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魔之血Reborn on the Mars VI 荊棘寶冠[錄入完畢]


這是我之前在百度聖魔之血貼吧以比蒂芙妮的名字錄入的,現在放上來不知道還有沒有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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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替罪羔羊

——曽被殺的羔羊,
是配得能力、豐富、智慧、力量、榮耀、頌贊的。
(啟示錄第五章十二節)



  “您的藥真是有效啊!”
  路庫勒茨亞.裏各歐博士把聽診器放進衣服裏,然後對半臥在有帷幔的病床上的米蘭公爵露出慈母般的笑容。她以中年婦女特有的細心照顧著她,然後為那纖細的手把脈。
  “即使以後再發作,也能夠治好的……別怕,沒有甚麼可擔心的。不要焦慮,只要安心地治療,一定可以恢復健康。”
  “……我完全相信你,裏各裏歐博士。”
  卡特琳娜.絲佛劄用沒有支撐身體的那只手攏攏頭髮,微笑著。她那不輸母親的美貌,即使是在同性的眼裏,也是非常有魅力。樞機卿對這二十年來治療她的主治醫生提出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就像是一個無聲的炸彈。
  “那麼,博士……我,還有多少時間?我還剩餘多長壽命?請誠實地告訴我。”
  “呃、公爵大人?!”
  從少女時代開始就一直體弱多病的米蘭公爵大人經常使來為她治療的女醫生歎氣搖頭。雖然她本人是極力地想裝作平靜。但是在此期間,她驟變的臉色卻如實地反映出她內心的動搖。她對女醫保持著她的笑容。
  “是吧……也就是說,不能夠回答吧?”
  “……這膠原病,無論是早期發現還是治療,都是極端困難的。”
  稍微俯身的女醫生的表情變得更加僵硬。即使如此,她還是非常認真的回答,就像表示是對卡特琳娜忠誠般。她用顫抖的聲音說著話,那種感覺,就像患者是她自己一樣。
  “這個病就是所謂的後天免疫不全——體內的免疫系統把自己的身體當作敵人進行攻擊的一種免疫障礙。此次,侵食您的肺部的即不是細菌,也不是濾過性病原體,而是您自身。要是我能夠更加頻繁地為您做檢查,也許能夠早些發現……實在是非常抱歉!”
“醫生,您沒有必要道歉啊。全是自我管理有問題。說來,查出我有這個病,是在甚麼時候?”
  “八年前……前任教皇逝世,您剛升任樞機卿的時候。”
  “啊,是這樣啊……這麼一說也是。從那開始就一直忙於工作,抽不出時間做檢查。是的,確實很忙,非常地忙……”
  卡特琳娜輕聲地說著,然後看著一旁鏡子裏自己的樣子。
  這三個月來體重減了三公斤,但由於自己是那種完全看不出體重增減的體質,所以被稱作“世界上最美的樞機卿”的美貌絲毫沒有衰退。可是,在這身軀裏,病魔的勢力不斷擴大。就是談話的現在,也在逐漸擴大……
  “……今天麻煩你了,醫生。”
  從嘴唇傳來的痛楚讓卡等琳娜意識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咬緊了牙關。
  她終於解開深鎖的眉頭,然後向不安的女醫輕輕點點頭。
  “那麼下次的檢查也要麻煩您了……啊,托雷士神父,博士要回去了,請開車送送。”
  “好的。”
  回答樞機卿的是一個小個子神父,先前在作檢查的時候,他就如房間裏的傢俱般,一直佇立在房間的角落裏。青年把手裏的小箱子遞到女醫生的面前。打開箱蓋,裏面塞滿了一捆一捆的鈔票。在給女醫生看了這些後,就關上箱蓋,然後把箱子塞到她手裏。
  “……醫生,我想請您把我的病情保密。”
  卡特琳娜對不安地接過小箱子的主治醫師進行了最後的叮囑。雖然是就像喝茶時的閒聊般無所謂的語氣,但是卻話裏藏刀。
  “知道這件事情的就只有我、你和托雷士神父三人,而其他的人只知道我得了點小感冒……我可不想被情報樞機卿那些人知道,然後拿這個來大做文章。所以,請您一定不要洩露出去。”
  “嗯,我知道了。”
  對於患者的要求,裏各裏歐機械地點了點頭。恭敬地敬禮後,準備離開。突然,她轉過身。
  “公爵大人,請您一定要堅強……”
  對著躺在床上眺望窗外的佳人,女醫儘量以冷靜——但是,覺得有些悲傷的語氣說道。
  “還有希望的。只要好好療養,繼續接受治療,就可以延長剩下的時間。因此—”
“這個我當然知道,博士。放心,我是不會自暴自棄的……那麼,請走好。”
  直到確認把頭髮束起來的女醫的身影消失在神父關上的門對面後,卡特琳娜再次把目光轉向窗外。
  南歐的春天來得很早雖然才是三月,但是絲佛劄城中庭裏已盛開著春天的花朵。花瓣顏色各式各樣,卡特琳娜視著如妖精們嬉戲玩耍的舞臺般的花壇,突然發出自嘲似的笑聲。
  “還真是諷刺啊……我都從未考慮過要孩子,就染上這樣的病。”
  膠原體是妊娠的女性、或者是女性妊娠時荷爾蒙分泌失調而易得的一種病。
  女性身體為了妊娠而準備的組織——把胎兒迎進胎內的保護組織瘋狂地把自己的細胞當作外敵,然後白細胞和K細胞便會為排除它而開始攻擊。換句話說,也可以說是自己的身體要將自己殺死。
  輕輕咳嗽一下,佳人苦笑。轉向默默佇立在一旁的神父,突然就像發現了甚麼有意思的笑話似的說道。
  “托雷士神父,你不覺得奇怪嗎?之前有無數次有人要暗殺我,但是那時候都揀回了命。九死一生是經常的事情。那時,我覺得我的運氣簡直是好得出奇……實在沒有想到,這樣的自己最終會落得個被自己殺死的下場。還是逃不過暗殺啊~”
  “……米蘭公爵大人,請您靜養。”
  與主人愉快的聲音相反,機械化步兵的回答裏沒有一絲感傷。
  “裏各裏歐博士也是這樣說。但是,對付膠原病最貼切的還是保存體力,進行自我恢復。使用藥物進行對症療法,同時用靜養和營養劑保存體力,這是最好的。”
  “保存體力……之後,要怎麼做?也許真的可以延長幾個月的壽命,但是並沒有甚麼不同啊。”
  卡特琳娜露出小女孩般的純潔笑容。
  是的,甚麼也改變不了。即使這樣老老實實待著,自己未來的命運也早已改變不了。
  卡特琳娜握緊放在毛毯上的手,直到拳頭上青筋暴起,直到指節也開始發白。然後一字一句地,像是要把所有牢牢記住似的說道。
  “是的,我沒有時間……而且,在餘下的時間裏等著我去做的事情卻堆積如山。我沒有時間來可憐自己。那種浪費是我絕不允許的……”
  是的,作為樞機卿,作為教皇的姐姐,而且作為絲佛劄家最後一人,必須要做的事情非常多。必須處理的教務、必須打倒的敵人、非報不可的仇——沒有悲歎的空閒,我要……
  “呃……?”
  胸口突然湧起一陣熱,卡特琳娜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最初以為是和平時一,樣病又發作了,但是並不相同。這種悸動是甚麼?為甚麼眼瞼開始痙攣?不,比起那些,順著臉頰滑落的溫潤液體,莫非是淚水——我哭了?
  這樣想著的時候,“鐵娘子”聳下了肩,她用消瘦的雙手捂住臉,發出痛苦的啜泣聲。
  “不要?”
  這真是自己嗎?聲音顫抖、嘶啞,連自己都不禁有些懷疑。
  “我還不想死!為甚麼……為甚麼要是我?!我還有那麼多事情要去做!”
  順著腮邊流下的淚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浸在床單上——看著這些淚,卡特琳娜咬緊了牙。
  自己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情。不是必須做的事情,而是想做的事情。不是必須說的話,而是想要說的話。
  頭腦裏浮現出那冬天湖水般的眼眸。想一直看著那雙眼眸,也想一直被那雙眼眸注視著。那麼……這是為甚麼?!為甚麼偏偏是自己!為甚麼不是別人?!
  “——公爵大人,就這樣坐著好嗎?”
  一陣有節規的敲門聲傳入正咬牙嗚咽的樞機卿的耳中。之後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那個,打擾一下可以嗎?現在不方便的話,我過會兒再來也可以……”
  “……不,沒關係。進來吧,羅麗塔修女。”
  卡特琳娜急忙擦幹眼淚,然後用濕潤的毛巾擦拭著臉頰。面對進屋的修女,她一邊裝作在擦汗,一邊用穩重的聲音回應道。
  “怎麼了?我想還有點時間可以用做事務聯絡……發生甚麼事嗎?”
  “啊,是的。就在剛才,有來自倫迪尼姆‘教授’的電報……”
  羅麗塔修女點點頭,然後拿出一封電報。經由托雷士遞給上司,說道。
  “好像是有甚麼急事,用的是特快,差人送來……那個,您不是在休假嗎?”
  “不,沒有那回事,謝謝關心……是華茲華斯博士發來的?嗯,到底是甚麼……呢……”
  掃讀著電報內容的卡特琳娜猛的一愣,動作僵硬了。僅僅數行,只是簡單地報告了事實的文字,就使卡特琳娜目不轉睛,甚至忘記了呼吸。
  “公爵大人,您怎麼了?”
  樞機卿不動了,仿佛白色的大理石雕刻一樣。羅麗塔戰戰兢兢地詢問道,那聲音細得簡直快要消失了。
  “教授的消息是壞消息嗎?難道倫迪尼姆發生了甚麼問題?”
  “……,不甚麼都沒有發生,羅麗塔修女。”
  掩飾著撕心裂肺的疼痛,卡特琳娜笑了笑。若無其事地把電報遞給一旁的神父,她極力掩飾自己的表情,不想讓侍女察覺其內心的動搖。
  “好像是倫迪尼姆宮殿裏起了點小騒亂。不迅速收集點情報不行……羅麗塔修女,你馬上給羅馬的‘劍之館’發電報,和阿爾比恩大使取得聯繫。托雷士神父,你……”
  卡特琳娜的話說到這裏就停住了,然後等待女慌慌張張地行禮告退。確認侍女已經走遠後,她表情嚴肅地把目光轉回神父。
  “你能馬上去一躺倫迪尼姆嗎,‘神槍手’?亞伯好像又遇到了甚麼辣手的事情……你知道該怎麼做吧?那個在地下的斯加密倉庫裏有。拿著去吧。”
  “明白了。”
  機械步兵無表情地點點頭,迅速轉身離去。卡特琳娜聽著他機械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便又拿起電報。在不知不覺,她將電報越捏越緊,直到要弄破了才發覺。
  “……艾絲緹.布蘭雪!”
  從佳人的嘴裏吐出一個人的名字。

II

  “怎麼說,你也太失態了吧?”
  一個午後,四十多名男女聚集厭惡人間俱樂部的圓桌前。而說話的是一名體形非常壯碩,方臉的四十歲男子。
  他叫做查理斯.薩麻瑟托。是代表阿爾比恩貴族的名家、“二十六公家”中排名第五的波法公爵家的當家主。這個在英國西北部擁有大片領地,以前又當過陸軍參謀長的大貴族用他粗粗的手指敲著桌面,然後用一種滿是險惡的視線把沉浸在低沉氣氛中的與會者瞟了一眼。
  “隔離地區的存在被教皇廳知道了就已經很令人頭痛了,現在討代那些吸血鬼又失敗了?突擊部隊的指揮官到底在做甚麼啊?”
  “據情報部的報告,那些傢伙降下的隔壁完全阻斷了‘黑暗之城’和外部的聯繫。”
  以冷靜的聲音回答著的是坐在波法特公爵對面的紐卡斯公爵阿魯夫雷德。
  在蘇格蘭東北有領地的紐卡斯公爵家雖然只排名第十九,但就他個人而言,他是身兼最高裁判所法官、貴族院議長的大法官。在官中,他享受的待遇僅次於王族和康塔貝利大可教。這個中年貴族把倫迪尼姆市的三次元圖當作靶子,然後用鐳射發射器瞄準地上的一點。
  “這個地方是‘黑暗之城’的必經之路。但是現在不要說打開隔壁了,就是連其厚度、材質都不知道……根本不可能進行殲滅。”
  “那麼,把它炸開不行嗎?”
  女王的顧問律師,同時也是有名的詩人,路德.特尼森轉過頭看著身邊的安全保障問題擔當副首相。把加入了蜂蜜和牛奶的亞麻茶倒入薔薇色的容器中,然後用裝模作樣地問道。
  “反正,那個地區要沉入水底了。稍微使用一點粗暴的手段也無所謂。您覺得呢,副首相?”
  “工兵隊早就已經嘗試過這樣做了。”
  波斯維爾用手撚著他漂亮的鬍子,然後聳聳肩。雖然他以他的聰明和見識博得了女王的深刻信賴,但很可惜,他不屬於二十六公家的血脈。僅僅二十六家——四百左右的人竟擁有百分之二十五的國土,獨佔了七成的國家財富。這些名門貴族應該會覺得自己太礙眼了吧,於是便注意了些。
  “但是,說起那個壁,到底是甚麼材質的呢?用了五十千克的TNT也沒有一點損傷。不,不止是炸藥,化學藥品、電流都完全沒用。不僅如此,當我們試圖用音波調查那邊也失敗了……那邊真的是完全從外部隔絕了。”
  “哦……那麼,就是怎麼也行不通咯?”
  聽到波斯維爾的話,國璽尚書喬娜桑.蒙塔基.道格特抄起雙手。這個擁有很長名字的老蘇格蘭貴族是在公爵席排名第十二的巴庫魯公爵的當家,是聚集這間屋裏的阿爾比恩貴族中最年長的。他垂著長長的鬍鬚,似乎是覺得疲勞而發出了一聲歎息。
  “按道理說,昨天晚上應該殲滅那些妖怪,並且終於可以唬過教皇廳和國民……但是實際上呢?我們費盡心思才奪回教皇陛下和聖女,但是卻把吸血鬼們關在了隔離地區。教皇廳已經察覺到我們在飼養吸血鬼,小市民們也因得知自己腳下有吸血鬼而開始騷動——”
  在說著意味深長的話語的老人的眼前,是剛才抄著手只說了一句話的人。金黃色的頭髮和淺藍色的軍服形成鮮明的對比。老人簡直視這位女士官為眼中釘。
  “這些還不都是由昨天的作戰失敗造成的……對對,這麼說起來,提出這個作戰的人是你吧,卡露斯子爵?哦,不,應該是瑪麗.史賓塞大佐。這個責任您應該怎麼負呢?”
  “……關於您的話,閣下。現在說這些也沒有用吧?”
  與這半個世紀都被稱作策士老貴族唱反調的並不是被責問的女士官。有著寶石般美麗眼眸的女子,為了保護面無表情地沉默著的“血腥瑪麗”而站了起來。伊林公爵.裘蒂斯.卓絲林用手臂擋在朋友前面,然後用嘲諷的眼神看著巴庫魯公爵。她的話中充滿了辛辣的諷刺。
  “不過,史賓塞大佐負責現場的指揮,這是一個事實。伊林公爵難道你不認為,若是大佐行動能夠再好一點的話,事情就不會這樣了嗎?”
  諷刺地嘲笑維護友人的美女的是公爵席排名第十三位的阿葛依魯公爵哈貝依.康貝魯。這位在威魯滋擁有大片領地,同時還擁有幾個報社和廣播局少壯派公爵,曾經向伊林公爵求過婚,但是被斷然拒絕。雖說不是對這件事情進行報復,但是他的眼神充滿了惡毒。
  “報導管制暫時是被壓制下去了,但是群眾的耳朵是靈敏的。其中還有人已經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倫迪尼姆去避難……再這樣下去,早晚巴尼克蘇醒了也不用奇怪了。萬一要是真的發生了這種事情,我們還有臉去見生病的女王陛下嗎?”
  “——二十六公家的各位,讓你們費心了。那全是由於下官不才造成的。”
  回應阿葛依魯公爵充滿諷刺的批評的是女子嘶啞的聲音。
  金色的頭髮搖曳著,被批評的女士官站了起來。然後為了讓伊林公爵放心,“血腥瑪麗”轉過來點點頭。再迅速轉過去,用險惡眼神直接看著大貴族們。
“之前放話要把吸血鬼們都殲滅,但是卻失敗了。這確實是下官的責任。但是,在這之前,下官多次上報隔離地區的處分。當然,我應該在事態變成現在這種狀況之前就採取措施的……但是,那時候,不是諸卿們都拒絕了嗎?怎麼說,對於你們來說,隔離地區就是可以產金蛋的雞。那個地方開發的技術、製品的百分之八十不都是被你們經營的企業獨佔了嗎?所以,庇護吸血鬼,拒絕我的上報。於是,才導致了今天的結局。對於這個責任,你們怎麼看的呢?”
  “你說的稍微過份了一點吧,大佐。你是想把自己的責任推缷到我們身上嗎?”
  帶著厭惡表情的巴庫魯公爵非常地傲慢。然後以阿爾比恩貴族特有的微笑,帶著惡意揶揄著女士官。
  “我承認,那裏開發的技術確實是由我們經營的企業在利用。但是,這樣可以強化阿爾比恩的國力。同時,這也是女王陛下定下的方針。”
  “是的,巴庫魯公爵,您說得沒錯。若是算一下,吸血鬼的數量一百、兩百地增長,照這個勢頭下去,隨時會完蛋——我們是這樣認為的。”
  比起老公爵含沙射影的臺詞,阿葛依魯公爵的話語更加惡毒。他瞟了一眼站著的瑪麗,他悠悠地吹了聲口哨。
  “我完全沒有想到軍隊會為我們上演出如此醜態……大佐,昨夜的作戰,不是應該先作好犧牲的準備然後再讓士兵強行突入嗎?若是把水閘打開,就可以對那些傢伙進行水攻。那樣做的話,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麻煩了——不是嗎?”
  “如果那樣做的話,去開水閘的部隊會和那些傢伙一起溺死的。”
  謹慎地反駁著阿葛依魯公爵的瑪麗面無表情。但是,抑制的尖利的聲音似乎孕育了風暴。
  “不,不只是突擊部隊。降落在隔離地區就等於是在孤立的狀態下進行戰鬥,持續下去的話會非常危險。我認為撒兵是正確的。”
  “你太天真了,大佐。”
  隨著慢慢吐出的最高級蜂蜜葉捲煙的紫煙,阿葛依魯公爵就像是把談論自家的養的狗生病了作為話題,那深刻性卻連十分之一都沒到。從銀煙盒裏取出新的葉煙,他又無情地加上一句。
  “為了大家而捨棄小家——若能夠以幾十個士兵的命換來國家安全,那是應該值得慶賀的事情。這就是政治。”
  “……政治嗎?”
  作為在這間房子裏唯一站著的貴族,瑪麗重覆著男人的話。臉上更加沒有表情,她用平板的聲音說道。
  “這麼說來,兩年前內亂,我的部下就是因為這種政治的手段而犧牲。”
  “兩年前……啊,貝爾法斯托鎮壓戰。是這樣的,那是必要的犧牲。”
  像是被女士官喚起了記憶般,阿葛依魯公爵用手輕輕拍了拍額頭,他一邊抽煙,一邊優雅地點點頭。那支煙非常貴,一支就相當於平民一個月的收入。
  “假裝與叛亂軍的首領和議,把他引到倫迪尼姆來。要一舉殲滅的話,必須要想辦法讓他們疏忽大意。只有把你和你的部下基本上是繳除武器地留在敵人勢力圈中,逆賊們才毫不在意地來王都做和平交涉……啊,對了~也是由於這個原因你才獲得了‘血腥瑪麗’這個令你感激不盡的稱號啊。我覺得你真是好可憐啊。”
  “……可憐?”
  小聲嘀咕的女士官的眼睛裏突然閃過一道冷光。
  女子在腰間摸索,瘦骨嶙峋的手碰到佩在腰間的軍刀——但是,最後並沒有拔出刀。纖細的手指掠過軍刀,轉而從口袋裏面拿出紙巾。就像是想把貴族們的視線擋住般,用它遮住臉。
  “死去的士兵們是‘必要的犧牲’,而下官則是‘可憐’?……阿葛依魯公爵,你說話言重了。作為阿爾比恩軍人,我覺得感激涕零。”
  “呃、這個……那,昨天的作戰雖然失敗,但是我們也按照計畫救出了教皇陛下和聖女。我認為,史賓塞大佐也做得不錯了吧?”
  打斷平靜得不自然的女士官和鄙視她的大諸侯的是波斯維爾。也許是這位深得正在生病中的女王的信賴的副首相想顧及一下雙方的顏面,便笨拙地試著改變當前的話題。
  “不管怎麼說,關於責任問題,等以後有時間再討論吧。現在我們有一個要直接面對的問題——艾絲堤修女,我應該怎樣在媒體裏報導呢?她是王太子殿下女兒的這件事,在眼前這種情況下公開,合適嗎?”
  “當然應該還要隱瞞一陣子了。”
  對於無建樹的提議,紐卡斯魯公爵給予了回應。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報告書,然後翻開厚厚的沉重文件夾。
  裝在文件夾裏面的是那個人物的個人相關資料。
  這是昨天晚上開始,以宮內廳、星室廳、國家情報部為首的二十八個相關各省廳不眠不休地調查得出的中間報告——對於突然出現新的、並且有可能是最正統的王位繼承者,以昨天簡單的DNA鑒定為開始,進行的各種調查的結果、以各官公廳保管的文書為基礎的資料精查成果在檔裏面滿篇都是。
“嗯,等正式的調查結果出來應該還需要一段時間。因為之前有拘禁過克雷曼記者,也請求教皇廳不要講出去,所以並不擔心媒體會洩露出去。正式發表要等到官內廳正式調查報告出來以後,即使這樣也不會太遲吧?”
  “那麼,艾絲堤修女……不,艾絲堤陛下,確認她本人的意見是一個問題啊。”
  還很年輕的薩.布魯斯.查奇魯有點為難。這個大學畢業,前不久才剛繼承了馬魯巴拉公爵家的青年,有些顧慮地看了看大家,然後像尋求贊同一樣地又補充說道。
  “如果她沒有繼承王位的意思,也有可能發生放棄繼承權的事情。再怎麼說,她之前是過著與王位甚麼的完全沒有關係的生活……即使是正式調查結果出來了,在沒有確認她的意思前,不是都應該向媒體隱瞞她是王女的事情嗎?如果不這樣的話,也許會成為恐怖的隱患。”
  “嗯,馬魯巴拉公爵說得有道理,怎麼說她既是聖女又是王女陛下。沒有比她更能夠得到民眾支援的人了。”
  “萬一要是這樣的人物辭退王位繼承的話,那不是巴尼克不能解決的。處理得不好還會引起內亂……啊啊,這個時候居然出現一位這麼辣手的人物。”
  “不,這也許是不幸中的萬幸。她的出現使教皇廳民眾的目光從最近發生的不詳事中得到轉移……”
  二十五個公爵都開口發表自己的意見。圍繞著自家利害和阿爾比恩國家的利益,反覆討論著自己以後應該選擇的道路——還有一個人,她心不在焉地看著這些大貴族們,這位最大的貴族回顧旁的友人。
  “……那麼,那個女孩怎麼樣了,瑪麗?”
  伊林公爵打了一個大呵欠——簡問到坐下的女士官。
  “聽說昨天晚上從‘黑暗之城’帶回來,已經轉移到醫院……但是,你知道她現在在那裏做甚麼嗎?”
  “她現在被藏在溫紮官殿裏——怕藏在市里的話會被媒體曝光。”
  回答問題的女士官說出了距離倫迪尼姆西郊三十公里處的離官的名字。
  臉色依然是青一陣白一陣的,但是淡藍色眼眸裏,剛才對貴族們的激情完全消失了。又變回了平時那個冷靜沉著的女士官。
  瑪麗輕輕地聳了聳肩,然後對友人提出的問題做了個明確的補充。
  “簡單地做了一個檢查,並沒有發現被吸血或被強暴的跡象。但是那之後一直被關在禮拜堂,再沒有踏出來一步……不,那還算好,我聽說她沒有吃任何東西,也沒有喝水。”
  “啊。作為布裏吉德伯母的孫子,實在是太纖細了……禮拜堂?啊,原來如此。難道是之前提到的神父?”
  用手指碰著嘴角的黑痣,簡露出似乎在考慮甚麼的事的表情,但是馬上又心領心會地點了點頭。
  “好可憐啊,那個人。聽說死掉了?她是那兩個人的孩子吧?因為這樣而落得連飯也不能吃的悲慘下場?”
  “這個就不得而知了。不過,確實是非常地親密。”
  “嗯……有點意外呢。我一直認為艾絲堤應該是更堅強一點的人……即使是自己的戀人死去也依然堅強,但是沒有想到她竟然會關起來哭。我覺得有點失望。”
  “請您不要用自己的標準來要求別人,‘瘟神簡’。或者說,她只是一個普通人。畢竟不是大家都能夠像你這樣堅強。”
  “說到堅強,你不是也一樣嗎,‘血腥瑪麗’?若不強硬,女王也不會做那些流氓的商業買賣……啊,是啊,這樣的話,那個孩子也許不適合這個玉座。”
  似乎是在考慮甚麼事情的樣子,眼眸中閃爍著惡作劇的光芒。簡淺色的眼裏印著圍繞圓桌的貴族們,嘴角上揚。
  “諸侯、媒體、還有教皇廳、日爾曼……王宮是吸血鬼們的巢穴。比起那裏,隔離地帶更是恐怖。在那種地方,若是把一個小女孩放出去,瞬間就會成為禿鷲的目標。僅是一介女子是絕對不可能生存下去的地方。”
  遠看著圓桌旁的貴族們,女士官這樣說道。
  列席者之間爭論的話題迅速從艾絲堤本人轉移到了對日爾曼的疑問上來。根據昨晚史賓塞小隊從隔離地區救出的教皇的證言,昨天下午,在河道有不明的恐怖主義者襲擊教皇和聖女是事實。雖然恐怖主義者去向不明,但是後來的調查得知襲擊時使用的槍是日爾曼特種部隊的武器。關於這件事,是否應該追究日爾曼大使,波斯維爾副首相認真地調整著公爵們的意見。紐卡斯路公爵認為時機尚早而搖頭,但是他被強硬派的阿葛依魯公爵和波佛托公爵強烈地讉青。這個爭論是被紐卡斯路公爵家和有著惡劣傳統的諾佛庫公爵煽動的。
“王宮……確實是一個萬魔殿。”
  以敏銳的眼光眺望著男人們不知疲倦地互相惡毒的嘲諷,互相應酬。瑪麗從煙盒中拿出一支煙銜住。
  “簡直就不是人能夠涉足的地方。艾絲堤也應該明白這一點……簡,她確實可以坐上這個玉座啊。”
  “嗯,是這樣吧。但是,我認為,還是由內心純情的王女在幕後控制操作,扮演惡魔的角色比較適合。現在想要悔改,成為國民的模範,過清廉的生活,光是想著就不由得一陣寒。”
  被公認為“性格奔放”的伊林公爵,完全不在意地聳了聳肩。
  昨夜,日爾曼王對教皇暗殺事件有了疑惑開始,論血脈的話,應該是她離玉座最近。但是,事實上,她在國內的貴族、教皇廳的信用和威望是非常地低。而作為統治者,只有所屬她的伊林受到很高的評價。想要君臨把她看作是“鄰國的皇帝”的阿爾比恩市民的話,會很辛苦。也就是說,繼承王位雖然不難,但是想要保住它的話,是很困難的——她本人似乎也懂得這些,於是像暗示甚麼似的,看向親友。
  “果然,瑪麗。沒有人會比你更適合這個玉座。雖然是庶民出身,但是又有甚麼關係?你為國家作出的貢獻無人能及。我,還有那些老人在王都悠閒度日的時候,你卻獨自奔波在戰場,弄髒了自己的手。明明是非常優秀的你卻只能夠得到‘血腥瑪麗’這個骯髒的綽號……我才不管甚麼正統王女或是甚麼聖女。我,只支持你。因此,堂堂正正地成為王吧。”
  “……謝謝你,簡。”
  女士官以少有的平靜的眼神看著朋友認真的臉。那表情還是那麼平靜,但是淡藍色的眼眸卻閃過一絲悲哀。是因為天花板上太過明亮的照明嗎?
  “但是,你也知道,我的雙手沾滿血污。在我眼前死去的部下,因我憤怒而死去的敵人,他們的血已經弄髒了我的雙手。真的可以用這雙滿是污穢的雙手接過王冠嗎?我有坐上薔薇玉座的資格嗎?”
  打斷她們談話的是急急的敲門聲和一個有點變調的男子的聲音。
  接著,這個俱樂部的老闆邁著急匆匆的步子進入屋內。他在大家有些責怪的目光的注視下,幾乎是用跑地走到波斯維爾前把一個紙條交給他後,然後迅速耳語了幾句——認真聽著的副首相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非常緊張。
  “諸卿,剛才從王宮裏來了消息。”
  波斯維爾揮手讓老闆退下,自己轉回面對圓桌。以一種完全沒有感情的聲音宣讀紙上的消息。
  “下午四點五十分,陛下的狀況突變——全體人員,迅速回王宮參見。”
  “……哎呀哎呀,該到的事情終於來到了。”
  無視暫時變得嘈雜的談話室,簡站了起來。催促著還在座位上眼睛閃著光的女士官。
  “那麼,我們快點回去參見吧……也許你要和你祖母進行最後的告別了,瑪麗。先做心理準備比較好。”
  “知道了,我這就回去……但是,你能幫我先去參見嗎,簡?我去趟溫紮,把艾絲堤修女帶過來。如果祖母死的時候她沒有能見最後一面的話,是比較可憐的。”
  “嗯,也對。我陪你一起去吧?不管怎麼說,你們也是姐妹。在一起是最合適的。”
  瑪麗的臉上滿是吃驚的表情。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問題,瑪麗似乎想說甚麼,她回頭看伊林公爵,但是她已經轉身離去。圓桌上那些尊貴的大貴族也一樣,各派閥各自小聲談論著,然後走出了屋子。
  女士官抽著煙,就這樣一個人在這個房間裏,房裏彌漫著紫煙。
  “修女……是啊,仔細想想是這樣。我竟然完全沒有發覺。”
  瑪麗苦笑著自言自語,然後輕輕地把煙灰彈在煙灰缸裏。自己也認為自己太過粗枝大葉了。她眯起眼睛,視線追著嫋嫋上升的紫煙。
  居然到現在才意識到,自己簡直像一個傻瓜。但是,那確實是一個事實。艾絲堤.布蘭雪——這個充滿朝氣的少女,是和自己有血緣關係的親妹妹。但是,無論是身份、出生後的境遇還是所擁有的東西,都與自己完全不同。即使這樣,她還是一個人——
  (……大佐,能夠打擾您一下嗎?)
  這時候,突然一個低沉的聲音打斷瑪麗的思維。
  但是,是哪里的聲音呢?昏暗的談話室裏除了她以外沒有任何人了。俱樂部的服務員也早已識相地消失。儘管如此,瑪麗卻絲毫沒有流露出驚訝的神色。就像部下站在面前一樣,她用很隨和的語氣說道。
  “哦,是你啊,艾昂塞德軍曹……卡尼噶姆兵長也在吧?聽說你們在地下受傷了。”
  (啊,只是斷了條手臂,根本不足掛齒的小傷。)
  嘶啞的聲音和剛開始的聲音不一樣,似乎是忍耐著很大的痛楚,又充滿了懊惱。
(沒有發覺到腳斷了……但是,不會影響到作戰行動的。)
  “這樣最好了……啊,正好。我有些事情想問你們。傑克.艾昂塞德軍曹、特德.卡尼噶姆兵長,你們二人明白我想說甚麼吧!是關於艾絲堤修女的。”
  把手上的煙在煙灰缸里弄熄後,瑪麗眼眸裏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她對著牆角的暗處,那個沒有一個人影的地方問道。
  “誰說對她出手沒有關係?我是命令你們去演好‘日爾曼教皇和聖女的暗殺未遂事件’,不是叫你們真的去暗殺。”
  (大佐您的確這樣吩咐的,但是我們並沒有接受命令。)
  對瑪麗的臺詞,進行反駁。聲音裏沒有一點畏懼。保持著恭敬,但是語氣淡淡的。
  (在“黑暗之城”襲擊艾絲堤公主完全是我們二人的獨斷行為——因為我們認為那是排除障礙的最佳機會,所以就偷襲。)
  “——你這個笨蛋!”
  冰冷的聲音在談話室的空氣中迴響,“血腥瑪麗”急得一拍桌。
  “居然不聽我的命令,擅作主張,傑克.艾昂塞德軍曹、特德.卡尼噶姆兵長!明白了嗎?!你們的行動會上軍法會議……不,還不止,簡直就是大逆罪!”
  (軍法會議嗎……我們沒有按照大佐的命令行動,願意接受任何懲罰。)
  嘶啞的聲音顯示出了他的擔心,似乎卡在喉嚨裏說不出。之後,聲音變得有點瘋狂,但是不知為何,感覺有點悲哀。
  (但是,很可惜的是,我們已經是死人之身了。再是甚麼軍法會議,也不能裁決死了的人吧?)
  “嗯……”
  聽到眼前看不到的人口中吐出“死人”這個詞,女士官的憤怒平靜了下來。柳眉還是很不高興地上挑著,但是卻多少壓抑了自己的聲音,回到問題上來。
  “……算了。對於你們的處分以後再說。但是,為甚麼呢,軍曹、兵長?為甚麼要自作主張地想要排除艾絲堤.布蘭雪?”
  (當然是為了讓大佐能夠繼承王位。)
  “為了我?這是怎麼回事?”
  (就是我們說的那樣——艾絲堤修女是維多利亞皇太子妃的女兒。在法律上,是擁有正統的王位繼承權。但是,怎麼可以把王位給這種突然出現的小姑娘?明明應該把玉座給大佐您的。這樣想著,我們就採取了作戰行動。)
  “你們想得太簡單了。即使這個女孩消失,我也還有兩個強勁的敵人,難道你們忘記了?”
  瑪麗似乎不願承認自己感情的動搖,面部表情消失了。努力用平靜的聲音對忠實的部下說道。
  “日爾曼王、伊林公爵……只要艾絲堤還活著,就可以用她作為牽制他們的籌碼。但是如果把她殺了的話,那就僅剩一具屍體了,沒有任何的作用。”
  (您考慮了那麼多了……實在是非常抱歉,我們考慮得太少了。)
  面對女子冷靜透徹的聲音,看不見的男人們發出了歎息的聲音。
  (明白了。以後,我們會注意的……但是,大佐。有句話我必須要說,如果,艾絲堤真的把大佐排擠了,而登上玉座的話,我們就不得不採取獨自行動了。我們只支持大佐,除了大佐以外,沒人可以戴上阿爾比恩的王冠。)
  (傑克說得對,大佐!不只是我們這樣想,與大佐並肩作戰的所有人都是這樣認為的!)
  與“血腥瑪麗”冷酷的聲音相反,眼前看不見的人的話語十分堅定。他們的聲調很謙遜,但是卻沒有一絲猶豫地說道。
  (那些中飽私囊的貴族們!豬一樣的傢伙!他們在遊手好閒的時候,大佐卻帶領著我們馳騁在戰場上,被鮮血和泥土污染了雙手!除了大佐,沒有人能夠配得上當這個國家的國王!)
  (特德說得對,大佐!所有的榮耀、名望都是您應得的。那個應該你戴的王冠到底是誰允許拿給別人的?只要誰敢,我——不,我們“軍團”是絕對不允許的。就算她是您的妹妹。)
  “你們……”
  瑪麗一直以一種悲痛的表情聽著這些無形人的長篇反駁。枝形吊燈的燈光照著自己的影子,一動不動。她微微張著嘴。
  “……對不起。”
  從有些失色的嘴唇中吐出的話語有些沉重、難過。她的視線那麼虛空,就像是在追悼死者一般。她低聲道歉。
  “真的很對不起……你們對我說這些。明明是我把你們逼上了絕路……真的很對不起。”
  (您在說甚麼啊,大佐!那個時候把我們——在貝爾法斯托鎮壓戰中,讓我們第四十四連隊全軍覆沒的是那些剛才在圓桌上囂張得不得了貴族們和他們的參謀!大佐您只是中了那些人的奸計而已!)
“但是,要是不是我相信他們,要不是我贊成他們引反亂軍的首領到倫迪尼姆來的話,你們就不會犧牲了……這全是因為我太過天真而招來的禍害。”
  (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大佐。請你不要自責……比起責備自己,您更應該考慮一下將來的事情。)
  對女士官說話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很溫柔、很穩重。就像是想把咬著嘴唇,面色如死灰的瑪麗吊回現實一樣,悄悄地說道。
  (那麼,今後我們應該怎麼做呢?艾絲緹修女——不,艾絲緹公主的王位繼承權早晚會被證實。這麼一來,王冠遲早落入她的手裏。那麼,不是會阻礙我們的計畫?各個地方的同志都已經開始行動了。要是現在大佐不能即位,就會從根本上顛覆整個計畫。)
  “……艾絲緹的王位繼承權確實是正統的。”
  當沒有人形的人說到“王冠”的時候,瑪麗眼眸中閃過一道冷光。與此同時,之前抑鬱的表情也從堅毅的美貌中消失了。就像是發現了敵軍的將軍般伸直了背脊,“血腥瑪麗”用生硬的聲音補充道。
  “儘管這樣,她能不能繼承王位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決定這件事情的不是大臣們,也不是我、貴族們——而是艾絲緹公主,不,艾絲緹小姐她自己。她自己有沒有繼承王位的意思,直接影響到決定下一個玉座的主人是誰這件事。”
  實際上,在爭奪王冠的競賽中,艾絲緹占絕對壓倒性優勢。畢竟她是“伊什特萬的聖女”。她雖然只是以殺吸血鬼的英雄著名,但是要是公開她本來是王女的身份,一定會得到民眾狂熱的支持。而且,想控制她的貴族們也會開始擁立她的。
  那麼,是她自己不想要王冠呢?
  所謂王位繼承權,不僅只是要履行繼承王位的“義務”,還要行使“權利”。沒有誰能夠強迫不想繼承的人繼承王位。那麼,現在的她想得到王位嗎?
  (要是她不想要王冠……)
  又回到了王位繼承的競賽上來了——瑪麗再次把香煙銜在嘴上,思索著兩個對手和自己的利害關係。
  首先,簡沒有國內貴族的支持,而其本人也沒有這個意思。而日爾曼的凶王,瑪麗的工作十分奏效,迅速擴大教皇暗殺未遂的疑惑,對於他而言,現狀非常不利。
  另一方面,雖然自己是“庶民”身份,但是昨天晚上以來,由於對教皇廳施加了巨大的壓力後,瑪麗已經開始無視這個身份了。
  昨天晚上地下發生的事情——瑪麗親眼看到教皇、神的代理人竟然庇護吸血鬼。而且那之後,甚至連異端審問局局長都妨礙阿爾比恩軍的戰鬥行動,最後導致作戰戰敗。如困把這些都向社會曝光的話,教皇廳會變成甚麼樣子呢?
  雖然防礙作戰的佩卓斯現在意識不明地躺在醫院裏,但是,他做的那些事錄影還在。西斯特.寶拉暗中傳達了旨意,現在,羅馬梅帝奇樞機卿肯定是忙得不可開交。如果快一點的話,今天晚上應該就可以得到好消息。
  但是,那樣瑪麗就沒有弱點了嗎?等別是去世的母親——前任卡魯斯子爵夫人哈莉額托十八年前死於一起不祥事,這件事情就成了她的痛處。為了封印“維特之亂”的事實真相,瑪麗這幾個月都十分慎重地很事。破壞了王宮文書裏凡是與此相關的書籍和資料,到處搜尋當時的證人,並嚴密地監視起來。但是,大部分都被先到的部下給殺害了。雖然對此,瑪麗也很憤怒,但是都成功地偽裝成獵奇殺人而隱瞞過去了。是的,一切都進行得非常順利——但是,這次艾絲緹的出場,事態開始向意料之外的方向發展。以波斯維爾與他的友人華茲華斯博士為中心,開始著手調查十八年前的事件。要是皮他們知道了事件的始末、策動證據隱滅的話,根本不要談甚麼繼承王位了。所以在那之前必須要想辦法即位,然後把整個事情的始末隱藏起來。
  (還是要看她的心情來決定嗎……)
  問題還是要艾絲緹來決定。只要她宣佈放棄王位的繼承權,那麼自己和王位之間就沒有任何障礙了。然後,只要繼承了王位,就可以實行另一個計畫了。這十年來一直在心中醞釀的計畫,想改變阿爾比恩這個國家的夢想——
  “……話說回來,艾昂塞德軍曹、卡尼噶姆兵長,你們來這裏做甚麼?”
  瑪麗有點興奮,但是在分析了現狀後,突然視線轉動了。還是繼續面向甚麼也看不到的暗處,然後輕輕點點頭。
  “我明明吩咐過你們,在有新的命令之前對待。可是,你們怎麼跑這裏來了?”
  (是這樣的,事實上是出現了一個問題。因此,需要大佐您下達緊急指示……今天早上,證實了華茲華斯博士有向軍隊的人事局寄過詢問的信。博士在過去的五十年裏一直在尋找接受過K式生體改造處置的強化步兵——也就是在尋找我們的記錄。)
“甚麼……?!”
  瑪麗正要點煙的手停住了——然後眼眸險惡地眯起來。
  (複數的根據已經確認完畢了。這樣下去的話,博士發現我們的真面目只是時間的問題了……也許,他還會順著線索找到大佐您。)
  “這樣啊,華茲華斯博士……”
  臉色越發蒼白的瑪麗發出了一聲歎息。銜著香煙,馳騁一下思維。而後,和紫煙上升一起,僵硬的回答從口中說出。
  “那個頭腦在我的官廷裏也有用……但是很可惜。問題必須處理。”
  (明白了。就把他交給我們吧。事實上,航空隊內的同志已經開始行動了。說是,一個小時之內就能送來好消息。)
  “很好。那麼,就拜託你們了。這期間,我要去一個地方。”
  (您要去哪里,大佐?)
  “溫紮離宮。去王宮前想把艾絲緹修女……把妹妹也帶去。”
  好像很難開口似的,在說到“妹妹”這個單詞的時候,瑪麗站了起來。把煙在煙灰缸弄熄,然後邁開純粹軍人般的律動步伐走開。
  “那個時候,順便確認一下她繼承王位的意思。如果她沒有繼承王位的意思,當局就不會公開她的身份。在諸侯們去管閒事之前,我想先去堅定一下她的意思。根據結果,也許讓你們做事情會不同。為了能夠隨時接受到命令,請秘密保持聯絡。”
  (明白了……但是我有一件事情想確認一下。)
  “甚麼事情,軍曹?”
  (萬一,您重要的妹妹決定繼承王位……那個時候該怎麼辦?)
  “……看她的樣子,我覺得應該不會發生這種事情。”
  手握著門把,“血腥瑪麗”猶豫地這樣說著。對於當機立斷的她來說,這樣的事情是比較少的。她的嘴一張一合,最後終於像下定決心一般地點點頭。
  “如果真的發生這種事情,那個時候,就有必要做個決斷。這樣就要拜託你們做很多事情了。”
  “決斷”和“行動”的內容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是瑪麗己經用表情傳達了。留下一個簡短的回答,然後確認兩人已經離去後,便把門打開來。
  “妹妹……嗎?”
  俱樂部的人馬上跑來恭恭敬敬地遞上外套。“血腥瑪麗”再次重覆了那句話。
  雖然是沒有甚麼實感,但是,那個紅發少女對於自己來說,是唯一的妹妹。就像是太陽的影子般存在的自己,雖然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對於自己來說,幾乎不怎麼見面的唯一知道自己身份的祖母就是自己唯一的親人,要說血緣的話,絕對是親得不能再親的親人了。
  在這樣想著的時候,作為“姐姐”當然希望“妹妹”千萬不要下甚麼不幸的決定。她仰起頭,把視線轉向被枝形吊燈照亮的天花板——從一出生到現在,就從來沒有接受過神的祝福。這麼卑微的自己,即使向上天乞求,也不會被上天聽到吧。

III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與鳴叫的汽笛聲音相重疊,有人在發出悲鳴聲。看著倒在地上沒有頭的神父的身體,艾絲緹覺得這個聲音非常地聒噪。
  就像是要把靈魂的一部份打碎、磨壞一般的年輕女子的叫聲。然後察覺到這野獸般的悲鳴是從自己的喉嚨裏發出來的時候,自己的手腳就像是被人操作的人偶那樣被吊了起來。下一秒鐘,艾絲緹拿槍對著金色頭髮的青年,毫不猶疑地用手指緊緊地扣著霰彈槍的板機。
  “請小心,主人。布蘭雪她——”
  在前面站著的執事——或者叫做坎柏菲?不,那些事情已經不再重要了——他搖著黑髮發出了警告。刹那間,短到只有大腿那麼長的兇器開始發射。直徑只有幾毫米的鐵球群擴大成一個網,向空中飛去。前方是名叫該隱的美少年。是以一種悲哀的表情俯視著沒有頭的遺體的純白色的天使。散彈直接攻擊他的身體,但是他卻一彎腰,跳著躲開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著的艾絲緹的手沒有停止過,發炮的同時裝膛。然後瞄準——扣扳機。白衣青佃也隨著激烈的彈雨閃身躲避。艾絲緹毫無感覺地看著他,繼續裝膛,開槍……
  似乎是被血氣衝昏頭腦,不能思考。不,也許是大腦不允許心裏想其他的甚麼東西。但是,身體卻像是別人的,不受控制地行動,不停地扣動板機。
  簡直就像在看一場沒有結尾的電影一般——是那麼地醜惡。
  這個惡夢到底甚麼時候才可以結束啊?在考慮到這個的時候,艾絲緹突然發現聽不到槍聲了。左手依然拉著裝膛的地方,但是把子彈送入彈倉的時候,卻沒有那種金屬的手感。沒子彈了嗎?還是甚麼地方卡住了呢?……
  彌漫在以前的管制室的硝煙,比王都的霧還要濃。硝煙被捲進經過了數百年歲月的空調裏面,粘粘地漂在四周。
  艾絲緹以空洞的眼神看著硝煙對面,倒在血淚中已經不能動了的黑色和白色兩個影子。連把腳邊有裂痕的圓形眼鏡踩碎都沒有注意到。完全沒有注意地,向黑色影子——蹣跚地向沒有頭的男人的殘骸旁走去。
  “神父……?”
  用顫抖的聲音叫到——沒有回答。
  “神父!”
  這次叫得更大聲——還是沒有回答。
  露出修士服外的脖子,被整整齊齊地切平。
  本來應該在那上面的頭不見了。混在弄濕地上的紅色血液裏的灰色的液體莫非就是腦漿?地上到處散落著的如白色寶石般發光的東西,是牙齒。泛白的眼球滾落在地上,上面還牽著神經網,如冬天湖水般青色的眼眸裏的白色眼膜已經掉了出來……
  “騙人……”
  艾絲緹用打量初次見面的人的眼光看著無頭的殘骸。凝視著現在還在冒血的血管,她一直重覆著沒有意義的話語。
  “騙人、騙人、騙人騙人騙人騙人騙人騙人騙人……”
  這不是真的,一定只是開玩笑的吧。他不會死。那麼貧窮、下賤,那麼無情、醜陋的他是絕對不會讓人看到自己死得那麼淒慘的樣子的。所以,這一定是開玩笑。真正的他一定藏在甚麼地方,偶然會出現。是的,一定會吊兒郎當地叫自己“哦~~艾絲緹……”,然後突然出現。這樣的話,自己就會乖戾地抗議——
  “——哦~~艾絲緹。”
  招呼精神恍惚地站著的少女的聲音讓時間都停滯了。
  仿佛沒有一點警戒心,那聲音十分明朗——但是,突然出現在背後的修女雖然活著的,但是臉卻像死人一樣蒼白。
  “……呃、呃?!”
  “嗯?怎麼了?怎麼這個表情?”
少女乾涸的聲帶中發出的聲音就像是從壞了的擴音器中傳出來的一樣。沒受一點傷的白衣青年溫柔地俯視著少女。但是,當注意到艾絲緹的視線一直看著自己的腹部的時候——察覺到衣服上大大小小的洞,困惑地咂舌道。
  “啊,衣服上怎麼那麼多洞……真是過份啊,艾絲緹。竟然對自己的朋友做出這樣的事情。再怎麼開玩笑,也太過火了吧?”
  “啊、啊、啊……騙、啊……騙人……為、為甚麼?!”
  該隱腹部上的洞已經大到可以讓艾絲緹的頭鉆進去了。
  那是當然的。在如此近的距離直接受到散彈的攻擊。但是,那裏卻沒有流一滴血,也沒有任何內臟掉出來。就像是在人的身體裏開了個洞穴,然後只看到平白無奇的白色內部而已。
  “啊,這個啊?以前的時候,和弟弟打架後留下的,被他從一個高地推下去。”俯視著恐懼和驚愕得要死的修女,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他一邊害臊地摳著燒焦的襯衣上的槍痕,解釋道。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那個時候留下的燒傷,到現在都還沒有治好。只要一到下雨天,就會噝噝啦啦地痛,很難受的。因此,我來拿回保管在這裏的我的遺傳因數圖,想作為回收修理的參考……喂,怎麼樣,艾依紮克?找到那個資料沒有?”
  “我的主人……”
  沒有表情地抬起頭的是手指在終端機上飛馳的“魔術師”。他回頭看看主人。然後輕輕地聳一聳肩。
  “您弟弟的怒氣很強烈啊,他把內部的記錄素子全部破壞完了。而且不只是這個地方,是在很大的範圍裏對電子系統設置了防火牆。這樣,即使是把記錄素子帶回去了,也沒有辦法修復。”
  “啊……嗯——那實在是很鬱悶啊。那麼,也不能連接到網路上?能不能搜索一下,還保管著我們的設計圖的研究所的資料庫裏還有沒有?”
  “也無法連接到網路。這裏的電動知性完全下降。很抱歉,我太過激怒您弟弟了。”
  “不,從很早以前開始亞伯就易怒。那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但是,還是讓人頭痛啊。該怎麼辦呢……啊,對了!”
  就像是突然發現了甚麼,白色青年一拍手。他轉向艾絲緹身旁,破破爛爛的無頭屍體。
  “仔細想一下,即使沒有設計圖,這裏不是有現成的東西嗎——弟弟和我是完全同型的身體。只要有這個人的身體就夠了……哈哈,真是沒有注意到啊。”
“……‘有身體’?”
  艾絲緹重覆了一遍該隱的話。雖然不是很清楚是怎麼回事,但心裏卻有非常不祥的預感。應該不會發生比現在更瓌的事情了,但是,艾絲緹卻因為這討厭的預感後退了好幾步。抱起亞伯的遺體,本能地想從這裏逃出去——但是,白色影子卻慢慢地靠近修女。
  “嗯?要去哪里呢,艾絲緹?”
  用和死去的神父同樣的臉俯視著修女。該隱微微斜著脖子,然後用溫柔的聲音對牙齒打顫的修女說道。
  “真是抱歉,讓您這樣恐懼……但是,馬上就可以結束了。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回上面了,然後去吃點甚麼好吃的東西。你想吃甚麼呢?肉、魚?我最喜歡吃烤肉了。但是,艾絲緹己經吃膩了吧?”
  “呃、呃?”
  艾絲緹本能地甩開青年伸過來的手——不,雖然想要甩開,卻失敗了。但是,她以一種面對天敵的眼神瞪著該隱,並將身體縮成一團。
  青年一邊溫柔地安慰著被恐懼包圍的、有點發瘋的少女,一邊悄悄地向她抱著的遺骸伸出了手。
  “那麼,就儘早……啊?!”
  “怎麼了,我的主人?”
  單膝跪在終端機旁,正在摸索古代木乃伊的“魔術師”很驚訝的回頭。
  他看到的是,白衣青年縮回去觸摸弟弟遺體的手——疼痛難耐地抱住的手上有些燒焦的痕跡。
  “甚、甚麼?發生甚麼事情了?”
  另一方面,艾絲緹呆呆地說道。
  在接觸的瞬間,一道白色的光芒把該隱的手彈開。那確實是神父“吸血鬼獵人”——變成被咀咒的姿態時放射出的電擊。但是,為甚麼是現在?明明亞伯已經死了啊?!”
  “……啊,沒甚麼的,艾依紮克。只是被嚇到了而已。即使這樣…你也要妨礙我嗎,‘02’?”
  在瞪著眼睛的亞伯前的該隱為了讓僕人放心,而用很輕鬆的語氣說著話。但是,看著艾絲緹抱著的遺體的碧藍眼眸卻閃過一絲金屬般冷冷的光。
  “為了庇護宿主而戰,這似乎不是你們的作風吧?啊,難道只是你們想要扯我的後腿?不管怎麼樣,如果過分了的話,我可不允許……咦?”
就像有誰在神父的遺體裏,該隱的話突然停止了。他俯視著剛才被電擊的手,表情變得不可思議——剛剛還白得透明的手上,以燒傷為中心,開始漸漸地變得漆黑。然後不斷有水滴從變黑的皮膚裏落下。傷口起了很多小泡,滴下的液體也略帶黃色,而且還散發出可怕的氣味。不,發生異常的不僅是手腕。剛才被艾絲緹擊穿的腹腔,大穴邊緣也開始變色——這是?
  “啊?身體在崩潰……?”
  從目瞪口呆的修女身邊往後退一步,該隱審視著自己開始溶化的身體。
  “咦?這到底是怎麼了……喂,艾依紮克。這是甚麼原因呢?”
  “——啊,很抱歉,好像是因為時間到了,我的主人。”
  對於有些不滿的青年的問題,答案雖然殷勤,但卻十分殘酷。看著主人身體滴下的液體,“魔術師”有些惋惜地搖搖頭。
  “離活動界限應該還有時間啊。也許是因為和您弟弟交戰而消耗了預算以上的體力吧……不管怎麼樣,在身體還能夠保持的時候,最好回到再生槽。”
  “……啊啊,還真是麻煩啊。真想早點恢復到原來的身體啊。”
  對於僕人的建議,該隱嘟起了嘴。就像一個還沒有玩夠的孩子聽到要關門的消息一樣嘟嚷。
  “哎,沒有辦法。今天就回去了嗎?好不容易來到這裏,真是可惜……哦,對了。艾絲緹?”
  該隱似乎是想到了甚麼,然後對著仿佛是做了噩夢一樣的、發呆的艾絲緹說話。那聲音仿佛包含著這十年朋友的感情。
  “我想,你將來會遇到很多困難,不過要加油哦!別哭,也別灰心。約定好了哦?”
  “我的主人,請快點。您的身體已經快保持不了了。”
  “知道了,我馬上就走……那麼,就這樣了,艾絲緹。”
  青年對艾絲緹眨眨眼,做了一個飛吻,然後就和“魔術師”消失得無影蹤了。是的,消失了。二人消失後的大廳就只剩下艾絲緹和她懷中的遺體,還有就是地上被貫穿腹部、己經死去的“鬼女”——溫妮紗。連四個木乃伊和它們抱著的東西都消失了,為甚麼卻感覺大廳內的東西更加多了呢?
  汽笛依然在響個不停。在這汽笛聲中,艾絲緹恍惚地坐在地上,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呆呆地看著修士服的遺體,艾絲緹的耳邊突然傳來此起彼伏的呼喊聲。
  “——艾絲緹修女?!你在這裏嗎,聖女?!華茲華斯博士,艾絲緹修女在這裏!發現‘伊什特萬的聖女’了!”
  一邊這樣叫著,幾個人跑進大廳裏面來。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們,估計是國務聖省的SP。他們的先頭人員已經來到艾絲緹的身旁。那個中年的紳士好像在哪里見過。但是,到底是甚麼地方呢?想不起來。不,是甚麼也不想去想……
  “您沒事吧,艾絲緹修女?太好了!我早想到發生這種事情,所以安裝了發信器。然後根據它回到地上。這裏已經完全被封鎖了……嗯,這是誰啊?”
  拼命抗拒回到現實的艾絲緹的願望落空,中年的紳士以奇異的表情俯視著艾絲緹懷抱著的遺骸。因為沒有頭,所以最開始並不知道是誰的遺體,但是看到從剩下的身體和修士服,還有祈禱用的念珠,幾乎可以判斷出是誰。他沒有察覺自己說話的聲音已經顫抖。
  “難道,這個修士服是……不可能,難道……”
  但是,這個紳士的聲音早已聽不進艾絲緹的耳朵了。由於剛才的呼喚,艾絲緹的意識被招回了現實,但是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眼前的死人身上。逃避的外殼被打破以後,艾絲緹呆呆地搖著懷中的遺體。如果叫他的名字的話,也許他會回答吧?
  “奈特羅德神父……神父……”
  但是,肯定是沒有任何回答的。即使如此,艾絲緹還是搖著遺骸。
  “神父,起來啦……神父……快……起……來……啊、啊、啊、啊、啊……討厭!”
  “討厭!”
  不知是誰的尖叫把艾絲緹從噩夢的深淵推向了比噩夢更可怕的現實。
  當睜開眼,從椅子上站起來的時候。艾絲緹覺得耳邊那個尖叫聲完全聽不見了,但是代替它的是野獸一般粗暴的呼吸。反射性地想伸手去拿大腿上的霰彈槍,但是她終於發現那是自己的呼吸聲。無數水滴順著臉滴落下來。
  “嗚、嗚……”
  任淚水肆意地流下,修女向上抬起頭。
  高高的屋頂上裝飾著幾個聖人的畫像。正面,祭壇的上面立著一跟很大的銀制十字架。
聖喬治聖堂——溫紮官殿基地內的禮拜堂,充滿了薄薄的黑暗。冬天微弱的夕陽懶洋洋地從斯騰道格拉斯窗戶照進來。現在到底是幾點了?不,那以後到底過了多少時間了啊?
  從那個地方,那個遺跡裏被“教授”救出,然後帶回到地上來。之後,有很多醫生聚集在一起來調查自己的身體,但是還是很不習慣——之所以說“調查過”,是因為前後的時間,意識都是處於朦朧狀態。唯一記得的是,地上擴展開來的鮮血和俯臥倒下的高大身影。
  然後,本來應該在修士服的領口上的頭,消失了……
  “我、是被我殺的……是我……”
  重覆著沒有意義的話,艾絲緹的目光看到了祭壇旁邊放置的棺木。是用杉樹做成的比較粗糙的棺木。沒有任何裝飾,也沒有窗口。但是,對於裏面的遺體,她卻是非常地清楚。
  “我在那個時候,要是不對那傢伙說那樣的話……要是我能夠早點被他襲擊的話……”
  修女從乾涸龜裂的嘴唇裏吐出一句虛空的話。然後伸手抱住自己的頭,突然無力地呻吟起來。
  “——啊、啊、那個,艾絲緹修女?”
  與修女嘮嘮叨叨的聲音相反,招呼她的是蹣跚而又孱弱的人。
  是甚時候進來的呢?抬起滿是淚水的眼眸,艾絲緹看著提心吊膽地站在那裏的少年。
  “……陛下?”
  “艾、艾、艾絲緹……沒、沒事吧?”
  最初,看到修女活動人偶般的臉時,少年——亞歷山大不由得大吃一驚,同時對憔悴的對方感到吃驚。因為害怕而迷蒙了眼眸,然後,又像是下定決心般的開說。
  “你、你、你一、一直在這裏嗎……身、身體不要緊吧?聽說,今、今天晚上,你也沒有吃一點東西……我、我也聽說了奈、奈特羅德神父的事、事情。非、非常地不幸……我、我,應該說甚麼好呢……”
  “……”
  面對口齒不靈活,但是又拼命想表達自己關心的少年,艾絲緹低下了頭。之所以會沉默,是因為覺得只要自己一開口就會說出不合適的話來。雖然頭腦已經被疲勞和心累磨得有點遲鈍了,但這點理性還是有的。
  誤以為艾絲緹的這個反應是因為疲勞和勞累,亞歷山大悲傷地把安置好的棺木和修女作了一個比較後,就像是下了決定般地說道。
“雖、雖然你很累,但是我、我有話要說……可、可以嗎?關於被抓、抓住的巴、巴基魯和安、安瑟麗卡的事情,我、我想和你商、商量一下……可、可以嗎?佩、佩卓斯受、受了很重的傷,見、見不了面……又不能和葆、寶拉商量……艾、艾絲緹修女,你、你有在聽、聽我說嗎?”
  “……對不起,陛下。我,幫不了忙。”
  總之,不要和我說話!
  艾絲緹極力抑制住想揮舞手臂叫喊的衝動,很勉強地仰制自己的聲音,稍稍調整呼吸,打算再說最後一句話。
  “真的非常抱歉……我做不到。”
  “做、做不到?甚麼……”
  “甚麼都做不到……我真沒用!我真沒有用,甚麼都做不到!”
  那個瞬間有甚麼東西在艾絲緹的體內湧出,而且連體內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力量能說出這樣的話,自己也認為不可思議。話一說出口就停不口,無視正在害怕得退後的少年,艾絲緹揪著自己的頭髮,開始發出尖銳的嗚咽。隨手拔掉了頭上的紅發。用拳頭敲打著祭壇。從拳頭傷口上流下的血,把地面染紅了一小塊。
  “我甚麼都做不了……害死了神父,但是卻報不了仇……只是一個勁的害怕!”
  是的,我在那裏,在那個黑暗的遺跡裏所失去的東西,不止神父一個人,還失去了我所擁有的一切。如同像饑餓一樣的喪失感,艾絲緹發出了害怕和痛苦的呻吟。
  雖然沒有想過自己會有出人頭地的一天,但是卻經歷過許多的戰鬥場面。多多少少使自己有了些自信。開始確信自己的精神支柱是自己創造的。
  但是這些東西完全從心裏蒸發掉了,代替它們的是對自己的厭惡、後悔、恐怖。而且有種非常想破壞自己的衝動。
  心贓裏好像有一個洞,不管做甚麼都填不滿的洞。已經永遠的失去了這些東西,再也回不來了。
  “我很沒用……真的很沒用!”
  “艾、艾、艾絲緹……”
  亞歷山大害怕地從在一直緊咬著嘴唇直到出血,雙手掩著臉孔呻吟的少女身旁一點一點地後退。並不是因為他不知道說甚麼好,而只是單純的因為害怕而後退。那個時候艾絲緹的手指甲已經嵌到臉上的肉裏,皮膚開裂,血慢慢地滲出。
“——請不要這樣,艾絲緹!”
  想要制止在抓著自己臉的少女的手,那聲音,雖然很低,但充滿威嚴。艾絲緹抬起眼睛慌張地向亞歷山大那邊傳來的靴子聲的方向看去,但是聲音的主人已經快速伸手握住了艾絲緹的手。
  “快停止,請不要這樣,艾絲緹……女孩子不應該對自己的臉做這樣的事情。”
  “……史賓塞大佐?”
  抬起頭的艾絲緹,虛空地叫出對方的名字。認識黃色頭髮的女性軍官的少年教皇,下意識害怕得向後退著、又沒有了力氣。
  “大佐……我殺人了……這個人是被我……被我被我被我被我——”
  “請你振作一點!”
  艾絲緹的臉龐,被打得發出乾燥的聲音。
  挨了一耳光的修女抬起頭,似乎終於擺脫了附體的邪魔。她凝視著“血腥瑪麗”的淡藍色眼眸。
  “艾絲緹‧布蘭雪修女!你是‘聖女’啊!是為了被人們所尊敬,向世人們傳播神的旨意,與邪惡做鬥爭而選出來,你的存在非常特別……你以為這個‘聖女’可以這樣簡單地就被毀了嗎?!我,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聖女’……我嗎……”
  不是這樣的!
  這樣叫喊著艾絲緹的嘴唇——遮掩住了她內心的某種東西。
  “到底是哪里錯了?”——在故鄉街頭的復仇者。
  “真的可以相信嗎,艾絲緹?”——在沙漠裏邂逅的少年。
  “你不是我的臣子,是我的朋友。”——在無人的都市里的少女。
  “你要當聖女。”——在冬天的街上去世的朋友。
  “我,支持你。”——還有,一直陪在身邊,但是現在卻已經說不了話了的那個人。
  再次想振作的艾絲緹將自己的手指甲嵌進了肉裏,於是發出了呻吟。
  很不想承認這個名號。只要否定了,無論是怎樣的自己都可以被拯救吧。但是,這樣做了的話,就是否定、消去了自己心中的許多人。這樣的話,就是否定了在這片藍天下,活著的關心自己的人和已經只能夠活在自己心中的人。
  “咳……”
  從捂住自己的臉的少女口中發出了嗚咽的聲音。
  (這聲音太不像樣了……)
  作為“聖女”,應該哭得美麗一點的——一邊想著怎麼才能不那麼愚蠢,艾絲緹一邊哭泣著。她的肩膀微微抖動,發出快要吐血般的嗚咽聲。
  “我不是甚麼聖女!”
  想要把這句話咽下去,“聖女”的臉哭得皺成一團。不只是鼻涕和眼淚不亭地往下流,簡直就像是要把全身的水分全部絞出來似的號啕大哭。
  另一方面,瑪麗極其耐心地守著嗚咽的少女。甚至沒有發現少年教皇從房間裏面離開,她只注意看艾絲緹的歎息了。但是,當嗚咽的聲音稍稍小了一點的時候,女士官就慢慢地說道。
  “你……真的,很愛那個人啊。”
  “愛?”
  雖然還是在流淚,但是艾絲緹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地抬起了眼睛。她的表情變了,就像是接受了不可思議的神喻的巫女一般。然後回望著溫柔地注視著自己的瑪麗。
  瑪麗輕輕地抱住她,說道。
  “沒關係,繼續哭泣也沒有關係。但是,哭過之後必須站起來,‘聖女’……所以,現在繼續哭也沒有關係。”
  “……大佐?”
  “甚麼?”
  “為甚麼呢?為甚麼對這樣的我如此關心……”
  “是啊,也許是因為你是我的妹妹吧。是的……你是我唯一的妹妹。而且,也許馬上就要成為我唯一的親人了。”
  “……誒?”
  “唯一的親人”——聽說這句話的時候,艾絲緹的眼睛突然睜大了。如果真的像她所說的那,樣那麼王官裏面不是還有一個自己的親人嗎?但是,瑪麗卻像是想打消了這個疑念般,搖了搖頭。
  “實際上,王官裏的祖母——也就是女王陛下,現在病危了。貴族和閣僚都被召集去了。而我是來接你的……等平靜下來,就去準備一下。我也會陪著你,一起去吧。”
  “一、一起?但、但是,我……”
“沒關係的,艾絲緹。”
  把紙巾遞給哭得很厲害的修女,瑪麗笑了。為了讓眼眸還是濕潤的艾絲緹安心,她點點頭。
  “把困難全部交給我吧。我會守護你……我不會像哈古塔卡那樣給妹妹食物的。”
  “妹妹……”
  艾絲緹重覆著這個詞語。現在胸口的空洞有點疼痛,但是這個疼痛不劇烈。就像是被浸泡在手心的溫曖中一樣,她微微地閉上眼睛說道。
  “謝謝您,姐姐……”
  “沒甚麼的……比起道謝,是不是應該慢慢地開始調整自己的情緒了呢?平靜下來後,我們就出發吧。實際上,車己經在外面等候了。從這裏到王官也不是很遠——”
  姐姐抱著妹妹的肩膀,正在進行說明的時候,門外面響起十分慌張的聲音。正當姐妹倆在想是發生甚麼事情的時候,沒有敲門聲,門直接被踼開。
  “簡?!”
  看見出現在門口高大的女子身影,瑪麗發出了吃驚的聲音。帶著半分奇怪和半分不高與,她對無視禮儀作法、直接闖進房間的朋友喝道。
  “你來做甚麼,簡?!你,已經去王官拜見完女王了嗎?!”
  “中途返回來了。”
  簡.裘蒂斯.卓絲琳——阿爾比恩不良貴族的臉,難得地發青。沒有一絲冷笑,表情十分僵硬。她用下巴指了指窗外。
  “發生了件不得了事情了,瑪麗……看那個!”
  一邊用僵硬的聲音說著,一邊指著禮拜堂外面——之後,艾絲緹和瑪麗都瞪大了眼睛。
  “不是吧……這是甚麼啊?!”
  最先發出尖銳的聲音的是瑪麗。她抱著艾絲緹,站在通往城門的通道上,然後呆呆地看著下面的人。
  “怎麼可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怎、怎麼回事情,這是?!”
  眼下到處都是人,人,人……艾絲緹也和姐姐一樣,面對著圍在城墻外的群眾,呆呆地站著。
  城外的車道上擠滿了車子。不,不只是馬路上。還有人爬上汽車的頂上、道路旁的樹上、甚至還有人為了窺探城墻裏面而爬上路燈。他們的手上都握著一張紙。還有幾名記者模樣的男女正在和士兵們爭執著——但是,這到底是甚麼回事?!
  “看到這個,你們二人……都上了十分鐘前才出的了的號外了。”
  簡面無表明地拿出一張紙,那是和外面群眾手裏握著的是一樣的。灰色的報紙上印著照片和巨大的文字。照片是艾絲緹和瑪麗——昨天晚上在機場的攝影。甚實照片還好,真正吸引姐妹倆的目光的是那上面的字幕。
  “SISTER ESTHER IS THE LOST PRINCESS”
  “‘艾絲緹修女是艾絲緹公主’……為什麼,這個情報會被刊登出來?”
  仔細地看著這些文字的姐妹倆,姐姐先發出了聲音。瑪麗猛然回頭,然後對正在關窗簾的朋友怒吼道。
  “簡,這到底是甚麼回事?!為什麼這個情報會洩露給了媒體!到底是誰指使的!”
  “這種事情我也不知道!不過,剛才全服社的號外都一起發出去了。與此同時,廣播局也開始放送同樣的新聞……”
  這樣一說,“瘟神簡”開始從大衣裏面拿出各個公司的號外。除了大型媒體以外的所有出四開紙的公司,一般都有十張以上。看著堆積在地上的那麼多垃圾般的號外,瑪麗不得不咂舌。
  “到底是誰這麼是甚麼時候把情報放出去的呢?教皇廳?嗯,他們沒有阿爾比恩的媒體那麼厲害。阿葛依魯公爵也沒有這麼好的手法……但是能夠把每個公司都統一到一起,而且連新聞也同時播報,這個人物相當地不簡單。雖然不知道是誰,但是他卻如惡魔般狡猾。”
  “那、那個……”
  現在是甚麼狀態?艾絲緹完全不能理解,她歪著頭,有些害怕地看著視那些號外為眼中釘的伊林公爵,說道。
  “那個,我今後應該怎麼做才好呢……本來應該去王官見女王陛下的,但是現在這種狀況……”
  “我們私下已經備好了車。”
  一邊用鞋跟在每一張號外上都踩上洞,簡一邊回答道。
  “先用影武者牽制住大家,然後趁這個時候逃走……瑪麗,你也一起走吧。”
  “……”
  瑪麗沒有回答友人的話,而是在考慮些甚麼。艾絲緹看著“姐姐”心不在焉的樣子,說道。
  “史賓塞大佐?”
  “首戰是在阿修羅大道嗎……”
  “誒?”
  說話的聲音非常小,以至於就在身邊的艾絲緹都沒有聽清楚。不,對於艾絲緹來說,那聲音太小了,根本聽不到。艾絲緹歪著小腦袋,回問道。
  “那個,剛才您說甚麼?大佐……姐姐。”
  “誒?啊,沒有,甚麼也沒有說。”
  仿佛從夢中清醒過來一般,瑪麗對“妹妹”的問題搖了搖頭。溫柔地看著修女的眼眸裏,剛才的冷酷、玻璃般的光芒完全消失了。再次搖了搖頭,“血腥瑪麗”為了讓妹妹安心,說道。
  “是啊……沒甚麼的,艾絲緹。”

