战碑文上的谜题。……南条先生您想试试看吗?”
  “免了免了……对于我这个老头子而言这个有些难过头了。……其实以前我曾把这个碑文抄在记事本上,每晚睡觉之前研究一番。……哈哈哈,实在是太难了。看来在上天来迎接我之前,我慢慢期待究竟会是谁解开碑文之谜了。源次先生你也是,要不要试试看?”
  “……我只不过是侍奉主公大人的家具而已。黄金也好财产也好,我不需要。”
  “真受不了你,你也太谦虚了。……正因为如此,金藏先生才会让你接近他吧。”
  “您这么说是我的荣幸……。”
  南条微微一笑,视线再度落在了碑文上。
  “……那无比怀念,贯穿故乡的鲇之川。追寻黄金之乡的人们啊,顺流而下寻找钥匙吧……”
  我挚爱的魔女贝娅特莉切的肖像画下的碑文中记载的文字如下所示。

  那条无比怀念、鲇鱼栖息的清澈小河贯穿故乡。
  追寻黄金乡的人啊,顺流而下去寻找钥匙吧。
  河流的下游有一座村落。
  村落中,两人言语间沿岸寻觅。
  通向黄金之乡的钥匙就埋藏于此。

  获得钥匙之人,须遵从以下所示方可至黄金之乡。
  第一夜,将钥匙选中的六人作为活祭奉上。
  第二夜,幸存者要强行拆散相互依偎的二人。
  第三夜,幸存者要赞颂我光荣名号。
  第四夜,剜首杀之。
  第五夜,剜胸杀之。
  第六夜,剜腹杀之。
  第七夜,剜膝杀之。
  第八夜,剜足杀之。
  第九夜,魔女复苏,无人生还。
  第十夜,旅途结束,终至黄金之乡。

  魔女将会赞颂贤者,赐予其四件珍宝。
  其一,乃黄金乡中所有黄金。
  其一,令所有死者的灵魂复苏。
  其—,连失去的爱也可召回。
  其一,令魔女进入永眠。

  安详地长眠吧,我最爱的魔女贝娅特莉切。


  10月4日 六
  Sat. 4th October 1986
  沙滩

  “‘第十夜,旅途结束,终至黄金之乡’啊。说起来,真里亚你好认真啊,居然一字不差地全抄下来了’了不起。”
  “呜!真里亚很容易忘记所以要抄下来!妈妈这样告诉过我所以要抄下来!”
  真里亚那个走到哪里都随身携带的手提袋里装着一本记事本,上面抄写着那段贝娅特莉切的碑文。为此,我们堂兄妹四人连同纱音,离开洋馆来到海滩上之后就开始挑战解开碑文之谜。
  对于朱志香她们而言,之前这解谜游戏不知挑战了多少次,早就玩腻了。不过我还是第一次尝试挑战,面对谜题亢奋不已,简直是欲罢不能。
  男人的浪漫被谜题挠得直痒痒啊!
  “首先是第一行,‘那条无比怀念、鲇鱼栖息的清澈小河贯穿故乡’啊。朱志香,祖父的故乡在哪儿?”
  “听说战前右代宫家在小田原那一代有宅邸,嗯,这样的话,接下来解谜的重点就应该是流经小田原,有鲇鱼在其中生活的河流了吧?”
  “首先得追溯到这条河流的源头吧。接下来,就是照着碑文中说的,顺流而下寻找钥匙。小田原那一代有什么河?还要是有鲇鱼在水里游泳的河哟?”
  “要说小田原有鲇鱼栖息的河流的话,应该是早川吧,以溪流垂钓享有盛名呢。”
  “呜。真里亚,讨厌吃鱼。”
  “嘻嘻嘻,等真里亚再长大一些你就会明白啦~!鲇鱼搭配椒盐烤来吃,烤的时候噼里啪啦乱响呢!可好吃了!虽说午饭才吃过不久,我感觉肚子又饿啦。”
  “……那个请问要吃一些饼干吗?”
  “哎?啊,纱音啊,抱歉抱歉,我只是说说而已,不是真的饿了,你别在意啊!”
  下午这一阵子纱音暂时没有工作要忙,于是就顺理成章地陪着我们来玩。从佣人的立场看来,陪我们几个一起玩得操不少心,一天下来非累得够呛不可。不过她看起来并不会这样。……倒不如说能和我们这些年纪相仿的人在一起谈天说地来得更有乐趣。
  询问后我得知,她在从小这里工作,食宿由右代宫本家承担。这样一来和她年纪相仿的就应该只有朱志香了。原来如此,难怪这两人亲密无间呢。
  “好了,我们已经弄明白小田原的之川就是早川了,这样的话我们就只能顺流而下漂流—次咯!沿着早川一路往下,会遇到什么啊?”
  “那个…………………………—直颇流而下的话,我想应该会飘进大海里吧。”
  “没错,我们会来到人海口!然后碑文的第三行,‘河流的下游有一座村落’。顺便一提,河流的入海口在以前都是物资运输的要冲,一般都建有大型都市。这就是下一步解密的要点了。”
  “嗯嗯,你脑子转得蛮快的嘛。正如战人君想象的那般,那里在很久以前是相当繁荣的古都,小田原城就在那里。”
  “啊,我记得修学旅行的时候我还去过小田原城。真是—座很棒的城池啊。”
  “啊,我修学旅行的时候也去了小田原城。整天住在洋馆里总觉得有些别扭,对于日本人而言还是和风的东西更能让人静下心来啊。”
  “呜,真里亚觉得城池好无聊,游乐场比较好。呜!”
  “是嘛是嘛,好说好说!只要能找到黄金,就让我这个战人大爷把游乐场包个一整天让你玩个够~!……不过话说回来,会是小田原城吗。小田原城中隐藏着黄金……哦呵!?不知怎么的这让人感觉很搭调嘛!?”
  “哈哈哈哈哈!那啥,两年前我们就已经想到这一点啦。位于小田原,又是栖息着鲇鱼的河川下游的村落,那肯定是小田原城周边的某个地区啊,这—点我们早就推理出来了。问题是下一步该怎么走吧。好了,接下来让我们见识—下战人少见的推理能推进到什么地步吧。”
  朱志香不怀好意地笑道。她这意思完全就是“要是这种程度就能解开这个谜题的话,老早以前我就找到黄金啦”。……可恶,肯定是在我找到黄金之后一人独吞吧!
  “第四行。……‘村落中,两人言语间沿岸寻觅。’。………………这‘两人’是什么意思我完全搞不明白,总之关键是岸吧。…………岸又是什么啊?嗯……嗯……嗯……有什么地名里是有岸这个字的吗?”
  “那个……小田原地区应该有个叫曾我岸的地方。”
  “哎?哦哦,纱音知道得很清楚嘛!……喂,搞什么啊~纱音也盯上了黄金,开始挑战谜题了吗~?要是这样的话你就是我的竞争对手啦!”
  “我、我对黄金没什么兴趣……这只是因为,让治少爷以前告诉过我这件事而已……”
  “两年前我们就做出了和你现在一模一样的推理。我们还特意把地图摊开来趴在上面找呢!”
  “差不多在小田原城北面五公里左右的地方吧,那里的确有个地方叫做曾我岸。……不过在那之后我们就不明白了。接下来的第五行中也没有记载钥匙埋藏在那个地方的哪个位置。真里亚能为我们念一下吗?”
  “……呜。……通向黄金之乡的……钥匙,就长眠于此。呜!念出来了!”
  “就算曾我岸是个小地方,也比现象中的要大,过去右代宫家的宅邸也并不在这里。在如此广袤的土地上藏匿—把钥匙,而且还没有任何提示,这可真让人束手无策了。”
  “的确啊。……钥匙不把钥匙弄到手的话之后就没法进行下去了。让治大哥曾我岸是个怎样的地方?”
  “这就不好说了……。我从来没去过那里,也不知道那里是个怎样的地方。从地图上看来好像是在山里面呢,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浅见山的山麓吧。”
  “……嗯。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啊。如果是隐含着宝藏所在的谜题的话,不是应该能对上号才对嘛。现在我都觉得这个岸代表曾我岸是不是我们搞错了。”
  “我可怀疑就是曾我岸啊?祖父小时候的事情我们肯定不知道吧,祖父小时候生活的那个家或许就在那里也说不定呢。第一句里不是还出现了‘无比怀念’的‘故乡’吗。……纱音你经常为祖父斟酒吧,听他说过以前的故事吗?”
  “……主公大人几乎从来没有说起以前的故事。……只是,提起将右代宫家族灭亡的关东大地震,他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可能这是因为他—直住在远离关东地区的地方吧。”
  “或许右代宫本家成员就住在小田原,旁系可能就不一定了呢。祖父他总是说自己是旁系是旁系,跟遗产继承什么的边都挨不上之类的话。”
  “这也就是说!碑文中提到的无比怀念的故乡,也有可能不是小田原啊……”
  “祖父的故乡在哪儿什么的我们从来都没听说过。就算去问他老人家,估计他也不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吧。”
  “如果这个‘无比怀念的故乡’指的不是右代宫家的发源地的话,那小田原说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当然,这并不代表对曾我岸的猜测已经被否定。也有可能他老人家小时候在小田原地区生活,之后就搬到远方去居住了。”
  “呜……。从刚才起就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呜。”
  真里亚被热衷于讨论的我们撂在了一边,颇为无聊地鼓起了小脸蛋。
  “啊,也就是说那啥,黄金双六游戏最初开始的地方定不下来,接下来什么都开始不了。…………不对,等一下啊?最初五行的关键字是钥匙吧?就算没有钥匙,也能强行把门打破进入的吧。总之前五行就它先一边凉快去,先推理下面的文字也未尝不可吧~?”
  “呵……这种突发奇想以前还真没有过。这也行,反正都是消磨时间。接着说给我们听吧,战人的推理!”
  “……但是,接下来的文字—下子就变得毛骨悚然了呢……”纱音不禁皱了皱眉头。
  我拿过真里亚的记事本,看看下文都写了些什么。……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第一夜,将钥匙选中的六人作为活祭献上’。……还真是—下子就变得毛骨悚然了。”
  “第二句还是‘幸存者要强行拆散相互依偎的二人’呢。是让谈恋爱的情侣分道扬镖呢,还是和字面意思一样,强行撕裂呢。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不管哪种解释都当人觉得心里别扭啊。”
  “先把第二句的解释放在一边,第一夜有六人,第四页至第八夜有五人,这样一来至少有十—人不得不成为活祭呢。”
  “呜。为了让贝娅特莉切复苏而献上的活祭!”
  “……原来如此,为了让魔女复苏而拱手送上的活贡品啊……也可以这样解释。最终的结果,第九夜魔女复苏……。……这样一来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第九夜,魔女复苏,无人生还’。……结果大家都死了呢。”
  “然后好不容易才抵达终点啊。明明说大家都死了,却又说终至黄金乡,这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啊。”
  “……找到钥匙并踏上旅途的人是不是也被算在罹难者之内,就要看怎么解释了呢。”
  “话说回来啊,碑文最后写了些很有趣的东西哦?抵达终点的人能从魔女手中得到四种宝物呢。一是所有的黄金,问题接着又来了。这还写着冷所有死者的灵魂复苏’哦?大家不是全都死了吗?话说,不觉得这里和上文有些呼应的感觉吗?”
  “…………听你这么一说,下一句是‘连失去的爱也可唤回’,和第二夜的‘幸存者要强行拆散相互依偎的二人’看起来也是上下对应关系呢。”
  “是啊。然后第四件宝物和第九夜的内容也是对应的。第九夜中复苏的魔女,作为第四件宝物再度安眠。”
  “……说得好听些,碑文中的这十个晚上忙着把所有人都杀光,拆散他人之间的关系,最后再将发生的一切一笔勾销是吧,然后苏醒后的魔女再度沉睡,手中留下的只有大量的黄金,就是这么一个过程咯。”
  “一会把人杀掉一会又把人复活,一会把人拆散一会又让人复合,魔女大人还真是忙碌啊。”
  “附加一句,一会醒过来一会又睡过去。哈哈哈哈哈。”
  “真是的,好端端一个臆藏黄金的谜题,和魔女搭上边一下子就变得莫名其妙了呢。”
  “说得不错,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和朱志香一起放声大笑,笑声中饱含对魔女的嘲讽和蔑视。……当然,以这种态度放声大笑,肯定会惹一直坚信魔女存在的真里亚不高兴。
  “呜!魔女是很厉害的!用魔法什么都能做到!能把人杀掉,能让人复活,能赐予人爱,也能把爱夺走,能在天上飞,也能把自己变成透明人,还能啪的一下变出黄金来!呜!呜!呜呜呜!”
  “啊,不妙……抱歉抱歉,我们俩是开玩笑的……”朱志香吐了吐舌头向真里亚道歉,不过真里亚并不领情。她一把抢回我手中的记事本,翻到其他的页面,向我们展示魔女切实存在的证据。
  那几页纸张上用不同的颜色画着各式各样的魔女插画,真里亚对于魔女的印象在纸上一览无遗。
  画中的魔女并非约定俗成的骑着笤帚在天上乱飞的鹰钩鼻老太婆之类,看起来不怎么吉利的东西。那些魔女插画,更像是爱做梦的女孩子在少女时代用一颗纯洁的少女心画成的东西。画中的魔女穿着华丽的礼服,使用不可思议的力量无所不能,宛如女孩子梦中憧憬的魔法少女一般。
  翱翔天际的样子更像在空中舞蹈,漫步在彩虹桥上,和红茶怎么倒都倒不完的魔法茶壶茶杯一起翩翩起舞。一挥手中的魔杖,夜空中的群星就化作糖果降临地面,路面盛开的都是将来会结成点心般果实的花朵。
  ……对于真里亚而言,魔女就是能把让她神魂颠倒的魔法梦境实现的唯一的存在。
  越是成长,越能体会到现实生活的乏味枯燥。魔女是能滋润她日常生活的最后的存在。
  因此真里亚才会—直坚信魔女的存在,不想他人玷污自已心中魔女的形象。
  因此,她也不希望有人瞧不起肯定魔女存在的碑文。
  因为魔女贝娅特莉切,就是真里亚最真挚的梦想……
  “对于真里亚而言,这碑文并非对黄金隐藏地点的提示,而是为了让魔女复苏的魔法。”
  也就是说,这碑文是连结魔女和真里亚的唯一的桥梁。
  真里亚被我们俩伤透了心,闹起了别扭,搂着让治大哥不肯放。我和朱志香只能尴尬地挠着脑袋赔礼道歉。
  ……虽说刚才真里亚在肖像画前闹别扭的时候只要道个歉就能了事,这回想要哄她开心可能就没难么容易了。真里亚的态度表明这回她绝不肯轻易原谅我们两个。
  就在我和朱志香为了怎么哄真里亚开心而烦恼低落的时候,纱音唯唯喏喏地开口了。
  “那个…………真里亚小姐,不知道您是否知道……?我们这些佣人之间,流传着和贝娅特莉切大人相关的怪谈哦。”
  “呜……?”
  “啊,啊啊!对了还有运回事!纱音,快说给她听吧。虽然我是不知道是什么,不过在佣人中可是很有名的哦?”
  “什么故事?怪谈?”
  “嗯。似乎是在我出生之前就在流传的故事了。我也向我母亲询问过。”
  “……是的,这座岛上的洋馆建成后,这个故事就—直代代相传。……当时的佣人们私底下都在传,这间洋馆白天和晚上的主人不是同一个人。”
  纱音口中所说的,就如同那些学校七大不可思议事件一般,是典型的怪谈故事。
  魔女栖身于森林之中,如果那里真的住着魔女,她不可能不会来到岛上的洋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关魔女的怪谈在佣人之间自然而然孕育而生了。
  “明明记得关好了门窗,还上了锁,一回头却发现门窗大开。已经关掉的灯自己又亮了起来,原本亮着的灯却自己灭了。放置好的东西自己不见了踪影,不记得自己放过的东西凭空出现。……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那些老一辈的佣人们就在私底下传这是因为魔女隐身之后造访了这座洋馆,并且在洋馆里恶作剧。”
  “呜!看吧,魔女是存在的!贝娅特莉切是存在的!”
  “啊,是存在的啦。以前只有在我准备上学去的时候,我才会经常找不到书包……”
  真理亚就好像是在说“这就是魔女确实存在的证据”一般,呜呜地挺着小胸脯。
  要是我这时再吐槽的话又会惹真里亚不高兴,还是把嘴给缝上吧。
  ……算啦,这也是司空见惯的故事了。根据地方不同,有说这是小人干的好事的,也有说这是妖精的所作所为的,只是因为这岛和魔女相关所以故事的主角才成了魔女。的确,三更半夜在这种充满异国情调又大得吓人的洋馆里来回转悠,没人不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吧。
  这岛上原本就没多少人烟,窗户又漏风。晚上穿堂风一吹,背景再来个电闪雷吗暴雨倾盆什么的,这种时候再到洋馆里巡逻,搞不好三魂能给吓走二魂半。
  “还有佣人说曾经看到鬼火和闪闪发光的蝴蝶在洋馆里翩翩起舞。……嘉音也说以前在洋馆里夜巡的时候看到过。还有,最近佣人胁经常在谈论深夜时能在洋馆里听到不可思议的脚步声。我们都在悄悄地传,这是因为肖像画中的贝娅特莉切大人隐身之后在洋馆里散步呢。……尽管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某天晚上我在夜巡的时候似乎也听到了类似的脚步声。”
  “……哦哟。那还真可怕……”
  “啊……不过,我并没有感到害怕哦?贝娅特莉切大人和主公大人不一样,是这间洋馆的另一个主人。所以无需对她感到过分畏惧,只要对她怀有敬意,她是绝对不会加害于人的。”
  “不过,如果敢对她不敬她就会变得相当恐怖吧?”
  “……是的。我刚开始在这里工作之前,某位从楼梯上摔下来,腰间受了重伤而辞职的佣人曾经说过贝娅特莉切大人的坏话。所以佣人们都在传,他激怒了贝娅特莉切大人,所以才遭了报应。”
  “呜……。战人和朱志香,一定惹她生气了……。呜……”
  “哇哇,我错了!要是激怒她的话可有我受的!我道歉,真里亚!当然我也会向魔女大人道歉。贝娅特莉切大人真对不起,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您就当成小孩子家的胡话,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我也要道歉。贝娅特莉切大人真对不起。…………这样一来魔女大人会原谅我们俩吗?”
  “……呜,我不知道。魔女做事从来都是心血来潮的,想原谅你的时候就会原谅你,不想原谅你的时候就不原谅你。呜!”
  “那就麻烦了呢。真里亚,有什么咒语之类的东西能让战人君和朱志香不惹贝娅特莉切大人生气吗?其他什么除魔方法也行啊。”
  让治大哥向自负对于魔女的一切无所不知的真里亚询问回避魔女伤害的方法,试图让她恢复受到伤害的自尊心。……我不得不再度佩服让治大哥哄小孩的确拿手。
  真里亚双手抱在胸前,开始认真思考有没有什么咒语能让我和朱志香不激怒魔女,随后开始翻看记事本中的页面。
  我原本以为只是个真里亚拿来乱涂乱画的日记本……总觉得其中有不少页看起来像那些诡异的魔法书一样。其中临摹有类似于魔法阵图案的几页,真里亚还来回翻看,仔细比对。……看来把研究黑魔术作为兴趣爱好的人不止祖父一个人啊。好容易等到调查结束,真里亚气势十足地将记事本啪地一声合上,放回手提袋中,接着开始在手提袋里翻找起来。
  看来她的手提袋中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接下来一段时间里,真里亚都在忙着将包里的破烂(对于真里亚而言想必应该是很重要的魔法道具吧)一件件地翻出来查看,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又_一件件地放了回去。
  这副样子看起来就好像拿错了道具的多啦〇梦一般,有着微妙的笑点。
  最后真里亚总算刨出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刚才还一脸阴郁的表情转眼放晴,我的思维都有些跟不上了。她笑逐颜开地把好不容易找到的东西递到我和朱志香面前。
  “呜!”
  我接过她手中的东西一瞅,那是怎么看都觉得相当廉价的魔法道具。数颗塑料制成的数珠组成了一个类似于腕轮的东西,上面还连着一个有蝎子图案浮雕的金属徽章。看吧,这东西不是和那些对应十二星座的廉价小饰品如出一辙吗?游戏中心的抓物游戏的奖品看起来也不过是这样的玩意儿吧,或者说就是这样的玩意儿。
  而且这东西有两个,意思是说让我和朱志香一人一个吧。
  ……可是,刻意问真里亚这东西为什么会有两个显得很多余,是量产品自然就应该是便宜货,作为所谓的魔法道具我真不觉得这东西能拯救人于水火之中。
  “这个给我和战人?”
  “呜!有这个护身符在,贝娅特莉切就不敢对你们怎么样了!因为蝎子拥有除魔的力量!”
  “嘿……是这样吗?蝎子原来有这种力量啊。”
  “呜,战人不相信!呜呜呜!”
  我这句话说得实在多余,真里亚原本被扑灭的火气又让我给点着了……
  真里亚再次拿出记事本,把各种各样的页面翻给我看,滔滔不绝地对我灌输,蝎子拥有何等神圣的力量,自古以来身上就被刻下了除魔用的魔法阵之类的黑魔术知识。
  “……啊,我也从其他年轻的佣人那边听说过。蝎子这种生物在魔术中被描绘成除魔的象征什么的……”
  “嘿……是这样啊……”
  “呜!蝎子能保护人不受邪恶魔法和灾厄的伤害,祖母绿有平复心灵的作用!两重功效加起来肯定有效果的!呜!”
  “真的哎,徽章上的蝎子抱着一颗祖母绿守着不放呢。原来如此,看来这东西真的能派上用场。”
  尽管我现在依旧难以克制对这个便宜货护身符吐槽的冲动,在为了我们俩着想而特意准备这个护身符,并竭尽全力地证明其功效的真里亚看来,即使这是游戏中心弄到的廉价护身符,一定也能发挥功效。
  护身符能不能保护人,不是材料好不好的问题,而是心意真不真的问题。居然把他人的关心当成玩笑,我这人也堕落了呢。
  “这样啊,谢谢你啦。虽说我已经向贝娅特莉切大人道歉了,万一她还想找我麻烦,只要有真里亚给我的护身符在身边,我就放心啦。你说是吧,朱志香。”
  “啊,没错!谢谢你咯,真里亚。”
  “呜!想要让心境平稳下来就把这个佩戴在手腕上,放进钱包里的话钱就不会变少!挂在门把手上邪恶的东西就不敢进屋子了!很方便的护身符!”
  “这功效可真了不得,真里亚小姐自信满满推荐的护身符,我想—定是相当有用的。”
  纱音一边拍着小说一边说道,真里亚颇为得意地嗯哼了一声,又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她总算又变回那个活泼的真里亚。鉴于现在的真里亚正在兴头上,暂时还是把对话的主导权让给她吧。
  说起来,我们三个就黄金隐藏地点正谈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真里亚完全跟不上我们的对话,当时她那样子看起来有些无聊呢。
  我一边吃着朱志香和熊泽奶奶烤制的饼干,一边就黑魔术询问真里亚各种各样的问题。真里亚看起来很高兴,喋喋不休地回答我提出的疑问。对话中让冶大哥和纱音也会对真里亚所说的一切感到惊讶,也会顺势插嘴一两句。尽管随着时间的推移,空中云朵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深,—年不见的堂兄妹之间的交流却相当愉快。
  “……嗯。刚才好像有雨点滴在额头上了?”
  “哎?有吗?”
  让治大哥用手攘了擦额头,抬头仰望着天空。天空已然被阴霾笼罩,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海潮味。看这情景,下—秒就算暴雨倾盆也不奇怪,我觉得风力也在逐渐增强。
  “呜?真里亚,没有被雨水打到。只有真里亚没有。呜!”
  “放心吧,我也没被雨水滴到。说起来到今天晚上应该会和天气预报说的那样下大暴雨吧。”
  “是啊,我们还是趁早回去吧……?”
  纱音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现在差不多已经接近黄昏时分了吧。
  “到你要回去工作的时间了吗?”
  “是的。……和大家度过了一段非常愉快的午后时光,真的非常感谢。”
  “顺便帮我向熊泽奶奶转达一声,多谢她烤的饼干,很好吃。好了,大家来帮忙收拾吧。”
  纱音坚持这是这时佣人的工作,想要推辞大家的好意。不过很不巧,我的处世原则就是在服务生帮我捡起掉落的叉子之前自己先捡起来。我们把野餐布叠好之后,开始收集野餐过后的垃圾。
  “呜!垃圾跑了!呜呜!”
  “我可不会让它跑掉,抢在真里亚前面把垃圾抓到手!”
  “呜!真里亚来捡!呜呜呜!”
  “真里亚!别把鞋子弄湿啊!会被骂的啦!”
  垃圾在强风的扫荡下散落得到处都是,我和真里亚追着它们到处跑,这也算我和真里亚嬉戏打闹的延长战了。等我们好不容易把散落的垃圾收拾干净,海风已经变得非常强劲。再不赶紧回去的话怕是要涨潮了。
  “多亏有大家在,帮了我的大忙了。非常感谢。”
  “……看样子真的没时间了,你先回去吧。”
  看着纱音慌慌张张的样子,让治大哥心里也明白,纱音的剩下的休息时间真的已经不多了。
  “源次先生这人可是很讲究时间观念的啊,如果没有准时上岗的话就没好脸色呢。”
  “稍后见啦。工作加油。”
  “好、好的!……那我先告退了。”
  向我们致以最大敬意的鞠躬之后,纱音急急忙忙地向蔷薇庭院的方向奔去。
  “那么,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客房了吧。接下来就看看电视打发一下时间吧。”
  “呜!看电视!看电视!呜!”
  “那就这么定了,回去之后大家一起看电视吧。”
  看起来丝毫没有玩够的真里亚看起来对看电视这个建议很满意。我们重登那条通往蔷薇庭院的平缓台阶,准备返回客房。

