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的歌谣11[長谷川啟介][台/繁]


本帖最后由 bbx1201 于 2011-4-30 04:34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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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長谷川啟介
插画:七草
图源:G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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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huan10004 于 2011-4-30 02:07 编辑


序章/海鷗情詩。〔有你相伴〕

Prologue: SEAGULL to SONNET

「你快走吧。」

感覺夏天總是會在後方推著春天,並且說出這種話。

希望春天能永遠陪伴在身邊,卻沒能如願。

都是夏天的錯。

明明是後來才來的,架子卻擺這麼高。

我是這麼認為的。

然而,似乎並非如此。

四季的交情很好。

如同我和你。

浪花拍打上岸,像是融化在雪白沙灘般消失。

這樣的炎熱,似乎能夠將一切融化。

到底是誰說已經進入梅雨季節的?

「雨……一直沒有下。」

她以陽傘阻隔已經像是盛夏的六月陽光,宛如自言自語般輕聲說著。

「說得也是。」

回應她這句自言自語的人,是在她身旁的一名嬌小少年。

依照少年朋友的說法:

「比起隨處可見的女生,你比她們更像是『美少女』。」

少年有著足以如此形容的,可愛的女孩臉蛋。

他自己對此似乎也非常在意。

「都已經升上國中三年級了,總覺得有一種變成笑柄的感覺……」

少年經常一邊將銀框眼鏡扶正,一邊夾雜著嘆息說出這種話。

其實她也曾經暗中有著「他好可愛喔」這種想法,但她連忙將這句差點脫口而出的話語吞回去。

不過她覺得,他今天果然一樣可愛。

「學姊也喜歡『雨』嗎?」

「……也?」

她對他的話語感到在意,因而歪過腦袋。

大大的黑框眼鏡微微滑落,她伸出單手扶正。

「啊啊,是的。我從小就喜歡雨。」

他說著露出了微笑。柔和的溫度。

「是這樣的嗎?」

嚇了一跳。

因為……

「我也一樣……我從小,就喜歡雨。」

只要下雨,就可以不用外出了。

不會有人要她去外面好好玩一玩。

可以在家裡看書。

我喜歡太陽,喜歡晴天的味道。

可是,我討厭。

因為那個時候的我,孤單一人。

然而現在——

「這麼說來,學姊已經升上高中了嗎?」

他忽然如此詢問。

「啊、不過問這個也沒什麼意義,因為是『直升』,所以能不能升學的問題並不存 在……我在問什麼啊……」

才剛問完,他就像是感嘆於自己的問題不合宜而自言自語。

不過,他之所以會問這個問題,並不是臨時想到的。

「學姊,成為高中生之後有什麼感覺?」

他曾經這麼問過她。

當時他只是隨口這麼問的。因為要是只有他們兩人獨處,任何話題幾乎都沒辦法聊下去,所以他只要想到什麼就會問什麼。

「這個嘛,和國中生差不多。」

得到了一個預料之中的答案。

雖然他慌張擔心著要是對話就此中斷該怎麼辦,不過她繼續編織著話語。

「不過……」

「不過?」

「——我結交朋友了。」

她,靦腆露出了笑容。

笑得好美麗。

遠方的天空,海鷗描繪圓形的軌跡,飛翔而去

這一段故事

就此展開




本帖最后由 huan10004 于 2011-4-30 02:11 编辑


光彩少女。PRYTHEMIC GIRL(Step up)

早晨,總是令我憂鬱。

髮型弄不出我想要的樣子,化妝也不甚滿意,還有制服裙子的皺褶,或是右邊臉頰的痘痘……

在夜晚,會思考著這樣的事情入睡。

或許睡著後會不再醒來。雖然想到這裡會感到有些害怕,不過實在很睏……就這樣,天亮了。

早晨再度在今天來臨。

睡前的恐懼感也馬上拋在腦後。

早晨,總是令我憂鬱。

今天也是晴天。

「是誰啊……說什麼已經進入梅雨季節了……」

少女在一如往常的時間,走在一如往常的上學路上。

體態優美,自然棕色的長髮輕盈搖晃。

樂沖奏香像是在嘆息般自言自語,說著這種與她那張標致臉蛋完全不搭的抱怨。

今年的梅雨季節來得很晚。雖然少女居住的地區宣布「梅雨季節來臨」的那一天,確實下了 一場算是梅雨的雨,不過這陣子卻是萬里無雲。

氣溫從早晨就開始升高。

光是走路,身上就不斷冒出汗水。

憂鬱。

幾公尺的前方。

獨自前進的學生。

不知不覺,就像是會合一樣變成兩人,變成三人。

回過神來才發覺,只有奏香是一個人上學。

學校。

一如往常的早晨。

一如往常的相同早晨。

一如往常的相同臉蛋、臉蛋、臉蛋、臉蛋、臉蛋、臉蛋…………

在預備鈐聲還要很久才響起的時間,從容走進教室。

一如往常的相同時間。

持續反覆。

喀拉喀拉。

將門打開。

「早安,奏香同學。」

「早安。」

奏香露出甜美的笑容並展現活力,與同班同學打招呼。

窗邊倒數第三個位子,就是奏香的座位。

把書包掛在書桌旁邊,坐在椅子上。

隨即就有同班同學說著「早安」並接近過來。

而且男女皆有。

「奏香同學,有看昨天的連續劇嗎?」

沒看。

「樂沖同學,看過那本雜誌了嗎?」

沒看。

「咦?奏香,.妳今天的妝不一樣?」

一樣。

「奏香,妳今天的髮型很不錯耶。」

和昨天一樣。

~……

其實,奏香很想皺起眉頭大大嘆一口氣。

但她不能這麼做。

因為樂沖奏香在班上是偶像般的存在,而且其他班級的同學,甚至是學長姊與學弟妹都很欣賞她。她就讀的學校是大學附設的國高中六年一貫學校,在這個區域是頗為著名的升學學校,在這樣的學校裡,她在學業與運動方面都是數一數二。

而且再怎麼說,令奏香受到歡迎的最大原因,就是她那「引人注目」的外型。

要是問十個人,應該會有十個人說她是「美女」吧。淡妝配上看起來水水嫩嫩的粉紅光澤唇膏,自然棕色的長髮,至於睫毛的話,或許再稍微長一點會比較好。這一切奏香都很清楚,她非常了解自己。 奏香在這間學校是「名人」。

「可愛又溫柔,頭腦聰明而且運動細胞很好的美女。」

不過。

奏香並不是「第一名」。

無論是學業還是運動,都有人比她更好。

外型也是。

奏香是美女。五官標致有型,引人注目。

不過也因為引人注目,而給人一種「輕浮」的感覺。因此會招引一些看起來輕浮的男同學圍繞在身邊。看,說著說著就來了。

「奏香,明天有空嗎?」

這種外表與內在都吊兒郎當的傢伙,雖然隨便就可以打發走,不過因為只有隨便打發,所以會一直跑來煩,就像是每天的例行公事。

「抱歉,我家裡有事情要忙。」

「真的?上次不是也這樣嗎?」

班上的男同學以手指梳著並沒有變亂的頭髮,並且擅自坐在奏香的桌上。

「我爸媽管得很嚴。」

每次都一樣的拒絕理由。

「爸媽講的話,有時候不聽也無所謂吧?」

不過,這個傢伙果然會說出一樣的話。

「還是不應該這樣吧?」

發出啊哈哈的笑聲,露出可愛的笑容給他看。

這麼一來,這個傢伙就會說「真拿妳沒辦法,下次一定要給我約喔」,使得奏香終於得以解脫。

雖然差點就嘆出氣來,不過還得應付下一個對象才行。

「奏香,他說了什麼?」

班上的女同學。是個似乎很喜歡拍拖,令人感覺沒什麼戒心的女孩……不過如果只看外表,奏香看起來大概比她還喜歡拍拖吧,所以也沒資格說別人就是了。

「啊啊,沒事,剛才沒說什麼。」

奏香露出甜美溫柔的微笑回答。

反正妳就在附近,所以早就聽到我和剛才的男生在聊什麼了。雖然很想說出「很煩耶,可以別問嗎?」這種話,但奏香辦不到,也不可以這麼做。

因為樂沖奏香是大家的偶像。而且比起高不可攀的偶像,她更像是近在咫尺容易親近的偶像,所以即使是這種小細節,也會被眾人看在眼裡。

笑容笑容。

這就像是在「做生意」。不能招怨,並且要賣一點恩情給對方。

「這樣啊……」

這名女孩漫不經心回應著。她的視線並不是朝著奏香,而是追著剛才的男生而去,很明顯就是一副喜歡對方的模樣。

就像這樣——有些笨女孩心儀著企圖接近奏香的男生,因此在奏香身旁和她裝熟, 認為「或許可以藉此和〇〇同學更進一步」。世界上真的是無奇不有。

不過,我知道。

我全都知道。

即使如此,內心依然有著滿滿的嘆息,簡直可以吹走一個大氣球了。

奏香越是與他人交流,越是會吸引他人注意,同時——奏香自己也越來越孤單。

無論如何,自己身邊人們的態度總會被她看透。

即使不用深入去看,也看得出來。

自己被當成很隨便的人。

自己是他們想要利用的人。

周圍都是這種傢伙。

只要適當笑一笑就行了。笑容笑容。我就飾演你們腦袋裡想像的,迎合眾人喜好的班上名人「樂沖奏香」吧。這樣比較輕鬆,而且因為沒有期待,所以就不會遭受背叛。適當,適度,適切就行。

在這麼心想的過程中,奏香不知不覺變成了格格不入的存在。

美麗可愛又溫柔,頭腦聰明而且運動細胞很好的樂沖奏香,任性走在孤單一人的路上。

真正的自己並非如此。

可是,真正的自己是什麼樣的人?

我怎麼忘了?

跑去哪裡了?

位於這裡的自己,就是真正的自己。

騙人。

我不想相信。

可是,真正的自己是什麼樣的人?

大家心目中的自己。

這就是我自己?

不太對勁。

從今以後,直到未來,都會繼續這樣下去嗎?

因為,我心中並沒有遠景這種了不起的東西。

就只是重複著相同的每一天。

然而,為什麼?

看起來並非如此。

映出來的光景並非如此。

是空虛的。

就這樣,奏香變得孤獨了。

位於其中的,並不是眼睛看得到的距離。

——是心的距離。

遠離。

眾人遠離。

遠離眾人。

身處於許多和自己裝熟的男生和女生之中。

即使如此,還是面帶笑容。

然而。

奏香並不覺得自己可憐。

「孤獨」的人,並不是只有我一個人。

——比「她」好多了。

奏香坐在桌子上,並且將雙腳交疊放在椅子上。

「奏香的這個動作也很有型耶。」

班上的女同學這麼說著。

「咦、沒有啦!」

奏香隨口敷衍並露出靦腆的笑容。感到害羞的她,從圍著自己的班上同學們身上移開目光,不經意俯瞰著窗外。

教室所在的校舍與操場之間,是各學年各班級負責照料的花壇。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奏香班級負責的區域。其他學年與班級的花壇,大都處於像是在養雜草的狀態,不然就是只進行過聊勝於無的照料,算是還有一些花朵綻放的狀態,相較之下,有一座色彩繽紛的花壇顯得格外搶眼。

原本應該是全班輪流照顧的花壇,卻是由唯一 一名同學在照顧。那就是——目前唯一沒有在教室裡的同學。

花壇的旁邊,有一名戴著與小小臉蛋完全不合的大黑框眼鏡,擁有像是老舊娃娃般黑色長髮的少女。

她以纖瘦的手抱著澆水壺,正在為花壇澆水。

全班同學都認為照顧花壇很麻煩,所以沒有人想做這件事。結果到最後,就決定由奏香視線前方的這名少女獨自負責了。只不過,班上還有人記得這段過程嗎?