IV

  (喂,艾依紮克。你說艾絲緹會不會喜歡我們的禮物啊?)
  “是啊,不知道是否中意呢?”
  對於主人通過再生槽的話筒提出的問題,“魔術師”慎重地思考著。
  為了讓主人從槽裏出來後馬上就可以看見,他非常殷勤地、認真地把桌上一張張的號外攤開。
  “據我所知,布蘭雪現在十分恐懼自己所握有的權力。不論是昨為‘聖女’還是‘王女’……是否是對寶冠過於大而感到害怕呢?”
  (不是,艾依紮克。禮物不是‘王女’,而是‘女皇’……估計明天早上就可以了。)
  利馳酒店處於卡德里大道中央位置,是那裏最高級的酒店。
  在酒店的最高層,可以把倫迪尼姆一覽無餘的豪華房間大到可以完全裝下了庶民家的所有東西。但是在這麼大的房間裏面,今天晚上放置了很奇怪的物體——即,長達兩米的玻璃水槽。
  因為是花費一萬美元住一晚上的客人,即使是把用鱷魚、豹做成的床搬進去也不奇怪。
  雖然如此,但是水槽裏到底裝的是甚麼呢?周圍還有奇妙的機械、計數器,就像飛機儀錶那樣密密麻麻地排列著,複雜的震動器左右搖擺,散發出異臭的水蒸氣。但是,最異樣的也許還是水槽的中間。煤焦油般的液體粘乎乎地發出黑色的光澤,中間似乎沒有生物生存。雖然如此,但是卻能夠聽到從液體中發出天真爛漫的聲音。
  (艾絲緹·布蘭雪……不管怎麼樣,我都很想和她說話。而且,弟弟又經常接受她的照顧。因此,不得不送點甚麼禮物啊。)
  “是這樣的……但是,說到您弟弟,我的主人。亞伯怎麼樣了?如困沒有錯的話,我想他已經死了。”
  (啊——亞伯,已經死了啊。好可憐啊!他,從小就是一個很沒有福分的孩子……對於他的不幸,我一直覺得他很可憐,可憐得不得了。)
  “……但您已經用最輕鬆的方式殺死了他。”
  黑衣執事對噝噝啦啦啜著鼻子的主人,冷靜地指出了這一點。
  “我不認為那是用最簡單的方式消滅了他。因為是經過了數百年後的再會,肯定有很多話要說……”
  (但是,我也嚇到了啊。亞伯突然立瞪眼睛逼過來。用你的話來說,他的性格變得稍微圓滑一點了,但是那樣和以前是完全沒有改變啊。)
  “聲音”顯示出了一點害怕,調子也降低了。然後,突然一轉,快活地笑了起來。
  (但是,也不錯。現在我得到了弟弟的身體。這樣的話,我就不用去照顧他了,這樣也就沒有那麼麻煩了。)
  “確實是這樣。但是還有一個問題……他的身體應該怎麼才能運到這裏來呢?”
  男子一邊慎重地觀察著壓力計的指標,一邊回答。眼睛注意著計數器類,手卻認真地擦拭著主人的酒杯。甚至在檢查計數器的空閒時,去接收幾封到達的郵遞物品。“魔術師”與他的主人形成鮮明的對比,小心翼翼地提出問題。
  “在他體內還有少部分的‘02’存在。他們是不會那麼輕易地放手的。”
  (啊,這樣啊。對於那些傢伙來說,亞伯是一個重要的玩具……嗯,真是麻煩啊。艾依紮克,你與自己的夥伴撕破了臉,而我到能夠外出還要再過一段時間……其他的人呢?)
  “無論是‘牙之眷屬’、還是‘赤之男爵夫人’都有些困難。能夠抵抗進入防衛態勢的‘02’的生物,據我所知,除您以外,這世上還有兩人——也就是您的弟弟和妹妹。”
  (結果還是只能我自己去……但是,我暫時還不能從這裏出去吧?)
  “準確地說,還有十二個小時八分二十八秒。正好是明天日出前不久的時候。”
  (十二個小時?等那麼久的話,教皇廳的人早已經把亞伯帶到羅馬去了。啊,這樣的話就麻煩了麻煩了!該怎麼辦呢?)
  混了點鼻音的“聲音”嘟嚷著。另一邊,與如此輕鬆的主人相反,“魔術師”一點笑容都沒有。他又提出一個提案。
  “明白了。那麼,這樣的話怎麼樣……今天晚上,我伺機而動,爭取把您弟弟的身體拿出來。這樣,在主人您恢復健康的時候,我就可以把您親愛的弟弟帶到您的身邊來,怎麼樣?”
  (伺機而動?你已經心裏有譜了?)
  “是的。事實上,昨天,我在那個地方發現一件有趣的東西。”
  “魔術師”不知道從甚麼地方取出一個小皮箱。要是這時候溫妮紗在的話,也許會發現,這個箱子就是那個“遺跡’——倒在古研究所遺跡裏皂長生種米拉抱著的是同樣的東西。
  “當然,要準備的材料不光這一點。實際上,和我交往的那個人有了線索……為了能夠讓我的主人能夠從這裏出來,讓我去把您弟弟的身體帶到這裏來吧。”
  (啊,知道了。那就拜託你了,艾依紮克……啊,對了。差點忘了,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是甚麼事情呢?”
  長長的黑髮飄動著“魔術師”恭敬地抬起頭。另一邊,“聲音”用一點也沒有深度,用一種詢問明天天氣的輕鬆語氣繼續說道。
  (明天的早飯要是魚和薯條就好了……記得多加點醋和鹽。)

  從倫迪尼姆出發,沿著泰晤士河下行大約十公里,就是離北海入口最近的古裏尼吉。那裏是王國艦隊的母港所在地,城裏有很多海軍。
  出了河畔,就可以看見海軍兵學的寬廣校園,在埠頭停泊的是被稱做列強最強的阿爾比恩北海艦隊。河岸兩旁林立著造船所、船塢、兵器廠等,還有為了艦隊整備的設私施等。仿佛像鋼鐵要塞一般。
  但是,離開河岸往南是連綿不斷的丘陵。到這裏來的登山者都會感到附近的寧靜。如果站在磚瓦建築物的大白半圓形屋頂上,就可以看到精心栽培的衫樹林,以及旁邊排列著的無數墓碑。
  從名留史冊名提督到戰死的無名兵卒,很多海軍都在此長眠。這裏以前的天文臺,也被當作教會,有司法官祭常駐,為死者做彌撒消除雜念。連日來,有各種各樣階層的人來墓地訪問,上香和獻花。墓地旁邊的停車場有好幾天,帶有某有名貴族徽章的馬車或者汽車都已經多得停不下來了。
  “……哎呀,讓你們久等了。”
  黃昏,大氣開始發青的時候,停車場裏停著一輛大型車,估計也是來打掃的貴族車。
  黑色的轎車的窗戶也是全黑的。這輛車的曲線和構造都是這個時代少有的。而且,車身上沒有製造商的標誌,也沒有表示所屬的裝飾。但是,只要看到都會明白,這是花了很多錢訂做的特別車輛。當前面窗戶抲開的時候,就可以看見仿佛是車主的中年紳士雙手抱著一大堆檔,隨便地往助手席上一放。
  “啊,雖說是要調查,但是資料也確實太龐大了。同時,應酬司祭也浪費了我許多時間……很抱歉,把你一個人留在車裏面那麼多個小時。不會怪我吧?”
  “……混蛋,你到底要做些甚麼啊?”
  也許是偏振光玻璃的緣故,車內顯得有點昏暗。但是從後座傳來的聲音更加的陰暗、冷淡。
  夕陽從開著的車窗照進車內,有著金色捲髮的年輕女子為了不被陽光照到而移動了下自己的身體。然後用鋼色的眼眸瞪著坐在駕駛員位置上的紳士。
  “你別和我裝腔作勢!混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說甚麼?我不是己經告訴你了嗎?資料太過龐大——”
  “混蛋!我不是說這個!”
  女子對著銜著煙斗發動引擎的紳士發出了怒吼。
  “為什麼偏偏教皇廳的神父要説明我?我問你有甚麼企圖?!”
  “……我絲毫沒有想給你恩惠的意思,但是有叫幫助自己的恩人‘大叔’的嗎?雖然說那是事實,可是確實太傷人了……”
  修士服的紳士皺著眉頭,一副很可憐的樣子——威廉.渥特.華茲華斯神父點著煙斗。十分熟練地開著車,發出小小的抗議。
  “而且,你問我救你的理由,我好為難啊……看護受傷倒在自己眼前的小女孩,這是作為紳士應該盡的義務。”
  “小、小女孩?我嗎?別開玩笑了,大叔!!”
  聽到天敵教皇廳神父的話,少女——溫妮紗.烕爾士感覺自己的喉嚨被卡住了一般,不停地眨眼睛,一瞬間臉也漲得通紅。她伸出長長的指甲。若不是因為車開得十分快,肯定毫不猶豫地卡住“教授”的脖子。
  “教皇廳的走狗,居然幫助我這樣的長生種——被你們稱作‘吸血鬼’的人。你絕對有甚麼企圖!我才不想聽你那些無聊的理由!”
  “……啊,你是吸血鬼?”
  本來,握著方向盤的紳士並沒有在意她的怒氣。他以一種忘記了背後載著危險的“鬼女”的表情,悠閒地回答道。
  “那個時候,偶然發現受傷倒下的你,從側面看還以為是‘聖女’。根本不知道竟然是吸血鬼……不管怎麼說,那時候根本沒有時間去想、去注意那麼多。”
  “……喂,是要全部拆掉的哦,大叔。”
  溫妮紗突然降低了聲音。因為最初就沒有徹底明白對方的解釋,甚至可以說是完全理解錯誤——她伸出鉤爪,靠在駕駛席的靠背上,正好壓在“教授”背後心臟的位置,低聲說道。
  “混帳!我沒有心情聽你開玩笑……說!到底是為了甚麼幫助我?為甚麼襲擊我……莫非,你是想把我作為人質,然後與巴基魯哥哥做甚麼交易嗎?如果是那樣,就真不湊巧了。我哥哥是非常頑固的,不會因為自己的妹妹被敵人抓去做人質就置全族人們與危險之中。”
  “這些事情,你不說我也明白。而且,和你哥哥做交易,在現階段是不可能的。”
  汽車緩慢地在彎曲的河道上行駛,“教授”把窗戶打開來排煙。太陽已經下山的天空,星星開始閃爍,西邊的地平線上還有夕陽的殘輝。紳士懶洋洋地看著那邊,然後對後面座位裏的長生種說道。
  “昨天晚上,曼徹斯特伯爵,被史賓塞大佐的部隊逮捕了,現在收押在倫敦塔里。想要會面的話,必須要有史賓塞大佐的許可。”
  “啊,哥哥被逮捕了?!”
  溫妮紗覺得一下子頭腦發熱,眼裏充滿了木然和吃驚。她迅速地看了看倒後鏡裏的紳士,表情馬上改變。她手握住門把手。
  “可、可惡!這麼重要的事情居然不早說!不能這樣!”
  “請等等,外面太陽還沒有完全下山。而且,你那麼慌張地是要上哪裏去,小姐?”
  “教授”用一種平隱的語氣,叫住了差點從還在飛馳中的汽車裏跳出去的長生種。手上握著煙斗,然後靜靜地吐出紫煙。
  “如果是住在這裏的人就會非常地清楚,倫敦塔是難攻不落的要塞。就是算是長生種,也不會那麼容易就潛進去。更何況,你哥哥那裏的警備更嚴重。你現在跳出去救他是不可能的……我事先聲明,我是不會幫助人質的。我可沒有那閑功夫!”
  靜靜地——雖然如此,但是她的眼神沒有一點疏忽。“教授”感覺到自己的脖子被伸出的鉤爪指著。就像通佑不乖的學生交作業一樣,他搖了搖頭。
  “請不要擔心。史賓塞大佐暫時不會傷害你哥哥的。實際上,現在你們所居住的地方——是叫‘隔離地區’吧?與那個地方相通的道路全部被封鎖了。工兵隊已經出動了,但是還是一籌莫展。也就是說,當局是很想從你哥哥身上得到一些線索……不要焦急,我們有很充當的時間去營救他。”
  “你是說‘我們’?”
  溫妮紗覺得十分可疑,她凝視著紳士無辜的表情。
  “喂,你剛才說我們是甚麼意思?你的意思是指我和你嗎?”
  “你沒有聽我說嗎?我剛才才說了的啊,要想進入倫敦塔必須要得到當局的許可。也就是說,就憑你一個人是不可能救出你哥可的。所以,我也一起……”
  “才不是呢!我問你為甚麼要説明我?為什麼要説明我?!我是長生種——是吸血鬼,而你是神父!那你為什麼要説明我?!”
  “呼——真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啊。不過,硬要回答的話……也許是一時的感傷吧?”
  微微眯起眼睛,“教授”無表情地咬著煙斗。他是一個典型的阿爾比恩貴族,標誌性地一聳肩。
  “不好意思,那是我的私事。實際上,昨天晚上我失去了一位故人。因此,暫時不想再看到大人死去。即使是你們也不一樣……真是完全沒有道理可言的回答……對不起。不過,這說的是真話。”
  “……你,難道是一個傻子?”
  聽完紳士的述懷,溫妮紗直率地說出了自己的感受。一時的傷感?教皇廳的人因為這個而幫助“吸血鬼”?沒有這種可能!”
  “你認為我會相信神父會因為這樣的理由來幫助我們嗎?喂,你不要太過分了!快給我說實話!你是想欺騙我們,然後解除隔離地區的封鎖嗎?還是隱瞞了其他的甚麼計畫……到底是為什麼?!”
  “哎呀呀!我可是想盡可能地毫無隱瞞的。”
  在長生種懷疑的注釋下,“教授”露出了苦澀的微笑。而對於對方暴露出來的牙齒,他也絲毫沒有害怕,只是輕輕地聳了聳肩。
  “是的,我確實是神父,我理解你懷疑我的心情。但是,我這樣地幫助你,你能夠稍微信任我一點就好了。”
  “哼!那樣做的話,我們就太大意了,而且就中了你們短生種的圈套了。”
  與“教授”哄孩子般的態度相反,溫妮紗痛苦地反駁著。她的態度還是那麼強硬,但是,話語中卻帶有一絲寂寞。
  “我們和國家內部人員一直都有很好的來往。王家的人保護我們,我們就給他們技術。窮人來獻血,我們就付給他們應得的錢。曾經貧民區有人得了不治之症,我們也為他們做過治療。比起只會說教的貴族們,我們更加受到人們的感謝。是的,我們是想和短生種們一直保持良好的來往……但是,怎麼樣呢?起了一點騒動,就把全部錯誤推到了我們身上!到昨天為止,一直照顧著的夥伴竟然完全忘記了之前的友情,對我大喊‘吊死這吸血的混蛋!’你們根本不能相信!”
  “……嗯,也是。”
  “教授”一直沒有打斷她的敍懷,中途並沒有進行進行任何的辯解。但是,當溫妮紗說完以後,他便慢慢地開口了。
  “我理解你的憤慨,威爾士小姐。確實,不論是阿爾比恩王家,還是市民,我們可以讉責他們的忘恩負義……但是,不能把所有人都和背叛的人等同起來,要不然的話,就是錯誤了。”
  後倒鏡裏的目光與“教授”相對,他的表情難得地包含著生動的感情。說話的語氣也很真摯,仿佛是想說自己也有過和對方一樣的經歷似的。
  “人本來就是不固定的。確實,你們和這個國家之間有著不幸的關係。但是,我認為不應該憎恨這個國家所有的人。一個集團裏面,往往容易把聲音大的人當作整個集團的代表。但是,那是錯誤的。大多數的人只是被牽引著,跟著做而已。對全人類絕望的話,是性情太過急躁了。”
  “……你怎麼了,大叔?”
  溫妮紗有些困惑了,是不是吃錯東西了?她以這樣一種表情詢問著“教授”。
  “你的樣子有點奇怪哦,是不是發燒了啊?”
  “你還真是失禮啊,威爾士小姐。我也偶爾希望——嗯?”
  “教授”本想以一種忍耐力強的教師的表情來進行說明的,但是溫妮紗根本沒有聽他說話。正在這個時候,從儀錶板傳來報警的聲音,然後一個女子的聲音蓋住了他們的談話。
  (華茲華斯博士,聽得到嗎?我是“鐵娘子II”,請回答。)
  “啊,實在不好意思,威爾士小姐。同伴的無線電……啊,我是華茲華斯。我聽得到,凱特,有甚麼事嗎?”
  (是的,是關於剛才您要求調查的事情,已經查出來了。正是您所預料的一樣。近幾個月來,倫迪尼姆的黑市有大量的武器消失。消失的武器已經足夠戰爭用——但是,沒有在暴力團裏流動。至於武器到底在哪里去了,連協助我們調查的警察局也一籌莫展。)
  “這樣啊,嗯,辛苦你了,凱特……哦,對了。那邊我已經調查好了。”
  “教授”小小地慰勞了一下無線電那邊的凱特小姐,但是馬上就取出口袋裏小本子。然後讀著上面寫的密密麻煩的文字。
  “我在酒店裏面遇到的,然後在隔離地區襲擊艾絲緹小姐的強化步兵,他們都被裝上了一種叫做K式生體強化手術,在阿爾比恩,過去只住行過四次。但是,在近三十年以內只進行過一次——五年前,對一個身負重傷的海兵下士施行的。呃,被驗者名字叫做:傑克·艾昂塞德軍曹。所屬海兵第四十四連隊第五特別行動中隊。當時三十一歲。”
  (海兵隊的特別行動中隊……就是特殊部隊吧?那麼,之後有艾昂塞德軍曹的消息嗎?還在軍隊中嗎?)
  “沒有,之後他還是屬於同連隊,但是兩年前的內亂……也就是所謂的維特之亂,四十四連隊在貝爾法斯托全軍覆沒。他也戰死了。死後,被授予薔薇十字勳章。作為二階級特進的準尉被埋葬在古裏尼吉海軍墓地。因為沒有親人,他的喪主就定為直屬上司瑪麗·史賓塞中佐。他在軍中的記錄就是這樣……”
  電波的狀1不是想像中那麼好,時不時地會有噪音從擴音器裏傳出來。“教授’一邊撚緊無線機,嘴角上揚,露出包含了某種意味的笑容。
  “但是,在教會方面卻沒有艾昂塞德軍曹的埋葬記錄。不,不只他,‘維特之亂’犧牲的四十四連隊的士兵中,有一百人左右沒有埋葬記錄。”
  (出了戰死公報,卻沒有埋葬記錄?)
  凱特的聲音裏充滿了疑惑。戰死的記錄是由軍隊負責,關於埋葬方面的資料是由教會製作。兩個機關的資料有出入是很正常的,由於組織之間的隔膜,不能做出明確的判斷也不奇怪。但是,一百名的士兵的遺體都消失了,想起來就覺得不自然。他們到哪里去了呢?
  (“教授”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情?我完全不明白……)
  “想要給你說明的地方太多了,其他也還得到很多可喜的情報,但是現在先不說了……因為現在有一個偷聽我們談話的人在。”
  向著依然發出噪音的無線器冷笑一聲,“教授”聳了聳肩。為了讓背後把耳朵豎起來的長生種聽到,他故意提高了聲音。
  “可以告訴你的只有,近幾天這個國家將出現一位引發爆炸性事件的人物。現在,我要去見一個人,然後去證實一些東西。之後再慢慢告訴你。因此,在那之前,請你在上面待機。如果我想的沒有錯的話,不一會兒,市內就會發生大騷動。如果那樣的話,會迅速要拜託你辦事。”
  (明白了。但是,“教授”請您一定要慎重行動。亞伯遭遇了那樣的事情,請您小心……)
  “教授”沒有聽到最後凱特擔心的話語。因為覺得從擴音器裏不斷發出的噪音實在是太令人心煩了,就關掉了。
  “怎麼了啊,大叔?無線機出故障了嗎?呃?這就是短生種的技術啊……”
  “不,這是不一樣的。”
  對於溫妮紗的揶揄,“教授”難得地沒有反駁。也不調節調諧器,助手席旁的儀錶板——他以敏銳的眼光掃視著上面的電光管。
  “這是人為性的電波障礙。似乎是有人在這附近使用強力的ECM……還有雷達反應。在上空,不斷地接近我們。時速一百里?這速度是戰鬥機的速度啊!不過,這麼晚了,在市區上空怎麼還有飛行訓練呢?”
  “……莫非,是那個?”
  溫妮紗回頭,從用於排煙的窗戶向外看,很快就發現了目標。東邊的天空已經完全黑了,但是那裏有兩個閃爍的光點。如果是短生種的視力,也許會把他們錯認為是星星。但是,長生種優秀的視力是不會混淆的——兩架形狀精悍的複葉機,上下組成一隊。
  “海軍的艦上戰鬥機……咦?不過有點奇怪。識別信號消失了。也沒有國藉標誌。”
  “——請抓穩了,小姐!”
  溫妮紗耳邊傳來尖銳聲音。正想問為什麼突然變得那麼認真了,黑色轎車已經飛快地開始加速。
  “喂、喂、大叔!怎麼了啊?怎麼突然?!”
  “你給我安靜!如果不想咬斷自己的舌頭的話!”
  這麼優美的車體,到底哪里來的這樣的力量?在紳士叫喊的同時,轎車也在猛烈地加速。在沒有可以躲避的河道上賓士,轎車卷起塵沙暴走的樣子就好像是在追趕獵物一樣。但是,溫妮紗再次大叫出來。速度儀錶的指標幾乎快要甩壞了。但是她並不是對這個速度吃驚,而是對從後面上空不斷接近的兩架戰鬥機急速下降的高度感到驚恐——飛機以隼捕捉兔子時候相似的角度,猛撲下來!
  “甚……甚麼?!他們想襲擊我們?!”
  在長生種終於意識到這個事實的時候,裝備在複葉機的螺旋槳上的同軸機關炮嘖著子彈。隨著連續的槍聲,轎車左右揚起塵土。
  “射、射、他們射擊了,大叔!”
  “不用你提醒……但是,到這個時候了,我希望你不要再叫我‘大叔’了!你難道就不能好好地叫一聲‘叔叔’嗎?”
  “現在是說笑的時候嗎……又來了!”
  轎車的時速已經超過一百公里,但是戰鬥機的速度最慢有它的兩倍。機關炮就像是在撒種一樣,兩架飛機追著地上的轎車,幾乎是與它擦身而過。然後,在前方三百米的地方交叉反轉,再從轎車的後面,面對狙擊地點改變路線。
  “嗯,好技術。莫非飛行員是頂尖級的?”
  “現在是佩服的時候嗎……注意,又來了!被盯上了!”
  在出現裂痕的後窗玻璃對面,溫妮紗確認了深藍色天空中搖曳著的不吉利的影子,發出了怒吼。之前的射擊,對方也還在摸索時機——下次,就死定了!”
  “注意,來了!”
  “沒關係的啦……火箭輔助器,點火!”
  在喊出無畏的宣言後,從座位下面傳出震耳欲聾的聲音。流線型的轎車的車尾嘖著白煙,不斷地加速。那種速度,就連長生種的溫妮紗也感覺要從座位上滑出去了。
  “火、火箭輔助器?!喂,大叔!你,到底要做甚麼……哦、哦、哦哇哇哇哇哇!”
  在改寫天地創造的轟響聲中,溫妮紗很想怒吼。但是,在振動得像處於攪拌機的車內,實在是很困難。只會咬到自己的舌頭然後發出悲鳴聲。
  轎車還在加速。時速已經超過二百五十公里了,就是追在後面的兩架戰鬥機能夠不跟丟都已經是要盡很大的力了。不,不只是這樣。剛想著車底怎麼發出奇怪的聲音,銳角的金屬板就爭先恐後地從轎車的車身的左右兩邊支了出來。
  “咦,這是翅膀?喂、喂,大叔!為什麼車上會裝有翅膀啊?”
  “有問題一會兒再問。先把安全帶系好!接下來我們要飛了。”
  “飛、飛?你說飛……” 
  是準備跳躍嗎?——溫妮紗還想問問題,但是還是打消了。沒有問的必要,因為這瞬間,車體已經上升了。
  “真、真的飛了,這個車……”
  雖然很短暫,但是俯視著得到充足的揚力後張大的翅膀,溫妮紗完全呆了。再快速度馳騁的汽車,也不會飛上天啊!但是,自己確實是看見離地面越來越遠。
  “太荒唐了!”
  “荒唐?是指我的愛車嗎?”
  “車這樣,人也這樣!為什麼車會飛啊?!”
  “你也別太過介意啊。這只是紳士的嗜好。到現在為止沒有一輛車能夠飛,我真是一個天才科學家!”
  “亂、亂七八糟,你這個老頭!”
  溫妮紗用手按住疼痛的額頭呻吟,但是那聲音馬上變成了驚訝的聲音。就像是氨的臭味和頭發燒焦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的惡臭直沖鼻腔——溫妮紗到處尋找臭氣的源頭,當視線偶然往下看時,她的臉因為恐懼而抽搐起來。
  “煙,坐墊著火了?!喂、喂,大叔!有煙冒出來了!”
  “怎麼會有煙?奇怪了,應該沒中彈才對啊……”
  “教授”發出的悲鳴聲就像女子的聲音一樣,他往鏡子裏偷偷看了一眼。馬上皺緊了眉頭,然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啊……這樣不行,看起來像是燃料洩漏了嗎?”
  但是,這樣的程度就可以使皮制的坐墊燃燒冒煙嗎——實在是不可理解。教授用化學講師一般的口氣對溫妮紗做著分析。
  “這個呢,其實在火箭推動器裏面有作為氧化劑的過氧他氫、作為還原劑的肼醯胺和甲醇的混合液。雖然這些只要很少量就能得到爆發性的推進力,無奈後者帶有猛烈的腐蝕性……馬上就從缸裏漏除開了。徹底電解缸的皮膜,防止燃料洩露是今後的研究課題。不要去碰現在已經溶解的那部份,肼醯胺很容易就能就蛋白質分解。人類的身體,你,簡直可以說是一瞬間就溶解了。”
  “……混、混蛋,怎麼不早說!”
  溫妮紗一邊慘叫,一邊跳了起來——皮制衣服的下擺已經被溶解得不成樣子了。
  “讓我下去!我要下去!這樣破爛不堪的東西,怎麼可以坐啊!”
  “啊,你不要亂動啊。按照機體空力學的理倫,這個機體取得平衡是非常困難的。在裏面亂動的話,很快就會減低速度的。”
  “這、這種事情我怎麼知道啊……哦、啊!”
  不知道甚麼時候,本來鎖好的門被溫妮紗不小心撬開了。但是在離那裏咫尺之前,突然已經傾斜的墊子向上反彈——然後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轎車在空中傾斜了90度。
  “啊、看吧,失敗了……看吧,沒有說錯吧?”
  “哎呀……”
  就在“教授”悠閒自在的咕嚕著,而溫妮紗臉色變青、發出悲鳴的時候,轎車失去了平衡,向河面墜落。如困速度一下降,這樣的機體就飛不起來了。眼看就要接近水面了。
  “啊,討厭的女士的悲鳴啊。‘哎呀’這樣的慘叫是不是少了點樂趣呢?這裏還是推薦‘啊’。如果不行的話,至少用‘咦’……”
  “混、混、混蛋!倒是想點甚麼辦法吧,做點甚麼啊!”
  “……嗯?”
  在溫妮紗悲慘的怒吼裏,“教授”的視線移瞥了一眼後視鏡。好不容易追上來的兩架戰鬥機的機頭開始向下。如果我們就這樣的高度在水面著陸的話,肯定會被他們狙擊的。同軸機關炮在落日光輝的照耀下閃閃發光。
  “嗯,去哪邊,現在好像不是玩的時候……是差不多該回應,了結他們了!”
  紳士的嘴巴默念著,描繪出不屈的曲線。
  那個時候,像操縱魔法一樣的手強有力的把方向盤和操縱杆往上拉。同時,用手工製作皮靴,把腳下的梯子一下踢飛,再把機頭強行拉起——緊接之後轎車後面發出猛烈的咆哮。之前像被堵塞了一樣的火箭推動器,因為燃料的注入重新恢復了動力。迅速恢復姿態的轎車,用看不見的臉劈開水面,高速開始飛行。
  但是——
  “不、不行,甩不掉他們!”
  又坐回腐蝕的坐墊上的溫妮紗帶著一種絕望的表情回頭望著後面。對於再次開始加速的轎車,後方追殺的刺客,已經完全佔據了攻擊的位置。正在微調機槍準星的飛行員臉上浮現出了兇惡的笑容。再怎麼樣,火箭引擎是比不過子彈的速度的。如果再這樣下去被打成蜂窩是遲早的事情——但是,與溫妮紗絕望的慘叫相對的是,駕駛員冷靜的操作。
  “好了,要上升了哦,溫妮紗——坐好了!”
  緊接著機頭幾乎是垂直的,開始猛烈的上升。連想都來不及想的溫妮紗,忘記了叫喊。但是後面的敵機也不是泛泛之輩。照著他們這邊的航跡,像跳芭蕾一般,拉起機頭追了上來。
  “果然還是不行,追上來了!”
  在絕望的長生種的聲音裏,夾雜著奇怪的爆音。
  緊接之前,河面異常的上升,氣勢壯大的爆發了。就像火山爆發一樣的衝擊,使已經離水面很遠的汽車也被掀翻了。更不用說離水面只有一點點距離的戰鬥機了,連一點回避的餘地也沒有,剛被巨大的炮彈化的水柱給淹沒了,水面上就飛散出了飛機的碎片。
  “發、發生了甚麼事情?”
  剛剛噴上來的大量的水,轉眼間又像雨一樣落到了河裏。呆然的溫妮紗嘴裏嘟噥著,那裏浮著就像被大炮直接擊中一樣的飛機的木屑般的殘骸。本來在那裏浮著的應該是我們吧?
  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情?
  回答長生種的問題的還是在前面握著方向盤的短生種。
  “哦哦,在上升前,我把一部分燃料投到了河裏,如困使用氧化劑的肼醯胺這的不安定爆炸物,即使是缸裏混進了一隻小蟲也會產生爆炸。
  悠閒地回答後,“教授”把車身恢復的水準位置。往下河面看,確認成功逃出的飛行員正在游泳後,聳了聳肩膀。
  “很好很好,好像沒有死人啊……那麼,沒有時間了,就這樣飛到倫迪尼姆吧。你給我好好系緊安全帶啊,溫妮紗小姐。”
  “但……但是,結論是甚麼,現在?”
  “嗯?不是說過了啊,也就是說,過氧化氫遇水反應……”
  “不是這個,我是要問,為什麼他們要狙擊這輛車?連戰鬥機都出動了,怎麼想也不通,哪邊要殺人啊。政府,軍隊關係……對了,大叔!!你,剛才,一直在抱怨這個國家的這些那些事。你到底是抓到了甚麼證據?現在不是只好稱了那幫人的心?”
  “這個……還不如說合我的心了,快要確信了……”
  “確信?確信甚麼?”
  “這個,我不想告訴這樣一個對救命恩人大聲喊大叔的田野村夫。唉,如果怎麼樣也要說的話,能不能在那邊做出一個完美的紳士的樣子來呢——‘溫妮紗很想知道呢,叔叔……’甚麼的,說幾句試試看呢?如果說了,我的舌頭可能會變靈活一點呢。”
  “你說甚麼?你這個臭老頭到底說不說!!快點給我老實交代!”
  現在就想伸手卡住“教授”的脖子,但是突然表情又變得很奇怪了。
  在助手席上的排列著無數的儀錶,其中,計算群中有一個發出了尖銳的聲音。同時,為了以防萬一,紅色報警的文字還在一閃一閃的。
  “嗯……注意,這個。”
  “不明物體的雷達波正向過我們這裏來……有點麻煩了,被鎖定了。”
  “鎖、鎖定?”
  到底是誰——或者為了甚麼?!
  溫妮紗慌慌張張地轉動著頭,星空裏看不到飛機的影子。印著月光的泰晤士河的河床上有幾個開心地釣魚的人,他們吃驚地張大嘴巴目送轎車飛過頭頂。之後,河面出現無數的水泡——泡?!
  “大、大、大叔,下麵!在水的下麵!”
  就在吸血鬼發出警告的時候,黑暗的河面已經被撕破——水中兩條細長的東西在夜空中舞動上升。
  隱藏在水中的東西以強烈的壓縮空氣的氣勢發射出兩發推進爆彈的同時,火箭推進器點著了火。而發射出來的東西前端像針一樣尖,直直地向空中的轎車飛去。
  “推進炸彈?!蠢貨!”
  “抓緊,小姐!”
  從後視鏡上把視線移開的中年紳士,在說話之前,把手邊的掛擋推到了最上面。後面的火箭因為注入燃料給汽車以超過常識的加速。但是,在後面迫近的武器的速度,好像淩駕於汽車的速度。封印著毀壞之火的金屬穀眼看就要追上在前面的汽車了。
  “不……不行了,甩不掉了!!”溫妮紗絕望和遺憾地叫著,從“教授”沒有開玩笑地把視線從後視鏡上移開的時候——
  暮色的閃光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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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死者的女王

  ——你底下的陰間因你震動,要迎接你來臨;
    又因你驚動一切在地上曾為首領的陰謀,
    並使一切曾為列國君王的,都離住站起。
        (以賽亞書第十四章第九節)

I

  在首都倫敦城聳立著許多塔,當地的人們談論這些塔的時候,也就像談論在東邊的盡頭,靠近倫敦河沿區的入口的倫敦塔一樣。在很久以前,也就是大災難降臨的時候,這些塔是從大陸入侵而來的支配著阿爾比恩的異國國王命令天才般的建築大師羅切斯塔主教建成的。自從它們建成以來,一直是作為皇家的要塞,或者作為珍寶庫、博物館、聖堂、行宮等等各種不同的用途而使用著。
  但是,其中最為廣泛的用途,是作為監獄而使用著。許多的塔都是由兩層城牆築成,而且沒有射擊死角,防備外部侵略的同時也有預防內部人員逃走的目的。不論是公開的還是非公開的場合,很多時候,這些監獄也用來做刑場。在這些幽暗的迷宮裏面,不知道關押著多少亡命的政治犯和王公貴族。
  有一種傳說是這樣講的,特別是在這個被叫做“綠塔”的塔中,時常有一個美麗動人的王妃的亡靈出沒。
  大概是想嚇唬一下客人們吧,專門守衛這個塔的衛隊頭目說了這個無聊的鬼故事。這個被叫做尤瑪恩·沃塔,穿著黑底緋紅邊的顯得有點不吉利的制服的警衛隊隊長,一邊單手向前謙恭的做著嚮導,一邊屏住聲息默默的走著。
  “那個故去的王妃,原本是國王的一個妃子的侍女。但是她用美人計欺騙了國王,使國王和那個妃子離了婚,然後這個侍女登上了王妃的寶座。不過她這種行徑被認為是不道德的,被押到地牢裏面斬首了……籨那以後,人們時常看見一個穿著灰色衣服的無頭的貴婦人在此地徘徊。”
  “嗯,如果是那種死了都沒有覺悟的亡靈的話,到不如讓她在我面前出現才好呢。”
  沖著這個努力搞活現場氣氛的衛隊長笑著的人是從他後方陸續走著人的六個客人中的一位。
  一個穿著灰色軍服的少年,一邊走在穿著同樣軍服的特務警官前頭,一邊昂然地大聲說著。
  “聖典上也寫著,雖然很卑劣但是信仰堅定的人,死後就應當是一種等待著最後審判的睡眠。她在這裏遊移不定的徘徊,只是沒人去用言語感化她而已。萬一她在我的面前出現的話……我一定會狠狠的批評她一頓,然後說服她,讓她心悅誠服的。”
  “啊哈哈,真不愧是異端審問官啊,太勇敢了……啊啊,陸下。如此說來陛下原來已經訪問過這座塔了吧。”
  衛士長手裏提著的燈,正對著一個從他背後過來的客人。當照出那個穿著便服,露出繃著臉的少年容貌的時候,一行人中的一位臉上露出了追憶往事的表情。
  “對的,那是在六年前,前一任教皇古雷奧利奧陸下造訪倫敦城的時候,說想視察這個塔,那時是我給他做的嚮導。當時還是樞機卿的小陸下和前一任陛下一起來巡視這裏了。”
  衛士長擔心的是,少年用就像要消失似的聲音回答著,好像他已經被剛才反復說著的鬼怪故事嚇住了似的。牙根生硬的震動著……臉像紙一樣慘白慘白。即使現在亡靈呀惡靈呀等等出現的話,也不知道到底哪個是亡靈吧。
  “嗯嗯,陛下,因此,我只想說,在這個地牢裏面,我也來不想驚動您的貴體。請您稍安勿躁的等一下可以嗎?”
  “對,對,對不起,安德列修士……但,但是我也想和他們鬥爭。對於那些吸血鬼們的詢問。為,為什麼,我,我會嬴……我想好好聽你的意見。”
  “啊哈哈,這種心境雖然不怎麼明白……如困對方是吸血鬼他們的話,倘若陛下出現萬一的話,向局長回復這種意思的時候該如何報告啊。”
  “行了行了,用不著那麼擔心啊,安德列修士。”
  異端審判官正對比自己年長三歲的少年教皇鄭重其事地說著,而在一旁的衛士長則用調停的語氣搭著腔。
  “監禁著的吸血鬼們……嗯嗯,個體名叫巴基魯和安瑟麗卡,後者是還未蘇醒的幼體,而前者被灌了大量硝酸銀並用三重銀鎖結實地鎖著的話,對陛下的危害基本是不可能的了。”
  “但是,衛士長大人。如果是神在地上代理人的話,即使是本人多麼希望實現的事,在這種地方徘徊的話也是觸及神的權威的吧……陛下,再三確認的話真是過意不去,關於此次出行,真的是應驗了寶拉的一番話啊,我己經對此事有個基本的眉目了。”
“呃……呃呃……我 ,我想請您再詳細說一下好嗎?”
“嗯嗯…… 那個處事慎重的副局長允許這種起作用的奸細出現的話,我總覺得有甚麼像我這種人揣度不到的高深的謀劃,這件事真是罕見新奇啊。”
  安德列的舉動弄得教皇很不愉快,對於他的發言,安德列歪著腦袋聽著,這些話卻是沒有對教皇不敬,也就是說沒有對教皇的話心存疑異。於是,他一邊連續提出幾個對上司的疑問,一邊擺弄著佩戴在腰間的銀鑄小劍。
  “……那麼,大家就到那裏去吧。”
  站在走廊盡頭的衛士長回頭看了看,從他那兒沒有任何東西。於是他在鐵門前面取出一串鈅匙,像要迫客人們改變注意似的,說出了最後一番威嚇的話。
  “吸血鬼他們可是關在對面哦,這個監獄原本是那個女王——薇薇安統治期間,關押襲擊都城的吸血鬼們首領的地方。”
  “別在那裏自我吹噓了,趕快開門吧,老大爺。”
  用充滿敬老精神的語氣,安德列對著衛士長斷喝一聲。這也沒有別的意思,他只是想節省一點從插入鈅匙到鐵門打開的時間。原本,打開這扇門的並非這鈅匙就夠了,像指紋啊,掌紋啊等東西,設置了不少複雜的辦別處理電子裝置。伴隨著沉重的開門聲,一直到完全打開上有三把鎖的鐵門,足足要花費一分鐘以上的時間。
  “……呵呵,那就是吸血鬼嗎?”
  為了提防萬一敵人突然飛出來,用手按著佩劍的安德列小聲地嘟噥著。他順著亮光小心地觀望著蜷在黑暗角落的兩個人影,稍稍皺了一下眉頭。
  人影中一個是成年的男子,另一個還是小孩——這個幼小的女孩看不出有吸血鬼化的徵兆,僅僅是穿著一件女孩的衣服,像狗一樣拴在牆壁的鉤子上。那個金髮的青年人不但手被手銬銬著,而且身體也被綁在地板上的床上。而且,在那裏,還有幾重銀鎖考究,牢靠地鎖著,由於給他灌了許多硝酸銀,吸血鬼要想恢復自由的話,無論如何都是不可能的了。
  “嗯,這樣就可以放心了……那麼,陛下,開始發問吧。首先,請陛下您儘管問,在下我在一旁拷問這個傢伙,讓他把真相吐出來。”
  “啊啊,請等一下,安德列修士。”
  教皇喝住了毫無恐懼神色將要踏進室內的異端審判官,亞歷山大雖說有點遲疑畏縮——但是他還是裝出一副十分一本正經的樣子,淡然地搖著腦袋,把異端審判官叫到一邊,然後自己步入監獄內。
  “我,我直接來審問他吧……你,你們,在這裏等著就行了。”
  “什麼?不,不,那樣太危險了。”
  “行了,沒關係的……我,我怎麼說也是教皇,主的代理人,難道害怕這個怪物不成,他能拿我怎樣,哼,哼,這個討、討厭的吸血鬼。”
  另外,亞歷山大向地板上吐了口唾沫,臉上泛起了紅潮。如果以安德列為首的特務警官們仔細觀察教皇的話,就不難發現,和教皇那傲慢與自信不相稱的是他的腿在微微顫抖。不過,他們都對這個奇跡般的極富教皇氣質的少年的舉動給驚呆了,好像沒有注意到這個細微舉動的功夫。他們茫然的合上了張大了的嘴巴,一起像木偶一樣點了點頭——就在他們內心湧起一陣想哭出來的感情的時候,亞歷山大理了理大衣的下擺,獨自走入房內。他一邊將手伸進大衣的口袋,一邊確保自己不摔倒,謹慎地靠近床鋪。
  “不,不要緊吧?曼賈斯特伯爵。”
  “……陛下?”
  一張虛弱的臉緩緩地抬了起來,和吸血鬼的原形己經相去甚遠了。昨天晚上,因為阿爾比恩的突入部隊被捕獲,所以被押送到這裏來了。好像受到了相當粗魯的對待。另一方面,由於吸血鬼陷入了休眠狀態,外傷也沒有康復。看來衛士長所說的都是事實。
  儘管如此,那個長生種不自然地動了動薄薄的嘴唇,跪在一旁的少年斷斷續續地說到。
  “您到底怎麼進來的啊,沒有受到懷疑盤查嗎?”
  “我對他們說我想親自審問你,然後就堂而皇之地進來了啊……”
  亞歷山大一邊用顫抖的聲音說著,一邊向下看著露出感動的要哭出來的表情的巴基魯和旁邊昏厥著的安瑟麗卡。
  知道少年教皇有對人恐怖症的人聽到這些的話,一定會相當吃驚的,這是毫不誇張的事實。
  黃昏十分,和艾絲緹商談被拒絕後,能和亞歷山大商談的人一個也沒有了。
  於是亞歷山大決定圍繞那一件事,用自己的智慧絞盡腦汁思考出來一個計策,然後以自己的力量去完成——原本他也認為並不會那麼容易完成的,但事情卻進行得出乎意料的順利。造成這種結局一個原因就是,大概誰也沒有想到被眾人輕視的少年教皇會做出如此大謄的事情出來吧。另一個原因就是女王現在已經生命垂危了——不管怎樣,一切現像都表明臥病在床的女王病情在不斷惡化。和皇宮有關係的人都像闖入蜂巢的無頭蜂一樣紛紛亂亂。偶然的趁機會溜走,得到來此地的許可也是可能的。無論異端審問官說得有多成功,教皇他們秘密來到此地訪問應該是不可能的吧。
  聽了這個簡短的說明,巴基魯微微地皺了皺眉頭。
  “啊呀,如果是那樣的話……勞煩您屈尊來到此地,心裏真是過意不去啊。”
  “你千萬別這麼說……你現在這個樣子,真是很抱歉啊,曼賈斯特伯爵,我對你做了這麼些不愉快的事情。”
  “這些都不是陛下您的過錯啊。”
  看著仍然是那麼儒弱一副睡眼惺忪樣子的亞歷山大露出好像要哭的樣子,巴基魯慌忙搖了一下頭。
  “這些全是瑪麗·史賓塞他們一夥的陰謀造成的,我一點也不怪陛下。啊,我們在此地這樣說話,對陛下來說是相當危險的,這點我十分清楚。所以,請陛下您快點離開吧。”
  “嗯,嗯,在那之前,這,這個給你……”
  在背後,因為這麼久了教皇還沒有出來,特務警官們都顯出一副焦慮的樣子。大概教皇也想到這一點,亞歷山大連忙從口袋裏面取出一個金屬片和一張記錄用紙。他握著長生種那佈滿血跡的手,低聲的說道。
  “這根鐵絲用來打開你的手拷,雖然不知道打不打得開……這張紙上面畫的東西,是我照樣子摹下來的圖……可能對你的逃走有點幫助。”
  “照樣子畫下來的圖!?那應該是軍事機秘啦……陛下,這種東西,到底是怎麼樣到手的啊?”
  “這是我,我自己畫的。”
  看著巴基魯那驚異的面孔,亞歷山大羞澀地笑了笑。
  “六、六年前,這張地圖我曾經見過一次……就是這,這幢建築物的地圖。”
  亞歷山大仍然是靦腆地一笑。
  “前,前任教皇駕臨此地之時,做嚮導的人,曾拿著這張地圖給我看過一次,然,然後,根據那時的回憶,我,我自己畫了這張圖。”
  “陛下自己畫的一張圖!?啊,不,但是,那個……”
  巴基魯用對事難以置信的目光,對羞澀的少年教皇手頭那張臨摹的地圖,看了又看。他強忍著沒有說出“騙人吧!”這句本來很想說出來的話。
  這幅臨摹的地圖相當精確。不,應該說精確得完美無缺。不用說走廊和監獄的配置,就是連一根一根的柱子,通氣孔的支道都一一描述得清清楚楚。
  雖說是一幅臨摹的地圖,但沒有比這更精緻的了。何況,在六年前,偶然一瞥的東西能如此精准的再現簡直就是人所不能為的技術。並且,在這張皺巴巴的記錄用紙上面的數學性的直線和曲線的構成——就是出色的建築設計專家也不可能做得如此完美。這是一幅天使或惡魔製作的地圖,有著不可思議的精緻。
  (對了,難不成這是薩柏恩症候群……左腦缺損補償症。)
  巴基魯私下裏想到的是一群雖有自閉症和智力發育障礙,但是卻擁有十分罕見相當等殊能力的人。他們幼年時候由於左腦的一部分缺損相應那部份機能也就消失了的腦細胞,隨著年齡的增長,為了填補缺損相應的那部分機能也就消失了的腦細胞,隨著年齡的增長,為了填補缺損的腦細胞的那些空間,周圍的細胞就變得異常的發達。因此,他們就擁有了常人無法具備的超強的記憶力和表現能力。例如:有些人無論是怎樣的樂曲,他只要聽一遍,他就能完整的再現這首曲子。有的人具有驚人的數學能力,一萬年前的日期和星期他都能準確的記憶……就像智力低下而且因為有對人恐懼症而被教皇廳的人蔑視的少年教皇來說,他同樣是特殊的天才。在他的大腦中神賜予了他萬里挑一的驚人能力。
  “對,對不起,曼賈斯特伯爵……”
  對著由於這幅手嬒地圖驚異不已的巴基魯,亞歷山大再次悄悄的說道,在這個時候,他的面孔像往常一樣失去了自信,露出想要哭出來的樣子。一個勁的道歉之聲,也變得結結巴巴難以聽清。
  “我,我,我雖然很,很努力了,但是還只能對你和安瑟麗卡做這一點點事情……我,我真是個沒用的男人……很,很抱歉啊……”
  “……不,不,陛下。”
  巴基魯那中性的面孔上浮出一絲笑容,他搖搖頭。如果他兩隻手自由的話,一定會擁抱這個少年的。他為了讓對方放心,微微點了一下頭。
  “您這樣已經幹得很出色了——將這件東西弄到手,陛下您是何等的辛苦啊,我是相當清楚的。您放心,有了這個東西,接下來我就靠自己來逃脫這個牢籠了,至少,安瑟麗卡是能夠逃出去的,請陛下您不要擔心了。”
  “陛下,還在審問嗎?這種地方待久了,容易引起感冒的哦。”
  安德列那急躁不堪的從監牢的入口處傳來,他一邊警句著,一邊打了個十分可笑的噴嚏,他自己好像也十分寒冷的樣子。
  “嗯,陛下,今天好像特別冷啊……聽說今晚還會下雨啊,在下雨之前我們趕快回去吧!”
  “我,我現在不走……”
  趁著這個機會,亞歷山大站了起來。原本,寶拉修女的許可就是假的,因此,不僅在此地的自己,就連曼賈斯特伯爵他們也是十分危險的。
  最後,他像要將吸血鬼看穿似的俯視著吸血鬼,然後向後走去。也就是向塔的門口走去,回到等候在門口安德列他們身邊的時候。
  “嘿嘿嘿……哎呀哎呀,為什麼在這種地方還有小鬼?教皇陛下,您和吸血鬼在說甚麼呢?”
  “——誰?”
  從空中響起一陣為猥瑣的笑聲,對此發出盤問之聲的是安德列,不一會兒,老弱的衛士長站在為了保護亞歷山大而由特務警官們組成的圓形陣前面怒喝道——
  但是,在那裏,除了他們之外沒有其他人影。仍然是在昏暗的走廊裏面煤氣燈發著模糊的光線。那種莫可名狀的武器將正要撥劍的衛士長那顆白髮蒼蒼的腦袋從正面斬了下來,爾後,想要掏槍的特務警官的頭也被砍飛掉了,並且其他警官的胸口都被刺了一個大洞。
  “啊,啊,啊……”
  從最初安德列被撞飛出去,到亞歷山大屁股著地再也起不來,在一邊大口地喘著粗氣,大概用了十秋不到的時間。但是,在這個時候,在走廊裏,一個站立著的人影都沒有了。啊,不——
  “怎麼樣,教皇大人。”
  那個人回頭看了看教皇,一邊在黑暗中詭秘的笑著。在那裏確實站立著一個人。由於他渾身濺滿了鮮血,只能隱約看到一個透明輪廓——接下來,亞歷山大又結識了一個與他同樣厲害的角色。
“這,這是不視覺化迷彩吧!”
“呃呃,你知道的不少嘛,不愧是教皇陛下啊。
這是一聲佩服和驚異之音。但是,其中隱藏著毫不掩飾的嘲弄,孕育著濃濃的殺氣。興此同時,像蜃氣樓似的空中翻轉著血滴構成的漩渦。不視覺化迷彩——被認為連教皇廳都不允許使用的在制式化學光學電磁干涉場領域導入的雜音,不一會兒,出現了一個肥胖的男子的身影。
  “嘿嘿,但是不好意思啊,本大爺在殺人之前,都會送給死人們一些祝福的,教皇大人,和你的夥伴們一起平安順利地去天國吧?”
  “啊,啊,你你……!?”
  向上翻著厚嘴唇的男子,慢慢地舔著手裏的宰牛刀。但是,使亞歷山大因為驚恐而扭曲面龐的並不僅僅是他那兇暴的表情。而是他那無情的深陷的眼窩,禿頂的腦袋,還有那凶雲密佈的臉,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這不是和昨日,賣魚和薯條的小食攤的老闆一個模樣嗎?
  他拿著能將牛頭削掉的尖刀,像欣賞刀的鋒利似的擦了擦面頰,一邊朝坐在地上不斷向後退縮的少年逼過去。
  “叫我會子手陶德。叫我陶德的人也有,無論叫我甚麼都沒有關係,……反正,這樣叫我的人都馬上命喪黃泉了,我也不在意。”
  血灘,迅速彌漫到整個走廊了——亞歷山大一面拼命的向後退著,一面像一個將死之人一樣大聲的反問著。確實,陶德·斯衛尼。陶德是倫敦當時有名的殺人者的名字。在一個理髮店裏,他將客人殺害,然後搶奪他們的金錢和物品,最後把他們加工成肉製品賣出去,來消滅證據。最後,聽說他自己也被別人殺掉了,被當作肉製品賣出去了。
  “你,你,要,要殺我?但,但是,這是為什麼?我,我我……”
  “啊,這是碰巧撞上了你這個毛頭小子……只怪你運氣太差了,如果你不在這個時候來到此地的話,相信你會活得很長久的。嘿嘿,你也不必感到害怕了,反正,你死了的話能坐上天堂的頭等席呢,因此,早點動身吧,你說是嗎?”
  襲擊者——儈子手陶德在因為恐布而將要不省人事的教皇頭上將尖刀高高舉起,他不斷詭秘陰險地笑著,不過他那深陷下去的眼窩裏面可是一絲笑容也沒有。尖銳的刀刃瞄準身體發顫的少年的頭頂。
  將在他屏住呼吸想用利刃將這少年像劈竹子一樣劈開的時候,一個人從側面向他踼來。經受這意想不到的打擊的襲擊者被踼得踉踉蹌蹌的,然後,從側頭部來的一擊將他撞飛了出去,沉重地碰到牆壁上。
  “曼、曼賈斯特伯爵。”
  這個年輕人一面仔細的注視著倒在地上的襲擊者,一面詢問著教皇是否安康。手銬,金屬片都已經扔在了地板上。他從衛士長的遺體上拾起一柄長劍,簡明的指示道。
  “陛下,快點到我身後來……小子,許多人都知道,你兩次襲擊教皇陛下,怎麼能這樣呢!”
  “曼賈斯特伯爵,嘿嘿,巴基魯·威爾士,怪物們的首領。”
  從像甚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似的站了起來的男子口中,發出一絲嘶啞的聲音。他的身體重重的撞到牆上,露出一副可怕的神色。他一面旋轉著這柄尖刀,一面對象守護神一樣站在走廊裏的青年怒目而視。
  “嘿嘿,你這樣做太過分了,你要是保持沉默去睡覺的話,說不定可以逃脫呢。”
  “我,巴基魯雖然不討人喜歡,但是,也是女王陛下在黑暗街任命的,雖然你這種橫行的短生種可以漠然地視而不見,而去苟且偷生,但作為阿爾比恩的騎士,面對眼前的教皇陛下有生命危險的時候,我能保持沉默嗎?”
  “嘿嘿,騎士,以妖怪的身份也可以如此吹噓……真是有意思。”
  男子一邊微著,一邊像變魔術似的從手中變出又一根武器,這個殺人者揮舞著兩根兇器來回撞擊著,然後陶德的身體,以難看的猛衝姿勢在空中翻著筋斗。就這樣,他再一次沉重地撞到牆壁上,伴隨著一聲沉悶,轟隆作響的聲音,石頭被撞開了一個大洞。
  “啊啊……怎麼可能…你、這個吸血鬼!怎麼會這樣?!”
  從破碎的瓦礫中爬出來,陶德聲嘶力竭地喊叫著。這個連兇猛的公牛都能料理的鬥牛士,對著謹慎地監視著他的巴基魯大聲地責問著。
  “回答我,你這怪物,你不是被灌飽了銀水從而失去了吸血鬼的力量了嗎?”
  “啊啊,的確如此,吸血鬼的力量完全消失了……不管怎麼說你也很頑強啊。”
  沉著的指出爬起來的對方的優點,弄得敵人木然了。巴基魯邊用右手在身前揮舞著長劍,一邊將左手按在腰上,儼然一副深諳劍術的樣子。
  “因此,這不是長生種的力量啊。這數百年來,你認為我純粹習得的技術——劍術這種武術是短生種的專利,其實那是大錯特錯的。殺人者大人。”
  “以妖怪的身份練的劍術,切……真是個噁心的傢伙。”
  陶德像受傷的野獸一樣呻吟著,一邊咂著嘴。另外他遺憾地望著已經損壞的宰牛刀,忿忿地嘟噥著。
  “好了,這樣,我在這裏也說老實話!你的劍術在哪里都通用嗎?實地試過嗎?”
  “哼,不要再說些白費氣力的話了。”
  從正面突擊過來的陶德,被巴魯基用高舉著的長劍迎擊著。不斷撕裂著空氣的兩柄尖刀和劍鋒交錯撞擊著,他轉入了反攻。
  “嘿,嘿……”
  巴基魯只是稍稍轉動握劍的手腕,營造的劍勢就讓陶德狼狽地叫了出來。巴基魯深諳劍術之韻律,舞出的劍勢就像國際象棋名手下棋一樣完美無缺。對於這種情況,陶德只能用兩把尖刀胡亂迎戰,雙方陷入了混戰之中,不久,伴隨著一聲巨大的聲響,陶德的背部又重重地撞到了牆上。
  “啊,完了。”
  “亮出你的看家本領吧,殺人者。”
  巴基魯邊舞動著劍一邊滿臉毫無得意神色告誡著對手。他將對方將右手的刀撞到左邊,然後舞動著的刀鋒輕觸了一下對方左手的刀,爾後將劍放平,像游泳似的朝其右肩紮過去。這是一種叫做“死羅絲”的古老劍術。真是完美的一招啊。但是——
  “甚麼?”
  “嘿嘿……刺到了。”
  本應該是勝利者的巴基魯驚聲叫起來,本來右肩被紮到的陶德卻不可思議地奸笑起來。長劍的劍尖像被甚麼鋼鐵猛撞得粉碎了。巴基魯想馬上後退,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他的手腕被一雙渾圓的手給抓住了,陶德那討厭的笑容浮現在那張醜惡的臉上。
“你還想逃……去死吧,妖怪”
“ 曼、曼賈斯特伯爵。”
在亞歷山大發出一種洞穿堅石的悲鳴聲之時,巴基魯的額頭之上,湧起一道令人吃驚的高高的血柱。他翻著白眼,由於額頭遭到重擊好像腦震湯似的,背部著地重重地摔到了地板之上。
  “很遺憾哪,妖怪……本大爺的身體無使刀劍還是槍炮都是沒有作用的。”
  因為勝利而放肆大笑的陶德的肩部發出一絲灰色的光芒,因為生物體改造而硬化的皮膚以及分泌的黏液,具有可以撞壞寶劍,使其鐵屑飛濺的強度。更為厲害的是,被強化的骨骼強度和鈦一樣,連機關槍都打不進。這種裝置,是隔離地區提供的。陶德用這種技術,將此技術原來的主人給擊倒了,然後他一腳踏在在地上翻滾的巴基魯身上,得意地說:
  “這些都是托你們的福,因為這些技術原本就是從你們那裏學來的……有何感想啊,妖怪?被自己技術打敗的滋味如何。”
  “蠢貨……也就是說,你就是古路瑪尼庫斯。”
  巴基魯用發音變得有點奇怪的語氣說著,接著呻吟起來。雖然說他是長生種,但是現在他沒有吸血鬼的機能,所以其體力和人類並沒無二致。甚麼時氣絕身亡都不會覺得奇怪,他之所以還在硬抗,完全是憑藉精神意志在支持著。就像是缺氧的魚一樣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拼命地說著一些斷斷續續的話。
  “為什麼,為什麼……作為,作為阿爾比恩的強化步兵,還要攻擊教皇陛下呢?”
  “啊啊,正如你所說,我以前的確是個阿爾比恩的步兵……但是,現在,我僅僅是個死人。”
  此時,在因獲勝而得意忘形的陶德的眼裏,閃過一絲落寞的光輝。像回憶起甚麼事情似的目光垂了下來,然後空洞的笑了起來。
  “對的,我現在已經不是一個阿爾比恩的軍人了,僅僅是一個無名的死人……當我們進入墳墓之後,死亡女王將我們復活了。我們就這樣像蟲豸一般的被捨棄,所以我們一定要殺掉自由自在生活的傢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黑暗的走廊上,響起一陣慘烈的悲嗚聲。那是陶德在拼命地踩踏著巴基魯的腹部。被折斷的肋骨刺入肺部,從破裂的內臟處流出一灘鮮血。
  “嘿嘿,這時候我就不是吹牛皮了吧,妖怪。”
  他一邊蔑視著因為缺氧連悲鳴的聲音都發不出來的將要死亡的長生種,這個男人滿足地笑了。他抓住脆在地上,連痛苦之聲都發不出來的巴基魯的頭髮,惡狠狠的說道:
  “到此為止吧,請放心,曼賈斯特伯爵。你就在這裏去死吧——但是,不是在此地將你做掉的。”
  “甚麼?”
  對此相當矛盾的話語,巴基魯稍稍活動了一下沾滿向汙的嘴唇。靠肺部生存的必要的機能性已經完全消失了,不過為了給後面的亞歷山大好歹留出一點逃跑的時間,他掙扎著說道。
  “那,那是什麼……意思……那……”
  “嘿嘿,簡單說來,你把來視察訪問的教皇還有衛士長他們全部殺掉了然後逃走了,接著殺戮向市內移動了,然後是白金漢宮……伊什特萬的聖女和欺騙自己的女王也在場。因此,你將那兩個人殺掉了。
  “啊,你以為人家都是笨蛋嗎……我會做那種事情嗎?”
  “啊啊,你這個笨蛋。現在這個時候,不是你想不想做的問題了,別人看到這裏教皇和衛士的屍體,以及空空如也的監牢,會怎麼想呢?——沒有人懷疑這不是你幹的了……不管怎麼樣,你終究是一個兇惡的吸血鬼啊。”
  “也就是說,在這裏將我殺掉,然後給我載上殺害艾絲緹和加害女王的罪名的帽子……還有,你還給我安上殺害教皇的罪名……你這傢伙,真是卑鄙啊……絕對不允許,短生種。”
  “哼,不允許也得允許,從這後的事情就和你這要死的人完全沒有聯繫了。”
  陶德將瀕死的長生種的臉按在地上,再次狂笑起來。他踩住痛苦憤怒的呻吟著的巴基魯的後腦勺,想一口氣將他的頭蓋骨弄碎,讓他的腦袋破裂。
  “再見了妖怪。”
  “延遲四點九秒。”
  回應他的是一聲嗤笑,相對於使長生種腦袋破裂的聲音,顯得有點乾澀。接下來一瞬間,隨著一陣兇猛的槍聲,一連串子彈射到陶德的身上。
  “啊啊。”
  中彈的地方並不是陶德的身體裝甲最厚的地方,五一二馬丁子彈在人工臟器最集中的地方穿過,造成了不能修復的損壞。
  “啊啊。”
  但是,雖然是好歹勉強避免了子彈擊穿,但是穿過裝甲到內部之前子彈已將平衡裝置弄出了故障,強化步兵矮矮的身軀像9字一樣向前弓著,而且,對著陶德的身體無情地將子彈傾瀉在他身上。
  每一次陶德中彈的時候,子彈就從他背部向四處飛濺,像碰到甚麼硬物似的——而開槍人在腦海中認識到應對其窮追不捨的一瞬間,為了確保勝利,又向陶德補射了五發子彈。
  對於連自己由甚麼東西製造出來都肯定是不太瞭解的,因為被裝甲的身體重量以及子彈的衝擊等原因,在如此堅硬的石牆崩壞的一瞬間,陶德的身體向牆壁的大洞裏跌落下去了,根據不太響的濺水聲和水柱來看,好像是落到下水道裏去的樣子。這個塔一側是和泰晤士河相通的,有幾根從街道那裏過來的下水道與之相連著。
  從大洞裏看去,可以見到一道暗渠。
  “戰果已經確保了——確定敵人已經逃走了。戰術思想完全可以從這次強襲戰中體驗出來,他書寫了一段出色的戰鬥佳話。”
  缺乏音調的聲音的主人,是好不容易才擺脫死亡威脅的長生種。他回頭看了看,叉著腰無表情的少年教皇。
  “我請求損害評估報告的資料。教皇亞歷山大十八世陛下。”
  代替拼命靠意識來維持說話力氣的巴基魯的聲音的人是亞歷山大。比起此次救助讓危為安的放心來說,眼前人物的,出現更讓他感到驚奇。他瞪著眼睛,用嘶啞的聲音說道。
  “神槍手。你怎麼會在這裏呢?”
  “七百二十八分鐘前,我接到了‘吸血鬼獵人’的損耗報告。”
  雖然是淡然平板的聲音,但也一點也不缺少溫和。
  “因此,根據那個報告,還有確認陛下以及艾絲緹修女的狀況,而判斷是否有護衛的必要性。還有,之所以來到此地,也是為了讓陛下以後能夠查閱我這次整理的此次資料資料……艾絲緹現在在哪里呢?我是想從她那裏得到吸血鬼獵人的死亡狀況資料。還有如果可能的話,陛下被困在此地的理由提示,在日程上面,現在應該在宿舍吧。”
  “啊,艾絲緹修女現在確實去了皇宮,我認為……如果女王陛下的病情惡化的話,我也將去,這個人也會去的……”
  本來想為長生種和自己辯解的亞歷山大突然在腦海中想到關於別人是否安泰的問題。
  “對的,你將這兩個人殺害了……”恐怖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艾絲緹修女現在很危險,剛才那個人已經趕去殺女王去了……如果不趕快制止,艾絲緹也會被加害的。”
  “已經完成改寫行動,優先處理這項任務了。”
  簡單的嘟噥著的機械化步兵的手垂了下來。他已經將剛才使用的M13的扳機的定位裝置卸下來,裝好二重安全裝置後將它收好。
  “亞伯·奈特羅德的遺體確認之前,先去確保艾絲緹修女的安全吧。我懇請您給我更加詳細的情況和她現在的位置,陛下,艾絲緹修女現在在王宮的甚麼地方呢?”