  ■蔷薇庭院

  等我们回到洋馆前的庭院,已然是狂风大作,庭院中的蔷薇在强风的横扫下摇曳不止,形成了一股蔷薇的浪潮。如此看来随风摇曳的蔷薇也别具一番美感呢,不过肯定会被今晚的台风吹得一塌糊涂吧……。
  “蔷薇可能会被今天晚上的狂风吹坏吧。”
  “应该是。蔷薇它们应该会觉得自己很幸运吧?台风来临之前还能迎接战人的到来。”
  “鲜花有朝一日必定会凋谢,正因为如此,它们才会竭尽全力地绽放,盛开之时才会这样惹人怜爱吧。”
  “是啊。……真里亚也将这一幕牢记在心里吧。这个瞬间,是这些蔷薇今年最美的时候。”
  “呜。牢记在心里。”
  紧接着真里亚突然一拍手,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真里亚的蔷薇……。会被台风吹走的……呜!”
  “啊,就是让治大哥给你做了标记的那朵蔫耷耷的蔷薇吗?”
  真里亚似乎还记得蔷薇在什么地方,一溜小跑奔了过去,我们几个紧随其后。
  “…………呜?呜。”
  “那朵花在哪里来着……?我记得应该就在这一带才对啊。”
  我们几个在附近东张西望地寻找着。不管怎么说,盛开的百花中只有这一朵蔫成那样,应该不难找才对。可即使我们知道那朵花就在这一带,却怎么也找不到。台风的先遣队把庭院中大量的蔷薇吹得一浪叠一浪,仿佛像在隐藏真里亚的蔷薇的所在之处一般,看起来就好像在捉弄我们。
  “难道不是在这里吗……要不我们分头找吧。”
  “说得对啊,让我们实施人海战术吧。……“嗯?怎么了,真里亚。”
  我们正商量着要分头寻找,却见真里亚一脸难过表情扯着我的上衣。……这意思是让我到她那边去一下。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呜,真里亚的蔷薇应该在这里的。应该在这里的……!”
  “可是没有啊……?说不定在这个花坛的内侧吧,大家一起找的话会快一些哦?”
  “呜!就在这里的!真里亚的蔷薇就在这里!找出来!找——出——来——!呜!”
  真里亚使劲地跺着脚。……这是在说她自己役有搞错,这朵蔷薇就在这里,但是那朵蔷薇现在并不在那儿。话是这么说,提议说去别的地方找找又会惹真里亚生气。看来我们只能暂时在这里陪着真里亚,顺便在蔷薇从中扒拉两下装作正在寻找了。
  “……呜。呜……!没有了。……没有了!没有了!呜——!”
  她是想说蔷薇明明就在这里却不见了吧。真里亚愈发显得难过了……
  “……这下头大了,真里亚干脆耍起了小孩性子。”
  “真里亚偶尔会对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纠结半天,如果我们有办法解决她的问题那姑且还好说……”
  “没有的东西可让我们怎么找啊……。真麻烦了。”
  正当我们束手无策时,真里亚开始大声喊叫起来。
  “妈妈!呜呜!”
  楼座叔母的身影出现在真里亚振臂高呼的方向上。她是想在台风来袭之前再来看一眼这满园的蔷薇呢,还是有事要动身前往客房呢。她马上注意到了女儿的声音,迈步向我们走来。
  “哎呀哎呀,你们几个怎么了?在找什么东西吗?”
  “帮我找吧!妈妈也来找真里亚的蔷薇吧!呜呜呜!”
  “真里亚的蔷薇?”
  “真里亚在这里发现一朵萎蔫的蔷薇,还给它做了标记。”
  “用糖果还是什么别的包装纸扎在枝条上的。……可是真里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蔷薇就应该长在我们跟前很显眼的地方才对啊?如果它没有长了脚跑到别的什么地方去的话,那就应该是在别的地方才对吧。难道不是真里亚记错了吗?”
  “呜!就在这里!就——在——这——里——!战人又不相信我!呜呜!”
  “我告诉过你几次了,说话的时候不要呜呜地叫,你怎么还不学乖!妈妈也会帮你找,你给我安静点!”
  平时只以温柔和蔼一面示人的楼座叔母居然也会大发雷霆,我有点被吓着了。现在楼座叔母也开始帮忙寻找,我们姑且也只能在现场作陪,不过这一带我们早就翻了个底朝天,因此楼座姑母马上就明白不在这里。
  “这里没有那朵蔷薇。你该不会和别的地方搞错了吧?这里可是有这么多的蔷薇呢。”
  “呜i呜——!不是的!就在这里!连妈妈也不相信!呜呜呜!”
  “我就是因为相信你才帮你找的吧!?可还是没有不是吗!”
  “呜呜!可就是在这里!明明在这里却没有了!呜呜呜!”
  “那肯定就是被谁给摘了吧!总之你能不能别呜呜地乱叫!”
  “呜呜呜!真里亚的蔷薇,谁摘掉了!谁摘掉了!还给我,还给我!呜呜呜!”
  “我怎么知道是谁摘掉的!给我把嘴闭上,别这样呜呜地乱叫!”
  楼座叔母不由分说一个巴掌掴在真里亚的左脸颊上。被打的一瞬间,真里亚沉默了。当然也只有这一瞬间,得知母亲非但不能满足自己的心愿,更拒绝继续帮忙寻找的真里亚放开了喉咙大哭大闹。
  “呜呜!呜呜呜!真里亚的蔷薇!真里亚的蔷薇!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不是说让你改掉这种奇怪的口癖吗!所以你才会被班里的孩子捉弄的吧!你给我适可而止啊!”
  楼座叔母又是一巴掌抽在真里亚的脸上。可这回真里亚并没有安静下来,决堤的泪水从她红肿的脸颊上滑落,她的哭喊声也越来越大……。显然此刻的楼座叔母相当烦躁,为了让自己的女儿闭上嘴不禁又是一巴掌打了下去……
  “楼、楼座叔母……好了好了,那个,她还是小孩子,你别跟她较真啊……嘻嘻嘻。”
  我苦笑着搓着手,姑且想要介入母女间的对话打打圆场。……不过楼座叔母狠狠地瞪了我一限,那眼神明摆着告诉我“不要你多管闲事”。
  “对不起,战人君你们能不能先回屋里去?叔母我有些话要和真里亚说。”
  “呜呜呜!谁也不相信真里亚的蔷薇在这里!明明就在这里的!呜呜!帮我找!帮—一我—一找—一啊——!就在这里,就在这里的嘛!呜呜呜呜!”
  “不是说找不到吗!那么就应该在别的地方吧!?”
  “呜呜呜呜!就在这里!肯定就在这里!呜呜呜!”
  “那就是没有了!你死心吧!”
  “为什么!?为什么真里亚的蔷薇不见了?为什么为什么!?呜呜呜!”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没有了!我不是说了别呜呜乱叫吗!”
  楼座叔母再度扬起了手,意气用事地抽打着真里亚的脸颊。她下手之重,已经足以将真里亚一巴掌打翻在地上了。
  “嘿嘿……楼座叔母,再怎么样对自己的女儿施加暴力也不太好吧……”
  为了护着依然倒在地上,呜呜地哭泣着的真里亚,我横在了母女俩之间。……我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我插手管这母女俩的问题是多管闲事。不过即使如此,我也不能熟视无睹坐视不管啊。
  “战人君你不觉得奇怪吗?你学校里有这种成天只知道呜呜叫唤的女孩子吗?”
  “哎呀,高中里要是有这样的女孩子的话还真是……不过小学生的话,像这样呜呜地说话不是挺可爱的吗……”
  “可爱?呜呜地叫唤可爱么?你说可爱!?”
  看来我不负责任的瞎掰反而激怒了楼座叔母。叔母以一脸堪称凶神恶煞的表情一把抓起我的衣领……
  “你说什么蠢话!你知道真里亚几岁了?九岁了啊!?都已经小学四年级了!已经不是上幼儿园的孩子了啊!可她却依然在班级里呜呜地乱叫!你知道吗!?这孩子在班里不管说什么都会被人欺负,你知道吗!?就因为这莫名其妙的口癖,她现在一个朋友也没有!你还大言不惭地说真里亚这一点很可爱,少骗你自己了!还是认真想想这孩子将来会怎么样吧!”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你要我说几遍,别这样呜呜地乱叫了!我说过别这样呜呜地乱叫的吧!”
  楼座叔母蹲下来,愈发不满地宣泄心中怒火的同时使劲敲打着真里亚的脑袋。尽管我想上前阻拦,却被叔母一把推开……被她推了一个踉跄的我撞到了让治大哥的身上,沉默许久的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口
  “……虽说以前楼座叔母也觉得这只不过是真里亚没改掉的幼儿话语,可她现在都已经是小学中年级学生了,却还没改掉这口癖,所以她最近相当介意这一点……”
  “这和怎么开口说话没多大关系吧……”
  “再这样下去是无法踏入社会的。……所以,虽说这一幕看起来并不让人好受……这毕竟是叔母她们的亲子问题。”
  “……唉,我也是,因为说话方式的关系经常被老妈臭骂。”
  朱志香也搭腔道。听他们这么一说,即便我觉得这一幕愈发显得揪心,身为亲戚却是局外人的我或许并没有权力插足这对母女的私事……
  “……算啦,这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了。教学参观日那天,叔母还在一群家长面前大发雷霆,想必事后两人都觉得相当害臊吧。”
  “那,战人明白真里亚她们现在的心情了吧。……我不觉得她们俩希望我们留在这里围观呢。……朱志香你也明白了吧。”
  “…………我也觉得谁都不想当别人看到自己暴跳如雷的样子呢。”
  “我们走吧,先回客房去。等真里亚她们回来,再若无其事地迎接她们吧。……这应该是最妥当的办法了吧?”
  让治大哥说这番话的意思,大溉是想让我们当作这件事没发生过。……给自己一个这件事从没发生过的理由,只要我们远离这让人揪心的一幕,对于我们自己而言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我和朱志香对让治大哥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蔷薇庭院。
  离开前我们姑且对真里亚打了个招呼,说我们先回客房了。不过看起来她并没有听到我们说的话,而说这话的我们也恨不得马上掉头就走,却又觉得自己很薄情……
  “那你一个人找个够好了!妈妈不管你了!”
  “呜!我要找!真里亚一个人也要找!妈妈不管我我也要找!呜呜呜呜呜!”
  “随便你!”
  楼座最后扔下这句话,转身快步向洋馆走去。对于真里亚而言,母亲这冷漠无情的举动无疑伤透了自己的心。
  不过,此番举动也并非楼座的本意。……冲动之下抽打女儿脸颊后的手还在阵阵作痛。如果真里亚再这样叫唤个不停,被怒气冲昏了头脑的她可能还会接着抽打女儿几个巴掌。
  楼座离去后,蔷薇庭院中只剩下了孤零零的真里亚。
  风势越来越强劲,偶尔还有几滴雨水打在额头上。……但是真里亚真里亚并未选择离开,至少,在找到那朵萎蔫的可怜蔷薇之前,她不会离开。毫无疑问,那朵蔷薇应该就在这里。……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她清楚地记得那朵蔷薇在哪儿,而且就在自己眼前,可就是没有。
  真里亚以看似愤恨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蔷薇理应在的那个地方,同时也在拼命思考,是不是自己视线的角度不对,还是自己视线高度有问题。
  ……只不过为了盯着同一个地方看,真里亚却变换了好几个位置。
  风越刮越猛……不过真里亚依旧守侯在花坛前,继续寻找着那朵已然消失不见的蔷薇……

  ■金藏的书房

  ……金藏觉察到了雨水打在玻璃窗上的声响,暴雨终于倾泻而下。
  这场雨来得比天气预报预测的时间要晚。金藏在雨声的引诱下来到了窗边。雨水的浙沥声,是寂静的。这种声响比任何程度的安静更为寂寥,不禁让听者感叹人类这种生物从降生之日起至逝去之日终,除了寂寞其实一无所有。
  “……你来得太迟了吧,贝娅特莉切。”
  这番话难道是对暴雨倾盆的天空说的吗……?金藏的视线所到之处并没有人响应他的话语。
  “……来吧,何不让我们开始呢,我和你之间奇迹的盛宴。……就是现在,这座岛将脱离现世,再也没有人能阻挠我的仪式。配得上你的活祭有不少,我的四名子嗣,他们的三名伴侣,我的四名孙辈,还有我的宾客以及佣人们!只要你愿意随便你吃掉几个!命运的钥匙,将会遵从恶魔的轮盘选择活祭。如果恶魔的轮盘选中了我,我也心甘情愿做你的活祭。
  ……不过,正因为如此……正因为疯狂地赌上了一切,我必定会引发伟大的奇迹吧……来吧,你想吞噬就吞噬个够吧……!我—定会在那轮盘赌中获胜。来吧,我在此赌上我的一切。首先我会把右代宫家家主之位还给你,你尽管收下吧!”
  金藏粗暴地将窗户打开,取下戴在手上的黄金戒指,竭尽全力地向风雨交加的窗外扔去。轰隆轰隆轰隆……此时电闪雷鸣,看起来宛如雷电将空中飞舞的戒指取走一般。
  “然后……等到你苏醒之时,出现在你身边的人就是我,我将是最后的幸存者,我将守望着你醒来。……来吧,来吧贝娅特莉切……欢迎你莅临我的盛宴……!我以我所创造的一切作为代价,请你赐予我只此一次的奇迹吧。……哦哦哦哦……贝娅特莉切…………”