連導師都不記得這件事。肯定如此。

大家一定心想「成功把爛攤子丟出去了」。

「很累耶

「只是沒事找事做吧?」

「煩死了。」

「叫那個傢伙去做吧。」

「就那個傢伙吧。」

這樣的氣氛充斥在教室之中,這樣的視線集中在她的身上。

不過所有人絕對不會實際說出口。

接著,不知道是察覺到這樣的氣氛,或者只是因為自己想做。

「我願意負責……」

她自願成為候選人。

「居然主動接下這種麻煩事,果然是怪胎。」

班上同學們無視於自己營造出來的這種氣氛,就像這樣在心中嘲笑著她,絲毫不認為自己有錯。

因為她是一名毫不起眼,有時甚至不知道她是否在班上,存在感薄弱的少女。大家都覺得無妨。

然而,她卻是學校最有名的人。

父親是當地的市長,爺爺曾經擔任縣知事,是一個政治世家。

然而,她的綽號是「神祕寶貝」。

像是會和花說話,會在樓頂呼叫幽浮,或是和幽靈做朋友,總是會出現這樣的傳聞。雖然很像是空穴來風,不過平常的她全身都有著這樣的氣息。

結果傳聞就只是傳聞。謊言的背後隱藏著真相,真相的背後隱藏著謊言,全部攪和在一起了。然而大家都會有種「如果是她就有可能……」的想法,她就是這樣的存在。

在國中時代,奏香和她一直都不同班,直到今年春天升上高中重新編班,才第一次和她同班。

不過。

老實說。

奏香從很久以前,就知道她的事情。

因為她比奏香還要出名——所以是理所當然。或許會給人這種感覺吧。

錯了。

並不是這樣。但也沒什麼特別的意義就是了。

奏香至今一直在觀察她。

即使不同班,在校內和她擦身而過時,總是會讓她的身影留在視線一角,觀察著她。

這是受到奏香奶奶的影響。

這名女孩的爺爺,從這座城市的議員開始做起,後來成為市長甚至當選縣知事,奏香的奶奶則是他的瘋狂信——不對,是支持者。由於這位爺爺已經過世,因此奏香的奶奶現在是支持他的後繼,也就是這名女孩的父親(現任市長〕。

這名女孩的爺爺與奏香的奶奶,在當年是就讀同一間學校的同輩,個性開朗長相英俊的他,在學生時代似乎就相當受到歡迎,奏香的奶奶從那個時候就是他的「粉絲」。

後來他終於成為政治家,致力於當地的發展,真的是一位非常偉大的人,即使過世至今也很受歡迎,在他的影響之下,現任市長也有許多的支持者。

雖然不知道其他市民是怎麼想的,不過奏香從懂事的時候,奶奶就說這個人是「我們城市的英雄」,因此奏香在不知不覺之間,也把這名女孩的爺爺與父親當作欣賞的對象了〔被奶奶的狂熱影響的〕。

總之,要是一個十幾歲的女孩說自己欣賞政治家,大概會嚇到身邊的人吧,所以班上同學沒有人知道這件事。

奏香認為不用知道也無妨。所以——她一直觀察著「她」。

聽到繼承奶奶心目中「英雄」血統的女孩和自己同一學年,而且還就讀同一間學校,奏香就開始感到在意。

奏香從以前就被周圍捧成偶像,所以她內心擅自擁有「說不定是個比我還要漂亮可愛,亮晶晶而且閃耀無比的女孩」這種類似競爭心態的情感。這也代表她還是個小孩子。

所以,第一次在學校見到她的時候,奏香有這樣的感覺。

「這是,怎樣……?」

出乎意料。 失望。

因為逕自抱持很高的期待,所以這種感覺更加強烈。

她是平凡、陰沉,從來沒看過有人和她走在一起,「格格不入」的存在。

還被取了「神祕寶貝」這種綽號,就像是受到眾人的嘲笑。

什麼嘛,真是的。

以此為契機,奏香對她與她家人的興趣一下子消失殆盡。

不過,雖然應該已經對她失去興趣,為什麼奏香現在又在意起她?原因在於——

「哎,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理由就是了。」

「嗯?奏香,妳剛才說了什麼嗎?」

這句話似乎在無意識之下隨著嘆息而出,並且傳到了身旁的同學耳中。

「不,我沒說話。」

奏香重新露出笑容如此說著。

「這樣啊……啊!這麼說來……」

話題變了。

那麼,就適當應和她吧。

「今天的體育課是打籃球吧?奏香,可以和我一隊嗎?」

「嗯,當然囉。」

「太棒了這樣應該就不會因為最後一名被罰跑步了!」

這女生看起來,就像是朝著主人搖尾巴討食物的狗。換成這種想法之後,她看起來就很可愛了。

只要這麼做,就可以樂得自在。

適當配合別人就行了。

即使不用勉強,也可以適度說著適度的事情,露出適度的笑容。

因為不是「第一名」。

光是以適度的方式回應他人適度的期待,周圍的人就會將奏香適度捧成偶像。如果有人想要利用我,那我也利用你們吧。這麼一來就不會受傷了。

然而,目前位於花壇的她,為什麼沒有人想要利用?

她總是「孤獨」。

因為是「第一名」?

因為是神祕寶貝?

不是這樣。

奏香很清楚。

因為,我一直觀察著她。

奏香從二樓教室俯視花壇。

她平常總是獨自一人。

看,現在也是獨自位於花壇。

她在做什麼?

啊,在澆水。

她正在幫花壇澆水。

引人目光的花朵色彩。

粉紅色,大象造型的澆水壺。

這種東西是放在哪裡啊?

預備鈐即將響起,早晨的班會時間要開始了。

看,響了。

圍著奏香的同學們就此散開。

窗外。

耀眼的陽光。

看得到花壇旁邊的她開始慌張。她就這麼拿著澆水壺快步跑離。

幾秒鐘之後,她回來把澆水壺放好。

「笨蛋……真的是笨蛋。」

為什麼要獨自一人呢?活得更快樂不是很好嗎?

她是「第一名」的名人。

如果是這間學校,從國中到高中部的學生都認識她。然而沒有人看過她露出笑容,也沒看過她生氣或哭泣的模樣,甚至令人懷疑她是否擁有情緒。因為她是神祕寶貝。

不過,奏香知道。

她有著某種「變化」。

那就是——

她彎腰把澆水壷放在花壇旁邊的地面時,某種東西從她制服胸前的口袋掉了出來。

從顏色與大小來看,應該是學生手冊吧。

第一次看到乖乖把學生手冊隨身帶著的學生……

她連忙將掉在地上的手冊小心撿起來,並且悄悄打開學生手冊,看過裡面的某個東西之後再悄悄闔上。

這一瞬間。

「…………又出現了。」

她,露出了笑容。

即使只有一點點,即使只是隱約可見,不過那是笑容。

要是其他學生看到的話,肯定會嚇一跳吧。她也是人類,會笑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然而卻因為被叫做「神祕寶貝」,因為各種謠言或傳聞,使得她被認定「與別人不一樣」。不會笑,不會生氣,也不會哭泣。

然而她的笑容,與隨處可見的任何人都一樣。

她是一名美麗又可愛的平凡女孩。

知道這個事實的人,大概只有奏香一人。

因為從那時開始,就一直觀察著她。

因為總是在意著她。

——水者瑞美。

這就是神祕寶貝,學校「第一名」的名人,戴著黑框眼鏡的她的名字。

拒絕成為「第一名」的女孩,以及成為了「第一名」的女孩。

以下就是兩人相遇的故事。以真正意義而言的相遇。

水者瑞美。

曾經對她失去興趣的奏香,之所以再度對她感興趣的契機,在於奏香自己所處的立場與位置。

奏香美麗又漂亮,功課與運動成績都很好,有著平均以上的水準。

然而,並不是一切都是頂尖的。

要比可愛的話,有人比她還要可愛,比美麗的話也有人比她美麗,奏香在各方面都不是第一名,課業與運動也是類似的狀況。

首先,她自己察覺到了這件事,察覺之後,周圍看起來忽然變得不對勁了。

明明有這麼多人圍繞在她的身旁,卻忽然開始覺得「孤獨」。

即使被捧成偶像也不開心,她變得可以看透眾人的內心與想法。

「啊啊,這個人其實內心是這麼想的吧。」

「啊啊,這個人肯定只在想這種事情吧。」

即使如此,在奏香「引人注目」的外型協助之下,人們總是集結在她的身邊。自己是受到什麼樣的期待?就某些人的角度來說,就像是室內裝飾用的「花瓶裡的花朵」,就某些人的角度來說則是「花蜜」,這些人真正的目標,是想要採蜜的那些蟲子。

對某些人來說是「裝飾」,對某些人來說是「誘餌」,對某些人來說是……

知道這一點之後,越是與嘴裡說著「我們是朋友吧?」這種話接近過來的同學變得親密,內心的距離越是遙遠。

因為已經看透了你們的內心。

就這樣,奏香成為大家的偶像,成為「格格不入的存在」,內心也逐漸變得「孤獨」。

在這種狀況中,奏香的視線投向某個人。

水者瑞美——她是「孤獨」的,總是獨自一人。

老實說,在看到她的時候,奏香有種慶幸的感覺。沒有人和她打交道,受到嘲笑,孤單一人。

「和她比起來,我還算是比較好的。」

剛開始,奏香就像這樣,只把她當成自我安慰的材料。

然而不知何時,已經不只是這樣而已了。

很奇怪。有一種奇怪的情感。

「這種情感到底是什麼?」

答案不得而知。

她明明總是獨自一人,卻總是沒有改變,就這麼做著她自己。

另一方面,奏香則像是在瞞騙「孤獨」一樣,瞞騙著自己。飾演著班上同學或是某人所期望的,「眾人的偶像樂沖奏香」。

適度配合,適度應付。

這樣,好輕鬆。

「孤獨」這種情感上的缺口,只要裝作沒看見就行了。

只要一笑置之就行了。

和大家在一起會感到孤獨,不過只要有大家,就不會感到孤獨。

雖然奇怪,但卻不奇怪。這就是奏香所處的立場與位置。

是她的歸宿。

然而。

其實是錯了。

她錯了。

水者瑞美總是獨自一人,總是「孤獨」,然而她並不像奏香會受到他人利用,相對的,她一直獨自一人。

為什麼?怎麼會這樣?不會難受嗎?不會悲傷嗎?不會心痛嗎?

那個「洞」怎麼了?

搞不懂。

明明可以解讀大家的內心與想法,卻只有她無法解讀,無法看透。

結果,奏香開始變得非常在意她。

也因而變得注意起她。

每當自己的內心感到孤獨,就會想起她。

因為是這樣的奏香,所以她才會成為唯一察覺到水者瑞美在最近出現「變化」的人。

水者瑞美——雖然已經升上高中部三個月了 ,她還是無法適應並融入班上的氣氛,即使除了插班就讀之外的學生都是從國中部直升也一樣。

她依然沒變,總是獨自一人。

今天也是——雖然她是唯一在班會時間遲到的人,級任導師也只是說聲「哎,既然是水者就沒辦法了」,甚至連一句責備都沒有。

靠窗第二排最前面的位子,就是水者瑞美的座位。

這一班每個月都會換一次座位,不過從四月升上高中部時先以座號順序排定座位,直到上個月初換座位,她一直都坐在那個位子。

第一次換座位的時候,奏香最想要的靠窗最後面那個座位,被瑞美抽到了。不過馬上就被導師以「妳視力不好,坐那裡應該很辛苦吧?」這種說法慫恿,結果她的座位,就和原本抽到現在這個座位的男學生交換了。

接著在第二次換座位的時候也一樣,不知何時她的座位被固定在「那裡」,抽籤的時候也沒她的份,而且沒有任何人對此有意見。

包括她自己。

從奏香的座位,可以清楚看見水者瑞美的背影。

這一天,奏香整天都不經意一直眺望著她的背影。即使對她在意,至今奏香也不曾像這樣一直凝視著她,真不知道今天是怎麼回事。

只不過,她在花壇露出的「笑容」,已經再也不復見了。

無論是多麼困難,多麼無聊的課程,她都不曾打過瞌睡。

而且也有確實抄筆記。她抄筆記時的模樣、挺直背脊的姿勢以及寫字時的端正動作,看起來就像是一隻靈活的小動物。

「哈哈……」

奏香忍不住笑了。不過要是被別人看到會不太妙,所以奏香趕快低下頭假裝在抄筆記。坐在旁邊的男生露出「?」的表情看向奏香,不過奏香露出滿面的商業笑容之後,他就馬上滿臉通紅繼續聽課了。

危險危險。

「……唉,我在做什麼啊……」

現在正在上第六節的古文課,這是今天的最後一堂課。

結果從第一堂課開始,奏香的目光一直追著水者瑞美。

即使是在班上,瑞美的存在感也像是手機表情符號的「眼鏡圖案」一樣不起眼,大家對於神祕寶貝也是抱持著不予理會的態度。她到底哪裡有趣?哪裡好玩?不知為何,奏香總是忍不住會注意她。

一直在腦中揮之不去。

——她的笑容。

好溫柔,好善良,好溫暖。

真奇怪。

一直在腦中揮之不去。

原本奏香一點都不在乎,頂多只覺得水者瑞美這個人挺可憐的。明明如此,那又為什麼?

為什麼會像這樣,滿腦子想著她的事?