II

  “啊,好像快下雨了。”
  聽著後院榆樹林開始歡快地嘩啦嘩啦作響,馬克·雷明頓軍曹皺了皺眉頭。
  從太陽落山前後開始就隱隱覺得天空的樣子有些奇怪。總覺得會有一場暴風雨要來似的。甚至還能隱隱聽見從遠處傳來低沉的雷聲。
  “聯繫不上啊……偏偏在他們值班巡視快視快回來時才開始下。而且昨天才剛剛發了制服。”
  “沒有辦法呢,軍曹。這也是任務……比起這個,巴克斯特的軍曹們還沒回來嗎?是不是有點太遲了?”
  回答分隊長抱怨的是三天前剛從陸軍轉到近衛連隊的黑人二等兵。身邊近衛步兵鮮紅制服的純真年輕人抬頭看了看監控室的牆上的掛鐘,臉上微微露出擔心的神色。
  “九點了……已經超過預定時間一刻鐘了呢。即使是可疑的人也沒發現嗎?”
  “或許連媒體的那些蠢傢伙們都被轟走了吧。不用擔心。”
  隊中最年長的庫因兵長安慰著身旁苦思冥想的小夥子。然後一邊小口喝著溫熱的可哥,一邊繼續搖晃著腦袋沉浸在環球雜誌裏。
  “媒體的那些傢伙像是聞出了女王陛下的病情有變似的。從傍晚開始就在後門附近徘徊不走呢。”
  監控室靜靜地坐落在宏大王宮裏後院的一角,擔任警戒的範圍包括了從後門到海德堡後面周圍的廣大庭院,以及容納王室成員使用的馬車和專用汽車的車庫,這之間廣闊的區域都算是職責所在。監察裝置當然完備的有些近乎偏執,儘管想要入侵這裏無論如何都是不可能的,可偶爾還是會有無知記者翻過圍牆觸動警報的事情發生。特別是在像今天這樣王宮發生大事件的夜晚,那樣的蠢傢伙恐怕就要更多了。
  “女王陛下真的是病危了嗎……”
  在值班室渾濁的空氣彌漫著陰沉的氣氛有些讓人難以忍受。合上手裏的環球雜誌,庫因開始抱怨。
  “還沒決定由哪位繼承王位嗎?一定會引發爭端的。再加上那吸血鬼的搗亂,這個國家究竟會變成甚麼樣啊?”
  “喂,能不能別總說些有的沒有的啊!”
  為了打斷唉聲歎氣的兵長,雷明頓不假思索地吼道。當然他也為明天以後的這個國家而擔心。不,是比任何人都更擔憂。不過雷明頓心裏也十分清楚,單憑在這兒唉聲歎氣的十多名近衛兵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有甚麼用的。
  “總之,我們只需要安心完成任務。王住的繼承和鎮壓吸血鬼之類的就任憑裏面那些尊貴的人來處理吧……好了。庫因,叫醒那些睡著的混蛋。如果巴克斯特小隊回來了,交接之後就外出巡視。街上似乎各種騷亂不斷。今天要特別的注意——嗯?”
  “那,那個……光消失了嗎?”
  不知是誰發出像孩子似的謄怯的聲音。完全就像是要阻撓雷明頓的指示一般,突然,天花板的電燈熄減了。
  “不用慌,黑鬼。只是停電罷了。大概是附近打雷的關係。馬上緊急電源就會開始運作。稍稍等一下——”
  “然而,雷明頓的命令仿佛消散在了空氣中。儘管遵從上司指示的近衛兵們老老實實地在原地待命,可仍舊無任何跡象能看出照明會恢復。
  “奇怪……沒法子了。庫因,我去後面看看電源。這兒就拜託你了。”
  雷明頓邊咂著嘴邊拿起步槍,向著監控室的後門走去。
  儘管害怕黑暗的近衛兵們應該無法勝任,可在如此漆黑一片裏即使巴克斯特小隊回來也沒有辦法交接。推開後門正要向外走,飄潑的大雨從手中的燈火猛然向外面的配電器跑了過去。
  “……怪了,電還沒有來嗎?”
  檢查著配電器,雷明頓皺起了眉頭。王宮相對倫迪尼姆市內有著獨立的供電設施,正因如此,電力應該不受影響才是。
  然而,監控室依舊是完全漆黑一片。不僅僅是監控室,後院裏各處的照明設備以及監控攝像頭如今都變得失明了。
  “等等……這是甚麼?”
  雷明頓正要繼續檢查配電器,忽然露出了困惑的神情。配電器的後面似乎有幾根電線露出外面,還有一把十分眼熟的小刀插在上面。不,不僅僅是插在上面。電線被割的四分五裂,不停的四濺著小火花。怪不得沒有辦法無電呢。
  “究竟是哪里的混蛋!會做出這種事情的傢伙……”
  一邊拔出小刀,雷明頓一邊咒駡著。他打量著刀,一下子陷入了困感。
  這的的確確是近衛為下士官配備的東西。
  雷明頓擺弄著小刀,看著刻在刀柄上自己認識的番號。不知不覺將視線全集中在那兒的雷明頓忽然發現了隊友的名字,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不是巴克斯特小隊的嗎?!為什麼?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
  由於疑惑與不敢相信這一切而不禁自言自語的下士官的聲音在那一刹霎時間停了下來——不知道怎麼的,脖子上襲來一種異樣的感覺。開始,那種感覺的原由還不十分清楚。之後感到一股奇怪的溫熱的液體夾雜著雨水順著脖子慢慢地流了下來,雷明頓的視線幾乎就像是被人命令著猛地向頭上方望去。
  “……啊、啊?!”
  一瞬間,雷明頓背朝下一屁股坐了下去,濺起了高高的水花。不,正確表說法應該是癱軟在了地上才對。但是,能因為他的醜態而嘲笑他的人並不會太多。靜靜的低頭望著他臉色蒼白,畏縮慌亂的傢伙們不是別人。那是——
  “巴、巴克斯特……!!”
  就像是被瞪大著混濁空洞雙眼的同伴屍體附了身似的,雷明頓失控地歇斯底里地叫著。
  榆樹林上,就好像是肉店前的豬肉一般吊掛著十多屍體——無論哪一個身上都裹著近衛兵的制服,每一張臉孔雷明頓都是那麼的熟悉。
  “究、究、究、究竟,怎麼會……” 
  所有的遺體脖子上都有兩個讓人噁心的偒口,仿佛在訴說著甚麼。作為軍人的本能,雷明頓邊觀察著邊想——(這偒口莫非是——)
雖然想起了在倫敦尼姆巿區引發的騷亂,但那是一定不可能的。
  那的確是倫敦東區那邊的。這裏是王宮——是尊貴的女王陛下的宮殿。骯髒的傢伙們是絕對不允許進來的!
  邊強迫自己這樣想,邊嘗試著站起來。
  “不,不管怎麼說,要趕快先聯繫……嗯?”
  回過身的雷明頓注意到自己的前方有人站著。不過,究竟是甚麼時候出現的呢?在傾盆的大雨中,陰森的外套輪廓人影一動不動地冷冷地就這樣凝視著。在那深陷的眼眶,閃爍著有如鬼火似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紅光——
  “為、為什麼,你——”
  接下來的瞬間亡靈男子的手好像忽然消失了一般,然後雷明頓的眼前一黑。感覺世界順時針地傾斜,猶如猛地畫上一個圓弧一般在旋轉。這時候,雷明頓終於注意到了注意到了自己的周圍並不只有亡靈男一個,而是數十個男子。每一個都裹著雨衣,像死人似的陰森森地默不做聲——可是,他的意識只維持到這裏。被割斷了僅剩一張皮的頸部已經無法再支撐頭頭的重量。連著神經的一端,近衛兵的頭拖在地上滾動,噴濺著鮮血的軀體緩慢地跪了下來,倒在了一片泥濘裏。
  亡靈男手中握著沾滿血的匕首,默然的注視著眼前這慘不忍睹的情景。
  “出發。各位,開始行動。代碼A、狀況8‘對敵司令部中樞的夜間突襲’——關於清除物件記清楚了沒有?”
  簡短的訓話,遠處閃著亮光,面向著今晚將失去主人的王宮頤指氣使。
  雷鳴之下,“死者”們的影子開始無聲地動了起來。
  
  艾絲緹第一次見到祖母——也是出生至今第二次見到親人的相貌,有如木乃伊一樣乾瘦蒼白。
  羽絨被包裹下橫躺著的身體嬌小得讓人難過,奢侈的華蓋做的睡床更讓她顯得有些可憐。
  “現在,去派人把教皇陛下請來吧。”
  在一旁吩咐著的是一直照料至今的瑪麗。儘管女王最初發病以來始終都沒有從昏睡中醒來,可好像是擔心會妨礙到病人的睡眠似的,聲音小得妹妹好不容易才聽清。
  “侍醫說,陛下的生命可能連明早都撐不過了……既然只有兩個人,最後再問候一下祖母大人吧,艾絲緹。我要去出迎陛下大人,所以在那之前請你陪伴在陛下的身邊。”
  “哎?大佐不待在這裏嗎?”艾絲緹眼神裏露出幾分驚慌。
  所謂的兩個人,就是讓周圍的侍醫呀女官們都退下嗎?雖然說對方沒有意識,可完全不明白對著初次見面的祖母應該怎麼做才好。依賴的眼睛訴說著。
  “請照看著就可以了……而且,只要那樣就夠了。”
  深埋在枕頭裏女王的相貌實在是看不出六十五歲的樣子。深深的皺紋,魔女一般尖尖的鼻子,引人注意的容貌假如不仔細看的話感覺像是快八十了的老女人。輕聲地呼吸著的嘴微微張開,僅僅露出白色的牙齒,顯得很漂亮。低頭看著被歲月侵襲顯得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的祖母,瑪麗歎了口氣。
  “已經不會再醒過來,會就這樣離開的吧。所以艾絲緹,你只能靜靜地在這兒照料……十八年前,你的出生曾帶給過這裏多大的歡樂啊。然後聽到你夭折的消息,又是多麼的讓人悲傷哪。如困知道你平安的回到了王宮,想必她一定也會十分高興吧。”
  寬大的床頭周圍放置了許多機械,從那裏延伸交錯出一條條像義大利面似的軟管,將老婦人的手腳聯繫著。僅僅依靠機械的力量勉強維持生命。小心地整理著祖母的白髮的瑪麗,眼神無限溫柔,同時又充滿了哀傷。
  “你是這個人的孫女……艾絲緹,你有看護她的義務。”
  “……姐姐呢?”
  雖然還不太習慣那樣的稱呼,艾絲緹說出了“姐姐”。
  “你也是這個人的孫女不是嗎。不如我們一起——”
  “不行,我擔心……因為這個人非常討厭我。應該是非常。”
  片刻,將出了油的白髮整理乾淨後,瑪麗小聲嘟噥著。不由得看著向著昏睡中的祖母靜靜地訴說。
  “我的母親——卡路斯列子爵夫人阿莉埃特是身份低微的女子。如果是陛下的話,一定會覺得重要的獨生子被卑賤的女人偷走了吧。那個女兒就是我,我想陛下從沒有想過孫輩的事吧。這二十五年裏,大致都沒有能夠用語言形容的記憶呢。”
  “……”
  覺得似乎聽了不能聽的事情,艾絲緹咬了咬嘴唇。感覺自己是非常討厭的小女兒一樣。另一方面,像是看透了妹妹的心,瑪麗轉過頭,露出淡淡的微笑。
  “傻瓜。你還是不要做出這樣的表情比較好哦,艾絲緹。並不是特別因為你的關係。再說,一年裏不知能見到幾次,能聽她說句話哦……作戰時建立戰功呀,被授予勳章什麼的。每次到了那個時候,即使是像我這樣的女子也能夠見到陛下。”
  “建立戰功的時候……僅僅只有那樣嗎?”
  遠遠看著回想起重要記憶的姐姐的笑臉,艾絲緹反而覺得有一絲淒涼。
  假如是至親的話,為什麼關係會如此冰冷。這個祖母和孫女比較起來,還是覺得自己更幸運。伊什特萬時代有著沒有血緣聯繫的家人們,從搬入羅馬開始,米蘭公爵、奈特羅德神父、凱特修女以及伊庫斯神父他們,有好多人在自己的身邊——不知怎麼地,竟有種覺得自己太過幸福而感到抱歉的心情。
  “姐姐……還是陪在這裏吧。”
  握著姐姐女性柔軟的手,艾絲緹想要挽留。
  “一起,待在祖母大人的身邊吧。我們難道不是家人嗎?所以……”
  “真善良呢,艾絲緹。”
  妹妹的話讓瑪麗心裏覺得有些好笑。然而,從修女緊握著的指間傳來的力量卻格外有力。
  “可是,這是不可以的。如果你也是聖職者的話,應該知道只有親人才可以出席聖禮的吧。像我這樣的平民是不被算在親屬的行列裏的……而且事實上,還有必須要做的工作呢。因此現在不得不稍稍出去一下。”
  “工作?現在這種時候?”
  “抱歉。但正是因為在這樣的時候,才有不得不完成的工作。”
  說完,瑪麗像是擔心打擾病人休息一樣向後退了一步。對著眼睛裏流露出依賴神色的妹妹,輕聲的說。
  “有資格待在這裏的,如今在這個世上只有你了……所以拜託了,艾絲緹。請連我那份一起陪在這兒吧。”
  “……我明白了。”
  好不容易死了心,艾絲緹有些垂頭喪氣。
  究竟,在這個世上有幾個妹妹可以拒絕姐姐如此請求呢?正是因為沒有真正的至親,自己實在無法抗拒姐姐的請求。多半今後的一生中都會是那樣吧……這個事實讓心裏感覺到一絲快慰,艾絲緹微微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姐姐。我會待在這裏……所以,安心去工作吧。”
  “謝謝了。那麼如果陛下來了的話請通知一聲,祖母大人就拜託了啊。對了對了,侍醫們都在隔壁守著,萬一有甚麼狀況就馬上敲那個鐘哦。還有,如果照明太亮了的話,那裏有開關——”
  瑪麗好像放下了心似的松了口氣,又囑咐了幾句。在艾絲緹一一點頭確認之後離開了病房——正確的說是和祖母兩個人被留了下來。
  “……姐姐真是不簡單哪。”
  艾絲緹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自言自語道。
  實際上,儘管在祖母病成這樣的時候還說有工作不得不做之類的話有些過分,但在臨近女王駕崩的今夜,只有靠她才能處理的事務多半會堆積如山的吧。比如說,應對聽聞女王病危而趕來的貴族們和通知教皇甚麼的。加上還要處理如今在王宮外蜂擁而至的人民和媒體……艾絲緹站在她的立場來想,一定也會說出這樣的話吧。
  (果然,姐姐真了不起……)
  至今為止,雖說艾絲緹見識過許多相當卓越的人物,甚至各國首腦級別的人也接觸過。但在他們之中像這樣有才能賢明的存在也並不多。可能是能與米蘭公爵和長生種們的皇帝相匹敵的人才吧。在這樣的時候,或許有欠考慮,但能把如此的女性稱呼為“姐姐”不禁感到有些幸運。
  (只有那樣的人才配繼承這個國家的王位呀!)
  不知為何,外面湧來的人潮狂熱地將自己當作下任女王一樣追隨,這在艾絲緹看來不是一個玩笑。只不過是讓人一笑了之的癡話。
  帶上王冠之類的事,只有如瑪麗一般賢明堅強的女性才顥得相稱。當然,也並不是沒有聽過關於她不好的評價,可那多半是因為很多事情造成的誤解吧。不管怎麼說,就和她“庶子”的身份一樣,只是叫瑪麗·史賓塞的寶珠上的細小瑕疵罷了。
  再回過頭來看看自己,不過是充當教皇廳的看板的小女孩。假如那樣的自己坐上王座的話,能夠保護好這個國家和人民嗎?說起來最初連神父一個人都救不了,眼睜睜地看著他在面前被殺害,這些才不過是昨天的事情。之後把自己鎖在房間裏,要是沒有瑪麗幫助的話恐怕到現在還沒出來吧。讓這般愚蠢弱小的自己繼承王位甚麼的,簡直就是在說笑——
  “……誰在那裏?”
  沉浸在將姐姐與自己作比較中的少女耳邊,響起了微弱沙啞的聲音。
  但是,應該沒有人在其他房間呀?
  艾絲緹的視線有些慌張地搜尋著四周,這才發現了正在床上注視著自己的眼睛,不由得吃了一驚。埋在被褥裏本該沉沉睡著的老婦人的眼睛正微微地張開。
  “啊、女王陛下?意、意識恢復了嗎?”
  或者說,是蠟燭熄滅前最後閃耀呢。
  被醫師告知生命到今天午夜的老女王——布裏基特的的確確清醒了過來。雙眼疲憊地仰視著艾絲緹,卻確實地能感覺到其中閃現著意志的光芒。眼睛半靜,視力衰退了的眼睛想要拼命地集中焦點。那眼神裏充滿了溫暖與柔和,讓人覺得“北海之女怪”的綽號實在有些莫名其妙。抬起乾瘦的手努向艾絲緹的方向伸去,嘴裏呼喚著。
  “……瑪麗?你是瑪麗吧?”
  “瑪、瑪麗?”
  老婦人不斷重複地呼喚著,艾絲緹這才發覺自己被認錯了。
  “啊、不,我不是史賓塞大佐。我叫艾絲緹……不、請、請您稍稍等一下。現在立刻就去把大佐叫來——”
  “啊、不要走……留在這兒,瑪麗……”
  艾絲緹慌忙伸手去按墻上掛著的鈴,老婦人無力地拉著她的裙擺。女王從床上伸出的猶如纏繞一般抓著不放。被淚水濕潤的雙眼癡癡地望著回過頭來的艾絲緹,老婦人竭力用嘶啞的聲音說道。
  “對不起、瑪麗……真是太辛苦你了……真的很對不起……”
  “祖、祖母大人?”
  用指尖按了幾下按鈕,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艾絲緹低身望著老婦人。
  大概不止是視力、好像就連意識也有點混亂而搞不清周圍的狀況了。完全把自己當成了姐姐。
  再仔細看,被褥下的臉上看不到這半個世紀以來守護著阿爾比恩的那個老練智者的影子,躺在床上的僅僅只是一個掛念孫女的祖母。
  失神了幾秒後,艾絲緹又坐到了椅子上。輕輕地握住抓著自己裙擺的手,溫柔地說。
  “沒關係。哪兒也不會去了……瑪麗會待在這兒哦,祖母大人。”
  “謝、謝謝、瑪麗……”
  學著姐姐說話妹妹的聲音,瞬間讓老女王開心得臉上的肌肉一陣抽動。
  笑了?還是哭了?
  雖然在深深皺紋埋藏下的神情難以分辨,可不難感受到她對對方所懷有的那份強烈的情感。
  即使只是很少,但不是“只有授予勳章的時候才能見面”時的那張臉。
  “瑪麗……你、會恨我嗎?我對你是那麼的冷淡。對一直拼命工作的你是那麼的無情……甚至連士兵,不、比那待遇更不如……你卻為了國家那樣努力地盡職……”
  “不、不會,那個……我只是為了祖母大人的原因工作罷了。其他像晉升甚麼的,從來都沒有想過……”
  或許,老婦人已經無法聽見艾絲緹的聲音了。渾濁白色的雙眼慢慢失去了焦點。然而,布裏基特此時的確正用盡自己僅有殘存的力氣訴說著,向一直遭受自己冷遇的孫女誠心懺悔著。
  “而且,之前公爵們想好好利用你的時候我也是視而不見……那時候儘管知道他們要把你當作棄子,我卻輕率地忽視了……懲罰他們的事是不可以的。如果做了那種事的話,族人們一定會發起叛亂的。即使不能那樣做,但之後將你暗殺之類的是能夠做到的……所以,我只能在一旁眼睜睜看著那些傢伙玷污你的名譽……”
  (這個人——)
  佈滿皺紋的手緊緊握著自己的手,艾絲緹覺得著這個人是那麼努力地——祖母是那麼認真地愛著她的孫女,以她自己的方式。
  這可能沒法順利地傳達給她,或是讓周圍的人來證實。可是,這一點都沒有瑪麗所說的那種憎惡與不關心。有的僅僅是深深的悔恨以及自己死後放不下孫女的擔心之情。
  (還沒有通知到嗎……快呀、姐姐!)
  艾絲緹焦慮地想著,同時近乎瘋狂地一邊又一邊按著鈴。
  兩個人,如果就這樣帶著對彼此深深的誤會永遠的分別絕不是甚麼好事。就是這種分離的感覺,艾絲緹自己昨天剛剛體驗過。發狂了似的反覆又反覆地按著牆上的按鈕——但是,絲毫看不出任何隔壁的醫師和女官會來的跡象。
  “啊、瑪麗……”
  在艾絲緹注視著緊閉的房門時,終於迎來了女王最後的告白。仿佛嗓子裏空蕩蕩的一般,儘管呼哧呼哧的沙啞聲很難讓人聽得清,但艾絲緹依舊費力清楚地聽見。
  “你就是下一任的女王……像你一樣,為了國事而操勞著想的人這裏已經一個也沒有了。雖然那或許是件十分辛苦的事,可如果是你的話一定可以……因此,我引以為豪的孫女啊……就這樣去幹吧,瑪麗。不管怎麼說你都是最珍貴的孫女……”
  “好的……祖母大人……”
  有資格聆聽這話的不該是我!
  艾絲緹有些後悔。有資格聽這些充滿溫情的話的應該是,在這漫長二十五年裏一直忍受著孤獨與不得志的,僅憑獨自一個人在戰場上和宮廷裏艱難生存著,甚至為了聽到祖母的聲音而屢立戰功的姐姐才是。這根本就不是我能配得上的話語。
  “十八年前……你的母親引發那件事情之後,我對你一直很冷淡……”
  在艾絲緹失聲的悲鳴中,女王的生命正一點一滴地慢慢流逝。雙眸己經垂下,似乎就連再次睜開眼的力氣也已經衰竭了。儘管這樣舌頭依舊在動著,依舊在堅持著。那還是對孫女的愛吧。
  “每次看到你的臉不知怎麼地就讓我想起你母親的事……阿莉埃特、那個女人……雖然母親的罪行與你無關。我並沒有恨你。只是,每次看到你,都會忍不住想起被你母親殺害的維多利亞,還有直到現在仍然下落不明的另一個孫女……”
  “——等、等一下、請等等!?”
  艾絲緹猛地抬頭——女王在說甚麼?傳入耳畔的名字用沒甚麼關係的語句聯繫著,完全只能依靠想像才能把內容組織起來。
  瑪麗的母親殺了艾絲緹的媽媽?而且,女王竟然還知道這件事情?
  “到、到底是怎麼回事、祖母大人……那個、說卡路斯到子爵夫人殺害維多利亞王妃的事是真的嗎?”
  “啊、你一直不知道呢……不用勉強……因為那件事的調查記錄已經全部,全部被我封印了……愛德華·維特被阿莉埃特的刺客殺害,而我命令阿莉埃特自行了斷……除你之外知道這件事真相的人如今已經……沒有了……啊……”
  “祖母大人!”
  艾絲緹提高了聲音。她抓住女王的肩膀前後搖晃著,雖說動作有些粗魯,但要把正逐漸遠去的意識喚回來,不得不用更高的語調。
  “請您振作起來、祖母大人!卡路斯列子爵夫人謀殺王妃的事情是真的嗎?!愛德華·維特大人為什麼會離開呢?!”
  “兒子……王太子死了之後,阿莉埃特為了讓你能繼承王位,一直在追殺維多利亞和她肚子裏的孩子……”
  女王呼哧呼哧大口喘著氣顯得十分辛苦,衰竭了的氣管正慢慢地停止活動。儘管如此,布裏基特仿佛生怕有甚麼沒說完似的竭力地嘶聲叫著。
  “察覺到危險的維多利亞她……她去拜託朋友夫婦……用朋友難產的兒子和自己的親生女兒調換……之後把女兒託付給了朋友的丈夫自己逃到國外……可是,阿莉埃特雇用的刺客尾隨其後襲擊了維多利亞,她和朋友一起被殺害了……這個事實我不能公開……公開的話,也不能去找尋另一個下落不明的孫女……如果那樣做了……如果公開的話、瑪麗、你——”
  “‘你’甚麼?”
  艾絲緹不禁催著突然把話咽了下去的老夫人。不、就算抬起頭催促,依舊是沒有任何回音。
  布裏基特的嘴裏雖然半張著,可不再能發出任何聲音,就連喘氣都不可能了——應該,是已經永遠都不能了。這一點,看著放在房間牆角裏的心電圖上,顯示出的筆直橫線就能明白。
  “……全能的主啊、不論怎樣、希望您的女兒此刻都能陪伴在您的身邊……”
  艾絲緹將不知何時落在床沿乾瘦的手重新放回胸前合成十字,一邊默默地祈禱著。
  至此,事情的脈絡、死去的人們都不計其數——或許死亡並非是不幸的。
  這也只是其中之一而已。在這個世上自己僅剩的兩個親人死了,還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是因為只過去了一天的關係嗎?竟然沒有覺得有特別的悲傷和悼念,莫非自己真的是這麼冷血的人嗎?還是說,昨天的事情所造成的打擊太大了呢?不用說,悲傷的確是悲傷,只是比起那個,最後在耳邊聽到的告白帶來的震撼實在是太驚人了。
  殺害艾絲緹媽媽的竟然是瑪麗的母親——這件事情應該告訴姐姐嗎?
  (不行,還是就這樣吧……)
  艾絲緹在胸前劃著十字心底裏暗暗想。雖然祖母去世的時候姐姐沒能陪在左右感覺是很遺憾,但沒聽到最後時刻那樣的事情恐怕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這件事還是一直把它深埋在心裏的好——
  艾絲緹深深地歎了口氣,離開死者的身邊。然後,探著頭向視窗張望——隔壁的侍醫和女官們到底在幹甚麼哪?在這麼關鍵的時候竟然叫了也沒有來!
  “等等、大家……這、怎麼回事?!”
  修女正想憤然地質問那裏的侍醫和女官,忽然驚慌失色地捂住了鼻子。一般嗆人刺鼻的惡臭一下子侵襲而來。
  話雖如此,在驚退的同時,惡臭的源頭也呈現在了眼前。
  變成一片血海的昂貴地毯——在那之中猶如漂浮一般躺著的不正是之前才退到隔壁的侍醫和女官們嗎?
  “這、這是……”
  被驚愕與恐懼衝擊著,艾絲緹頭腦中依舊有一部分能冷戰地保持運轉。艾絲緹忍住了尖叫仔細地觀察著周圍,而此刻還能做到這一切恐怕要拜託至今為止那多次地獄一般的遭遇所賜吧。躺在床上的屍體,每一張的臉都因為藥物或者毒物的關係而無法迅速辨認清楚。桌上放著高級白蘭地的酒瓶和幾個盛酒的杯子,像是用來調配毒藥所用的樣子。
  可是,不論面對的是怎麼樣的非戰鬥人員,假如要把十多人在瞬間,別說是反擊就連聲音都不發出而全殲,這樣的事情可能做到嗎?——不,能做到這種事的生物在這世上也只有一種而已了。而且,屍體的脖子上都留下了兩個噁心的偒口。
  “難、難道、襲擊這些人的是……嗯?!”
  細微的衣服摩擦聲打斷了艾絲緹的分析。
  就好像察覺到食肉動物的兔子似的,修女猛然回過頭來,可惜已經晚了。她想要拔出裙子裏的霰彈槍,可手腕被從側面突然伸出來的手指給牢牢地抓住了。
  “……晚上好、尊敬的王孫女殿下。”
  冷冷笑著的是一個男人。
  黑色披風將長長的身軀包裹,長著貴族一般容貌的年輕男子。這難道不是聽聞女王病危的消息而趕來的貴族中的一員嗎?但是,在那唇邊卻閃爍著銳利的光芒?!
  “到底怎麼了啊、看上去如此吃驚的樣子……啊、說不定在這兒躺著的傢伙們是您的朋友?”
  青年捋了捋濕透了的頭髮,懶洋洋地笑著。露出牙齒的臉對於周圍充滿血腥味的屍體沒有任何的壓惡和驚愕。只是像發現了新獵物的狼一樣,凝視著修女的脖子又笑了起來。
  “不過,好像多少有些可惜了呢……如果前面就有看上去這般美味的獵物的話,估計我也不會用這些難吃的血來填飽肚子了啊。”
  年輕人的話像給了提示似的,房間裏到處都有痕跡。在艾絲緹進來的對面,走廊邊的門被打開了。從那裏大約有十個左右一身黑衣的男子,先後走了進來。每一個衣服上都沾滿了紅色,而在他們背後,本該守護著的衛兵們都橫七豎八地慘不忍睹的斷了氣。
  “那裏都弄完了啊,各位?”
  在確認最後一個進來的人影將門關上以後,披風男說著。接著,他把視線移回了艾絲緹,慢慢地伸出了 手。
  “接下來,這裏也快結束了……艾絲緹·布蘭雪。在伊什特萬殺害了我們同胞的——你的鮮血來濕潤喉嚨是多麼讓人快慰的事啊——”
  “呵、同胞是嗎?那不過是騙人的鬼話——”
  簡短回擊的同時,艾絲緹把一直以來所謂的“膽怯的小女孩”的假面具猛然地甩掉了。敏銳的視線將所有人一掃而過,迅速地對著“吸血鬼”們斬釘截鐵地說。
  “你們並不是吸血鬼——長生種。偽裝成吸血鬼的樣子,不過只是人類罷了!”
  “——甚麼?”
  穿風衣的年輕人驚訝的愣在原地,是因為艾絲緹一針見血地看穿了嗎。還是說,是因為修女瞬間從裙間拔出了霰彈槍並頂著他下顎的關係呢?
  “您、您要幹甚麼?!”
  “所有人、誰都不許亂動!如果不想他的頭被打飛的話!你們才不是長生種……只是冒牌貨而已。連子彈也躲不開嗎?”
  艾絲緹面對著正步步逼近的男人們厲聲呵斥道。她故意誇張地伸了伸手裏的鐵傢伙,而視線落在了床上的屍體上,臉色不禁陰沉了下來。
  “搞得很激烈的樣子呢……不過,假如是長生種的話,床上的血好像也未免太多了一些吧!”
  艾絲緹看著被霰彈槍頂著腦袋而一動不動的“吸血鬼”,揚著頭冷冷地說。異常冷靜地觀察著殘留在床上的血跡一邊指出。
  “雖說所有人的身上都留下了吸血的痕跡,不過床上酒落了這麼多血難道不覺得奇怪嗎?如果真的被吸血的話,不應該把出血量控制得更好些嗎?然而,血竟然濺得這麼誇張……沒錯,不過只是偽裝的吸血痕跡罷了。殺戮之後,你再特地加上去的吧。故意讓這切看起來像是吸血鬼們幹的勾當?再說了,那濕透了的衣服應該是隔離地區人們穿的——沒錯吧?”
  “——就是那樣。真是精彩的推理啊,王孫女殿下。”
  讚賞艾絲緹推理的並不是抓住修女的“吸血鬼”。“吸血鬼”——不、是偽裝成那樣的年輕人,正令人厭惡地歪著腦袋罵罵咧咧。給予冷靜讚賞言詞的主人正緩緩地從黑衣人群中走上來,是一個身著防雨外套的人影。
  “實在是可惜了。假如你能成為女王的話,或許會是一個流芳百世的名君呢。”
  “那、那是?!”
  目睹男子容貌的艾絲緹不禁失聲叫道。就好像是在骷髏上粘上一層皮一般的獨特臉孔的確似曾相識。在大門襲擊自己、緊追該隱不放的暗殺二人組——不就是他們的同夥嗎!
  “果、果然,你們不是吸血鬼呢……可是、為什麼?究竟為什麼,古魯馬尼庫絲的暗殺者要裝成吸血鬼的樣子來襲擊我?!”
  “古魯馬尼庫絲的暗殺者?呵呵、您弄錯了哦、王孫女殿下。下官們是死者的軍隊。”
  “死者的軍隊?”
  亡靈男並沒有理睬詑異的艾絲緹,只是默默地把手伸進了口袋裏。再次出現的時候,手上握著猶如霜一般耀眼光芒的小刀。
  “……這、這樣好嗎,阿伊安薩德軍曹?”
  看著眼前的情景而有些驚慌地詢問的是被艾絲緹槍口指著的年輕人。他好像並沒有特別在意正指著自己的槍口,只是感覺有些不安。
  “陛下那兒還沒有下達處決這傢伙的命令啊。只是要求活捉罷了——”
  “那太仁慈了。”
  玩弄著手中小刀的男子——“殺人狂魔傑克”回答得簡短有力。就好像是事務員改寫勸務預定表似的不經意地補充道。
  “你太仁慈了、都到了這個份上,還想繼續婦人之仁嗎……不過,沒關係了。責任由我擔著。事後會給陛下一個交代的,要把艾絲緹·布蘭雪在這裏解決掉——不然的話,實在是太危險了。”
  “……陛下?”
  在自己的生命危在旦夕的時刻,艾絲緹竟然還不由得關心起那樣的事來。現在這個國家裏能夠被稱為“陛下”的只有在門對面已經斷了氣的布裏基特啊。究竟,這個男人在稱呼誰陛下呢?
  “所謂的陛下,就是我們死者的女王……統率著我們黃泉之國的女王啊。”
  似乎是察覺出了艾絲緹的疑惑。凹陷的眼眶中幽暗的眼睛閃爍著。亡靈男——“殺人狂魔傑克”低聲地說道。手中的小刀舉起到視線的高度,指向正將手中人質的年輕人當作肉盾的艾絲緹,冷冷地說著。
  “很快,就可以完成任務了。不過,請您安心、殿下。以下官的名舉發誓,決不會讓您感到任何多餘的痛苦的……”
  “?!”
  聽到不祥宣言的刹那間,艾絲緹感到自己的眼前視線一陣暈眩——這是,當感覺到自己被本該完全制住關節的年輕人甩了出去的時候,背骨重重地撞擊在床上壓迫到了肺,好像把裏面的氧氣都擠了出來。
  “嗚……啊!”
  脊髓受到猛烈的衝擊,呼吸器都麻痹了似的。缺氧的艾絲緹大大地張著嘴,像魚一樣呼哧呼哧地喘息。勉強維持著氧氣的供應。
  另一邊.以人類無法做到的姿勢將艾絲緹扔出去的士兵慢慢地站了起來。奇特的是他的手臂竟然有四個關節——兩個手腕和手臂的地方都多出了一個。
  “……下官的手可是假肢呢,王孫女殿下。”
  年輕的士兵輕輕地說。並非十分驕傲,只是淡淡地訴說。
  “兩年前在‘維特之亂’中戰死的時候,真正的手臂早就被撕碎了。”
  “有些喋喋不休了呢、哈特兵長……那個時候死了的又不是只有你一個。這兒的所有人都是。”
  打斷了年輕人感慨的“殺人狂魔傑克”慢慢地走了過來。用刀口抵住了咳嗽不止的艾絲緹的心臟,眼睛裏充滿了憐憫的神情。
  “你的存在實在是可惜了,艾絲緹·布蘭雪。假如、這個國家處於正常狀況的話,你一定會十分幸福的……而現在,至少沒有痛苦的安息吧。”
  “?!”
  說話的同時,刀一口氣刺了下去。面對同吼聲一塊兒落下的刀走,艾絲緹不禁反射性的閉緊了雙眼。預想著伴隨鋼鐵冰冷觸感刺入心臟的樣子,咬緊了牙齒。
  “……?”
  可是,與預想相反,疼痛卻並沒有襲來。
  或者,就像他說的一樣,自己沒有痛苦地死去了嗎?還是說,將要死的瞬間感佑被啟動了所以覺得時間流逝得特別慢呢——
  然而,艾絲緹兩種想法都不對。
  “什、什麼,這傢伙?!”
  自己鮮血飛濺的聲音被水聲所代替,敲打著艾絲緹耳畔的是“殺人狂魔”驚愕的叫喊。艾絲緹睜開眼,眼前閃耀著粉紅色的光芒。
  “……這、這是?!”
  感覺那像是動物內臟一類的東西。可以說是發出動物膠質光澤的鞭子吧——換做是平時一定讓人覺得噁心的醜陋猜狀物體,正從修女的裙擺間沖了出來。
  但是,這樣的東西到底是從那兒來的?
  “沒、沒事吧,阿伊安薩德軍曹……嗚哇!”
  瞬間響起了想要拔槍的偽吸血鬼的悲鳴聲。“鞭子”的一部分有些突起的地方,散發著惡臭的粘液正從那兒不斷噴濺而出。捂著臉向後退的年輕人的指間,帶著焦肉臭味的白煙慢慢地升起。
  “全體注意!這是酸!”
  敏銳斷言的“殺人狂魔”自己的手上也有白煙飄起。而同時,他想要追近遠離控制的艾絲緹,確又被一陣接一陣的酸雨淋到。但是,不可思議的是為什麼艾絲緹竟然一滴都沒有被淋到呢……簡直是,肉塊有意志似的在保護著她。
  “盡、儘管不明白原因……就趁現在!”
  艾絲緹猛然地站起來。雖然還不清楚究竟發生了甚麼狀況,但現在、自己應該要做的事是毫無疑問的——不惜代價見到姐姐,把這一切告訴她!
  “別、別讓殿下跑了!不許逃!”
  接著,在背後有些狼狽的喊聲中,艾絲緹轉眼消失了蹤影。