  10月4日 六
  Sat. 4th October 1986
  信与伞

  电视节目画面的上方,插入了滚动播报的最新消息的字幕。消息内容是灾害情报,各个自治州的大雨洪水警报以及海浪警报接二连三地在字幕中滚动播出。当然比起这种例行公事的消息字幕,屋外开始猛烈敲打门窗的雨点更有说服力。
  “……雨下得可真大啊。不过像这样的倾盆暴雨总让人觉得下一会马上就会停呢。”
  “你太天真了,台风的移动速度可是很慢的,搞不好明天一整天都会是这样的天气呢哦?就算天气稍微好转一些,船也不可能出航的啦。”
  “果然啊,看样子星期天真是走不了了。……看来我为了以防万一没有安排星期一的工作行程是相当明智的。”
  “这也就是说,嘻嘻嘻,星期一我不用去上学了??岛屿生活看起来也不错嘛!……说起来,朱志香你每天去上学都要坐船吧?如果船走不了的话那你还怎么去学校啊?难道和卡美哈梅哈大帝—样,下雨了就休息剖风了就迟到?”
  “船不能出航的话我当然只能休息啦,不过原本就没那么好的事就是啦。基本上班主任老师会让我呆在家里自学,背后还有人监督盯梢,哪有你想象的那么轻松啊。”
  “打个比方,像梅雨季节天气持续恶劣的时候,你不就一连好几天都不能上学了吗?”
  “这种情况当然有啦。不过每天班主任老师都会打电话过来问,情况如何,怎么学的,有什么问题。这种电话教育真是说得人嘴都酸了。”
  “朱志香可不像战人君想象的那样能轻易逃课哦。坐船上学的人也在遵守他们的规矩,努力学习着呢。”
  “倒不如说到学校里去上学才让我觉得轻松呢。老是窝在自己的房间里,注意力根本集中不起来。还不止这些,在家学习的数日间我还要把堆成山的习题集给全部做完,你觉得我的精神能经得起这样的摧残?……等到我也上了大学,就能搬进大学的宿舍里去住,早早地跟这个不方便的小岛说拜拜吧。”
  “嘿……那我顺便再问一句,如果去的时候天气很好,回来的时候天气变糟糕,船开不了了叉该怎么办呢?”
  “这种情况还真是经常遇到呢,所以那边不是有为无法返岛的人们提供的招待所吗?我就会在那里过夜。有时侯,搞不好—连几天都回不了家呢。”
  “在那些每天都不得不搭乘超载率百分之两百的电车上学的人看来,坐船上学看起来别有一番情趣,相当不错呢。这种想法真是不负责任啊,坐船也有坐船的麻烦和苦恼呀。”
  “那些说话不经大脑的观光客经常这么说呢,我可是受够在岛上的生活了。真恨不得早点高中毕业,跟这座岛彻底说再见呢。”
  “就算高中也有寄宿制封闭管理的学校吧,为什么要刻意选择新岛的学校呢?”
  “我起初也是想去读寄宿制学校啊!?可是我那老妈啊,整天在我耳根唠叨那些继承家业必须的修养啊礼节什么的。……结果连读高中都离不开这个鬼地方。哈……这岛我真是受够了,我真想快点搬到大都市里去生活啊。管他天上下雨还是下刀子,哪怕穿得遛里遛遢屋外雷电交加,也能在五分钟以内赶到便利店……我真想早点搬到城市里过这样的生活啊……”
  “哈哈哈,朱志香,再稍微忍耐一段时间吧。高中毕业已经近在咫尺了吧?”
  “这个稍微我也已经不能忍了。啊~啊……”
  朱志香伸了一个懒腰,一头倒进沙发里。可能现在不是看电视的最佳时间段,鼻个频道都没有什么有趣的节目。直至我们被喊去吃晚饭,我们几个都只是在慵懒地消磨时间而已。
  结果真里亚还是没有回到堂兄妹专用的房间里,大概是被楼座叔母带到洋馆里去了吧。真里亚—个人呆在那群大人中间,稀里糊涂地听着那些她根本无法理解的对话,想必会常得相当无聊吧。
  ……既然这样,要不我们几个也去洋馆吧。想归想,可一看到窗外这天气,更何况再过一会就要吃晚饭了,我们几个还是留在了客房里。
  此时,门外传来了谨慎的敲门声,朱志香前去应门。
  “进来吧!”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请各位前往洋馆就餐。”
  是嘉音君的声音。
  难道他专程冒雨从洋馆那边跑过来喊我们去吃饭?只要打个内线电话就行了吧。……算了,佣人们的行为和礼节,某些时候就是和常理相违背的。
  “这会肚子差不多也该觉得饿了呢。我们走吧。”让治大哥关闭电视机后,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我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本家的晚餐每次都让人欲罢不能啊~说起来乡田是不是说过今天的晚餐吃小牛排?嗯,我口水都要留下来啦!”
  “家族会议当天的饭菜尤其丰盛呢。就算我也相当期待啊!走吧走吧。”
  我们几个走出了房间,嘉音伫立在一旁,毕恭毕敬地向我们默默行礼。
  “那我们走吧。外面雨下得相当大吧。”
  “……是的。请千万注意不要被雨水打湿了衣物。”
  嘉音确认我们三人之中没有人落单之后,又回头望了望空无—人的房间。
  “…………真里亚小姐不在诸位身边吗……?”
  “她没和我们在一起啊?难道她不在楼座叔母身边?”

  ■洋馆·客厅

  楼座靠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的沙发上,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加在她身上的负担,有着那些孩子们无法想象的沉重份量。
  因此,—旦静下心来,满身的疲劳就会将楼座引领向梦境中的世界。
  觉察到楼座已经入睡的源次为她拿来了毛毯,正准备盖在她身上,楼座却像浑身过电一般睁开了眼睛。
  “……………………啊。………………。……谢谢,是源次先生为我盖的吧。”
  盖在自己身上的不过是一条毛毯,楼座也马上理解了蕴含其中的源次的厚意,总算安心地长舒一口气。
  “……我把您吵醒了吗,真的是非常抱歉。”
  “不,没关系。我也没打算在这里睡觉。……现在几点了?”
  “……刚刚过六点。”
  明明感觉自己睡了很久,源次的话却告诉她时间并未过去多少,楼座不禁轻轻摇了摇头。……她自己并不想休息,可将她笼罩的睡意却显得相当深沉。
  “谢谢,毛毯就不必了。……在这种时候睡着可不行。生物钟可是会彻底混乱的。…………雨下得好大啊。”
  楼座终于觉察到将深沉的睡意引诱至自己身边的,就是那静寂之声的源头,总算开始自天际倾泻而下的大雨。
  “风也刮得好大啊。……难道说台风总算要来了?”
  “……刚才电视中已经做过预报。台风来得比预定时间稍晚,明天一整天都会是现在这副光景。”
  “这样……。这片华丽的蔷薇庭院,白天那会就是今年最后一次欣赏它了呢。”
  站在窗速眺望蔷薇庭院,透过风雨只能看到模糊的绯红—片。
  “……真里亚。……对了,真里亚呢!?”
  “……………我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可能她已经回到客房里了吧。”
  楼座深知自己孩子的性格,心中顿时觉得惊恐不安。真里亚单纯得骨子里七成成分都是笨蛋。……如果命令她让她找已经不复存在的东西,她会—直没头没脑地寻找下去。……即使屋外下着大暴雨……!
  “……不对,她的堂兄堂妹先回去了,那里就只有真里亚一个人……!如果没有人阻止那孩子的话,就算天上下刀子她也会继续呆在那里!而且还没撑伞!…………啊,我一时冲动都干了些什么!”
  明知身为母亲的自己容易意气用事,事后又会后悔不已,却又在一时冲动下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做出如此过分之事……
  “真里亚——!”
  楼座一把推开源次的肩膀,开始在走廊里狂奔起来。

  ■客房外

  屋外是如假包换的台风天,倾盆暴雨豪壮地从天际倾泻而下。所幸由于地形关系,风力并未达到台风的等级,手中的雨伞也不至于被强风吹走。不过即便如此,眼前也是一副昏天暗地、风雨交加的景象,我们也没那闲工夫欣赏被雨水打湿的蔷薇那份鲜嫩欲滴的娇美了。
  “总之我现在有些担心真里亚。……她该不会还在那里一个人闹别扭,还在继续找那朵蔷薇吧。”
  “……是啊。更何况外面还下这么大的雨……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真里亚有时候会很顽固,单纯得不懂脑筋急转弯呢。”
  原本以为她被楼座叔母带去洋馆了,我们也就没多想。……但是我很介意从洋馆来客房传唤我们的嘉音为什么会觉得真里亚在我们这里。
  “…………因为我并没有在洋馆那边见到真里亚小姐,因此就想当然地以为她和诸位在一起。楼座夫人也在洋馆小憩了片刻,我不敢打扰……”
  “那你来这里的半路上就没有看到她?”
  “…………非常抱歉,我撑着伞并且急着赶路,因此并未多加留意。”
  从洋馆出发前往客房,如果走最短路径横穿蔷薇庭院的话,会稍许偏离真里亚寻找蔷薇的地方。更何况现在还下着这么大的雨,即使嘉音君没有注意到真里亚也是情有可原。
  “与其在这里讨论,倒不如直接去那边确认她在不在来得更快吧。……大哥,不如我们稍微跑一下如何?”
  “你以为这六年长个头了,就能赢过我了?好啊,让我们来一分高下吧……!我们跑!”
  我和让治大哥一路飞奔,闯入大雨之中,朱志香和嘉音紧跟在我们身后。
  “真里亚!如果你在这儿的话回应一声吧!真里亚——!”
  “楼座叔母来了。叔母!”
  听到让治大哥呼喊自己,楼座叔母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忙不迭地向我们奔来。
  “真里亚在哪里?没和让治君你们在一起吗!?”
  “没有,那之后我们没有遇到过她。”
  “真里亚——!”
  …………六年前的真里亚才三岁,是个不管别人对她说什么都完全相信,纯洁又可爱的小家伙。……可现在都已经过去六年了!都已经九岁的孩子了,好事和坏事都已经体会了不少,一般应该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吧。……可你这小家伙为什么还要用那种纯洁无瑕的性格闹别扭呢!
  “真里亚—一————!”
  我们一行人绕着蔷薇花坛转了一圈,深红中一抹白色让我们停下了脚步。……那是一柄纯白色的雨伞。撑着伞的真里亚蹲在地上,还在寻找那朵蔷薇。
  “…………呜。”
  被殴打过后的脸庞显现一片赤红色,她的泪水不断从眼角滑落,和睑上的雨水泥水混在一起,显得污浊不堪。这实在让人看了心痛。
  “你…………居然还在找啊!?”
  “……呜……。找不到……真里亚的蔷薇……找不到……。……呜…………。”
  想必从开始下雨起直至现在,真里亚都—直留在这里吧,她的双肩已经彻底冰凉。尽管看起来因为劳累而有些虚脱,所幸还有一把伞用来遮挡风雨,全身并未被淋得湿透。
  ……大概是真里亚随身携带的手提袋里正好有这把伞吧。…………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战人君!太好了!我们找到真里亚了!”
  “真里亚!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叫”
  楼座叔母把伞扔在一边,冲上前去一把抱住真里亚。
  “……呜……。没有了。……真里亚的蔷薇没有了……。……呜……”
  “等一会妈妈会帮你一起找的……好吗?所以今天就到此为止,好吗?”
  “…………呜……。今天就到此为止……”
  真里亚似乎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不过她冰凉的身体里已经没有没半点活力让她拒绝。这是朱志香和嘉音君他们也赶到了这里。
  “真里亚……原来一直都在这里啊……”
  “……我马上去阳关准备毛巾。”
  “对不起……我真是个坏妈妈,对不起……”
  “……楼座叔母,总之我们先到洋馆里去吧。再在风雨里呆着,真里亚会感冒的。”
  “……说的也是。真里亚,我们走吧。如果不把你弄得干干净净的,可是会被祖父骂的哦。”
  “呜……肚子饿了。”
  “现在已经是吃饭的时间了口真亏真里亚能撑到现在。”
  “如果天气转好的话,我们也会帮忙一起找的。”
  总是呆在大雨中也不是个办法。我们一行人带上真里亚往洋馆走去。真里亚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样衰弱。她一回想起晚饭要吃小牛排,顿时兴奋地大喊“我肚子饿了饿了,呜呜!”,又恢复了以往的活力。
  ……而楼座叔母再也没有因为那呜呜的叫喊声而斥责她。
  “原来如此,你带着伞啊。真里亚准备得真周到。”
  “……呜。真里亚,没有带伞。呜。”
  “没带伞?那你手上那把白色的雨伞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呜!有人借给我的!”
  看起来,有个非常亲切的人给了她一把雨伞。一般的孩子发现下雨了都会找个避雨的地方呆着,不过顽固的真里亚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想必那人因为想劝真里亚去避雨却劝不动她,最后只能放弃劝说,转而给她一把雨伞吧。
  “对了,得向那个人道—声谢呢。是谁?”
  “呜!贝娅特莉切!”
  真里亚欢天喜地地从口中说出的,是这个岛上的魔女的名字。楼座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又怕坏了此时真里亚的好心情,小心翼翼地重新问道:
  “是吗,那就好。那么,到底是谁……?给你这把伞的人?”
  “呜。贝娅特、莉切!呜呜!”
  感受到自己的母亲并不相信自己说的话的真里亚,忍不住再度发出了别扭的喊声。然而楼座却停止了追问。在她看来,与其询问真里亚,还不如直接在晚餐时间是谁借给她这把伞来得快……

  ■金藏的书房

  “父亲,至少请您和我们一起共进晚餐,再不然家族会议就没办法正常举行了。”
  伴随着咚咚的敲门声,藏臼诚恳的邀请也在书房门外响起。然而这番话语只会让听者觉得声音的主人满脑子“反正他也听不到,意思意思就算了”这般消极的想法。
  “……金藏先生,至少和您的孩子们一起吃个晚饭吧。你的孩子们不是为了看你才聚集在这里的吗。”正在和金藏下国际象棋的南条小心翼翼地劝说道。
  “南条你闭嘴。…………主教的进攻不起效啊。…………看来还差一手……”
  现在的金藏全神贯注于这场和南条长年累月厮杀的棋盘攻防战。屑间拧成一团,透过老花镜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面的金藏,根本听不到藏臼在屋外喊什么。
  “……金藏先生,我的肚子也有些饿了,能不能下去吃个饭啊。”
  “要去的话你自己去,接下来一阵子我要好好好斟酌这一手棋。……今晚定要和你分出胜负。…………要不是这样的话我和你的胜负到死也别想有个定论。”
  南条从座位上站起身,似乎想敦促金藏和他一样站起来,不过金藏依然不为所动,还是不肯离开棋盘。
  南条也明白,金藏在下国际象棋时总是投以盲目的注意力,不过今晚金藏的注意力完全是之前所不能相提并论的。……这就好像他刚才所说的那般,如果今晚不分出胜负,今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能让胜负尘埃落定,或者完全能这么说。就这情形,即使在他耳旁唠唠叨叨,也不会有半句话传进他的脑海里吧。
  南条放弃规劝自己的老友,迈步走向那扇藏臼至今仍在敲的房门……

  ■书房外的走廊

  书房的门被打开了。
  藏臼还以为金藏真的肯出来了,不禁倒退了一步。不过当他看到南条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又觉得顿时松了一口气……
  “…………南条医生,我老爸呢?”
  “……………………真抱歉,我这人半点用场都没派上……。现在的金藏先生的世界,只有这间屋子而已。”
  南条一脸没辙的表情,扭头看了看屋内。藏臼也再度举起了拳头,用力地敲在门上怒吼道:
  “……父亲,您听到了吗!现在我要回楼下了,如果您改变想法的话随时欢迎您和我们共同进餐!您的子女孙辈们一直都会在楼下等着您……!”
  藏臼已经把音量提到最高,凿得房门砰乱响,金藏也不是聋子,不可能完全没听到…………应该说他听得一清二楚,可就算听到他也装作没听到。
  然而他的反应并没有像午间传唤他是那么激烈。……此刻金藏的内心世界无比平静,就好像任由命运摆布自己一般,浑身上下透露着看破红尘的意味。
  “……我不想吃晚餐,也没兴趣去见那些子女。……只有贝娅特莉切复苏之时,我被选作钥匙的活祭,我才会从这里出来……恶魔的轮盘已经开始旋转,现在叫我一起吃饭还有何意义…………”
  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嘈杂的敲门声一般,金藏如入参禅悟道最高境界一般,默默地思考着下一手棋的走法。