這股心情是什麼?某種東西懸在內心深處,令奏香感到極為不安。

她和我,都是孤單的。

然而完全不同。剛好相反。

她總是獨自一人,所以是孤單的。

我明明隨時都有人圍繞在身旁,我卻是孤單的。

隔天午休時間,她一如往常獨自離開教室,坐在長椅上之後,將便當放在大腿上。

奏香在經過校舍之間的走廊時發現了她。這是一種偶然?還是——受到她的吸引?關於這一點不得而知。

她正在尋找陰涼的地方。六月已經進入後半段了,梅雨季節依然處於只聞樓梯響的狀態,氣溫正不斷上升。她從長椅起身,張望四周尋找陰涼處,最後找到的是一棵矮樹的樹蔭。她思考一下該怎麼坐之後,縮在小小的樹蔭裡雙腳微屈,然後再度吃起便當。

「……哈哈哈……」

真不知道她在搞什麼。

既然這麼熱,回教室不就好了?午休時間的她總是不在教室。

對她而言,教室有一股難以承受的氣氛。營造出這種氣氛的,當然是奏香班上的同學們。他們都認定她會自行消失無蹤。

「因為她是神祕寶貝。」

真的是這樣嗎?

奏香思考著。

她的笑容浮現在腦海。

總覺得好可愛。輕飄飄的,就像是可愛的小動物。

長得令人不甘心的睫毛。

大大的眼睛。

與小小臉蛋完全不搭的大黑框眼鏡後方,或許隱藏著一張非常可愛又美麗的臉蛋。

而且在最近,瑞美給人的印象有所變化。

原本難以靠近的氣氛似乎稍微變得稀薄,她身後類似陰影的東西也變淡了。還有,她開始會露出笑容了。

察覺到這些變化的人,只有奏香。

不過只是無意間察覺的。

是從什麼時候?

她何時開始改變的……

記得是在她的爺爺,奏香奶奶當成英雄的那位偶像過世的時候。

或許是在更早的時期。不過因為當時剛好在放春假,所以無法確定就是了。她出現明顯變化的時間點——是在她爺爺過世之後,她內心受到影響而暫時請假沒來上學的那段時間。在那之後,奏香看到前來上學的她,就察覺到她的變化了。

「怎麼回事?」

就像是看開了某種事情,也像是擺脫了心魔,大概就是這一類的印象。

當時雖然沒有感覺到什麼特別強烈的變化,不過從那之後,她確實有所改變。

還有她的那張——笑容。

「發生過什麼事情嗎……?」

「咦?怎麼了,奏香?」

這裡是午休時間即將結束的教室。奏香對她進行考察而說出的獨白被同學聽到,因此同學找她說話。

「唔在想點事情。」

即使覺得麻煩,奏香還是露出溫柔的微笑。

「在想心事?啊、我知道了!是足球社的矢野向妳表白的事情嗎?」

她這麼說著。

「有這種事?」

然而奏香並不記得這種事。雖然她認識很多足球社的人……

「不是嗎?矢野曾經說他喜歡奏香,所以我就以為……」

她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

啊啊,原來如此。

「沒這回事,什麼都沒發生的。」

奏香對她溫柔說著。

原來她喜歡矢野。不過矢野似乎對奏香有意思,即使他是隔壁的隔壁班的學生,依然三不五時跑來找奏香。

班上的這個同學,為了矢野而想要接近奏香。

這種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無妨,我不在意。別人的戀情是否順利都與我無關。

不提這個——

現在的奏香,滿腦子幾乎都是她。

就只是在意她一個人。而且這種孤單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所以也令奏香感到困惑。

「啊真羨慕奏香。」

這個同學如此說著。

「咦?羨慕什麼?」

「因為妳漂亮可愛又聰明……哪像我……」

哪像我。講完這句話之後,這個同學就開始以羨慕奏香的語氣,述說自己為了想變漂亮而做過多少努力,單方面發洩著自己的情緒。

聽在奏香耳裡,她就像是在說「真羨慕妳不用花什麼心思就可以讓別人喜歡上妳,開什麼玩笑」這種話。

應該是這樣沒錯。她心中是這麼認為的。這種事我早就知道了……

已經看得清清楚楚了。

奏香對這種人的想法瞭如指掌。

看不見的,只有她。

啊啊,這就是原因嗎……

奏香完全看不到她——水者瑞美的心。無法解讀,無法掌握。

所以,奏香才會特別在意她。

……不過,這份寂寞又是從何而來?

在這個時候,傳來了教室的門被拉開的聲音,不過隨即被緊接著響起的鐘聲蓋過。

接著,她就像是避免被任何人發現一樣走進教室,偷偷摸摸(即使她本人沒有自覺,看起來也是如此)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那麼改天再聊囉。」

話題被鐘聲打斷之後,這個同學面帶笑容離開了。

這麼說來,她剛才說了什麼?

奏香的視線已經停留在她身上了。

要怎麼做,才能笑得像她一樣美麗?

奏香以手指梳著自然棕的長髮。

放學時間。

「……不見了……」

在奏香為了準備回家,而將各種東西塞進書包的這段期間,她的身影就從教室消失了。總是看得見她背影,靠窗第二排最前面的那個位子,如今是空蕩蕩的。

不過就算她還在也做不了什麼事。又不是要和她一起回家,即使她還在那裡,也不會和她打招呼說再見。

「回去吧……」

不知為何,有種空虛又寂寞的感覺。

奏香離開教室。隨即有兩名女學生(別班的)喊著「奏香」並跑了過來。

接著她們馬上說道:

「可以聽我們說一下嗎?」

少女之間的祕密對談開始了。似乎是情竇初開的樣子。

啊啊,這樣啊。不過那個傢伙之前對我表白過,可以嗎?

但奏香絲毫沒有露出抗拒的表情,對於這段似乎會永遠持續下去的少女對談。奏香不時點頭並慎選話語,為女學生的戀情加油打氣。由於她們所說的都是一如往常預料之內的臺詞,要回應「應該是要我這麼說吧?」這種要求易如反掌。

因為,這就是眾人對奏香的要求。

在這之後,奏香將「加油!」這句世界上最不負責任的話語重複三次,為她們打氣之後就道別了。如今的她,總算可以朝校舍玄關前進了。

然而……在抵達玄關之前,各學年的男生=共有三人找她搭話。

想要約奏香看電影,或是一起去遊樂園。

「我已經和別的朋友約好一起去玩了,抱歉。」

奏香以最燦爛的笑容推掉了這些邀約。如果是平常的話,同學或是別班學生邀約的時候,其實有時候會真的一起去玩。不過最近即使是女生的邀約,奏香也會以相同的臺詞婉拒。

就是想婉拒。

自從奏香察覺到她的笑容,在被眾人圍繞的時候,「孤獨」的感覺就更加強烈。午休時間也是一個人比較自在,回家的時候也是一個人比較好。

奏香離開學校。獨自一人。

拖著腳步,走在一如往常的通學路回家。

「總覺得只有空虛……」

自言自語。

行走。遠方的街道。季節。變化的聲音。道路。車輛排放的廢氣。兩人共乘的腳踏車。交通號誌。紅燈。綠燈。像是籤一樣並列的白線。行走。柏油路。潮溼的空氣。

「啊啊,夏天到了。」

夏天的腳步真的近了。迎面而來不禁令人皺盾的風,有著大海的味道。

這麼說來,這附近有海。

住在靠海的區域,會因為大海是過於理所當然的存在,反而沒有什麼去海邊玩的意願,而且奏香差點就忘了這件事。從學校走一段路,穿過住宅區之後,就會忽然看到一片遼闊的大海。

風輕拂著奏香自然棕的頭髮。海潮的味道。

「怎麼樣?偶爾來看看吧?」

大海似乎如此呼喚著。

「……怎麼可能。」

自言自語。

獨白。

公車搖晃著龐大的身軀,從奏香的身旁經過。

「海……」

這座城鎮的海很奇妙。

雖然禁止進行海水洛,沙灘卻異常遼闊,距離潮汐線有一段頗長的距離。

而且不知道是要打造成觀光景點,或者是基於某種意圖,沙灘有一座頭部被颱風吹 歪往上揚的長頸龍紀念碑,還蓋了好幾座像是骸骨的發電用風車。

雖然小時候經常去海邊玩,但最近完全沒去。

「久違了,過去看看吧……何況都叫我去了。」

而且,今天的奏香不想直接回家。一如往常的道路感覺好漫長,甚至令她以為可能會到不了家。

「畢竟夏天到了,也該去一下海邊了。雖然沒有要游泳就是。」

奏香自言自語,並且轉身更改了前進的方向。

這是一條沿著海岸線延伸的公路。奏香說著「嗯?嗯?沒問題!」向右看向左看再向右看,確認沒有來車、可安全通行之後,就快步橫越了公路。警察先生,抱歉囉。

沿著步道前進,穿越兩個低矮的路障之後,柏油路面開始出現些許的白沙,回過神來,道路變成了細長的沙地小徑。沿著小徑往下走,經過像是被施了魔法的一瞬間之後,就來到海邊了。

「一點都沒變……」

海岸的景色和當時一樣。但奏香已經忘記當時是何時了。

奇妙如昔。

頭被吹歪的長頸龍紀念碑,看起來已經只像一隻沒有殼的大烏龜了,看起來像是骸骨的風車,前一陣子被查出對風力發電一點助益都沒有。即使如此,恐龍卻依然歪著頭矗立在原地,風車今天依然在轉動。真是一群厚臉皮的傢伙。

「話說,為什麼要做這隻恐龍?」

記得好像是基於某個原因……

果然還是想不起來。哎,算了。

時間已是黃昏時分,不過太陽還沒有要西沉的樣子,令人感覺夏天的腳步聲更近了。

奏香就這麼穿著鞋子,一步步走在沙灘上。

一步步走著。

一步一步地走著。

結果……

「咦…………——水者瑞美……?」

嚇了一跳。

是她。

不只是居然會在校外的這種地方見到她的巧合,她人在海邊的這幅光景——由於她給人一種總是窩在家裡看書的內向印象,這種印象上的差距,也令奏香感到驚訝。實際上,她在學校也經常在看書。

她位於與奏香有一段距離(因為沙灘異常寬廣〕的潮汐線,似乎在做著什麼事情。

而且。

「唔嘿不會吧……」

奏香不禁覺得自己的這種反應,就像是發現了電視當紅偶像的戀愛八卦。

她的身旁,有兩個人影。

其中一人很高,從遠處看也覺得是個玩世不恭的男生。另一人則是與那個玩世不恭的男生相反,有著嬌痩的身影,看不出來是男生還是女生。

這個像男生又像女生的人,手上拿著像是攝影機之類的東西,並且把鏡頭對著她。

「兄弟?姊妹?」

雖然奏香如此心想,但應該不是這樣。

稱得上是謠言寶庫的「神祕寶貝」水者瑞美,奏香未曾聽過她有兄弟姊妹。如果有的話,肯定也會變成另一項傳聞。這樣的話,那兩個人到底是誰?

朋友?

那個神祕寶貝有朋友是吧……

「他們看起來,好像很開心……」

奏香雙眼都有戴隱形眼鏡,但是從這裡無法確認她的表情。

然而,奏香覺得她在笑。

和那個時候,和她看著學生手冊裡的「某種東西」時一樣。

笑得好美麗。

奏香就只是佇立在原地,一直眺望著他們。

或許是她映在西沉夕陽中的身影,令奏香看得出神吧。

「原來她並不孤單……」

總覺得,忽然間……

「變得空虛了……」

為什麼?