III

  “……討厭的雨啊。”
  停下正在寫日記的手,“瘟神簡”懶洋洋地看向窗外。在倫敦城郊外的這條道路,今天基本上沒甚麼人。就行駛在單車道的道路上的車輛來說,也就只有簡乘坐的這輛大型轎車。剩下的,只可以看見幾個在遠處泰晤士河防護提上似乎是土木局工作人員的人影。
  “現在幾點啊?已經九點了?唉呀呀,遲到了不少時間呢……果然,途中回一次公館很是失敗吧?這樣,可能趕不上伯母大人臨終那刻了呢。”
  原本,應該很早就到達王宮了。緊急間接到瑪麗的電話,說是希望在葬禮的時候借一些寶石,結果落到了中途回一次公館節境地。這樣下去,可能無法看到伯母去世的那一刻了。
  但是,她並沒有變得焦慮或怎麼樣——溫文爾雅地咂了咂嘴,簡將視線收回未寫完的日記本上。
  說到奔放豪奢的伊林公爵會喜歡日記這樣的樸素的作業大多數人都會感到十分地意外,但實際上伊林公爵家族本就是講究文雅的世家。簡資助的文人就不下百人,而在她都柏林的府邸中更有著超過十萬冊的藏書。還不止如此,她自身發表的隨筆呀文藝評論等,對格式至上的文壇來說雖然難以被接受,但受到了一部分先銳文學家的極高的評價。
  將羽毛筆浸入墨水瓶,簡再次用美妙流暢的文字開始記錄起今夜的情況。不管怎樣,今夜將發生女王駕崩這樣的大事件。就算是為了後世,也應該留下詳細的記錄——
  “……啊呀,這下可麻煩了。”
  怎麼說呢,似乎是因為濕氣的關係筆尖帶上了潮氣。簡為難地俯視著被滴落的墨水弄髒了的日記本。急忙用白紙去擦拭,但墨水滲透的速度好像比想像中來得更快。甚至連下面一頁也弄髒了。吐著舌頭想要將其拭去的簡,忽然,皺起了眉頭。
  “……啊呀?這可真是有趣喲。”
  看著數日前的日期撚起了下巴的簡又往前翻了幾頁。接著,從正在流覽的那幾頁乾淨的紙上收回了目光,回頭向坐在旁邊的侍女長看去。
  “哎,雪兒?有上周到這周的宮廷公報嗎?有的話拿出給我好嗎?”
  數秒後,伊林公爵快速地翻起了被恭敬地遞來的冊子。
  最先打開的一頁是女王即位紀念日的前夜——即是說,是典禮中她倒下的前一日的那一頁。從那開始,詳細地記錄了這一周來宮殿的來訪者的名字以及來訪問時間,然後,一邊讀著報告女王病情變化的記錄,“瘟神簡”捏起了自己的下顎。
  “奇怪……這可真是奇怪啊。”
  “您怎麼了,夫人?”
  面對好像被鬼神附體一般嘟囔著的主人,侍女長出聲問道。
  “請問有甚麼奇怪的事情嗎?”
  “嗯,伯母大人——即是說和女王陛下的病情有關呢。這一周中,時好時壞,但日期和時間有一定的規律哦……”
  “有規律?”
  還只是可以被稱為少女的年齡的侍女長的表情變得驚訝起來。伸頭向主人開了的冊子仔細地逐字看去,很快感到困惑般地搖了搖頭。
  “確實陛下的病情反覆變化,時間日子也是七零八落……但我並沒有發現甚麼特別的規律呀。”
  “呵呵,雪兒,你好好看看來訪者的名字——可有注意到在伯母大人病情變壞之前,必定有一人,有某位客人前來?”
  “客人……啊”
  跟據女主人的指點再一次檢察冊子的侍女長輕輕地叫了出來。將視線從記錄時間的來客欄中收起之時,她的臉色微微發白。
  “夫人,這是——”
  “對,瑪麗·史賓塞大佐——為何每次瑪麗進官參見之後伯母大人的病情就會變壞?並且,即位紀念日的前夜瑪麗也有去見伯母大人……這樣,如果說是偶然的話不是太巧了嗎?”
  伊林公爵捏著下顎考慮了起來,但沉默並未持續很長時間。她用舉起的扇子戳了戳駕駛席的座位,高聲吩咐道。
  “已經來到這裏了真不好意思,但請將車開回公館好嗎?今晚的進宮參見就不去了。我總有些不祥的預感——”
  “那裏的車輛,請停車!”
  就在司機遵從主人的命令想要將大型轎車掉頭的那一刻,不知從哪里響起了威脅的喊聲。
  前方,並排樹立著的路障將道路阻塞了。通過揚聲器傳出的聲音似乎屬於從停在路障邊的輕型裝甲車中伸出身子的壯年士官。是要進行檢查詢問嗎?沐浴在大雨之中帶起四散飛濺的水花的士兵們的野戰服是海軍的東西。 
  “——失禮了,請問是伊林公爵嗎?”
  從裝甲車下來的士官,在雨中跑了過來。和身後的士兵們一樣都從頭起徹頭徹尾地被淋濕了,但他好像根本沒注意到這點一般敬禮完畢,越過車窗向車內的貴人說道。
  “下官為海軍第二十八連隊的麥克萬松中尉是也。鑒於史賓塞大佐在進宮參見之前欲與閣下緊急會面故前來迎接……可以的話,能否請您與下官同行?”
  “……啊呀啊呀,瑪麗嗎?”
讓侍女降下車窗玻璃,簡極其溫文爾雅地回答道。用完全和享樂主義者 、快樂主義者的風評相反的態度,抬起頭說道。
“這種時候要與我緊急會面,到底是為了什麼呢……另外,中尉,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這樣的森嚴警備到底是為了什麼?簡直好像哪裹的軍隊要攻打而來的騷動一般,不是嗎?”
“是的,吸血鬼的襲擊。
中尉鄭重其事地回答道。好像為了讓說話聲不輸給傾盆大雨的聲音一般,將音量提高了若干。
“不知道怎麼傳聞在倫敦塔被逮捕的吸血鬼們的首領逃走了,現在,正向這邊而來想要襲擊宮殿。而且與 此配合,聽說倫敦河沿區的吸血鬼們大與起義,企圖襲擊王宮。
“……你說少數種族聚居區要起義?”
聽了中尉的話語,簡的眼中閃過一絲緊張的神色。即便這樣懶洋洋的表情也未崩潰,正是她作為阿爾比恩貴族的證明。但是,她緊握扇子的手指因為用力已致發白,而詢問的聲音也微微加重了一些。
“那麼王宮怎樣了?女王陛下是否安全無事?”
“是的,安全無事。現在,我海軍二十八連隊將出動擊退吸血鬼……關於那件事史賓塞大佐有欲與閣下緊急商談的事項存在。突然間向您要求還請見諒,可否請您和我同道而行?”
  “商談啊……”
  就口氣而言,完全是一副感到麻煩的樣子,簡重覆著士官的話語。但即使在那刻,伊林公爵的頭腦也仍然持續地高速回轉著。給予將手有意天意地搭在腰間槍套上的對方的回答,控制在不使其感到不自然的程度中。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中尉,但現在我還要謝絕你的邀請。現在最為重要的無疑是要關注女王陛下的病情。我稍後會與你們的大佐聯絡。聯絡方式可以告訴我嗎?”
  “……不行,那是無論發生甚麼事都要請您前去的重要事情。”
  之前一直是一副殷勤的面孔的士官,急速浮現出了恫嚇的表情。
  在後方的士兵們有如威脅一般地鬆開步槍槍栓時,中尉也將解除了安全裝置的軍用手槍從槍套中拔了出來。
  “對於十分失禮的言語我恐惶萬分,但請一定與我等同行,閣下。如果您無論如何都要拒絕的話,我將不得不稍稍採取一些粗暴的手段。”
  “啊呀啊呀,這下又要造成騷亂了呢。”
  用扇子遮住了嘴,簡向待女們示意不要行動。看著指向自己的手槍槍口,露出了一個美豔絕倫的微笑。
  “但是,你,用錯了方法呢……沒從瑪麗那兒聽說嗎?我,可是最討厭被別人脅迫哦。”
  “……!!”
  隨著美女溫文爾雅的話語,連續傳來一陣淒慘的悲鳴聲。
  從扇子先端飛射出的暗針,刺入了中尉的眼中。在其他兵士慌慌張張地扣動步槍板機時,可承受強化子彈直擊的防彈玻璃早已被搖上。
  “快,趕緊沖出去。”
  只有口氣仍舊悠閒,在向司機下達命令的同時,“瘟神簡”用銳利的眯縫起的雙眼向窗外掃去。恐怕似乎有一個中隊的兵力埋伏著。從街道間的暗處,不斷地有士兵們現身。只是步槍子彈的程度的話並不能對這輛特製的大型轎車造成損傷,但安置在裝甲車頂部的重型機關已向這邊轉了過來。被那擊中的話可就麻煩了。也許這並非是個應該放鬆悠閒的場合吧。
  “快點從這個地方離開……我可對成為俘虜沒有興趣哦。更討厭在今晚這樣有趣的夜裏被人從觀賞席中帯走。萬一沒有成功逃脫的話,我將會詛咒一生。”
  大概是平穩的聲音對不安穩的脅迫起不了作用吧,司機駕駛著大型轎車好像要彈起般地飛速前進著。將抬起了槍的士兵們從車頭濺出的同時在街道的正中央掉了個頭,高速向剛剛前來的道路開了回去。
  但是,大概是在開了二百米左右的時候吧。士兵們的喧嘩聲、不時落在車身彈回的子彈的跳彈聲都變得稀疏起來,就在車內的氣氛稍稍變得輕鬆些的瞬間,從那之前的路段中伴隨著轟鳴聲跳出了一個巨大的影子。
  “夫,夫人,是戰車!”
  “啊呀……還真是麻煩的東西。”
  眺望著直徑大約有五米左右的鐵塊,簡膩煩地歎起了氣。
  裝有正方形裝甲的車體上有一門回轉炮塔。炮塔周圍是一圈被稱為修爾贊的附加裝甲——“馬奇羅達IV”。這一從四月起就處於海軍公開測試中的下一代主力巡航戰車。設想是可以陸上作戰使用的水陸兩用型輕型戰車,陸地上的最高時速可達七十公里每小時。其搭載的五十七釐米的六磅炮彈可將這輛大型轎車射穿,火力十分猛烈。
  另一邊,當伊林公爵還猶豫在困惑與疑惑的縫隙之間時,巡航戰車帶著高亢的履帶聲響開始前進。大概是打算要將大型轎車壓扁吧,猛然地直線前進而來。然而,以這樣的道路寬度,想從戰車的巨大身體旁邊鉆過繼續前進是不可能的。而掉頭後退的話,又會與步兵們碰個正著。
  “哎呀哎呀,這可如何是好呢……哎?”
  讓陷入前有狼後有虎的境地,正有如落網之魚一般的簡抬起視線線的,是混在激烈的雨聲與戰車的機械聲中清晰可聞的尖銳金屬聲。在大雨與閃電之中,割破雲層有如流星般的光輝在夜空中飛馳。
  是閃電在雲層中的反射嗎?好像不是。隨著光輝急速地膨脹變大,金屬聲不也逐漸變成刺耳的轟鳴聲了嗎……
  “——大家,快低下頭!”
  當注意到光輝的正身是在做超高速飛行的“人工物”之時,伊林公爵以少有的強硬口氣向周圍的侍女們發出了命令。從“人工物”的車體底部,伸出了一條薄圓片的蓮藕般的金屬塊。下一個瞬間,隨著爆炸聲金屬塊彈射了出來,從其中射出了無數的飛彈。
  “!?”
  飛彈的彈幕向著此時仍想要將大型轎車壓扁的“馬奇羅達”正下方的立足點,被雨淋濕了的石板路直襲而去。立刻綻放出的閃光以及爆炸聲的漩渦形成巨大的噴火口從街道上穿過,與此同時輕戰車也淒慘地橫向倒了下去。正想要開始對空射擊的戰鬥機器難看地橫倒了下去,扭斷的履帶無意義地空轉著,很快就滾入了一旁的排水溝。
  “啊呀呀,最近王都還真是變得吵鬧啊……”
  在戰車空洞地陷入了戰鬥不能狀態之時,頭上盤旋著的“人工物”在掃除了障礙的街道上選擇跑道進入了著陸姿態。抬頭向那個“人工物”看去——這兒那兒到處都有塗漆剝落的黑色轎車,伊林公爵驚訝地歎息道。
  “已經進入了汽車可在空中飛行的時代了啊,我還真是不知道呢。”
  “——啊,晚上好,女士。這雨來得真不湊巧啊。”
  在所有人的震驚凝視的視線中,帶起了大片水花著陸的轎車,滑行了將近百米左右,在大型轎車的鼻尖前,恰好一米的位置停了下來。從中忽然露出臉龐的,是一個嘴中叼著煙斗的中年男子。裹著法衣的那位紳士簡直似乎是在高級飯店之前一般從車上走下,好像是要排出毒氣似的在大家的面前打開了後車座的車門。一邊照顧從中沖出的穿著皮夾克,跪在路旁排水溝邊臉色鐵青開始嘔吐的女孩,一邊好像喝茶閒聊一般地開始了自我介紹。
  “因為事出緊急,禮儀不周真是失禮了,伊林公爵——我是威廉 · 沃特 · 華茲華斯。擔任教皇廳的神父一職。”
  “啊呀,那麼你就是華茲華斯博士嘍?唔,我聲說過你的名字。這樣說來,前幾天,你就站在那個紅頭髮的可愛女孩的身邊吧。”
  與一邊伴隨著對到處都有燒焦痕跡的黑色轎車的詛咒聲、一邊吐著胃液的女孩相比,簡優雅地揮動扇子打起了招呼。阿爾比恩貴族,即使明日,最後的審判就要開始也不會驚惶失措。更何況她是“溫神簡”從容不迫地品評著紳士的表情,她略感麻煩地詢問道。
  “那麼,教皇廳的大學者找我有何貴幹?如果是幽會的邀請的話我十分榮幸,但是如你所見現在正處於混亂之中。”
  “那真是太可惜了。那麼,我只向你傳達無聊的事務聯絡吧……伊林公爵,突然間緊急向你提出請求十分地抱歉,但是希望請您將駐留在倫敦城的士兵借我使用。”
  恐怕已將能吐出的東西全吐光了吧。臉色總算平靜下來,嘴中開始嘟噥起詛咒的話語的金髮女孩支撐著站了起來,紳士則如同在進行慈善晚會上的商談一般輕鬆愉快地向貴婦人提出了請求。
  “啊,確實,駐守在牛津的第五諾紮巴朗德 · 福力極亞連隊原本就是聽命與您的部隊是對吧?能否請您盡可能快地將其招來王都。如果是從牛津前來,快的話一小時就能到達了吧。”
  “招來我的兵士們?可以是可以……但為什麼呢?”
  “詳細的說明,一路上再向您做出。只是,有件事讓我先告訴您吧。這場騷亂並非是一部分人所進行的恐怖活動。這是明顯的反叛行為——”
  在雨中,抖落煙斗中的積灰,紳士極為平靜地追加說道。
  “即是說這正是一次武裝政變。”
  (現在,艾絲緹 · 布蘭雪修女——艾絲緹 · 布蘭雪特王孫女殿下,離開了療養中的病院,前來這裏,將在白金漢宮殿被召見。)
  收音機中傳出的報導聲中,蒙上了一層吵嚷聲。大概是聚集在王宮門前的數千群眾發出的吧。不時從各處傳出“王孫女殿下萬歲!”的大叫聲以及爆竹聲,將激烈的雨聲完全蓋了下去。大概是被群眾們這樣的過熱情緒給感染了吧,播音員自身,口氣也有興奮的傾向神志不清無法保持冷靜。
  (另一方面,根據從值得信賴的途徑得來的情報,女王陛下的病情從下午起開始惡化,教皇陛下已開始準備終傅的聖禮。也有王孫女殿下這次進宮參見,是否會是與其祖母即女王陛下的最後的見面這樣的看法,敬請等待之後王宮傳來的發表。另一方面,今天倫敦城的股票市場,受到女王陛下病情的影響,仍然持續著高賣進的傾向——)
  “……呼呼,愚民們正在喧鬧著。沒有想到,好像比我們的預期更為狂熱啊。”
  一邊用滿是皺紋的手調低收音機的音量,巴克魯公爵向同席者轉過頭去。
  他看上去完全就像一位溫和的老人,但用一種好似窺探般的視線,窺視著數位身穿公爵禮服的男女的表情。
  “草民真是單純啊。好像已經沒有人對‘伊什特萬的聖女’的王位繼承抱有懷疑了吧。
  “至今,還未決定下一位王位繼承者,作為那些傢伙們的立場也感到很擔心吧。好不容易有血統純正的王孫女登場自然會變得安心吧。”
  發出輕蔑的鼻音的,是站在窗邊,凝目注視遠處城門方向的笛萬謝女公爵。作為數家銀行的擁有者、倫敦城的股票市場的支配者的老婦人,向門對面聚集著的群眾露出蔑視的表情評論道。
  “那些傢伙只是家畜。和羊群是一樣的啊。儘管平時很了不起地滿嘴不平和不滿,但不經常窺探牧羊犬的臉色的話就無法安心——就是這樣的生物罷了。”
  “但是,那只牧羊犬也一樣,對牧羊人來說也只是家畜而已。”
  對於年輕公爵的批評一個男子的苦笑般的聲音做出了反應。這之前一直默不做聲地吸著加蜂蜜雪茄的阿加伊爾公爵哈威·坎貝爾,好像難以忍耐大笑的衝動一般開了口。環視著大家——聚集在他受賜所得的王宮內西邊庭園的居室的公爵家的各位當代家主們,身為新聞王、作為眾人的智囊的中年公爵用舒暢的語氣開始說了起來。
  “剛剛,蒙特洛斯公爵說中了十分重要的事情。確實,對於牧羊人而言好的牧羊犬是必不可少的——對我們牧羊人來說,牧羊犬的品質是左右到生活的重要問題。”
  “唔……這麼說來,哈威,你是打算要支持艾絲緹王孫女嘍?”
  佔據了門邊席位的波菲特公爵向帶有如經年的鱷魚般的笑容的阿加伊爾公爵叮問道。這兩位公爵從母方來說是從兄弟,而從父方來說則是叔父與外甥的關係,有著及其濃厚的血緣關係。不,還不止這二人。在這裏的八個人,甚至是二十六公爵家族的全員大多都可以說是姻親。通過那慎重而且複雜地計算過血統的婚姻,以求不為外部所混雜,甚至連王族要從二十六公爵家族迎娶妻子或者丈夫之時也必須通過公爵會議的許可。就從誇耀血統這一點來看,也許他們才正是阿爾比恩真正的支配者。
  “與伊林公爵和日爾曼國王不同,艾絲緹王孫女並沒有特別的後台。”
  邊用好色的眼光觀賞著掛在墻上的裸女像,波菲特公爵邊在品評會上提出有關狗的話題一般評價起了“王孫女”。
  “並且在另一方面,正是讓民眾接受的極好時機。因為怎麼說她畢竟是‘聖女’啊。而且年輕,又恰如其分的美麗……不正是極為合適的讓我們駕駛的人材嗎?”
  “不行不行,不要忘了啊,波菲特公爵。那個女孩是‘伊什特萬的聖女’——背後有著教皇廳的控制。‘聖女’坐上王座的話,羅馬大有可能會趁機將這個國家變為自己的囊中之物。”
  “巴克魯老所言極為有理。”
  對老策士的擔憂阿加伊爾公爵重重地點頭表示贊同。只是,緋聞王似乎還有著別的想法。吐著雪茄煙, 裝模作樣地追加說道。
  “確實,只要王孫女還是‘聖女’,就一定會有羅馬那邊的干涉吧……但是,那也只限於她本人。影響力並不能波及到她的丈夫,各位覺得怎樣?”
  “您是說丈夫?”
  站立在窗邊的蒙特洛斯公爵迅速轉過頭看向伴隨著紫煙吐出別有意味的單詞的中年男子。他作為最年輕的公爵,同時也是最美貌的貴族而聞名。帶有和王宮女官以及女演員們無數緋聞的花花公子,向中年的新聞王投去了帶著試探的目光。
  “也就是說,阿加伊爾公爵,您準備建議王孫女殿下結婚是嗎?那麼是在即位之前嗎?”
  “那樣做的話,只怕十分困難。畢竟,她現在還是修女。在即位之前大概難以俗吧,而且是在女王陛下的葬禮之類的百忙之中。暫時只以婚約的形式就行了吧。然後未婚夫就可以以攝政的形式總攪國政。當然,我們將給予那位未婚夫強有力的支援——我想,這樣對這個國家而言是最好的方式,不知各位的看法如何?”
  “女王的丈夫攝政……這個提議很不錯呢。那麼,那位幸運男子是誰?如果要在我們的內部選擇的話,就年齡而言我應該是最接近的吧?”
  “哎呀哎呀。搶先可稍稍有些下作啊,蒙特洛斯公爵。”
  巴克魯公爵向洋洋得意的蒙特洛斯公爵提出了告誡。臉色變得簡直好像自己的土地所有權受到了侵犯一般插嘴說道。
  “而且,你們家族與王族已通婚多次血統己經混合。這一點上,我家族這百年以來並無與王家通婚的人物出現。對了對了,在下的兒子今年剛到五十,而且前些日子妻子剛剛去世正處於獨身……”
  “如果說妻子去世處於獨身的話,我也是如此。而且我身為波菲特公爵家族的當代家主。比起下一代家主,當然是當代家主更為合適。”
  “但是,波菲特公爵今年不是己年過六十了嗎!作為女王的丈夫有著生養孩子的重要義務。如果年紀過大的話,那裏的功能可……”
  暗地裏的切切私語,其中已經混雜著含毒的剃刀般的話語。試探的視線以及敵意,還有打算——咳嗽了一聲制止這些的,是獨自一人、吸著雪茄未加入爭吵的阿加伊爾公爵。
  “啊啊,各位,請冷靜一下。王孫女的結婚確實是個重要的問題,但不用如此地著急。稍後我們再討論吧——在那之前,有一個,不得不緊急處理的問題。先將其解決掉可好?”
  “咦,您是說有緊急的問題,阿加伊爾公爵?”
  蒙特洛斯公爵向嚴肅地開口的新聞王轉頭看去。這對正被波菲特公爵讉責與現在處於醜聞之中的某位伯爵夫人間的不倫問題的他來說似乎正是及時雨。他轎揉造作地熱心接過了話題。
  “是女王陛下的葬禮日期嗎?關於這一點,我認為竟可能提早進行較好。”
  “葬禮的事也不能耽擱,但比起那來,不要忘了更為靠近我們身邊的事哦——隔離地區的怪物們。怎樣處理那些傢伙,我們還未做出決定。”
  “唔,確實如此……”
  被指出了將女王的病危這樣的大事擱置的另一件重大事件,波菲特公爵咂了咂嘴。滿是厭惡地向裸女畫邊上被揭開的倫敦城的地圖看去,指間發出了聲響。
  “那些怪物們依然,據守在地下啊。那面隔離壁仍然未能打開嗎?只要打開了那個的話,軍隊就可突入將其一網打盡了!”
  “很不湊巧,隔離壁似乎仍然未能處理完畢。”
  搖了搖滿是雛紋的頭,巴克魯公爵回答道。他從一開始起,就通過安置在這間屋裏的電詁向外部聯絡了好幾次。掃視著備忘錄,用老人那種舒緩的語氣繼續說道。
  “但是,那邊交給第歐根尼·克萊布……鮑斯衛爾他們就行了。更成問題的是,女王陛下窩藏那些怪物的事實已為世間所知了,不是嗎?不管怎樣,被教皇廳——不,是被全人類社會知道了我阿爾比恩背信的行為。這可稍微有些麻煩啊。”
  “……不,老人家。關於這個問題,我已略微有了些想法。”
  將還剩下一半的雪茄摁入煙灰缸,阿加伊爾公爵搖了搖頭。慢慢站起走近窗邊,背對著眾人說道。
  “不管怎麼說,我們將奉迎上女王王位的是‘伊什特萬的聖女’——是捕殺吸血鬼的英雄。總之,我們要確保在這數日中將那些怪物消滅,盡可能不傷到吸血鬼的英雄為女王的我國不可能窩藏吸血鬼,那些傢伙藏在這個城市中我們不知道的地方。’——這樣主張可好。”
  “阿加伊爾公爵言之有理……但是,稍稍讓人感到有些缺乏說服力啊。”
  對於可以說是相當樂觀的新聞王的話語蒙特洛斯公爵稍稍表示了反對。再怎樣奉迎“聖女”為女王,僅僅靠那樣的說明會為世間所接受嗎?
  “原本,對有那樣數目的吸血鬼存在,女王陛下與我們卻毫不知情有些過於不自然了。即使通過交涉可以讓教皇廳保持沉默,但大眾傳播仍會引起喧嘩不是嗎?”
  “確實。如果怪物們僅僅是在這個城市隱藏著,而我們卻未注意到或許是有些不自然……但是,如果我們內部有接應那些傢伙的人存在呢?在阿爾比恩的上層,有著背叛人類將他們引入這個城市的猶大存在的話又會怎樣呢?”
  “背叛者?”
  阿加伊爾公爵的話語使除他外的貴族們面面相覷。在互相試探的目光中代表眾人發出詢問的,使最為年長的巴克魯公爵。
  “剛才,阿加伊爾公爵您是說猶大嗎?那麼那個人物到底是誰呢?”
  “是各位都十分清楚的人物哦。在軍隊以及官殿兩方都擔任重職,並且在昨夜的作戰中淒慘地失敗而危及這個國家的立場的指揮官——”
  “‘血腥瑪麗’——讓卡爾斯勒子爵成為背叛者!?”
  讓雖說是庶子,但擁有王家血統的女子作替罪羊——眾人在一時間,騷然了起來。但很快就沉靜下來,用帶有深意的眼神互相凝視。
  確實,這或許是個極好的建議。
  “首先,她在民眾中並無人氣。而且,與生俱來有著並不為教會所歡迎的庶子的身份——是能對‘背叛者’的身份起推波助瀾的作用的最為合適的人物。”
  等待著眾人間達成默契,阿加伊爾公爵再次拿起了雪茄煙。用小刀去一角,舒緩地點起了火。
  “不管怎樣,她至今為止所採取的那冷酷流血的軍事行動讓國民感到恐惶。被認為是不知會幹出甚麼的女人。並且,她作為已故王太子的庶子擁有潛在的王位繼承權,這一點國民以及教皇廳都十分地清楚。”
  “唔?即使說她有最大的阻止艾絲緹王孫女繼承王位的動機嘍?”
  “正是如此……人們,總是希望自己喜愛的物件充滿幸運。而這種想法,有時會變成對那位竟爭對手的憎惡。”
  對於巴克魯公爵的疑問,身為新聞王,擅長情報操作以及收攪人心的大貴族並未作直接的回答。只是,開始陳述起關於人類全體的尖刻的一般論調。
  “被血污染了雙手的同父異母的姐姐,私下嫉妒妹妹,想要妨礙她繼承王位。為此想要借助秘密結盟的吸血鬼們的力量,狙擊妹妹的性命——聽了這樣的話語愚民們將會採取怎樣的行動,是可想而知的吧。”
  “‘殺了猶大’——那些傢伙大概會這樣高叫吧。”
  從咧成月牙形的嘴唇中露出一口白牙,波菲特公爵笑了起來。接過了含有深意閉口不言的友人的臺詞。
  “然後,我們所分配到的工作就是從與吸血鬼結為同盟的邪惡的姐姐的手中,擔當起保護純結無垢的王孫女的守護騎士一職是吧……嗯,太完美了,哈威。就這樣做吧。這樣一來,對羅馬也好對國民也好,都是個圓滿的結局吧?那個令人討厭的女人的支持者那樣的不正常人物,在這個國家中哪兒也不會存在……”
  “——請恕我失體。”
  輕輕的敲門聲打斷了心滿意足的波菲特公爵的講話。從被謹慎打開的橡木門的另一面探出的臉龐的,是阿加伊爾公爵的隨從侍女。
  “那位大人說希望與主人您會面,請問是否接見?”
  “找我?”
  在這樣的深夜裏會是誰呢?驚訝的中年男子皺起了眉頭。叼著雪茄詢問道。
  “我記得並沒有來客的預定吧,到底是誰呢?”
  “是瑪麗·史賓塞大佐。”
  “你說是‘血腥瑪麗’!?”
  就在剛剛,在所談論的話題中出現的女子的名字,在眾人間引起了一陣嘈雜聲。轉頭向房子的主人看去,波菲特公爵粗聲問道。
  “在這個時候那個女人想幹什麼?”
  “不知道……但是,現在與她見面不太合適吧。”
  點了點頭的波菲特公爵表示贊同,阿加伊爾公爵轉身面向侍女。將雪茄夾在指間,傲然地昂首說道。
  “你,去向大佐傳話說我現無意與她見面。就說現在處於忙亂之中。”
  “——啊呀,這樣是不是稍稍無情了些,阿加伊爾公爵?”
  含笑的沙啞而富有魅力的嗓音並非屬於侍女。不理稍帶著困惑表情的她,在視窗出現了一個纖細的身影。那個人物,伴隨著恭敬的一禮以及微量的惡意發出了聲響。
  “對於在這樣的雨中特地前來拜訪的客人卻閉門不見。雖然如此我暫且還是打算保持淑女哦……各位,晚上好。大家都到齊了呢。”
  “史、史賓塞大佐!?”
  看著藍青色禮服之上不斷滴下水滴的女子,公爵們的口中傳出了驚訝困惑的聲音。馬上,就變為了讉責的責難聲。
  “你是否稍稍有些無禮啊,大佐?”
  代表眾人責問對方的無禮行為的,是這間屋子的主人。帶著阿爾比恩的貴族所特有的面無表情的責難的臉色,阿加伊爾公爵瞥了深夜的來訪者一眼。
  “不等傳達就不請自來……很不湊巧,我們正處於忙亂中。有甚麼事的話,請日後再來吧。”
  “不,很抱歉。我有十萬火急的事情呢……對於您的繁忙,我十分地理解,但能否請您至少聽我說完嗎?是的,只需要五分鐘就可以了。”
  “咦,你是說有十萬火急的事情?”
  在主樓中的女王應該已墜入了死亡的深淵了吧。甚至將這個置於一邊更急於談論的事情到底會是甚麼呢——似乎稍稍被引起了好奇心一般,阿加伊爾公爵詢問道。
  “那麼,這樣緊急的事情到底是甚麼呢?”
  “是的……實際上我想請求與各位聯手哦。祖母大人,不,是女王陛下去世後的王位繼承戰中,希望各位能夠協助我。”
  “聯手?你是說和你聯手?”
  在以好奇的視線投向女士官的公爵們之間、升起了一層想要失笑的氣氛。
  只要想一想不久前的對話就不會覺得奇怪了。但是,即便那樣他們仍是阿爾比恩的貴族。代表禮貌地調整好表情的眾人,阿加伊爾公爵不感興趣地——並且是無所適從地搖了搖頭。
  “這話,不僅是過於著急,還稍稍有些無禮啊。陛下現在仍然在世。而從現在起就談論她去世後的事情。不會被認為是稍稍過於性急……更貼切地說是過於缺乏親情的行為嗎?”
  “我也這樣認為。但是現在不開始商談的話只怕會來不及吧。”
  並不在意中年男子聲音中混雜的微微揶揄,女士官仍然不變地用謹慎正直的表情點了點頭。
  “不管怎樣說,女王陛下應該無法看到明天的朝日了。然後到那時,各種各樣的傢伙會開始不安穩也活動起來吧。在那之前,我想讓我方的態勢穩定下來……那麼,您的回答是?是否有助我一臂之力的打算?”
  “我們會好好地討一下的,但是要現在立即做出答覆稍稍有些困難。”
  “原來如此啊……這樣說,是否打算在這段時間內策劃如何讓我背黑鍋?”
  “……甚麼?”
  (——讓卡爾斯勒子爵成為背叛者!?)
  傳入表情僵硬的公爵們耳中的,是伴隨著微弱雜音的機械聲。當他們注意到這是自己所說過的話語時,惡作刟般的——並且帶有一絲魔女氣息微笑著的女士官,將手中的答錄機高舉到公爵們的面前。
  (首先,她在民眾中並無人氣。而且,與生俱來有著並不為教會所歡迎的庶子的身份——是能對‘背叛者’的身份起推波助瀾的作用的最為合適的人物。)
  “讓各位感到震驚的話我十分地抱歉,對我而言還是有一倆位合作者的呢。”
  聽著被錄入磁帶的自己的聲音,公爵們一動不動地呆立在一邊。而另一方面,面對這樣的眾人縮了縮肩的“血腥瑪麗”抬起了尖尖的下顎得意地向恭謹地默默守候在身旁的侍女看去。
  “您的話我已全部聽到了……原來如此,真是漂亮的手段。二年前將下官與下官的士兵們犧牲掉的時候也是,就這樣我們的命運被決定了是吧?”
  “——衛兵!”
  回應阿加伊爾公爵的叫喊聲,門打開了。從那裏飛速地沖入了十餘名武裝士兵。每一個都是阿加伊爾公爵的私兵,而不是近衛兵。即便在王宮之中這間屋子也與公爵們的宅邸同樣處理,警備也由各公爵家的私兵來擔當——向武裝了微型機關槍與軍刀的士兵們,公爵尖聲命令道。
  “衛兵,立刻逮捕大佐!罪名是叛國罪——以及,涉嫌向吸血鬼通敵!”
  “替罪羊嗎……這樣說來,和二年前一模一樣呢。”
  看著接到主人的命令,抬起了微型機關槍槍口的士兵們的女士官連眉毛也沒有抖動一下。僅僅,從懷中取出的銀雪茄煙盒中取出了一支長長的紙煙,銜在了嘴中。
  “那個時候也是,你們為保證自己的利益而將我和我的部下作為貢品送到反叛軍的面前。在那裏,如果沒有部下們以自己的身體作為盾牌讓我脫身的話,現今我也和他們一起在冰冷的土地下吟唱著仇恨之歌吧。”
  “——沒有變成那樣真為你感到惋惜呢,大佐。”
  是因為興奮吧,用微微顫抖著的手將雪茄在煙灰缸中摁滅,阿加伊爾公爵喃喃地說著。接著,用不輸於窗外大粒的雨滴叩擊窗玻璃的響聲的音量說道。
  “那時,如果你在貝爾法斯托死去的話,就不用如此當眾出醜了。會作為悲劇的王孫女,在大眾的一片惋惜聲中下葬吧……你在做甚麼,隊長。快將這個女人抓住!”
  “‘悲劇的王孫女’……確實是這樣呢。”
  一邊觀察著手握手銬謹慎靠近的,似乎是隊長的巨漢,瑪麗一邊微微咧開了嘴。在她的美麗臉龐上沒有一絲憤怒。只是,在洋溢著微微痛苦的嘴唇一轉,形成月牙狀的那一刹那。
  “但是,請好好記住,蛀蟲們……現在的我是‘死者的女王’!”
  不祥的話語被吐出,幾乎同一時間空氣被一分為二。
  緊接著,在震耳欲聾的槍聲響起無數次後那一個瞬間,會話室的外壁不堪一擊地破裂開來。在沸騰一般的轟鳴聲的間隙,反應過來這是由會話室對面的花園射來的機槍子彈造成的又會有幾個人呢。不到區區十秒內被射出的數百發子彈將室內橫掃,士兵們變成了一團血霧。仍緊握著微型機關槍的手,戴著華麗的軍帽的首級,在發出悲鳴蹲坐在地上的公爵們之間,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響掉落下來。
  “怎、怎、怎麼回事……”
  凝聚了阿爾比恩貴族文化精華的室內,此刻淪落為了魔女的大鍋一般。保持著從沙發滾落的姿勢,茫然地看著這一切的是波菲特公爵。就連他引以為傲的大鬍子沾上了血污也沒注意到似的瞪大了眼睛,穿過通風情況變得良好的牆壁凝視著中心庭院——正確地說,是凝視著花園中暗暗地挺直站立著的三個巨影。
  “機、機動甲胄!為甚麼,那樣的東西會——”
  阿爾比恩的大貴族的驚愕的話語並未能說完。粗暴的將門踢開的響聲將他的聲音所掩蓋。在那一扇抵得上平民一年收入的橡樹材質的大門重重地倒在地上的時候,從那對面來了不下數十名的全副武裝的士兵們,蜂擁而入。既不是私兵隊,也不是近衛兵,蘭青色的野戰服將阿加伊爾公爵的目光給定住了。
  “海軍!?是哪、哪里的部隊!?”
  “啊啊,各位還是第一次直接看到他們吧?好吧,我來為各位介紹一下——”
  在流血的場所中,唯一還坐在沙發上的瑪麗不急不忙地說道。在她身邊的武裝士兵,恭敬地為她銜著的紙煙點上了火。將吸入的煙霧吹向貴族們,女士官露出與復仇女神相似的笑容說道。
  “他們是海軍第四十四連隊——是我的可愛的孩子們呦。”
  “四十四……怎、怎麼可能!那個連隊應該已在貝爾法斯托全滅了啊!?”
  “對。因為你們的骯髒的出賣全滅了。除了作為指揮官的我,不剩一人全都被叛亂軍所殺害了……也就是說,他們全是死人。這是死者的軍隊。而我就是——”
  女人將微微閉著眼睛睜開。不祥地從咧開的嘴唇之中得意洋洋地吐出了不吉的名字。
  “而我就是死者的女王!”
  “大、大佐……你、你可知道自己在幹些甚麼嗎?”
  面對閃著黃泉的鬼火般的瑪麗的眼瞳以及她的士兵們瞄過來的槍口,公爵們臉色己變得有如死者一般僵硬。但也許是上了年齡的功勞吧,在他們之中唯一想要抗議一般開口說話的是巴克魯公爵。
  “這是完完全全的叛亂行為——是武裝政變啊!”
  “武裝政變?豈有此理!”
  責怪毫無誇張的成份完全正確,但瑪麗仿佛十分意外似的縮了縮肩。坐在沙發之上,向因為恐怖以及憤怒而繃緊了臉龐的貴族們咬牙切齒般地解釋道。
  “下宮只是聽聞有一夥吸血鬼潛入王宮,想要率領部隊前來將其消滅而已。但是十分遺憾,晚到一步,沒有能夠拯救‘被其襲擊’的公爵閣下們……明天的報紙上會如此登載吧”
  “這樣即使說……,你打算將我們殺、殺死,然後嫁禍給吸血鬼吧!”
  波菲特公爵的雙肩劇烈地顫抖著。厚厚的嘴唇顫慄著呻吟道。
  “對、對了!昨晚,你從少數種族聚居區退兵,從一開始,就在窺伺著這一刻是吧!做出吸血鬼們叛亂的樣子,讓世人看到它們的勾當以求謀殺我們——”
  “這,這樣做是不會有用的,大佐!”
  取代平時那盛氣淩人的態度不知哪兒去了,緊縮著巨大的身軀開始窺視逃跑的縫隙的菲特公爵叫喊起來的是阿加伊爾公爵。瞪視對著自己的槍口,傲然地大喝道。
  “即使殺了我等,在我等的領地還有大量的子弟存在。他們會繼承我們的家業。然後,探明了我等死亡的真相,一定會找你復仇!是的,一定會的!”
  “各位大人的家?啊啊,那種東西是不會殘存下來的哦!”
  無視想要展示作為王室屏障的風采的中年男子的努力,“血腥瑪麗”和她的士兵們臉色毫無變化——仍是老樣子抽著紙煙的女士官交替了一下搭起的長腿,不耐煩地說道。
  “各位大人的家族,所有成員,將以叛國罪處刑。男子不論年齡將處以死刑,女子將被流放……不留一人全部處死,並且沒收財產。不會留下一根苗哦。”
  “叛國罪!?”
  在王都“被吸血鬼”殺死和反叛有甚麼關係嗎?況且自己是二十六公爵家族——阿爾比恩最強大的貴族們。甚至連歷代諸王都須忌憚的權力與威望的持有者,怎樣會和反叛行為扯上關係!?重覆著瑪麗的話語,阿加伊爾公爵吼道。
  “說、說清楚,大佐!為、為何我等會是反叛者!?”
  “啊啊,很簡單哦……只要說這數百年來,窩藏吸血鬼的並不是歷代的君王,而是諸位家族的代代公爵就行了。”
  遠處雷聲響了起來。外面仍是老樣子,傾盆大雨落在地上濺起無數飛沫。看著矗立在那裏的三台機動甲胄,瑪麗褪去了故意裝出的表情。
  “實際上,至今天為止少數種族聚居區中開發出來的技術以及所製造的製品,大多數都被各位大人所經營的企業和軍事產業所獨佔。各位大人代代從中獲取了豐厚的利益。用來證明與吸血鬼們通敵,沒有比這更具說服力的證據了吧?”
  “瑪麗·史賓塞,你這混蛋……”
  伴隨著淡淡的,但是無法完全隱藏的歡喜做著說明的復仇女神,被憤怒到極點的聲音所掩蓋。捂著在剛剛的彈雨中負傷的肩膀的蒙特洛斯公爵,似乎激動地無法忍耐下去一般怒吼了起來。
  “你把我等當作甚麼……你把我等‘二十六公爵家族’當作甚麼了!我、我等二十六公爵家族,阿爾比恩的——”
  “骯髒的寄生蟲。”
  乾巴巴的槍聲,混入了響雷聲。伴隨著好像是濕濕的肉片砸到牆上一般的沉悶聲響,腦髓四濺的年輕貴族臉色呆然若失地向地上頹然倒下了。
  “蒙、蒙特洛斯公爵!”
  對於年輕公爵的死亡,從貴族們之間傳出了好似悲鳴的聲響。雖然身為阿爾比恩的貴族,似乎己經忘記了對於突然降臨於自身的災難所應保持的矜持。想要遠離復仇女神一絲也好一般後退著。
  另一邊,只是用視線追著他們的瑪麗單手握著冒著硝煙的左輪手槍慢慢地站了起來。
  “纏繞著奢侈的服裝與寶石的蛀蟲們,阿爾比恩雄獅身中的蟲子們……你們這些混蛋無論何時,都是如此。自身常常坐在安全的場所,吸食我等所流出的鮮血。哈,你們這些混蛋沒有蔑視少數種族聚居區的怪物們的質格!你們這些混蛋才不正是吸血鬼嗎,你們這些怪物!”
  雷響了起來——與雷鳴幾乎同時中心庭園劃過了一道閃光。可以看到之時,庭園中的巨大榆樹已經承受不了閃電的直擊燃燒了起來。
  升起的火柱的光亮染紅了半面的臉龐,復仇女神舉起了手槍的槍身。吹入的風和雨襲打著她的全身,她的槍口,指向曾經將她的士兵們至於死地,給予她自身恥辱的人們。
  “但是,你們這些混蛋可以靠吸食活生生的人血而長存的日子就到今天為止了……今夜,我將斷絕禍根!將這個國家……告訴你們,在我們姐妹將繼承的這個國家之中,沒有你們這些混蛋生存的空間!”
  “——請住手,姐姐!”
  讓想要扣動扳機的手指停下的聲音,從復仇者的背後,蜂巢一般的中心庭園中響起。
  能讓訓練至非人類狀態的士兵們也一齊轉頭回顧的,是那兒的帶著深深的悲哀的聲音吧。
  “求求你,請住手……求求你了……”
  “你……為何會在這種地方……?”
  從三台機動甲胄的背後,現在仍然燃燒著的榆樹的火光照射出一個纖細的人影。人影映入淺藍色的眼瞳之中,“血腥瑪麗”用控制住驚訝的情緒叫出了她的名字。
  “艾絲緹……”

IV

  “艾絲緹,你為什麼會在這兒?你不應該是待在祖母的身旁嗎——”
  “女王陸下……不,不,祖母大人已經過世了。”
  好像很不知所措似的,艾絲緹把剛剛經歷的親人的死訊告訴了姐姐。
  到底,這個人在幹甚麼啊?
  遠遠望著呆若木雞的那些人,以及用槍口指著那些盛裝的男人們的瑪麗和包圍著他們的那些士兵。小聲嘟嚷著的聲音,聽起來宛如是其他人在閒扯一樣。
  “所以,想把這個消息告訴姐姐你啊。那樣就,被奇怪的傢伙們襲擊了……”
  “‘被襲擊’,是這樣嗎?廢物……盡做些添亂的事情、軍曹!”
  “軍曹?”
  這樣說起來,那時襲擊自己的士兵確實也是這樣稱呼那個看起來像是頭領一樣的人的——艾絲緹的表情隱約可見的變得僵硬起來。難道,那些士兵們也和在這兒的士兵們一樣,都是姐姐的部下嗎?
  “呐,姐姐,這些人是甚麼人啊?你、你在做甚麼啊?”
  “……真是遺憾,現在沒時間解釋啦、艾絲緹。因為現在,我非要把這人數眾多的敵人打倒不可。”
  望著妹妹的瑪麗的瞳孔,也就是剛才用那樣溫和的語言說話的那個女人的眼睛,讓人一敢相信的如寒冰一樣冰冷。好像決心想要把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消滅掉如凍結了一樣的表情、就是呈現在這張和艾絲緹面容相近的臉上。
  “總之,詳細的事情稍後再聽你說……與這比起來更重要的是,艾絲緹,這兒太危險了,請稍微離開一點馬上就會解決的。”
  “請、請住手啊,姐姐!你想幹甚麼啊?!”
  在因為情緒激動聲音都變調了一般怒鳴的同時,艾絲緹的手好像不由控制的、抬起了一直握著的霰彈槍的槍口。
  “要、要把那些人怎麼樣啊!?你、你到底——”
  “毫無疑問——殺死!”
  從雨幕的對面傳來的聲音聽起來充滿平靜。
  仍然把左輪手槍指著心驚膽戰的貴族們,僅僅是把頭轉向妹妹,“血腥瑪麗”輕啟朱唇說出了下面的話。
  “以及,把那些有罪的吸血鬼們也作為犯人殺掉、然後也要把在領地上傲慢擺架子的傢伙們的一族處刑。這些都辦完後……艾絲緹、就給你加冕了。把非常漂亮的王冠。既沒有被這些傢伙的手所玷污,也沒有被吸血鬼們弄髒的王冠、非常漂亮的王冠掌控在你我的手裏。雖然實際上本來我自己自身很想坐這個王位,但現在放棄了。與此代替,我作為我妹妹的忠誠的武器,保護著王座和這個國家……讓我們兩人共同支撐起這個美麗的國家吧?”
  “喂、姐姐……”
  大雨在以讓人感到痛苦的氣勢傾盆如注。在傾盆大雨中,從頭到腳渾身濕透的艾絲緹宛如一個溺死者一般。但是修女也沒有感覺到雨的冰冷。大腦深處如被麻醉了一般,甚麼也沒有考慮。
  這個巡禮的旅程在開始以來,就目睹了眾多的人的死亡。
  因妻子被教會而殺害瘋狂復仇的丈夫。背叛朋友、在屈辱中崩潰的年輕人。擔憂國家、舉起反抗母親的大旗的男子。告知自己的命運、逝去的朋友。再進一步——
  確實是目睹了太多的死亡。就僅僅因為這是作為“聖女”而活著的人的義務。
  數不清的臨死的樣子。看不見頭尾的死者們的列隊。而且難道在這兒也必須要看見送殯的行列嗎?在這兒見證有罪的以及無罪的眾多人的死。
  “啊,先聽我說一句話啊,史賓塞中佐!”
  滑進凝然沉默著的妹妹和一直凝視著妹妹的姐姐中間的是聲音沙啞的——阿蓋魯公爵。雖然直到現在一直沉默著尋找逃脫的機會,但好像覺悟到事到如今已經完全被包圍,已經沒有可以逃脫的場所了。舉起雙手哀求道。
  “如、如果幫助我的話,的就把王座許諾給你!我們中間好像有很大的誤解啊……首先把誤解消除吧!”
  “請看看,艾絲緹……看看這些人的嘴臉。這些傢伙總是這樣的啊!”
  向想要拼死抓住交涉這根繩子的報紙大王搖著尾巴,瑪麗臉上浮現出宛如發光一般的冷笑。手掌中玩弄著好像閃爍著死亡的光一樣的手槍補充道。
  “這些傢伙……這些螻蟻小輩,把骯髒的東西全部都推到我身上,逍遙自在的貪食著甜美的果實的寄生蟲們!僅僅是把別的人當作道具。把這些腐敗枯巧的傢伙全部擊潰,帶給阿爾比恩真正的繁榮是我的使命!”
  “使、使命,就因為這個原因,即使很多人喪失生命也可以毫不在乎嗎?!”
  為什麼啊、這個人可以這樣簡單的談論著別人的生命啊——一邊回憶著在醫院中溫柔的把抱起來的那雙手的感覺、艾絲緹這樣叫喊到。像完全墜入惡夢的深淵一樣缺乏現實感,即使如此也用要插入對方身體一樣的目光凝視著對方。
  “把這些人全部殺死掉、做毫無根據的猜疑把猶太人全殺死掉、然後以莫須有的罪名把這些人的家族成員殺死……姐、姐姐,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情啊?”
  看了一眼結結巴巴的發著窂騷的妹妹,瑪麗好像很失望似的稍微垂了垂肩。即是如此槍口也沒有動一下,只是好像要說服倔強的妹妹似的改變了說話的口吻。
  “那邊的並不是‘人’,這兒的這些傢伙也不是……它們全部、都只是吸血鬼而已。是怪物啊。不需要同情!”
  “唉,都是一樣的啊!這些傢伙、這些傢伙的家族、那邊的那些家族……以及我們都是一樣的啊!確實,這些人有可能做了對姐姐有很大傷害的事情。我也明白姐姐想要殺死的人中間有十惡不赦的壞蛋。但是好的人不也是有很多嗎?!難道要把這樣的人一起殺掉嗎!?”
  “……做任何事情都會有犧牲品的,艾絲緹。就連我、為了這個國家也變成了嚴重的犧牲品了啊。”
  好像是自我嘲笑一般瑪麗歪了歪嘴唇。但是,嘴唇好像背叛了主人一樣並沒有發出嘲笑的聲音。寧可可以說是用一種痛切的口吻,敍說起已逝的過去。
  “‘血腥·瑪麗’,魔女、惡魔、……被別人一直狠狠的這樣說。我自己也一日一夜也沒有忘記過自己流出的血的冰冷,以及被我的劍所奪取生命的人。不、不能忘記!到底有多少次因被惡夢魘住從床上跳起來啊!確實對別人說‘做任何事情都會有犧牲品’可能過於傲慢……但是、對我來說,僅僅是我有說這種話的權力!”
  在這種淡淡的說話的語氣中響起了槍聲——艾絲緹想阻止也來不及了。看到槍身棱角分明的軍用左輪手槍的槍口噴出火焰的同時,身材健壯的四十歲左右的公爵——波弗特公爵心臟處被打出一個洞,身體傾倒了下去。緊接著,像有生命的物體一樣運動著的左輪手槍向如跌倒一般背對著自己的老人——巴克魯公爵的後腦勺發出了攻擊。感覺比那飛濺而出的鮮血還要快,尋找著新的犧牲品的槍口又被指向了已經跌倒在地的阿蓋魯——毫不猶疑的扣動扳機的同時,瑪麗的嘴唇畫出了一個如刀削般的圓弧、嘴角被吊起。
  “——去死、吸血鬼!”
  “住手啊、啊、啊!”
  艾絲緹的手上響起了含糊不清的槍聲。與此同時,槍口正要噴出火焰的軍用左輪手槍從瑪麗的手中彈起,向錯誤的方向飛了出去。
  “……艾絲緹?”
  已經空無一物,但是稍微痙攣著的左手就那樣直直的向前伸著,瑪麗只是把視線移向妹妹所在的方向。
  “到底,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竟然襜護這些沒月的傢伙……你是不是神經錯亂了啊?”
  “姐姐,自己有完成復仇行動的資格、這,這種想法、是不正確的……”
  仍然用顫抖的手握著霰彈槍的槍身,艾絲緹從喉嚨中擠出了像喘息一樣的聲音。從頭巾上順著前額的頭髮留下來的雨滴濕潤了眼睛。不、說不定這是眼淚呢?”
  “不論是被別人怎樣惡劣的對待,決不可以向別人做同樣的事情……姐姐你做的不對啊!”
  真的做的不對嗎?
  突然這種疑念驚過了艾絲緹的腦海。也許姐姐所說的是真理也不一定。“犧牲”和“資格”——艾絲緹自身、要是說自己到目前為止從沒有考慮過自己付出的“犧牲”和應該得到的“資格”這類的事情也是胡說了。事實上,自己不也是腳踩著眾人的屍體才好不容易走上今天的地位的嗎?這樣的一個“聖女”有資格向“血腥·瑪麗”說這種話嗎?
  但是,目前艾絲緹是站在一個不能讓步的立場之上。
  自己在這兒讓步、退卻的話,就會變成玷污那個有著冬天的湖泊一樣的瞳孔,已經離開這個世界的神父的生活方式的事情。就會變成不能給出那個死在故鄉,非為人種的貴族臨終的問題一個圓滿的答案的事情。就會變成辜負了在黃昏的街頭遇見的人的好意的事情。就會變成背叛了死於冬日的街頭的朋友的事情。
  而且最重要的事情是,如果這樣做的話自己一定不會原諒自己的吧——即使把唯一的親人交給敵人,自己目前站在一個絲毫不能退讓的立場之上。
  “唉,我也明白姐姐到目前為止經歷了很多的苦難。想要把這些人殺死的心情、以及通過殺死這些人來完成某個宿願的心情,大概我也能夠理解……因為我也曾經多次考慮過這樣的問題。”
  在飛濺的大雨中,仍然那樣舉著槍、艾絲緹用輕輕的,但是很清晰聲音的說著以上的話。雖說左輪手槍已經被震飛了,但是在尚未靠近阿蓋魯公的瑪麗的腰間還吊著一把又長又大的軍刀。比此更甚的是,周圍還有超過三十名的武裝兵和機械裝甲兵。因為恐懼動輒舌頭就要僵硬掉,所以艾絲緹拼命的吼叫道:
  “……但是,即使說重要的誰或者是重要的自己被傷害了,我絕對不認為自己就能夠擁有傷害對方的資格。犧牲了對自己很重要的東西,自己就擁有殺死別人的權力……這種傲慢的想法,我不能夠認同!”
  聽著妹妹的話,姐姐好像是在考慮著甚麼事情似的垂著眼瞼。
  但是,當那天藍色的瞳孔再次露出時,中間像火焰一樣閃爍著兵刃的寒光。
  “那麼,你為甚麼會那樣呢、艾絲緹?自己不能夠離開已經死去的朋友、很丟臉的逃避著痛苦。”
  “是、是的,因此,我已經不逃避了……”
  心中悲痛萬分。因為痛苦心臟好像都要破裂掉了——但是,艾絲緹咬緊牙關死死支撐著。抵擋著從正面而來的姐姐的視線的攻擊。
  “我終於明白了……我如果從這兒逃離的話,那個人的死就會成為白白送死。那個人承擔著眾多人的死也……因此,我不會逃離。不管是被認為徒有其表,還是被認為無知,不論是大蟲還是小蟲都要相同的去保護!一定要保護!這是我的做法——我的戰鬥!”
  “……”
  瑪麗在沉默中好像目不轉睛的似的凝視著雨幕中再次走上戰場的妹妹。同艾絲緹極其相似的面龐上,天藍色的瞳孔好像要把對方刺穿一樣盯著艾絲緹。
  就這樣過了一會兒。
  “呐……真堅強啊,艾絲緹。”
  從雨幕的對面傳來的聲音聽上去很平靜、然而總讓人覺得荒涼寂寞。
  “你所擁有的名聲、威望、血統……這些東西我一點也不覺得羡慕,但是很羡慕這種堅強。如果我要是擁有這種堅強的話,有可能就可以稍微改變一下自己的人生啊。”
  “姐姐……”
  聽到姐姐的話,艾絲緹的聲音變得宭迫起來。也許她明白了自己想要說的東西了吧。理解弓吧——懷著這樣的期待想要往前踏出一步。
  “確實我沒有你那樣的堅強……但是,與此代替,我擁有憎恨的力量!”
  “!?”
  感覺到那割斷了雨幕的閃耀著的劍光,艾絲緹瞬間把霰彈槍豎在了面前。完全是反射性的動作,這真是一種幸運——如能劈裂天空一般的瑪麗的旋轉的軍刀把霰彈槍的槍身砍下了一半。如果剛才遲半刻作出反應,現在,艾絲緹的頭顱一定不知道飛到了何處。
  “住、住手,姐姐!”
  “為什麼?為什麼需要住手啊……這難道不是,不是你想要的戰鬥嗎?”
  一邊利用身高的優勢一步一步的把軍刀壓向拼死支撐著槍筒的妹妹,瑪麗吊起了嘴角。
  “要指責我的話、在此之前,最好先否定一下這種力量上的差別,伊什特萬的‘聖女’!”
  這時艾絲緹的膝蓋一彎倒了下去,那僅僅是因為地面泥濘兩腿不聽使喚了而已。但是,這卻招來了惡果——對於甚至連艾絲緹本人也沒預料到的這個動作,把身體的重量壓在軍刀上的瑪麗沒有來得及做出反應。那一瞬間,僅僅是那一瞬間,強加在艾絲緹身上的力量消失了——在調查部的訓練所學來的徒手攻防術讓修女的身體旋轉的也正是在那一刹那。
  “!?”
  被艾絲緹伸出的右腳踢在下腹部而飛起的瑪麗的身體,以此為支點轉了一個圈。被“仰臥倒蹬腹摔”式的動作所攻擊的身體一瞬間連“不受傷倒地法”也沒有採取,後背朝下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姐姐,請你不要輕舉妄動!那邊的你們也不要輕舉妄動!”
  在利用把姐姐甩出去的反作用力像彈簧裝置一般站起來的同時,艾絲緹的霰彈槍指向了摔倒在泥地上的瑪麗。一邊用嚴厲的聲音呵斥著周圍的士兵,艾絲緹再一次向姐姐懇求道:
  “求你了、姐姐!快停止做這樣的事情吧……你的事情我會幫助你的!所以求求你了——”
“哈哈……那真是令人高興啊,‘聖女’大人!”
  動作難看的跪在地上的瑪麗的手腕畫了一個圓弧。雙手捧起的泥土來勢兇猛的直接向艾絲緹的雙眼襲去。
  如果此時艾絲緹把槍對準瑪麗的頭部或者身體尋找一個射擊點的話,還來得及進行射擊。但是實際上的情況是被對方用泥土迷住眼睛的修女用手蓋著臉腳下踉踉蹌蹌。就在此時,速度如肉食動物一般一躍而上的瑪麗的膝蓋已經完全頂在了艾絲緹的腹部。
  “啊……”
  “仔細想一下……我們真是一對不幸的姐妹啊!”
  俯視雙手捂著肚子,蹲在地上的艾絲緹,瑪麗靜靜的小聲說道。一邊把手中的軍刀揮向艾絲緹的脖頸,姐姐一邊與妹妹進行臨終的告別。
  “真是遺憾啊……如果不是這種多餘的姐妹關係的話,一定會成為關係很好的朋友的!”
  “!?”
  雷聲轟鳴中夾雜著短短的悲鳴。
  “要被斬首了嗎!?”
  一邊望著仰面而視的視野中,天空中低垂籠罩的黑雲,艾絲緹這樣想著。感覺不到疼痛。但是,失去平衡的身體朝著已經變成泥濘的草坪,如朽木倒下一般,舒適的——
  接下來的一瞬間、雙腳深陷泥中。身體不聽使噢而倒下的修女的身體靜止在了半空中。因為從她身後方伸出的一雙強有力的大手支起了她的身體。雖然被軍刀的刀鋒擦過的脖頸上有稍微的鮮血滲出、一滴滴的滴下,設法移動視線的艾絲緹注意到支撐著自己的那條手臂上穿著黑色的法衣。
  “——啊、奈特羅德神父?”
  “奈特羅德神父?不是的,艾絲緹·布蘭雪修女。”
  一點也不抑揚頓挫的聲音,確實不是那個銀髮的神父的聲音。
  但是,也不是第一次聽到的聲音。用玻璃的瞳孔凝視著慌慌張張的回頭望過來的艾絲緹的,是身材短小、容貌端莊的一個神父。
  “已經收到了奈特羅德死亡的報告——除此之外,還要求您的損害評價報告的資料。”
  “喲、神父托雷士!?‘神槍手’是吧!”
  “——神父托雷士?是教皇廳的吧!”
  讓艾絲緹沒有預料到的,在口中反覆重覆著對手的名字的是一個充滿狠毒的女性的聲音。好像被那激動的憎恨聲所吸引,艾絲緹轉過身看去,看到是抱著自己從手腕處被以奇妙的角度折斷的左臂的姐姐,以及她腳下落在地上的軍刀。
  十三毫米的短槍子彈,不僅把瑪麗手中的武器給震飛了,而且強勁的衝擊力還讓那個握著武器的手腕粉碎性骨折。要是普通人的話,因為鉆心的疼痛可能已經休克過去。但是,“血腥瑪麗”仍然和剛才一樣挺直站立著,用惡毒的眼光怒目而視著小個子的神父——以及他背上背著的巨大的登山包。
  “難道教皇廳也想找我的麻煩啊……沒關係、把它排除!”
  “常駐戰術思維以殲滅戰的形式啟動——開始戰鬥!”
  聽到瑪麗的命令,士兵們一起抬起了來福槍的槍口、但幾乎與此同時托雷士剝開了背上背著的登山包。接下來的一瞬間,從士兵們的來福槍槍口中迸發出的火線,一起射向了機械化步兵和修女。
  “艾絲緹·布蘭雪修女,您不要動!”
  在多達數十發的彈雨中,像不知死亡為何物一般,挺直站立的托雷士向被保護在自己背後的艾絲緹命令道。與此同時被他從登山包中取出來、然後靠在腰上就進行射擊的是一個黝黑發亮的巨大的鐵塊——航空機上搭載的巴爾幹加農炮。
  “遲了零點五九秒。”
  刹那間,像雨一樣的火焰向側面飛馳而去。
  被挺直站立的機械化士兵扣著扳機的巴爾幹加農炮,本來是空中戰艦為了向地面掃射而裝備的艦載武器。它的威力,可以輕而易舉的打穿裝甲車的車體。
  被那地獄般的火焰攻擊後,手持機關槍正要開火的三個機動裝甲兵讓人感到很不過癮的被炸飛了。緊接著,露出恐怖的表情、反覆開火的士兵們的身體也如玩笑一般四揚八散了。
  “——請不要輕舉妄動!瑪麗·史賓塞大佐。”
  警告被發出的同時,巴爾幹加農炮的炮口像一個有生命的東西一般向旁邊滑去。把射擊點對準了此刻由數個士兵保護著正在往後退走的負傷的“血腥瑪麗”。
  “你作為想要殺害教皇廳國務聖省的職員但殺人未遂的疑犯被拘禁了。所以趕緊解除武裝進行投降——如果抵抗的話會被就地射殺!”
  “啊……怪物嗎、這傢伙?”
  不足十秒的時間——在此其間被發射出的數百發炮彈,把士兵變成淒慘無比的屍體的殘骸。在那被鮮血染紅的泥濘中,瑪麗的形象宛如修羅一般,呻吟道:
  “沒辦法了……暫且、把這兒放棄!現在其他的部隊應該已經控制了王宮了。去與他們會合——”
  “……對你來說,已經沒有甚麼可以會合的殘留部隊啦,瑪麗。”
  回應這個叛將的命令的,是一個即大方穩重,但又庸懶、無精打彩的聲音。但當“血腥瑪麗”回過頭去看時,她的臉宛如看見死神一般變得異常蒼白。
  “簡、簡……”
  “王宮裏的你所有的部隊——第四十四連隊的所有殘存力量已經全部被我控制了。”
  望著聲音稍微有些微顫抖的瑪麗,伊林公爵的聲音如機械一般毫無感情。也不擦拭一下從完全濕透的捲髮上低垂下來的雨滴,用極其事務性的口吻敍說著事情的發現實況。
  “除此之外,你以鎮壓吸血鬼為理由從地方調向王宮的四個連隊的軍事力量,也被命令移動終止,連隊長們也已經被拘禁了——已經、不要說宮殿,整個都城的任何地方都沒有你的勢力了。”
  “太不像話了……”
  瑪麗呆若木雞般小聲的嘟嚷到。在那雙空洞發呆的眼裏,不要說作為隨從緊跟在簡的身旁的抱著槍的士兵們,就連在那些士兵的後面面無表情、銜著煙斗的一個神父的身影好像也沒有看見。
  望著如今如虛脫一般親友的表情,伊林公爵臉上首次浮現出類似表情一樣的東西——深深的歎了一口氣,宛如疲勞過度的人一般垂下了雙肩。
  “真實遺憾啊,瑪麗。在成為一代明君的瑪麗一世的身旁輔佐你是我過去一直的夢想。如果不是這樣拘泥於進行復仇,你應該會成為比任何人都要偉大的女王的……瑪麗·史賓塞,要以反叛罪,以及殘害長輩的罪名對你進行逮捕。”
  “……殘害長輩?”
  聽到從伊林公爵口中說出的罪狀,艾絲緹禁不住的發出了聲音。在被托雷士扶著站來的同時,非常納悶的詢問道:
  “那是怎麼一回事啊?公爵閣下……怎麼說姐姐殺人甚麼的……”
  “剛才,通過調查女王的屍體得出結論。”
  代替閉口沉默的公爵開口說話的是從開始到現在一直無表情的玩弄著煙斗的紳士。好像完全在心裏決定要做一個旁觀者,用像科學家一樣的正確的措辭,說出了事情的真相。
  “血液檢查中查出血液裏含有極其微量的鉈。這個東西不僅極其難於被發現,而且是毒性非常高的猛毒。同時,與此相同成分的藥物,在史賓塞大佐自家府邸的隱蔽的金庫中也被發現了。”
  “……難道!?”
  臉色變得蒼白的修女回頭向姐姐望去。
  “嗚,是胡說吧、姐姐……難道,女王陛下她……不、就連祖母你也……”
  “……不、不是胡說,艾絲緹。”
  把視線從妹妹的臉上轉移開,小聲的說話的瑪麗的聲音聽上去冷淡而又平靜。
  “確實像華茲華斯教授所說的那樣……我、我確實給女皇陛下下毒了。為了不讓御醫們覺察到,設法每次都是很少一點點。”
  “竟然、竟然做這樣的事……到底是為了甚麼啊!?”
  也許並不是烏雲密佈的關係,艾絲緹的眼前突然完全暗了下來。抓著靜靜的微笑著的姐姐的前衣襟,艾絲緹逼問道。
  “因為憎恨!”
  面對簡直要吐血一般的艾絲緹的逼問,瑪麗的回答簡潔明瞭。
  “她一直是憎恨我的。那是因為我的母親殺了她另外一個兒媳以及兒媳的兒子……艾絲緹,殺害你的母親維多利亞王太子妃的是我的母親。而且,這件事被祖母知道了……不過雖然知道了,但是為了避免國內的出現混亂,她一直把它當作秘密保守著。所以,也就決定把憎恨著的仇人的女兒也就是我給養育大然後殺掉。”
  像自我嘲笑一般的聲音的深處,蘊藏著深深的憤怒。這就像在高山之巔煮沸的開水一般,是一種低溫的憤怒。
  “那個人一次也沒有把我當作自己的孫女來對待。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我的母親雖說是她自己兒子的妻子,因為孫子的仇……所以,那個人深深的憎恨著我。”
  “……事情不是那樣的,你錯了,姐姐。”
  從好像嘲笑著這個世界上的一切東西一樣歪著嘴唇的姐姐那邊,艾絲緹轉過自己的臉。太疲倦了。真是特別的疲倦啊。但是,必須要說——在歸納的回憶中艾絲緹開了口。
  “祖母大人是一直深深的愛著你的……直到臨於之前、還喋喋不休的說著你的事情。‘真對不起啊’、‘像你一樣適合做女皇的人沒有第二個’,以及……‘深愛著你’這些話。”
  “……哎?”
  這次,輪到瑪麗呆若木雞、瞠目結舌了。面對眼睛一直盯著地面的妹妹,好像聽到了甚麼讓自己不敢相信的話一樣反復的質問道。
  “到底是怎麼回事,艾絲緹?為什麼,祖母大人真的這樣說了嗎?為什麼!?”
  “……請給我把史賓塞大佐拘捕起來。”
  大概是不忍心再看這種場面了吧,用總讓人覺得有點疲倦的聲音,伊林公爵向士兵們下達了命令。被下個不停的大雨淋著,還是那樣面無任何表情的阿爾比恩貴族牽起艾絲緹的手想要把她從瑪麗的身邊拉開。
  “——去死吧,艾絲緹·布蘭雪!”
  卑鄙下流的罵聲在大雨中從天而降也正是在這個時候。
  “那、那傢伙,昨天?!”
  艾絲緹如彈射般抬起頭往上看去,只見庭園中間的巨大的榆樹上有一個仿佛見過的短小身影。與此同時,留著非常有特徵的髮型的那個中年男人,把手中的手榴彈向眼皮地下表情莊嚴肅穆的伊林公爵扔去。
  “快採取保護姿態,艾絲緹·布蘭雪!”
  一個呆板的聲音急促的命令到。與此同時,像個有生命的東西一樣旋轉移動的巴爾幹加農炮噴出了火焰。噴射出的壯觀的火線捕捉著正在落下的手榴彈,緊接著打穿了巨大的榆樹。輕而易被打斷的榆樹發著聲響倒下的同時,手榴彈放出很強烈的光芒爆炸了。
  “!?”
  面對好像把整個世界都漂白了一樣的慘白的光線,艾絲緹捂上了自己的眼睛。這不是一般的爆炸,被投下來的並不是一般很普通的手榴彈,是特殊部隊以及其他組織為了對付恐怖分子才會用的閃光彈。
  “正是現在,傑克,快趁現在!”
  艾絲緹仿佛遠遠的聽到強光中身材短小的中年男子——“劊子手”陶德這著呼喊道。
  就在這時候,一個宛如從強光中湧出一般的一個極其瘦弱的、不祥的身影向目前為止還捂著眼睛的瑪麗的身體撲過去。
  “等著、我來了,史賓塞大佐。”
  在閃光彈中,身上裝著光學感測器的托雷士把巴爾幹加農炮的炮口移向了瑪麗、以及想要把這個修長的身體扛起來一般抱著瑪麗的瘦弱的男人。但是,由於那個形同骸骨的男人極其敏捷的一跳,使他站到了在自己和加農炮的射線軸中間,還夾著艾絲緹和簡的一個非常有利的位置上。
  “——剩下的就拜託給你了,陶德。”
  “好的!你趕緊走,傑克!”
  這樣叫喊著的“劊子手”陶德的手中又出現了第二枚手榴彈。從大榆樹上跌落下來的中年男子僅僅用手腕的力量就把這枚手榴彈去勢兇猛的投了出去。像拳頭一樣大小的鐵塊飛行的目的地,有遮蔽著自己雙眼的簡站在那個地方。
  “伊林公爵!”
  設法撲了過去的艾絲緹和簡的身體一起倒向地面的同時,沐浴著巴爾幹的火線的手榴彈發出雷鳴般的聲音爆炸了。這次,好像是真正的手榴彈了。赤紅色的光熊熊的擴展開去,給被大雨敲打著的庭院染上了火焰一般的色彩。
  “敵人的蹤跡,已經探察不到——”
  呆板的聲音衝擊著被轟鳴聲、閃光、以及火藥的氣味已經搞的不知飛向何處的艾絲緹的意識。設法睜開了眼睛,看了一眼已經沒有人氣的庭園,看到“神槍手”正在急促的說著話。
  “確認被捕捉物件‘瑪麗·史賓塞’已經逃走……想得到有關接下來的行動的意見,華茲華斯博士。”