  ■餐厅

  晚间的餐厅和午间毫无区别,只有金藏—人缺席。藏臼带着一脸苦笑,和南条一起回到了餐厅。
  “老爸他看起来还是老样子,心情没有半点好转。难得一年才有这一次家族聚会的机会,不能和我们共进晚餐,他老人家也觉得非常遗憾。”
  绘羽和留弗夫忍不庄笑出了声。就金藏那性格,会觉得遗憾才见鬼呢。……而且在场的所有家族成员中也不会有人会因他缺席而感到遗憾。
  “那么就让我们开始用餐吧。乡田,麻烦你开始上菜。”
  “遵命。接下来请允许我为诸位上菜。”
  一年一度的右代宫家家族会议的最大看点之一,就是会议当日的晚宴。好不容易等到藏臼宣布晚宴开始的乡田笑容满面地颔首,准备为众人上菜。
  “…………请问一下,是谁借给真理亚一把伞?”
  寂静的餐厅中想起了楼座毕恭毕敬的询问声,所有人—齐将视线集中在了楼座身上。
  “……伞?你在说什么呢?”绘羽的语调中显露着惊讶。
  “那个……刚才真里亚呆在蔷薇庭院的时候下雨了,有个人借给她一把白色的雨伞,我想表示—下谢意……”
  “肯定不是我们啦。楼座出去之后,我们几个—直留在屋子里‘气氛融洽’地聊天呢。”
  “哈哈……就是这么回事,在那之后兄弟姐妹们—直在有说有笑地闲聊哇。”
  从秀吉口中蹦出来的“有说有笑”这四个字让人觉得相当别扭,就算当时不在场的人听到这话也会觉察到那绝非—场融洽欢快的对话。
  “至少不可能会是我和绘羽、留弗夫,还有秀吉妹夫和雾江弟妹。”
  “我们几个在夏妃姐姐和楼座妹妹离开之后—直在一起。直到吃晚饭前都—直在一起。”
  “哥哥为了去喊父亲和源次先生一起去了楼上的书房,我们几个就直接到餐厅里来了,所以不可能是我们。……亲切地借给真里亚伞的人,难道不可能是某位佣人吗?”
  “那,乡田先生?”
  “……我—直在厨房里准备今天的晚宴,非常抱歉……”
  如果这个人真是自己的话该有多帅啊。眼下的乡田看起来似乎略感遗憾。此时,手推餐车的熊泽和纱音出现在餐厅中。
  “那再不然就是熊泽阿姨或者纱音其中的一个咯?”
  “……什么?难、难道我有什么服侍不周的地方吗……?”
  半道加入对话的纱音误以为主人们正在追查造成某个失误的罪魁祸首,并且怀疑到了自己头上,顿时又矮下半截。此时让治一脸温柔地向她解释说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哦。真里亚一个人在蔷薇庭院里的时候下起了雨,某个人借给她一把雨伞,所以楼座叔母就说想向那个人道谢。”
  “……呜。贝娅特莉切……”
  真里亚撅起嘴,小声地咕哝着魔女的名字。楼座叔母再度说明情况之后,熊泽奶奶咯咯地笑了。
  “呵呵呵,也不是我们俩哦。当时我和纱音都在屋子里做准备工作,从来没有出去过。”
  “……是的。……帮不上您的忙真是非常抱歉…………”
  “在屋子里做准备工作?准备些什么?”
  “………………因为窗外下着这么大的雨,我觉得让大家在客房和洋馆之间来回很不便,所以命令下人们为大家准备了洋馆里的房间。”夏妃回答藏臼的提问道。
  “……哎呀,你倒是很机灵嘛?说的也是,现在下这么大雨,把人家赶到外面去也未免太失礼了呢?”
  “绘羽,够了,别说了…·”
  纱音和熊泽对夏妃的说明补充道:
  “是的,夫人给我们下达了这样的指示,我和熊泽奶奶以及嘉音君三人一起准备房间。……然后到了晚餐时间,源次先生指示我们去请客房里的少爷小姐们就餐,嘉音君就前往客房了。”
  “是的。所以说,会不会是嘉音前往客房的时候发现了真里亚小姐,然后把伞给她的呢?”
  “……呜。不——是——的——!”
  得到雨伞的本人竭力否定大家的推测。
  此刻楼座非常困惑,她只是想向借给真里亚雨伞的人道谢而已,却找不到这位好心人。亏她原本以为趁大家在晚餐时间齐聚一堂时打听—下马上就知道是谁呢。
  “……那么,夏妃姐姐?”
  “对不起。在和大家‘气氛融洽’地交谈之后,我头疼得厉害,于是就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所以我也没有到外面去过。”
  “…………那会是谁?让治君他们?……也不可能啊。”
  “不,不是我们。我们几个—直在客房里看电视。”
  “更何况我们几个还—直以为真里亚一直和楼座叔母一起呆在洋馆里……”
  “之后嘉音君来了,向我们打听真里亚是不是和我们在一起,还说一开始真里亚就没有到洋馆去呢。再说了,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不会给她一把伞让她继续呆在雨里,而是会强行把她拽到屋檐底下呢。”
  楼座彻底一头雾水了。亲戚也好,佣人也好,在场的所有人都纷纷表示不是自己。……且看起来绝对不像是有所隐瞒的样子。如果是这样,用排除法进行筛选的话,那就没有符合条件的人了。
  “当然也不可能是我了。天快要下雨的时候,我造访了金藏先生的房间,直到片刻前都在和他一起下国际象棋。”
  继南条之后雾江接着说道:
  “……这么说来,也不可能是父亲呢。”
  “怎么了怎么了……这话可是越说越奇怪了啊?接下来剩下谁?”
  “那么……会是谁?……源次先生?哎?那个,稍等一下,请大家别误会啊?我可不是在搜寻犯人啊。我只是想对为大雨中的真里亚送上一把雨伞的好心人道一声谢而已……!”
  ……向身处大雨之中的少女伸出援手,为她送上一把雨伞,这理应是值得自豪的事,犯不着遮遮掩掩的。……可楼座的这番话并未能让现场的某人举手承认。……这是为什么?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将这事当作灵异事件相互耳语着……。留弗夫以一副万般无奈的语调对楼座说道:
  “……冷静点吧楼座。你直接问拿到伞的本人不就结了吗?”
  原本谁都这样想,直接问得到雨伞的真里亚不就完了吗,为何还要特意去问别人呢?所有人都不禁歪了歪脑袋。
  可是楼座一味地咬着下唇,因为她—早就知道问真里亚会得到怎样的答案。
  “言之有理哇!就照留弗夫君说的办。小真里亚,告诉姨父吧!借给小真里亚雨伞的人是谁哇?”
  “贝娅特莉切!”
  真里亚的回答让整个餐厅瞬间陷入了沉默,随后又被哄堂大笑所笼罩。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森林里的魔女贝娅特莉切觉得雨中的少女楚楚可怜干是就借给她一把雨伞啊。这故事真有趣,楼座,就是这么回事咯。”
  “……嗯…………嗯嗯。”
  看来楼座还是不怎么能接受。……她只不过想向借给真里亚雨伞的人道声谢,怎么就被渲染成茶余饭后的笑料了呢。
  “呜!藏臼伯父说得对,是贝娅特莉切借给我的!呜呜!”
  “哈哈哈哈哈……!那真是太好了,纯洁无瑕实在是让人羡慕啊,你们说是吧,各位。哈哈哈哈……”
  藏臼明摆着一脸嘲弄的表情放声大笑道,真里亚却觉得伯父相信自己说的话,非常满足的她不禁喜笑颜开。
  “……到底是怎么回事?该不会魔女真的出现了借给她一把雨伞吧?”
  为了不让坐在我对面的真里亚听到,朱志香凑近我身边小声地说道。
  “真里亚那孩子,难道喜欢开玩笑?”
  同样的话从我家的混账老爸嘴里蹦了出来,想必这番话会被大家理解成他很有幽默感吧。……不过这话放到真里亚身上,那是怎么都说不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得别扭……
  “不是,真里亚这孩子又耿直又认真,甚至都有些不懂变通。平时她可是就算一听就知道是扯淡的玩笑话也会完全当真的单纯孩子啊?我从来没听说过真里亚还会开玩笑。”
  毫无疑问,楼座叔母最清楚这一点。眼前的奇怪状况欠缺一个合理的解释,让她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那也就是说,真里亚说雨伞是贝娅特莉切借给她的,那人毫无疑问就是贝娅特莉切了?”
  “……只有真里亚这孩子,不管作了什么比喻还是开了什么玩笑都让人觉得无法想象呢。……她说出口的话就是她想表达的一切吧。”
  “那怎么着啊,难道你想说是源次先生那群人中的谁穿着那副肖像画里的华丽礼服去给真里亚送了把伞不成?”
  “……那种事我怎么可能知道……我还想找人问个清楚呢。”
  朱志香戏谑地耸了耸肩,脸上也依旧挂着一副戏谑的表情。
  开胃前菜配发结束,听完乡田一长串自卖自夸的一行人终于开始用餐。席间不时传来安宁祥和的欢声笑语,可冰冷的雨声依旧见缝插针地潜入餐厅之中,让人无法忘却窗外的风雨交加。这—场晚宴最终以寂静谢幕。

  ■走廊

  推着餐车返回厨房的熊泽和纱音,在途中遇到了源次和嘉音。
  “……借给真里亚小姐雨伞的人,是源次先生,还是嘉音呢?”
  “……伞?你在说什么?”
  “事情是这样的。……刚才开始下雨的时候,据说真里亚小姐一个人在蔷薇庭院中。……那时候,有一位好心人借给了真里亚小姐一把雨伞,可是我们都不知道那是谁。”
  “……不是我。那时候我还以为真里亚小姐在客房里呢。战人少爷找到真里亚小姐的时候,她手中已经拿着那把白色的雨伞了。”
  “非常抱歉,也不是我。”
  “…………那么,难道说……会是,主公大人?”
  在餐厅里聚集的每一个人,此刻身处此地的每一个人,都阐明不是自己所为。……要真是这样,剩下的就只有金藏了……
  “或许他当时有什么事走在走廊上,偶然看到了没撑伞站在雨中的真里亚小姐……”
  “………………主公大人并不怎么喜欢真里亚小姐。”
  “同感。…………主公大人不可能为了真里亚小姐专程来到楼下,还给她一把雨伞。这简直无法想象。”嘉音赞成源次的意见,并补充道。
  “哎呀……这就麻烦了。这么一来,难道借给真里亚小姐雨伞的人真的是贝娅特莉切大人?呵呵呵……”
  如同餐厅里的众人纷纷耻笑这一结论一般,熊泽也笑了。
  ……不过除此以外,大家都想不到打破这云里雾里的状况的方法。此时走廊里啪啪地响起了干涩的拍手声,所有人一齐回头,发现是从餐厅里走出来的乡田。
  “闲谈到此为止了,诸位。晚宴上莱的时机可是很重要的。请尽快将马上要上的汤送来。源次先生,她们俩正在执行重要的工怍,请不要让她们停下来。”
  “……………………”
  乡田胆敢用如此轻蔑的语调跟自己尊敬的源次先生说话,嘉音恶狠狠地向他投去了敌视的目光。源次觉察到了这一点,为了不让嘉音的情感表现过于显露,他拍了拍嘉音的肩膀。嘉音缓缓地回过头,表情叉恢复了原样。
  “……嘉音,这里还是遵从乡田的指示,现在快点去准备为晚宴送餐。”
  “好了好了,时间不多,别懒懒散散的!手脚都利索些……!”
  乡田—把抢过纱音手中的餐车,急急忙忙地推着径自向厨房走去。
  “……那我也先回厨房了。乡田先生这人真是小心眼,呵呵呵。”
  “我、我也先告辞了……”
  熊泽和纱音离开了,之只剩下源次和嘉音两人。
  窗外依旧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暗夜将一切都笼罩在风雨之中。
  “…………源次大人,贝娅特莉切大人真的…………再度归来了吗?”
  “……………………不清楚。”
  “……要告诉主公大人吗?”
  “不告诉他也无妨。……如果她再度归来,必定会亲自在主公大人面前现身。……而且,那是一位喜怒无常的女士。万一我们向馆主大人通报,她反而没有出现,那就毫无任何意可言……”
  “……………主公大人的仪式,难道说已经开始了吗?”
  “……恐怕是。不过这一点和我们这些家具无关。……我们需要做的只有在最后的一瞬间回报他对我们的恩情而已。”
  “……是。……那就是我们这些家具………………应尽的义务。”
  窗外的雷声再度响起。
  除了闪电的光芒划破夜空的一瞬间以外,窗外的一切景物都已经被夜晚的黑暗所支配。
  如果说日上三竿之时,人类支配着这个世界,那日落西山之后,非人者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现在将这栋洋馆连同整个六轩岛笼罩在夜晚的黑暗之中的,并非右代宫家之主,而是另一位支配者。
  想必是这位支配者,对独自身处蔷薇庭院之中,任由雨打风吹的真里亚心生怜悯,并借给她一把雨伞吧……。嘉音茫然地望着窗外唯一的亮光,那是蔷薇庭院中的路灯。
  而那只是—点微不足道的光明,无法驱散周遭的黑暗。
  盯着那一点亮光,就仿佛与魔女四目相交,嘉音硬是移开了自己的视线。……要不是这样,他觉得那一点光明会将自己彻底吞噬……

  ■餐厅

  想必是因为天气之故吧,从前我就听说过气压之类会对人的身体状况和心情造成影响。从刚才用餐气氛_直很阴郁,虽然大家几度尝试驱散笼罩在餐桌上的阴霾,可无论挑起什么话题,不出三句就宣告对话结束。窗外的雨声一而再再而三地让餐厅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餐后甜点是巧克力蛋糕,顶上点缀着雪梨制成的冰冻果子露。乡田先生介绍时就配方和制法说了一大堆什么“果子露定型可麻烦啦”之类的话,尽管他的介绍洋溢着热情,也能看出他乐在其中,不过那些细节我半个字都没记住。
  身为主宾的祖父依旧缺席,天气情况恶劣到了极点,是谁借给真里亚那把伞也依旧是个谜。在这种让人感到浑身不畅的气氛中,晚餐终于迎来了结束的时刻。……现在才说这话有些多余,我痛楚地体会到吃饭不仅要食物的味道如何,吃饭时的气氛也是相当重要的。
  由主厨化身为指挥家,指挥着这一场名为晚宴的音乐会的乡田先生为了炒热现场气氛,尽全力地发表一些幽默搞笑小演讲,不过这对于彻底改变现场气氛于事无补。
  餐后,乡田先生询问大家需要咖啡、红茶还是橙汁,并依次记录下所有人的各自点的饮料,随后返回厨房。等他的身影彻底从餐厅中消失之后,藏臼伯父开口了。
  “……真是的,难得乡田为这场晚宴使出了十八般武艺,在这么沉闷的气氛中享用也尝不出什么美味啊。”
  “……就是,我完全赞同。今天吃什么都不会觉得美味,谁让是这种气氛呢。”
  “呵,绘羽,我真想问问尔为什么会是这种气氛呢。为了让你的心情重见阳光,身为大哥的我很乐意在背后帮你一把呀。”
  听到这番话后,绘羽伯母的表情略微有些扭曲。……我早就听说过绘羽伯母和藏臼伯父关系不好,他们还真表现得如此露骨。
  再仔细一看,同样扭曲着表情的还有老爸,连楼座叔母也是。看样子让一群人郁郁寡欢的,除了天气之外还有别的什么缘由……
  “……绘羽伯母也好我家的老爸也好,看起来都是一脸不爽的样子呢。”
  “是吗?我不觉得。”
  我询问坐在我右边的夏妃怕母的意见,不过伯母看起来心情也不太好……而且看起来她也没有兴趣延续这个话题,—下就把话茬给掐断了。
  “这个嘛,我们几个谈大人的话题谈得太深入了,战人君你们还是小孩子,就别那么在意啦!哈哈哈哈,是吧,夏妃嫂子,雾江弟妹。”
  秀吉伯父笑着说道,笑声中却少了伯父以往的那份爽朗,这群长辈们谈论大人的话题该有多深入,想象—下甚至觉得有些后怕。而且在此之上,被伯父搭话的夏妃伯母和雾江姐都都好像完全没有听到这番话般,彻底把秀吉伯父无视了。
  ……我不知道长辈们把我们这群小辈们支开后究竟谈了些付么,原来如此,我想起老爸在前往洋馆问候祖父时说过那番胃疼的话了。
  所谓的家族会议,对于我们这些小辈们而言,是一年一度重逢的喜事。不过对于长辈们而言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就是这样……
  秀吉伯父被长辈们无视,不知不觉间沉重而又苦涩的沉默再度造访餐厅,雾江姐终于开口回应了。
  “……我们还是来聊聊孩子们今后的出路吧。战人君将来准备做什么?稀里糊涂地进入大学深造?把这个作为你漫长人生的起跑线你不觉得太没谱吗?”
  “啊痛痛痛痛痛……雾江姐,刚吃完饭能不能别说这些话,消化不良的话可是会拉肚子的啊?”
  “哇哈哈哈……!对啊对啊,我们来聊聊战人君和朱志香的未来发展吧!不好好为自己的将来着想可不行哇!哇哈哈哈……”
  秀吉伯父一听到这话马上见风使舵,在一旁帮腔。不过我觉得他并不是想煽风点火炒热气氛,雾江姐说这番话只是为了转移话题而已。不过,既然雾江姐以此作为最稳妥的处理方法,大概现场的气氛也只能让她这么做了。既然理解这一点,之后我也就不能再对绘羽伯母和老爸心情不佳的理由多有疑问了。
  装载着咖啡和红茶的餐车终于又回到了餐厅,熊泽奶奶和纱音负责为大家上饭后的饮品。随后,乡田先生也宣布令天的跪餐时间到此结束。
  如果能以一种更为明快的心情用餐的话,这顿饭佶计将会是迄今为止我这辈子最棒的一次晚餐。最棒的盛宴却没有最佳的用餐氛围搭配,只有这一点让人扼腕叹息啊。
  “呜!让治哥哥,这样就算吃完饭了?吃完?”
  “嗯,这样晚饭时间就结束了。”
  “别胡闹哦,真里亚。好好地坐在椅子上,喝你的橙汁。”
  “……呜。”
  真里亚似乎对不时划破夜空的闪电和随之晌起的雷鸣声非常感兴趣,恨不能早点吃完饭快点跑到窗边去,从刚才起就没有片刻安宁,迫不及待地期待晚餐早点结束。
  ……面对雷电,有人会感到恐惧,有人则会觉得有趣,看来真里亚属于后者。所以听到让治大哥说晚餐时间已经结束,她就好像要教在场所有人一个魔法咒语一般,浮现了满面笑容。

  于是真里亚站起身来,拿起放在椅子下面的手提袋,在里面反复翻找。对于她这番举动,在场并没有人特别给予关注……
  “……这是什么。你从哪儿弄来的?”
  最先注意到异样的人是让治,他的话也引起了战人的注意。
  仔细一看,不知何时真里亚的手中出现了一个漂亮的西式信封,而那个信封的正面,有着右代宫家家纹片翼之鹫的烫金图案。更引人注目的是信封口被红黑色的腊封住,整体看来格调相当高,绝非真里亚拿来恶作剧的道具。
  “……真里亚,那是什么?”
  夏妃似乎也觉察到了真里亚手中信封的怪异,说话的口气对于小孩子而言显得过于严苛,这让周围的亲戚也觉察到了异样。
  “发生什么事了,夏妃姐姐?”
  “…………那个,是什么?”
  “真里亚……你从哪里捡到这个的……”
  “这个信封……是金藏先生的……”
  南条先生无心的一句咕哝,让身为小辈的战人他们也感受到现场的空气瞬间如同冻结了一般。
  真里亚手持的信封,是右代宫家家主,也就是金藏特别订制的私人用的信封。……易言之,这个信封的出现只代表一种意思:这个信封里,装着来自金藏本人的传言。
  藏臼和留弗夫意味深长地盯着那个信封,依次开口。
  “呵……。……为什么这个信封会出现在这里呢……?”
  “……这、这下事情可变得相当有趣了啊。”
  “……让、让我稍微看一眼行吧……!”
  “呜!不行,真里亚要读给大家听!她说过—定要真里亚读给大家听的!”
  秀吉伯父试图从真里亚手中夺过信封,真里亚将信封紧紧地抱在怀里护着,对此表示拒绝。
  “秀吉哥哥,您怎么能对小孩子家这么粗暴呢。……真里亚,这个信封是怎么来的?”
  “呜!贝娅特莉切借给我雨伞之后给我的,还说让真里亚在吃过晚饭之后念给大家听!真里亚是魔女的信……信使!呜!”
  “信使……?嘻嘻嘻,这座岛上的魔女大人还真是大手笔啊。”
  战人带着戏谑的口吻调侃道,不过没有一个人搭腔哄笑。
  “…………那、那信里写了些什么呢,真里亚……?”
  “呜!真里亚来念!呜!”