總是從後方的座位眺望,她那早已熟悉的背影,如今看起來卻判若兩人。

七月。

從那天之後,奏香沒有去過海邊。

繞遠路果然還是不對的。放學就要直接回家。

奏香班上進行了例行的換座位活動。

明明距離暑假已經不到一個月了。

無論坐哪個位置都無妨了。

「要是能坐在奏香同學的旁邊或附近就好了

其中一名同學說出這種話,隨即旁邊就有好幾個人做出反應,說出「就是說啊」這種話。

「可以這樣就好了,這樣就會有趣多了。」

奏香以微笑回應。

有趣多了。更正,寂寞多了。

奏香的視線投向她的身後。

又是那個位子。只有她沒有參加換座位的抽籤,依然坐在靠窗第二排最前面的位子。在同班同學喧鬧不已,因為抽籤的結果或喜或憂的時候,只有她沒有加入眾人的行列,獨自被留在角落。

一如往常,熟悉的背影。

然而,看起來果然有些不同。

奏香回憶起那天海邊的事情。

怎麼回事,內心一陣騷動。

大概是因為如此吧。

奏香採取了自己都意料不到的行動。

「——我坐妳旁邊,請多指教。」

一對她說話,她就像是小動物一樣顫抖了一下。

「嘿咻……!」

奏香將手上所抱的桌子,放在她——水者瑞美的左邊。

剛才抽籤時所抽到的,是靠窗最後面的位子。然而奏香對抽到這個位子的男生說道:

「抱歉,可以跟你交換嗎?」

奏香請他和自己換位子。

由於是靠窗最後面的位子,加上又是班上偶像奏香的請求,對方當然不可能拒絕,奏香就這麼來到了她的身旁。

「奏香同學,怎麼了?」

另一個女生如此詢問。

「最近,我的隱形眼鏡度數好像不夠。」

「這樣啊,不過是在那個神祕寶貝旁邊耶,不要緊嗎?」

與其說是在擔心,不如說是帶著嘲笑的語氣。

而且大概是故意的吧,即使當事人水者瑞美就在旁邊,似乎也不介意被聽到。她的,表情和語氣就像這樣毫不在乎。

「奏香似乎不會介意這種事情耶,因為妳人很好。」

這個女生又笑了。

總覺得,火氣上來了。

也因此,大概是不耐煩的心情傳達過去了吧,坐在奏香旁邊的水者瑞美宛如驚弓之鳥。

平常就已經沒有存在感了,她卻將身體縮了起來,似乎希望讓自己從這裡消失。

「那個……」

奏香想要對她說話,然而……

她纖瘦的身體,微微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大概是沒想過班上同學會找她說話吧……總覺得……不應該這樣。

「嗯……我坐妳旁邊,水者瑞美同學,請多指教。」

奏香盡量讓語氣柔和,卻不知為何連名帶姓稱呼著她。

不知道她是否察覺到這一點,縮著身體的她,以戰戰兢兢的模樣,悄悄看向奏香的方向。

從黑框眼鏡的側邊看過來。

與臉蛋大小完全不搭的黑框眼鏡緩緩滑落,所以奏香硬擠出來的笑容,在她眼中或許模糊不清吧。

不過,奏香清楚看見了她的表情。

像是感到非常困擾又驚訝的複雜表情。

哎,算了。雖然選擇了這個座位,不過自己究竟想做什麼,連奏香自己也不知道。

明明知道別人的想法,卻不知道自己的想法。真奇怪。

啊啊,我好奇怪——

隨即。

「…………請…………請妳…………多多……指教……」

響起了一個細微的聲音。

來自於她。

「咦……?」

奏香發出脫線的聲音,轉向自己的右側。

她將臉別過去,讓視線落在桌面。

「啊、嗯。請多指教囉?」

奏香心臓跳得好快。雖然有期待她會回應,但沒想到她真的回應了……

慢著。

咦?

期待?

我?對誰有所期待?

啊啊,好怪。果然很怪。我到底怎麼了?

大家的偶像樂沖奏香,妳怎麼了?

現在的我,是怎麼回事?

難道說,我在雀躍?

因為她有所回應……?

真的嗎?

那天見到的她,和別人相處在一起。

她並非孤單一人。

結果自己感到空虛,感到寂寞。為什麼自己會有這種心情,會抱持著這種心情,奏香並不清楚。

——妳想怎麼做?

奏香試著自問自答。

答案是……

——想更了解她。

水者瑞美這個人,使得奏香抱持著這樣的心情。 只要能更加了解她,肯定就能釐清原因了。

就這樣,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原本以「比她好多了」這種想法做為自我安慰材 料的她,對於奏香而言,逐漸變成了反映奏香內心想法的鏡子。

至今的奏香,一直沒有這種想要理解、認識同學或其他人內心想法的念頭。因為在冒出這種念頭之前,她就已經看透一切了。

她第一次有著想要認識某人,想要認識她的念頭。

第一次在這麼近的距離看見的她,如今正微微低著頭,眼神也不知道在看哪裡,但她的視點游移不定,要是再對她說話,似乎又會令她的內心動搖。

至今總是看著她的背影,不過從今天開始,是側臉。

結果因為不懂得節制,所以看得有點過頭了。

這是在數學課發生的事情。

在老師面朝黑板書寫文字與數字說明方程式的時候,奏香將目光投向旁邊的水者瑞美。她還是一樣很認真(表情也很認真)將黑板的內容抄寫在筆記本裡。

原本奏香擅自認定她手邊筆記本裡的字跡應該很工整,不過卻是很有女孩氣息的圓滾滾文字,而且更令奏香意外的是,上頭還畫著可愛的「小熊」圖樣。

……原來水者瑞美也會塗鴉啊。仔細一看,小熊旁邊有個對話框,裡頭寫著

「這裡是重點!」這句話。

更仔細一看,小熊下方寫著其他的字。

……「YUZU」……後面的字是什麼?

RU」?

柚子?讓……?(1

1 YUZU的日文是柚子,YUZURU的日文是讓)

讓柚子?讓給誰?咦?不是嗎?

就在這個時候。

「…………——啊、有!」

原本面朝黑板的老師,不知何時轉身看著這裡。

而且馬上就發現奏香心不在焉,開口叫她的名字。

「樂沖,不用特地站起來。」

「啊……是……」

奏香連忙就坐。

「喂喂,怎麼了?別再發呆了,真難得看妳在想心事,不過別在這時候想,等等再想吧,像是古文課就不錯。」

老師半開玩笑說完之後,班上偶像難得脫線的舉動,引得同學們哄堂大笑。

不過,並不是只有這樣就結束。

「那麼,既然點到妳就順便吧,樂沖,這題的答案是什麼?」

老師這麼說著。

「呃……」

這題?

哪題?

……糟了。

別說是作答了,奏香連這是課本裡的哪一題都不知道,自己剛才發呆的程度也太誇張了。老師應該也是明知故問吧,他的表情一整個就是笑咪咪的。這個大叔真令人火大,小心我告你性騷擾。

不過,奏香忽然想到了一個點子。

「呃……那個……」

奏香假裝在思考,並看向坐在旁邊的瑞美。

瑞美也剛好正看向這裡……這是不可能的。果然。她的視線朝著黑板的方向。

但奏香向她投以SOS的視線。奏香她知道。因為是奏香所以知道。 雖然瑞美看起來總是漫不經心,但她意外地很注意周遭的動靜,經常會思考自己被當成什麼樣的人,自己被說成什麼樣子,或是自己應該要怎麼做。所以她才會與別人保持距離,她是刻意這麼做的。

就像是早就知道了越靠近就會越看不見的道理。

所以,現在也肯定如此。

看吧——

「………………?」

瑞美微微抖了一下,細微到只有奏香發現。

視線開始到處亂飄。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這個人在看我?

她就像這樣露出困惑的表情。即使如此,奏香依然試著以目光向她求救,想要藉此脫離現在的困境,希望有人提供一臂之力。但奏香的真正用意並非如此。

說不定——她在觀察周圍的時候,也有把我看在眼裡。奏香只是想要確認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從她的角度,這似乎不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

她似乎察覺到奏香正在向她求救,但她嚇得逃離了奏香的視線,就這麼凝視著書桌右上角僵掉了。

這也太誇張了吧?雖然奏香在瞬間如此心想,但這也是難免的。因為她沒有和班上的任何人接觸過。

「好,還有十秒!」

老師果然是在看好戲。不過大概是覺得奏香肯定答不出來吧,老師再度轉過身去開始擦黑板。 隨即。

她——水者瑞美悄悄指向自己的課本與筆記本。

她告訴奏香「答案在這裡」。

結果,忘記保持形象的奏香大喊:

「我知道了!」

就像這樣,發出令眾人發笑的開朗聲音。

從這天開始,水者瑞美與樂沖奏香的笨拙交流開始了。

兩人以此為契機迅速接近。

原本,

奏香是這麼認為的。

然而——

七月也已經要過一半了。

這幾天持續下著雨,總算有梅雨季節的感覺了。

要是沒下雨就會說「夏季乾旱!要節約用水!」這種話,要是一直下又會說「每天溼答答的真討厭」這種怨言,人類這種生物,是一種無論怎樣都會有所抱怨的存在。

是慾望的集合體,總是在渴求。

渴求著某種東西。

是什麼樣的東西?

奏香得知了自己想要的「那個東西」。

「瑞美,問妳喔……」

不知何時,奏香開始用「瑞美」來稱呼她,不經意很神奇地就自然這麼稱呼了。奏香在內心對她的稱呼,並不是大家所使用的「神祕寶貝」,一直都是直呼她的名字「水者瑞美」,要說習慣的話還挺習慣的。

她在一開始的時候,臉上會浮現出她所擅長〔?〕的,像是感到困惑又像是在笑的微妙表情,不過大概是很快就習慣了吧,只要奏香叫她「瑞美」,她就會確實有所反應轉過頭來。

她與奏香之間的距離,就像這樣逐漸縮短。

這裡指的並不是因為相鄰而坐所以縮短的物理距離。是的,這裡所指的距離,是奏香對同學或其他人感覺到的「內心距離」。

「今天也可以一起吃午飯嗎?」

奏香如此詢問。

「咦……那個…………可以嗎?真的?」

她發出與外表相同的纖細聲音,以惶恐的神情看向奏香。

「當然可以。」

奏香說完之後露出笑容。

老實說,奏香還看不見她的內心。

不對。說不定是奏香自己抱持著疑惑。

她和班上同學或是其他人不同,並不是「想要利用奏香」,而是單純將奏香視為一名普通女孩在來往,這反而使奏香抱持著「真的是這樣嗎?」的疑惑。

然而就另一方面而言,只是因為看不見她的內心,就可以用這種理由懷疑她嗎?奏香也搞不太懂。

名為水者瑞美的這個女孩,總之——毫無虚假。

外表與內在完全相符,不會過度誇大自己。

只不過,大概是因為一直被當成「神祕寶貝」吧,她對自己似乎相當沒有自信,就某方面而言有著可憐的自卑感。

「和我在一起,真的真的……沒關係嗎?」

她就像這樣,會不斷詢問相同的問題。

「沒有造成困擾嗎?我會造成樂沖同學的困擾。」

「不會的。」

她應該是認真的。不過由於表現得過於自卑,反倒使得奏香差點笑出來。抱歉了。

「那麼,我們走吧!」

奏香起身離席準備離開教室,她則是一副形跡可疑的模樣四處張望,把嬌小的身體縮得更小,並跟在奏香的身後。

午休時間結束之後,奏香先回到教室了。

「樂沖同學,對不起,我有事要到教職員室一趟……」

「啊、沒關係。我也陪妳去吧?」

奏香這麼說完,她就像是受到驚嚇一樣說道:

「不、不用了!這怎麼好意思!謝謝妳!我自己去就好了!」

她猛烈搖晃腦袋,接著不斷低頭致意,然後轉眼之間就離開了原地。

雖然不像是刻意要迴避奏香,不過看她那副拚命婉拒的模樣,使得奏香的內心有點複雜。

「這麼說來,至今就算我怎麼做,別人都會接受我……」

奏香未曾被拒絕過,而且反而總是掌握著拒絕別人的權利。

「有種怪怪的感覺。」

不只是對奏香,她對任何人應該都是採取這樣的態度吧。

然而,不由自主,就有種寂寞、難過的心情。這種心情,與之前看到她和別人在海邊的時候不太一樣。

「是因為那樣吧我和她已經是——」

奏香把說到一半的這句話吞回肚子裡。腦袋中浮現她的臉蛋,使得奏香感到一股無比害羞又穌癢的心情。

她猶豫著是否要說出來——說出「那兩個字」。

「該怎麼形容呢……」

奏香打開教室的門。

瑞美不在教室。應該還在教職員室吧。

一踏進教室,就像是等她回來已久,如今眼尖看到奏香身影的同班同學們,紛紛像是要向飼主討食物的小狗一樣接近過來。

「奏香,妳跑去哪裡了?」

「啊、嗯,去了一個地方。」

「唔……」

從對方的反應來看,班上同學們似乎知道奏香剛才去了哪裡。

察覺到這一點的奏香,原本想要開口說自己「和她在一起」,卻下意識打消了這個念頭,並且恢復成一如往常「班上偶像」的表情。奏香試著露出笑容,試著微笑。她知道自己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

啊啊,真是奇怪的笑容。奏香如此心想。

為什麼沒辦法像她一樣,笑得那麼美麗?

有一股絕望的感覺。我在做什麼?我為什麼在笑?明明不有趣,明明不快樂,明明是「假的」。

不過,她的表情在一瞬間差點維持不住。

「……咦?」

奏香歪過腦袋。

明明感到悲傷,卻因為臉上掛著笑容,所以對方並沒有察覺。

「奏香這種做善事的精神,真是令我們佩服。」

有一個同學這麼說著。

什麼意思?

「因為,對方是那個『神祕寶貝』耶?能夠應付那種女生的人,大概就只有奏香了。奏香真了不起,妳人真好

笑了。同學們開心地笑了。

做善事?

應付?

人很好?