  承載著三人的蒸汽小艇離開棧橋的時候,泰晤士河被濃濃的迷霧深深籠罩著。
  剛剛,雨停下來的同時,從河面升起的水霧就向著冰冷的大氣升騰而起。從滑鐵盧橋附近開始,一直到倫敦塔附近的倫敦橋的那段河道以及河的兩岸,呈現出的樣子宛如在牛奶粥裏一般。在剝開粘粘糊糊的濃霧前進的小氣艇的窗戶上,早就粘滿了如同露水一樣的水珠。
  “您現在感覺怎麼樣啊,大佐閣下?”
  面對著以半臥的姿勢躺在小汽艇艙中的瑪麗,用很客氣的聲音詢問的是兵士長陶德·加林嘉姆。粉碎性骨折的她的左手腕,此刻像蘋果一樣呈黑紅色腫脹著。一邊往瑪麗的手腕上注射著鎮痛藥劑,陶德的臉上浮現著即使說句恭維話也不能稱其為可愛、充滿凶相的擔心和憂慮。
  “暫時是用固定骨折的夾板給固定住了……但是不儘快進行手術的話,左腕就會變成再也不能使用的東西了。儘快,從哪兒找一個醫生來才行。”
  “很遺憾,沒有做那種事情的時間,兵士長。”
  瑪麗冷淡的駁回了擔心著長官的身體的部下的陳述。那張臉已經變成了青紫色,宛如活生生的把手腕給扭掉一般那種刺痛,也沒有讓她發出一點痛苦的呻吟。
  “已經處於這種局勢,必須要儘快的脫離倫敦城……其他的人都怎麼樣了啊,阿伊安薩德軍曹?”
  “除了下官和陶德以外的所有和四十四連隊有關係的人,全部消息不明,大佐閣下。我認為可能在王宮中全部戰死了,或者被逮捕了。”
  給出陰沉但是很正確的答案的,是正在掌舵的傑克·阿伊安薩德軍曹。這個外號叫“殺人狂魔”的鼎鼎有名的白刃戰的能手,在無論怎樣過於殘酷的戰場上都能夠保持著沉著冷靜的態度。在王都這個敵陣中的現在,雖然僅僅三人而且又被孤立,他還是保持著冷靜的態度。
  “在倫敦城外按兵不動的友軍的情況尚未確認……不管怎樣,應該一刻也不耽誤的儘快脫離王都。然後應該前往貝爾法斯托或者約克去與友軍會合。”
  “但是,能夠那樣順利的脫離這兒嗎?”
  動了動因淤血而變成紫色的嘴唇,瑪麗對部下樂觀的結論抱有疑念。
  不論怎麼說,現在指揮著翻亂鎮壓的可是“簡·裘蒂絲·約瑟琳”海軍中將——恐怕,除了瑪麗以外她是這個國家最有才能的軍人了。只要沒有特別情況,“瘟神簡”是不可能作出讓敵人逃脫的這種愚蠢的舉動的。事實上,從王宮逃脫出來的半小時內,在市區內移動時屢次都差一點被捕獲。每次,都是在兩個部下的奮勇戰鬥下才得以狼狽逃脫的。輕而易舉就讓你給逃脫是想都不要想的。
  “……可是,為什麼,就這樣輕易而舉的就把我們的戰鬥力給消滅了呢?”
  一邊往呈紅黑色腫脹起來的瑪麗的拳頭上覆冰袋,陶德一邊暗自思量。醜陋的面貌上顯出莫名其妙的神情。
  “計畫應該是完璧無暇的啊。但是就這樣輕易的被摧毀了,到底,是甚麼地方出問題了呢?”
  “能找到很多理由。首先,輕視了華茲華斯博士對這件事的介入。其次簡的行動比想像的要迅速的多。但是,失敗的最大原因是……”
  小聲的說到這兒,瑪麗緘口不語了。回憶起那雙在紅色的頭髮下,好像責問自己一樣對自己怒目而視的青金石色的瞳孔,瑪麗再次吊起了自己的嘴角。
  “失敗的最大原因是我自身——被親情所迷惑的我自身的幼稚和不成熟啊!”
  一邊嘴唇咬的眼看就要出血,“血腥瑪麗”嘲笑著自己的幼稚。
  “用阿修羅和惡魔一起跳舞這句話來比喻再合適不過了……考慮要酌情處理聖女甚麼的,一開始就是錯誤的啊。”
  是的,拖拖拉拉的讓妹妹——那個女人一直活在這個世上,是不祥之兆的開始。她的出身門第被明朗化以後,只要當時迅速的把她給處置了的話,作戰計畫就應該像所期望的那樣被進行著了。現如今,那雙手中說不定已經緊握著王冠了。
  可是,這個狼狽相是怎麼來的呢?
  讓她活著總會對甚麼有點幫助——對瑪麗來說。當時是這樣打算的。經過冷靜的權衡之後,才決定讓她活下來的。但是,現在考慮一下,給人的感覺是這只不過僅僅是自己的辨解而已。僅僅是不想殺害她,不、不僅這樣,打亂自己冷靜而透徹的計畫的,正是開始疼愛她的自己的辯解。而且,事態已經發展成這樣,自己的心中仍然殘存對“妹妹”的愛。說著想殺害她的話,但心中仍有想和她談談的念頭……
  “……這是一件具有諷刺意味的事情啊!”
  止痛藥劑好像開始發揮作用了。在像睡意一樣的那種閉塞感中,瑪麗的聲音顯得很乾澀。
  “有人緣的人即使不渴求也常常可以飛黃騰達、享盡富貴;沒有人緣的人即使非常渴求常常會被剝奪權力,真好像在泥土中被玷污了一般。神啊,真是喜歡偏袒啊!”
  “那艘小汽艇,趕緊給我停下來!”
  俺蓋了“血腥瑪麗”的自我嘲笑的,是從前方濃霧中傳來的像出現了裂紋一般的怒吼聲。
  在接下來的一瞬間,映入三人的眼簾的是宛如從濃霧裏面湧出來的三條船影。河川巡邏艦——海軍在泰晤士河上使用的輕級裝備炮艦。
  “這邊是阿爾比恩海軍第八警備隊!立刻把船給停下來!如果不那樣做我們將對你進行炮擊!——這不是威嚇!”
  “陶德,把大佐閣下好好的保護好!我要突破他們!”
  一邊對同伴發出指使,傑克把上小汽艇飛動機的馬力開到了最大。
  雖說是輕裝炮艦,但是甲板上搭載的武器卻是威力強大的六磅炮。如果被甚至被用作戰車的主力炮的這樣的重炮直接擊中的話,這樣的小船僅僅一發炮彈就可以讓它完全沉沒。話雖這樣說,在這麼近的距離想要調頭逃走的話也已經不可能了。除了從正面稍微的空隙中間突破過去,也沒有其他的路可走了。
  因此——
  “讓開、去死、你們這些傢伙,難道還想阻擋住我們啊!”
  斜眼怒視著前方近在咫尺的巡航艦,陶德咒駡道。看到互相重疊在一起想要築起屏障的炮艦的炮口瞄向了這邊,陶德扛起了旁邊放著的機關炮。
  “等一下,陶德,‘先生’!你想要做甚麼啊!?”
  “到那些傢伙的船上去和他們決一死戰!”
  一邊把機關炮的子彈袋往自己身上纏,小個子男子叫喚著。把仿佛要滴血的目光移向傑克,咧嘴微笑著吊起了嘴角。
  “我挑起騷亂的中間,傑克,你一定要想方設法逃出去!一定要想方法設法協助大佐閣下逃出倫敦城!拜託了!”
  “快住手,加林嘉姆兵士長!”
  瑪麗用低沉但很銳利的聲音呵斥著正想要跳出船艙的陶德。
  “行了,別抵抗了……阿伊安薩德軍曹,閣下和加林嘉姆兵士長一起投降吧。”
  “大、大佐閣下!?”
  陶德呆若木雞的仰望著搖搖晃晃站起來的瑪麗。不,不僅僅是陶德,甚至連正在掌舵的傑克也呆然的回過頭來看著上司。
  “請、請等一下,大佐閣下,我們……”
  “長時間以來,真是有勞你們了,但是,已經足夠了,已經沒有必要再跟隨著我了。”
  一邊微微笑著望著想要說甚麼的部下們,瑪麗把手放在了腰上。很優雅的,但是又包涵著讓人說不清楚的威嚴,給出了命令。
  “從二三零八年的今天開始,解除你們的軍務……投降以後我向簡請求一下,作為她的話,應該不會太為難你們的吧。”
  “這、大佐!請等一下!竟然說在這兒投降這樣的話,我們還沒甚麼,但大佐你的話——”
  “我明白。但是,我不想就這樣恥辱的被亂炮轟死。”
  瑪麗靜靜的抬起了頭。舉起了沒有受傷的右手,在那只手中握著作為預備武器防身用的連發手槍。一邊把從大小來說可以放入掌中的手槍抵著自己的太陽穴,“血腥瑪麗”瞪著眼睛向部下們告別。
  “所以,決定在這兒進行自我解決了。感謝你們對我這樣一個不中用的上司的忠誠——再見了!”
  “大、大佐——!”
  看見白色的手指開始用力扣向扳機,兩個強化步兵發出悲鳴的那一瞬間。
  “通往名譽的道路充滿艱難困苦……”
  沉寂的聲音如黑暗本身一般平穩、而且平靜。
  但就是這樣的聲音,奪走了此刻正要給自己的生命畫上休止符的瑪麗手中的力量,那聲音裏面游湯著讓她不由自主要回頭看的東西。
  “‘沒有足夠的空間給兩人並排同時通過’——‘特洛倫斯和克雷塔’的第三幕第三場。晚上好啊,史賓塞大佐。”
  “啊,誰啊,你是!?”
  到底,是甚麼時候出現在那兒的啊——陶德向瑪麗背後靠著牆壁的男人大聲喝道。穿著像喪服一樣樸素的花呢套裝,吸著雪茄的臉上,浮現著好像這個世界開始那一刻他就已經呆在那兒了一般的沉著的表情。
  “從哪兒進來的啊……‘瘟神簡’的部下嗎!?”
  與此同時,感覺身材短小的強化步兵的“是誰”還沒落音,傑克那消瘦的身影已經離開了船舵。“殺人狂魔”默不作聲的逼近了黑暗中的紳士,接下來的一瞬間,冷不防被拔出來的水兵刀刀光一閃。
  “!?”
  確實凶刃是砍到了紳士的脖頸上了——但是,因為驚愕而面部抽搐的並不是應該被割破喉嚨的紳士。從用僵硬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兇器在空中毫無意義的旋轉的“殺人狂魔”的背後傳來的殷勤的鼓掌聲。
  “太精彩了……真不愧是在海軍第四十四連隊的勇士中間也以無聲戰術而盡人皆知的傑克·阿伊安薩德軍曹啊。死後那種技術也不會衰退啊!”
  “……見鬼!”
  聽到那揶揄般的聲音,陶德的臉都氣歪了。外面炮艦的列隊一點點的靠近著,但好像把那忘記了一樣架起了機關槍。
  “去死吧!”
  “住手,加林嘉姆兵長,你不是他的對手!”
  瑪麗好像張開雙臂一般跳到機關槍的前面,其實是出於保護部下的目的條件反射性的動作。對黑衣男人的本能性的畏懼,使她做出了這個舉動。用自己的氣魄壓力制住了正要用機關槍進行掃射的部下,轉身面向了那個男人。
  “部下失禮了。但是你是哪位啊?是……追擊我們的人嗎?”
  “這邊才是失禮了,在你們百忙之中進行打擾,實在是非常抱歉。我是大人手下的管家,伊薩克·費南度·馮·坎柏菲。務必,以後把我當作自己人來對待啊。”
  表露出殷勤的樣子點頭致意著,男人必恭必敬的介紹著自己。垂下毫無光澤、像死魚一樣的眼睛,傳達了自己的來意。
  “實際上,今天是為了向閣下傳達我主人的意向而前來拜見閣下的……我家主人說,想要賜予閣下力量、助閣下一臂之力。”
  “……助我一臂之力?”
  聽到男人的說詞,瑪麗豎起了自己的眉毛。忘記了前方迫在眉睫的災難呆然若失的追問道。
  “請問你的主人是何方神聖啊,坎柏菲?知道我現在處於怎樣的窘境嗎?說這樣的話,我現在是反叛者……作為叛國賊正在被到處追捕著的事情他知道嗎?”
  “不用說當然十分瞭解。不、不如說、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才來這兒拜訪你的,史賓塞大佐……不,王孫女殿下。”
  用動聽的地方口音這樣說著,叫做坎柏菲的男人舉起了手臂。這個世界是個舞臺,在指揮著那個舞臺上的一切那樣快速的旋轉著手腕。
  “我家主人以及其所主宰著的‘騎士團’,是一個這樣的團體。他想對像閣下這樣對這個世界充滿不滿,想要變革這個世界的志士們提供哪怕稍微一點點的幫助。總之,我們可以向閣下提供哪怕是稍微一點點的幫助嗎?”
  “……說的真是有意思。”
  十分謹慎的盯著那個男人,儘管如此還是微微的張開嘴唇。抱著被折斷的左手腕,搖著下巴指著前方的船隊。
  “作為在這個世界上聽到的最後一個笑話真是很有趣。但是,不湊巧的是好像稍微遲了一點吧。像看到的那樣,我即將悲慘的死去。真是不好意思,說不定要讓你欣賞一下反叛者的白白送死了。與此交換,你可能也會被當作反叛者的一員被當局逮捕。”
  “被逮捕?啊啊,你說的是那邊那是不通人情的傢伙們的事情……不、我不會在這種地方被他們逮捕。而且,閣下你也不會。”
  或許,在伊甸園中向夏娃勸食蘋果的蛇就是露出這樣的笑臉吧?男子優雅的翹起薄薄的嘴唇仍然把手放在額前,僅僅是打了個響指——在此之後世界就成了光的海洋。
  “!?”
  那、那就像只有整個世界都燃燒起來才能呈現出來的光景。被濃霧籠罩的世界,宛如太陽落下來了一般充滿了耀眼的光芒。同這個光輝起來,閃光彈的光就只相當於蠟燭的火焰一樣。
  “甚、甚麼……到底,到底做了甚麼啊,你!?”
  “請放心,這條船絕對沒事的。”
  聽到陶德的叫喚,仍然優雅的微笑著,坎柏菲這樣回答道。就在那時,光像被擦拭掉了一樣消失了。周圍像甚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恢復了平靜,充滿濃霧的夜晚又回來了——不,不對。
  瑪麗馬上就注意到周圍太過於寂靜了。無論是霧再怎麼濃的夜晚,倫敦城街區的喧鬧的聲音都應該能傳到這兒來。那些完全消失了。不,不光是這些,阻斷前方去路的戰艦——本應該能聽到的從那邊傳來的發動機的聲音不也是聽不到了嗎?除此之外,照向這邊的探照燈的燈光,以及以此為背景在甲板上來回走動的士兵的身影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宛如幽靈船一般守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默漂流著。
  “實際上,從很久以前我就想要拜會閣下你了,史賓塞大佐。維特之亂、海峽戰役、德比事件……實在是豪華的軍功偉績,以及與此不相配的壞名聲。對於要把國家的利益優先於自己的名譽的軍人來說,你難道不是一個很少見的模範嘛。”
  面向目不轉睛,出神的望著炮艦的輪廓的三個人,黑色的男子像喝荼聊天一樣開口說著。
  “你,你為了這個國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甚至玷污了自己的名聲。那個本應該是屬於你的王冠,現在卻落到了否定了你的那群人的手裏……你難道就真的打算容忍這樣沒道理的事情發生嗎?”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瑪麗很愕然的發出的聲音,並不是對坎柏菲的質問的回答。
  好不容易習慣了黑暗的眼睛,緊緊的抓住了濃霧的對面漂浮著的炮艦以及它上面甲板上的那些滾動的“東西”。
  “那到底是甚麼啊……那難道是人類嗎?”
  宛如幽靈船一般被燒得焦黑的炮艦的甲板上,有好多讓人聯想到燒焦的木樁的炭塊在翻滾著——而且那些炭塊確實是人的形狀。不,不僅僅是炮艦上,在河邊村莊的道路上,不也有很多這樣的“東西”重重疊疊倒在一起嗎?以及奇妙的彎曲著的房屋的輪廓、僅僅塗料被燒掉,顏色變得黝黑的戰車、仍然矗立著但已經被碳化的街道兩邊的樹木……好像,這附近被毀滅世界大大火襲擊了一般。但是,那兒也沒有著火的跡象。到底這是甚麼原因啊?!
  “這是這個‘霧’……被我們稱作‘湖之劍’的舊時代的攻擊都市用的兵器的威力造成的。”
  說著那個在遠古時候的神話傳說中登場的阿爾比恩王所擁有的寶劍的名字,黑色的男人很愛憐似的輕撫著手中的小公事包。總覺得像隨興吟誦一般講解著。
  “消滅來侵略這個國家的侵略者的破邪劍。除了王以外別人甚至連拔出它也不可能做到的力之劍。以及是‘魔術師’賜予傳說中的王的王權的象徵……是的,這把劍是應該由阿爾比恩的王所持有,應該是阿爾比恩的王所支配的力量。例如瑪麗·史賓塞大佐。像你一樣的人啊。”


第三章 霧之都

——其實明天的事你們並不知道。
你們的生命是甚麼?
你們原是一團霧氣,出現少時,隨後就不見了。
(雅各書第四章第十四節)




  “那麼,接下來簡要地說一下偵察隊的報告吧……正如各位所知,今天二十一時八分,再次出現‘發光’。這是三個小時前的事。”
  平時教官給候補士官講課用的黑板上,今天晚上貼的是一張倫迪尼姆市以及相鄰郊區的地圖。“教授”在黑板上畫了地圖後,又將煙斗重新放到嘴邊。
  “倫敦橋到維特魯橋一帶的河岸,連接泰晤士河的橋樑和船隻,全都受到了極大的損害。也就是地圖上的這一帶……也就是說王都的動脈——泰晤士河流域一帶完全被破壞了。”
  此時,下麵聽報告的是一群身穿西服或是軍裝的男女。他們是從被“霧”包圍的白金漢宮、還有官廳街道克裏尼茲迪奧海軍學校來避難的厭惡人間俱樂部成員。作報告的紳士看了看一臉緊張地注視著地圖的聽眾,清了清嗓子,一副似乎要報告至今仍未被證明出來的定理公式的樣子。
  “但是,現在‘霧’也在不斷地擴散之中。現在,從沙多維爾到簡金額,也就是倫迪尼姆中部也完完全全被它包圍了。接下來,由副首相來說說受害地區的狀況……拜託了,阿魯巴特。”
  “根據偵察部隊的報告,受害地區的橋樑全部都倒了,除此之外,河岸兩邊的房屋也全部被燒毀……狀況似乎很嚴重。”
  接著“教授”說話的是一個在這大教室裏顯得相對年輕的中年男子。這名負責安全保障的副首相——阿魯巴特·波斯維爾似乎是個極愛打扮的人,在這種非常時期,額頭上的頭髮還是梳得一絲不苟。此時他一邊將手上的照片一張張貼到地圖上,一邊似乎極困惑地摸著下巴。
  “你們看,被害者都被燒得無法辨認樣子,還有那些房屋似乎是在極高溫的情況下被燒成黑炭的。另外,關於火災的目擊報告幾乎是沒有的……到底在‘霧’發生了甚麼事?”
  “……副首相閣下,您剛剛所說的人和建築物都被燒毀了,這應該是高功率電磁波的共振所帶來的災難。”
  開口回答波斯維爾問題的不是他的朋友,也不是端坐著聽取報告的委員。而是以旁聽者身份坐在“教授”身邊、身穿男禮服的一名年輕人。他接著解說道:
  “簡單來說,這種‘湖劍’——也就是你們所說的‘霧’,其粒子其實是極微小的蓄電器。一般的情況下,這些微粒是並列存在的狀態,只是聚集空氣中的靜電,但是,一旦蓄電結束,這些粒子之間的排列方式就會發生改變,產生雷電般的大電壓。也就是所謂的多段式衝擊電壓發生裝置。接著,這個時候所發出的高功率電磁波……”
  “接著使範圍內的人體和空氣中的水分子產生振動,摩擦所產生的熱量使得被‘霧’包圍的區域被燒掉……沒錯,這麼解釋也是說得通的,曼徹斯特伯爵?”
  打斷年輕人說明的是坐在對策委員席最前排的海軍美女——簡·裘蒂絲·約瑟琳。此刻她正用手托著下巴,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
  此時,她身穿深藍色的海軍將軍服,長長的頭髮挽成一個髮髻。她今晚的這一身裝束,讓人很難相信她和那個過著靡爛腐敗生活的闊太太會是同一個人。她一邊利索地接過身邊的部下遞過來的報告書和命令書,迅速地簽名,一邊用軍人特有的銳利的眼神看著厭惡人間俱樂部的人。
  “也就是說,‘發光’的瞬間,被害地區自身就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電磁爐。在此之前所下的那場雨無疑也使災害變得更加嚴重……這麼說起來,阿魯巴特,現在市區所有電子機器機能已經全部喪失處於癱瘓狀態了,對吧?”
  “提督說得沒錯。現階段,長途通信和廣播就不用說了,就連電話機和電動智慧車的發動機點火裝置也一樣,凡是沒有安裝防磁裝置的電子機器全部都陷入癱瘓狀態。就連我們引以為豪的電燈網也幾乎被完全破壞掉……不,過幸好我們立即切換成瓦斯燈,才將停電的恐慌降到最小。沒錯,確實是那樣。一定是電磁波的緣故!”
  包圍倫迪尼姆的‘霧’還沒有達到這個地方,但是由於停電,會議室只能用蠟燭照明,因而,此時的會議室顯得非常陰暗。搖晃的燭光中,拔弄著鬍子的波斯維爾臉上儘是疲憊和懮鬱的神情。
  “但是,現在偵察機不能行動。即使是對離這裏最近的空軍基地下達命令,大概也要花好幾小時他們才能接到命令……”
  “但是,你也知道的,現在的無線電使用不了,這是很傷腦筋的。市民們肯定因為資訊的閉塞而處於極大壓力和不安的狀態之下。不管怎麼說,我實在想不到辦法可以提供情報了……那麼,接下來,怎麼做好呢?”
  “接下來當然是要商量對策了,伊林公爵……啊,對了,威廉,那個‘霧’到底是個甚麼東西?剛剛曼徹斯特伯爵說那是‘湖劍’,就是說那是人工的東西,對嗎?如果真的不是自然產物的話,那麼微小的蓄電器,我從來就沒有聽說過。
  “哈,不知道這個也不是甚麼奇怪的事情。因為那個系統是屬於舊文明時代的技術……它是被埋於隔離地區最深處的一個都市破壞武器。”
  回答波斯維爾的不是正在一邊想著問題一邊拔弄著煙筒的“教授”。而是坐在“教授”身邊的一名身穿皮大衣的女性。這個女人從剛才起就一言不發,此時她正一臉遺憾地歪著頭。
  “那是舊文明時代開發出來的都市破壞武器。本來這是為了完全摧毀生化兵器開發設施而產生的技術……但是……”
  “也就是遺失技術?”
  波斯維爾一臉好奇地望瞭望那個女人,接近她同道。
  “但是,像那樣的遺失兵器到底是從哪里找到的?”
  “隔離地區裏的‘遺址’。那個武器已經在那裏休眠好幾百年了……是有人郤將它挖了出來從事破壞活動。”
  女人身上的皮衣靴子裝束和阿爾比恩貴族齊集的這個場面的氛圍是極不相稱的。此時坐在她身邊的雙胞胎哥哥郤是整整齊齊地穿著西裝,兩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女人——溫妮紗突然用憎惡和自嘲的語氣罵起來。
  “說不定就是那個傢伙幹的。艾依紮克·巴特拉……那個欺詐師!”
  聽到女人說出的人名,波斯維爾稍稍揚了揚眉,望瞭望一直板著臉的“教授”。
  “艾依紮克·巴特拉?萬一真的是那傢伙……”
  “對了,阿魯巴特,也許他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個男人。除此之外,我們教皇廳國務聖省長期追捕著一個叫‘伊薩克·費南度·馮·坎柏菲’的恐怖分子……我也是在不久前才剛剛知道這兩個人原來是同一個人。”
  “教授”依舊板著一張阿爾比恩貴族特有的撲克臉回答道。說完,他劃了根火柴準備點煙時,才發現煙筒裏已經有煙在不斷冒起,他皺了皺眉頭,將冒著火星的火柴扔進煙灰缸。
  “但是,現在先把追捕他的事情先放一放。眼下最要緊的是想想有甚麼辦法解決‘霧’的問題……提督,現在市內的情況怎麼樣了?”
  “極為混亂……不是隻言片語說得清楚的。”
  伊林公爵厭煩地聳了聳肩,憂慮地望著手上伸出的長長的鉤爪。
  “正準備逃離王都的市民們擠滿了車站、碼頭,許多地區不斷爆發暴動和驚奪。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啊。甚麼時候,在甚麼地方還會有‘發光’,這完全無法預知。
  “雖然已經派遣士兵去維持秩序,但那也是杯水車薪,根本就沒有作用。那些士兵自身也是很害怕‘發光’,有的士兵跟著市民一起逃跑……真是傷腦筋啊。我真是後悔把我的直屬部隊留在了本國。”
  如今伊林公爵所擁有的阿爾比恩軍,實力已經是強大到了隨時都可以奪取王位的地步。此時她的眼神似乎是在催促與會者,儘快做出對策以解決目前的問題。而“教授”此時仍舊在地圖上畫著簡單的化學式。
  “各位,既然‘霧’就是蓄電器,也就是說,蓄電是需要時間的。雷電雖說是強力的電流,但是一旦落下來的話,積蓄能量也是需要時間的,對吧?道理應該是一樣的……那麼具體需要多少時間呢,溫妮紗?”
  “粗略估算一下,大概需要九小時左右。先前的‘發光’到現在已經三個小時了,也就是說還有六個小時。也就是剛好在黎明時分。”
  “還有六個小時……”
  與會者中間凝聚著一種絕望的氣氛。一聽到還有時間,“教授”似乎看到了那麼一絲絲的希望。
  “儘管這樣,說到底,市民還是來不及逃走啊!”
  “難道我們就在這裏坐視王都一點一點被燒毀嗎?復興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復興?現在不是講這個的時候!大家難道忘了還有瑪麗·史賓塞的存在嗎?她是不可能因為這個騷動而逃走的。在地方還有很多她的殘餘勢力,如果她趁這次的大混亂再次進攻的話……”
  “那麼這個國家就真的進入內戰狀態了……那樣的話,教皇廳和日爾曼不可能坐視不理的。阿爾比恩就會被烈強瓜分完……”
  “冷靜下來,各位!王都會不會被毀滅還不一定呢!”
  波斯維爾沖著一臉茫然不斷在竊竊私語的與會者喊道。剛過四十就擔任副首相一職的他是個有能力和才華的人,正站著的他似乎要展示阿爾比恩貴族的冷靜和果斷,沒有表情的臉掩蓋了他的動搖。
  “既然那‘霧’是舊文明時代的兵器,那麼就一定會有辦法消除它。還有六個小時……與其袖手旁觀,還不如一起找出對策。”
  這時倫迪尼姆市市長邁克·R·詹姆斯——他是厭惡人間俱樂部中最老資格的會員,此時他似乎是代表那些困惑的與會者立場。他抬起頭,反駁他的上司。
  “這樣說來,就必須從頭開始研究‘霧’,然後再開發出對付它的武器。現在無線電被破壞,我們沒有辦法引導市民逃脫,在這種狀況之下哪還有時間慢慢進行研究?現在難道不應該放棄王都而把市民的逃脫放在首位嗎?”
  “沒有必要從頭開始研究。那‘霧’是產生自隔離地區的話,隔離地區應該會留有資料。另外,以他們的技術力量,找出對策不是沒有可能的。”
  “啊,以我們的技術力量!?”
  溫妮紗聽了副首相的話,有點驚訝地睜大眼睛,和他哥哥對望了一下,舌頭幾乎都有點打結地說道。
  “等,等一下!你昨天不是還打算把我們消滅掉嗎?今天就反過來打算借助我們的力量……啊,真是變化無常啊!”
  “對隔離地區的攻擊全都是史賓塞大佐的陰謀。”
  聽了他們的反駁,波斯維爾臉不改色。忍耐力和頑固一直都被看作是阿爾比恩的國民性,此時他正打算用這種忍耐力說服眼前怒氣衝衝的女人。
  “現在這個事實已經很清楚了,在這種情況下,我衷心希望可以條複和你們的關係。因為教皇廳和一般的市民都已經知道了地下空間的存在,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不能再讓你們再在那裏住下去。但是我會為你們準備另外一個妥當的地方,你們可以在那裏安穩地生活,怎麼樣?這對於你們來說並不是壞事,對吧?”
  “喂,喂……阿魯巴特。”
  聽到老朋友極其大膽的提議,“教授”若笑了一下,略帶忠告意味的說道。
  “那樣的話應該等我走了你再說吧?現在的我好歹算是個神父。吸血鬼和倫由尼姆政府扯在一起,這樣我不向上頭報告都不行了。”
  “不,你會保持沉默的,威廉。”
  副首相笑了笑,沒有反駁老朋友的話。
  “你從本性上就是個性情孤僻的人。所以,如果我把牌放在那裏,你就會絞盡腦汁想要知道。但是,一旦我把牌翻過來,你立即就會對那張牌失去興趣了。因此,你不會把這件事向羅馬告密的。你把這個當成秘密,到緊要關頭把它當成殺手鐧可是很有效的……嗯,你考慮得怎麼樣了,曼徹斯特伯爵,威爾士小姐?你們也一定覺得這是個極好的提案,對吧?”
  “……怎麼樣,哥哥?”
  溫妮紗不知所措地望著她的哥哥。本來這件事對於她來說是完全不用考慮的,但是……這時,她看了一眼正在若笑的“教授”之後,向旁邊正在沉思的巴基魯小聲說道。
  “他們剛剛所說的話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一旦倫迪尼姆毀了,那麼我們也會失去地盤的。所以,不如考慮一下接受他的提案……”
  “……我拒絕。”
  巴基魯堅決的話立刻粉碎了溫妮紗的妥協。他接著伸了一下腰,看了看與會的短生種們,又再次開口。
  “你會錯意了,阿魯巴特。和我……不,和隔離地區定下盟約的是女王陛下本人。而現在女王陛下已經駕崩了,但是我沒有打算和你們重新訂立盟約。”
  “喂,喂……哥哥!”
  溫妮紗看到與會者臉上憤怒的表情,馬上有點狼狽地扯了扯她哥哥的衣袖。
  “你幹甚麼?不是一直都說要和短生種搞好關係嗎?這不像是你的作風啊!”
  “不像是我的作風?你搞錯了,溫妮紗。我可以接受的不是這些短生種,而是布裏基特陛下……但是,現在,女王已經去世了。”
  哥哥搖了搖頭,似乎在安撫妹妹的情緒,接著他甩開妹妹那只正扯著他衣袖的手,又重新轉向短生種。
  “我也知道,從昨天開始的這場悲劇是由史賓塞大佐製造出來的。但是那件事和這件事不一樣。總而言之,我不打算和沒有女王的宮廷進行談判。”
  “……那麼,如果現在這裏有女王在的話,你是否就願意考慮一下我們的要求呢,曼徹斯特伯爵?”
  開口說話的不是波斯維爾,而是一個輕快的女聲。
  簡臉上帶著愉快的神色,忽然這樣問道。
  “你所說的話確實是對的。要是站在你的立場,我也會這麼說的……那麼,如果有新的女王即位的話,你是否願意和我們訂立新的盟約?”
  這似乎是在開玩笑。巴基魯看著那位准王位繼承者,鄭重其事地開口道。
  “無論訂立怎樣的盟約,或者簽上哪個人的名字,我們和你們之間的約定還是沒有根據也沒有強制力。這樣的話,對盟約的保障只有一個——那就是對對方的信賴。只有這個而已,對吧?”
  “確實,你說得很有道理。”
  聽到巴基魯的話,簡的表情似乎一下放鬆了,苦笑了一下,回頭對副首相說:
  “曼賈斯特伯爵說得很有道理,我也是這麼認為的。你的提案確實不錯,但是時機不對……啊,我現在有事要出去一下。請允許我先告退。”
  “啊?要出去?”
  波斯維爾有點愕然和不悅地看著眼前這個名聲極壞的大貴族,反問道。
  “你到底要去那裏?在這種緊要關頭,你還有甚麼其他事情?”
  “正是在這種緊要的關頭才要外出……修女艾絲緹現在在哪里你應該知道的,華茲華斯博士?”
  “她現在正在來希斯羅機場的路上。”
  “教授”用遺憾的目光看了一眼一臉驚訝的老朋友,聳了聳肩,用帶著敬意的語氣回答眼前這個女人粗魯的問話。
  “羅馬那邊有通知,要她和教皇陛下儘快回。國務聖省的‘鐵娘子II’會在二十分鐘之後出發。"
  “啊,聖女夾著尾巴逃走啊?連王冠也不要啦?”
  伊林公爵顯得有點意外。
  “真是讓人覺得意外啊,她居然這麼沒有骨氣,本來還期待著她會做出一些令人開心的事情來……真是無聊啊。”
  “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啊。雖說是聖女,但在教皇廳也不過是一個修女,無論如何也不能不遵從羅馬的命令。”
  “我雖然會覺得無聊,不過也不失為繼承王位的大好時機啊。不過在這段時間讓我和日爾曼一起競爭王位也不見得就是一種懲罰。”
  “很遺憾,你的願望落空了。”
  紳士對簡道。
  “啊,出大事了!”
  此時,門被猛地推開了。
  聽到喊聲,會議廳裏的人馬上站了起來。沖進來的是個傳令官模樣的年輕士官候補生,此時他似乎開口準備說甚麼,看到大家一致回過頭來,一下子似乎覺得自己很失禮,馬上慌張地立正敬禮。
  “伊什特萬地區的偵察隊發來報告,在維特基督教堂路附近遇到暴動的市民……暴動的市民現在正前往隔離地區。”
  “甚……甚麼!?”
  波斯維爾臉色立即變得鐵青,從座位上彈了起來,一把奪過士官候補生手裏的文件。
  “但是,那裏現在應該有阻隔牆才對……”
  手裏仍舊拿著煙斗的“教授”指出。他越過波斯維爾的肩膀看著檔的內容,不禁皺了皺眉。
  “衛兵隊也是無能為力的。為甚麼暴動的想不到這個呢?”
  “這,這個……”
  聽了“教授”的話,士官候補似乎突然想到了甚麼,馬上在口袋裏翻找,接著拿出了三張紙片開始念了起來。
  “隔離地區待機部隊的傳令——三十分鐘前,隔阻牆已經收起。是不是應該發動進攻,請求指示!”
  反過來這一次輪到年輕人的聲音和臉色變了。
  
  “那麼,根據緊急通知二零零四八,從現在開始任命你以修女艾絲緹·布蘭雪的身份,將教皇陛下等平安地護送回羅馬。”
  “明白了,伊庫斯神父。”
  看到“死之淑女”點頭,“神槍手”立即轉向身穿修女服的女人。
  他伸手打開停在希斯羅機場內側的VIP專用進出口處的車門,一邊吩咐道。
  “修女艾絲緹·布蘭雪,根據國務聖省來的通知,你乘坐另外一架飛機回羅馬。我一到達會立即到‘劍館’的。”
  “……明白了,伊庫斯神父。” 
  艾絲緹聽完神父的吩咐後,規規矩矩地朝神父點了點頭,將手裏的旅行用皮箱放到了石階上,艾絲緹又向神父行了一禮。
  “聽從您的話,那麼我就先一步回羅馬了……謝謝。”
  “沒關係。現在倫迪尼姆的狀況是極度危險的。我不能讓作為VIP的你繼續再在這裏停留了。讓你盡可能以最快的速度回國是我的任務。”
  伊庫斯沒有半點情緒地點點頭,又重新回到了高級轎車的駕駛座位上。
  “伊庫斯神父?”
  艾絲緹再一次喊住面無表情的神父。他現在所要去的地方本來應該是由自己去的,而他委派給自己的任務本來就是自己必須完成的事情。但是,現在艾絲緹有必須做的事情,而死者的事情就只能拜託他了。
  “那個……奈特羅德神父的事情就拜託你了,請務必要把他帶到羅馬來。”
  “知道了。”
  看著少女堅定的眼神,機械步兵毫無感情地點了點頭,馬上發動了轎車。
  “那麼,我們也趕快走吧,修女艾絲緹。”
  少女伸長脖子目送轎車遠去。這時旁邊一位穿著灰色修道服的修士向她和另外一個臉色慘白不住地搖晃的少年催促道。
  “受傷的佩卓斯修士和安德列修士的擔架己經搬進了‘鐵娘子II’。因為己經向機場申請了最優先起飛的許可,所以我們一上飛船就可以立即起飛了……快一點,再不走的話,這邊馬上也會變得很混亂。”
  正如修女寶拉所指出的那樣,今晚的希斯羅機場顯得非常吵雜。
  雖說已經是午夜了,但是不斷有馬車和私人轎車開過來,提著大袋小袋行李的男女老少不斷通進機場內。
  除此之外,在起跑道和停機坪不斷有私人飛機或飛船起飛。與此相對的是,降落的飛機竟然一架也沒有。
  “大家……大家都要逃離倫迪尼姆市啊。”
  雖說距離冬天還有一段時間,但是,晚秋的夜氣也是很冷的。夜風中,緊跟在走在前頭的寶拉身後的亞歷山大冷得直發抖。
  “但,但是,沒問題嗎?倫迪尼姆市的人全,全部都擠到這裏來的話,飛機和飛船豈,豈不是不夠用?”
  “說得也是啊……所以,實際上,可以由空路離開王都的人數可能還不足全體的百分之一呢。”
  一般的候機室現在已經非常吵雜擁擠,而VIP專用通道即使是在這種時候也仍舊是戒備森嚴,因此幾乎是沒有甚麼人。偶爾,會有有名氣的貴族一家大小還有搬著像山一樣多的行李和跟在後邊的隨從匆匆而過,而平民的身影在這幾乎是看不到的。周圍靜悄悄的,不時能聽到從遠處傳來一兩聲歇斯底里的叫喊聲。
  即便如此,寶拉還是沒有放鬆警惕,不時地環視周圍,一邊用公事化的語氣回答教皇。
  “如今的情況非常地糟糕,陸路受到‘霧’的影響很大……而走水路的話,泰晤士河的橋樑已經倒塌了,行不通。所以,黎明之前能夠逃離王都的,估計只有極少數的人。”
  “啊,這樣……”
  少年臉色稍變,抬頭看了看依舊而無表情的寶拉,歎道。
  “大家都這麼痛苦,就只有我們這樣逃離這裏,這樣好嗎?我,好歹也算是教皇……向求救的人伸出救助之手應該是我的義務……”
  “您的志向真是令人敬佩,但是,陛下應該救助的卻不僅僅只是這個城市的人。陛下作為神的代理人,救助之手應該是我的義務。但是,即使陛下現在留在這裏,實際上也不能幫上他們甚麼。”
  “嗯……”
  聽了寶拉既殷勤又辛辣的話語,亞歷山大一時不知道該說甚麼好,眼光移到艾絲緹身上,開口道。
  “真,真的沒有我能夠幫上忙的地方的嗎?為這個城市的人們,做點其間……只有我一個逃走……”
  “……非常遺憾,陛下。我的想法和修女寶拉一樣。” 
  艾絲緹裝作看不見他的眼神,點點頭說。感覺到身後的修女寶拉的意識正集中在自己身上,她更加冷淡地說道。
  “即使留在這裏,我們還是甚麼也幹不了。與其呆在這裏,平安地回到羅馬,為這個城市的人們祈禱——這才是我們奉神者應該做的事情。”
  “那,那……艾絲緹。”
  聽到修女冷靜或者可以說得上是無情的話,教皇顯得有點愕然。
  他似乎還想說甚麼話反駁,但是,只是著急,說不出話來。此刻,他的臉一陣青一陣白。
  “……啊,教皇!聖女也在!”
  一聲幾近哀鳴的喊聲使亞歷山大沒有機會開口反駁了。
  昏暗的走廊中,幾個人影向著他們跑了過來。
  “教皇,救救我們,救救我們!”
  “……等等,不要靠近他們兩人!你們是甚麼人?”
  看著跌跌撞撞地跑過來的人群中有好幾個人是帶著小孩的,“死之淑女”沖著他們喝道。此時的寶拉修女己經由修女服裏拿出鴛鴦鉞擋在闖入者之前。
  “雖然不知道你們是甚麼人,但是,請退後。這裏是VIP專用的通路。看來你們像是機場的清潔工,但是,這裏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非常抱歉……但是無論如何請教皇聽聽我們的請求。”
  武器在瓦斯燈的照射下閃閃發光,襯托著寶拉修女毫無表情的臉顯得更加嚇人。身穿灰藍色制服的男女臉色發立刻變得鐵青,當場下跪。
  “正如您所說的,我們是這個機場的工作人員。本來以我們的身份是不可以進到這裏來的,但是,我們聽說教皇的飛船即將起飛,所以想斗膽來求求您……您可不可以將我們的孩子帶離這裏?”
  “孩子們?”
  聽了他們的話,艾絲緹驚訝地望著那些孩子們。
  有五個剛剛斷奶不久的小孩子,害怕地躲在他們的父母身後。他們似乎還不能很好地理解狀況,還不知道即將會發生甚麼事情。
  對著拼命懇求的父母、還有嚇壞了的小孩們,寶拉並沒有放下武器——這也就意味著,冷傲的拒絕。
  “不行,這樣的事情堅決不允許。”
  “死之淑女”搖了搖頭,臉上沒有半點人情味。
  “你們這麼做不僅僅是違反了服務規程,而且也和教會法第八十七條——信徒不得向教皇直訴觸。本來應該讓你們接受處分才妥當的,但是,現在是非常時期,處分就免了……你們應該感到慶倖,趕快離開!要不然的話,我會用武力把你們趕走!”
  “這,這樣……”
  這時寶拉的話無疑是把這對夫婦的最後一線希望也抹殺了。也許是出於做父母的本能,他們抱了抱正害怕地扯著衣角的小孩,想讓他們安心。
  看到這個情景,艾絲緹突然堅定地說,
  “……我覺得沒有關係,讓他們一起走吧。”
  事情的發展好像與預計有點不同,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好像頓時覺悟的艾絲緹回頭望著寶拉更加堅決地補充說,
  “說到底,‘鐵娘子II’上坐的只有我們三人和兩名傷者五個人而已,對吧?再坐七個人應該也是沒有問題的。不要說吝嗇不讓小孩上船,我們也讓他們的父母一起上船吧。”
  “你怎麼隨隨便便說出這樣的話來,這很讓我為難,修女艾絲緹。”
  寶拉冷靜地望著似乎沒有經過縝密考慮就說個不停的艾絲緹,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護法你和陛下是我的責任。如果讓這樣不相干的人上船的話,一旦超負荷麻煩就大了。‘鐵娘子II’上邊坐的不只是你,還有教皇陛下,這一點你應該考慮。”
  “啊,我,我也沒有關係。”
  教皇像是早就算計好一樣,這時立即插了話。他轉向“死之淑女”,結結巴巴地說道,
  “不管怎麼說,如果飛船還可以坐人的話,我們應該盡可能地讓他們都上船。除此之外,置困難的人於不顧,教皇和聖女自己逃走的話,假如報紙登出來的話,姐姐哥哥也會覺得非常為難的,不是嗎?”
  “……”
  聽完教皇長長的臺詞,寶拉頓時無言以對。與其說是在斟酌教皇的話,還不如說是聽到那樣的話覺得驚慌失措。
  “……我明白了。”
  過了一會,“死之淑女”向教皇行了一禮,冷靜地說,
  “陛下您所說的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如果要帶他們出境的話,我必須和出入國境管理事務所打聲招呼……你們過來跟我走。修女艾絲緹,你跟陛下先上船。我一辦妥手續,立即就過來。”
  “明白。”
  “太,太好了。”
  艾絲緹點點頭。而此時的亞歷山大顥得非常興奮,看著不繼對著自己和聖女鞠躬道謝的一家在寶拉的帶領下走遠,他轉過頭望著艾絲緹。
  “真,真的太好了……那麼,我們走吧。我很擔心佩卓斯修士他們的情況。趕快上船吧。”
  “好的。”
  看到寶拉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裏,艾絲緹回過頭微笑著回應教皇的催促。
  “嗯……教皇陛下你先上船吧,我留在這裏。”
  “啊?”
  看到教皇一臉不解地皺著眉頭,還沒有等他開口問明緣由,艾絲緹就開口接著說明,
  “我來這裏是送陛下離開的,我本來就沒有打算離開這裏回羅馬,你到底要,要到哪里去?”
  “我哪里也不去,就留在這個城市。留下來,待在那些來不及逃脫的人們身邊……啊,陛下,我並不是一時衝動,這是我慎重考慮之後作出的決定。”
  她說完,望向窗外遠處倫迪尼姆的夜景。
  本來此時的王都應該是到處燈光閃耀,一片明亮,而如今看到的郤只是一片白色模糊的景致。她凝視著這些被夜色所埋沒卻在不斷擴大的極微小的死神們——包圍著王都的‘霧’,重新挺了挺腰。
  “確實,也許我留在這裏也是甚麼也幹不了。但是,即使這樣,至少我可以安撫和照顧這個城市裏恐慌的人們……就像神父為我做的一樣。”
  艾絲緹說到這,伸展了一下全身,轉過身望著發呆的教皇,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這裏有需要我這個‘聖女’去救的人。只要有這樣需要我的人在的話,那怕只有那麼一個人,這裏就是我的戰場……我不可以夾著尾巴逃走。我知道有很多人都那麼做,但是,我要留在這裏戰鬥。我不會再逃第二次了!”
  “艾絲緹……”
  亞歷山大終於領會到艾絲緹到底要說甚麼了,他激動地挺了挺腰杆,喊著,
  “那,那我也留下來……”
  “不行。”
  艾絲緹馬上搖了搖頭,冷靜而果斷地打斷了對方的話。
  “這裏是我的戰場,陛下有陛下自己的戰場……我們要在不同的地方各自戰鬥。”
  “啊?我的戰場?哪里是我的戰場?”
  聽完艾絲緹的話,教皇一臉不解地眨眨眼。
  “知道了……”
  過了一會,他點了點頭,緊緊地握住艾絲緹的手。
  “那麼,我回羅馬。但是……艾絲緹,千萬不要太勉強自己了。”
  “嗯,陛下也不要太過於勉強自己……”
  此時教皇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卻又似乎有點猶豫彷徨。艾絲緹對著他輕聲地說,
  “以後我們還要平平安安地再見面。那個時候我們一定是神采奕奕,那時我們再握手。那個時候……”
  “啊啊,太好了,你還沒有離開。”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這麼一個聲音打斷了教皇和聖女的談話。
  艾絲緹抬頭一看,走廊裏有人正朝著他們走過來,來者向著他們揮了揮手裏的拐杖。
  “啊,剛剛還以為凱特已經出發了呢,看來好像是剛好趕上了。”
  “華茲華斯博士!?這時怎麼回事?”
  艾絲緹看到突然出現的教授驚人地說道。
  “這個時候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呢?按理你應該在古裏尼基出席商討‘霧’對策的會議才對啊……”
  “啊,那邊已經理出了一點頭緒了,正在商討給隔離地區提供援助的同時處理‘霧’的問題……要解決這個問題一定需要聖女你的幫助,所以我來請你回去。在你即將要出發之際來請你回去,真的很抱歉。如果方便的話,你可以和我回去一趟嗎?這不是甚麼太花時間的事情。事情一解決,你馬上就留可以回羅馬了。”
  “……需要我!?”
  艾絲緹聽完他的話不可思議地用手指著自己,問道。但她隨即揚了揚眉點點頭。
  “嗯,沒問題。只要需要我,無論甚麼時候、甚麼地方,我都會去……教授,請您帶路吧!”