  真里亚毫不造作地打开了信封。……信封只使用蜡封口,把蜡一揭就能轻松打开。……被扔到桌上的封蜡滴溜打转,限见的秀吉迅速地将其捡了起来认真端详。随后他将封蜡放在餐桌正中央,马上就吸引了夏妃、雾江、南条三人的目光。封蜡上印刻着右代宫家的家纹,同时也是金藏个人的纹章:片翼之鹫。
  “…………这是家主大人的纹章……”
  “……我收到过金藏先生的信件,所以我也知道。没有错,这是金藏先生的封蜡。”
  不过,雾江对其可能性抱有疑问。
  “可是,在这间洋馆里到处都有同样的纹章啊?如果有敲封蜡用的印章的话,就算不是金藏先生也能印出这样的封蜡吧?”
  “不可能,金藏先生肯定会用戴在他手指上的‘右代宫家家主之证’的戒指来印封蜡。从这形状和复杂的花纹工艺看来,毫无疑问这就是金藏先生的封蜡……”
  尽管南条先生这样说明,藏臼依旧持否定的论调。
  “这可不一定,亲戚之中所有人都受到过老爸寄来的信件,只要将信封的封蜡熔化还原,再做一个假的纹章就能冒充是老爸的亲笔信,这种可能性不能被否定吧。”
  “我和大哥意见相同。印在封蜡上的图案,无论和老爸的手上的真货何等相似,都不能证明这毫无疑问的确是老爸的东西。所以凭这个信封和封蜡根本不能证明这就是老爸的亲笔信。”
  “英雄所见略同啊。我也不赞同只凭封蜡就确定这是父亲的东西的说法。南条先生,这种暖昧的话还是谨慎些说为好吧……?”
  “…………那真是抱歉……看来我说过头了……”
  藏臼的弟弟妹妹们纷纷表示真里亚手中的信封并不—定就是金藏的东西,否定了南条的说方法。他们所惧怕的,是金藏在这封信中书写的个人意愿,打从心底里对金藏会通过这封信发表对自己不利的遗产分配事项感到恐慌。
  “……真里亚,这个信封,是借给你雨伞的人给你的吧……?”
  “呜!”
  “呜什么呜!是那人给你的吧?”
  “呜……。……嗯。呜。”
  “也就是说,魔女贝娅特莉切把这封信连同雨伞一起给了真里亚……?”
  “呜!”
  真里亚用力地点点头。
  “……我、我和我丈夫意见相同。这就是一封从不明身份的人手中得到的奇怪文书,不值得当众念一遍。”
  “至少念一遍还是没问题的吧,你说是不?”
  战人对长辈们大惊小怪的反应有些不以为意,原本只想小声地对身边的朱志香抱怨一番,不想被夏妃听了个一清二楚。她以一脸近乎狰狞的表情向真里亚询问道:
  “那、那么,贝娅特莉切还对真里亚说,让你在吃完晚饭之后念给我们大家听是吗?”
  “呜!”
  “…………这又何妨啊,诸位。这又不是祖父的信,是贝娅特莉切的信吧。是谁写的姑且先不说,打开来一看不就全明白了吗?”
  “说、说得对啊。虽说这不—定是父亲写给我们的信,不过我们介意信的内容是事实哇。……真里亚,刚才姨父想硬抢你的信,真是对不起啦!我向你道歉,所以你麓不能念给我们大家听啊?”
  “呜。”
  真里亚在全体家族成员凄厉得有些狰狞的目光的凝视中,缓缓地展开了手中的信纸。
  “……你真觉得是老爸写的信啊。”
  “怎么可能。老爸—旦想对我们宣布些什么事情,就算不直截了当也会通过源次才对吧。……实在无法想象他会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法。”
  “就是啊?还让真里亚做信使?这可不合父亲的趣味。……楼座,这应该不是真里亚为了想吓我们一跳而表演的饭后余兴节目吧?”
  “…………………………真、真里亚可不是那种油腔滑调的孩子。”
  “念了,呜。”
  明明是真里亚口中道出的话语,不知为何声音听起来和平时判若两人,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欢迎光临六轩岛,右代宫家的诸位。在下是侍奉金藏大人的本家顾问炼金术师贝娅特莉切。”
  “…………开什么玩笑……!”
  “安静点!”
  无视秀吉和绘羽的声音,真里亚接着念了下去。
  “遵从契约,在下已服侍本家多年。然而,金藏大人已在今日宣布契约结束。因此,从今日起,在下将不再履行本家顾问炼金术师—职,还望诸位见谅。”
  “……无聊,一派胡言……!”
  “简、简直无法入耳……!”
  尽管藏臼和夏妃发出了愤懑的喊叫声,真里亚依旧面不改色地继续念道。
  “在此,在下必须就该契约的—部分事项对诸位进行说明。
  在下贝娅特莉切以某个条件为代价,将巨额黄金借予了金藏大人。该条件为,在契约终结时返还所有黄金,且在下将接受右代宫家的一切作为利息。”
  “这、这太扯淡了!”
  “……从、从—开始就很扯淡吧……”
  “关键就是那啥吧?常见的恶魔的契约之类的那个啥吧?现在契约结束,恶魔当然就要来收取利息咯。哎呀,难道她想一次结清常年劳作的退休金吗?这魔女可真能装蒜啊。”
  “战人君,现在这情况开不得玩笑……”
  在不该开玩笑的时候开了玩笑,战人顿时一脸吃瘪的表情。反观那些长辈们,有些一脸苍白,有些已经果若木鸡。
  “如果只听到这里,各位大慨会开始悲叹金藏大人无情无义吧。
  但是,金藏大人为了让各位获得留下财富与名誉的机会,在此之上追加了一项特别条款。若能完成这项条款,则在下将会永远失去收回黄金和利息的权利。”
  “……特别条款……?”
  “那、那是什么啊……!?”
  “特别条款。契约终结时,贝娅特莉切享有收回黄金与利息的权利。但是,如有人发现了契约中的黄金,则此时贝娅特莉切必须永远放弃该项权利。……利息的回收将会很快开始,一旦诸位中的其中—人完成了特别条款,在下将会归还包括已收回的部分在内的所有。此外,作为利息回收的开始标志,代表右代宫本家家督继承权的“右代宫家家主戒指”已交由在下代为保管。请从信封的封蜡处予以确认。”
  “………………这种话也说得出口吗……!?老爸根本不可能放弃那枚戒指……!”
  藏臼睁圆了眼睛瞪着眼前的封蜡,恨不得用眼神在上面凿一个洞。绘羽和留弗夫也站在他身后以同样的面容注视着那枚封蜡。
  “我、我记得,刚才下棋的时候,金藏先生的手指上就好像少了些什么东西,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南条先生I不要因为那些模糊的记忆而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现在还不能推断信中说的是真是假。祖父是不是把戒指交给了别人,这封信中所说的是否是真的,直接找祖父他老人家确认—下不就行了吗。”
  “是、是啊,雾江妹妹说得对。”
  “…………不过金藏先生肯不肯回答就是个问题了……。有时候那个人的所思所想是不能用人世间的常理来推断的。”
  “从哪方面来说,这都是一派胡言!再说了,黄金幻想本身就是老爸在故弄玄虚。拿根本就不存在的黄金来挑事的人有你们就足够多了!”
  “可是,魔女大人可是在信中说了哦,哥哥?只要找到黄金,就将家主之位和所有财产拱手相让哦?也就是说贝娅特莉切大人正在充当父亲的辩护律师或者金库保管员吧……?”
  “我、我们怎么能轻信一个把这种莫名其妙的信件交给一个孩子的怪人!”
  留弗夫让竭力否认信件存在的夏妃保持克制,向自己的长兄追问道:
  “大哥,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难道说有大哥不认识的人正在管理老爸的财产吗!”
  “没、没有!那不可能!我代行家主职责,老爸的所有财产都被我一手掌握!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人能随意对老爸的财产下手!”
  “那也就是说,魔女信中说的是那些没有被藏臼哥哥掌握的财产咯?”
  “胡扯,不在我掌控之下的财产根本不可能有!”
  “………………还真的有哦,没有被哥哥掌控的父亲的财产。”
  “那种财产根本不可能有!”
  “不,真有。…………那就是父亲的,不对,是贝娅特莉切的隐藏黄金啊!”
  “我们来整理—下对话的头绪吧。换句话说,老爸身边有个连大哥你都不知道的心腹,这个人一直都被委派管理那些黄金。要不然就是用和恶魔的契约般的条件为他提供资金的好事大富豪。”
  “……身为父亲心腹的贝娅特莉切,想以此来试探一下兄弟姐妹四人及其子女的谁有资格成为自己的黄金的融资对象,你们看这样说得通吗?”
  雾江一语惊醒梦中人,兄弟姐妹几个顿时有如醍醐灌顶。
  回想起来,悬挂在大厅中的魔女的肖像画下方,至今安置着刻有古怪碑文的石板。碑文的确在无声地诉说着将赐予发现黄金者一切……可是谁都没有将其当回事,谁都毋庸置疑地认为这只是痴人说梦。
  值此之际,在这张餐桌上,贝娅特莉切的信清晰地指明了一切!发现隐藏黄金者,将被赐予右代宫家族的全部,如此清晰地指明了一切。
  “至于黄金的所在之处,金藏大人已经在我的肖像画下方的碑文中公布。每一个能读到碑文的人均享有同等公平的条件。—旦找到黄金,我将会归还一切。那么,就请诸位尽情期待与金藏大人的智斗。在下会从心底祈祷,愿今夜是一个知性而优雅的夜晚。
  ——黄金的贝娅特莉切”

  ■金藏的书房

  “……父亲,我想您应该已经听到了!请回应一声!”
  像在敲击打击乐器一般,藏臼重复着敲门的动作,激烈的敲打震得金藏书房的房门哐哐作响。门的一头传来藏臼和留弗夫的叫喊声,偶尔绘羽的喊声也会混杂其中。为了弄清楚这一纸诡异信件的真相,三人一起堵在了金藏书房门口。
  此时金藏正在进餐。桌子上铺着高级的桌布,刚才在楼下餐厅的餐桌上大放异彩的盛宴在桌上得以再现。金藏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享用眼前的佳肴。
  ……负责将空餐盘撒下的纱音,不安地来回看着哐哐作响的房门和金藏的脸色。
  “………………大家正在门外呼唤您,您打算怎么办?”
  “……别管他们。神与我进餐时的安宁同样至高无上。”
  “…………要让他们安静吗?”
  “没有必要,源次。那些纷杂之音传不到我的耳朵里。”
  金藏冷冰冰地沉溺在享受晚餐的快感之中。源次默默地低下头,向后退了一步。此时,身处源次侧后方,如同他的影子一般的嘉音开口了。
  “…………真里亚小姐从贝娅特莉切大人处得到了一封信,想必他们是想来鉴定这封信的真伪。”
  “……哈哈哈哈哈。……那家伙,这么快就开始行动了啊。…………来吧,贝娅特莉切。用作赌注的硬币已经足够,今晚何不我们纵情享受呢。……我可不打算输给你,你的微笑永远是我的私有物。只要能让我再看一眼你的笑容,无论是富裕还是名誉,甚至连这条命我都不会怜惜…………好了,轮盘已经开始转动,滚珠究竟会掉在哪一个格子里呢?是黑格子,还是红格子,亦或被庄家通吃?好,尽管开始吧,贝娅特莉切。我会再一次让你见识到奇迹的力量……!”


  10月4日 六
  Sat. 4th October 1986
  黄金传说

  ■客厅

  魔女交给真里亚的那封不可思议的信件,让我们所有人的大脑—片空白,我甚至想不起来刚才的晚饭我吃了些什么,记忆好像整个被打飞了一般。
  真里亚则被楼座叔母和其他的亲戚团团围住,反复质问事情的前因后果。可不管她怎么说,亲戚们就是死活不信,因此真里亚的心情已经变得相当糟糕,就连我们跟她搭话都被无视了。
  父辈们早已把我们这群小辈们忘得干干净净,正在就黄金究竟是真是假,财产分配该如何如何讨论得热火朝天。
  ……我原本以为这些话题应该谈论得更为隐蔽一些,却没想到他们居然讨论得如此露骨,我们这群小辈受到的打击可不小。……尽管仅限于有意无意飘进耳朵里的只言片语,总之眼前的这群长辈们似乎都巴不得能多捞一笔,都恨不得早点把钱搞到手。谈来谈去,都离不开祖父的遗产具体该怎么分,找到黄金之后具体又该怎么分,预付必须要是现金什么的。
  ……老爸这副丢人的模样,让身为亲儿子的我都不忍再看下去了。……而此时的朱志香和我一样。就算没有人拜托我们,我们也自觉地离席,跑到没有长辈们的地方发发牢骚。
  “……原来如此。祖父不肯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的原因,我总算明白了。爸妈在我心中的形象彻底崩了!满嘴不是钱就是遗产!真亏他们能那样正大光明地嚷嚷!”
  “在我心中,我那混账老爸的形象崩了不止一天两天啦。真希望他别再在自己亲儿子心中掉价咯。嘻嘻嘻!”
  “其、其实我还不是和你一样!可是……今天我真是受够了,打从心底受够他们俩了……”
  朱志香一脸烦躁地低下了头。……平时看她满嘴跑的都是自己父母的坏话,没准内心并不像她嘴上说的那样。看她深受打击的样子我就能体会到这一点。
  “……还未成年的你们依旧由父母抚养,可能并不明白这一点。……尽可能地把钱搞到手,并不是什么单纯而又美好的事情。我不会强求未成年的你们能理解这一点,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能理解你们的父母,他们也在以他们的方式努力着。”
  “……真受不了,让治大哥你真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类啊。”
  “让治哥你可是已经成了社会人,勤勤恳恳地工作赚钱了啊。……可是一提到金钱啊财产什么的,你不会和我家的老爸一样,像只秃鹰一般表现出强烈的欲望吧……?”
  “………………就我个人而言,我不想变成那样。不过一旦背负起自己的家人、属下员工、部下以及其家属的生活重担的话……或许有时候战斗不可避免。”
  “……那种战斗我可是恨到骨子里。祖父的遗产该怎么分之类的讨论,我都听得想吐了。”
  朱志香粗鲁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从她那副浑身带刺的样子可以看出此刻的她有多伤心。
  “……这话题还是到此为止吧?祖父的隐藏黄金在什么地方,财产啊遗产什么的让老爸他们自己说个够,不关我们什么事。”
  “我也这样想。……至少我们得表现得圆滑一些,至少尽到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应尽的义务,别妨碍他们商谈。”
  “……嘁,总觉得—点意思都没有……”
  成人的世界是肮脏的,这个固定句式谁都知道。可亲眼目睹这一幕之后,我们这些不谙世事的小少爷们会受到沉重的打击,也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让治大哥已经彻底成为了成年人,我原本就不再对老爸抱有任何幻想,所以也没受多大的打击……不过朱志香看起来可不是这样。朱志香受到的打击,看来远比我想象的更深。……虽说这家伙嘴里说不出半旬好话,内心和过去相比却没有半点变化。
  ……现在的她也依旧是这样,不知道怎么去怀疑别人,依旧是个内心纯洁而又纤细的家伙。尽管嘴上硬说自己瞧不起他们,事实上还不是和平常人—样敬爱自己的父母。
  ……然而自己的父母却和自己的亲弟妹一起,当着所有孩子们的面堂而皇之地吵吵嚷嚷,满嘴钱啊钱遗产啊遗产,我的钱该咋样咋样。不用说,打击相当沉重……
  “……朱志香,你千万别讨厌自己的爸爸和妈妈。……我不敢说让你理解他们,至少不要讨厌他们。”
  “我知道啦,让我一个人稍微静一静行吧……!”
  六年前尚且年幼的我们,或许会和消沉的朱志香一起嬉戏打闹,拿她开玩笑。……不过好歹六年已经过去,我们都成长了不少。现在的朱志香,还是让她一个人静静地呆一会吧。
  朱志香—言不发地转过身,走出了客厅。……她果然还是想一个安静一会吧。我们俩此刻能做的,只有默默地注视着她离去的身影……
  “……说起来,真里亚跑哪儿去。”
  “大概还在那幅肖像画前闹别扭吧。”
  对于憧憬有朝一日成为魔女的真里亚而言,能证明她与贝娅特莉切接触的证据,就是那封信。她原本想用这封信让大家大吃一惊,并希望大家和自己一样感到高兴。然而,大人们却质疑她见到魔女这件事的真实性,真里亚说的任何一个字他们都不肯听,转而对她发动了猛烈的质问攻势。……当然此番行为必定对真里亚的心灵造成严重伤害,就算我再迟钝也不难想象。
  此刻无论真里亚也好,朱志香也罢,我们根本没法跟她们说上话。结果,我只能和让治大哥一起,让自己的思维和意识彻底融化持续不断地倾泻于暗夜的大雨声中……
  “台风到底给人一种什么感觉呢。……新闻里从未播放过台风的画面。”
  让治大哥走向位于房间一角的电视机。池没有叫我一起过去看电视,更何况我也无所谓台风现在在哪—片海域上。所以我并没有和他一起坐下看电视,而是依旧呆在窗边发呆。
  “………………台风的风力其实并不算强,不过洋面上就应该波涛汹涌了吧。天气预报里也发布了暴风警报。”
  “雾江姐啊。……大人们憋了一肚子要说的话谈得如何了啊?”
  我的话语中似乎明显透露着一股嫌恶,雾江姐不禁耸了耸肩。
  “……大概我这胃会疼上一整晚吧。真讨厌啊。”
  “爱谁谁,诸位长辈们就好好谈谈吧,尽管尽情地玩你们的扮秃鹰游戏好了。……真是让人不爽到极点。”
  “这一点我感同身受啊,如果可以的话,真想象战人君那样置身事外呢。……不过那样也不行。就算我没有发言权,我的拍档现在情况可不太妙哦?”
  雾江姐苦笑过后,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也难怪啊,嫁到右代宫家的雾江姐又怎么可能在家族会议上有发言权呢。可是她又不得不作为老爸的拍档—直在他身边支援他。
  ……雾江姐的心理负担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般浅薄,我的那些小小烦恼跟她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尽管我没打算道歉,不过我觉得不能过分说那些诋毁老爸的话。我说话的口气少了那份嫌恶,变得柔和起来……
  “商谈情况如何?难道说还是和刚才一样,咬着迷之魔女贝娅特莉切的话题不放吗?”
  “……差不多吧。关于你祖父过世后的遗产分配问题,那些人谋划兄弟姐妹四个瓜分一切,—直在进行秘密商淡。现在出现了神秘的第五个人,事情变得错综复杂起来,商淡时的气氛自然不会像之前那般融洽。有时候这群人高声对骂,过一会这群人又说要一致对外……就算我不是夏妃姐我都觉得头疼了。”
  为了比其他兄弟姐妹分得更多的遗产,他们彼此都是勾心斗角的对手;可为了不让兄弟姐妹四人以外的人搜刮到一分一毫,他们彼此又是共同奋斗的同伴。
  尽管我没能从雾江姐口中套取更加详细的商谈内容,协商过后,兄弟姐妹四人达成了停战协议,制定了防止其中任何一人作弊的规则,明确了各种情况下保障自已的合法所得的方法以及最坏情况下的法律应对手段。
  ……事情到了这一步田地,他们也觉得不能悠哉游哉地坐等老爷子归西了……
  “……这样的话,那我不妨就直说了。贝娅特莉切会不会是祖父派来的刺客呢?这群不孝子居然敢瞒着自己在背地里商量怎么瓜分遗产,现在就让你们的美梦彻底破灭,嘻嘻嘻!”
  “这个名叫贝娅特莉切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呢。如果她在信中自述的那些话全部都是事实的话,那她就是一直在我们身边却从来无人知晓的神秘人物,而且她也知道祖父的隐藏黄金。在此之上她还代为保管右代宫家的家主戒指。……看来是个深受家主信任的人物呢。”
  “我实在无法想象她是那种骑着笤帚满天飞的魔女。不过有一点没有搞错,她绝对是个怪得堪称魔女的怪人。”
  “如果真里亚就这方面的事情说得再详细一些就好了。……大家都太苛求小孩子了,结果真里亚彻底被这群长辈们给吓坏了,问了也等于白问。真不知道那群人到底有没有看过《北风与太阳》之类的故事啊。”
  “确切地说,这是因为这个名叫贝娅特莉切的人物把信交给了真里亚吧。在他们看来,或许觉得这人只要直接出现在自己面前当面谈不就好了,非要大费周章地写信,现在却在某个角落里躲着,真是个害羞的怪人啊。哈哈哈哈哈……”
  “……问你个问题,战人君。你真觉得,贝娅特莉切这个人物存在吗?”
  “谁知道呢,或许顶多不过是个假名吧。也有可能是祖父允许自己的代理人借用了妄想中的魔女的名字。”
  “不,我不是说这个。现在这个六轩岛上一共有十八人……你觉得可能存在第十九个人吗?”
  原来这个岛上有十八个人啊,我掰着指头数了一遍,的确是十八人。
  “问我觉不觉得可能存在第十九个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说的话的字面意思。……借给真里亚雨伞的人似乎并不在我们十八人之内。既然这样,这个岛上存在第十九个人,而这个人借绐了真里亚雨伞。这样想就比较妥当了吧?”
  “………………这个嘛……是这样没错。”
  “那么,现在这个人存什么地方?至少刚开始下雨的那个瞬间她身处岛上。随后天气不断恶化,这种情况下船根本无法离港。无论怎样假设,这个人现在必定还在这座岛上,躲在某个地方避雨。……我们们当中任何—人都不曾见过她哦?”
  “的确,就算我们在洋馆和客房里到处乱转,也不曾见到这第十九个人。……不过嘛,这座岛毕竟有这么大,除了洋馆和客房以外,没准还有别的什么地方可以避雨。”
  这个时嚓,雾江姐看起来像在质疑些什么,我多少对这段对话的方向性有所察觉。雾江姐否定第十九人的存在。……也就是说,她认为我们都被某个我们熟知的人给忽悠了。
  “如果那人真如她自称的那般,是贝娅特莉切的话,毫无疑问她就是最上等的宾客,同时也是祖父最为信任的心腹。……那种人物,祖父他怎么可能会怠慢,必定会亲自在洋馆内迎接等候。不过我们谁都没有见到这一幕。”
  “请等—下,您这推理是不是有些性急了?的确我们之中任何人都不曾见到第十九个人,但是这并不能否定第十九个人的存在啊?想必那人基于什么缘由,偷偷摸摸地上了岛,—直躲在某个角落里,这种可能性也不能排除吧。……这就好像恶魔的证明一般,要证明恶魔存在是很容易的。贝娅特莉切这个人物,只要在我们面前出现并道一声问候就能证明自身的存在。但是要证明第十九人不存在是不可能的啊。”
  “……嗯。战人君的推理方式并没有错。现在的情况是,无论认同亦或是否定第十九人的存在,现有的线索都不够充分。……可是呢,把棋盘翻转过来思考一下,我基本可以断定第十九人是不存在的。”
  将棋盘翻转,这是雾江姐的口头禅。……连我都被这句话感化了,偶尔也会搬出来用。
  无论是国际象棋还是中国象棋亦或日本象棋,走投无路之时,只要将棋盘整个翻转,从对手的角度纵观全局,就经常能发现隐藏于棋局间的突破口。
  也就是说颠覆自己的观点,站在敌方的立场上思考眼前局势。
  “……明白吗?假设这个自称贝娅特莉切的第十九人确实存在,这个人在所有人都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摸摸上了岛,并—直躲藏在岛上的某个角落。这肯定是有什么原因对吧?那样的话,她又为什么要刻意在真里亚面前现身,还给她那封信呢?”
  的确这一点前后矛盾。某些让这个人不得不藏匿于岛上的理由让其迟迟没有现身,可她却堂而皇之地在真里亚面前出现。
  “那个么……您看吧,真里亚也说了,她不是贝娅特莉切的信使吗?真里亚是我们这群人中年纪最小的,看起来又很老实……”
  “真的有必要特意找个信使吗?如果想要将信送到家族会议上的话,将信寄出不就结了。而且兄弟姐妹四人人手寄—封的话,他们也不可能坐视不理吧。没有理由让她专门找真里亚做信使,非要偷偷摸摸地把信转交不可啊。”
  “……………………的确啊。…………这么一说的确非常奇怪。”
  “说到底,口口声声说贝娅特莉切是切实存在的,并且竭力想要表现自身存在的话,正大光明地在我们面前出现不就好了吗。可是她并未出现,却还要通过真里亚这个小孩子为自己描绘一个荒唐透顶的轮廓,这实在是太暖昧、太矛盾了。…………在真里亚面前出现,为我们强加第十九人存在的印象,现在这个瞬间又不肯在我们面前出现,继续躲着掩人耳目。这两点是矛盾的。……我就是基于这一想法将棋盘翻转过来思考的。也就是说,现在我所思考的是使我们产生‘名为贝娅特莉切的第十九人’错觉的人物究竟有何企图。”
  “……想要隐藏自己行踪的人,不可能会刻意表现自身的存在。还有,想要在众人面前现身的人物,不可能用托人捎信这种绕远路的传话方式。……这也就是说?”
  “很简单,贝娅特莉切就在这十八人之中。正因如此,此人才会刻意营造十八人以外岛上还有别人存在的假象。……如此看来第十九人就好像在证明自己的存在,如果中了圈套,不就会觉得岛上还存在藏匿行踪的第十九人吗?其实这个人就在这十八人之中。……当然这番推理也是漏洞百出,毕竟这只是对现有的几个前提进行逆向思考而已,本身并站不住脚,很容易崩盘。只是在我看来基本没错而已。”
  ……话题一下子让人觉得郁闷了。
  借给真里亚雨伞,并交给她信件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而岛上的十八人都不可能是这个人物。
  可无关以上结论,贝娅特莉切就潜伏在岛上的十八人之中。该人物刻意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用贝娅特莉切的名号瞒天过海,究竟有何企图……
  “尽管我也怀疑这有可能是真里亚自导自演一出闹剧,信件中的文字的遣词造句非常书面工整,很难想象这会是真里亚自己准备的。……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排除真里亚与他人合谋的可能性。”
  “喂、喂、喂喂……真里亚可是个只有九岁的小孩子啊!?她能和谁谍划些什么啊!而且她性格憨直又认真,是个非常坦率的孩子啊!?”
  “是啊,真里亚的性格我也非常了解。……不过,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有可能。她是一个憧憬魔女,轻信魔女存在的爱做梦的少女。而现在有个人顶着贝娅特莉切的名号在她面前出现,她难道不会欢天喜地地对这个人偏听偏信吗?”
  “……也就是说,只要穿上和那副肖像画中风格类似的服装,改头换面—下,想要骟过她就是轻而易举之事吗?”
  “如果这种论调是正确的话,我们女性阵营的所有人都会被遭到怀疑呢。……总而言之,真里亚到底遇到了怎样一个人,其中详细情况我们得找她问清楚。这是解开这个谜团最直接的钥匙。……不过这把钥匙却被牢牢地封在少女内心最深处。大家都固执己见地否定魔女,抓着她不放,非要问出这个人究竟是谁。……现在的真里亚,应该不会对我们这些大人们敞开心扉吧。”