「……!」

不悅、疑問、輕蔑與悲傷,各式各樣的感情在奏香心中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不斷轉動,全部攪和在一起。

無法言喻的窒息感,緊抓著自己的喉頭。

即使如此,奏香依然沒說什麼,只是面帶笑容。

保持著微笑。

因為一直想要成為別人心目中的「樂沖奏香」,她忽然不知道在這時候該露出什麼表情。除了微笑以外。

即使有一種苦澀無比,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塊狀物體」,幾乎快要從嘴裡飛出來了。

「…………啊……!」

在這個時候,班上同學們沉默了下來,因為回到教室的瑞美就站在旁邊。同學們雖然感受著尷尬的氣氛,卻露出不以為意的冷笑一哄而散。

「我先回座囉,奏香,辛苦妳了。」

奏香臉上掛著笑容,然而心臓卻以恐怖的速度搏動著。

她在笑。和嘲笑瑞美的同學們一起笑。這一幕被瑞美看見了。然而瑞美卻若無其事回到座位,開始為下一堂課做準備。

奏香也回到座位上。但奏香無法鎮靜,心臟的悸動無法止息,痛苦、哀傷、空虛。

「……那個,對不起……」

奏香向瑞美道歉。

她看向這裡微微歪過腦袋,雙眼筆直凝視著奏香。

「咦?怎麼了嗎?」

「因為……就是……那個……」

我為什麼要道歉?

奏香沒能回答。雖然是脫口而出,但奏香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而道歉。

罪惡感?

奏香沒有阻止班上同學說瑞美的壞話,而是在笑。明明一點都不好笑。

所以才要道歉?

「——對不起。」

然而,瑞美反而開口道歉了,而且深深低下頭。

「為、為什麼瑞美要道歉?」

「那個……或許我做了什麼令人不高興的事情……」

「沒有啦!就算有也是我的錯!」

「不,樂沖同學沒有錯……應該……是我的錯……所以,我才要……」

「不是這樣的……!剛才那些對話……妳也有聽到吧……?」

隨即,她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接著沒有間隔太久,她就輕聲答道:

「……有。」

筆直的眼神。黑框眼鏡後方的長長睫毛悲傷輕顫。

「可是——我原本就是這個樣子,所以我覺得是沒辦法的事情。」

她移開視線,如此形容著自己。她真的是這麼認為的。

因為至今從來沒有被這種說法挖苦過,所以即使不是自己的錯,她也覺得自己惹得別人不高興。

明明不需要這麼自卑的。

今天的奏香,不想為她的這份自卑感露出苦笑。

因為——

「不好意思,害妳多花心思關心我。」

為什麼她會如此率直?純粹又純真,似乎從來不曾憎恨過他人。她以純白無瑕的心,以筆直的眼神看著奏香。

毫無虛假的雙眼。

即使如此。我卻……

「真是不好意思。」

她再度深深低頭致歉。

看到這一幕的瞬間,「不知名的某種物體」從嘴裡匍匐而出,宛如潰堤般滿溢而出。奏香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為什麼,要道歉……?」

奏香粗暴的語氣,使得聲音變得尖銳。

如果是至今的自己會怎麼做?在這種時候,應該就是以笑容帶過吧。然而奏香笑不出來,而且也不想笑。

「……因為,都是因為我啊……?」

瑞美露出更為困惑的表情。

「沒有任何人說過是因為妳吧……!」

不只是瑞美,奏香的聲音吸引了全班同學的視線。

不對,我不是要對她發洩情緒,我不是在對她生氣,不是這樣的。然而我無法傳達,「不知名的某種物體」阻撓著我。

她一點都沒有錯。

錯的人明明是我。

我差勁無比,惡劣無比。

啊啊。

啊啊。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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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

情緒。

干涉。

感傷的情緒。

冷感的情緒。

滋嚕滋嚕。

滋嚕滋嚕。

滋嚕滋嚕。

滋嚕滋嚕。

吐露而出。

吐露而出。

全部。

累積至今的,情緒。

填塞至今的,感傷。

啊啊、啊啊。

位於這裡的——是虚假的我。

是大家最喜歡的我。

以謊言瞞混、欺騙,自以為能看見別人的心,嘞笑他人,以虛假的笑容偽裝自己。

滋嚕滋嚕。

滋嚕滋嚕。

滋嚕滋嚕。

謊言匍匐爬出。

從口中,從深處向上攀爬而出。

「對不起,樂沖同學。」

她又道歉了。毫無虛假的她,說出毫無虛假的話語。

反正我是個大騙子,對我說謊也無妨的。

然而,在這一瞬間。

「——夠了!」

奏香以全班同學不禁安靜下來的音量大喊。

真正的我,妳好。各位,初次見面,我是大騙子。

明明自以為能看透別人的心,認定別人都是「單純的傢伙」,卻連真正的自己都摸不透。現在的自己,是眾人所期望的自己。原來如此。

所以,才會如此哀傷。原來自己充滿了虛假,眾人眼中與心目中的樂沖奏香,是「假的」。是沒有破綻的謊言。謊言變成了眾人的真實,也在奏香心中變成了真實。謊言與真實攪和在一起,使得謊言與真實再也分不清。

好難過,好哀傷,好心痛。

好痛,好痛,好痛。

真正的自己探出了頭來。滋嚕滋嚕,滋嚕滋嚕,爬出來了。

這是在很久以前,我親手扼殺的自己。

啊啊、啊啊。我至今似乎是一具行屍走肉。

那麼,就當作大家至今看到的只是幽靈吧,可以嗎?

可以吧?

啊啊,所以我才會覺得自己孤單。因為真正的我,位於和所有人都不一樣的地方。因為我的身體被幽靈佔據了。

「差勁透頂……!」

回過神來的時候,奏香已經衝出教室了。

瑞美就只是以筆直的視線,看著奏香的背影。

留在教室裡的班上同學們開始騷動

「啊啊,搞砸了。」

「奏香同學明明對她那麼好。」

「真的是差勁透頂。」

「不愧是神祕寶貝。」

「她真的很礙眼耶?」

聲音在各處響起。

水者瑞美果然是怪人,是神祕寶貝

她呆呆佇立在原地。

手心按在胸前的口袋。

那裡收著一本學生手冊。

手冊裡,有一張照片。

她回想起照片裡,其中一人的面容

「……嗯!」

下定決心了。

她點了點頭。

——鈐。

純白的花瓣,乘著風輕舞飛揚,自在遨遊於天際。

不久之後,風帶來了雲朵。

喜歡惡作劇的灰色雲朵。

在這樣的空氣之中,純白的花瓣在天際遨遊。

宣告開始上課的鐘聲傳入耳中,異常剌耳。奏香跑到校舍外面了。天空開始下起雨,使得奏香很快就淋成落湯雞。

奏香來到很久以前,瑞美用來躲避陽光吃便當的那棵矮樹下,抱著雙腿將臉埋進去。好想哭,好想哭出來,但是不能哭。因為這一定也是「假的」。位於這裡的人是誰?是真正的我?還是將真正的我扼殺的,虛假的我?

閉上眼睛,浮現在腦海的盡是她的笑容。她美麗露出笑容的影像,不斷在腦袋裡反覆播放。為什麼就只會浮現她的身影?

獨自一人的她。

以粉紅大象澆水壺,為花壇澆水的她。

這樣的她,正露出溫柔的笑容。

以非常認真的態度聆聽無聊的話題,不時就感到驚訝,對奏香的一字一句展露出新鮮的表情。有時困惑,有時害羞,有時輕輕一笑。

為什麼她能笑得如此美麗?為什麼能露出毫無虛假的笑容?

沒錯,自己想知道其中的原因。不過,自己卻不想知道。

——因為察覺到自己的虛假。因為察覺到自己並不在此處。

現在,瑞美肯定獨自待在教室,被班上同學們投以「這就是神祕寶貝」的冰冷視線。她肯定「獨自一人」忍受著孤獨。

奏香就這麼在不明就裡的狀況下,將不知名的感情發現在她的身上。因為奏香真正的自己正滋嚕滋嚕爬出來,因為奏香想要隱藏真正的自己,不希望被別人看見真正的自己,因為至今的奏香充滿虚假,只會將虛假的自己顯露在外。

她或許已經察覺到了。

奏香與班上同學的對話被她聽到了。當時的奏香笑了,而且被她看到了。奏香明明不想笑,其實奏香很想大聲告訴大家「瑞美笑起來很美麗,她是一個可愛的平凡女孩」這種話。

至今圍繞在奏香身邊的人們,就只是受到奏香的容貌所吸引,或者是被那些受到奏香容貌吸引的人所吸引,才會前來親近奏香。所以奏香才會拉長「內心的距離」,並且變成孤單一人,變得孤獨。然而奏香不想孤單,因此主動將別人引到自己的身邊。如果被利用的話,就反過來利用別人。

以像是謊言的謊言來瞞騙。

然而瑞美不會被別人利用,也不會利用別人。要是別人與她保持距離,那她會維持這樣的距離,從這樣的遠處看著大家。無聲無息,靜悄悄,獨自看著大家。

奏香想知道她露出笑容的原因。她其實可以笑得那麼美麗。

為什麼?

——啊啊,我懂了。

我察覺了。

我察覺了耶?

其實,我對她抱持著憧憬。

瑞美是孤單的。奏香也是孤單的。然而她笑得好美麗,而且在最近每天都有所變化,展現出變化。沒有任何人察覺這一點,只有奏香一個人知道,只有奏香的內心受到撼動。

自己只能露出毫無價值,不會留在任何人心中的笑容。

因為奏香是孤單的。

明明瑞美是孤單的。

在那片海灘看見的她,卻有兩名「同伴」。

看起來很開心。

好羨慕她。

明明相同,明明都是孤單的。

然而並不相同,她並不孤單。

明明覺得孤單也無妨,卻羨慕著她。

之前的奏香,曾經以「比她好多了」這種想法,把她當成自我安慰的材料。對於當時的奏香而言,她就只是這樣的存在。

大家一定也是這樣吧?嘲笑她,把她當成「不如自己」的人而自我安慰。對吧?

我討厭孤單。會害怕,會悲傷,會寂寞,會空虛,會痛。心會痛。

任何人都需要別人。想要和對方手牽手,想要和對方在一起。

我也害怕被討厭。

不願意傷害別人。

更不願意受傷。

所以,想要以謊言瞞騙的自己,創造了大家心目中的「樂沖奏香」。並且在這段過程中,親手扼殺了真正的自己。

真正的自己。

至於她,名為水者瑞美的女孩,在許多人之中依然獨自一人,將名為自己的這個人置於其中,確實擁有著自我。她毫無虛假的身影,不知何時吸引了奏香。奏香或許,對於這樣的她,抱持著憧憬。

一直從教室後方的座位觀察的,她的背影。

坐在旁邊座位的,她的側臉。長長的黑髮,大大的黑框眼鏡,長長的睫毛。

非常美麗的側臉。沒有任何人看見。沒人看見真正的她。

要是認識了真正的她,肯定會想要更進一步了解她。

我也是如此。

所以……

「我只是,想和瑞美做朋友…………我不要孤單一個人……」

「——我、我、我也是……!」

即使幾乎被雨聲掩蓋,即使結巴,這個聲音依然努力響起。

「……咦?唔哇!」

溼透的頭髮浮在空中!

「啊、不對……!瑞美……?」

「是的,是我!」

雖然以這種方式回應有點奇怪,但她正站在雨中,而且淋得比奏香更像落湯雞。

「妳怎麼會在這裡?」

奏香如此說著。

「是的,我追過來了!」

她的肩膀異常用力。

「在之前,也曾經有人追過我!啊、並不是指用跑的追上我……是在我窩在房間不肯出來的時候……」

「不用說明這種事情啦!話說,不是已經開始上課了嗎!妳在做什麼……?」

「是的!啊、不,沒問題的!應、應、應該沒問題吧?」

「那麼,妳快點回教室啦!」

「我不要!」

好大的聲音。

她面紅耳赤大喊著。

奏香嚇了一跳。

「啊、啊啊,對、對不起,我喊得太大聲了……那個,就是……?」

「怎麼了……?」

說真的,水者瑞美這名女孩,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不在意全身被雨水淋溼,也不在意黑框眼鏡歪向一邊,就只是筆直凝視著奏香。

「我也不清楚……如果是以前……如果是不久之前的自己,我想我並不會這麼做……」

「……咦?什麼意思……?」

「妳知道嗎?最近的我,除了樂沖同學之外,也有其他同學找我說話了,雖然只有講一兩句就是了……這、這樣聽起來好像是我在自誇,不過不是那樣的,真的,只有一點點而已,只有一點點而已哦?不、不過,我感到很開心,因為我一直都是孤單一人,所以剛開始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可是,我還是很開心。雖然跟各式各樣的人說話有點可怕,不過很有趣。」

說到這裡,她的臉上浮現像是害羞又像是困惑的笑容。

雖然不知道是誰曾經找她說話,不過應該是看到奏香和她來往之後,抱持著耍她或是嘲笑她的心情找她說話吧。

即使如此,她還是開心地笑了。

「這都是因為樂沖同學的關係,謝謝妳。」

她笑得好美麗。不過她馬上說道:

「啊啊……對不起!我居然講得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

她深深低頭致歉,被雨水淋溼的長髮濺出水珠,並且直接打向奏香。

「啊啊!對不起對不起,我、我!」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頻頻低頭致歉。奏香感覺身體逐漸失去了力氣。

「妳特地蹺課來到這種地方,就只是為了說這種話……?」

奏香如此詢問。

說真的,為什麼?為何要這麼做?