II

  街道的對面不斷有爆炸聲傳過來。
  白色濃霧籠罩的街道這一側,石階上不斷有火焰升起。
  “那是甚麼?是火焰瓶嗎?”
  “是手榴彈。那些傢伙居然帶手榴彈!”
  以前地鐵站也就是如今的隔離地區入口處的臺階前邊豎著一排防護欄,這時,不時有火光出現。躲在防護欄後的士兵當中,有罵聲傳出。
  爆炸的餘響在夜空之中回蕩。剛剛的爆炸並不是暴動者扔出火焰瓶所玫,他們投擲的是手榴彈,而且極像是軍用的手榴彈。
  “提督,請求撒退!”
  站在小山丘狀的土堆後身穿紅色制服的近兵望瞭望身邊的指揮者,此時,兵士的眼中有著緊張和恐懼,他馬上對悠然地坐在椅子上的女將校說道。
  “您應該已經看到了吧!暴徒們準備了手榴彈!畢竟他們也算不上是我們的敵人!提督,我們暫時撤退吧!”
  “啊,你說要撤退?”
  身穿深藍色軍裝的女將校簡·裘蒂絲·約瑟芬琳心不在焉地聽著近衛兵的話,端過身邊的侍女遞過來的咖啡,一邊悠然地品嚐著,一邊無精打采地回答道。
  “我們不是剛剛才到嗎?這就想讓我們離開?這對客人可不是很禮貌的,這個……你是……”
  “近衛第二連隊的布萊曼二等兵。”
  站立在旁的近衛兵馬上報上自己的官階和姓名。
  眉頭緊皺的近衛兵心裏不滿地想道:這女人幹嘛說那麼多話,到底想幹甚麼?按照以往的傳統,近衛連隊是屬於陸軍的,而一直以來,陸軍和海軍的關係並不是很好,所以即使現在對著面前的上官態度欠缺敬意,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但此時讓他和其他的士兵焦急不安的並不是由於不滿暫時編入海軍的指揮之下,也並不是因為憤恨前方殺氣騰騰的市民。
  讓這些守著防護欄的士兵們焦急不安的原因正是他們對自己所保護的設施還住在那裏的人的恐懼感。
  “提督,我們暫時撤退吧!在這裏只能作無謂的犧牲!我們沒有必要為了保護那些傢伙而流血犧牲。”
  “撤退……那你究竟打算逃到哪里呢?讓那些人就這樣進入隔離地區的話,倫迪尼姆就沒救了。王都一毀,阿爾比恩也會毀掉的……那樣的話,我們就真的沒有地方躲了。”
  簡用纖細的指尖拔弄著馬鞭,一邊若有所思地回頭。
  臺階之下仍舊堆著如山的土堆。這些土堆原本是地下的主人們建築用的東西。透過土堆的縫隙可以看到許多身影在閃動,稍一看,他們只是沒有武裝的普通市民。但是此時的士兵顯得特別的恐懼和不安,他們的恐懼感與其說是來自那些暴動的市民還不如說是他們正拼命保護的那些人。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住在那裏的是……
  “啊,衛兵隊!你們到底都在幹些甚麼啊?”
  這時市民似乎看透了士兵們的動搖,在拿著火焰瓶,刀子等各種武器的人群中,傳出了這麼個叫喊聲,
  “幹嘛在這裏擋路?把那些傢伙……那些吸血鬼交出來!你們知不知道就是那些怪物製造出這些‘霧’的!你們幹嘛做那些怪物的同夥,是不是想把整個城市都燒毀?”
  暴動的市民對於這個言論表示出十分讚賞,不……不僅僅是暴動的市民,士兵當中也有很多人深有同感地切切私語。看到這個情景,簡歎了口氣,望瞭望身邊那隊從一開始就一言不發的男女。
  “看來,有煽動者混進了暴動的人群中,是經過組織的行動……看來讓他們退去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啊,真是麻煩……”
  “說起來,你的士兵這邊的問題好像大一點。他們當中有不少人的槍口是對著我們的。”
  回應伊林公爵的男人——臉色憂鬱的貴公子曼徹斯特伯爵,他用下巴指了指防護欄那邊一臉不安地擠在一起的士兵。
  “不過站在他們的立場想想,這也難怪,突然要他們來保護身為‘吸血鬼’的我們。現在即使他們突然站到我面前襲擊我,我也不會覺得驚訝。”
  “哼,不要那副樣子。我要把他們全部殺掉!”
  這時開口的是急性子的溫妮紗。此時她的長髮似乎也感應到了主人的怒氣,已經開始蓬鬆起來了。她銅色的眼睛裏充滿了殺氣,憤怒地盯著暴動的市民。
  “到底我們為什麼要幫助這些人?讓這‘霧’把整個王都毀滅掉,不是很好嗎?王都一毀,阿爾比恩也會毀掉的。哼,那不也是很痛快嗎?”
  “這樣的話,以後就再也沒有人保護你們,你覺得這樣也很好嗎?”
  簡聽了溫妮紗的話語,有點不耐煩地回應道。為了不讓士兵聽到自己的話,她稍稍壓低了聲音。
  “一旦阿爾比恩陷入內戰狀態,到時誰也不會保護你們了,不,應該會有很多人會等著抓你們,像今天這些暴動者一樣……溫妮紗,你眼睜睜地看著阿爾比恩毀滅也沒關係,但是有一天你總會面對自身的滅亡,那只是遲早的事情。那也沒有關係嗎?”
  聽到簡的威脅,溫妮紗不屑地哼了一聲。
  “反正我們總是會死的,就讓這些背叛者給我們帶路好了!”
  “把吸血的怪物殺掉!”
  就在這時,暴動者當中又傳來了挑釁的罵聲。
  在不時傳來的號召聲下,暴動者開始前進了。穿著破舊衣服的他們手挽著手,一邊高喊一邊前進,雖說他們的步調並不是百分百一致,但是他臉上的表情卻是一樣的,都充滿著殺意和對暴力的渴望。
  “把怪物們綁起來!”
  “把他們殺掉!”
  “保護我們的城市不受吸血鬼破壞!”
  隨著罵聲,他們漸漸接近石階。
  看到無數火把不斷接近石階,士兵們顯得十分恐慌。看到這個情景,溫妮紗氣得咬牙切齒。
  “這群該死的傢伙……我也不會在這裏白白等死的!這樣的話,我要一個不留,把你們全部殺掉!”
  “住手,溫妮紗!”
  曼徹斯特伯爵拉住了正要衝出去的妹妹。他此舉並非擔心他的妹妹會傷害短生種,而是這時他注意到有好幾個士兵已經將槍口對準了伸出鉤爪的溫妮紗。他皺著眉頭轉向了正盤著腿的簡。
  “伊林公爵,已經到這個地步了……你就想想辦法撤走你的士兵吧否則我們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就要採取行動了。”
  “嗯,實在是非常遺憾,看來除了那樣沒有別的辦法了。”
  簡心裏雖然十分地失望,但是臉上依舊是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
  “採取行動”也就是意味著長生種將用自己的力量和自己的方式對抗暴動者。雖然在數量上他們使處於相當不利的狀態,但是,他們作為地上最強的生物,消滅這樣的暴動者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但是,一旦這樣的話,一起探求排除“霧”的手段這件事也會告吹的。這樣的話,王都的毀滅是確定無疑的……
  輕輕閉著雙眼的伊林公爵滿腦子都是不吉利的預測和猜想。
  “你們住手!”
  就在這時,從空中傳來了少女清脆的聲音。
  簡睜開眼睛一看,只見有流星狀的光帶從‘霧’中劃過。不,那並不是流星。雖然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但是那個物體看起來像是一架大型的轎車——那架黑色的轎車後部不斷有火焰噴出。
  “那是華茲華斯博士的……不管怎樣,總算是趕得及,修女艾絲緹。”
  簡總算松了口氣,就在這時,轎車從空中飛了下來,正準備降落在狹窄的石階上。
  啟動了空氣刹車裝置,轎車強行降落在尖叫著跑散開的暴動者中間,接著發出一陣陣燒焦的味道,又道行了近百米才終於停了下來。
  “你們到底在這裏幹甚麼?”
  此時,從散發著燒焦味道的轎車副駕駛席上走下來的少女轉向暴動者問道。
  對幾百位情緒激動的群眾叱責的聲音雖然來自這麼一個身材嬌小的少女,但這聲音卻異常地響亮清晰。少女伸展了一下身體,用紅色頭髮下的青金色眼睛盯著眼前的暴動者。
  “大家應該都聽到了吧,這個城市正處於危機之中。既然這樣,在這種危急的時刻,你們還待在這裏!避難的事怎麼辦?”
  “修女艾絲緹……聖女……”
  嬌小少女的話語好像是氣壓一樣逼得暴動的群眾往後退。他們的臉上似乎呈現出後悔的神色,與剛剛對著吸血鬼時充滿敵意的神色完全不同。他們低著頭,就像是一個惡作劇的小孩被母親發現了一樣。
  覺得震撼的似乎不僅僅只是暴動者們。
  “那個傢伙……到底怎麼回事?”
  簡掩不住驚訝和佩服的神色,自言自語道。
  這時的少女英勇得令人驚歎,和當初在王宮所見到的似乎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眼前的少女真的就是當初那由於瑪麗的背叛而氣憤不已、在溫紮城的教堂裏面對著神父的遺體哭泣不已的人?
  就在簡對她刮目相看、暗中佩服之際,聖女接著斥責眼前不斷後退的暴動者,那語氣就像是在批評淘氣的小孩。
  “你們知道嗎,現在這個城市正處於危急之中。當然,現在我們正為了保護這個城市而在努力想辦法……但是,實話說,我們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因此,你們現在應該聽從士兵和員警的誘導,按指示退到市郊才對……在這種時候,你們還在這裏鬧甚麼彆扭?”
  面對聖女的責問,站在最前列身材極其高大的一個像是帶頭者的男人戰戰兢兢開口回應。簡記得這個人似乎是平民區經常鬥毆的流氓,名聲極壞。以他粗壯的體格與其說是人類,還不如說更加像是冬眠的熊。那樣高大的男人被一個矮了自己半截的小姑娘叱責,這個場面多少有點滑稽。簡看到這個情景不覺笑了笑。
  “我們想要趕走製造‘霧’的吸血鬼,我們要拯救這個城市……就是這麼想,所以我們聚集在這裏商量對策。”
  “製造‘霧’?你說‘霧’是從隔離地區撒播出去的!?”
  艾絲緹聽到他的話似乎感到有點意外地重覆對方的話語,但是接著就馬上反駁道。
  “到底是誰告訴你們的?如果‘霧’真的是他們散播的,那為什麼連他們住的地方也會被霧籠罩?這不是很奇怪嗎……到底,是誰?是誰那樣說的?”
  “啊,不是我說的!”
  那個男人立即慌張地搖了搖頭。他周圍的群眾也紛紛對望,搖了搖頭否認是自己。沒有人說出那個人的名字。看到這樣,艾絲緹將手插在腰際說道,
  “那,我現在跟你們說,這個‘霧’和隔離地區一點關係都沒有……至少,不是隔離地區的人幹的。”
  艾絲緹似乎為了讓最後邊的群眾也可以聽到自己的話,無意識地挺了挺胸,一邊伸直了腰,沖著最後邊的群眾說道。
  “雖然事情的真相還沒有完全搞清楚,但是,這個‘霧’極有可能是很久以前的技術所製造出來的武器。從現在開始,阿爾比恩當局將會盡力找出‘霧’的攻破點,消除它。為了儘快開展和完成這項工作,我們決定借助隔離地區居民的幫助。”
  “隔離地區的……你是說想借助吸血鬼的幫助?”
  暴動者中傳來驚訝的聲音。其中最惹人注意的是一個沙啞的叫喊聲。雖然看不到那名叫喊的男人的臉,但是,接著又聽到他沖著面面相覷的群眾怒吼道。
  “大家聽到了嗎?聖女說要和吸血鬼合作,他們要勾結在一起!”
  “聖女,你怎麼這樣說?”
  帶頭的男人似乎代表了驚訝的群眾,沖著聖女問道。他接著看了看身邊的群眾,又再次開口吼道。
  “是不是瘋了!那裏站著的是人類的敵人——吸血鬼!和那些傢伙合作……”
  “‘那裏站的是人類的敵人’,你這是聽誰說的?”
  艾絲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看眼前這個身高比自己高上四十公分體重相當於自己四倍的巨漢,一句接著一句地逼問。
  “你們和他們到昨天為止不是還好好地在這個城市共同生活嗎?弱者更應該互相依靠一起生活,不是嗎?但是,今天卻突然認定他們是敵人,你們真的認為他們是敵人嗎?”
  “但、但是,那些傢伙是吸血鬼……是人類的敵人……”
  “人類的敵人?到底是誰這麼斷定的?是教皇廳嗎?還是女王陛下?還是報紙?你們是因為有人這麼說,所以也就理所當然地這麼認為嗎?請你們用自己的頭腦好好想一下,你們真的恨他們嗎?你們和他們之間是不是真的發生了甚麼事情,讓你們非得這麼痛恨他們?”
  “這……這個……”
  “……我現在卻覺得非常地遺憾和失望。”
  看到低著頭的男人,艾絲緹沒有再反駁他的話。
  她只是將手合起來放到胸前,閉上雙眼,似乎是突然想起甚麼辛酸的往事似的,口裏像禱告一樣喃喃自語。
  “沒錯,我覺得很遺憾。冬天的城市,炎熱的沙漠,黃昏的都城,還有這個被‘霧’包圍的王都……我的遺憾已經沒有辦法彌補的了,你們當中肯定要有一方毀滅,除此之外,再找不到其他的辦法解決這個問題了,如果你們只是認為你們一定要互相憎恨對方的話。我說得不對嗎?”
  “不,不是這樣的,我們……我們……”
  再次開口的艾絲緹,正面盯著無言以對的群眾。被青金石色的眼睛盯住的人們無一例外都垂下了頭。此時站在最前排的帶頭男人滿臉通紅,語無倫次地進行辯解。
  “我們只是覺得害怕……並不是因為特別恨他們。只是因為不安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有錢人都逃出這個城市了,我們即使現在從這個城市逃走也只是沒有用的掙扎罷了,還是沒有辦法活下去的。所以……”
  因此,他們才把矛頭指向了比自己更弱的弱者,艾絲緹心裏想道。但是她沒有說出來,只是沉默著點點頭,用不容拒絕的語氣向眼前的男人們命令道。
  “好了,那既然這樣的話,那你們也幫忙消滅‘霧’。既然你們說離開了這個城市活不下去的話,那麼你們就要用自己的力量,用自己的雙手保衛自己的城市,自己的家園。”
  “啊?用我們的雙手?”
  到底該怎麼做?
  群眾聽完聖女的話之後,一臉迷惘地望著她,他們似乎完全注意不到此時他們後方有一個稍微胖的人影正躲在他們的影子後,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艾絲緹。到底這個女人在說些甚麼?
  過了一會,艾絲緹點了點頭。
  “好了,現在我們開始消除‘霧’的工作吧!但是,製造‘霧’的人很有可能會搞破壞……你們負責阻止他們的破壞。”
  “聖女,現在可以開始消除‘霧’的工作了嗎?”
  帶頭的男人又再對著聖女問道。
  “到底該怎麼做?”
  “現在正在想辦法。我們的華茲華斯博士……還有隔離區的各位現在正在想辦法。”
  “甚麼,隔離區的人!?”
  艾絲緹話音一落,群眾當中立即傳來一片驚訝的聲音。“隔離區的各位”不就是意味著吸血鬼們。居然要借助他們的幫助!?
  “沒錯,他們將給予我們幫助。因此你們也要保護他們……這和你們守衛這個城市是是息息相關的。這個才是你們現在應該做的事情。”
  聽到帶頭男人一副不可思議地重覆自己的話,艾絲緹用力點了點頭。接著她伸手扶住眼前有點腿軟的男人,接著轉身向著屏息觀望的群眾說道。
  “那麼,還有時間。你們應該遵從這位伊林公爵的指示,協助消除工作的警備工作。首先,代表著在這裏……啊,你的名字是?”
  “我叫布羅迪……布羅迪。以前是留著長髮的。”
  聖女伸手摸了摸眼前有點彆扭捏的男人。而此時的男人像小孩子一樣,顯得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著點了點頭。似乎所有接近聖女的人總會變成這副樣子。這種力量不同於思想或者語言上的辯解,它是一種人格的影響力——或者也可以算得上是一種超能力。
  “哦,那麼,布迪羅,首先,你負責這裏各位的分工工作……伊林公爵,曼徹斯特伯爵,剩下的實際的工作就拜託給你們了。”
  話說到一半,艾絲緹突然回頭望瞭望簡,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
  “曼徹斯特伯爵和華茲華斯博士合作一起探求研究消除‘霧’的方法,伊林公爵你接著負責警備工作,這樣行嗎?”
  “嗯,這個就交給我吧……嗯,不管怎麼說,你可真是厲害,修女艾絲緹。不,艾絲緹公主。”
  簡一邊用手玩弄這誇張的捲髮,一邊感歎道。
  “你把那些蠻橫的傢伙安撫得像是聽話的小狗……這可真是不簡單啊。”
  “不,我只不過是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而已,可以得到大家的理解實在太好了。”
  面對對方的讚歎,只是笑了笑,抬起頭望著眼前的‘霧’。乳白色的破壞者們依舊彌漫。和普通的霧比起來,眼前這幅散發著青白色光茫的蒸汽屏障美得讓人充滿了幻想。但是,即使是現在,眼前的這無數個微小的微粒子也在蓄積靜電,等待幾小時爆發。這很可能是不久之後的事情——究竟來得及嗎?
  “總之,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如果用盡一切辦法都找不到消除它的方法的話……”
  “不,不管怎樣,總會找到方法拯救這個城市的。”
  就在這時,艾絲緹聽到了由帶頭男人那邊傳來的叫駡聲。
  “在黎明到來之際,這個城市會變成一片被燒毀的荒原,當然,這個城市的人也一樣會消失。但是,在這之前……要謝謝你把我這場用心良苦而發動的騷亂給平息了。現在,我就要讓你死,小姑娘!”
  “啊,艾絲緹,危險!”
  這時,忽然在帶頭男人的身後閃出一個身材矮小肥胖的中年男子,首先作出反應的是站在聖女身邊的巴基魯。真不愧是長生種,對硝酸銀的感覺十分地靈敏,他立即由腰間拔出長劍,往突然飛撲過來的男人刺去。
  “啊……怪物,不要擋路!”
  就在這時,飛身而來的中年男人——陶德·加林嘉姆兵長嘴角微微上揚,下一刻就聽到巴基魯手中的劍被砍碎而發出的巨大金屬響聲。
  “……糟了,是高周波刀!?”
  當巴基魯看清對方手中的武器時不禁大驚失色。而陶德繼續揮動手中的大側刀向著從開始就一言不發的聖女砍去。
  “見鬼去吧,聖女!”
  “……我不會允許的。加林嘉姆!”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這麼一個女聲。有人從旁邊對陶德發動了攻擊,救了艾絲緹一命。
  無數的像頭髮一樣細卻比鋼還要堅硬的針從旁邊飛向了陶德。但是,陶德全身所覆蓋的皮膚是經過生體強化的特殊皮膚,角質層富於彈性和韌性,因此,幾乎所有發針都被彈了開來——除了兩根。
  這兩根發針正好插中了生體裝甲暴露在外的致命之處——兩眼。但是,即使陶德失去了視力,他仍舊沒有停止進攻,依舊揮動刀子向艾絲緹砍去……
  “往後退,艾絲緹!”
  就在這時候,“教授”鎮定地站到了艾絲緹前邊,舉起手中的拐杖,射出了耀眼的火光。
  被溫度過千的乙炔火噴中,無論是經過怎樣的生體強化的肉體應該都是無法忍受的。
  石階上頓時出現了不少點燃的火把還有油罐,而陶德不斷地發出痛苦的哀鳴和咆哮聲。周圍彌漫著人肉燒焦的味道。當簡下令士兵挑來水時,地上的陶德幾乎已經停止活動了。
  “……啊,你沒甚麼事吧,聖女?”
  艾絲緹的救命恩人——溫妮紗邊用手抓了抓金色的長髮,用沙啞的聲音向身邊的聖女問道。一下子發生了太多事情,僵立著的艾絲緹似乎還沒能完全明白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情。溫妮紗接著又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陶德,說道。
  “真是個不簡單的傢伙。你剛剛所說的確沒錯,但是這群人中還是有一些傢伙並不是那麼明白事理的……還是小心一點好。要不然,可能很容易喪命啊。”
  此時的艾絲緹臉上仍舊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比起剛剛受到的攻擊,她似乎對於救自己的人更加覺得不可思議。她終於回過神,開口向對方致謝。
  “但,但是為什麼你要救我?你不是一直都非常恨我嗎……”
  “那是因為你還有利用價值。”
  溫妮紗整了整皮大衣的衣領,一臉不屑地回答道。接著她用手翻過地上已經奄奄一息的暗殺者,又繼續說道。
  “雖然不大喜歡你所作的事情還有你所說的話,但是,瑪麗實在是太強了……喂,起來,陶德。我記得你是瑪麗的手下,沒錯吧?”
  長生種沒有絲毫憐憫地看了看地上奄奄一息的強化步兵。
  “在你死之前,至少幹一回好事吧……瑪麗現在到底在哪里?那個女人現在到底躲在哪里?這次的‘霧’是不是也是她的傑作,是不是她幹的?”
  “啊……啊……我們是不會告訴你的……那個人……瑪麗……她是我們的女王……”
  地上已經被燒得不成人形的陶德抬頭看了看眼前的聖女,艱難地開口。
  “沒錯,女王是別嬪……我們的女王就是別嬪,她是個可愛的人啊……忠實於她的人從現在開始會不斷地增加……但是,你們不要高興得太早了。這個地區還有我很多的同伴。我們的女王正在召集他們……小姑娘……你們就要完蛋了……”
  “……小心,快散開!”
  陶德話剛說完,使盡最後一絲力氣,舉起了手裏的金屬筒。就在這時,“教授”揮動手中的拐杖,打落了陶德的金屬筒。被打落的金屬筒像打出的高爾夫球,在地上滾動,最後掉進了下水道口。下一刻,爆炸發出的巨響伴著不斷升起的濃煙傳來。
  “任務失敗了就打算引爆炸彈自殺嗎?……不,從一開始,你就抱著自殺的打算來的,對吧?”
  “教授”看到溫妮紗和艾絲緹都沒有受到爆炸的衝擊,松了口氣。
  “嗯,雖說你是我們的敵人,但是你也確實是個忠實於君主的士兵啊!”
  “啊,這種時候你怎麼還有心情這樣鎮定地說這些東西?”
  由於這場暗殺劇的上演和剛剛所發生的爆炸,此時的士兵還有群眾已經像捅破了的蜂窩一樣亂了起來。看到這樣,溫妮紗有點不滿地對“教授”說道。接著她閉著眼睛,伸手從陶德的眼裏拔出自己的發針。
  “這個陶德到死也不願意吐露出瑪麗的藏身之處。害我們到現在半點線索都沒有。”
  “不,你說得不對。他給我們留下了很多線索。” 
  “教授”一邊摸著下巴,一邊若有所思地說道。他接著檢查了地上燒焦的屍體,繼續說道。
  “各位,你們回想一下他剛剛所說的話。他說女王現正在召集他的同夥——沒錯,史賓塞大佐現在應該還潛伏在倫迪尼姆市的近郊。而召回地方部隊肯定需要遠距離的無線電通信。目前,在城市的近郊,還沒有被‘霧’破壞的無線電通信設施……簡你有沒有理出一點頭緒來?”
  “嗯……說起來,是有這麼兩個地方。”
  簡想了一會,立即抬頭回答道。
  “一個是古裏尼基海軍基地……也就是我們現在的大本營。另外一個嘛,就是倫迪尼姆市西郊的……”
  簡的話剛說到一半,艾絲緹突然抬起頭,似乎在此之前完全沒有想到對方會說出那樣的話。但是,簡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聖女緊張的神情,繼續說出那個地名。
  “希斯羅機場以西二十公里處——溫紮城!”
  從倫迪尼姆市以西三十公里處的泰晤士河往下望有個小山丘。
  這個地方極其有利於防衛,是極佳的避難之地,對於這樣一個要害之地,倫迪尼姆市的領導者們是不可能忽視的。從前,由大陸來征服這個地區的司教就命人在小山上建造了天守閣——這就是溫紮城的起源。
  在這之後,周圍慢慢產生了城市,泰晤士河的兩岸也漸漸出現了名門高校,隨著校園的建造,這個城區不斷地擴大。如今,一說起溫紮,指的除了離宮之外,也是倫迪尼姆衛星城市的代名詞。
  “……果然,現在城裏一個人也沒有啊,伊庫斯神父。整個城市幾乎就是一座廢墟。”
  此時,神父所在的院子沒有絲毫霧氣,沐浴在銀色的月光下。一名護衛官正在向神父報告目前的情形。
  國務省的SP從肩膀上取下已經加上安全裝置的手槍,
  望著有點令人生畏的石造城塞。四方形院子四周的建築物此刻靜得有點像墓場,完全沒有人氣。不,沒有人氣的並不僅僅只是這個院子,應該說這個王都的要塞——溫紮城此刻人影全無。
  從希斯羅機場來這裏的途中,由於交通事故道路堵塞,所以多費了一些時間。也許就是在這段時間,這裏遭受了叛軍的突擊?還是由於王都的突變,駐守的軍隊全部出動了呢?但是,城裏並未找到絲毫戰鬥後留下的痕跡。而且,即使駐守軍隊出動,至少也應該留下少數人馬守城才對,但是,這個時候,找遍整個城也沒有見到半個士兵的身影。唯一留下的線索就只是在城門一側的衛兵接待所裏,臺燈下還冒著熱氣的咖啡。
  “你們在這裏守著,千萬不能放鬆警惕。”
  伊庫斯用平板的語氣,對SP交待道。說完,他就朝院子一角處的一座高大的聖堂走去。
  這座哥特式風格的舊建築物就是佐治教堂——溫紮城的主聖堂。
  據艾絲緹所說,亞伯神父的遺體就被放置在那裏。但是,目前的問題不是這個。雖然城中完全沒有人氣,照明也徹底癱瘓,但是,此刻卻有亮光從教堂的視窗透了出來——難道有人在?
  “有人嗎?在的話,請立刻回答。”
  聽不到有任何的回覆聲,於是伊庫斯逕自推開了門。
  當他的腳踏進這個教堂內時,手上的M13槍身發出了昏暗的光束。
  “生體反應檢查開始——結束。無活體反應。”
  機械化步兵用玻璃眼球環視了這個了無生氣的教堂。
  教堂裏,幾十根蠟燭的火焰還在搖搖曳曳。正面的祭壇上擺放著豐盛的聖餐和葡萄酒,十字架上的銀制聖子像正用空虛的眼光望著無人的教堂。教堂內的凳子上還殘留著餘熱,似乎他們剛剛也在禱告……但是,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到人影了。
  “‘主讓霧變成了雨,又讓雲變成雨水降落到人類的土地上。’——約伯記三十六章二十七節。”
  伊庫斯神父一邊用M13瞄準器的光束照著周圍,一邊走近傳教壇。此時傳教壇上只有一本攤開的聖經。看樣子,當時正在讀經文的祭司和城裏的其他人一樣,似乎是突然想起了甚麼事情而匆匆地離開了教堂。但是,作為祭司有可能在做禱告突然離開嗎?
  伊庫斯環視四周,想找出有沒有活人的痕跡。當他回頭時,眼光突然停留在那裏——在祭壇的旁邊放置的一個並不引人注目的物體。
  停在祭壇旁的是一口新棺材,棺材本身沒有太多華麗的雕刻和裝飾,被一塊由金線和銀線織成的布嚴嚴實實地蓋著。
  “‘亞伯奈特羅德’……是這個嗎?”
  伊庫斯神父沒有任何感情地讀出了棺材上所刻的名字。
  面無表情的機械化步兵以機械化的步調走近棺材,確認周圍沒有危險的存在後,又再次望向眼前的棺材。
  但是伊庫斯並沒有用手直接去碰棺材,而是從懷中取出一個熱水瓶狀大小的圓筒。
  “零四零零號指令,比起這個,應該優先處理米蘭公爵的事情——作戰開始。”
  神父的話裏依舊是聽不出有任何感情色彩,他接著打開了圓筒的蓋。
  不銹鋼的圓筒裏不斷有腥臭味飄出來——嗅覺靈敏者立即就會嗅出這是血的腥臭味。但是神父似乎並不在乎這個,他將圓筒往同僚的棺材上倒,鮮紅的血液立即由細細的筒口流了出來,注入棺材內。
  “歡迎來到我們的城市,聖女的狗。”
  就在液體流入棺材的瞬間,教堂內響起了機械的聲音。
  伊庫斯立即抬頭,眼光正好對上了十字架上的聖子像。不知道是不是應為蠟燭火焰的緣故,此時的雕像正對神父邪惡地笑著。
  “你就是派遺執行官,對吧?是王孫女,不,是‘伊什特萬的聖女’派你來殺我的嗎?還是為了不讓別人知道修女寶拉通敵叛變而要來封口呢?”
  “動體反應感知,距離320.8釐米——方向正下。”
  這時,神父腳底的地板忽然升了上來,神父立即握緊手槍跳開。隨後,磚塊等以火山爆發之勢不斷噴了出來,噴出的磚塊將神父手中的圓筒擊落在地。緊接著,神父發現從地下出來的不僅僅是磚塊,還有另外一個身高達3米的巨型身影。
  “剛剛給你添麻煩了,伊庫斯神父。”
  鮮豔的藍色機體正面描繪著有翼獅子的圖案——這是屬於阿爾比恩海軍裝甲步兵大隊的制式機器人“動甲胄”。此時,它冷冷地眨了眨單眼,惡意地看著紅色液體不斷從地上的圓筒裏流出來。
  “剛剛也沒能和你好好打個招呼,真抱歉……我是阿爾比恩海軍第四十四連隊的瑪麗·史賓塞大佐。以後請記住了。”
  “殲滅戰準備,啟動常駐戰術思考模式——確認。戰鬥開始。”
  對方報上名的同時也拔出了軍刀。機械化步兵立即雙手緊握M13“特斯列”,將槍口對準揮過來的軍刀,連續射出幾發子彈。
  “延遲0.23秒。”
  趁動甲胄正用力拔出插在地上的軍刀時,神父馬上後退了幾步。他的手槍裏已經只剩下一顆子彈,於是馬上從袖口拿出強裝彈,裝進空槍膛裏,同時啟動了雙軌發射裝置。下一刻從槍支的左右各飛出了九顆子彈,直射向動甲胄頭部,目標正是動甲胄眼罩保護下的那只獨眼。
  “嗯……果然是有兩下子!”
  右手突然被子彈射中的動甲胄中,瑪麗略帶感慨和震驚地喃喃道。雖然右手的裝甲板受到了直接攻擊,看起來似乎還是可以操作自如。她對又在裝子彈的機械化步兵,不懷好意地說道,
  “在此之前,還有一直被稱為‘毀滅騎士’的神父,教皇廳似乎真的人才濟濟啊……但是,你們想要對付阿爾比恩女王,似乎還不夠火候啊!”
  “……敵影失蹤。”
  當神父再次舉起槍口的時候,他不禁嚇了一跳。
  敵人不見了——剛剛的巨型動甲胄已經消失得一乾二淨。到底它躲到哪里去了呢?幾秒鐘前確實還站在眼前的巨人難道只是自己的幻覺?
  “不視覺化迷彩……否定,加速系統嗎?”
  機械性地報告完戰鬥演算系統根據眼前狀況做出的推論,機械化步兵立即往前跳躍,落在一張凳子上。近一百五十公斤的身體一落到凳子上,凳子立即粉碎。下一刻,他毫不猶豫地扣動板機,往四處狂射。子彈似乎被無形的牆壁彈了回來,發出無數火花。
  “……呵,幹得不錯。”
  藍色的巨型動甲胄冷笑著出現在火花中。它揮動手中的軍刀,將神父射出的五一二霰彈打落在地,眼裏儘是得意的神色。
  “但是,伊庫斯神父……沒有下次了!”
  動甲胄再次消失了。
  下一刻,動甲胄忽然出現在神父的身後,它舉起軍刀往神父的頭上砍了下去。
  “去死吧!”
  “否定——延遲0.17秒。”
  就在這時,神父的手以一個極大的角度旋轉——越過肩膀,將槍口瞄準了握著軍刀的手指,毫不猶豫地扣動板機。
  “啊……!?”
  這時一把哀鳴的女聲與子彈射中金屬的響聲同時響起。
  軍刀從動甲胄的手中掉了下來,重重落在臺階上。神父接著將槍口對準了動甲胄的胸口——操作艙艙口。
  “糟了!”
  “啊,神父,剛剛的聲音究竟是怎麼回事!?”
  就在神父即將開槍之際,教堂的門忽然被推開。沖進來的是聽到教堂裏響起的槍聲而趕過來的護衛官們。他們看到站在地上的巨型動甲胄,不禁嚇了一跳。
  “這……這是!?”
  “不要妨礙戰鬥。閃開。”
  SP們似乎是驚恐過度,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此時正站在神父的槍口和動甲胄之間。神父隨即開口將一臉驚慌的SP趕出去。
  “你們在這裏沒用,退出。有需要的時候會通知你們。”
  “拶拶斯、拶拶斯、哪撒塔拿搭、拶拶斯……”
  就在這時,聽覺十分靈敏的神父忽然聽到這樣的低吟聲。
  這時,初春深夜的暖風不斷從敞開的教堂大門吹了進來。大門忽然砰一聲關上了,這時,燭臺上的蠟燭火焰已經不再搖曳了。但是,教堂內的光和影還是形成了極大的反差——在光和影交錯的地方,有一個不詳的黑影。
  “拶拶斯、拶拶斯、哪撒塔拿搭、拶拶斯、拶拶斯、拶拶斯、哪撒塔拿搭、拶拶斯……”
  黑影——一個留著及腰黑髮的男人,伸出戴著繡有五芒星手套的雙手,口裏不住唱著似乎沒有意思的單詞。
  “拶拶斯、拶拶斯、哪撒塔拿搭、拶拶斯……開吧,開吧,地獄之門。地獄之門開吧……”
  “這個聲音是……!?”
  神父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黑影,似乎一下子忘了動甲胄的存在,他似乎曾經在哪個地方聽過這個聲音。在水都的堤垻,還有聖都地底下墓場……
  “什,什麼!這是……什麼黑影!?”
  正在努力回想的神父耳邊突然響起了護衛官們的哀叫聲。
  令他們驚恐萬分的是他們眼前不斷移動的一團黑影。而那黑影竟然是——他們自己的影子。但是黑影並不僅僅是做平面移動,他們突然站了起來,這一切就像是惡夢突然變成了事實一樣令人難以置信。他們就像是一出做工極差的泥娃娃所組成的戲畫一樣。這群沒有鼻眼的黑影突然開口說話。
  “這,這些傢伙!?”
  護衛官們一邊顫抖一邊將槍口指向從自己的影子中出現的這群鬼怪,扣動了板機,但是,似乎沒有作用。
  “啊,該死,不要動……啊……”
  就在哀叫聲響起的同時,也傳來了新鮮肉體被咬穿的聲音。
  人造矮人“影鬼”向護衛官們飛撲過來,緊緊地壓住他們,接著銳利的牙齒往肉體咬了下去。活生生被吃掉的護衛官們絕望的叫聲一下子就在咀嚼聲中消失了。
  站在黑暗中的男人靜靜地聽著那些慘叫聲,就像是在欣賞天上的仙曲一樣,過了一會,他才冷靜地打招呼道。
  “啊,晚上好啊,神父……已經有三年沒有見面了吧。這陣子你過得還好吧?”
  “身份確認為A級恐怖份子——伊薩克·費南度·馮·坎柏菲。”
  神父抬頭看了看眼前的男人。
  就在他將對方和自己腦中的資訊相比對之後,立即將手中的手槍瞄準了對方的臉,隨即射出兩枚子彈。
  他所射出的強裝彈威力是足以令一頭象當場死亡的,如果是普通人,即使是子彈輕輕擦過也會造成腦震湯而立即倒下。一般如果被直接射中,人會連屍體都不存在。但即使是這樣,如今站在彈雨中的這個“魔術師”臉上卻沒有驚恐的神色。
  “啊啊,你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有變,真是個不懂禮貌的玩具……你真的是沒有任何感情嗎?神父。”
  坎柏菲手輕輕一揮,下一刻,十八顆子彈全都掉在地上。
  “至少在跟別人打招呼的時候應該稍微安分一點……啊啊,說起來,米蘭公爵痊癒了嗎?上次聽說她有點感冒……”
  而伊庫斯完全沒有在聽他說話。神父重新往槍裏裝入子彈,突然轉過身,看樣子他似乎已經放棄了對面的這個“魔術師”的戰鬥。
  如今他面對的都是很有實力的對手——裝有加速系統的動甲胄,還有這個“魔術師”。他突然向著影鬼們開槍,想把那裏作為突破口。
  “你打算逃到哪里啊,神父?”
  就在距大門還有數米時,神父的面前突然出現了一隻巨大的腳。
  藍色的巨人——動甲胄擋在了孤軍作戰正企圖逃脫的神父面前。
  “教皇的狗……教皇的狗……”
  動甲胄眨了眨眼——一半是帶著惡意,另一半是敵意。
  “流動著同樣鮮血的姐妹竟然相差這麼多?我幾乎沒有同伴。而那個女的,卻能和你、華茲華斯、佩卓斯……這麼多優秀的戰事成為好朋友。這到底是為甚麼?”
  “……”
  神父沉默地望著頭上閃動著光芒的軍刀。這時他手裏的手槍已經沒有子彈了,馬上要裝子彈是不大可能的。他隨時都有可能被劈成兩半。那麼,向後退的話,那個冷血的“魔術師”不知會耍甚麼招數。
  就在神父還在計算應對戰術時,藍色的動甲胄已經開始採取行動了。她用完好的左手高高舉起了軍刀,對著神父砍了下去。
  “去死吧,玩偶!”
  “……快閃開,神父!”
  就在這時這麼一句話警句聲由耳機傳到神父的耳裏,他們頭上同時響起了發動機的聲音。神父立即反射的抬頭,看到的是一個藍紅黃彩色玻璃般的物體——一個投石器飛向了巨人。緊接著,伴隨著巨大的響聲,投石器一下子分解了。
  “啊,那是……自動穿梭機!?”
  動甲胄停止了揮動軍刀的手,發出驚訝的叫聲。神父也看清了坐在穿梭機裏的男女——坐在前邊操縱著機器的是身穿燕尾報的曼徹斯特伯爵,而坐在後邊的是有著一頭紅茶顏色長髮的女孩……
  “艾絲緹……艾絲緹·布蘭雪!”
  ‘血腥瑪麗’發出了憎恨的喊叫聲。與此同時,由穿梭機裏發出的一顆炮彈精確無誤地射中了動甲胄。


III

  “根據醫生的診斷,全部治癒大概需要花一個月的時間。”
  此時躺在船艙床上的是一個一臉痛苦表情的男子。緊緊裹住魁梧身體的白色繃帶更加增添了一種痛苦的氣氛。但是站在床邊的修女寶拉臉上沒有任何同情的神色,只是淡淡地讀出病歷卡上的資訊。
  “右大圓筋和僧帽筋中部纖維傷裂,項韌帶斷裂,還有肩胛骨、銷骨、肋骨粉碎性骨折……按照局長這種程度的傷勢的話,至少要花上兩個星期才能重新執行聖務。”
  “嗯,兩個星期都不能夠執行聖務,這怎麼可以……啊?”
  “毀滅騎士”似乎想要喊什麼,突然彎下身,滿臉通紅,汗水不斷往下流,大概是傷口又痛了起來。剛才當寶拉勸他服用鎮靜劑時,他卻硬說這是神對還未成熟的他的一種考驗而拒絕服用,現在這樣應該也算是自作自受吧。異端審問局副局長西斯特·寶拉抬起頭看著‘毀滅騎士”,漠不關心地詢問道。
  “您沒事吧?”
  “嗯……嗯……這沒什麼,一點都不疼。不過就是大圓筋,僧帽筋和韌帶斷了而已。另外還有三根肋骨斷了,脊椎有點歪了,流了四升的血……除了這些,我還是很健康的……哈哈。不用擔心了。不用擔心的,副局長!”
  “我也並沒有特別地擔心。”
  “嗯……這樣啊……”
  “毀滅騎士”聽到對方的話立即有點失望地歎了口氣。
  “即使這樣,那個瑪麗·史賓塞確實令人佩服。那個女人真不愧被人稱為‘血腥瑪麗’啊。我這個‘毀滅騎士’也根本不是她的對手……但是,下一次的戰鬥我發誓一定不會再輸給她。副局長,你也這麼希望的,對不對?”
  “……嗯,還會有下一次嗎?”
  聽到床上傷者的話,寶拉漠不關心地說道。到現在她似乎還在為出倫迪尼姆時,她的另一個保護對象的隨便離開而感到很不愉快。她的眼光移到了窗外,望瞭望一望無際的雲海,接著面無表情地向她的上司報告道。
  “剛剛已經向你報告了,瑪麗·史賓塞現在正因為叛逆罪在逃中。您還認為還會有機會和她戰鬥嗎?”
  “嗯,對,的確是這樣……流太多的血了,好像連記憶力都衰退了。”
  佩卓斯一邊埋怨,一邊用手敲著額頭。他一想到以後再沒有機會和瑪麗進行戰鬥,不禁歎了口氣。
  “對啊,那個女人現在是反叛者啊……艾絲緹如果知道這件事的話應該也會很震驚吧?她姐姐的叛亂……不會添什麼麻煩吧?”  
  “站在我們的立場上來說,這不是‘不添麻煩’就可以解決的事情——如果瑪麗·史賓塞沒有登上王位的話,也就意味著對阿爾比恩法定繼承者極其有影響力的梅帝奇樞機主教就沒有辦法登上王位。非常遺憾,如果這樣的話,我們從今以後就會失去阿爾比恩這個非常有力的後盾。”
  寶拉視線又再次回到室內,輕輕歎了口氣,這在她身上是極少看到的。她接著淡淡地向頭腦似乎不大靈光的上司說明道,
  “現階段最有能力成為下一任女王的艾絲緹·布蘭雪……但是,艾絲緹公主現在受到絲佛劄樞機主教的器重,這個問題確實是難辦啊。還有,陛下在瑪麗·史賓塞控制下的隔離地區所作的不恰當行動的證據錄影也必須回收……不過,解決這一系列問題的關鍵——也是最大的難題現在就擺在我們面前。”
  “最大的難題?”
  佩卓斯一臉不解,又重覆了對方的話。寶拉依舊保持她一貫的冷靜作風,只是用眼角看了一下那個似乎有點恐慌的局長。
  “比瑪麗和艾絲緹還要重要的是甚麼問題?”
  “教皇陛下作為教會的尊長的資質問題……就是這個。”
  “死之淑女”淡淡回答道。但是,她所說的問題並不是字面上看上去那麼簡單,因為這次要做的事是要彈劾如今的教皇——也就是神在這個世界上的代理人的資質。
  與佩特羅的一臉驚異不同,寶拉只是執行公務似的接著說,
  “昨天在隔離地區,教皇陛下在不清醒的情況下,保護了那個女吸血鬼。但是這一切剛巧被阿爾比恩的士官看到了。吸血鬼和我們人類是不能相容並存的——但是,偏偏肩負著保護人類神聖任務的他,卻準備救我們的敵人。所以,這並不是一個一般問題,而是一個關係到教皇資質的大問題。”
  “嗯,不過,這件事……”
  此時的佩卓斯一時不知怎麼說好,正因為昨天他也在場,並且目擊了教皇陛下的‘不恰當行動’。如今想起來還記憶猶新。
  但是,在“毀滅騎士”看來,這件事只不過是亞歷山大個人一時衝動做出來的,並不是因為他對吸血鬼有特別的感情。但是亞歷山大是作為教會領導者,所以寶拉這麼說並不是簡單地在發牢騷。佩卓斯一時覺得很苦惱,極力想出一切可能的話想要替年少的教皇陛下辯解。
  “啊,但是,副局長。在那種情況下,也許教皇陛下看到的僅僅是‘即將被殺掉的無助少女’,而並不知道那是吸血鬼。在搞清楚這個之前,就不要再提資質這個問題了。”
  “教皇陛下很清楚她就是吸血鬼——而且,並不只是在隔離地區那麼做。就在八小時之前,他還隻身前往倫敦塔看了兩名被囚禁在那裏的吸血鬼。”
  “……什麼?”
  看了寶拉遞過來的報告,佩卓斯一臉難以置信。這是被亞歷山大騙著一同前往的安德列還有其他的SP做的證言記錄。
  “啊,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啊!那個看起來那麼聽話的陛下居然幹出這麼大膽的事情來……在那個時候,我正處於昏迷狀態,完全不知道啊!”
  “……所幸的是,這件事情後就發生了政變這樣的大動亂,所以現在阿爾比恩那邊還不知道。我已經讓安德列他們不准外傳,打算對這件事進行內部處理。但是,事實就是事實。”
  寶拉喃喃說道。而佩卓羅的肩膀開始不住地在顫動。
  “陛下已經十八歲了——這個年齡不能算是小孩子了吧。今後,如果還繼續做出這樣的事情的話,很可能會損害到教會的利益。所以我一回國,就會立即向梅帝奇樞機主教報告,現在很有必要慎重地討論一下這件事情了。”
  “回國以後?那麼,倫敦塔這件事情,梅帝奇殿下……”
  “我還沒有向他滙報。一件事歸一件事,我打算回國以後,直接向他滙報。”
  “這樣……”
  佩卓斯合上手裏的報告書,眉頭緊鎖,微微合上雙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過了一會,他突然開口說,
  “嗯……副局長,有件事我想要拜託你。”
  “什麼事情?你說吧。”
  “不是別的事情,就是倫敦塔這件事情……這件事情你可不可以鎖在心裏,當沒有發生過?”
  “……您這是什麼意思?”
  聽到上司的話,“死之淑女”用乾冰般的眼神望了他一眼,冷冷地問道。
  “局長,您的意思是要我懈怠向梅帝奇殿下滙報情況這個義務,是嗎?”
  “嗯,換句話說確實是這個意思。”
  佩卓斯點點頭,無論怎麼改變說法,意思就是那樣的。
  “責任由我來承擔。這件事就暫時保密吧!”
  “這個恕難從命。清貧,貞潔,服從——這是我們修道士的基本誓約,這您忘了嗎?服從上位者是我們絕對的義務。”
  “這個我當然知道了。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背叛梅帝奇殿下……我只是想給教皇陛下多一點成長時間而已。”
  在戰場上勇猛無比的“毀滅騎士”此時面對他美貌的副局長反倒顯得有點畏怯。但是,經過深思,他還是鼓起勇氣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確實,陛下現在已經不再是小孩子了。而且,他的很多想法甚至已經超越我們了……但是,現在我還是想再守護陛下多一段時間。”
  “這個我明白。但是,這件事和您剛剛所說的不要向殿下報告這兩件事有什關係嗎?”
  “嗯……也就是說,陛下他也是人。人在成長的過程中,迷惑和煩惱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假如現在我們向殿下報告這些事情的話,殿下肯定會勃然大怒的,極盡全力讓陛下回到正道的……這樣的話反倒會奪走陛下自己走回正道的機會,對吧?”
  “但是,隔離地區那件事我已經向殿下報告了。就算我不滙報倫敦塔這件事,結果還是一樣的。”
  “不,有很大的不同……隔離地區那件事情發生的時候,我是在場的。我可以承擔所有的責任。因為這是我的監督不力所致的,所以他不能對陛下做出處分的。”
  “……但是,局長,這麼做的話,您自己的處境會變得十分危險。”
  寶拉堅決地搖了搖頭。
  “特別是最近,殿下非常關注局長您的行動。作為異端審問局的負責人,您對於敵對者太過心慈手軟……除此之外,您如果老是一味地庇護陛下的話,很有可能會被貶職。”
  “我?被貶職”
  “是的,實際上,這一次,殿下已經在謹慎地考慮您的處分問題了。加上最近老是圍繞在殿下身邊的波吉亞樞機卿也火上澆油,勸說殿下要疏遠您。”
  “誰!?波吉亞樞機卿勸說殿下要疏遠我!?”
  聽到由部下嘴裏說出的名字時,佩特羅不可思議地用手指著自己。
  “這是為什麼?為什麼那個輕薄的男人要陷害我?我記得我並沒有得罪他……”
  “波吉亞樞機卿大概是為了加強自己的勢力。”
  “毀滅騎士”平時考慮事情也算得上是果斷機敏,但是對於政爭似乎完全沒有概念。而此時的寶拉就像是一個正為理解力極差的學生補習功課的老師一樣。
  “您也知道的,他出身於希斯巴尼亞的名門貴族。他就是以這個為背景和殿下建立了和諧的關係。而與此同時,局長您也是出身於羅馬的名族——歐茲尼家。對於波吉亞樞機卿來說,他認為利用家族背景的作用討好殿下的,只要自己一個就夠了,所有和自己具備一樣條件的人都是阻力。所以……”
  “原來是因為這樣!難怪!”
  “……局長,您理解我的話了嗎”
  看著眉頭緊戚怒氣衝衝的上司,寶拉冷靜問道,活像是一個發現學生作弊的老師。
  “啊,這個……不好意思!事實上,對於你的話,我一點也不明白……”
  佩卓斯一臉歉意。看來,寶拉辛苦作出的說明似乎白費了。接著他又握緊了拳頭說道,
  “但是,現在我終於知道一件事——波吉亞就是獅子身上的蝨子!那個虛偽的傢伙,那個假惺惺的傢伙!”
  “嗯,波吉亞樞機卿的事就暫時放一邊吧!”
  寶拉給正憤怒激昂的上司撥了冷水。為了以防過於激動而導致傷口再次裂開,她馬上轉換了話題。
  “總之,現在一味保護陛下而惹得殿下不高興,這對於局長您自己來說是沒有任何好處的。而且,很可能不僅破壞您和殿下的關係,而是整個異端審問局的實力大大減弱。作為副局長的我,不可以坐視不管。因此,我一回國,一定要將這件事原原本本向殿下滙報。局長您想保護陛下這個念頭最好是打消。”
  “不,副局長,你還是等一下……”
  佩卓斯搖了搖頭,打斷了寶拉的話。
  “非常感謝您的忠告,但是,這是局長的命令。倫敦塔這件事情不要向殿下報告……啊啊,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毀滅騎士”舉起手制此了正打算開口說話的寶拉。他此時就像是一個正接受信仰考驗的聖人一樣,又接著說下去,
  “但是,我個人的立場和陛下的成長比起來哪一個更加重要,這個是不言自明的。而且殿下是不會被波吉亞樞機卿所迷惑……總之,我已經決定要盡全力保護陛下了。即使惹得殿下一時的不高興,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但是,局長您如果惹得殿下不高興,那麼異端審問局該怎麼辦?如果您真的被貶職的話……”
  “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副局長,不是還有你在嗎?”
  從昨天開始就一直敞著的佩卓斯無精打采的臉上終於浮現了笑意。他此刻臉上所浮現的是一個極其舒緩的表情。
  “我並不是非常看重異端審問局長這個職位,這對於我來說不過就是依靠家世所得到的一個榮譽罷了。我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魯莽武夫。比起我這樣的男人來,你的頭腦好,有魄力。如果有你在的話肯定會所向無敵的。”
  “……謝謝您這麼看得起我。”
  這時候如果有其他的異端審問員在場的話,他們肯定會覺得特別驚訝。對於上司的信賴,此時的寶拉臉上浮現極少有的猶豫神情,搖了搖頭。
  “如果局長真的被罷免的話,局內肯定會動搖的。要說起在局內的威望,我是不能和局長您相比的。我還是希望和以前一樣在您手下工作……嗯?”
  “啊?怎麼了?”
  寶拉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用目光示意上司不要說話,接著放輕腳步向門口走去,猛地用力將門往裏打開。
  “哇哇!?”
  隨著短暫的叫喊聲,一個身材瘦小的少年跌進屋裏。看到少年的臉,佩卓斯一臉驚訝。
  “啊,陛下!?你怎麼會在這裏?”
  “佩,佩,佩卓斯……我……”
  跌坐在地的教皇眼裏閃動著淚光,抬起頭望著“毀滅騎士”。此時教皇的手裏還捧著裝著削好的蘋果的小盤子,看樣子是打算來看望佩卓斯的。
  “我,我……”
  “啊!陛下,您怎麼了!?”
  佩卓斯話還沒說完,教皇突然從地上一躍而起,將手裏的蘋果塞到了寶拉手裏,接著就沖出了房間。
  “啊,陛下!您等等……啊啊……”
  正準備起身去追教皇的佩卓斯慘叫了一聲,接著直直地倒回了床上。
  “該死!背部痛得厲害!”
  “……我去吧,請您在這裏安靜地待著。”
  寶拉給“毀滅騎士”注射了鎮靜劑之後,也跑出了房間。就在這時天井附近的擴音器突然響了起來。
  “啊,修女寶拉。剛剛怎麼回事?怎麼聽到淒涼的哀叫聲?”
  “沒什麼事,修女凱特。你看見陛下了嗎?”
  “陛下……陛下剛剛一句話也不說,朝著走廊的另一端跑過去了。”
  接著修女凱特又略帶懷疑地對寶拉問道,
  “真的沒什麼事嗎?剛剛看見陛下好像在哭……”
  “嗯,真的沒有發生什麼事情。只要好好說明一下應該就可以解決的……啊,對了。如困可以的話,能請你關掉休息室的攝像機和麥克風嗎?我有些秘密的話要說。”
  “啊,我是沒有問題的……只不過……”
  “拜託你了。”
  寶拉打斷了還想開口說話的船長,跑進了走廊,走進前部的休息室——這個多用途空中戰艦主要用於運送重要人物,因此在艦體加裝了一個展望休息室——寶拉看到一個正站在窗旁背部不住顫動的身影。
  “原來您在這裏啊,陛下。”
  慢慢走近教皇的寶拉談談說道。突然回過頭的教皇此刻的表情像是一隻剛剛出生第一次見到人的兔子一般。
  “你突然就跑了出來到底是怎麼回事?局長也很擔心您。”
  “佩、佩卓斯!”
  一聽到“毀滅騎士”的名字,教皇臉上立即浮現出擔憂的神色。抬起頭看著寶拉,戰戰兢兢地問道。
  “這樣……這樣下去的話,佩、佩卓斯會怎,怎麼樣?剛剛在,在地下室,聽到他,他說要負,負責任……這樣,一回到羅馬,兄長應該會很生氣的……”
  “嗯,沒錯,可能會受到很嚴厲的叱責。”
  既然被他聽到了,那也就沒有辦法再隱瞞事實了,寶拉如實地回答道。
  對於如今的教皇本人,寶拉並沒有半點敬意。在她看來,如今的教皇只不過是一個身為神的法定執行者的呆頭呆腦的少年而已。
  “而且,可能不是受叱責就可以解決的事情。最壞的話,局長很有可能被免職……但是,這個結果局長本人似乎很清楚。”
  “啊啊,都是我的錯……”
  寶拉的話剛說到一半,教皇的臉色已經變得死灰,抱著頭,淚水不住往下掉。
  “如果我那個時候沒有……沒有說要救她的話……佩卓斯就不會……怎麼事情會變成這樣……我,我……”
  “……”
  教皇不斷在數落自己的不是,看樣子他似乎已經意識到是自己讓忠心的騎士陷入危險之中。他接著抬起頭,拉了拉寶拉的衣角。
  “葆、寶拉,你就按照事實向我的兄長報告好了。這一切都不是佩卓斯的錯,是,是我,我在那個時候命令佩卓斯……所以……”
  “這樣行嗎?”
  看著滿眼淚光的教皇,寶拉有點感傷地問道。
  “如果向殿下報告的話,陛下你也不可能會沒事的。你會被關禁在聖天使城很長一段時間,這個你考慮清楚了沒有?”
  “關禁……”
  聽到寶拉的話,教皇臉色立即變了,身體不住地顫抖。他似乎是想起了那些被關禁在聖天使城直至老死的教皇的事。他閉上眼睛,過了一會,說,
  “沒,沒有關係。事情是我做的。”
  教皇顯得很激動,聲音有點發抖。他抬起頭正面地望著鐵青著臉的寶拉,這是他今天第一次,不,應該說是他生平第一次有勇氣正面望著寶拉。
  “那件事是我自己決定的,佩卓斯只是受我所托而已。我不可以把責任推到佩卓斯身上。我,我要自己負責任。而且,我,我……我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我,我那時候……”
  “噓……”
  “死之淑女”突然作了個手勢,打斷了教皇的話。並不是她厭倦了對方的話,而是此時寶拉感覺到有敵人靠近。
  “陛下。暫時請安靜一下。馬上就結束了……我知道有人躲在那裏!”
  寶拉的目光立即移到了休息室的入口處,對著沒有人的門口叫道,
  “真是夠機靈的,居然使用不視覺化迷彩……但是,你還是馬上出來吧?”
  “嗯,真不愧是‘死之淑女”啊!”
  話音剛落,門口突然唰地一下出現了一個人影。
  “你到底是誰?你看起來不像是教皇廳的人……”
  來者脫掉身上的光學迷彩衣——是個身材極為瘦小的男人。寶拉一邊望著對方冷靜地問道,一邊伸手在衣服裏搜尋合適的暗器。
  “你是密航者?還是恐怖分子?”
  “都不是。”
  男人簡單地回答道,語氣輕鬆得像是聊天。但是,兩人之間卻充滿著濃濃的火藥味。
  “我們剛剛在機場看到一架很像是女王陛下所用的飛船,接著在上邊看到了那個少年。於是我們用高空飛行船跟了上來。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是我要把他捉來當人質,給你添麻煩了。”
  “你想要捉教皇陛下當人質……,這是不可能的。
  話一說完,寶拉一閃身跑到了男人身後,拿起鴛鴦鉞往毫無防備的男人後腦勺襲去。
  “你真的太不自量力了……去死吧!”
  此時寶拉的速度應該及得上加速的吸血鬼,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此時完全聽不到任何暗器打中肉體和流血的聲音。
  “……我躲得夠快吧?”
  此時,男人右手拔出大刀,迅速轉身擋住寶拉的暗器,而左手則伸到腰邊拔出另外一件武器。
  “我不止是殺教皇,我也要你--“死之淑女”的性命。”
  “!?”
  寶拉立即往後跳了一步,假如再慢一秒的話,此時她的脖子上可能己經出現一道口子了。
  寶拉滿面通紅,被劃傷的耳朵鮮血不斷地往下滴。
  男人用眼角瞄了寶拉一眼,接著滿意地用舌頭舔了舔沾著鮮血的刀子。
  “我就是傑克……‘殺人狂魔傑克’阿爾比恩正統女王的忠實‘死士’之一。
  “嗯,凱特修女,因為那樣,所以現在消除‘霧’的幾率正在不斷地下降。”
  在大帳篷的中央處正擺著一台複雜的電腦。“教授”正坐在這台由隔離地區提供的長途通訊機面前,一邊優雅地看著監視器裏的修女,一邊悠哉地吞雲吐霧,似乎覺得這就是王宮的一角。
  當然,他現在所在之處並不是王宮的談話室。
  這個地方是倫迪尼姆市內的白金漢宮殿西側位於海德堡的水晶宮——東西方向長達五百六十三米,南北方向長達一百二十四米,純粹由二十九萬三千六百六十五面玻璃製成的巨型博物館面前的帳篷之內。
  帳篷內擺著掘削機、卡車等各種機器,在大小不一的各式機器的中間,身穿野服的士兵和身穿白色外套的科學家正在忙碌地工作著。但是,此時玻璃宮殿前被火燃燒著的堆著的物體並不是那些建築物。這豎著無數天線的複雜機器挖出來的是一個有小房子那麼大的物體。
  受厭惡人間俱樂部之托擔任這次行動指揮工作的“教授”,今天沒有像往常一樣穿著修道服,而是穿著灰色的工作服,戴著手套,看上去像是一位極普通的土木工作者。此刻,他正仔細地看著剛從口袋裏掏出的地圖和文件,頭上安全帽前的燈不停地在轉動,他現在的這身打扮和神態實在很難讓人相信這就是被稱為“羅馬最強的智者”的人,也完全看不出他是個追求時髦之人。
  “目前,包括水晶宮在內的八個地方的軍隊和王立科學協會,還有隔離地區的往民組成的隊伍已經結成了高周波發生聯盟。但是,不管怎麼說,現在我們要對付的是一個由無數微小電動組成的集合體。如果僅僅是消滅它的一部分,很有可能還會繼續增值。所以我們必須看準時間,抓住時機,一次性將它們全部消滅掉。嗯……現在是兩點鐘,離預定時間還有四小時。現在最大的敵人就是時間啊……啊,對了,你那邊現在怎麼樣了,凱特修女?已經起飛了嗎?”
  “嗯,已經起飛了。五分鐘前已經到達度霸海峽了,接著將飛過法國上空,直奔羅馬。現在教皇陛下好像已經不暈機了,精神狀態看起來很不錯。只是……”
  話說到這裏,凱特將手指放在眼角處,一副既擔心又有點猶豫彷徨的樣子。
  “修女艾絲緹留在那邊真的沒有關係嗎?教會那邊已經下令讓她回去……而且,她現在還去了溫紮城,不是嗎?是去逮捕她的姐姐瑪麗·史賓塞吧……”
  “啊啊,她是希望能夠說服她的姐姐並且在和平的狀態下逮捕她。我也試過阻止她……但是,你也沒有必要那麼擔心。托雷士也跟著去了那邊,還有曼徹斯特伯爵也一同去了。因為史賓塞是從戰場逃出來的,所以現在不過是隻身一人,勢單力薄,不能把他們怎麼樣的。”
  “嗯,話雖如此,但是……”
  監視器螢幕上,修女緊張的臉色並沒有因為聽了“教授”安慰的話語而稍稍得到舒緩。她只是輕輕歎了口氣,無力地搖搖頭。
  “亞伯變成了那樣,我總是覺得很恐懼,害怕。還有,最近一段時間,卡特琳娜的身體狀況似乎也不是很好……”
  “……米蘭公爵的身體變得那麼糟糕嗎?”
  在他們說話的這段時間內,“教授”面前的電腦不間斷地傳來檔。聽到修女的話,“教授”突然停下了在檔上計畫的手,將目光重新移到監視器的螢幕上,有點不安地歎了口氣,問道,
  “我在年末的時候就聽說她感冒了,但是具體情況並不是很清楚……你手頭是不是有她的病歷卡?”
  “不,我沒有。” 
  “什麼,沒有?啊,這可真是少有啊。米蘭公爵的病歷卡不是由你管理的嗎?”
  關於身體狀況欠佳的卡特琳娜的診察記錄確實一向都由凱特在管理。但是,樞機卿的健康狀況是不可以隨隨便便向外界透露的,因為這很容易就會引起政爭。凱特這麼做也只是為了防止政爭的出現。
  “你說病歷卡不是由你在管理……是不是發生什麼特殊的事情了?還是你不想給我看?”
  “不是。其實真的只是一點小感冒,主治醫生裏各裏歐博士診斷之後……並沒有寫病歷卡。”
  “教授”越聽越覺得疑惑。因為他自己從來沒有見過裏各裏歐博士這個人,所以有點懷疑這是對方編出來的。不,究竟為什麼會選擇這樣的醫生當卡特琳娜的主治醫生呢?
  “嗯,有點奇怪啊……知道了。等我有時間,再詳細說給我聽吧。我總覺得有點擔心啊。”
  “我會的。卡特琳娜大人總是不顧及自己的健康狀況……她現在的身體已經不那麼好了,我希望你能辛苦一點多分擔她的工作。她正是太過於操勞,才把身體弄壞的。”
  “嗯,這個我有同感。”
  “教授”像是回憶起了什麼,點了點頭——確實,對於誰都一樣,人生都是匆匆而過的。
  “人,一生只能死一次,所以沒有必要那麼快就死掉……啊啊,對了,凱特,我差點忘了有件事情想要拜託你……”
  “咦?什麼事情啊,教授?”
  “嗯,你……至少你自己要永遠健康平安……”
  “教授”臉無表情地說完這個話,眼光又回到了檔上。
  “你也知道,我沒有家人。你如果比我先走的話,那麼就沒有人會出席我的葬禮了……”
  “威廉,你……”
監視器螢幕那一邊的修女感慨至極,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該說些甚麼好。
  “教授,你為什麼突然說這麼不吉利的話呢?還是,你正在做一奇特的實驗呢?比方說研究出使人格變得完美的洗腦術,或者是一種讓人說出出人意料的話的藥物?”
  “……修女凱特,你認為我是在說笑嗎?”
  “教授”歎了口氣,停下正在文件上計算的筆。
  “我偶爾也會覺得感傷……覺得自己受到很大的傷害。”
  “啊?你還會覺得受到傷害……這個我可不知道。”
  螢幕裏的修女吐了吐舌頭笑著說道。
  “總而言之,我覺得派遣執行官‘教授’的長處就是自尊極強,以自我為中心。所以,你不要向我訴苦。”
  “我並沒有打算向你訴苦……”
  “教授”臉上的神色一下子暗談下來,又恢復到了阿爾比恩貴族特有的傲然神色。
  “嗯,總之要謝謝你的忠告。確實,我剛剛所說的話是過於傷怠了……嗯,那我就不再發牢騷了,趕快工作。不管怎麼說,這裏的各位可能需要我的才能啊。”
  “這才像是你嘛,威廉。”
  修女開心地點了點頭,笑著轉換到另外一個話題上去。
  “我送陛下回到羅馬後,馬上就會回到這裏來幫你完成復興工作。在這之前你可就要孤軍作戰羅,可能會很孤單寂寞,但是,你還是要多多努力啊!”
  “嗯,也不會特別地孤單寂寞的,但是,我一定會盡力。因為倫迪尼姆是我出生的故鄉……我眼看著它被一點點地燒掉,我也會覺得很心痛。”
  “嗯,那就請多多努力羅……!?”
  說著說著,凱特突然靜了下來,眼睛盯著某個儀錶。
  “急速高熱源反應……在這種地方怎麼會有潛水艇?啊,受到雷達探射!?”
  “什麼,受到雷達探射?”
  “教授”一聽到修女傳來的緊張聲音,立即探身靠近螢幕細看。傍晚的泰晤士河面上此時正浮起一個複葉機的殘骸,在那上邊正慢慢升起的是兩個噴進式炸彈……
  “不好,凱特,快閃開!那是……”
  但是,“教授”的警告已經太遲了。
  不,即使“教授”警句及時,也沒有什麼作用。螢幕上修女的影像一下子模糊了,再接著螢幕上的影像切換成一片深藍色的景象——對著海面的攝影機所拍到的只是海面上高高聳起的兩個火柱。火柱突然像是有思想一樣改變了方向,向著攝像機這邊襲來。
  “水中發射式噴進炸彈……為什麼會這樣!?”
  此時的修女沒有發出狼狽的喊叫聲,而是非常完美地採取了應對措施。
  監視器的影像又一次改變了角度,不停地震動著。數十個的白色光球落到了海面上,而直沖向艦由於受到了尾部噴出的高溫火花的反衝擊力影響迅速轉換了飛行軌道。就在這時,兩枚噴進炸彈分別爆炸,冒出極大的火柱。
  “嗯,幹得好,凱特!”
  “能得到你的誇獎真是無比榮幸……不過,話說回來,現在就放鬆警惕似乎太早了!”
  凱特的聲音仍舊是極緊張的。監視器的畫面又一次轉到了深藍色的海面上,此時海面上又一束火柱升起。
  “雖然不知道是哪個國家的潛水艇……但是,凡事可要適可而止。”
  就在這時,螢幕上的畫面又再一次激烈地晃動起來。兩道刺眼的光束迅速閃過,劃破黑暗。緊接著又有兩道光束往另一個角度射去。這些光束是飛船發出的AMM,它們迅速捕捉火柱所在的準確位置,啟動進接信管,將炸彈打回海面。
  這些發射得十分及時的光束使兩枚大型對潛導航彈失去了控制,沖向海面。就在它們接觸到海面時,大型的金屬殼立即四分五裂,露出無數的金屬塊。這些金屬塊——爆雷馬上沉入海底,過了一會,才開始爆炸。
  “……教授,對方就是昨晚上襲擊你的人,對吧?”
  凱特望著升起無數水柱的海面,一邊緊張地問道。無論潛水艇的裝備多麼精良,都不可能在經受這樣的爆炸後還能一點事都沒有。果然,過了一會,海面上浮起了不少機械殘骸。
  “到底是哪個國家的潛水艇?為什麼要襲擊教授和我……”
  “……凱特,小心!還有敵人活著!”
  和凱特一樣正全神貫注地盯著螢幕的“教授”突然看到了閃過的白光,立即大喊。這時,海面上升起來的並不是剛剛爆雷爆炸帶來的水柱,而是新的噴進炸彈。
  “啊啊……”
  凱特趕緊切換軌道,使飛船避過了襲來的致命的火柱。當然,這個時候是沒有辦法反攻對手的。這時,一個潛水艦狀的物體像是在等待這個好時機已久一樣,浮出了水面。
  “什……什麼?那傢伙!?”
  “教授”用力咬了咬煙斗,驚訝地說道。
  那個浮上水面的物體形狀和潛水艇差不多。
  它是個全長大概有一百米左右,中間向上凸起,沒有尾翼的全翼型機體。此時正慢慢浮上海面的它看起來像是一個血紅色的回力刀。
  “這是什麼東西……不是潛水艇!”
  “沒錯,這是……凱特,小心點!這是地面效果機。”
  看到這個狀似巨型回力刀的物體,“教授”聲音嘶啞地說道。
  地面效果機,是一種超低空飛行時,在它的雙翼之下會產生一種空氣的緩衝力,它就是借著這種緩衝力在海面上滑行移動的。這種機體在速度方面比船舶要快,與飛機比起來積載能力要強得多,而且,它具有懸浮運動性,可以進行超低空飛行,因而現在各國都致力於它的研究。“教授”本人也曾經看過多個機體和研究計畫書,但是,那些僅僅只是研究階段的東西。但是,他從來沒有聽說過螢幕裏這個具有潛行能力的怪物的任何消息。
  “到底這個機體是哪個國家的?……小心!凱特。”
  “教授”看到海面上的怪物已經開始急速向前滑行,不禁慌慌張張喊道。“鐵娘子II”作為空中戰艦確實是世界上最強的,但是,卻不能和這個低空飛行的怪物對抗。如果說飛船要打敗這個怪物,那麼方法只有一個——
  “往上!不要猶豫,往上飛!它不是飛船,它只有地面才能發揮它的威力,應該不能離海面太遠!”
  “是!”
  凱特慌慌張張答道,顯得有點狼狽。緊接著,飛船下方一束火焰噴了出來,飛船立即升向更高的軌道。
  但是……
  “嗯,這樣就想從‘紅色男爵’手裏逃脫嗎,派遣執行官?”
  無線對話機那頭突然傳來侮蔑嘲弄的聲音。
  還沒有等凱特和“教授”搞清楚那個通過軍用無線電傳來的冷酷聲音,下一到,原本在海面滑行的怪物忽然像毒蛇抬頭一樣,以幾近乘直的角度急速向上升起。
  “啊,居然,飛起來了!”
  “是啊……居然也能進行高速滑行!”
  “教授”驚訝地感歎道。
  他剛剛剛完全沒有估計到對手居然還有這樣的推動力。這本來是噴氣式飛機——要是全翼式飛機才能做得到的。但此刻的怪物利用了滑行機的原理,雖然不能在空中停留很長的時間,但是。對付行動遲緩的空中戰艦已經足夠了。
  “不,不行了,背部被拉住……” 
  “凱特!”
  這時,“教授”看到紅色的回力刀狀機體以驚人的速度滑進了飛船的後方,緊接著,一束亮光由機體前方豎起的機關炮口射出,攝像機的影像完全消失了,與此同時,耳機裏傳來了震耳欲襲的爆炸聲。“教授” 立即除下耳機,對著麥克風大喊。
  “凱特!凱特!請回答!凱特……這看來很糟糕!”
  “教授”將耳機和麥克風放在桌子上,站了起來,拿起放在旁邊的拐杖,就急速走出了帳篷。
  看樣子剛好是正在找他。身穿工作服的長生種——溫妮紗向停住腳步的“教授”揮了揮手,接著從胸口取出了一張設計圖。她將設計圖拿到“教授”面前,問道,
  “我想請你看看這張圖……第二個回路的地方。這個回路可不能忽視啊。要是能解決這個的話,應該可以省下不少時間,也許就有救了……嗯,大叔,你這是怎麼了?臉色看起來不是很好啊,是不是吃錯了甚麼東西了?”
  “嗯,事實上,正在回羅馬路上的飛船出了點意想不到的狀況!”
  “教授”抑制住焦躁的情緒,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不好意思,溫妮妙,這裏指揮的事情就全部交給你了。另外,能不能請你幫我找到阿魯巴特,讓他馬上聯繫一下空軍?”
  “阿魯巴特?啊啊,我剛剛看見副首相還在這邊。那麼,一起找找看吧!”
  “謝謝。但是我要鄭重指出一點,你對於我的稱呼呢,我希望可以再尊敬一點……啊!”
  一邊跟在溫妮紗身後,一邊喃喃自語的教授突然停下了腳步。此時,腳下有一隻小狗正睡在路的正中央。差一點踩到小狗的“教授”望了小狗一眼,對著走在前邊的溫妮紗抗議道。
  “溫妮紗,這是你的狗嗎?既然你要養狗,就應該有主人的樣子。你讓它在這裏睡覺的話會礙路的,不是嗎?”
  “不,這不是我的狗!應該是迷路跑進來的野狗吧!”
  “野狗?是野狗嗎?”
  “啊啊……好像還不止這一隻,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晚上公園有很多的野狗。”
  溫妮紗一邊說著,一邊走到小狗身邊,跪下去輕輕摸著它的頭。
  “剛剛應該沒有聽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無緣無故這些狗像看熱鬧一樣聚集到這裏來。這些狗,真是麻煩。另外給它找個地方睡覺吧。”
  “……只是野狗?”
  “教授”聽了長生種的話,緊接著問道。確實從剛剛開始,他們就看到公園裏正忙著工作的人群中間有一些奇怪的身影,除此之外,還不時聞到隨風飄來的野獸臭味。但是,他們郤乖乖地待著,現場沒有半點混亂的跡象。
  “啊,數量未免太多了吧?最初確實覺得有點奇怪,但是,它們也沒有幹甚麼,很聽話,暫時就不要理會它們了。”
  “野狗……野狗群……”
  “教授”聽了溫妮紗的話,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腦中突然有種不吉利的預感。
  “我記得,修女莫妮卡在伊什萬特……對了,糟了!”
  “教授”突然喊了起來,用拐杖指著溫妮紗身邊的小狗說道。
  “溫妮紗,離它遠一點!馬上告訴波斯維爾,把這些小狗趕出公園……” 
  此時,“教授”顯得很激動,滿臉通紅地喊道。就在這時,寂靜的夜突然傳來了野獸刺耳的咆哮聲。
  到底這是哪里的野獸在咆哮?聲音拖得很長,似乎極為淒涼,這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從地下傳來的一樣,讓聽的人不禁毛骨悚然。到底是什麼在叫?狗?狼?不,都不是,是別的野獸在叫……
  “嗯,你,你怎麼了?”
  溫妮紗看了地上的小狗,突然慌慌張張站了起來,有點狼狽地說道。
  “你這傢伙,怎麼突然……”
  “溫妮紗,危險!”
  “教授”看到地上的小狗己經裂開大嘴,露出牙齒,馬上對溫妮紗發出警告。下一刻,小狗已經無聲息地撲向溫妮紗。假如溫妮紗不是長生種的話,此時肯定脖子上已經被咬出一個大口。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溫妮紗反射性地用手擋住撲過來的小狗。小狗立即跌倒地上,但隨即站了起來,又作出隨時撲過來的姿勢。對於溫妮紗來說,只要她想的話,隨時都能輕而易舉地殺掉它。
  但是,就在她猶豫著要不要殺了這只狗時,它又再一次露出大牙撲了過來。
  “……溫妮紗,不要動!”
  “到底,這是怎麼一回事……”
  溫妮紗看著地上的狗,呆呆地說道。
  “它好像忽然變得很奇怪……”
  “不,你錯了。變得奇怪的好像並不只是它。”
  “教授”歎了口氣,抬頭望著工作現場那邊。
  “啊?為什麼?為什麼它們突然……!?”
  “狗……狗!”
  “工作現場閃過不少影子,緊接著傳來了人們淒慘的喊叫聲。雖然沒有聽到半聲狗吠聲,但是,襲擊工作現場的不是人,而是別的生物。
  “啊,糟了!”
  溫妮紗突然向教授喊道,她似乎現在才搞清楚事情的嚴重性。
  “不能再這麼坐視不管了!快一點,想想辦法……”
  “不,我並不想坐視不管……對於我們來說,有更加糟糕的事情……”
  突然,“教授”看到在夜色中有什麼東西在動。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的野獸,一眼看上去像是一頭狼——一頭灰色的毛上還掛著夜露的巨狼。
  但是,在自然界中真的存在這樣的狼嗎?它大得像一頭初生的牛犢,身上的毛茂盛得像一座小山。除此之外,他那綠色的眼睛裏閃動著像人一樣的光芒。充滿惡意地望著“教授”和長生種的溫妮紗。
  “啊啊,偏偏在這麼忙的時候發生這麼多麻煩事……”
  就在這時,野獸對著正在感歎的“教授”大吼。