  ■肖像画前

  此刻的大厅被淡淡的黑暗笼罩,贝娅特莉切的肖像画前…………真里亚正在低声啜泣。
  “……呜……呜。……每个人,都不相信真里亚见到了贝娅特莉切……!……呜。呜……明明大家都看过贝娅特莉切的信了,还是不肯相信真里亚说的话……!…………呜…………呜……呜……”

  ■客厅

  雾江姐依然在陈述自己的想法。
  “总之,真里亚掌握着钥匙。贝娅特莉切究竟在这十八人之中,还是第十九人,想要知道真相的话,这把钥匙是不可或缺的。”
  “……真里亚可是个顽固的孩子啊?那家伙心情一旦变差,想要重新哄她开心可是很难的。”
  “比起让我们这些大人,和她同样是孩子的战人君哄她开心的概率应该更高一些吧。……把她哄开心之后就试着套套她的话吧。……虽然我并不关心遗产分配最后会怎样,可面对发生在这种奢华洋馆中的神秘事件,难道你不觉得激动亢奋吗?交给真里亚信件的人究竟是谁,我的心现在被好奇挠得直痒痒呢。”
  “受够了陪我那混账老爸商量那让人烦闷的金钱问题,现在居然还能亢奋得起来,您还真是刚强啊……大人们还真厉害。”
  我无奈地耸耸肩。
  ……不过我还是觉察到了。雾江姐觉察到无意中听到亲戚们勾心斗角的谈话的我正在消沉中,为了让我转换心情才和我说这番话的吧。……至少让我出了心中的一口恶心,顿时觉得舒心不少。
  ……她又不是我的亲生母亲,—直以来我都不曾打算喊她一声妈。……我觉得她真成熟啊。
  “哦,兔崽子们,原来你们在这里啊。雾江你这妆补得也未免太久了吧。下次开溜时我也说我自己去补妆好了。”
  “对不起,女性化妆可是很花时间的。…………兄弟姐妹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的商谈结果如何?”
  “嘿嘿嘿嘿,那气氛真不是一般的融洽啊。”
  老爸用胳膊肘轻轻地顶了顶雾江姐的肋下。
  “……为了让头脑冷静一下,稍事休息。这下看起来得谈个通宵了,我都想哭啦。”
  混账老爸的—如既往地牢骚满腹,不过喋喋不休的抱怨并不能掩饰他内心的疲倦。……尽管我不打算同情他,现在老爸这副憔悴样和过去活力十足的时候相比,多少让人觉得有些心疼。
  “说起来这雨下得也太大了吧,我都懒得回客房去了。夏妃嫂子貌似在洋馆里为我们准备好了房间,你打算怎么着?”
  “……这种事等到散会时再考虑也不迟吧?等你都没力气爬回房间了,我自然会来照顾你。”
  “说得也是啊,到那时候再想吧。……战人你呢?”
  “难道你想让我留下来当电灯泡,为您老着想我还是回那边去好了。”
  “……这样啊。马上就回去吗?”
  “谁知道。一个人回去未免太寂寞了,等到我们这群小辈们凑齐了再回去吧。”
  “说得也对,那就这么着吧。…………还有啊,战人你今晚应该没那么容易就睡着吧?”
  “大概会—直和大家聊天到睡着吧,要说聊个通宵的话我们也不介意哦?不过那又怎么?”
  “……是嘛。如果大人们的会议结束后你还醒着的话,作为父亲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什么啊?这话真不像你说出口的。”
  雾江姐此刻和我想法相同,忍不住笑声问老爸想说什么。……看来就算雾江姐,对于老爸想对我们说什么也毫无头绪。
  “……这些话我也希望雾江能听。……之后我会找你们谈,现在别问我是什么,拜托了。”
  “………………………………?”
  我觉得我家的混账老爸绝不是那种成天把“父亲’、“家人’之类的词汇挂在嘴边的人。这样的老爸却有话对我们这些家人说,我的雾江姐的眼睛都不禁瞪得滚圆……
  “别跟见了鬼似的好不好,反倒是我现在正担惊受怕呢。…………不管怎么说……”
  老爸把后半句话吞下了肚。……说话说—半可不合老爸的性格。
  “……你这话说得真让人不爽啊,老爸。现在我们一家人不都到齐了吗?别吞吞吐吐的,快说吧。”
  “………………我可能…………在今晚会被杀掉。”
  窗外响过一声惊雷,想必是闪电打在了洋馆附近的某处。被闪电转瞬即逝的白光照亮的老爸的表情,这一刻深深地镌刻在了我的眼中。
  ……一直以来总是自信满满,没事喜欢捉弄人的老爸,从未露出过这样的表情。……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总觉得老爸的表情很弱气。……此刻老爸的表情怯弱得让觉得他是个和我老爸外表一模—样的陌生人。
  “哈、哈……?……你在说什么啊,我一句都听不懂!”
  “呵呵,同感。你怎么了,突然间就变得这么弱气了,这可一点都不像你啊。”
  “……我也要去化个妆,你们别跟来啊。”
  老爸怯弱地转过身,离开了。……只留下一脸诧异的我和雾江姐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到底怎么搞的……今晚会被杀掉?怎么可能,因为那封莫名其妙的信,老爸就被吓成那副德性?他是不是连续杀人事件的电影看太多了?”
  “……………………嗯。”
  雾江并未回应我脱口而出的戏言,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老爸离去的背影……
  “……战人对留弗夫说,有话要说就现在说,结果他什么都没说就走。有话想对我们大家说,却没了下文。这是为什么?……现在我们把棋盘翻转一下…………会有什么结论?。
  “有一肚子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这两点互相矛盾。……不知站在老爸的立场上来看会看到些什么呢。”
  “……呵呵,没错,能猜到他的想法吧。他自己有话想对我们说,却没有勇气自己说出口,他真正想说的是‘所以你们快点追上来,追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把话套出来’。他刚才让我们别跟着他,那也是在说反话。‘快点跟上来打破砂锅问到底’才是他的真心话。……真是的,一把年纪还这么喜欢撒娇。”
  “哎哎—一!这样的推理真的没问题吗!?这也太扯淡了。”
  “呼呼呼,名侦探和名警官能推理男女的情感和内心吗?不能吧?探明异性的情感世界的难度可是凌驾于查明无头案的犯罪手法之上的哦。要我说来,比起那些著名推理小说,恋爱小说中蕴含的玄机要难理解得多啊。”
  “哈……哈,原来是这样……”
  “我也和那个爱撒娇的老油条相处好一段时间了。……平时他就知道虚张声势,今晚的激辩估计会让他身心俱疲,没准就想依赖谁了吧。响应他的要求就是我这个拍档的职责了。”
  “哈……您俩还真是打得火热。那就拜托您照顾我家那混账老爸了。”
  “嗯嗯,尽管放心交给我。”
  看着雾江姐离去的背影,我又忍不住向她搭话。
  “……嗯?还有事吗?”
  “没啥,只是想向您道声谢。托您的福原本阴郁的心情现在舒畅多了。”
  “那就好。沟通和交流是很重要的。”
  雾江姐向我眨了眨眼,转身去追已然离去的老爸……

  ■洋馆内一角·阴暗的走廊

  壁灯并未全部打开的走廊被淡淡的黑幕笼罩,黑暗中出现了夏妃的身影。
  惊雷不时在耳边炸响,夏妃的表情却并未因窗外的电闪雷鸣而有任何变化。……完全是一脸精疲力竭的表情。
  夏妃的脑海中,不断闪现的依然是刚才在餐厅中亲戚们的—言一语。贝娅特莉切在信中宣布,无论是谁,只要解开谜题,不仅能得到所有的黄金,甚至还能将右代宫家家主之位和全部财产揽入怀中。……这意味着身为长男的藏臼的家主继承权的绝对保证受到了动摇。原本他的弟妹们根本没有机会继承家业。
  对于他们而言,还有什么能比贝娅特莉切的这份“提案”更具魅力吗?他们提出一切遵从贝娅特莉切的提议办事也是理所当然。……蹩脚的推理游戏什么的根本没必要搞,贝娅特莉切之类的第十九人根本不存在,这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所谓的贝娅特莉切不过是个存在架空的使者,魔女的信件完全等同于金藏的亲笔信。其证据就是金藏坚决不肯就信件的真伪发表任何意见。……至于信中提到金藏将家主戒指交给贝娅特莉切保管,金藏根本不可能将戒指交给别人,这不过是他胡说八道吓唬人而已。
  …………也就是说,在子女们看来,金藏默认那封信是自己,一手炮制的。
  恐怕将这封信交到真里亚手中的是某个佣人吧。金藏心思缜密地制定了这个计划,准备了那副肖像画中的礼服……大概是让纱音这样的年轻女孩子穿着礼服将雨伞和信交给真里亚的吧。
  随后这一切看起来就好像画中的魔女贝娅特莉切确实存在一般。……不,倒不如说,这愈发让人断定金藏就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这一切等同于兄弟姐妹四人密谋瓜分父亲遗产时,金藏硬是在密谈中插了一脚。随后金藏在信中宣布,只要有人能解开自己设下的这个谜题,就将一切拱手自送。这动摇了藏臼绝对有利的地位。
  ………………毫无疑问,金藏偷听了兄弟姐妹四人在客厅内的会谈内容,并从其中得知藏臼对其他三人发动了压倒性的攻势,为了重新让争斗的天平归于平衡,送来了这_纸对三人有利的古怪信件。
  绘羽和留弗夫联手兄弟姐妹四人中年龄最小、立场最弱的楼座,再度形成三对一的格局,向藏臼发动了压制性的反击,试图将—堆荒唐扯淡的理论强加给藏臼。
  ……一度尘埃落定的对决战火重燃,三人向藏臼提出了多项高额现金支付要求,并称这是保证兄长绝对的家主继承权的交换条件,连一度被藏臼拒绝的定金的提案都死灰复燃了。
  的确,撇开隐藏黄金不谈,右代宫家的财富依然是庞大的。即使只有那些财产也有相当程度的价值。即使隐藏黄金的地点随着金藏的死石沉大海,右代宫家的全部财产的价值也足以让人感到满足。
  正因如此,即使嘴上装作对隐藏黄金的所在位置漠不关心,藏臼毕竟害怕万一有人找到了黄金,自己就不得不拱手将家主继承权出让,这是他—辈子都害怕的事。这恰好是身为家主继承人的藏臼唯一的软肋。……绘羽三人发现了只有藏臼可能会失去的东西……不,是通过金藏得知了这一点,并以此为突破点将藏臼逼上了绝路。
  ……夏妃是身处不利立场的藏臼唯一的同伴,也是同患难共进退的妻子,本想和他并肩战斗。她-直都在藏臼的耳旁反复重申,隐藏黄金什么的,其存在自身就荒唐透顶,藏臼根本无需向自己的弟妹们多做让步。
  藏臼也反复对夏妃强调,也反复向自己的弟妹们强调,隐藏黄金什么的不过是金藏痴人说梦的幻想,前后都不知重申了多少遍。因此夏妃对于藏臼说过的话深信不疑,并以此在背后默默地支持着自己的丈夫。
  但是,夏妃的苦口婆心始终没能传入藏臼耳中。……夏妃为了他赴汤蹈火,上刀山下火海,可他却依旧选择孤军奋战,现在更选择向弟妹三人妥协……,
  夏妃不明白为何自己无法成为他手中的力量,她感到悲伤,不值,甚至出离愤怒。为了让各自冷静—下头脑,众人决定暂停会议稍事休息。夏妃又在中途被藏臼请出了会议,为什么自己无法成为他的力量让她愤懑不已。
  ……随后藏臼对夏妃说,自己有些话要跟她说,并让她到平时禁止他人进入的某个私室密谈。
  那间屋子的房门上挂着一把看似相当沉重的南京锁,只是看着这把锁就让她心中泛起—丝不安……