「啊、不是這樣的,雖然這也是原因之一就是了,那個……啊!對了!我、我、我 也想要和樂沖同學做朋友……!」

「…………啊?」

回到原來的話題了。

「…………啊啊、我說出來了……!怎麼辦……?對不起!」

接著她深深低下頭,就像是習慣性的動作。

「笨蛋……」

雖然嘴裡這麼說,不過為什麼呢?

奏香的眼眶泛出了淚水。並沒有生氣,並不會悲傷,也沒有任何地方覺得痛。奏香覺得,肯定是因為自己在高興。

「我一直覺得樂沖同學很厲害,也一直很羨慕妳。能夠和大家,和任何人聊天打成一片,還像這樣願意陪我這種人說話,妳真的是一位很棒的人。」

「妳錯了,我並不是那種人。我都在說謊,只會對別人露出虛假的笑容。」

「不!我覺得妳笑得很迷人!」

大概是因為激動起來吧,瑞美的語氣變得有趣了起來。

其實她也一樣孤單又寂寞。這是理所當然的,任何人都討厭孤單。會害怕,會寂寞,會空虚,會悲傷。

然而,奏香很羨慕她。

「不,我希望能擁有像妳一樣的笑容。」

「像我一樣?是嗎?」

她歪過腦袋。由於黑框眼鏡差點滑落,因此她連忙扶正。

奏香差一點笑出聲音。

「我很羨慕。我經常覺得妳為什麼能露出那樣的笑容,雖然有試著思考,卻沒有得到答案。後來和瑞美交談過之後,就逐漸察覺自己的虛假,逐漸沒辦法硬是逼自己笑了。雖然我就在大家的面前,但那並不是真正的我……我不想被討厭,不想受傷害,所以才會以好多好多的謊言瞞騙自己,結果就害得真正的我『孤獨』而死了。我是因為瑞美的笑容才察覺這件事的,因為瑞美沒有任何的虛假……」

自己究竟想說什麼又正在說什麼,如今已經無所謂了。真正的自己——不知名的某種物體,終於化為真正自己的聲音吐露而出,這種感覺真是痛快。

隨即……

「樂、樂沖同學……謝……謝謝妳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咦咦?怎麼會這樣?」

瑞美哭了。為什麼?

而且她流下的淚水簡直像漫畫一樣誇張,甚至令奏香以為比這場雨還要大。

「我好高興……居、居然有人是對我這麼想的……!我到現在才知道……!對不起!謝謝妳……!」

到底是在道歉,還是在道謝?

「可是,我也充滿了虛假!因為沒有人把我看在眼裡,因為大家都討厭我。明明獨自一人很孤單,我卻假裝自己並不孤單。我還以為自己在學校並不存在……」

肯定沒有人會認為,獨自一人是一件好事。

包括她,以及奏香,大家都一樣。所有人都沒有任何差別。

有了這種想法之後,如今正在面前,和自己一樣孤單的這名嬌弱少女,就令奏香愛憐得無以復加。

真是的!

超可愛的。可惡。

「咦、咦、咦、咦、咦、……?」

她嚇了一跳,就這麼站著不動僵在原地。

因為奏香忽然像是要襲擊她一樣抱了過來。而且是使盡全力。

被雨水淋溼的她是冰冷了。不過,溫暖無比。

「瑞美,願意和我做朋友嗎?」

奏香如此說著。以自己真正的聲音。

「可以是我嗎?我可以做妳的朋友嗎?真的?」

長長的睫毛眨啊眨的。

「我想要妳做我的朋友……!」

「呼哇……?」

雖然瑞美依然處於受驚狀態,但奏香毫不介意,就這麼使盡力氣擁抱她。

因為……

——妳是我第一個,真正的「朋友」。

回到教室之後,所有人嚇了一跳,連老師都說不出話來。

因為瑞美和奏香全身溼透,而且像是很要好地手牽手回到教室。明明遲到了好久。

「不好意思,居然和我這種人牽手……樂沖同學很受到歡迎,所以大家應該會對我生氣吧……」

她這麼說著,並且真的露出一副很抱歉的模樣。

雖然感覺有點牛頭不對馬嘴,但奏香不以為意接受了。

無所謂。

沒關係的。

因為現在,有妳相伴。

「瑞美

「有,怎麼了嗎,樂……不對,奏香?」

即使自己的名字被呼喚,會使得她開心得露出撒嬌小狗的可愛表情,在她自己要呼喚他人名字的時候,卻總是感到不好意思。

「妳說的那是什麼意思?」

「是的。那是一位非常美麗的天使女孩。」

「不、不是啦,我是問,妳曾經遇見過那樣的人?」

「是的。」

之所以會聊到這個,是因為應該只是在閒聊的這一天,瑞美忽然說道:

「這麼說來……」

「嗯?什麼事?」

「我之前曾經見過天使。」

奏香表現出「不妙,終於出現了,瑞美的神祕寶貝發言……!」的驚慌態度。

然而,後來聽到的詳情是……

「那位天使小姐雖然沒有翅膀,卻是純白的,而且個性溫柔「非常溫暖,啊、還有,她身旁有一隻非常有趣的黑貓。黑貓似乎在不久之前,才前往很遠的某個地方旅行回來,總是一副累得呼呼大睡的模樣。」

形容得非常具體。不過奏香覺得天使與黑貓並不相配就是了。這番話越聽越令奏香覺得……

「唔總覺得,好像真的有這麼一回事耶?」

「奏香,妳不相信嗎?」

「沒啦沒啦,總之,忽然要我相信的話有點強人所難……不過我總覺得,或許我遲早也會遇見這樣的天使……」

奏香像是要打馬虎眼般這麼說著,並且馬上進行更換話題的作戰。

「話說回來,瑞美,妳之前是不是有去過海邊?」

「咦?海邊……嗎?那個……嗯,有去過……難道說,奏香也有去那裡嗎?昨天?還是前天?」

「咦?難道妳每天都會去?」

「是的,就是這樣,幾乎每天都會去,不過有說好雨天就不用去了。」

有說好。也就是說,這是和她在一起的「那兩個人」與她共同決定的。

「怎麼不跟我打一聲招呼呢?」

她露出寂寞的表情。

「也對,下次我會的。」

「好的!」

「那麼,妳會介紹和妳在一起的『那兩個人』給我認識嗎?」

奏香試著隨口詢問。之前明明不打算問的。

「會的,那當然囉!」

說出這句話的瑞美,臉蛋變得微微泛紅。

在害羞?

「兩個人都是男生?」

「嗯,是啊?」

「這樣啊……」

兩人都是男生嗎……哇,他們是什麼樣的關係?

不會吧?

不經意想到某種可能性。 奏香試著把這種想法說出來。

「哪個是妳的目標?」

「咦?咦咦咦咦~~?」

接下來,感到驚慌失措的她,胸前口袋掉出一本學生手冊。

裡頭收藏著一張照片。

照片上有那片海,以及——

某處的天空。

一名外型宛如純白天使的女孩,露出溫柔的微笑,守護著這樣的兩人。

PRYTHEMIC GIRL.(Step up!) - fin.




海鸥光迹。第一章。PRYTHEMIC FIRL. (Step.1)

只有不安的感覺,穿梭在黑夜之中而去。

站在大大的窗邊,稍微拉開象牙色的窗簾。

室內的光線被玻璃反射,看不見室外。

窗戶玻璃變成一面漆黑的鏡子,映出正在窺視的我。

映出我這張戴著黑框眼鏡,一點都不可愛的臉。

結果,天使輕盈來訪。

一名純白的女孩。

她前來觸碰我的心。

雖然女孩自稱是「死神」,但我心想。

純白的外型,溫暖的氣息,或許,她是天使。

就只是,沒有翅膀而已。

她前來觸碰我的心。

懷裡抱著一隻可愛的黑貓。

事實上,她要告訴我一件悲傷的消息。

她說,我將會失去我所珍惜的事物。

然而,

不知為何,我說出來了。

「請成為——我的朋友。」

我如此說著。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種話,然而當時的我,真的抱持著這樣的願望。

想要和這名女孩講講話。

結果,這名純白的女孩,對我露出溫柔的微笑。

「好啊。」

她願意成為我的朋友。

然而,女孩懷裡的黑貓連忙想要制止。女孩無視於黑貓,輕盈走到我的面前。

「我叫做百百。妳呢?」

「……我叫做…………」

我的名字是——

距離潮汐線有好一段距離的海灘,異常平坦並且持續延伸出去的漫長海岸線。

居住在這座城市的人們,或許已經習以為常而不會大驚小怪,不過這裡應該是一個奇怪的地方。

擁有三根細長翅膀的高塔。

這種風力發電的風車共有十座。它們感情很好並排在一起,宛如骨頭的翅膀不斷旋轉著。

風車旁邊的東西,要是從遠方眺望,就像是一座沒有稜角的金字塔或古墓,是一座微微隆起的土丘。

成為兒童遊樂場的這個東西並不是土丘,而是十幾年前建造的恐龍模型紀念碑。

……不過這座紀念碑,在之前颱風來襲的時候,腦袋被吹歪並且向上揚,走近一看,就像是一直沒有殼的大烏龜。

往北邊看去,有一座面對大海的高臺燈塔。看似如此的這棟建築,其實是仿造燈塔外型建造的圖書館。沿著海岸往南走,經過風車所在的位置之後,會看到一座像是……白長鬚鯨的藝術作品,斜插進地面矗立著。

由於長得誇張而難以看見海岸線盡頭的這裡,到處都擺放著風車或紀念碑這種普通海岸不會有的東西。

老實說,完全搞不懂這些東西存在的意義。而且也不想去理解。

製造這些東西的當事人,肯定也覺得「這是怎麼回事」吧。

冷靜思考的話,就是這麼奇怪。

原因在於幾十年前——為了作為振興都市的一環,要將這片面積廣大卻不能作為海水浴場,完全不知道該怎麼運用的這片海岸重新開發的計畫。

經過這段漫長的時光,只要市長或高官換人,這個計畫就會朝著環保、省電、防止地球暖化,或是減緩北極冰山融化等各式各樣的訴求進行修正,不斷改變方針改變擺設物,直到現在。