IV
 
   “曼徹斯特伯爵,請你保證退路……”
   艾絲緹從剛剛降落在動甲胄腳下的機動穿梭機上跳了下來,馬上沖著同行者喊道。不等同行的長生種做出回應,艾絲緹已經對走近的自己“影鬼”開槍,隨即,“影鬼”的頭消失得一乾二淨。緊接著,她又開了一槍,另一個身影立即四分五裂。
   “你聽到了嗎,托雷士神父。我們暫時撤退吧!”
   艾絲緹一邊裝子彈,一邊對在不遠處開槍的神父說道。
   “只要找到奈特羅德神父的遺體,我們立即就逃走!它們數量太多了!”
   此時,黑黝黝的像類人猿的怪物幾乎充滿了這個教堂。他們一個接一個不斷地冒出來,不怕死地往前沖。如果一個個來的話,這並不是什麼大問題,但是,這麼多的數量確實是個威脅。
   艾絲緹扣動了幾下扳機,立即讓向自已襲擊來的幾個怪物消失。但是,隨即又有幾個怪物向自己沖來。隨後,有幾個“影鬼”甚至開始吃起地上他們同類的死屍。艾絲緹看到這個情景,不禁覺得噁心。
   “這樣的話可不行啊……”
   “聖女!”
   此時,艾絲緹聽到了門口曼徹斯特伯爵的喊聲。曼徹斯特伯爵揮動長劍一個接一個地砍著不斷靠近的“影鬼”們。雖然因為殘留的硝煙銀作用,他現在的身體活動能力甚至還不如短生種,但是,他的動作還是十分利索。
   “快點找奈特羅德神父的遺體。要是找不到的話,就放棄吧……以我們的力量,沒有辦法堅持多久了。”
   “這個不用你說,我知道。”
   艾絲緹生氣地說道。接著,她的眼光移到了教壇旁邊的棺木上。
   “如果不找回遺體的話,會被這些怪物吃掉的。”
   一想到這些怪物吃屍體的情景,艾絲緹不禁覺得背脊發冷,她從機翼上跳了下來——絕不能把神父留在這群傢伙面前。
   “托雷士神父,掩護我!”
   “明白。”
   艾絲緹話剛說完,立即響起了槍聲。霎時,正走近的“影鬼”立即消失。艾絲緹忍著血肉的惡臭,一邊開槍一邊跑向聖壇。
   艾絲緹所使用的手槍身和槍床是連在一起的,所以很輕巧,用起來也很方便,但是,由於沒有什麼重量,所以沒有東西可以緩衝它的後衝力。所以,當艾絲緹打到第十發子彈時,她的食指已經破皮了,血不斷地往下滴,手腕像斷了一樣地痛。但是,她還是咬緊牙根,終於成功走到聖壇旁邊。但是,怎麼把這個棺材運出去……
   “啊啊……這個棺材怎麼運出去好呢?”
   艾絲緹站在棺材前,一時不知道怎麼辦好。
   她完全想不到辦法把棺材運出去。不管棺材裏的遺體多瘦,不管棺材板多薄,加起來的總的重量還是有近百斤,以自己這樣瘦弱的雙手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搬動它的。
   “該死,到底該怎麼辦……”
   “把頭底下.艾絲緹。”
   艾絲緹背後傳來平板警告聲的同時,槍聲也響起。艾絲緹回頭一看,一個正準備襲擊自己的“影鬼”的上半身已經血肉模糊。
   “讓我來負責奈特羅德神父的話後,機械地點了點頭。托雷士神父脫掉已經被鮮血染紅的法衣,單手托起棺木,而另一隻手還握著手槍,不斷射擊向自己靠近的“影鬼”。而艾絲緹按照神父交待地走在後邊,此時正在往空彈夾裏裝子彈。
   剛剛沖進來的時候看見院子裏停了幾輛高級轎車,假如這樣強行突破能夠到達那裏的話……
   “把那個女人留下,行嗎?教皇廳的!”
   就在這時,沙啞機械的聲音由機動穿梭機那端傳來。
   不,正確點說,應該是由被壓在機動穿梭機下的動甲胄麥克風那端傳過來的。就在這時,突然傳來巨大的金屬響聲,動甲胄忽然從穿梭機底下溜了出來,揮起大刀,將穿梭機整整齊齊劈成了兩段。
   “啊,動甲胄……不好!托雷士神父,快點閃開!”
   這時的動甲胄揮動大刀左劈右砍,將周圍的“影鬼”們一下砍個粉碎。這時眼看刀子已經接近托雷士神父,艾絲緹馬上叫。但是,意識到危險的托雷士神父郤來不及採取回避行動。不,或者應該說是由於他想要保護身後的艾絲緹而沒有辦法採取回避行動。
   藍色動甲胄的刀子橫著插進了神父經過強化的身體,神父的高分子素材人工皮膚、還有形狀記憶塑膠製成的肌肉纖維全部遭到了破壞。神父接近五十公斤重的身體一下子飛了起來,撞向牆壁,跌在牆角的瓦片堆中。
   “托雷士神父!”
   艾絲緹馬上往神父跌落的地方跑了過去,但是,巨人的腳突然擋在了她前邊,她被迫停了下來。
   “啊,艾絲緹……我們又見面了。”
   “姐姐……”
   艾絲緹抬起頭,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正盯著自己的那只單眼。
   先前被穿梭機壓過的動甲胄身上現在已經凹凸不平,各部的關節處火花四射,而左臂更加是無力下垂,似乎已經動不了了。即使這樣,它似乎沒有失去步行的能力,它拖著沉重的腳步,踏著瓦片和“影鬼”的屍體,一步步走近艾絲緹。艾絲緹拼命往後退,但是很快她的背部就靠到了牆壁——已經沒有地方可以逃跑了。
   “這麼晚了,你還在這裏玩,這是怎麼回事啊?不過看起來好像不是過來看我的。”
   “啊,姐姐,住手吧,不要再這樣做了……”
   艾絲緹用沙啞的聲音,對正從艙口探出頭的女人喊道。如果單單從外表看的話,兩個人確實是長得極為相象的姐妹。但是,性格呢?如今兩人的立場已相差得太遠了。
   “還來得及。所以,不要這麼做了……如果你要得到王位的話,我不會阻攔你的。所以……”
   “所以?所以,你是想說你可以把王冠施捨給我,對嗎?你是想讓我欠你的人情?哈哈,你說笑也要適可而止啊,艾絲緹。”
   這時,修長的身影由操作室跳了下來。在燭光照射下的臉雖然沒有血色,但是眼睛裏卻充滿了狂熱的光芒。那些“影鬼”們此時似乎被他們姐妹之間的異樣氣氛嚇著了,只是圍著她們,不敢去靠近。
   “我至今為止,從來就沒有受過別人的恩惠!一次也沒有!從來就沒有人願意對嗜血的軍人施捨恩惠,從來就沒有人這麼做……我和你完全不同!你甚麼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一切了。”
   “啊,我……”
   我的生活也絕不是那麼容易的——艾絲緹正打算要生氣地反過來怒吼,卻忽然發現自己的愚蠢,於是放棄了這樣做。
   就跟自己不知道姐姐的人生一樣,對於姐姐來說,她對妹妹的生活也是一無所知的。人,有時候也絕對不會從真正的意義上去理解他人。就算是那樣——
  “姐、姐姐,請…請你聽一聽我的話。我實在是討厭跟你自相殘殺!”
  就算是這樣,至少也能夠站在他人的立場想一下——艾絲提唱著雄辯的挽歌,拼命地抑制住可憐自己的感情。不管怎麼也要找出妥協點來說一說。相依為命的兩姐妹——如此骨肉至親,卻不停地互相鬥爭殺戮著,這樣的情況是多麼讓聞著傷心,聽著流淚啊!
  “的確,我剛開始認識姐姐你的時候,姐姐的事情我是一點都不瞭解的。可是,自從開始與姐姐你碰面後,我就一直覺得你是一個多麼優秀的人。然後我知道那個優秀的人是我的姐姐,我十分地高興,真的……”
  “艾絲提……”
  那一瞬間,瑪麗那雙冷漠的像冰一樣的瞳孔裏突然充滿了柔和的光。然後,那怒氣騰騰的臉上也頓時平復了起來。她低頭望著自己裹者繃帶的左手。
   “你真夠體貼的,而且真誠實啊!就因為那樣,你無論對著什麼樣的對手也能說出真心話啊!我現在終於能夠明白為什麼很多人都喜歡上你了。可是……”
   她有在聽自己說的話——聽了姐姐那麼溫柔地對自己說話,艾絲提頓時放鬆起來。就在那時,對方的眼睛中閃現出冷冷的光芒。
  沉靜地輕聲細語的瑪麗的手悄悄伸向了腰際間的軍刀。伴隨著重重的金屬聲音,出了鞘的劍指著艾絲提的臉的時候,瑪麗的嘴唇輕輕張開,仿佛那不祥的下弦月。
  “可是,你最好記住,可愛的妹妹……那種誠實在能交到很多朋友的同時,也會萌生出少數非常憎恨你的敵人的。”
  “啊?!”
  隨著風被撕裂般的聲音,霰彈步槍反射性的被舉起抵擋,然而鋼刀已經深深地砍在槍身中部的地方。
  艾絲提把步槍當作盾牌向後退的時候,向著她揮舞著軍刀的瑪麗悲哀地喊道。
   “我們,我們為什麼是姐妹?要是我們是沒有關係的陌生人,我一定也會像其他人一樣喜歡上你的……”
  瑪麗一邊把差點就能把妹妹的性命奪去的軍刀收回來,邊喘了口氣。可是,武器放在肩上,跟臉平行著,從刀子上發出的光芒照出來的美貌卻是一張淒傖的臉。
   “既然生為姐妹……既然是這樣的話,我們就不得不殺你了!”
   “?!”
   我會被殺掉的!
  艾絲提像拿著棒子一樣握著斷了一半的霰彈步槍,一邊舉了起來,一邊閉上了眼睛。
  站在被塑造成的聖女的立場來說,在聖堂迎接死亡應該是最理想不過的事情——這個時候,混亂的頭腦中禁不住會冒出這樣的想法。
  可是,在接下來的一瞬間,從艾絲提耳邊傳來的既不是自己發出的悲鳴,也不是頭蓋骨斷裂的乾枯聲音。
   “……雨?”
  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這是瑪麗驚訝的聲音,艾絲緹反射性把落到臉頰上的冰冷水滴往臉上抹。就在那時,在發出嘩啦嘩啦的輕快響聲的同時,一陣驟雨從旁邊傾注下來。
  是過雲雨嗎?不,要是那樣的話就很奇怪了。雨滴比起晚霞來還要暗,比起雪來還要冷——最重要的是,這裏是聖堂內部。是室內!
  “啊,終於經過十二個小時了,可怎麼總覺得是在虛度光陰。
  艾絲緹循著聲音的來源低下頭,看見了阻擋在自己與姐姐中間的穿著喪報似的黑禮服的影子。那是叫艾依紮克·巴特拉的管家嗎?還是在通緝名冊中有名的伊薩克·費南度·馮·坎柏菲呢?總之,那裏站著一個有像死魚眼一般的雙瞳沒有一絲光亮的男人。
  無視妹妹驚愕的神情,瑪麗用力地握著手中的軍刀惡狠狠地叫道。
  “——把她剷除掉,坎柏菲。我的妹妹……那個女孩是我最大的障礙,就在這裏幫我把她剷除掉。
  “那,這樣好嗎?”
  那張長長的臉似乎在思索著甚麼,一雙混濁的眼睛轉向了瑪麗。他用那種殷勤的,能夠使聽到這番話的人不會產生不愉快情緒的口吻忠告。
  “史賓塞大佐,就像您剛才所說的,站在您妹妹那邊的人很多。冒眛地說一句,您現在只有一個人了……就算不像剛才那樣,要真的這樣做的話,人們會認為殿下您這樣是任性而為而背棄您。而且,如果不是有您拖延時間,我們連用‘湖之劍’來殲滅倫迪尼姆的時間也沒有。殿下,現在還不如趕快逃走吧!”
  “什麼……?”
  瑪麗的眼睛裏透出像冰一般冷的視線。
  那個男的必恭必敬地把手放在胸前,迎著那雙折射出仇視的雙眼。
  “殲滅倫迪尼姆是什麼意思啊?坎柏菲!‘湖之劍’不是用來把王都從外部割離開去的嗎?你說,拖延時間是什麼意思?”
  “啊,這樣說起來,殿下似乎還需要說明!”
  好像想起了重要事情似的,坎柏菲嘮叨了起來。他仍然用流暢的語氣來說著令人恐懼的事情。
  “‘湖之劍’在兩個小時後會再度‘發光’,比起前一回的‘發光’規模更大……倫迪尼姆全境都在微波照射的範圍內,應該沒有人能在這個地域裏面存活的。”
  “開玩笑吧!?”
  這時,那個充滿殺氣郤一直不失冷靜的聲音突然變尖了。她驚慌地緊握著手中已經被汗水弄濕了的軍刀怒吼著。
  “‘湖之劍’充其量是用來孤立倫迪尼姆的工具罷了。在那個時候,應該是我把地方軍隊叫來佔領王都啊!殲滅就應該是這樣才對!”
  “那麼,您說的是……”
  好像很困惑似的,坎柏菲微微傾斜了頭。他摸著下巴回應道,那種口吻就像被一位成績極差的學生指責自己打錯分的老師一樣。
  “恕我直言,倫迪尼姆變成怎樣對我而言並不值得關心也談不上有什麼利害。我只希望有十二個小時……啊,我在說那事的時候主人好像已經來了。”
  “哪……”
  把魔術師的回答打斷的聲音好像是從天而降、又或者是從地底湧上來的。不,是在耳邊,又或者是世界的盡頭——
  “早上好啊,各位!昨天都有睡得很好嗎?我就睡得很香啊!今天一天都要充滿精神的哦!”
  “……我說你,現在只不過是淩晨四點而已啊,要說早安的話還是早了一點吧?!”
  就在坎柏菲苦笑的時候,視線開始轉向從聖堂冒出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那個積水的地方。在室內下的黑雨——儘管比剛才下得更大了,但燭臺的蠟燭郤一根也沒有熄滅。那種不可思議的液體一股勁地起伏著。不,那不是起伏著,是集中在中央處往上湧,開始分散成複雜的形狀。那些是——不是,並不是人做出的形狀。就好像有一雙看不見的雙手在搓著粘土,慢慢地做出了一尊雕像似的。
  “那,那個人……”
  “啊,早上好啊!艾絲緹,一天沒見咯……身體還好吧?!”
  坎柏菲對著輕薄地拍著翅膀、豎起小指的那個男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早上好——精神似乎不錯啊,該隱大人。”
  “啊,因為現在的一切麻煩都能避開了嘛,派執行官、還有那個遲鈍的笨蛋……”
  無線電的那端響起了一個女性的聲音,那聲音就像正在狩獵的野獸的咆哮——而且是殘酷的、兇暴的、沒有人性的食肉獸般。
  同時,掠過上空的全翼型機體——血紅色回力刀形狀的怪物,在船尾冒出黑煙的空中戰艦後面不停迴旋著。
  “可是,這個樣子,‘赤之男爵’充其量也只是給我們看了看美麗的煙火而已……”
  “船尾攝影機全部毀壞,射擊指揮雷達被炸,第三燃料庫拋棄……”
  可以說總算勉強地倖免了致命傷,但“鐵娘子II”後部的損毀卻也是非常嚴重的。特別是射擊指揮系統更是變成了碎片。如果這樣的攻擊再來,便將會是最後一次了。
  “總之,不要繼續上升了!”
  凱特一邊再確認艦體的損壞程度,一邊在估算著艦體承受能力的極限。她嘗試著不讓後面徘徊的敵機看見自己的背影,然後對舷側的速射炮發炮一個勁地胡亂射擊,準備利用彈幕把那赤色的使者包圍起來。
  “——搞定!”
  “啊,漂亮!”
  說是瞄準了,要是對方在空中戰艦中,彈丸的驟雨應該的確能捕捉到。但是,怪物像裝了馬達似的滑溜溜地橫滑過了側面,回避了所有可以達到這邊來的炮口。
  “怎麼了,不是最後一擊了嗎?派遣執行官。”
  伴隨著挑釁的聲音,紅色的機體潛沒下去了。
  它避開了彈雨,慢慢地潛到“鐵娘子II”的艦底。
  “咕……”
  像是經過苦練的拳擊家的有力步伐一樣,雖然驚慌失惜,凱特馬上打開了艦底的炮門。兩發細長的誘導式火箭彈向對手飛過去。可是——
  “不行……太近了!”
  誘導彈的發射和怪物突然地提升高度幾乎是同時進行的。射向快要碰到接觸線的紅色惡魔的兩發誘導彈結果都沒有被點著,然後落入了海裏。為了防止因火箭彈的誤爆而引起射出器破壞,在射出的幾秒內套上安全裝置不會啟動火箭彈和近接信管。敵人顯然知道了這一點,就迅速地跑過去接近它。這樣狡猾——絕對不是只會為自己的腕力感到驕傲的狂戰士。
  “太強差人意了!對方,真的很……很強啊!”
  惡魔步槍的火舌噴出的時候,“赤之男爵”的機統彈正在舔食著船艦的底部。受到炮彈的衝擊,巨大的船隻搖動得很厲害,被射穿的裝甲板剝落了。
  “真可惜啊,凱特修女……”
  凱特被左右方噴出火花的引擎嚇到了。當她正準備用自動滅火裝置的時候,耳邊傳來了冷笑。那是一邊旋轉著機體,一邊再次盤旋到上空的怪物中傳來的強制通信。
  “派遣執行官,要是不考慮對手是我這個蘇珊·馮·斯科盧菲尼——薔薇十字騎士團,位階5=6‘赤之男爵夫人’,要取得優勢應該就比較容易吧……可是連阿紮拉什攻擊的那一方都還有反應,看來還是不需要為這樣的狩獵成果而自滿!”
  她長歎了口氣低頭一笑。
  另一方面,凱特一邊在檢測艦體各部分的損壞,一邊洗耳靜聽著對方的通信。
  (這個人……為什麼不給我最後致命的一擊呢?)
  最開始的時候凱特是抱著疑惑的——不管是打擊後部、還是攻擊艦底,不管怎樣這個敵人都可以給船艦最脆弱的部分給予致命的一擊,可是就眼睜睜地看著她逃開了。就好像特意不立刻宰殺那費了好大勁才捉回來的獵物一樣。
  可是,漸漸地她明白了他的用意——這傢伙是在炫耀。
  不只是現在這一刻,還有很多次機會都是可以把她擊墜的。儘管是這樣,這傢伙好像還不打算這樣攻擊——這是為什麼?嗯,一定是這樣。她想賣弄一下自己的實力,等待著這一邊絕望,然後再把她送下地獄。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啊?”
  “嗯,你說了什麼來著?”
  因勝利而驕傲自滿的“赤之男爵”傳來的聲音中混夾著一絲絲驚訝。
  純白的空中戰艦船頭突然往下沉了。一邊拖曳著噴煙的船尾,向低空下降——要把怪物的高度降到了自己最滿意的領域。
  “決定死心了嗎?還是,又在計謀著什麼圈套啊,嗯?”
  從無線電傳來的困惑的聲音消失了。“赤之男爵”也在華麗地旋轉著機體慢慢地降低了高度。它緊貼著海面用非一般的速度到達“鐵娘子II”前很遠的地方,再度旋回的機頭面對空中戰艦——赤色惡魔與白色天使像戰鬥中的騎士般互相面對著。就算是速度稍遜一籌的空中戰艦速度也有50海裏,至於“赤之男爵”就超過100海裏了。將近400公里的相對速度,在看距離計指針的那一瞬間,就變成接近0了。但是,雙方都似乎沒有避開的打算,正面地緊貼著海面突進。
  這樣的話,最後就只有正面衝擊了——這刹那的結論只能是這樣。
  “真可惜啊……‘IRON MEDEN(鐵娘子)’,低空才是我的領域啊,您最初那種驕傲眼神也消失不見咯。”
  伴隨著那自滿的聲音,“赤之男爵”的機體發出了波飛沫。
  潛伏在海中的怪物向著那樣緊貼著海面徑前進的“鐵娘子II”的船底——能破壞一切武裝的死角潛了下去。朝著海面上聳立的巨大身軀,向上方那失掉了裝甲、以無防備姿態出現的空中戰艦機關部前進,然後打開了炮門。
  “死吧!”
  “——我也這麼想!”
  修女那清澈響亮的叫聲與女魔頭惡毒的咆哮聲重疊在一起。
  就在這時,緊貼著海面飛翔的“鐵娘子II”巨大的身軀向前進方向呈螺旋狀半迴旋著。
  “這是‘鐵娘子II’嗎?”
  無線電裏的聲音被醜陋地割開了。看著正如在空中飛舞的鯨似的,“赤之男爵夫人”對緩慢持續著迴旋的空中戰艦放聲大罵。
  “——怎麼可能?飛船竟然能劃出這樣的軌道?”
  “蘇珊,你不是說過嗎?你也很醉心於自己艦艇的力量吧!”
  對於就算是擁有厲害機動力的怪物來說,要是在水中下潛的話,再淩厲的動作也會變得遲鈍起來。更何況,無論在那個時代來說,在立體戰鬥裏面從上方的攻擊是有壓倒性優勢的。直接面對驚愕的“赤之男爵”的,是凱特修女唯一平安無事的武裝——配置在氣囊上方七十五毫米處的炮口發射的同時,她毫不驕傲地指責著對手的敗因。
  “你要是再次向我發動襲擊的話,一定會在發揮自己優勢的能力範圍內——也就是低空中追擊我……要是這樣想的話,我也一定會這樣去駕駛的。”
  “嘩啦……”
  在水面冒出狀觀的水柱同時,在水中也發出了悲鳴般的怒吼——空中戰艦所使用的是大口徑炮,而被這大口徑炮直擊的“赤之男爵”裝甲板被炮彈轟爆。噴射機的燃料像血一般噴射出來,機體不斷顫動著。
  “這……這簡直是……像假的一樣。”
  可是,就算是這樣,怪物並未完全喪失機體的制禦能力。必定是因為有著超強的電動知性計算能力,利用流體力學把逆卷過來的水流和能最大限度地進行有效驅使,不然機體就必定會滑旋著飛出水面。
  但是……
  “我應該說過的……”
  凱特並沒有追趕拼命逃跑的敵人。完成將“鐵娘子II”艦體一邊恢復回常態,一邊只是淡淡地像報告實驗結果的科學家那樣向大家訴說自己的喜悅。
  “你真的就像我所想的那樣行動啊……已經,分出了勝負了吧!”
  “什麼?”
  面對修女那簡樸的勝利宣言,心中抱著疑問的“赤之男爵夫人”本來想去質問她——最後郤沒有這樣做。
  “還真是笨啊……嗯?從下方來的動態反應!?”
  她突然發現到從海底底層延伸上來的兩束光芒。因為還來不及確認正體認正體,而只是在採取回避行動的時候,光點——像槍一樣細長的兩根對潛噴射彈已經緊緊地逼近過來。
  “這……這不是剛才的兩發炮彈嗎?難道‘鐵娘子II’?你,你連這個都能計算到?”
  “正是這樣……對不起,欺騙了你,男爵夫人。”
  隨後,海底像正午的太陽一樣發出刺眼的白光——最後,好像傳達怪物懊悔似的,通信器裏滿溢著嘈雜的響聲。就在這瞬間,在海面上高高延伸出來的噴水柱一直傾注到‘鐵娘子II’的巨體。
  “呼……這真是讓人沒辦法啊……”
  要是沒有其他事情的話,大概會在深深緩一口氣之後稍微休息。但是凱特的思緒郤立刻變成考慮究竟自己接下來必須要做的事情裏哪一件最重要。首先,是要確認還有沒有其他敵人和診斷船隻的損害情況,然後必須向船內的乘客說明現在外面的情況。總之,對於目前的戰爭要不顧一切地去阻止。
  要是陛下受傷了的話,後果是很嚴重的——凱特連這個都要立刻停止去想然後跑到船內的監視器裏接著瞭解情況,但是——
  “這……這是……”
  在看到監視器中的畫面後,凱特不由得尖叫了一聲——展望室成了一片血海。
  最初,艦體巨大的搖晃是在寶拉用力地踢了床以後。
  外面到底發生甚麼事?圓潤的爆破聲湊和著空中戰艦的巨體劇烈的震湯怎麼想都是不尋常的。
  但是,對於寶拉來說,根本連確認那個機會和時間都沒有。從鞋子下傳來把床往後踢來的聲音,然後躲開了傾斜的牆壁,就像瞬間移動似地與對手縮小了距離。
  “呼。”
  “殺……”
  “死之淑女”和“殺人狂魔傑克”——從這兩個都並非劣等殺人者之間傳出尖銳的金屬破壞聲。
  高周波武器在互相搏鬥著,休息室裏面的空氣震動著,奏響著的怪聲。這時,用壓倒性的力量把刀彈開的骸骨男人仰向了後面。“殺人狂魔傑克”一邊向後仰,一邊想著要拉大距離,郤有一把小刀朝著他的下鄂飛襲過去。
  鴛鴦鉞具備了高周波,這種兇器——是從覆蓋著寶拉拳頭的手甲中伸出來的四隻鉤爪。在狹窄處,手腕握著的鴛鴦鉞迴旋著,把敵手的面具撕了來。“死之淑女”接著就要把恐怖分子的身體從旁邊斬開兩半。可是說時遲那時快,“殺人狂魔傑克”從後方跳躍起來,胸前被劃出了左右各四根紅色的血痕,可是恐怖分子本人已經快接近休息室牆壁的位置了。本來是準備逃跑的,可是偏偏自己闖進了鬼門關——漸漸意識到這一點的那個男人視線飄忽不定,眼睛似乎一直在尋找逃亡口。寶拉此時冷靜地宣告。 
  “完結了,恐怖分子……祈禱吧,為你的靈魂……”
  “該祈禱的是你吧,異端審問官。”
  在那張骷髏般的臉上掛著的薄薄嘴唇張開的同時,在那個男的前面出現了一個瘦小的少年——他接近了被發現而準備逃走的教皇。恐怖分子用像使出了皇牌似的表情,甚至是極自然的語氣來命令修女。
  “丟掉武器吧。不然的話,神的代理人就要走到神的跟前去了。”
  “你真是作了個愚蠢的選擇啊。”
  但是,受到脅迫的異端審問官的臉色絲毫也沒有改變,仿佛沒有把被恐怖弄得心神恍惚的少年教皇放在眼裏。她似乎認為爪的前端沾到的血很髒似的,一邊說一邊甩著那只爪。
  “人質之類的,對異端審問官來說是沒有用的……儘管是這麼說,那位畢竟是神凡代理人!”
  不帶一絲一毫迷惑地說完的瞬間,寶拉毫不猶豫地踹床。
  她轉過頭去漸漸地靠近把少年雙臂反剪的骸骨男人。
  “死之淑女”在教皇廳被號稱冷酷無比。但舉著那肉盾的恐怖分子應該對此沒有深刻的體會,或者,應該是考慮到教會的人不會眼看著教皇被殺而見死不救吧?他的這種錯誤推斷——對於寶拉來說應該是非常好的狀況吧。
  被骸骨男押著,歪著那張長滿青春痘的臉的少年是教皇廳史上最愚純最無能的聖座之主。要是他在這裏被殺死的話,之後繼位的應該就是法蘭西斯科·迪·梅奇樞機主教了——他才是真正能夠體現教皇廳的權威與權力的男人。寶拉對恐怖份子要把人質殺死的脅迫屈服的理由,應該不會是要找出主所創造的這個世界的真理。“死之淑女”像瞬間移動似的把距離越縮越小,她眉毛也不動一下,右手的鴛鴦鉞向已經變成了肉盾的少年胸口刺進去。掌劍會貫穿他貧弱的身體,然後是在他後面的那個骸骨男人的心臟。二個應該都會當場死亡了吧?這應該不會計算錯誤的——
  可是,如此完美的計算卻突然變得絮亂了。那是鉤爪應該從亞歷山大的心臟中抽出來的瞬間。
  “……”
  寶拉有著足夠的速度和力量的拳頭突然改變方向。就這樣一直向橫滑過,驚過了緊緊地閉著眼睛的亞歷山大的面前。緊接著,“死之淑女”往上一跳,受到藏身在教皇背後的敵人重重的迴旋踢。但是,這是一個不合時宜也不是偽裝出來的單純攻擊而已。
  十分容易地在對手的腕上劃上一道痕。
  “這……”
  “你在幹甚麼啊,異端審問官?”
  對著平常沉默寡言的“死之淑女”的饒舌,恐怖份子加重了驚訝的怒吼。應該是對於寶拉擁有必殺把握卻放棄了行動感到很疑惑吧。但是,他所採取的行動確實比之“死之淑女”的胡亂行為來說,絕對算不上甚麼——她一邊揮動著手上的刀,一邊把教皇撞到遠處。
  “哇,哇……哇……”
  “嗤。”
  寶拉把發出驚叫聲的教皇撞到一旁去的時候,“殺人狂魔傑克”趁著相互接近的時機捉住了修女。寶拉雖然反應迅速地用鴛鴦鉞擋住了描畫著詭異曲線飛過來的鋼刀。但是——
  “葆、寶拉,上面……”
  亞歷山大的警告根本沒有起作用。雖然修女順著亞歷山大警告的方向抬頭一看,一隻粗壯的巨腕還是狠狠地打中了修女的太陽穴。巨腕——從“殺人狂魔傑克”後背長出的副腕,其力量幾乎能夠與格鬥戰用的機械化步兵匹敵。就算“死之淑女”的速度再快,還是無可避免地被這一擊打飛出去。
  “修、修女、寶拉!寶拉!”
  “為什麼,現在的……”
  被狠狠地撞到牆壁上,躺在跌落的床上頹廢的“死之淑女”在朦朧與淡薄的意識中反省著,但並不是因為害怕恐怖份子的副腕。關於強化步兵的能力其實已經在“毀滅騎士”的報告附件中提及過了。比起那些,為什麼自已中斷了必勝的攻擊,轉而使用了勝算比較低的戰術呢——就算是反省了也找不出合理的理由。
  (為什麼會猶豫了呢?我……)
  大概是因為頭腦受到很重的一擊而變得很遲鈍吧——對著自己引導出來的結論,修女本身也禁不住覺得荒謬。
  可是無論怎樣,結果都是毫無疑問的——自己確實放棄了殺死人質和敵人最正確的選擇。為了這個不像樣的、流著眼淚連續呼喊著寶拉名字的少年。
  (不可能。我竟重蹈了局長的覆轍……)
  “正在訪問阿爾比恩的教皇和異端審問官們要是被殺了,羅馬是不會就這樣默默地……”
  就在修女對自己得出的結論還滿腹疑惑的時候,男人的聲音卻打斷了她的思考。
  “殺人狂魔傑克”一邊接近寶拉,一邊慢慢地開口。修女靜靜地用刀子劃了一個十字,用因為腦震湯而視網膜混濁了的瞳孔緊緊地盯住他。“殺人狂魔傑克”看著修女冷淡地喃喃著。
  “要是那樣的話,阿爾比恩的內亂就會更加厲害了。混亂後是混亂,紛亂接著紛亂……然後,內戰就像陷入泥沼一般越陷越深,對於我們的女王陛下來說,這就是最好的時機了。”
  (還有一點,還有一點,要是還有時間的話……)
  照射進來的光線看上去變得混混濁濁的,寶拉用漸漸恢復過來的神智分析著狀況。大腦所受的打擊似乎沒有想像中的嚴重,四肢的前端已經開始有陣陣微弱的痙攣和反應了。十秒後,應該可以再動——但是,已經不能再有十秒了。“殺人狂魔傑克”已經站在修女的身前,刀子對著她的心臟準備在上面插上一刀。
  “已經懺悔完了嗎,異端審問官?我嘛,也沒有時間玩了……很快你就可以去你們最愛的神身邊了——”
  (不行,來不及了!)
  眼睛睜開著,卻模糊地無法對焦,寶拉在那一瞬間似乎已經確認那種感覺就是心贓被刀穿透的死亡的感覺。
  “——哈哈,死吧,修女……啊……”
  男人突然發出的狼怒吼在不甚寬敞的休息室裏迴響。
  寶拉反射性地抬高了頭。恐怖分子怒吼著甚麼?啊,他的脖子上好像有甚麼——或者說好像有甚麼緊緊纏繞著……那是?
  “小子,現在還沒到你出場的時候啊!”
  “葆、寶拉,逃吧,快逃!”
  怒吼聲敲擊著半覺醒狀態的修女的神經,夾雜著少年那尖銳的聲音好像在說著甚麼。
  “快點逃吧……然後,去找佩卓斯……”
  “——亞歷山大陛下?”
  寶拉控制著那還不能準確發音的舌頭,叫著少年教皇——或者是救了自己一命的人的名字。可是,下一刻,少年的身體被恐怖份子的二隻副腕拉離了男人的腦袋,然後毫不留情地拋向牆壁。
  “討厭的小鬼!”
  比起殺死寶拉這件事,恐怖份子此刻子像更在意不能原諒自己居然讓這樣的少年有機可乘的事實。
  小刀在咆哮著的恐怖份子手中閃閃發光,有30釐米長的刀正準備把微弱地痙攣著的少年的脖子割下來了——
  “陛,陛下!”
  世界像螺旋狀地回轉著,慢慢地能夠成功活動的寶拉站了起來。就在那刹那,恐怖份子的刀鋒已經接觸到少年的皮膚。
  對,就像是整個世界都在旋轉一般。休息室也在旋轉,能看見移到昏暗海面上的窗戶玻璃裏映照出滿天的星星。
  震動聲和七十五毫米炮的發射聲從天頂的方向——艦體現在180度傾斜著,也就是從海面的方向傳來轟鳴聲。
  但是,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是誰也不可能注意到外面正在發生甚麼事的。重力法則像暴君一樣揮動著拳頭把他們的肉體往天井狠狠地撞擊。悲鳴著的亞歷山大和正準備割斷少年脖子的恐怖份子都失去了平衡,擺出像被小孩子丟棄的玩偶一樣的姿勢落了下來——唯一例外的是寶拉。
  “……”
  “死之淑女”一言不發地對正變成天花板的他面猛踢,然後她像長有翅膀似的從牆壁上走下,跳起來,從相五連結在一起的少年和恐怖分子中間像閃電一般滑了過去。
  “糟,糟糕了……”
  “那從地上消失,就像消滅罪惡的人一樣,我的靈魂將一直歌頌我主……阿門!”
  在被驚愕和憤怒籠罩的恐怖份子面前飛閃過“死之淑女”的手刀。
  恐怖份子的兩隻副腕被切斷了,發出了淒慘的叫聲。就在血沫高高地飛濺出來的同時,寶拉跳上了恐怖份子的胸板,給對方致命的一踢。直接命中心臟的腿在衝突的那一瞬間迴旋,把他的肋骨踢得粉碎,骸骨男人被踢飛到牆邊的男人,像壞掉的玩偶一樣正好落在天井上。
  “……啊,陛下,您沒事吧?”
  寶拉與少年說話的時候,外面似乎正發生甚麼騷動,休息室在高速旋轉後再回覆了正常。寶拉這一次沒有用跳躍保持平衡,而是一邊支撐著亞歷山大的身體,一邊確認對方有沒有受傷。
  “好像沒有傷到甚麼地方……有哪里感覺到疼嗎?”
  “沒……沒甚麼事……但……但是我的眼前……眼前覺得很暈……”
  “那麼,您暫時就在這裏休息吧。”
  少年教皇姑且算是救命恩人,是否應該用命令的語氣來跟他說話呢,寶拉的內心可能也在猶豫著。強硬要求少年坐在這裏,他就不用看到“死之淑女”的冷酷手段了。休息室的另一邊,還是能看見跌跌撞撞地站起來的人影。 
  “收拾掉這個恐怖份子就完成任務了。所以現在請您安靜地在這裏等候吧……”
  從背後流出來的血把整個地面染紅了,看到男人還是緊握著手中的刀,寶拉鄭重地、慈悲地給予警告。
  “已經分出勝負了,投降吧。雖然襲擊教皇的大罪是不可鐃恕的,但是,只要說出主謀的名字,說不定還可以慈悲地放你一馬。”
  可能是因為出血的關係,男人的聲音比最開始的時候弱了。但是,在那張骷髏似的臉上好像燃燒著地獄般昏暗的陰火。
  好像被削成薄薄一片的嘴唇痙攣著,“殺人狂魔傑克”用被血沾汙了的手緊緊地握住小刀。
  “我所效忠的那個人真的很不幸。權力、名聲、人材……她想得到的東西都在她的妹妹手上,但渴求著的她卻甚麼都沒有。我就只有一個人,就算死了也不會有人為我悲傷……啊,異端審問官。最後的對手是很有名的‘死之淑女’,真讓人高興啊,請你記住我的名字吧。”
  “你的名字?”
  就像殉教者一樣,男子緊握著身體前方的刀子。他的後背不斷地流出大量的液體,要是就這樣置之不理,應該也會立即死亡。最多再過一分鐘,他就會在這個地方暈倒。但是,“死之淑女”沒有拒絕男人的挑戰,她靜靜地問。 
  “要是在墓碑上面刻名字的話,你要刻上甚麼名字?”
  “名字到最後還是要丟掉的,沒有必要給死了的人取一個名字。但是,要是在墓上刻的話……”
  男人嘴角一張一合地動著——或者是在微笑著。他反手固定了迷幻般不停迴旋著的刀子,簡短地自報了姓名。
  “‘殺人狂魔傑克’——就這樣刻吧。”
  男人的身影突然消失不見了。
  轉眼間,一陣狂暴的風從寶拉的正面吹襲,修女服都被卷起了。但是,寶拉卻沒有動。只是在身體一側的手刀在一瞬間舞動了一下而已。
  “就把那個刻下去吧,把那個名字……”
  “死之淑女”盯著站在眼前的男人,她的臉上淌過一道赤紅色的線,在小聲地喃喃自語的修女的腳底下,開出了一朵小小的血花。
  隨後,沒有腦袋的男人沖到了背後的牆壁。
  
  “大叔,快躲到帳篷後面去。”
  面對突然闖進來的“怪物”,馬上作出反應的是溫妮紗。長生種女性長腿一伸,輕而易舉地把一根滾落在地的帳篷用支柱靈活地踢了起來。然後像投槍一樣反手把柱子握住,把尖樁的一頭向前投擲出去——因長生種獨有的怪力,支柱幾乎以音速飛了出去,其去向幾乎無法被視網膜所捕捉。
  可是,在一旁咆哮的“怪物”卻沒有避開。不,不僅如此,它還輕輕地扭了一下頭吞下了半根飛過來的尖尖支柱。
  “啊!為什麼?這個傢伙!?”
  看見鐵制的支柱卻像柔軟的粘土一樣被咀嚼著,溫妮紗叫了出來。就算從一直被短生種稱為怪物的長生種立場看來,這也絕非一般的生物。這是遺傳工學的產物,或是接受了生體強化處置的,不然就是從惡夢裏面來的真正怪物。
  但是,“怪物”一點也不在意對方驚愕的表情。它甚至原封不動地把那彎曲狀的柱子吐出來,用那雙明顯帶著知性的眼眸瞥了長生種一眼。隨後那個灰色的巨體一聲不向地開始疾走。
  “——溫妮紗小姐,快避開……”
  “教授”看見巨獸口中那粘粘的唾液就不再猶豫了。他越過溫妮紗的肩膀把手杖指向怪物,按下開闢。被發射出的壓縮空氣膠囊落在了猛衝過來的“怪物”的前面,在夜裏不斷冒出白煙。
  “嗚,眼睛好痛……喂,大叔。這是,這是甚麼啊?”
  “這是催淚彈啊!”
  “教授”望著對面的白煙,似乎能夠看到點甚麼。他臉上露出了一絲涼涼的笑容,轉動著手杖,“這與員警和軍隊所使用的武器比起來當然不算甚麼,但它的主要成分是十二種化學物質,用這個作為揮發促進劑再加上青銅。雖然不知道它的基礎是狗還是狼,但是它的嗅覺太好,應該還是會受傷的。”
  紳士正在解說的舌頭突然停止了運動。白煙被夜風吹散,對面卻看不見“怪物”的身影。溫妮紗好像也察覺到這一點,她愕然地叫了一聲。
  “糟了……那個畜牲,到底在哪里?”
  似乎從地獄的底部傳來的咆哮聲震動著夜氣。
  突然映入兩個人的眼裏的是一個佈滿了唾液的赤紅色口腔。
  “怪物”以就算是長生種也達不到的速度往背後一轉,像彈丸一般躍向了“教授”。
  “大叔,危險啊……”
  溫妮紗的輪廓在一瞬間變得歪曲了。在下一瞬間,那細長苗條的身體在“教授”和“怪物”的中間出現。
  “去死吧……妖怪!”
  女孩怒吼著,伸出了鉤爪向了跳過來的怪物鼻尖。
  “走吧,溫妮紗!”
  “教授”拿起手杖的時候已經晚了。怪物用快得難以置信的速度躲開了突擊過來的鐵爪。不,不僅那樣,他的牙齒插進了敵人的手腕裏——骨頭裂開了的聲音夾雜著女孩的悲鳴聲,溫妮紗的身體在空中描畫出弧形的軌道後狠狠地摔落到地面。正面受到離心力撞擊的肺一下子裂開了,從咆哮著的口中進尖銳的慘叫。
  “咕……”
  “不要動啊,神父……”
  “教授”快速地拿出手杖準備攻擊,卻有一個混濁的聲音把他的動作凍結了。
  一個不像從人類的聲帶中發出的,結結巴巴而模糊不清的聲音。
  “不要動……再動的話……就,殺……了那個……女的……”
  像是從異常笨拙的口中掏出片言隻語似的,在被壓著仰面倒下的溫妮紗身上的“怪物”張開了裂至耳垂的嘴,用閃著磷火般光芒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教授說著。它還伸出長舌舔著摒住呼吸的長生種少女的臉,不時露出喜悅的暗笑。
  “哈……哈哈……果、然、如、此,跟傳聞中一樣的傢伙呢……”
  本來,犬科動物的生理構造,應該是不能像人類一樣說話的。但對怪物此時所說的話,教授竟然能完全聽懂,甚至連話語背後隱藏著的狡猾和惡意都能清晰瞭解。
  “跟魔術師說的,一樣,你,保護不了,女人,的傢伙……”
  “……‘魔術師’!?”聽了怪物從口中吐出來的零散語句,教授稍稍揚起了眉。
  所謂的“魔術師”,就是指AX的重要通緝犯的名字,同時也是教授的老相識。
  “魔術師……你是巴特拉的同伴嗎?啊,不,你認識伊薩克·費南度·馮·坎柏菲嗎?”
  “巴特拉,坎柏菲,哪個都一樣……”
  溫妮紗剛才好像在重擊的衝擊力下失去了意識。怪物不懷好意地趴在早已因筋疲力盡倒下的少女身上,暗笑著。
  “魔術師,說,你,是保護不了女人的男人,讓未婚妻死了,修女凱特死了,這個女人,快要死了,連王孫女也……”
  “王孫女?是艾絲緹修女吧?”
  即使在這種的時候,“教授”也沒有忘卻身為阿爾比恩貴族的風度——即使情況危急,他依然擺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問著,一邊將思維全速運轉,一邊以閒話家常的悠閒口吻努力收集情報,也可以拖延時間。
  “那個女人,現在,溫紮城……”
  怪物的注意力,似乎已逐漸從教授轉移到躺在眼前的獵物身上。剛不耐煩地答完教授的問題,就馬上用自己的前爪小心的撕開了少女的衣物。看到少女袒露著雪白的胸部,怪物忍不住咽了口水。
  “溫紮城,魔術師,在,而且,更可怕的東西也在……死了,那女人,快要死了。”
  “啊……”
  “我,說了,不要動!”
  終於,教授作為阿爾比恩貴族的矜持也喪失殆盡了,他扭曲著面容低聲地呻吟著,想要揮動拿著的手杖。而怪物則貼著溫妮紗的臉,一邊張開了血盆大口,一邊嗤笑著。
  “你,在這裏,停下來,不許動。破壞了裝置……王孫女也死了……你,默默地,就這樣看著。要是一動的話,這個吸血鬼,就殺掉,吞掉……”
  “——要是能這樣的話,你就試一下吧。”
  就在這時,從地面上響起了挑釁的聲音。
  同時,無數的細小的針飛出——這是從“鬼女”的頭皮細胞那裏分離出來的發針。“怪物”的口中紮滿了發針,從它的喉嚨中發出慘烈的咆哮聲。然後,它已經開始注意到“教授”其實是在裝作失去了冷靜。對他來說,這完全是一個奇襲。映入眼簾的是一邊像小狗一樣悲嗚著的“怪物”,和一邊往後仰的教授。
  “咦,還演得真逼真啊。”
  溫妮紗驕傲地笑著,她一邊笑一邊膝蓋往上一頂,踢中了“怪物”的上腹。就算是個身材苗條的姑娘卻也是長生種,“怪物”被怪力彈飛了出去。
  “溫妮紗小姐,捂住鼻子啊!”
  從發出警告的紳士手杖裏飛射出白色的膠囊。膠囊落在正在悲鳴著的“怪物”腳下,這一次噴出的白煙能夠把怪物包圍起來了。但是——
  “這……這種程度……我……我想……毒氣之類的,對我來說是沒有效的。”
  在飛舞的煙霧中響起不算是悲鳴的話語。“怪物”充滿憎惡的咆哮著,它的沾滿血的口腔一邊吐出發針,牙齒卻一邊掉下來。
  “哼……這只畜牲……”
  溫妮紗看見已經發狂的野獸點了點頭。
  “好像就費了那麼一點力氣就把這個混蛋打倒了……”
  “已經分出勝負了。”
  對著不停在那裏嘮叨的長生種,“教授”的回答是冷靜的——而且沒有一絲動搖。
  “我們勝利啦——它已經不能再戰鬥了。”
  “甚……麼?”
  “教授”的結論就像解開了方程式一樣,這時回應他的話並非溫妮紗。

  背部毛髮倒豎起來低聲呻吟著的“怪物”突然不受控制起來。它慌慌張張地張開雙腳開始邁步,卻像醉得厲害似地東歪西倒著前進。然後,它把巨體浸到水裏,勉強維持著沒有倒下的姿勢。
  “哇……太漂亮了……太好的……您……是怎麼?你攻擊它的是甚麼?”
  “嗯?就只是催淚彈而已啊。但是,那個催淚彈裏面包含了大量的‘硫醛’啊!”
  “硫醛?”
  驚訝的溫妮紗扭轉了頭。要是根據“怪物”的能力推測,它的免疫機構應該接近長生種的。有甚麼現存的藥物能對如此肌體製造出這麼大的破壞嗎?
  “那是甚麼?那種稱作什麼醛的是厲害的劇毒嗎?”
  “不,要是弄掉了那些催淚效果,那對於我或者你們這些長生種來說都是起不了什麼作用的物質而已。但是,對於某種動物來說就會變成一種致命的毒素了——簡單來說,他現在就中了達姆尼基毒了。” 
  “啊,達姆尼基毒……”
  發出有點滑稽聲音的溫妮紗的臉變得一片茫然。
  “達姆尼基毒,就是那種讓狗或者狼吃了會死掉的那些嗎?”
  “正是那樣。為了提高我的催淚彈效果所以我加入了硫醛這種揮發性的有機穀氨硫酸化合物。”
  “教授”把回轉回來的手杖放在肩膀上,微笑著。他像一個喜歡惡作劇的小孩一樣目眨了眨眼睛,追加說明道。
  “看這個,中了達姆尼基就會流眼淚吧?就是那種物質才會那樣啊。但是在這種化合物裏有一點點溶血效果——就是說,有破壞紅血球的效果。可是,要是硫醛單體的話,那種效果也是會被分解的。但是,一旦這傢伙跟還原型的穀氨硫酸這種物質相結合的話,就會飛躍性地提高溶血效果,紅血球也會大量地開始被破壞……另一方面。自然界裏也有遺傳著血裏面含有大量的穀氨硫酸的動物。例如,狗啊狼啊……情況就是這樣了。”
  “你……你這個混蛋!”
  “教授”笑了起來,他的笑容裏面好像包含著點甚麼意思。他的鼓膜被刺耳的咆哮敲打了一下——“怪物”仍然像醉了似的迷迷糊糊地在那邊吠叫著。
  “絕對……絕對不能原諒……”
  看著那輸了的喪家犬,“教授”的瞳孔裏仿佛飄著雪,卻依然保持著悠閒自得的紳士風度。教授用手杖指著“怪物”的鼻尖,一字一句用力地說著。
  “本來,首先應該責駡它一頓的,現在沒有時間了……今天晚上我暫時就鐃恕你,快點消失吧。但是,這種事,沒有下一次了!”
  “……”
  果然厲害——“怪物”面對著連反駁餘地都沒有的威嚴脅迫,巨體裏發出的怒氣衝衝的吼叫沒有了。然後尾巴迅速夾在後肢中間,一步一步地後退。就這樣,灰色的巨體溶化在黑暗中。然後,野狗群也從公園裏消失不見了。
  “喂,喂,那不是很好嗎?那群傢伙要逃跑了。”
  “現在沒有辦法了。要是沒有一擊即中的話,事情就會變得更加嚴重。”
  “教授”臉上的嚴肅表情已經消失了。不知不覺中煙斗裏的火已經滅了,於是又點起一根新的香煙,紳士還在指示著那似乎不得要領的女孩。
  “如果在拖延下去,後果會很嚴重啊。首先應該是要解決那些事對吧?……就因為這樣,溫妮紗小姐,可以快點幫我找一個代替我的指揮者嗎?然後,和我去溫紮城——艾絲緹修女的那裏吧。”
  