  ■走廊

  夏妃站在藏臼让她前往的房间门前,向自己的丈夫发难道:
  “那三人说的话也好,那个自称贝娅特莉切的可疑人物说的话也好,你居然—点都不以为意!黄金什么的充其量只是父亲妄想的产物,那种原本就不可能存在的东西有怎么可能找得到!身为家主继承人这—点就是你手中最大的皇牌,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藏臼打开了悬挂在房门上的南京锁,随即敦促夏妃首先进入。
  “快进去吧。”
  “你……你这是要于什么?”
  “我有些东西想让你看。……是你之前从未见到过的东西。”
  夏妃一脸惊异的表情看着藏臼,随后战战兢兢地推开了私室的房门……
  房间里—片黑暗。夏妃摸索着想去寻找电灯的开关,可毕竟这房间她也是第一次来,并不知道开关在什么地方。藏臼推着她的后背走进屋内,在点着电灯前先把房门关上,两人彻底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包围。藏臼反锁房门的机关响声久久地在屋内回荡着。
  “你,你这是要干什么……?快、快把灯打开……”
  “现在我去开灯,你等会。”
  正如他所说,藏臼按下了墙壁上的开关,一盏派不上用场的灯随即亮起,驱散了一部分黑暗。
  “……………………这、这是…………”
  夏妃吞了口唾沫。这件屋子没有窗户,一眼望去整个屋子似乎空空如也。
  屋子的正中央摆着一张小小的圆桌,那盏昏暗的灯光只照耀着那张小圆桌,就好像追光灯照射着舞台上的主角一般。
  圆桌上铺着一块早已积满尘埃的红色高级桌布。……桌布上放置着的,是—块大小和成人手臂差不多的物件。
  ……夏妃看着桌上的这个物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藏臼用沉重语调向自己的妻子解释道:
  “这是纯度相当高的黄金的铸块。如果没这玩意儿的话,谁也不会相信黄金传说是真的。”
  放置在圆桌上的,是—块体积巨大的纯金铸块。尽管屋内唯一的灯火是那样昏暗,铸块依旧散发着高贵而又厚重的黄金色光芒……
  “这玩意儿可不是一般的黄金铸块。这铸块是在国内铸造的,还是在国外铸造的,连我都不知道。”
  最高纯度的黄金铸块中蕴含着极为高度的技术和复杂的工艺流程。且为了证明其纯度,依据惯例,铸造方和为黄金提供担保的银行都要将名字刻在上面。
  ……可是眼前的铸块上并没有那样的刻印。…………也就是说这是铸造方不明的谜之金块。
  “你过来看看…………没什么好怕的。这东西不过是个金块而已。”
  在藏臼的规劝下,夏妃战战兢兢地接近面前的黄金铸块。
  “看这里。”
  藏臼手指着黄金的表面,待夏妃将视线的焦点和藏臼所指之处重合,她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
  金块的表面上,浅浅地镌刻着片翼之鹫的纹章!夏妃不禁又倒抽了一口凉气。
  “没错。这就是父亲口中所说的,从贝娅特莉切手中得到,并且让玛尔索的社长任意抽取—块带回去检验纯度,并以此获得财金界的调停人们的信任的传说中的金块。我用尽备种方法才找到迭—块。……手脚比我的弟妹们快了些。”
  “……怎么可能…………那么,父亲的黄金传说…………”
  “的确是存在的。……贝娅特莉切赐予右代宫家的黄金是切实存在的。”
  “怎么可能………………!真、真没想到黄金居然真的存在……”
  夏妃此刻呆若木鸡……—直以来藏臼都在口口声声强调金藏的黄金不过存在于他本人的妄想之中。所以作为他的妻子,夏妃对他这番论调深信不疑。
  然而,事实则截然相反。藏臼有证明黄金传说真实性的如山铁证,且比自己的弟妹们更加确信黄金传说的真实性。
  正因为如此,万一自己以外的某人找到这原本不可能被发现的黄金,届时自己或许将会失去一切。藏臼打从心底对于这一风险的存在感到恐慌。
  ……然而对于夏妃而言这件事对她的心理打击实在过于沉重。身为藏臼的妻子,同时也是最贴近最理解他内心世界的人,她将一门心思都扑在了支援辅佐藏臼上。……可藏臼却对此不以为意,将这个事实—直隐瞒至今。……为什么自己要被蒙在鼓里。
  “……我……我为你做牛做马到这份上……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赖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没有必要告诉你而已。”
  “对……对于你而言……妻子究竟是什么!就是让你随便有所隐瞒的人吗…………!”
  “你冷静点……你的老毛病就是容易冲动。”
  “不是你让我得了这毛病的吗!我嫁到右代宫家之后,作为你的妻子尽职尽责地服侍你至今……!为了你我舍弃了生我养我的娘家,我把身体和心灵都拱手献给你,一心一意地辅佐着你……!你回报我的…………就只有这个吗…………!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藏臼一脸嫌恶地扭曲了原本平静的表情……他很讨厌夏妃这一点,此刻他那厌恶的表情等同于露骨的言语……
  “……我……再也无心成为你的力量了。”
  “哼,那也无妨。……兄弟姐妹之间的纷争就由我一己之力解决,我不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不是这样!这是右代宫家的纷争!的确我并未被允许在身上刻下家纹!但是,我是你的妻子!但是……为什么我没有为你出一份力的资格……!?你倒是说说看啊…………!”
  “………………正因为我为你着想,我才不想让你过度涉足其中。你的头疼症状再恶化的话就麻烦了吧。今晚你还是先好好休息吧,兄弟姐妹间的问题就让兄弟姐妹们自己解决,和你没有关系,仅此而已。”

  ■走廊

  阵阵头疼肆意折磨着夏妃。无论吃什么药,无论熏什么香,都不可能治愈此时被强加在她肉体上的痛感。
  ……倒不如像现在这样,一个人驻足于昏暗的走廊中,让窗外的雨声充斥自己的头脑,反倒觉得疼痛不断缓和……
  …………我尽管身为夏妃……却不是右代宫夏妃。被诬蔑成借鸡下蛋的道具,还被痛骂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即使如此我还是全心全意地尽到我身为妻子的责任。……可是,连丈夫也拒绝了我。
  或许右代宫家留给我的唯一的职责,就是将我的女儿抚养成人,一直以来我也在为之不断努力着。……可是无处宣泄的怒火和悲伤,却在无意识中扭曲了我的本意……
  过于严苛的家庭教育,让我彻底被女儿朱志香讨厌了。她总是一睑轻蔑地指责我只对她的在校成绩感兴趣。
  ……在这个右代宫家…………或许已经没有什么是我能做到的了…………
  不行,不能这样。即使如此我也必须成为丈夫的左膀右臂,协助池粉碎那些欲望深重的弟妹们的阴谋才行。家主大人时日已经不多,总有一日藏臼会接替他成为新的右代宫家主,随后继承家业的就是朱志香……严格意义上说,应该是朱志香带来的上门女婿会成为新一任家主,不过本质还是相同的。
  ……得让朱志香成为一个有资格继承右代宫家业,无论是谁都认同的出色继承人才行。那个贪婪的绘羽,以右代宫家的将来为幌子,多次刁难本家。说到底还不是想把朱志香从本家继承人的位置上拉下来,然后使让治取而代之。她背地里的干那些勾当,根本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尽管我很不甘心,可让治是男性,在此之上还是个小有成就的成功人士。……和正处在叛逆期,成绩和让治当年相比也完全处于劣势。这两人谁更适合成为本家继承人,旁人看来一目了然。
  所以,为了不让继承权受到动摇,我必须想方设法让朱志香成为优秀的继承人。
  “……还有,我想让变得优秀的朱志香和配得上她的优秀男人结婚。…………朱志香必须嫁给能完全包容她,与她同甘苦共进退的优秀男性才行。
  这或许……………………只是我将自己人生中未能得到的某些事物寄希望于女儿身上而已吧。夏妃面对自己无法回避的命运,当年那段不得不嫁到右代宫家的日子如走马灯般在眼前不断闪过……
  这原本应该是她自己尘封在心中的记忆。……她刻意将这一段回忆忘却,乐观而又积极地面对作为右代宫夏妃被赋予的全新人生……而各种崭新的人生也在日后不断累积着。
  …………但是……这一切……在刚才被毋庸置疑地否定了。
  “…………………………我该为思索什么而活着呢…………我不知道。”
  夏妃无力地将头垂在玻璃窗上。
  不知为何,被雨点打得冰冷的玻璃让她的心情格外舒畅。原本毫无慈悲之心可言的雨滴,此刻却让她觉得这是唯一理解自己的存在……
  此时,有人出现在走廊上。现在的夏妃已经没有余力关注那人是谁了。
  ……不过,还是得留意一下。
  ……站在那边的,是自己的爱女。
  “……是……是妈妈啊。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害得我以为幽灵出现了……”
  还是老样子,她说话的方式一点也不像女孩,语调听起来也顽劣不堪。……斥责的话语如同条件反射一般冲到了嗓子眼。
  ……然而,多亏夏妃已经无力使其突破嗓子眼,斥责的话语没等说出口就又被咽了回去。
  “………………朱志香。对不起,妈妈现在头疼得厉害,能让妈妈一个人安静一会吗。”
  朱志香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母亲如此脆弱的样子,不禁显得有些狼狈。直至刚才位置,她的心中还充斥着对包括自己母亲在内的父辈们的蔑视之情。……但是这种感情,现在已经荡然无存了。
  ……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母亲这副脆弱的表情,原本的蔑视此时当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让治刚才说过的那番话再度在自己心中回响。父辈们在以父辈们的方式不断努力着,且正因为背负着整个家庭,同时背负着无法正直坦荡地了事,有时不得不为之一战的重任。
  ……难道不正是因为没有人理解这一点,母亲才会一个人在这昏暗的走廊中驻足吗……?
  朱志香曾非常厌恶自己的母亲。……因此,只是看到母亲稍显脆弱的样子,她也不打算说些什么温柔的话语安慰她……
  所以,即使如此她也想说些话以表关心。为此,她只能双拳紧握,从心底把关切的话语硬逼出来。
  “想………………想必您刚才一定和大家说了不少话吧……”
  “………………和你没关系,到一边去。”
  “……头很痛吗?要、要、要我为您去拿药吗?”
  “………………没关系,不必了。……算我求你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夏妃并不是有意冷落自己的女儿,她只是不想再让自己狭窄的胸襟再度伤到她,因此主动选择了保持距离。…………但是,这份心意并未能传递给朱志香。
  “………………嗯……嗯。”
  朱志香难过地低下了头。……目睹朱志香这番表情的夏妃,感受到了朱志香竭尽全力向自己的母亲表现的温柔。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硬是装作无情地将自己的爱女赶开了……
  “那我就……先走了。……不能打扰你们大人商量正事,我会跟表哥他们在一起好好玩的……那先这样……”
  “……你等—下。”
  正准备寂寞地离去的朱志香被夏妃叫住了。
  “……什么事?”
  “…………多谢你关心。…………我不能留你一个人自己跑去睡觉。”
  “别、别这样,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
  “……我让你担心了。现在已经没关系了。…………我先走了。”
  再留在这里让自己的女儿看到自己脆弱的表情,只会加深她心中的不安。……夏妃这样想着,留下一句感谢的话语转身离去。
  ……这回轮到朱志香喊住了夏妃离去的背影。夏妃停下脚步,转过身,询问朱志香还有什么事。
  但是朱志香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喊住母亲。片刻间她只能带着一脸苦笑支吾着,思索着该对母亲说些什么。
  随后她将手伸进口袋,摸到了某个东西,并将其掏了出来。
  “那、那个,妈妈!我啊,今天收到了一护身符。这东西拿来干嘛来着的,除魔?我想想我想想……我记得这个是用来挂在门把手上的吧?啊哈哈哈,彻底忘干净了……反正为我拿着也没什么用……就给妈妈吧。”
  朱志香手中的,是白天在海边时真里亚给她的蝎子护身符。明明那时候向真里亚打听了不少这东西的功效,这个瞬间朱志香的脑海内却是—片空白,费了好大劲才硬挤出那些话。
  朱志香原以为母亲肯定不会收下这种没有科学依据的玩意儿,攥着护身符的手向母亲伸了出去,却又马上怯怯地收了回来。……因此,当夏妃转身向自己走来,双手紧紧握住她攥着护身符的手时,她无比惊讶。
  “………………这是什么?是什么小礼品吗?”
  “那、那个啥,我也想差不多是这种东西吧……这种看起来像玩具一样的护身符……怎么能指望它派上用场嘛……”
  然而母亲还是握住了弛的手,接过了她手中的蝎子护身符。
  “谢谢你,我会妥善保管的。………………改天我把我那个童年时代起就—直珍藏到现在的护身符给朱志香你吧。”
  夏妃面带微笑说道。仿佛想要掩饰心中的害羞一般,朱志香以别扭的语调回答道:
  “……我、我又不是为了那个东西才要把这个护身符给你的。……但是,那个嘛……如果你硬要给我的话……”
  “那么,我先去休息了。头实在疼得厉害。……朱志香你也别熬得太晚才睡觉啊。”
  “嗯……”
  夏妃将护身符放尽贴身的口袋里,随后转身离开……随后,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昏暗的走廊的尽头……

  ■客厅

  “……果然明天一整天都会是这样的天气啊。”
  “真受不了,今天中午出的那会太阳跟扯淡似的。”
  我和让治大哥傻乎平地呆在客厅里,对着电视机无所事事。
  这时候朱志香回来了,尽管她的表情看起来依旧有些呆滞,不过和刚才比起来感觉镇定了不少。
  “……真里亚她难道还杲在贝娅特莉切的画像前吗?”
  “没,她刚才就回来了,现在正在那边那张沙发上睡觉呢。对于真里亚而言现在已经很晚了嘛。”
  瞥一眼时钟,现在时针已经走过了深夜十点。……就算想要熬夜,这钟点也差不多该回房间里去了。
  “我家老妈姑且准备好了房间。……你们打算怎么着?”
  “我还是想回客房里去呢。……看父辈们现在这副样子,我想我们几个还是不要留在洋馆里比较好。”
  “我赞同让治大哥的意见。我们这群小辈还是不要打扰大人们商量正经事,老老实实回去玩我们自己的吧。”
  正当我们商量接下来的计划是,楼座叔母走进了客厅。看她那副东张西望的样子,毫无疑问是在寻找真里亚的身影。
  “楼座叔母,您要找真里亚的话,她现在正在那边的沙发上睡觉呢。”
  “谢谢。这孩子睡得还真沉。……得把她转移到床上去。”
  “不介意的话,就让我把她背到床上去吧。”
  “谢谢,帮了我的大忙了。……让治君,你们还要回客房去吗?还是说今晚住在夏妃姐姐准备好的洋馆的房间里?”
  “现在我们正在商量这事呢。正巧大家都说要回客房里去。”
  “这样,那么真里亚能不能拜托你们照顾?我想她还是跟你们这几位哥哥姐姐在一起更放心。”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包括自己在内的大人们对真里亚的内心造成了深深的伤害,同时也包含着她对这一系列事件的懊悔之情。
  “您就放心地交给我们吧,叔母。不管怎么说,我们这群人中可是有个哄真里亚开心得专家啊!”
  “那、那是在说我吗?只有我一个人也是不行的啦,得靠大家齐心协力才行。”
  “没错,战人你也不是和真里亚趣味相投,在一起穷折腾得相当开心嘛。”
  这番互相打趣,让楼座叔母发自内心地向我们展露了开心的微笑。
  “真是太感谢你们大家了。……我们这些大人们的商谈可能会进行到很晚。所以不好意思了,真里亚就交给你们照顾啦。”
  “喂——真里亚,睡得很香吗……?我们要回客房咯~”
  真里亚像在回答我们说话一般咕哝了几声,砸吧砸吧嘴,翻了个转身之后又睡着了。
  …………看起来睡得还真沉。
  “睡得还真香啊,我都不忍心弄醒她了。”
  “嗯,我来背她过去吧。”
  真里亚的身体抱起来比看起来更轻,我将她从沙发上抱起,然后放在让治大哥的背上让他背着。
  屋外依旧下着大雨,背着真里亚的让治大哥没法自己打伞。为了帮让治大哥撑伞,楼座叔母决定陪我们一起到客房走一趟。可这时传来了藏臼伯父的呼叫声,楼座叔母不得先行离开。
  “……麻烦了,我得先回去了。”
  “……诸位,这是要回客房吗?”
  当我们穿过大厅走向正门时,佣人室的房门打开了,纱音从里面走了出来。
  “现在屋外已经非常暗了,请允许我为诸位带路。”
  “来得正是时候,纱音。让治君他要把真里亚背回客房里去,你能为他撑伞吗?”
  “可以,我明白了。”
  纱音为我们拿来了各自的雨伞和引路用的手电筒。
  推开玄关的大门,屋外正豪爽地下着倾盆大雨。
  —边欣赏着夜晚的蔷薇娇嫩欲滴的可爱模样,一边悠闲自在地散步回客房,现在可真是没这份闲情这般自得其乐啊……
  “大哥,觉得重吗?要不我替你背吧?”
  “没关系,真里亚这点份量我还是背得起的。”
  “……真的是太感谢你们了。真里亚就拜托你们照顾啦。”
  “嗯,我们知道了。那么,晚安了,叔母。”
  “那么接下来就由我送诸位过去。”
  “嗯,拜托你了……”
  楼座叔母站在玄关口注视着我们在雨中离去的背影。
  “……真里亚。……—直以来妈妈都对不起你……”
  楼座的这句呢喃自语,无论是真里亚本人,还是其他孩子们,都未能传到他们耳中,直接被渐沥的雨声吞没了……

  ■客房

  我们几个快步穿过大雨中的蔷薇庭院,争分夺秒地奔到了客房前。
  “啊——要是我也能背真里亚的话那就太棒啦~!这样一来我就能美美地通过上臂品尝帮我撑伞的纱音那—对爆乳啦!”
  “我我我、我没那个意思,这是个误会……!”
  “要、要是不这样做的话让治少爷会淋湿的……”
  “好了,战人你,还有让治哥,你们俩就别耍宝了,快点进去吧!”
  我被朱志香顶着,收好了手中的雨伞,走进了客房的大门。
  “请问有哪位的衣服被淋湿了吗?我会准备好毛巾……”
  “犯不着操心到这份上吧?谢谢你啦,纱音。”
  “对了,我们之前还在商量着要不要玩一会纸牌什么的,不介意的话纱音也来一起玩吧?”
  “奇怪?今天的轮值表上,值夜班的人是谁啊?”
  “我想家族会议中会使用特殊的轮值表吧,值班人员安排会有些许变动,我去确认一下……”
  “啊,如果不回一趟洋馆就不知道的话就别勉强了……”
  “啊,没关系,可以通过客房的佣人室里的轮值表确认。……我先离开一下。”
  纱音朝我们略一颔首,转身走进了客房的佣人室。我们几个则向房间走去,总之先让真里亚躺到床上睡觉吧。
  真里亚睡得相当沉,看起来完全不会被我们弄醒。……总之,我们还是先从房间的冰箱里拿些果汁出来,边喝边玩纸牌吧……

  ■佣人室

  “……哎呀?嘉音君?连源次先生也在这里。……今晚的轮值表是怎样的?”
  “………………藏臼老爷下了命令,今晚的轮值发生了重大变化。”
  “……嗯,乡田先生改成在洋馆值深夜班,纱音和嘉音在客房里值深夜班。我和熊泽女士被命令今晚留在客房里……你也是,刚才洋馆那边打电话过来,说让你今晚也留在这里。”
  “哎……?这、这变更真是相当大呢……洋馆和客房的当值,这样一来不是整个倒转过来了吗?”
  原本纱音和嘉音预定将在洋馆值夜班,来访的亲戚们所住的客房的深夜班则由接待经验丰富的乡田负责。此外,熊泽留在客房过夜,源次则留在洋馆中过夜。
  但是,藏臼似乎突然下达了变更轮值表的命令。……洋馆和客房的轮值安排整个调了个头,源次变成在客房过夜了。
  “…………大概这是因为贝娅特莉切大人的那封信的缘故吧。”
  嘉音喃喃自语道,纱音不禁发问:
  “你说大概……这是为什么?”
  “……那种奇怪的信件出现在大家面前,藏臼老爷怀疑是我们的所作所为也是理所当然。……他此番举动是想极力让我们这些主公大人直属的佣人们远离家族会议。”
  源次、纱音和嘉音三人曾获得在身上标记右代宫家的纹章“片翼之鹫”的许可,是直接归金藏管辖的佣人。
  当然,为了服侍整个右代宫家族,他们必须听从任何—名家族成员的命令,但是他们唯一的主人是金藏,人事权也被金藏牢牢掌握在手中,就算藏臼开口,也不能随意辞退他们。
  为此,他们经常被藏臼他们是做金藏的眼线,并想方设法疏远他们。
  事实上,金藏很少让出了他们以外的人进入自己的书房,此番轮值表的突然变更,可谓完全从里到外透露着藏臼对他们的不信任。
  一想到金藏所剩不多的时日,不用说,这已经是面临遗产问题前最后一次家族会议了。而且,还有一封顶着贝娅特莉切名号的信添乱,给了所有人—个十足的下马威。如此敏感而又相当重要的会议自然不能让金藏的忠臣们参与其中。
  “……那么先告辞了,我要去那边稍事休息。……如果有什么事的话随时联系我。今晚的客人是很特别的。”
  “是,我明白了,源次先生。”
  纱音和嘉音异口同声地回答道,源次向他们俩略一点头,转身走向屏风,将上衣脱下后总算解除了一整天的紧张……
  “…………姐姐,刚才回到客房的人是少爷和小姐他们……?”
  “嗯。老爷们和夫人们现在正在洋馆中举行会议。看回忆的氛围像是要持续很久的样子……”
  “……那样我们还轻松了。现在夜色已经很深了,而且窗外又是这种天气。估计老爷和夫人他们都会在洋馆中过夜吧。”
  “或许被……现在源次先生不在,我才能这么说。……今晚能在客房里值夜班,我有些高兴……可能吧……”
  “嗯……?这是为什么?因为能远离坏心眼的夏妃夫人和绘羽夫人了吗?……还是说,你有别的什么理由?”
  “理、理由什么的…………怎么可能会有……!”
  “……是吗。既然这样,我们俩就加油值夜班吧。靠你了,姐姐。”
  “啊……那个……我、我刚才被少爷和小姐们邀请去她们的房间玩扑克……”
  纱音万分抱歉地低着头说道,同时还时不时地瞅一眼嘉音的眼色。
  嘉音并未让自己的视线和她对上,而是叹了一口气之后以不容分说的语气开口了。看来他并不打让自己的“姐姐”撒娇。
  “…………这样可不行。源次先生说过让我们值深夜班。而且,我们不过是些家具,不需要接受游玩的邀请。……明白吗?”
  “你、你说的话我都明白………………………………嗯嗯。”
  纱音有些无力地垂下了肩膀。……可能她也一早就料到循规蹈矩的嘉音会这么说,可即便如此,她也难掩心中的失落。
  嘉音翻阅着手中日记,并未转向纱音,依旧站在原地说道:
  “…………既然这样,已经让少爷和小姐们等了好一阵子了。因为我们必须要值深夜班,因此不能和他们一起尽兴游玩,我们必须要向他们道歉。……你去吧。”
  “哎……啊,嗯!……我这就去。”
  纱音抢在自己弟弟的心情转变之前匆匆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向他略一颔首,随后飞奔出了佣人室……
  目送着姐姐离去的背影,嘉音再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屏风那边传来了源次的声音。
  “……嘉音……我会—直留在这里,你也一起去吧。”
  “源次先生…………受到邀请的只有纱音一人。我并未受到邀请……”
  “只是因为你并不在场,因此才未能邀请你而已。如果当时你在场,他们自然也会连你一并邀请。偶尔也像个孩子—样尽情玩耍一番吧。”
  “……………………………………您的心意我领了。玩耍对于我而言是不必要的行为。……可能人类的孩子离不开玩耍……而我们…………是家具。”
  “……………………是吗。”
  “………………就连姐姐……她也是家具。……即使学着人类的方式生活,之后将要面对的也只有痛苦而已。……正因我明白这一点,所以我才不愿意接近他人。”
  源次并未就嘉音的这番话发表任何见解。
  …………过了一会,源次站起身来,用茶壶中的热水冲泡可可粉,而嘉音手中也重复着与他相同的动作。