然而,幾乎都沒有得到很大的成果。

比方說,直到最近才發現,風車的發電量並不到當初預定發電量的好幾分之一。

「這種事情都已經持續一年兩年三年了,以為不說就沒有人知道嗎?」

市民們像這樣爆發反彈的聲浪。

然而這只是部分居民的反應。市內大多數的居民,對於這項重新開發的計畫沒什麼助益的事實早就習慣了,對於這樣的他們而言……

「哎,那麼大的玩意會一直旋轉,其實還挺有趣的,有什麼關係呢?」

頂多就只有這樣的感想。

相對的,只被認為有這種功用的風車,就某方面來說還挺可憐的。

「我們每天一直這樣枯嚕咕嚕咕嚕轉啊轉的,究竟是為了什麼?」

像是這樣的感覺。

不過很意外的是,大家對於這片海岸都擁有一段感情。

從以前到現在,這裡都是孩子們的遊樂場、約會的好地點、散步的好路線。

無論是男女老少,總會不經意來到這個地方。

雖然這麼說,但人們終究只是會不經意來到這裡逛逛,所以這裡有的時候很冷清。

有的時候則是人很多很熱鬧。

以結論來說,這裡是一個奇妙的場所。

後來。

一場有點奇妙的邂逅,在這個奇妙的場所等待著她。

換句話說——

她與他相遇的地方,就是這片海灘。

星期六。

而且是春假期間。

不過世間有人休假,有人沒有休假。

即將升上國三,正在享受春假的他——新海讓,單手拿著攝影機來到海邊。

他並沒有刻意決定要拍攝什麼東西。

就只是不知不覺來到這裡。

將這臺向班上同學借來的攝影機面板打開,按下錄影按鈕。

雖然昨天晚上有把說明書看過一遍,但他還不太能掌握機器的功能。

只知道這種攝影機不需要錄影帶或光碟,可以直接將影片錄在硬碟與記憶卡,所以在傳輸到電腦裡編輯時輕鬆得多。

「這樣就很夠了。」

他任憑輕柔的黑髮被海風吹拂,以單手將歪掉的銀框眼鏡扶正。

眼鏡後方的視線,投向攝影機的螢幕。

攝影機的鏡頭開始移動,首先映入螢幕的,是名為「海邊四重奏」的人們。

會在週六或週日忽然出現的神祕四重奏。

拉小提琴的小學生、拉中提琴的女高中生、拉大提琴的家庭主,以及同樣拉小提琴的上班族。他們各自使用的樂器偶爾會不一樣。

乍看之下是一家人,但卻不是一家人。像是在進行室外演奏,但其實是在練習。雖然是在練習,但卻從來沒有參加過公開的演奏會或發表會。

依照讓所聽到的傳聞,感覺實在是搞不清楚這些人的底細,不過他們演奏得意外地好,即使海邊四重奏只是為了自己在練習,這也是非常悅耳,聽起來非常舒服的優雅背景音樂。

「唔……不過,他們在這種地方練習,海風不會影響到樂器嗎……」

讓做著這種無謂的擔心,並且讓攝影機的鏡頭持續移動好一陣子。

不過並沒有發生什麼特別引人注目的事情,頂多就只有那名小學生對上班族生氣說出「你剛才有拉錯吧?」這句話,使得讓將鏡頭拉往右邊。

「往右邊拉過頭,就等於往左邊拉…………算是吧……………………」

輕聲說完之後,連自己都覺得很冷。

總是會在身旁吐槽的朋友,今天沒來。

「海風好冷喔……」

在這個時候,一對充滿活力的國小女孩與男孩,進入了畫面範圍之內。

女孩正拉著男孩的手。

與其說是好朋友,更像是男女朋友的感覺。看來主導權似乎是在女孩這邊。

男孩發出「嗯」的聲音,率直點頭同意女孩的這句話。

令人會心一笑。

鏡頭尋找著下一個拍攝對象。

沙沙沙

濺起白色浪花的波濤來了又去,去了又來。

「總覺得……這樣有種平凡的樂趣耶……」

即使只是心不在焉隔著鏡頭眺望風景,也意外地有趣。

讓平常並不會來到海邊。他是那種住在景點附近,反而會因為習以為常而不會前去遊玩的人。

何況,讓原本就不喜歡出門。

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即將升上國三的現在,他的身高並沒有長高多少,皮膚很白,身材很瘦,戴著眼鏡,有一張娃娃臉。

「娃娃臉和我不喜歡出門無關,而且戴眼鏡也是爺爺的遺傳。」

並不是特地對誰解釋,只是自言自語。

雖然說到海,就會令人擅自聯想到夏天,不過三月的海風也不賴。

回家之後,身上或許會變得黏呼呼的。

但這樣也不賴。

感覺似乎聽到春天擦身而去的聲音。

「拜拜,明年見。」

鏡頭持續移動。

海邊的四重奏,開始演奏之前在音樂課聽過的帕…什麼的卡…那首古典音樂。

鏡頭稍微往右邊移動。

一對年老的夫婦手牽著手在散步。

再稍微往右邊移動。一對情侶手挽著手坐在漂流木上開心聊天。

再稍微往右邊移動。一群赤腳的小學生正在踢沙灘足球。

從鏡頭前面經過的有爺爺奶奶、有叔叔阿姨、有哥哥姊姊、有男生女生、有帶著哈士奇黃金獵犬貴賓狗鬥牛犬巴哥犬或柴犬的人們,此外還有和煦的海風,以及時間。點滴流逝的時間。

直到電池即將耗盡,才知道已經經過好久的時間了。

「原來如此……大家都不是一個人過來的,就只有我……只有我是孤單一人。」

讓將歪掉的眼鏡扶正。

視線從盯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攝影機螢幕移開。

由右往左。

讓轉動腦袋環視四周。由於一直維持相同的姿勢,脖子的關節發出啪嘰的聲音。

自己親眼所見的世界,果然更為遼闊而鮮豔。熟悉的景色透過雙眼傳入讓的心中。

不過……

「唔……總覺得……有點不一樣耶?想到這裡,就覺得我想拍的不是這種東西……是因為亮度沒調好嗎?還是因為……角度……?」

以攝影機拍攝影像,是比想像中還要困難許多的工作。

如果能拍成電視或電影那樣就好了,不過並非易事。

要是有什麼方面的道具,可以直接把看見的景象原封不動錄下來就好了。貓型機器人,麻煩拿一臺給我好嗎?讓如此心想。

原本自己還想以囂張的語氣批評電視或電影的攝影師,如今卻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強烈的羞恥。

然而,要說無可奈何也確實是無可奈何。

讓至今沒有研究過關於攝影的知識。雖然學校有攝影社與電影研究會,但他並沒有參加。

換句話說,他是可以加上「超級」兩個字的門外漢。

雖然他從以前就對拍照與攝影有興趣,但從來沒有付諸實行。

不過讓如今卻在攝影,原因在於幾天前發生的事情。

在和朋友天南地北閒聊時,讓得知其中一個朋友的家裡有一臺「雖然買了卻幾乎沒有在用,只是放著生灰塵」的攝影機,而且規格似乎挺不錯的。

所以,讓不經意就開口詢問:

「可以借我嗎?」

這個外表比氦氣還要輕浮的朋友想都沒想,毫不猶豫就以一如往常,和他的外表同樣輕浮的語氣回答:

「好!」

就是這樣。

如今,讓的手中有一臺攝影機。

「感恩感恩……」

他再度自言自語。

其實讓平常就經常自言自語,但他本人沒有自覺。

即使如此,當朋友吐槽這一點的時候,他會這麼回答:

「這也沒辦法啊,因為我是獨生子。」

這種「獨生子就會經常自言自語」的論點,要是被全國的獨生子聽到,應該會將抗議電話打爆吧。不過他當然沒有任何根據能夠證實這項論點。

也不是覺得別人都和自己一樣。

只是擁有一種不禁這麼認為的「少根筋」個性。

讓再度看向攝影機的螢幕,就這麼暫時眺望了一陣子。

大概是因為生性平凡吧,他並不覺得厭倦。

「這和生性平凡無關吧……」

自言自語。

有時候,會將螢幕向右或向左移動。

「往右邊拉過頭,就等於往左邊拉……」

原本以為再講一次就會好笑,但是完全沒有。

比剛才還冷。而且悲傷得可怕。

然而,映在螢幕上的風景不一樣了。

直到剛才的潮汐線,與目前海浪拍打上來的位置差了一點點,剛才往左走的人回頭往右走,而且有一個人,從剛才就獨自一直來來回回。

有一個人一直來來回回。

「——嗯?」

獨自一人。

從剛才就一直來來回回。

她是一名長髮女孩,身穿輕飄飄的長裙以及荷葉邊上衣,赤腳走在潮汐線上。

筆直凝視著波濤來去的潮汐線,來來回回走動著。一下子往圖書館的方向, 一下子往風車的方向。

她單手拉著裙角,避免可愛的裙子被弄溼,就這麼像是來去的波濤一樣來來回回。

「她在做什麼?」

雖然自己也沒資格說別人,不過這件事先放在一旁。

不知何時,攝影機的鏡頭像是被吸過去一樣,固定在這名女孩的身上。

由於她的秀髮又黑又長,因此看不清楚她的臉蛋,不過在這個時候,女孩以手指梳理被海風吹亂的頭髮,並且撥到耳後。

終於看見她的臉了。

她的臉蛋有一半被又大又土的黑框眼鏡擋住,不過那副眼鏡……

「好像在哪裡……」

讓覺得自己似乎看過。

「啊啊……」

想起來了。

與讓就讀同一間學校,比他大一歲的學姊。

名字叫做「水者瑞美」。雖然現在是春假還沒開學,不過因為她比讓大一歲,所以將會在新的學期升上高中部一年級。

讓與瑞美不熟,甚至未曾打過照面。

不過即使不同學年,讓依然認識這名未曾打過照面的人物。這是因為水者瑞美這名女孩,在學校算是有點……不,是非常「有名」的人。

而且是有點奇怪的人,被稱為「神祕寶貝」。

與神祕寶貝急速接近。

而且是因為一個小小的開端。

「——咦?『小小的開端』是什麼意思?……『小小的開端』?」

總之,不用計較了。

重點在於,這就是神祕眼鏡與少根筋眼鏡的相遇。

我似乎,將會失去某種我所珍惜的事物。

不。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到時候,我肯定會失去。

而且,我將無能為力。

即使得到了許多珍貴的事物。

我卻什麼事情都做不了。

我試著仔細觀察腳邊。

感覺天旋地轉,像是要被吸進去了。

有時候,我會擔心自己是否真的站在這裡,因而感到不安。

或許並不是以自己的雙腳站立,只是被這顆行星的重力固定在地面,我對此感到不安。

自己的存在,是什麼?

自己的存在,位於何處?

位於什麼樣的地方?

打從出生開始就找不到自己的歸宿,果然是我自己的錯嗎?

「百百,妳認為呢?」

聽到我如此詢問,坐在沙發上溫柔撫摸腿上黑貓的純白女孩,就將視線栘到我的方向。

那天輕盈出現在我房間的百百,今天也來找我了。

因為我們是朋友?

還是因為——

「唔我不清楚。大概吧……」

百百這麼說著,並旦捏起黑貓的臉頰拉得長長的。

半睡半醒的黑貓,在一瞬間清醒過來。

「別、別這樣啦,百百~~

有著可愛男孩的聲音,名為丹尼爾的這隻黑貓,露出很困惑的樣子,以俐落的前腳想要撥開百百的手。

大概是很睏吧,精神恍惚的丹尼爾,前腳就只是無力撲了個空。

「結果啊,得由自己決定該怎麼做才行。」

百百放開丹尼爾的臉頰,接著將牠抱了起來。

「做得到這一點,就是妳活著的證據。妳確實活著,對吧?妳不是確實位於這裡嗎?」

百百緩緩地,溫柔地,溫暖地,卻也有些悲傷地,露出微笑。

如果自己能做到什麼事情,我希望可以嘗試看看。

因為我活著。

因為我想存在於這裡。、

將手放在胸前,就會感覺回憶無比溫暖。

每次海浪退去,水者瑞美就會當場蹲下,偶爾會撿起某些東西。

然後像是要用眼神挖洞般,一直凝視著剛才撿起來的東西,接著像是很失望地垂頭喪氣,將手上的東西扔回海裡。

走過去,撿起來。

扔出去,走回來。

來來回回。

撿了又丟,丟了又撿。

瑞美重複著這樣的動作。

剛開始,讓以為她是在尋找失物。

不過,她似乎不是在尋找什麼「失物」。

而是漫無目的,漫不經心尋找著「某種東西」。

就是這種感覺。

這麼短的時間之內,無法確認她所找的「某種東西」是什麼。

在找貝殼?

不過,她會撿一些不像是貝殼的東西。

有時候撿的,似乎是寶特瓶。

有時候則像是小小的漂流木。

嗯?那是……海帶吧?

是在撿垃圾?

不對不對不對。

除了寶特瓶這種明顯是垃圾的東西,她撿起來之後都會扔回去。

「唔……學姊是在做什麼啊?」

果然是在撿垃圾嗎?

真不愧是學校最有名的神祕寶貝。

不只是撿的東西種類各式各樣,而且不知為何,要花上一段時間才會發現撿錯東西,令旁觀的人完全沒有頭緒。

~

或許,她挺「奇怪」的。

——然而,

這樣的讓,現在也正在海邊拍攝影片,而且還會自言自語,偶爾會咧嘴露出笑容。

他並沒有發現自己也是相當奇怪的傢伙。

「這就是你少根筋的地方吧?」

以前,曾經有朋友對他這麼說過。

然而讓完全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被當成少根筋,而且自己也不這麼認為。

要是他人如此指摘,他就會回答「不,我沒有少根筋」加以否定。

不過這已經是少根筋的典型反應就是了。

神祕與少根筋。

所謂的邂逅,總是令人摸不著頭緒。

對雙方而言,都是如此。

為了避免被弄溼而拉起裙角,使得修長纖細的腳隱約可見。

雖然是三月,但海水依然頗為冰冷。瑞美赤腳走在這樣的海中。

原本應該像是吹彈可破的白皙肌膚,染成了紅色。

偶爾比較大的海浪打過來時,瑞美就會把裙子提得更高,甚至連大腿部分都露了出來,使得呆呆隔著螢幕觀察的讓,臉上也染上一抹紅暈。

即使如此,讓的視線還是無法離開瑞美。

就像是無形之中受到吸引,攝影機的鏡頭自然對著瑞美。

來來回回。

撿了又丟,丟了又撿。

來來回回。

撿了又丟,丟了又撿。

凝視著她的讓,不經意察覺到一件毫不相關的事情。

關於這座海的事情。

雖然有風車以及各種藝術作品,而且也受到大家的歡迎,這片海卻有種孤寂的感覺。

就像是即使受到喜愛,卻沒能滿足。

有這樣的感覺。

為什麼?