  “什麼,這個男人?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坎柏菲!?”
  要是細心留意的話,在堂內出現的黑色雨水現在竟然一滴都沒有剩下,全部消失了。被雨水拍打著的艾絲緹他們的衣服上也沒有一絲雨水的痕跡。瑪麗走到滿面笑容的青年身後,一邊回頭看著黑衣的魔術師。
  “拖延時間?‘完成任務了’?難道……難道你是在利用我嗎?為了要利用我,才會把‘湖之劍’給我的?”
  “不是的,並不是因為要利用陛下才把‘湖之劍’交給您的。”
  到了關鍵時刻了,黑衣男人的回答仿佛惡魔一樣鄭重。
  “我是在思考怎麼才能有效地活用‘湖之劍’的時候,才很偶爾地才注意到殿下您的存在……老實說,其實其他的哪一個人都可以。”
  “……你!”
  殺氣不停遊走在那雙天藍色的瞳孔裏。白色的手瞬間迅速地迴旋過來,軍刀向魔術師狠狠地揮過去。可是,就在坎柏菲的頭會被砍飛前的一瞬間,一個白色的影插進了兩個人的中間。
  “是這樣的……被利用來做那種無聊的事情,不也是挺好的嗎?”
  白晳的少年滿不在乎地一邊摳著耳朵一邊喃喃細語著。
  “要是伊薩克對你做出了什麼失禮的事情得罪了你的話,我向你道歉。所以啊,要放開心胸,舒坦一點……”
  “……滾開!”
  軍刀舉在空中的女人聲音好像被冰雪凍結了一般冷冰冰的。她一邊彎曲著任何時候都準備把武器往下揮似的手臂,一邊發出短暫的警告聲。
  “那個男人唆使我,讓我去破壞倫迪尼姆——雖然你身為主人好像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但你要在我面前擋路的話,我就殺了你。”
  “嗯……嗯,不行啊……真的不行!殺氣這麼重,會糟蹋了你的美貌啊,小姐……”
  “嘿嘿”地傻笑著的年輕人的臉上連一絲的暖意都沒有。看他的樣子似乎一點都不害怕面前的白刃,正輕薄地搔著腦袋。
  “反正,即使被騙了也不過是冰山一角而已吧。為了那區區幾十萬人的性命就那麼生氣是不行的。要聳聳肩膀放鬆一下才行……放鬆……”
  “……”
  這一次,瑪麗沒有回答那足夠令人毛骨悚然的少年的話。她只是一言不發地轉動著拿著劍的手腕——冷酷無情地落下的軍刀,從年輕人的頭頂一直落到他的身體中間把他的身體切成了兩半。
  “……!?”
  “姐姐。”
  看著那些往上噴出來的血沫,瑪麗無聲地苦笑著,然後艾絲緹發出尖銳的悲鳴聲。
  噴出的紅色液體差不多把整個天花板都染紅了。但是那些液體並不是從金髮少年那裏噴出來的。加害者——瑪麗的一半臉被血染紅了,從她的肩膀中噴射出一條血柱。半瞬間後,已經完全斷掉了的右手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然後滾到了床邊。
  “這,這……”
  低頭看那滾到一邊的右手和手裏握著的軍刀,瑪麗突然失去力氣似的跪在地上。她看見了難以置信的一幕,她整張臉都因驚嚇而扭曲了——的確,那軍刀應該是斬到了對手的。他應該從腦門被分開兩半才對。那……那是為什麼?
  “啊……好像很痛啊……所以我說啊,我才不會鼓勵女孩子去使用那麼危險的東西啊~”
  另一方面,該隱說著並非令人很心酸的臺詞,露出一種驚慌失措的神情。在確認了跪在那邊滿身是血的瑪麗只是低聲地呻吟著而不能動後,該隱一聲不響地把視線轉到了艾絲緹那邊。
  “嗯,怎麼了?艾絲緹?臉色怎麼發青了呢?是不是吃錯了什麼東西啊?”
  “你,你不要過來。”
  艾絲緹一邊打開了散彈槍的安全拴,一邊發出顫抖的聲音。少年一邊哼著調子不一致的歌一邊走了過來。面對著年輕人的視線她緊張得快要吐出來了,但她還是顫抖著用手指扣了一下扳機。
  “你要再過來的話,我就真的開槍了……!”
  “開槍?要攻擊我嗎?啊……艾絲緹,真是讓人悲憤啊……像你這麼可愛的女孩子還會說出那種讓人害怕的話啊!?你的父母是那樣教育你的嗎?”
  “你,你,你把神父……奈特羅德神父殺了嗎?”
  艾絲緹不管他那種嘲弄般的話語給予的壓力。雖然散彈步槍的槍身己經嚴重彎曲了,但,只是那樣的距離的話,就算閉上眼睛也是能命中的——不,應該可以命中才對。少年一邊默默地站在一邊,艾絲緹像念咒語似的喃喃著,這時她發現了一張護身符似的東西。
  “你……準備……你準備對神父做甚麼!?”
  “嗯?啊啊……並不會做出甚麼事的……放心好了艾絲緹。”
  該隱淡淡地回答,好像要保證真的不會做出甚麼事似的。他眨了一下眼睛說道。
  “我們已經連成一體了……就,就只是這樣而已。”
  “你是說……你是說連成一體了?”
  “是的,連成一體,了就算是這樣說,也不是甚麼奇怪的事吧。”
  對著面帶疑色的修女,該隱慌慌張張地揮了揮手。他從西服的胸前的袋子裏抽出一張面紙來擦了一下鼻涕。突然在他面前出現在一隻不知從哪里來的豎著中指的手。
  “不管怎樣,我本來,都是二位一體的——是完全同型遺傳體。也就是說,我就是他,他就是我。現在我就是回到了從前——就算是這樣說,你還是不太明白對吧?!嗯,啊,就是說我們合為一體了,以後都一起這樣生活下去。他能夠得到我健康的身體,亞伯也不會再動怒了。我的身體裏面就像一個樂園,現在他就能安心地在這個樂園裏面永遠生活下去了。嗚……太好了,太美妙了……喔……哈利路亞。”
  該隱舉起雙手在讚美著神的榮光的時候,那個白色的男人圍繞原地轉了一圈。然後快樂地跳著一段舞蹈之後,向艾絲緹——正確來說應該是向修女背後被守護著的棺木伸出了右手。
  “就因為這樣,聖女大人,快點離開這裏吧。弟弟會很寂寞的!”
  青年那動聽的話語被含糊不清的步槍聲打斷了。
  那一瞬間,像受驚了似的張開口的該隱右半身消失了。從那被切短了的槍身放出的九發鉛彈把他的右肩連同手腕一起帶走了。
  那只還作著伸開狀的飛得遠遠的右手狠狠地被撞到牆壁上,發出響亮的聲音。但是,年輕人卻沒有倒下。不,他那身體連一滴血都沒有流出來。在那個已經斷裂了的筋肉和應該露出骨頭的傷口裏有發著黑色光澤的果涷狀的物體粘附在上面。那個瘦削的身體裏好像還隱藏著別的生物在裏面。
  “嗚……好凶啊……艾絲緹。”
  站在正前方那個把少年的手弄走了的修女,把還正在冒著硝煙的散彈步槍放到嘴邊吹了吹。雖然說是自己弄出來的,但她好像在這令人壓煩的空氣中停止了思考似的——相反的,被害人卻一直不停地吵吵閙閙抗議著。
  “嗯,我是有把你當作是朋友的,而且你又是弟弟的救命恩人。所以我想盡可能地對你友善一點。可是你偏偏……那樣對我?”
  該隱喋喋不休地訴說著不公平的時候,他的傷口也沒有變化。仿佛就像收集了這個世界上所有的黑夜然後把它們物質化了的黑暗——少年好像讓它在他的肌肉裏面呼吸著一樣,點了點頭。
  “可是,你真的那麼討厭我去靠近亞伯嗎?好,我明白了。對了,我想到一個很好很好的建議……艾絲緹,你,很喜歡亞伯對吧?!很想,很想一直跟他在一起吧!那麼,就一起吧。在我裏面……要是那樣的話亞伯也高興,那不是一舉兩得嗎?”
  “?”
  少年的嘴閉起來的一瞬間,黑暗開始蠕動了。
  艾絲緹反射性地蜷縮著身體的時候,從該隱的身體裏面溢出一個黑色的影子。
  那個影子與像海葵般的伸出無數的觸手狀的東西互相纏繞在一起,蜿蜒彎曲著,朝著修女一條直線地突進過去。
  要被吞了——艾絲緹作為生物對著面前那種恐怖,她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她只能用好像被破壞了似的聲帶發出悲嗚,看著從少年身體裏面溢出來的黑暗落下來了。要是那個時候沒有甚麼東西突然從旁邊閃出來推她一把的話,她的肉體就會永遠被這黑暗吸收掉,最終會變成一體。
  “姐……姐……”
  這時候迸進她喉嚨的是那種好像看見自己的肉體在一邊生長一邊消失的時候發出的悲鳴聲。她翻了個跟鬥倒在地上,在那個時候看見了那個推開自己身體的人。
  “姐……姐……姐!”
  “快……快點走……艾絲緹!”
  瑪麗的半個身體被黑暗浸入了,苦苦地呻吟著。瑪麗——艾絲緹的唯一的親人,右半身被觸手纏繞著,面容扭曲地回過頭。
  “快點從這裏逃出去……這傢伙不是你能鬥得過的……”
  “不,不要啊!姐姐……”
  艾絲緹看著姐姐在與她對話的途中已經被黑暗吞食了,她已經陷入了半瘋狂狀態地叫喚著。不,“被吞”是不正確的表現。把她跟瑪麗纏繞在一起的黑暗就像生物一樣粘糊糊的,黑暗無處不在,它把犧牲者的肉體變得模模糊糊的。黑暗跟瑪麗融合了,正準備要跟她同化起來了。
  陷入了半狂亂狀態的艾絲緹捉著姐姐包著繃帶的手腕。要怎樣對付活生生的黑暗呢?她不知道,所以只有一直哭著喊叫著。
  “我現在就救你出來……我要救你出來!姐姐……”
  “啊……我……還……還沒有叫過你妹……”
  儘管艾絲緹拼命地伸開左臂去拉著姐姐,但是黑暗卻沒有一點要放開手的意思。不慬沒有放手,黑暗更延伸了勢力吞了更多的犧牲者。艾絲緹的唯一的親人看著這一些好像與自己無關似的發出微弱的苦笑聲。
  “為,為什麼是兩姐妹卻……我甚麼都沒有,而你卻甚麼都有……地位,名望,權力,一切的東西……”
  那一瞬間,瑪麗的視線從正在侵入自己身體的黑暗轉移開去了,望著艾絲緹——那是一雙柔和的眼睛。
  “可……可是,可是我妒嫉啊……所以,從你那裏奪去了一樣東西……你的……奪走了你唯一的親人。”
  “姐……”
  瑪麗微笑的那一瞬間,她捉住了已經陷入半瘋狂狀態的艾絲緹的手的那一股力氣是出乎意料的大。那細長的手指從流著血的手中滑了下來。
  “姐……不要……你不能走……”
  “再見了,艾絲緹……你一個人要……”
  黑暗連別離的話語跟最後的祝福都吞食掉,誰的耳朵都聽不到。
  勉勉強強留了下來的瑪麗的肉體也被那個黑暗吞沒了。只是在最後,從黑暗中伸出來的細細的手像渴求著什麼似的張開手指,但是又被那個食欲正旺盛的黑暗又包裹進去,吞下去了。
  “啊……啊……姐……姐……”
  艾絲緹看著姐姐的一切都被黑暗吞食光了,她在那邊呆住了。
  在那裏,根本找不到一點痕跡證明瑪麗·史賓塞這個人曾經存在過。就好像那個女人從一開始沒有出現過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是,艾絲緹的嘴一直叫著那個名字。要不是那樣的話,恐怕真的找不到一絲證據能夠說明她的確是曾經存在過在這個世界上的人。
  “姐……那……那……”
  “嗚……還挺感動的嘛……”
  把已經變得虛無飄渺的艾絲緹的意識拉回現實中去的,是那瘋狂的傳道士般的叫聲。
  “嗯……真的很被深深感動了!愛恨參半的姐妹悲劇啊。正想要相互瞭解的時候卻要面對‘永遠別離’——嗚,伊薩克!這是一部多麼精彩的電視劇啊!對,就是這樣,是一部電視劇!”
  在那種古怪的聲音消散以後,少年用剩下來的左腕緊抱著自己的身體。白色的臉上泛起的紅暈猛地向左右搖著。要是那只右腕不是與黑暗化作一體的話,就可能會被因為看見表演者的演技而喜悅的舞臺監督用力揮動。
  可是,該隱感動了一會兒,好像又漸漸地重新恢復到平靜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低下頭看著屁股著地摔倒了的艾絲緹溫柔地微笑了一下。
  “真的是一場令人感動的別離啊,艾絲緹。不過這當然不能與我以前跟我的弟弟們分別的時候比了。嗯,可是呢,其實你也不需要為了與你姐姐分開而傷心了,因為你很快就可以和你的姐姐一起的了。在我裏面……永遠!”
  “啊……啊……”
  艾絲緹的嘴唇抽搐了一下,往後退了一步。因為看到恐怖的東西她的身體本能地蜷縮在一起,但是這時她的身體受到了剩下來一點點的理性叱責而慢慢地伸直了。可是實際上的那兩條顫抖得不得了的腳卻拒絕了行走。修女坐在地上,不得不像錯誤地進化了的怪物一般爬動著。少年露出的天使般笑容,帶著生長著的黑暗走近——
  “自我診斷程式結束了,系統恢復正常,緊急用副回路接接續完成——”
  就在這時,一個沒有抑揚的聲音傳到了艾絲緹的耳朵裏。之後的一瞬間,堆在那邊牆壁旁邊的瓦礫山以爆發之勢破裂著。
  “用殲滅戰仕重新啟動戰沖思考——戰鬥開始。”
  “——你……”
  “魔術師”發出警告那一刹,那個人影雙手已經握著拳擊步槍準備好了。他把瓦礫山吹散後站起來了。步槍發出像兇暴的怪物的咆哮,毫不留情地把全部的子彈射向該隱。
  “啊啊啊……”
  但是穿著白衣的年輕人卻沒有露出一絲的驚嚇的表情。他還是擺著那張面無表情的臉舉起了一隻手。然後他在前面那些彈幕前消失了,又出現在“神槍手”的後方。
  “!?”
  他的背因為受了彈雨射過來的壓力而彎曲成了“直角”型。從他那件已經爛得零零碎碎的法衣下面皮下迴圈劑撒了一地後他倒在了地上。那銀色的水窪慢慢地擴大了,仿佛是脊椎內的流體思考結晶全部流出了一樣。
  “伊、伊薩克神父。”
  “——請您低下頭,聖女大人!”
  這次敲擊著悲鳴著的艾絲緹的耳朵的是從旁邊傳來的警告。那個潛藏在背地裏的慢慢接近過來的細長的身影飛過了艾絲緹的頭頂。長劍的刀身被燭臺上的火炎映照著,一端躍到接近天花的地方然後又像彈丸一般落下來了。
  巴基魯逆垂下來了的劍端恰好像針一樣插進了該隱的腦門。要不是在前一刻該隱舉起的左手捉住了長劍,那個長劍大概就會把敵方的頭部擊碎了。
  那只手像感覺不到重量似的捉住了白刀。只是實際上,儘管巴基魯像出盡全身的力氣砍下來似的,該隱卻仍然紋絲不動。而且刀鋒周圍也沒有被血染紅。
  “錆?”
  不要說是刀身了,錆就連刀柄都吃光了。長生種像被嚇到了似的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武器。隨後,長生種像貓一樣把身體卷得圓圓地降落到地上,那個時候他自己也發出了悲鳴聲。
  “身……身體……腐爛!”
  悲鳴著的長生種的手腕開始變成了赤黑色——從握著劍的手指開始,手開始變成像瘀血一般令人噁心的顏色。而且變色是瞬間急速地向周圍的領域擴散開去,正準備擴散到了倒在了地上了的曼徹斯特伯爵的身上。
  “啊,沒有事吧?艾絲緹,不用這麼害怕。我不會對你做這樣殘酷的事情的。”
  白色天使轉過頭來看了一下仿佛忘記了呼吸地站著的修女,溫柔地笑了一下。他冷靜地放鬆了肩膀笑起來了。
  “而且,你可能不知道,活著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啊,雖然只是有點不安定吧了——但是,你仔細想想啊。像風啊石頭啊水啊,並不是所有的東西都是活的。它們只是靜靜地在那裏生存著而矣,很安定地生存著。但是能夠活著的生物都不停不停地變化,增加,死亡,多麼忙碌啊……可是其實啊,那也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啊!”
  (這傢伙——)
  艾絲緹主意到了這傢伙的腦袋開始變得不正常了,幾乎有點絮亂了。
  (這傢伙是世界的亂人……人。)
  所有存在著的敵人,不管怎樣都是與這個世界不相容地存在著——這個傢伙絕對不能與這個世界共存的。要不就是這個傢伙在這個世界上消失,要不就是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被他吞沒。
  惡魔這個詞語此時此刻都沒有浮現在艾絲緹的頭腦裏。是惡也好是邪也好,歸跟到底還是有善存在的。是光與影。可是,眼前的黑暗它並不需要其他人。它完全是從這個世界孤立出去存在的——所以。它能夠把這個世界的一切東西都吞掉。不,它正準備吞沒著一切。
  “你……你是?”
  艾絲緹虛無地面向著“黑暗”在尋找著。對著面前那已經陷入了瘋癲的狀態的充滿了靜謐的它問道。
  “你……你……你到底是甚麼?”
  “……我……是‘世界之敵’。”
  那是一個溫柔的回答。
  “我是一個甚麼都不需要的東西。可我又是一個甚麼都需要的東西……”
  黑暗柔柔地笑著的那一刹間——
  艾絲緹的背後又出現了一個黑暗。

[ 本帖最后由 free~~ 于 2008-1-18 12:00 编辑 ]


V

  最初,艾絲緹在想肯定是有誰在重重地敲打著禮拜堂的門。
  就像是用拳狠狠地打擊著硬硬的木板的聲音。然後隔了一會,又作聲。這次再是隔了非常短的一段時間又作聲。然後時間隔得越來越短地開始連連續續發出聲音,最後聽到的聲音已經是連成一線了。
  外面大概還有生還的士兵會察覺到禮拜堂裏的異常而沖進來吧?
  可是,艾絲緹立刻就意識到自己的推斷是錯誤的了。聲音是在這個堂裏面響起來的。然後,立刻從旁邊又傳來一陣。
  “啊?那……那是甚麼?”
  該隱皺著眉頭感到奇怪的時候,艾絲緹就已經能夠正確推算出那些聲音的來源了。
  是棺木。是祭壇旁邊放置著的棺木的蓋著的棺木的蓋發出的響聲。那裏面好像有甚麼東西,胡亂地敲打著棺材蓋。
  “難……難道是神父?”
  已經絕望了,臉上不掛任何表情的艾絲緹的臉上又閃爍著希望,可同時又露出了恐懼。
  在那邊的男人死了——頭被砍下來當場死亡了。要是這裏面真的有誰在敲打著棺材蓋的話,那個不可能會是那個神父。絕對不會是。
  可是——
  (突然間……)
  之前知道的一個令人討厭的秘密——神父擁有不死之身的生命力這個秘密,這一刻為她帶來了一縷希望。“世界之敵”或是甚魔討厭的東西,或許會賜予她一個像下了咒語般的奇跡。就算僅僅是期待發生那樣的事,自己應該也會下地獄吧。但是,眼前黑暗——要是留它在這個世界讓它繼續作為世界的敵人的話,那麼地獄也會被它吞沒了。
  “啊……”
  半瞬的躊躇與一瞬的厭惡之後,艾絲緹翻了個身。她滾到了棺材旁邊,打開了用來固定棺材蓋的別扣。這是一個粗製濫造的棺木。僅僅花一點點力氣就能輕而易舉地把蓋打開了。
  “……”
  可是,還抱著半絲希望的艾絲緹在看了棺裏面的東西的之後一刹那就失聲了。
  棺材裏面的的確確是一片血海。
  棺材裏面的大量鮮血多得像快要溢出似的。可是那裏面沒神父的身體。只是在那血海的海面上飄著一件法衣。
  “……那個,亞伯那個傢伙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在發了呆的修女的悲後傳來了驚訝的叫聲。
  從右肩湧出黑暗的少年不思議地眨著眼睛,透過艾絲緹的肩膀往下望著棺材。他踼著腳下那個像裝進了誰似的美麗的空魔法瓶,扭轉了頭。
  “亞伯的確是在這裏吧?喂,艾絲緹,你把那個人放到哪里去了,啊?”
  “不,不知道……”
  艾絲緹搖著頭。就連自己也覺得自己很卑鄙。可是,這個時候到底還能做些甚魔?她用就像已經壞掉的蓄音機似的平板的聲音勉強地回答了一句。
  “我……我甚麼都……”
  該隱用手指卷著金頭發笑了起來——就像艾絲緹所熟悉的神父的溫暖的笑容。
  “因為如果你變成了我的話就會甚魔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的。知道的東西,所想的東西,全部都是屬於我的一部分。就像現在在我身體裏面的你的姐姐……一樣……看!”
  “艾絲緹……”
  少年那怪笑聲中重疊了另一種聲音。
  那是一把暗暗的痛苦的女聲。就像走到墓場的墓石下聽到的那種細小的聲音,小得就像心跳的聲音一樣微弱。
  那個時候艾絲緹的臉扭曲了,卻不是因為害怕那像幽靈一樣沉沉的聲音。是因為聽到那個聲音就會回憶起什麼——那是剛才傳來耳邊的聲音。
  “這裏是哪里?很冷啊……”
  “啊,啊,啊,啊,啊……”
  該隱的黑暗——艾絲緹一看見黑暗的深淵奇妙地往上湧,她的臉又不禁扭曲了。
  在那黑暗中飄浮著的明顯是一張人的臉。那一張跟艾絲緹長得很像的臉像浮雕似的穿過了黑暗。在瑪麗·史賓塞這個女人還活著的時候,她稍稍地一張嘴,就會用嘶啞的聲音抽泣著。
  “這裏很冷啊……媽媽,對不起啊,我……爸爸為什麼會說……我跟妹妹是有不同的……”
  “嘩。嘩嘩嘩嘩……”
  艾絲緹大聲地喊著同時拉開了散彈步槍的引子。隨著發炮的反作用力又再拉了一次槍,再一次發炮——就這樣幾次,不,是幾十次重覆地拉著槍引。在一片硝煙中艾絲緹已經染紅了的眼睛充滿了淚水,那時候,她漸漸地發現槍裏面已經沒有子彈了。
  然後,雖然受了數以百計的鉛塊的撞擊,可是那個白色的男人卻還安然無事地站在那裏。
  “那樣是不會有用的艾絲緹。”
  少年嘻地笑了一下。他那雙喜歡惡作劇的細小的瞳孔充滿了好像預測到這個世界的一切,看到了一切似的光芒。可是那種光是那麼的虛無——沒有東西在裏面的光。
  少年那雙瞳孔中映照出了修女的恐怖,他俏俏地伸出了右手。苦悶地扭曲了的瑪麗的臉已經埋沒在黑暗中了。黑暗變成一隻手臂似的撫摸著艾絲緹的臉,少年鄭重地點了點頭。
  “啊,這樣不行了……弄髒了女孩子的臉啊……”
  白色的少年不能停止忠告。
  青白色的光剛驚過了天空,現在摸著艾絲緹的黑暗的觸手飛彈出去了。
  “你!”
  看著受到了散彈的直擊甚至把子彈吞沒了的觸手輕而易舉地控制了大局,必恭必敬地在那邊默默地守著的坎柏菲叫了起來。在那個時候,該隱用舞步似的步伐離開了艾絲緹,他的周圍打起了兩三條的青白色的雷電。那種情景就像是要保護正怒火中燒的聖女一般。可是,該隱微微地合了一下眼睛,看著聖女的背後本應該裝著弟弟遺體的棺木。
  “這是‘吸血鬼獵人’……‘02’嗎?”
  連續地回答著白色的那個男人的是泡沫彈起來的聲音。
  充滿了棺材的血——此刻,血沸騰起來了。
  那裏發出刺耳的聲音,冒出無數的小泡。小泡飛淺出來變成飛沫的一瞬間像霧一樣在空氣中擴散,可是立刻又變成了旋渦在空中飛舞。
  “你們完完全全沒有進步過啊——而且你們還真頑固得像我弟一樣啊!”
  這一刻,紅色的血霧像波浪一樣逆卷向該隱殺過來。但是該隱的臉上還是掛著笑容,他向著立刻回復原狀的右腕的黑暗高聲尖叫,深呼吸——與此同時,“黑暗”膨脹起來了。這時,在艾絲緹背後向著“黑暗”吹起了一股強風。
  “啊……”
  艾絲緹不經意地喊了一聲的時候血霧已經以驚人之勢被“黑暗”吞沒了。這時發出的聲音恰恰就像喝湯時發出的聲音一樣,“黑暗”慢慢地把它完完全全吞進肚子裏了。然後在發覺的時候,血霧像張開了翅膀的龍一般,一點點都沒有留下。不管是在空氣中,還是在棺木中——亞伯·奈特羅德消失了,就好像不能說這個人是存在的一般消失地無影無蹤。
  “啊啊……我懷疑你了真是對不起啊,艾絲緹。好像我弟還是在這裏面了。‘02’……真的,要是和那些怪物一起來的話,他也只會死不瞑目的。”
  該隱好像在哪里吃飽了似的用手摸搓著肚子,沒有禮貌地說著。
  把從肩膀上生出來的黑暗微微染紅了的是喝進去了的血的痕跡。就連血霧都“吞”了。艾絲緹看著那個黑暗,已經不能恩考了。
  已經,所有東西都終結了。已經什麼都不能做了——
  自己,甚至這個世界都被這個男人吞食掉了。就像姐姐,亞伯他們一樣。就連寄居在神父裏面的惡魔都不能打敗它。這樣,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能夠打敗這傢伙嗎?
  主曰:失敗乃成功之母——完全是盡次不同。自己,不,不管是怎麼樣的人也好也不能忍受眼前的存在……
  “啊……那個,好奇怪啊……這……這個是什麼?”
  少女已經絕對地絕望了,她的身體已經變得非常虛弱了。這時傳來她耳邊的聲音微微地動搖著。
  可是,這可能嗎?已經被全吞沒掉了的虛無中還有一絲的動搖——可是,在臉被一跟線操控住的艾絲緹眼前出現的的確是不應該發生的事情。
  “亞、不在我裏面……他……這裏沒有他的思想,……在……在這裏的是……是啊、啊、哦、哦……”
  “怎麼回事?”
  “魔術師”看見往後仰的該隱張開大大的嘴巴,驚訝地輕輕喊了一聲。可是,白色的少年抖落忠實的侍從的手,像沒有背骨似的往後拗。那張嘴,好像就快要嘔吐似的張得大大的。
  艾絲緹的感也不一定是有目的——然後,他其他的部分開始奇怪地嘔吐起來了。
  “啊……我……我的……身……身體——!”
  該隱發出像壞了的答錄機一般的呻吟聲,他的右臂開始膨脹起來了。不,正確來說,在他右臂裏生出來的“黑暗”像輕氣球一樣膨脹起來了。隨著手臂的膨脹,就連該隱的本人都開始脹起來了。
  “什麼……那是什麼?!”
  艾絲緹的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發生的這一切奇怪的事情,她的喉嚨發出了含糊不清的驚叫聲。
  白色的血管進入了苦悶地震動著的“黑暗”。剛才的確是沒有的。而且那不只是一條。好幾條好幾條的血管的包圍著黑暗呈放射狀地開始遊走。不,那不只是血管。“黑暗”的裂縫裏——從就像從卵子一般膨脹著的黑暗中好像有什麼東西走出來。
  然後,那個東西——
  “說……說謊……為什麼,那個人……”
  撕裂肉的聲音重疊著修女的悲嗚聲。從進入了“黑暗”裏的裂縫伸出了像白色的毛毛蟲一樣的細長的肉。不,那不是肉片。是手指——白晳的,細長的,男人的手指。這只手指不停地發出聲音,撕裂著黑暗。
  之後,什麼東西從那被撕裂著發出咆哮的黑暗中走出來了。乍一看,就像在已經膨脹子宮裏面快要出生的異形的胎兒一樣。或者說是吃掉了寄生的蝴蝶的蛹的孵化的寄生蜂幼蟲。又或者說,是準備消化吃掉了自已的怪物的腸的肉食獸。
  但是,艾絲緹卻覺得將要降生的“它”十分眼熟,不,不僅僅是眼熟,那是認識的,不,是遠超於認識的臉。
  “神,神父大人……奈特羅德神父!”
  從痛苦的“兄長”的裏面爬出來一個白色軀體,這是一個一絲不掛,毫髮無傷的完美的身軀——從修女的喉嚨中發出了嘶啞的聲音。那真的是艾絲緹所熟知的神父嗎?在驚嚇與恐懼的交織下,連聲音也發不出的修女面前,神父空虛的瞳孔開始放出兇狠的紅光,背上那漆黑的翅膀也開始了不祥的鼓動。
  “神父大人……這究竟是……”
  就在艾絲緹為這異常可怖的再生不知所措,顫抖,低語時,
  銀色的野獸咆哮了。
  那已經不是人類的叫聲。簡直是在體內各個細胞內潛藏著的不明之物,奪取了他的聲帶,在竭力咆哮。緊接著,純白色的手臂猛然一揮,不知從哪里取出了一個巨大的鐮刀。
  另一方面,他看到這個情景,
  “終於使出來啦,02——”
  說著話的該隱伸出了他的左臂,他蹣跚地勉勉強強地走了進來。
  “想保住自己的身體,卻反被奪取了一半以上,哈哈,真失算,竟然有點生氣了。”
  該隱正苦笑著,珍珠色的皮膚發出了崩裂的聲音,漆黑的液體從中緩緩流出,在伸出的手中硬化了的液體化為了一把與身高相仿的長槍。他優雅的架起了那柄裝飾著絲穗的雙人槍,輕輕地笑了起來。
  “02,看來……你需要點懲罰啊……”
  野獸一躍而起,撲向架起了黑槍的白色男子。
  刺出的長槍連它的銀髮都沒有碰到,鐮刀已經砍下來了。那是恐怕只需風壓就可以把鋼鐵撕裂的斬擊。但是,它面前的該隱依然優雅的站著,根本沒有閃躲的意思!難倒他要被砍為兩段嗎?!
  “啊,……快住手,神父大人!不能……”
  艾絲緹忽然想起托雷士和瑪麗有昨天襲擊她的恐怖分子們被奇怪地擊倒的狀況——只要是襲向該隱的攻擊,都會反傷到自身——她大叫了起來。雖然不知道原因,但那個少年確實是在反擊著那些向著這邊來的攻擊。這樣的話,亞伯神父揮下的鐮刀,將會貫穿自己的身體!
  “不要!”
  “……”
  與修女的悲鳴同時響起的是一聲慘叫。
  交錯地站著的兩個少年變換在位置,仿佛雙胞胎的兩個人,要說有什麼分別的話,就是頭髮的顏色,還有,胸前遊走的那一道傷痕——那是被大鐮刀砍出來的傷口。但從那流出來的不是血,而是,“黑暗”。拿著那柄如同身體一部份的長槍的該隱發出來痛苦與憤懣的叫聲。
  “不可能!我的空間傳送竟然來不及……”
  少年大叫著,原本那張安泰的臉節浮出了驚愕的表情。
  但是,正如艾絲緹所想的,這個人是襲擊不了,他不會這樣容易受傷的。活生生的黑暗,完全否定這個世界上萬物的存在,不可能就這樣受傷的。
  (果然,完全不一樣。)
  艾絲緹看著眼放紅光重整著鐮刀的神父,突然想:他們和身為人類的自己是完全不同的存在。不,甚至連生物也不是。本來就是不可能與自己有交集的存在……
  想到這,艾絲緹愕然了。
  (跟我們人類不同?)  
  我現在究竟把奈特羅德當成甚麼了,那個溫柔的神父怎麼可能是怪物呢?
  另一方面,修女還在顫慄的時候,天使和惡魔的惡戰還在繼續……
  舉起鐮刀一端的神父,向與自己有著同樣臉孔的少年沖過去。同時,他毫不費力地揮舞著手中的武器。該隱向後跳躍,要躲過這第二下的橫擊。但就只遲了一點,這回右臉又被劃出了長長的傷口。眼看著迎面砍來的鐮刀,他連施展空間傳送的時間都沒有,惟有舉起長槍,彈開了鐮刀。
  “啊,對啊……都怪這個‘身體’啊,不能再用這個身體了。”
  該隱閃開了這第四擊,便馬上將自己與周圍的空間轉移到離戰場5,6米的地方。他無奈的埋怨著,冷看著自己的殘像被弟弟的鐮刀撕裂,歎了口氣。
  “不行啊……這樣什麼都做不了。伊薩克!”
  “在。”
  僕人恭敬地鞠了一躬用醇厚的聲音回答道主人的吩咐。該隱對著僕人埋怨道:
  “完全不行啊,這樣的身體,用不了啊,什麼都做不了。還是先回‘塔’吧。”
  到處都有傷的身體沒有流出一滴血。該隱按押著趁勢流出黑暗的傷口,不斷地埋怨著。
  “再調整一下,然後回來奪02的那個身體吧。"
  “遵命。”
  魔術師不能違反主人的話。
  他閃耀著下頜和手套處的五芒星,在空中比劃著複雜的魔法陣。
  但是,銀色的野獸沒有放過這個空隙。
  “……”
  一聲不響的鼓動的翅膀的亞伯的身體,像彈丸騰空飛起。借著電力瞬間加速,該隱就要被大鐮刀從頭被劈開——
  “哎呀,這樣可不行啊,亞伯——”
  墮天使的聲音忽然在艾絲緹耳邊響起。
  “啊?……”
  只顧著向上看的艾絲緹,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什麼時候被這個白色少年摟在懷中。究竟是何時讓他接近的,完全沒有感覺。
  (啊,不!)  
  少年並沒有移動,是她自己和周圍的空間被拉動了!就在艾絲緹注意到這原委的時候,該隱用輕薄的口吻,向高舉鐮刀呆在空中的怪物說道:
  “你是有什麼要說吧,不過,今天就放我走吧。看,這裏有你的女人在喲,受傷了,可就不好啦。”
  “住嘴!該隱!”
  怪物憤怒得渾身顫抖,咬牙切齒,對著少年大叫:
  “你這傢伙……只有你這傢伙不可能鐃恕!”
  “該隱面不改容地看著咆哮著的弟弟面對再次向自己沖來,大鐮一閃,他就和被當成盾牌的修女分開,而他卻好像裝作不知道似的——而艾絲緹看著眼前回轉的黑色光芒嚇得全身僵硬。
  “啊……”
  深重的呻吟聲傳到了她耳中。
  修女張開眼,看到了停在中途的大鐮刀。發出呻吟的是在刀刃那邊的銀髮神父。
  “可惡!”
  “……早說了嘛,亞伯,你是殺不了我的。”
  一個充滿感情的聲音飄向了憤怒地叫著的神父和愕然矗立的修女。那時,肩膀被放開,雙腳也軟下來的修女,已經倒入了銀髮神父的懷中。神父反射性的,丟掉了手中的鐮刀,托起了她。
  “神……神父大人……”
  躺在雪白的懷中,艾絲緹茫然地看著神父的臉——充滿沮喪感,憤怒還有絕望——看著這樣的表情,她突然想。
  (難道……是為了保護我嗎,因為我被當作盾牌,所以殺不了那傢伙嗎?)
  又是自己的錯,因為自己在這,所以亞伯不能把這傢伙——世界的敵人——打倒。
  ……就是因為自己在他的身旁。
  “喂,亞伯,你是愛著我的……”
  就在艾絲緹愕然地看著緊咬雙唇神父的臉時,魔法陣開始發光了。在光芒中的兩個人影開始模糊。只是聲音鮮明地傳到了兩人耳中。
  “以前也是這樣,你愛著我,所以你殺不了我,而且這永遠不會改變。”
  抱著艾絲緹,神父用泛著紅光的眼緊緊地盯著魔法陣。那是被極盡人間的憎恨所扭曲的臉。艾絲緹清晰地聽到了從那獠牙中傳來的激烈的切齒的聲音。
  “所以,下次再見時,一定要將你……”
  “一定要將你”——好像是這樣說吧。該隱的聲音逐漸變小,魔法陣的光芒也消失得無蹤影了。
  但是,即使白天使和魔術師走了後,亞伯還是一動不動。被他抱著的艾絲緹也一動不動。被破壞近半,燒焦的大堂內,在血與瓦礫之間,微弱的呼吸交織在一起,仿仿佛時間也沒有流動。
  最終,直到從彩色玻璃射入的晨光將教堂照得如同白晝時,兩人的身影還是一動不動。


第四章 荊棘之冠

耶穌出來,戴著荊棘冠冕,穿著常紫袍。
彼拉多對他們說,看哪,這個人。
(約翰福音書第十九章第五節)

  女長官從化妝間走了出來,來到了休息室。向正在等候的人說道。
  “女王陛下更衣完畢了,待會將在主祭壇戴上王冠。”
  離那個恐怖的“霧之夜”已經過了一個月了——那時阿爾比恩正舉全國的國力致力於王都的復興事業。在這其中,這個維斯特敏斯塔寺院,甚至和與這裏相鄰的國會議事堂有關的陸軍軍隊也被投入到了這次超突擊方式的搶修工程當中。其結果是這裏終於大致恢復到了“霧之夜”之前的容貌。在大走廊的一旁,女長官一邊把手放到被提供作為臨時更衣室的寺院參事會會議室的門的把手上,一邊向在休息室兩位神父說到。       
  “還有,華茲華斯博士……在加冕儀式進行之前,女王陛下有話想跟你談一談,請問可以佔用你一點時間嗎?”
  “啊啊,當然可以,當然可以啦。現在嗎?”
  中年神父今天與平時那身隨意的衣著不一樣,換上了一身禮服,在聽了女長官的話後,他坦率地點了點頭。他把沒有點火的煙斗放進了懷中,站了起來,然後從那個矮個子神父和那個把圍巾脫了下來、貌似侍童的少年當中走了出來。
  “——威廉·渥特·華茲華斯,應召拜見女王陛下。”
  “教授”在女長官的帶領下,走進了會議室,恭恭敬敬的把手放在胸前,行禮說道。並且向矗立在對面正被幾個女傭侍奉著的那一位,默首禱告,高雅地點了點頭。
  “感謝您的召見,女王陛下,我感到無限的光榮。”
  “要你抽空前來,真是很抱歉,華茲華斯博士,還有托雷士神父。”
  面對紳士的問候,在那用金絲銀線刺繡成的白天鵝絨的即位儀式用禮服的上面,毫華的披著一件白貉皮長袍的這位嬌小的女王陛下文雅大方的點了點頭。在高貴的茶紅色頭髮下,閃著玫瑰般聖潔光芒的臉側向了旁邊,對在左右的女官員們命令道。
  “你們能不能離開一下?因為我有一點事要跟博士說一下……放心吧,不會耽誤加冕儀式的。”
  因為是女王的命令,不管願意不願意,女官員們都只能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禮,然後慢慢的退了出來。一頭紅發的女王別有用心的看了這些女官們一眼後,門靜靜的關上了。
  “啊……真是累啊……”
  從珍珠粉紅色的唇間,傳來一聲輕歎。讓那三個人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後,自己也好像十分疲憊的樣子,坐在了椅子上。
  “今天真是累得夠嗆的了。從市內的盛裝遊行開始,然後是入場儀式,唱讚歌,接著是大主教的說教,宣誓儀式,還要換衣服……簡直就像是被拷問一樣呢。”
  “但是,儀式終於都只算是完成了一半而已。還有最重要的加冕儀式,現在就放鬆了還太早了哦,陛下。”
  “不要再叫我什麼‘陛下’了可以嗎?華茲華斯博士……被熟悉的人叫陛下總覺得自己都變得不是自己了,感覺好奇怪。”
  似乎是由於那件加冕儀式用的禮服的領子實在是勒得太緊了,女王一邊松了領子一下,一邊無奈的搖了搖頭。禮服這種東西招人討厭的地方大概就是它太約束人的自由自在的行動吧。少女陛下厭惡的看了一下領子下的緊身衣以及大大的蓬鬆的裙子——這極盡奢華卻毫無實用價值的舊時代遺留下的服裝,然後歎了一口氣。
  “就好像一直以來那樣,你們叫我‘艾絲緹修女’就可以了。啊,但是既然已經還俗了就不再是修女了吧?……那麼能拜託你們就只叫我艾絲緹好嗎?”
  “嗯。但是雖然這麼說,要是以後人們都這樣把你叫開了,你都覺得好嗎?”
  教授一邊傾聽著少女那似乎有點可笑的請求,一邊坐在了椅子上。
  他一邊把煙斗銜在哪里,一邊向旁邊那個把頭巾帶得深深的、低著頭的少年催眠促道:
  “你也可以把頭巾拿起來的啊,溫妮紗,在這裏又沒有其他的人。”
  “……教會的人還真是難討好。”
  拿下了頭巾後,這個侍童裝束的小女孩立刻發起牢騷來。她一邊重新在被汗水打濕了的脖子上塗上防紫外線的防曬啫哩,一邊很不滿地抱怨道:
  “哎,艾絲緹,你特意把我們叫到這種地方來到底有什麼事啊?在這麼的大白天而且是加冕儀式的高潮部份……這樣對王宮恐怕不太好吧。”
  “不好意思啊溫妮紗,在這裏塗防曬啫哩的話會浪費掉我們的時間的,因為只有今天才能有機會自由的說說話……而且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一邊感到十分可惜的搖了搖頭,艾絲緹——不是,應該說是艾絲緹女王在胸前雙手合十,向長生族的女孩道歉完畢之後立刻就把話題轉到正題上。
  “是這樣的,你們覺得‘島’上的生活怎麼樣?還好嗎?有沒有什麼覺得不便或者不足的地方啊?”
  “不,我們都覺得很好,一點問題都沒有。波斯維爾大叔為我們打點得很好。還有,隔離地帶島怎麼樣了?那裏原本就是秘密研究基地吧?因為這樣的原因,人們都不敢靠近那裏。”
  溫妮紗一邊梳著剛才包在頭巾裏的那頭金髮,一邊一本正經的點著頭。對於她來說,這樣應該已經算是她能做到的最有禮貌的表現了吧。她起碼沒有把那雙長腳伸到桌面上,回答道:“電力裝備,瓦斯管道,自來水管道這些設備也完全準備好了,而且港口也修理整備完成了。差點連‘隔離地區’也能夠住人了呢……啊啊,對了,大哥說過要我記得來跟你說聲謝謝的。”
  “曼徹斯特伯爵嗎?那樣真是太好了。……”
  當艾絲緹聽到這個繼前代女王之後,統率著百多人的長生族的年輕人的名字時,歎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曼徹斯特伯爵就是前幾天來的,那個固執己見,堅持要放棄過去,不願意誓死效忠王國,反而為了希望能夠得到一些自由自在的生活而提出交換條件。滿足他的希望,這就是艾絲緹身為女王的第一份工作。當然為長生族人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孤島,給他們作為生活空間的是波斯維爾人們和厭惡人間俱樂部他們,而殲滅隔離地區,然後把住民們秘密的移送出去的伊林公爵,艾絲緹本身並沒有做什麼實質的工作,但是,即使這樣,也是解決了一個問題,值得讓人感到高興的。艾絲緹歎了一口氣後,正要如釋重負的時候——她的臉上再次顯現出痛苦的神色。
  “——怎麼了,艾絲緹?”
  問問題的是看到皺著眉頭,一臉痛苦表情的女王,矮個子神父——托雷士用他那玻璃般的眼睛望著女王。冷靜地問道。
  “是身體上的健康有問題還是精神上的健康有問題呢?如果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請你不妨說出來。”
  “不,沒有甚麼,什麼都沒有。只是,只是這裏……啊,對了,托雷士神父。是這樣的,其實我有一個請求忘記了。”
  正在艾絲緹慌慌張張的擺手的時候,她想起了還有一個請求。把放在旁邊的疊得整整齊齊的白色修女服裝交給了這個矮個子神父。
  “這個拿回去羅馬吧……我已經沒有用它的必要了。還給教會吧。”
  “明白了。”
  只是這麼的一瞬間,這個機械化步兵點了點頭,一點傷感的情緒也看不出來。
  “保存得很好……交給米蘭公爵吧。”
  “拜託了……雖然不能見最後一面十分遺憾,請你一定向她傳達我的謝意啊。”
  艾絲緹好像十分遺憾的歎了一口氣——是還俗了就不想回羅馬打聲招呼嗎?
  不知道怎麼樣,總覺得,自從“霧之夜”後皇宮這裏好像忙得令人頭暈眼花。雖然那個“霧”經過華茲華斯和溫妮妙他們的努力已經除去了,但是那之後的情況卻是十分的繁瑣。發現有王位繼承權的意思,安撫倫迪尼姆市民的動搖,慰撫曾經在地方製造不穩動盪的瑪麗派,甚至還要十分有禮貌的傳達日爾曼王不想繼承王位,卻想早日投入婚姻殿堂的意思……每一件事情都是十分繁瑣,棘手的。正是因為有了表明會無限支持艾絲緹的伊林公爵和厭惡人間俱樂部,以及無論怎麼樣都會接受米蘭公爵命令,給予幫助的“教授”這些人的幫助,好不容易才把這些問題給克服了。如果不是這樣,早就會變成了不可收拾的狀態了。心中充滿著這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感謝,女王深深的鞠了一躬。
  “無論到什麼時候,我都不會忘記你們給我的這些幫助,華茲華斯博士……你的幫助,我一生都不會忘記的。”
  “什麼,夠了,我也只不過是把自己的能力活用而已了,還蠻有趣的哦……哈,如果怎麼都想感謝我們的話,那麼等教皇廳開除了我們的時候,就把我顧用為這裏的顧問官吧。待遇我是不敢奢望的了,一年有一百五十天以上的休假,保證我的三頓飯,和睡覺的地方,還有給我兩三個漂亮的秘書,這樣就夠了。”
  “……哈,原來你是想好的了。”
  對於這個裝傻的回答,女王不懷好意的點了點頭。對於女王的這一舉動,教授的臉立刻變得一本正經,伸出雙手要求握手。加冕儀式快要開始了。大概也明白不能在像這樣待在這裏吧。他一邊站起來準備退下去,一邊竟然一本正經的給女王一個忠告。
  “總之,艾絲緹修女不要太勉強。你選擇的道路就是一條艱辛的道路。艱難,危險,就算你選擇逃避我覺得也不是什麼可恥的事情。”
  “謝謝你,博士。但是……”
  女王一邊在心底裏面衷心的感激博士的忠告,但是另一方面,她又搖了搖頭。用充滿賢者理者的目光回望了博士,然後用一點都沒有迷茫的語氣說道。
  “因為這裏是我的戰場,所以我一定會在這裏戰鬥到底的。如果逃避這裏,就如同逃避我的人生沒有什麼兩樣……我討厭這樣。”
  “是嗎……那就先鍛煉自己吧,那樣的話那樣就會明白值得驕傲的地方不止自己才有,別人也會有的。然後就會習慣擔起責任吧。對吧。”
  教授露出了一個寂寞的微笑,然後翻了一個身走了出去。而托雷士繼續沉默著不說話。溫妮紗慌慌張張的重新戴上頭巾,然後說道:“哎,已經說完了嗎?大叔,……我們還會再來的,艾絲緹。保重了。”然後跟著他們走了出去。但當他們走到門口的時候,艾絲緹又一次深深地低下了頭,自言自語的說道。
  “這樣,真的要結束了呢……”
  沒錯,今天,這個朝拜聖地的旅程就要結束了。
  如果從時間上說——離開故鄉一年了。但總覺得這絕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年,那種感覺簡直就像是走過了永遠的一半一樣,經過了一個十分漫長的旅程。到過了很多地方,見過了不同的人,也經歷過各種各樣的生與死。在這當中雖然痛苦的事比快樂的多,但是,不管怎麼樣,都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旅程。
  但是,一切都已經完了。
  自己再也不能到其他的地方了。也不能逃到其他的地方——因為自己已經發現了——發現了自己要保護的東西,自己應該戰鬥的戰場,自己應該戰鬥的敵人。自己已經置身於一個場必須賭贏的賭局當中了。
  雖然有一點寂寞,不過這是自己決定的。絕對不會後悔。但雖然說不會後悔……
  “神父先生……”
  那張有著一頭銀白色頭髮的笑臉突然驚過了艾絲緹的腦海。
  “霧之夜”之後就沒有見過亞伯了。因為他沒有來皇宮。雖然聽說以前的神秘集團——“騎士團”全力調查過,但是具體的情況艾絲緹自己也不太清楚。艾絲緹自己本身也因為在這個月被很多事情纏繞著,結果最終沒有和那個銀髮的神父見過面。聽說他今天會和教授他們一起回國了。
  “應該不會見面了吧……還是不再見面比較好吧。”
  不知不覺,少女女王已在自己的胸前緊緊地握住了拳頭,自言自語說道。
  已經不應該再和他見面了——這個也是自己為什麼要繼承王位的其中一個原因。
  自己和他是不同的。什麼都不同——在旅途的過程中,已經模糊感覺到的東西,現在已經清清楚楚地意識到了。無論是現在的還是過去的,還是背負著的東西的重量,自己和他都不大相同了。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如果自己還待在他身邊的話,一定會傷害他的。不,甚至可能不得不取他的性命——正如前幾天一樣。
  “還是不要再見第二次比較好……不,絕對不能再見面了……”
  艾絲緹緊咬著嘴唇,自言自語的說著。
  絕對不能再和他見面了——在理性上自己也清清楚楚地認識到。
  這個旅程的快樂——如果現在與他見面的話,自己的意志說不定會崩潰掉的。說不定自己就會從這裏逃出去也說不定。也說不定會把自己的心意傳達給他。如果真的是變成這樣的話,還不如死掉算了。
  所以,不見面是最好的了。
  “但是……”
  當一想到不能再見到那張笑臉的時候——這樣只要想到一半的時候眼睛就會不經意一熱。這時艾絲緹就會咬咬牙,立刻睜開眼睛。絕不能在這裏哭的。因為自己不是堅強的人,只要一哭的話,就會崩毀的。
  “但是……奈特羅德神父……”
  “嗨——”
  當女王正在嗚咽自語的時候,傳來了一個聲音,這是一個能夠令女王不自覺地眩暈起來的聲音。而且,當女王反射般的把視線投向聲音發出處時,她看到的東西果然令她眩暈起來——那裏有一張臉,一張緊緊地壓在牆壁上的通風口金屬鋼絲上的臉。那簡直就像一塊穿著線的生火腿一樣在金屬鋼絲的篩眼之間露出自己的肉。當仔細看看一看,那是一張戴著哥特式的圓眼鏡的臉——而且那也是艾絲緹最熟悉的那張臉。
  “啊,神父!你在那裏天什麼啊!!”
  “這,這個嘛本來打算從正面進來的,但是被拒絕了……只好……”
  在奇妙的回聲中,亞伯回答道。總覺在通風孔裏面要把身體拆得好辛苦的樣子。像蛇一樣穿越了狹窄的通風管道,卻好像是在出口的地方被擋住了。神父露出一副好像是這個世界最悲哀的表情,聲淚俱下的向女王述說道。
  “怎麼了,今天是加冕儀式的日子吧。所以總想找個甚麼地方藏起來吧,誰知道在這個通風管道裏面打打轉轉的,不知不覺就來了這種地方了……艾絲緹如果方便的話能從你的那邊把通風道的鋼絲打開一下嗎?我都快要窒息了……從剛才開始的頭腦就像走馬燈一樣在不斷的轉個不停……哎呀哎呀,現在眼都有點發暈了……”
  “等,等一下!來了!”
  艾絲緹慌慌張張的爬上椅子,掂起腳,好不容易手指才摸到金屬鋼絲的地方。然後花了好一段時間,才擰動了螺絲,把金屬鋼絲網打了開來。剛打開金屬鋼絲網,神父的身體就像剛從冬眠中蘇醒過來的蛇一樣爬了出來。
  “你在這裏待了好久了吧……為什麼在這裏又不說一聲啊!”
  “抱,抱歉。因為我看到艾絲緹一臉恐怖的在那裏自言自語的不知道說什麼……我想如果出聲的話說不定被打到趴下的。”
  對於這個在抗議的少女,神父一臉不好意思地不繼搔著頭。然後笑了一笑。
  “呵,很健康呢……還沒有在這裏見到你之前我還蠻擔心你的呢。看起來十分健康的樣子呢。”
  “嗯,嗯,還好……”
  最後變成了用粗魯的口吻說話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害羞。當視線碰到對方時,艾絲緹立刻用粗魯的口吻,沒話找話說道。
  “那麼神父,為什麼要到這裏來啊?還特意穿成這個樣子。”
  “不是,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了……只是想在回國之前想見一見艾絲緹啦。對吧?我們這段時間都各有各忙,一起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了。”
  “對,對啊……”
  神父吊兒郎當的口吻還是和平時沒有兩樣。真讓人懷疑他跟“霧之夜”那天晚上的他是不是同一個人。艾絲緹為自己剛才那麼認真煩惱感到一點的憤怒,她插起腰,束緊了自己的緊身衣,一臉嚴肅地質問道。
  “那,那麼正好呢神父……我也正好有事要向你請教。”
  “?什麼事呢?”
  “你應該知道的。”
  到了這個時候還在裝傻嗎?對於這個一點都沒有變的神父的裝傻般的回答,艾絲緹很不滿的喝道。
  沒錯,有一大堆想問的事和必須問的事。
  那天晚上的事,和那個叫做該隱的男人的關係,過去的傷……連死都能免去的“吸血鬼獵人”到底是什麼人?
  但是,艾絲緹的口裏問出來的卻是與上面的問題都沒有關係的其他問題。
  “我,我還俗了!我已經不是聖職了!關於這點你有什麼意見嗎?!”
  本想下定決心把心裏的話說出來的,但是話說到一半的時候,卻逃跑了。
  (什麼有什麼意見啊?!不是想問這個吧……)
  應該還有一些更重要的事情吧。儘管這樣,到底自己在想什麼啊——但是深刻的自我厭惡感還是壓在心底,說出來的話並沒有停止。就像平時一樣,艾絲緹用手指指著神父,滿臉通紅的怒道。
  “就像你看到一樣,我的人生已經改變了……對於這件事你是不是有什麼想說的呢?”
  “意見?沒什麼啊……”
  一臉發愣的表情,神父扭頭說道:
  “這是艾絲緹自己決定的事情吧。很好啊,加油!”
  “……就,就只有這些?”
  “啊,就只有這些了,還有什麼呢?啊,啊,對了,女王會有工資嗎?一年會有多少天休息啊?有帶薪休息嗎?”
  “……”
  艾絲緹真想就這樣就一拳打過去。但是另一方面,少女注意到一直在頭腦裏面縈懷不止的苦惱不知不覺好像減輕了不少。當注意到這個的時候,艾絲緹松了一口氣,苦笑著,自言自語的說道。
  “……什麼嘛,你這個笨蛋。” 
  “笨蛋?什麼笨蛋啊?你說笨蛋是什麼意思……我也知道自己的頭腦不太靈光,但是如果你說得太直接的話我還是會受到傷害的。”
  “你錯了……我是在說自己的事。”
  神父竟然將自己的自言自語誤解成是對自己辱駡,發起了抗議。對於神父的抗議,艾絲緹輕輕的回避了,她苦笑了一下。
  “我有很多的事要跟你說。總覺得有好多東西都想不開……但是像突然間不知道怎麼說出來才好只是這樣而已。”
  “想不開?什麼事啊?”
  “有好多的事……我有沒有成為你的累贅,今後你又會變成怎樣……等等……”
  “累贅?艾絲緹?沒有這種事情!”
  好像從心底裏面吃驚出來一樣,神父瞪大了眼睛。就像電風扇一樣,他的手不斷擺動抗辯道。
  “我一次都沒有覺得艾絲緹是累贅!一次都沒有想過——”
  “是嗎……因為你太溫柔了。”
  但是,艾絲緹自己比誰都清楚自己就是一個累贅。不,如果看到那次的戰火的話,誰都會理解得很清楚的。那是一場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不能介入的戰爭。只有在聖經中才能領悟的戰爭。在這場戰爭當中,這個世界上的怎樣的人也只能是礙事的——當明白這一切的時候,艾絲緹也明白自己的旅程已經結束了。
  “但是,既然已經這樣了,我也就不能和你們一起上路了。如果再在一起的話的,你又得保護我,氣我了。而且我也輸給了那傢伙了——那個我絕對不能輸給的傢伙。”
  “艾,艾絲緹……”
  對於艾絲緹的話,神父一下子狼狽起來。那個哥德式圓形眼鏡中泛出了慌張的神色,不停的搖頭否定了少女剛才說的話。
  “艾絲緹,不是這樣的,我——”
  “所以,我已經決定了。”
  但是,艾絲緹沒有徹底向神父說出來。將剛才想說的話強制的壓制住,然後下定決心的說。
  “我的旅程就到這裏吧。你也能夠從我這個累贅當中解放出來了——從現在開始,請神父先生一個人自由自在的行動吧。而我也將會在這裏繼續我的戰鬥。將只有我才能夠擔當起的戰鬥——”
  “……這樣真的好嗎?”
  聽著神父好像一臉擔心的皺起了眉頭,他阻斷了正瞪圓眼睛在說話的艾絲緹。
  “留在這裏可是一件要慎重考慮的事哦,今後會沒有問題嗎?可以不用太勉強的啊。”
  “我也知道這是一件十分艱巨的事情,但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艾絲緹的話裏一點迷惑也沒有。
  沒錯,仔細想起來,這其實只是一件十分簡單的事——要達到這個結論足足花了一年的時間。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迷惑的?
  少女微笑著綻開了笑臉,挺起了胸膛。
  “雖然我們已經不能再一起旅行了,但是只要在這裏繼續戰鬥的話,就能和你繼續在一起。雖然不是實質上的在一起,但是,我們的精神會連接在一起的……我覺得是這樣的。”
  “艾絲緹……”
  聽到少女的話後,亞伯的臉一下子變得溫柔起來。可能神的表情就是這樣的吧——艾絲緹這樣想著,溫柔的笑了。
  “剛才你說自己是一個累贅。但是,並不是這樣的。因為有你在,所以我才能夠作為我存在下來。你,卡特琳娜,托雷士,凱特,教授……正因為有你們支持著我,我才能夠和那傢伙戰鬥,才能恢復到自己的……我很感謝你們的。”
  “行了,我們明白了。正因為這樣我才要離開。為了守護你,為了能在我的身上感覺到你的存在,才要留在這裏。”
  笑臉,笑臉——這話可能是說給自己聽的吧,艾絲緹一邊說著一邊靜靜的挺起了胸膛。就算是肩膀在微微的顫抖,就算聲音裏面混雜了嗚咽聲,也盡力掩飾下去的,露出燦爛的笑臉。
“快去吧。我沒有問題的……我什麼時候都會很精神的,昂首挺胸的堅持下去的。所以,去吧……不要輸啊。”
“那麼,我們約定好了。”
神父的聲音一點猶豫都沒有。
“我絕對不會輸的……約定好了。”
“陛下,你那裏有人嗎?”
就在這個時候,伴隨著恭恭敬敬的敲門聲,傳來了女長官的聲音。在這個狼狽的時候,艾絲緹連回答都忘記了,當她回過頭的時候,女長官已經走了進來。
“啊,這個人……”
艾絲緹慌忙把亞伯擋在背後,然後絞盡腦汁想找出一個什麼藉口。就說“教授”在說話的時候突然間返老還童了——如果真的這樣說說不定會被送去醫院的。
就說是想殺害艾絲緹而潛入來的恐怖份子。但是雖然說得過去,現在沒有事——但是這樣也會被控叛逆罪未遂而判死刑的。
說是修理工人吧,因為迷路了才來到這裏的——這個答案最合適了,但是他的身上卻穿著這身教會的衣服。
“啊啊,不行啊,想不出來啊!”
“請問怎麼了,陛下。”
女長官莫名其妙的看著正在抱著頭的女王陛下。然後看了艾絲緹的背後一眼——然後不可思議的側了一下頭。
“哎呀,真是奇怪了,剛才明明聽到有男人的聲音的……真是抱歉了陛下。看來是我的錯覺了。”
  “……什麼?”
  艾絲緹順著女長官的視線回頭看了一下。原本在那裏的亞伯不見了——艾絲緹看著這堵白色的牆張大了嘴。
“神父……”
“你真的沒有事嗎?陛下?”
看到在那裏發愣的艾絲緹,女長官滿臉擔心。那臉色簡直就要把醫生也叫來一樣。戰戰兢兢的說道。
“快要到時間了。如果身體有什麼不舒服的話請您一定要說出來。”
“啊,不,我沒有事,立刻就過去了……”
艾絲緹慌慌張張的點了點頭。壓抑著自己的詫異。
難道自己剛才看到的是都是夢境?
艾絲緹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向剛才的那個通風孔那裏看了一眼,她發現了在固定金屬綱網的螺絲上挾著一塊黑色的布——那是一塊神父衣服的碎片。
雖然又破又舊,但是卻是令人懷念的黑色。
“……保重了,神父。”
艾絲緹靜悄悄的把那塊破布片放進了口袋,然後拉了拉下擺,站了起來。

(全本完)


後記

大家好,我是吉田。
  就這樣,R.O.M.VI寫完了,想在這裏說說我的感想。在這一卷當中,各個線滙成了一個主線。
  故事的連續發展都為了最終階段服務,登場人物的交替也十分的激烈。結果是寫了不止兩個分冊,而且頁頁數也是至今最多的。如果要說什麼快樂的事情的話,當然也不止這些。在緊迫的時間表日程當中,編輯,印刷部的各位,還有我都令到同事的THORES柴本先生痛不欲生,在截止日期之前,把他監禁在便宜旅館裏面,並且為了防止打瞌睡,制定了一天只吃兩頓的飲食制度,這本書能有這樣的成績可以說這些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只是,當在旅館吃罐頭的時候,從隔離傳來了一些奇怪的聲音(可能是希望語吧)。真的嚇了一跳……到底,那到底是甚麼呢?太恐怖了。
  還有,這次這個《聖魔之血》叢書被刊載在雜誌《THE SNEAKER》上的短篇小說成了暢銷作品。讀者們讀完最後一話的完結後,都給出了不錯的評價。從一個單元變成了四話的短篇連載作品(R.A.M.I),最後讓我重新寫成了一卷已經是第十冊了。
  當然,如果當初沒有在讀者讀完短編的時候“真希望能繼續寫成一個叢書的長編作品”這樣的希望寫成長編的聲音的話,這樣的長編,是不可能寫成的。可以說只能是一個妄想。每次的調查問卷後的那些有關於叢書中的勝負,戰鬥的方式都必須得花上兩月以上才能構想好。這是事實。本來這些事什麼時候能通過加工,成為現實的文字只是一個妄想,但是通過幾個月後,能過衝破各種阻礙成為現實的文字,這些全都是讀者各位的不斷地支持的結果。不但購買小說,雜誌,還熱心的把調查問卷寄回來,有時又給我嚴肅地批評……你們的支持,真的非常感謝。
  受到各位的支持,這套叢書看來還可以再繼續寫下去的可能,頭腦內在已經在想著最後的情景,剩下的只是把它化成文字。(不,‘只是’有點不好辦),總之,在這之前,請各位繼續不離不棄的支持我。

                             吉田直敬上


全錄入完畢,SF自己坐~~~~~~~~~~~


回13樓大大,他那裡是有一點小錯處的(不過很微小就是了……orz)
那位大大在第三章霧之都中由第四節(IV)直接跳到第七節了(VII),但其實第七節(VII)是第五節(V)來的啊啊啊啊~~~~~~~~~~~~~~~~~~~~~~~~~~~~~~~~~~
這是有內地翻譯版的書中的錯處,他沒有改過來,我在百度錄入時也是這樣錯了,後來發現我就在自己的WORD檔進行修改了……ORZ
P.S:我知道我火星了,我下次會努力翻舊貼的說,順便說說我在百度聖魔之血吧於2006-5-15 14:50 開始錄入這本書,於2007-1-26 14:46 錄入完結。(天音:你這些算甚麼啊!快回去火星吧 ),那位大大能在2007-7-30 12:37到2007-8-4 13:36 這短短五天時間裏把整本書錄入完畢,而且兼在2007-7-30 12:34 到2007-8-4 13:38 錄入[圣魔之血R.A.M卷5《鸟笼》](天音:這本在百度貼吧也有的說= =|||)這一本書小妹真是一百萬分佩服~~~~~~~~~~~~

[ 本帖最后由 free~~ 于 2008-1-18 13:1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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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绯夜 伯爵
记得看过吉田的原稿,最后亚伯和该隐回到了方舟上进行决战。
唉,无线的怨念啊,这本小说简直是成了《人间失格》一样。。。。。

15 年前 0 回復

qiyuetaoyao 騎士
说实话,是希望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
不过,故事的进程到这种地步的话,
这个希望似乎是不可能的了,
我觉得亚伯是喜欢艾斯缇的,不过很有可能还是把她当作他的红发爱人的缩影,也说不定,
大主教太强悍了,个性实在是没有艾斯缇可爱啊,
所以只好对不起你了啦啦啦——
该隐根本就是坏掉了,他似乎在某方面失去了作为人的重要因素,
虽然说多多少少跟当初的环境有关系,
但是坏人就是坏人啊

15 年前 0 回復

warlords 子爵
虽然吉田不在了 但是圣魔是我接触的第一步轻小说 一定要顶起来

15 年前 0 回復

southleaf 平民
很爱圣魔之血呀~~~~~~~~一直很难买全......

15 年前 0 回復

lp4946004280501 勳爵
該隱強的沒話說,一次把瑪麗,神槍手等人打敗
不過,該隱跟亞伯果然是兩兄弟...不戰鬥的話,其他人真的以為他們只是個低能兒XDD
最出風頭的人物應該是教授吧,完全展現身為英國紳士(?)應該有的風度XD
一直在言語性騷擾溫妮紗,這真的是英國紳士應該有的風度嗎?
然後是作者的後記.....感覺看到......無限感慨啊
"最後的結局已經在筆者腦中成形 剩下的只要把他打成文稿就好了 "
可惜...一切已成絕響

15 年前 0 回復

letten 騎士
等了好久了呢,不愧是掃入,速度真是有夠快

16 年前 0 回復

darkbluecode 公爵
这部不能完结真的很可惜的说

16 年前 0 回復

恶魔人偶 平民
顶一个!!!
比蒂芙妮…………很古久之前熟悉的名字………………
我是圣魔吧的巡游神父,不知道你可记得否?
(自从圣魔吧变成腐魔吧之后就几乎没有去过……看到熟人的名字,怀念啊…………)

16 年前 0 回復

GIGGLES 騎士
感谢楼主分享 期待很久了

16 年前 0 回復

tiana528 伯爵
聖魔之血的小说和动画剧情一样吗

16 年前 0 回復

yoshikiyuki 平民
找了很多地方 才找到这个部分~~ 超级感谢

16 年前 0 回復

kiraminsky 平民
谢谢lz!!!!!!!!!!!!!!!!!

16 年前 0 回復

mffz 子爵
我才看到4.谢谢楼主了!

16 年前 0 回復

hongli1864 伯爵
现在看到《聖魔之血》就有怨念,这坑怎么办啊

16 年前 0 回復

ghostshell 伯爵
- -完了...然后吉田sama领便当了....5555555555...至少写完啊

16 年前 0 回復

依依不舍 平民
感谢分享
速度~收下啦~

16 年前 0 回復

qian92 勳爵
全錄入完畢,好!好!好!!!!!!!!!!!!!!!!!!

16 年前 0 回復

manqwe 平民
想起已經看不到結局便沒勁看了......
但又實係太好看....................

16 年前 0 回復

hwj19881119 伯爵
圣魔之血,原来不止1,2,还有那么多!

16 年前 0 回復

amuno 騎士
哦,这个是6,哈哈,我还没看过

16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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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ee~~ 平民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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