  ■客房·表兄妹的房问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啊!?这我还真不知道……!”
  “笨蛋,声音太大了吧!你会把真里亚吵醒的!”
  战人忍不住高声惊呼起来,手中的扑克也散落了一地,看样子被吓得不轻。而战人的呼喊声只是让真里亚翻了个身,马上又呼啊呼啊地睡死过去了……
  朱志香捅了捅战人,示意他说话的声音大得有些过头。
  “哎呀,说起来……你这么一说我就觉得他们俩之间的气氛还真是那么回事。……哈,原来如此,原来是让治大哥啊……”
  刚才纱音好不容易才回到房间里来,让治大哥马上就说自己把东西忘在了洋馆,要过去取回来。和来的时候一样,纱音提出为让治大哥带路,两人结伴离开了房间。
  “……哎呀,那两人从以前开始就有那么点意思了哦?还互相问对方喜欢什么,有什么兴趣爱好之类的。如果只是单纯的关心的话就有点那啥了……所以我一下子就想到是这么回事了!”
  “这么说来,以前让冶大哥对纱音动不动就百般温柔……原来如此啊。”

  雨中的蔷薇庭院
  此时的让治和纱音,正在蔷薇庭院的一角,某个能避雨的凉亭中。
  “根据天气预报的说法,今晚的雨是下得最大的。明天估计也会下一整天雨,不过会比现在好一些。”
  “……是这样吗。那么,或许直到后天之前,或许船都不可能来岛上了。……我很担心让治少爷能否在星期—正常出勤工作……”
  “哈哈哈,我一早就知道台风会来,为了以防万一,星期一我并没有安排工作,所以没关系。……这样看来,我是那种能预见今后日程表的人呢。”
  让治挺起胸膛自夸道。
  和平日里身为表兄妹中的长兄时的那份沉着冷静相比,此时让治的微笑中透露着些许孩子气。面对如此反差,纱音不禁笑出了声。
  “您还是在为了公司奋斗的时候显得比较正经呢。”
  “……毕竟为了公司奋斗很累人啊。工作不仅仅只是为了赚钱,这点是非常重要的。在父亲的公司学习的时候我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想要振兴一个公司,就好比拥有—座城池,统帅麾下将士一般。我父亲因为被起了秀吉这个名字,因此非常喜欢看战国武将的故事。经营公司的哲学也基本是从这里学来的。……你知道吗?拥有战国最强的骑兵部队,使人深感畏惧的武田信玄,最初领兵时部下们也是—盘散沙,让他完全无法施展自己的指挥才能。”
  “是这样吗?总觉得有些意外。”
  “信玄为了让自己的部下团结一致,数次发挥了自己的领导才能。比如说,在战场下立下战功的部下,当场给予奖赏,而通常情况下这都是等战斗结束后才进行清算的。战场上他坚定不移地将这一原则贯彻始终,对于部下们的战功及时迅速地给予评价,与提高士气之间有着莫大的关联。还有就是一旦有部下因病卧床不起,他总是第一个前去问候,诸如此类。……武田信玄并非只统帅战国最强的骑兵部队,他同时也是战国时期最为部下着想的风云人物。”
  “……如果是这样一位人物的话,所有部下都心甘情愿地跟随他打拼天下呢。”
  其实,不知多少年前纱音就已经从让治口中听说过这番话。……可是,话趣一旦谈到自己的父亲,让治的眼中总是闪现着光芒,看起来一副非常开心的样子。因此纱音从来都不曾插嘴,只是以一脸微笑敦促让治继续往下说。
  “的确,资本主义的世界里,金钱就是力量,有钱能使磨推鬼。可是呢,浴血奋战也好镇守城池也罢,只有自己一个光杆司令,其结果只能是一事无成。只有指挥麾下众多的部下,借助他们的力量才能打好自己的第—场战役。……明白这一点后,看着父亲的背影,我觉得自己还不够成熟。父亲经过何等打拼历练才构筑了现在的家业,我算是明白得一清二楚了。”
  “让治少爷真的非常尊敬您的父亲呢……我好羡慕。”
  “啊、啊,对不起……我说这些不是出于这个意思。”
  “非、非常抱歉,我说这番话不是出于这个意思……”
  两人颇为郁闷地双双低下了头。
  纱音没有父母,她是在金藏所有,名为福音之家的孤儿院中长大的。这所孤儿院中的优秀院生会被送到这所孤儿院的名誉院长金藏的麾下,服侍他的日常起居。
  只要得到认同,院生就能离开孤儿院,成为右代宫家的佣人侍奉本家。……这也是这座孤儿院的院生们最高的荣誉。
  福音之家出身的佣人们,侍奉活动中都会被冠以含有“音”字的姓名。因此“纱音”这个名字并非她的本名,“嘉音”也是同样。福音之家的院生们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要不然就是因为某些原因和自己的父母断绝关系之人。
  ……因此,院生们从小就被告诫,所有人彼此都是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所以嘉音尊称纱音为姐姐,对于他们而言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此外,尽管现在在洋馆中工作的是纱音和嘉音,除了他们以外还有真音和恋音等数位名字中含有音字的佣人,所有人轮流负责洋馆中的工作。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佣人们在右代宫家一般干不了多长时间。多数佣人干了差不多三年就忍不住要辞职,这都成为惯例了。
  至于纱音,看起来并不太像因为她比其他佣人们更有毅力才在这里干了差不多十年。或许只是因为她怯弱得根本没有胆量提出辞职,才会服侍右代宫家长达十年之久吧。
  这些从福音之家送来的佣人们,已经是连血缘也不肯相信的金藏唯—能信赖的对象了。正因如此,金藏才会在那个时候允许自己直属的佣人们在身上添上家纹,让他们为自己鞍前马后……
  “……这个……那个纱音差不多在这里工作了十年了吧?想必现在应该已经攒下不少钱了吧?”
  “谁知道呢……?我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买的东西……其实只攒下了几百万日元,要靠这个过完后半生的话也不太现实……”
  “你难道不是先制定一个目标额度,然后再为之不断工作不断攒钱的吗?”
  “……是、是啊……我从来没有去过这座洋馆以外的地方,……大小姐和其他做佣人的孩子们相处得也很融洽。……虽然我经常遭到夏妃夫人的斥责,不过照顾蔷薇和打扫屋子也让我乐在其中……”
  “可是,那并不是纱音的……不,那并不是纱代的人生。”
  “……那个……”
  听到让治说出了自己的本名,纱音低下了头……她明白让治想对自己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有些事,只有我长大成人,成为社会人并不断努力之后才明白。……人生并不像小时候所想象的那样单调而又短暂。
  学生时期,谁都对人生抱有恐惧的妄想。……自己剩下的全部人生,会像无聊而单调又催人入眠的午后课程一般,永远悠闲而又倦怠,难道就这样一事无成,最后坐等人生走到尽头吗……然而这只是部分未成年的学生们才会想的事。
  学生时代对于一个人的人生历程而言,只不过是一段从卵中破壳而出,不成熟而又转瞬即逝的短暂光阴而已。卵壳的内侧尽管温暖却又让人窒息,或许是个乏味的世界,卵壳外却是个充满无限可能的宽广世界。
  “你的人生,至今还蜷缩在名为纱音的卵壳中。难道你不是误将—直维持这样的生活当作自己人生的全部了吗?”
  “那个…………………………”
  纱音无法否定这番话语。……她并未对自己的人生抱有明确疑问,也没有明确的愿望和目标去改变它,她仅仅是怠惰于现有的生活中罢了。
  ……更何况如果被问及是否对现在的生活感到满足,她也实在无法用点头加以回答……
  对于她而言,这或许只是转移视线逃避自己的内心而已。……如果让治不挑明这一点,她就会—直装作浑然不觉,却又逐渐对自己真实的人生感到蔑视……
  “……让治少爷……我……是不是…………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了?”
  “你不能再这样活了。啊,从现在开始,有一点你必须要违反规定。”
  让治颇为严苛地马上回答道,却又马上换成了一副恶作剧的腔调。纱音马上注意到了什么并对其心领神会,却又觉得相当不好意思,再度低下了头。
  “我们俩独处的时候,你称呼我时不能再加‘少爷’两个字,说好了哟……?”
  “……我,我不能和您随意做约定。……但是,如果是命令的话,我必须遵从……因为我……是家具。”
  “那么,这就是命令。”
  “那个………………是。……我明白了。……让治先生。”
  纱音低着头,脸—直红到了脖子根,怯怯地改口称呼让治为先生。
  “嗯,这样就好,纱代。”
  让治的脸上浮现了对纱音,不,是对纱代罕见的勇气的褒奖般的微笑。只看这两人此时的你来我往,无论是谁都明白这两人交往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之后的一段时间、两人完全无视屋外恶劣的天气情况,只是在凉亭中彼此倾诉着秘密交往以来镌刻在回忆中的点点滴滴。有时从天而降的闪电直插水面,却无法玷污这段脸颊被染上蔷薇色的甜蜜时光。
  “………………对、对了……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
  “……是……是什么呢?”
  刚才还一副雄韬伟略的让治,一下子变得张口结舌起来。这副样子也让纱音觉察到了什么。让治紧紧张张地在自己的口袋里摸索着,他的手似乎和口袋产生了奇妙的情缘,支支吾吾的让治以少有的笨拙姿态好不容易让口袋里的东西和自己的手一起脱离了口袋。
  他手中的是一个小巧的盒子,被深青色天鹅绒包裹着的小盒子。……仅凭那典型的外形,谁都不难想象里面装着的究竟是什么。
  纱音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也难得地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然而即便如此,当她直视上治手中的小盒子时,她的脸再度无法抗拒地红到了脖子根……
  让治打开这个小盒子,将里面的东西取下……像希望纱音能收下般递至她面前。
  “我希望你能收下这个。”
  “这…………这种昂贵的东西,那个、我、我、我、我实在无法接受……!”
  “……你不肯收下吗……?”
  “不……不是的,那个…………像这样的东西,对于我而言……价值太高了……”
  “纱代,这并不是我的请求。……而是命令哦?收下这枚戒指吧。……好吗?”
  “是……如、如果是命令的话……我就只能选择遵从……”
  “嗯,就是这样。……你是个好孩子。”
  纱音如同不想让让治看到自己红透的脸一般,—直低着头,扭扭捏捏地从让治的手中接过了戒指。
  这枚戒指并非单纯的装饰物,而是自古以来便包含着特殊意义,仅献给特殊女性的高洁之物。……正因如此,即使让治能命令纱音收下这枚戒指,却不能再对她加以命令。接下来的一切不能由命令决定,而是要看纱音,不,是纱代本人自己的意愿了。
  “因此,接下来我不会再命令你。……纱代,我希望明天你能以非口头的实际行动来回答我。………………明白吗?”
  “……那个………………我、我该怎么做……”
  “我已经说过不会再命令你,所以我不会再对你下达命令。…………但是,戒指是戴在手指上的东西。……如果你中意这枚戒指的话,戴在你喜欢的那根手指上就好。”
  纱音只是在装作无知而已。该怎么做,自然心中有数。……然而这对于她而言,此时的一枚戒指在她的人生造就了巨大的分水岭。
  “……都已经这时候了。今晚就先谈到这里吧。”
  让治装作有些冷淡地转过身,背对着纱音说道。
  “或许我能命令你说,我希望你把戒指戴在左手上。而你或许也会因为畏惧这是出自我的命令而选择屈从。……不过,只有最后这一个答复,我希望能以你,能以纱代的心意做出回应。……明白吗?”
  “…………明……明白。”
  “所以呢,这就是我的命令……今晚好好思考清楚,我希望明天能看到你按照我说过的方式回复我。”
  “………………………………。”纱音点了点头。
  ……只有往昔交往时光的日积月累,两人才终于有了令天。……对于纱音而言,今天这个瞬间绝不是对自己的突然袭击。
  “……我差不多得回客房去了。再不回去的话,大家就该担心了。”
  “……啊……那个……非常抱歉!那个,我想起来我还有些事必须要去洋馆办……”
  “这种时候?…………真的吗?”
  让治带着一脸恶作剧的微笑,盯着纱音的脸看。他当然看出纱音这是在撒谎。……不过只要觉察到纱音的心情,就不难明白此刻的纱音实在是害羞得不行,想一个人静一静,却又羞于说出口。
  然而让治不仅理解纱音说谎的缘由,更对其予以认同。

  ■洋馆的佣人室

  纱音一路跌跌撞撞地奔到洋馆,走进了正门。此时时针已经指向了深夜十一点。
  亢奋感和不安感在她的心中不断交织融合,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在她心中不断膨胀,像是要挣断她脆弱的神经一般。
  站在佣人室门前的纱音再度深呼吸,让心跳稳定下来之后,推门走了进去。
  佣人室中只有据说今晚将在洋馆内值深夜班的乡田,他正一脸疲惫地埋头玩着杂志上的填字游戏。
  纱音推门而入,让乡田一瞬间以为是哪位右代宫家族成员到来,一瞬间摆出了笑容可掬的表情。而当他看到眼前站着的不过是同为佣人的纱音时,又装作一脸没事地扭过了头。
  “……那个,源次先生让我来帮乡田先生的忙。”
  “啊,是这样吗……那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差不多该去把门窗关好,去洋馆内巡视一番了。不过要是这里空无—人的话也是个不小的麻烦。无论如何,老爷们的商谈估计会持续到很晚才结束,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会命令我上茶。”
  “是啊……那么,我们该怎么做呢……我留下来值班……”
  “那么纱音小姐,不好意思请你去洋馆内巡视。我必须留在这里等待诸位老爷们下达命令。”
  “是……是……”
  ……纱音有些无奈。
  明明是自己好心前来洋馆帮忙,原本就应该当班的人却把自己的工作理所当然一般推给了她。更有甚者,乡田在将自己的活强推给纱音之后,又一头钻进了杂志里,只顾着玩自己的填字游戏。
  纱音姑且对他一点头,以表对年长者应有的礼仪,随后离开了佣人室,开始巡查洋馆内的情况。
  多亏乡田让自己感到不愉快,刚才那种轻飘飘的感觉此刻有所好转。更何况,自己的这幅表情根本不能让源次和嘉音看到。
  此时的纱音正希望能有一段—人独处的时间用以平复心情,所以巡查洋馆似乎看起来不是什么坏事……
  餐厅那边,传来了右代宫家族成员们言辞激烈的争辩声。其中某人发表了一段冗长的看法,马上又被某人否定;而否定该观点的某人发表了自己的长篇大论之后,又被其他人所否定。商谈不过是如此简单循环的重蹈覆辙。
  谈论声中似乎透露着说话人的不满与愤懑。自己被命令在客房里值深夜班,要是在洋馆里被藏臼发现的话就麻烦了。纱音这样想道,快步从餐厅门前走过。
  之后,纱音在被黑暗所掌控的洋馆中按照既定的路线,沿着走廊逐一检查门窗是否关好。原本六轩岛上除了右代宫家之外就没有外人,每晚检查门窗是否关严实其实并无多大意义。要不是被夏妃斥责这是疏忽大意的话,右代宫本家是没有关门闭户的习惯的。
  已经被雨水浸透得冰冷的窗户的把手冷冰冰的,随着纱音逐一检查窗户是否关严实,原本火热的内心也逐渐开始降温。
  “……………………?”
  此时,纱音注意到走廊的另一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宛如—只金色的蝴蝶在翩翩起舞一般。
  ……一闪而过?
  那般悠远深邃的走廊尽头的黑暗中,怎么可能会看到那种东西……
  纱音以为自己看错了什么,暂时屏住了呼吸,紧紧地抱着窗帘,战战兢兢地凝视着走廊的深处……
  然而,除了偶尔划破天际的闪电,她再也没能看到那一闪而过的东西。……果然还是自己多心了吧。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内心不够平静,所以看到了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东西吧。
  纱音重新开始确认窗户是否关严实。……然而,某段有些毛骨悚然的回想在她的脑海中苏醒。……那就是在侍奉右代宫本家的佣人之间流传着的某个怪谈。
  日落西山,夜幕降临,洋馆便会易主。……夜晚洋馆的主人,贝娅特莉切有时会化作闪闪发光的金色蝴蝶在洋馆中翩翩起舞。就是这个怪谈。
  …………说起来,嘉音是不是曾说过他以前见过金色的蝴蝶……?
  我始终无法相信自己看走了限,尽管我也并不想承认……
  轰鸣的雷声,无法为纱音作出回答……
  屋外—如既往地风雨交加。
  庭院中的蔷薇,在猛烈风雨的蹂躏下无助地摇摆。
  然而,悬挂在洋馆大厅中的贝娅特莉切的肖像画却一成不变。

  宣告午夜零时的钟声终于响起,六轩岛的—九八六年十月四日宣告结束……


  《海猫鸣泣之时~Episode.1~》下卷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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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8

10000
biueeyeslong 子爵
EP8过完了,再看看小说吧

13 年前 0 回復

夜游人 王爵
汉化的好像只到Episode.5,之后的就没找到过了,

13 年前 0 回復

小祭祭 伯爵
海猫还是游戏好啊....BGM大赞....07的洗脑绘啥的....

13 年前 0 回復

真空地带 伯爵
居然是海猫,俺以为这个旧坑早被忘飞到银河系外去了

13 年前 0 回復

zhaomy1010 子爵
老老实实抽文本读好了…

13 年前 0 回復

樱空晰 伯爵
我把游戏直到EP8的都下载了…但…还一直沉睡在我硬盘里

13 年前 0 回復

81414170 子爵
卧槽……竟然是海猫……只看过动画的路过

13 年前 0 回復

hejia0707 子爵
海猫么……话说EP8都完结了吧

13 年前 0 回復

Lafrente 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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