這裡沒有太多的色彩。

大海的顏色,天空的顏色,此外就是比起褐色更接近灰色的沙灘,以及風車或圖書館的白色。

色彩單調的世界。

應該形容成哀愁嗎?

這裡並不是海水浴場。

就某種意義而言,這片大海冷清得甚至像是無藥可救。不過,或許這就是居民們喜歡這裡的理由吧。

看到瑞美,就會思考著這樣的事情。

在讓的眼中,瑞美的身旁似乎綻放著光彩。

不知為何。

感覺,好驚人。

「——學姊真的是一位,好美麗的女孩……」

直到不久之前,都一樣是國中部的學生。

不過讓未曾見過她,只因為她是「名人」所以略有耳聞。

瑞美成為名人的原因還有一個,她不只是「神祕寶貝」,身世也是大有來歷。

前任縣知事的孫女,現任市長的女兒。

「水者」在這座城市裡,是赫赫有名的政治世家。

即使是很少接觸世事的讓也知道這件事。

如此有名的瑞美,在學校是格格不入的存在。

被別人揶揄為「神祕寶貝」。

偶爾在學校見到瑞美時,她總是獨自一人,像是無所適從,給人不起眼的感覺。

就是這樣的印象。

據說,她曾經在午休時間和花壇綻放的紫羅蘭說話,曾經在樓頂朝著天空詠唱神祕的咒語,甚至還說她和宇宙進行連絡,有些傳聞聽起來煞有其事,有些傳聞聽起來則是一派胡言。

不過到最後,傳聞終究只是傳聞。

讓如此心想。

面前打著赤腳的她,好美麗。

只能以美麗來形容。

令讓看得入迷。

光向前延伸。

影逐漸拉長。

即使現在是冬天,空氣冷得似乎足以凍結陽光,距離黃昏也還有好一段時間。

將瑞美捕捉入鏡,以拉遠的鏡頭拍攝影像。

遠方像是恐龍骸骨的風車,以各自的節奏轉動著翅膀。

在映著泛藍光線的螢幕裡。

她所穿的衣服,比起之前流行的「哥德&什麼風」比起來保守許多,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這樣的衣服,很適合她那頭長長的黑髮。

就像是童話裡的世界。

這裡,是童話世界。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絕對不是什麼「神祕」的存在。

如果是童話世界,瑞美就是理所當然的存在,是必然的存在。

融入這個童話的世界。

美麗無比。

映在螢幕裡的她,緩緩變大。

就像是受到吸引。

就像是為她著迷。

就像是沿著潮汐線滑動而去。

畫面與瑞美的距離,逐漸消失。

……九公尺、八公尺、七公尺、六公尺、五公尺、四公尺、三公尺、二公尺、一公尺……

「…………?」

讓的視線隔著螢幕,以超近距離和瑞美的雙眼相對。

「咦?我……?」

現在不是說「咦」的時候。

「我過來了?」

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

這是當然的。

因為並不是將攝影機的鏡頭拉近,而是讓自己靠近了過去。

回過神來,瑞美就在面前。

她拉起裙角彎著腰,朝著浪花離開之後的沙子伸出手,並且因為一名娃娃臉男孩忽然出現,就這麼維持著這個姿勢靜止不動。

明明距離這麼近。

兩人,僵住了。

啪沙

啪沙

啪沙……

波浪來來回回了好幾次。

她的眼中,逐漸露出困惑的神情。

攝影機的鏡頭,如今依然筆直朝著瑞美。

忽然出現,拿著攝影機的奇怪男孩。他就這麼穿著鞋子站在潮汐線上,而且雙腳早已溼透,但他一直以攝影機拍攝著。

這當然會令她困惑。

結果……

「…………請……請問……」

困惑至極的瑞美開口說話了。她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有什麼事嗎…………?」

瑞美如此詢問。

朝著面前的可疑人物。

不過,讓卻是——

有什麼事?

怎麼了嗎?

我在做什麼?

將瑞美捕捉入鏡直到現在的行動,幾乎都是下意識進行的。

因此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

「那個……」

結巴了。讓終於將視線移開螢幂。

她臉上那副看起來是新款設計卻有點土氣的大黑框眼鏡,已經完全歪掉了。

或許她的視界完全模糊不清,使得眼中的這名奇怪男孩,看起來更像是一名可疑人物吧。

讓完全沒有察覺到這件事,就這麼愣在原地。

「那個……對了。」

他想起來了。

「學姊,不好意思。」

「呃…有……」

內心動搖到甚至沒發現對方叫她學姊的瑞美,就這麼繃緊身體。

「雖然是突如其來的請求——不過方便讓我用攝影機拍妳一下嗎?」

讓如此說著。

瑞美則是如此回應。

「…………………………………………………………………………………………………………………………………………………………………………………………………………………………………………………………………………………………………………………………………………………………………………………………………………………………………………………………………………………………好的……」

她點了點頭。

雖然答應了 ,但她接著猛然歪過腦袋。

結果,

噗通。

原本就已經歪掉的黑框眼鏡,落入輕拍上岸的波浪之中。

當天晚上。

讓坐在自己房間的書桌前面,面對著與錄影機連結的電腦螢幕,準備取出白天所拍的影像檔。

這裡是國宅大樓的五樓,五〇六號室。

「呃……然後,到這個資料夾……唔?咦?不是這個,那麼是這個?咦?這是什麼?」

沒能進行得很順利。

「唔唔?」

拿出與攝影機一起借來的說明書翻閱。

不過,還是沒有搞懂。

總之,一切都是第一次的嘗試。

光是把影像檔複製到電腦裡儲存就手忙腳亂。

「接下來肯定有得累了。」

如此消遣著自己,並輕輕嘆了口氣。

雖然讓不認為自己碰到家電用品就沒轍,不過自己確實沒有班上的其他男生那麼擅長。關於這一點就乖乖承認吧。

「承認吧……不過,我以為應該會更簡單的說,而且攝影機的攝影功能我用得很順手耶……?」

自言自語。

在這個時候,放在枕邊充電的手機發出清脆的鈐聲,通知有一封簡訊送達。

無論是手機號碼或是簡訊郵件地址,讓都很少告訴別人。

因為自己並不屬於社交性格,加上要好的朋友也很少,所以沒什麼機會告訴別人,真要說的話也算是理所當然。

換句話說,會傳簡訊的人就只有那幾個。

大概是那個傢伙。

看吧。

果然沒錯。

就是那個傢伙。

讓離開書桌移動到床邊,就這麼躺下去拿起手機。

他看向畫面。

「潮川保人」

儲存在通訊錄裡的簡訊發送人姓名,以及發送人的照片(被迫設定的〕一起顯示在螢幕上。

保人是一個外型引人注目,有著流行風格的傢伙。

個性像是比氫氣還要輕浮,手機的通訊錄裡,幾乎都是女生的號碼。

身材又高又瘦,但並不是讓那種女性化的痩,而是毫無贅肉的結實體格。

老實說,即使是同為男性的讓,也覺得他很帥。

相較之下,讓長得有點像女生,個子不高,也不是那麼擅長運動,看起來並不起眼,說穿了就是沒有魅力。

「你啊,拿掉那副眼鏡吧………………這樣的話,就會成為美少女耶?」

他曾經被保人如此消遣。

但是不知為何,這樣的讓和保人,平常卻總是混在一起。

會到彼此的家裡玩,在學校時也幾乎是形影不離。

不知道該說是交情好,還是個性合得異常。

把攝影機借給讓的朋友,就是保人。

保人與讓,是在國二重新分班的時候第一次同班。

首度見面時的第一印象,並不太好。

而且對於低調又不起眼的讓而言,看起來花俏又輕浮(事實上確實很輕浮〕的保人,老實說是他很不會應付的類型。

後來,是因為一個小小的開端……

「又來了,小小的開端。」

回憶起初遇保人的往事,使得讓回想起白天也感到疑問的「小小開端」之謎。

白天就已經搞不懂了,現在當然一樣搞不懂。何況也沒有調查過。

「啊,對了,問問保人吧。」

一讓輕聲說著,打開簡訊的內容。

簡訊標題是一個顯示疑問的表情符號。

內文是——

『你在做什麼?』

只有這樣。

「在……一…些……事。」

讓就這麼唸著輸入手機的文字,並且馬上回覆。 而且很快又收到了回覆。

『你今天在哪裡?』

「在哪裡?我……邊……」

這次,保人隔了一段時間才回覆。

不過畫面每次都會出現保人的特寫照片,挺煩的。

想推行這股風潮而加入這種功能的手機開發廠商,也令讓覺得有點反感。

讓按下按鈕打開簡訊。

『你今天和水者瑞美在一起吧?』

「咦?保人也來了?那怎麼不跟我打聲招呼?」

『沒啊,不太想。』

「不太想是什麼意思?」

在按下按紐送出簡訊的同時,

——鈴啦哩鈐啦哩啦鈐鈐啦哩啦

忽然有人來電。

由於鈐聲音量開到最大,使得讓嚇了一跳。

「喂,這樣會嚇到我吧?」

所以一按下通話按鈕,讓就如此抱怨。

來電的當然是保人。

已經確認畫面顯示他的名字與照片了。

「沒有啦,因為我在打簡訊給你的時候,一直都有無關的女生傳簡訊過來很煩。所以就直接打給你了。」

另一頭傳來保人輕浮的聲音。

「這是怎樣,在炫耀?」

「不是啦。」

「不過,不回簡訊沒關係嗎?那些女生應該在等你回信吧?」

「沒關係啦,反正只是一些無聊的事情。」

「我很高興你打電話給我,但找我聊天又沒什麼意義……」

「有意義喔。對我而言。」

「是嗎?我不會講什麼有趣的事情耶?和女生聊天比較有趣吧?」

「讓,事到如今你還說這什麼話^嗯?怎麼了,難道你……——」

「怎麼了?」

「——在吃醋?」

「你、你、你,你白痴嗎?」

讓的臉就像是著火一樣,連耳根都變紅了。

「讓,你好笨……我心中只有你一個人,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保人認真說著這種不正常的話語。

「這、這、這、這、這、這、這反而不能放心吧!」

讓氣呼呼回答之後,保人透過訊號傳過來的響亮笑聲,在讓的耳際剌耳響起。

……真是的。

「捉弄我有什麼好玩的?」

讓賭氣了。

「抱歉抱歉,忍不住就這樣了。」

雖然嘴裡這麼說,但保人的語氣聽起來一點都沒有歉意。

「說真的,別鬧了。」

「你怎麼一直沒辦法習慣這種調調啊?」

「我、我怎麼可能會習慣這種東西?何況樂在其中的保人比較奇怪吧?你不會抗拒嗎?」

「我無所謂喔。」

「無所謂?」

「因為對象是你。」

「啥……? ——所~!我不是要你別鬧了嗎!不要用這種方式捉弄我啦!」

呈現出過度反應的讓,有一段不堪回首的經歷。

而且,某些部分還一直持續到現在。

這是因為去年夏天的……一個「小小的開端」。

一切的起因,在於重新編班之後的一個小小的開端^當時讓把租借的CD帶到學校,打算放學時順便拿去還。

在午休時間的教室裡,他發現……

「咦?」

我真的有把CD帶來嗎?

在忽然感到擔心而打開書包的時候,正在和隔壁女同學聊天的保人,大概是開了什麼玩笑吧,被對方輕輕頂了一下。

保人一如往常,以輕浮的態度做出誇張的反應,但卻失去平衡撞到讓的桌子。

這股力道使得讓的書包震到地上,裡面的東西掉了滿地

「哇!」

讓連忙從座位起身,朝掉到地上的CD伸出手。

「啊?你有在聽這個?」

保人先撿起了CD

而且就這麼訝異打量著手上的CD,遲遲沒有還給讓。

「這張挺冷門的吧?你居然會借這一張。」

保人這麼說著。

「……咦?嗯,算是吧。」

讓姑且點頭做個回應。

什麼嘛。

不能趕快還我嗎……

我不會應付這種人。

潮川同學這個人……

總是和女生在一起,而且每次都是不同的女生。

看起來很輕浮。

反正應該是在嘲笑我吧。

覺得我就像個女生一樣……

~……

真麻煩……

讓甚至在心中嘆了口氣。

這個時候的讓,對保人抱持著某種偏見,只看到保人的「表面」。

不了解真正的他。

擅自認定「反正就是這樣」。

很遺憾,保人實際上確實很輕浮。

感覺他身邊的女生一個接一個換,是很受歡迎的傢伙。

然而……

「我也喜歡這個樂團,而且彈吉他的女生小小的很可愛。」

保人輕聲細語這麼說著。

「咦?是嗎?你也喜歡?」

讓不由得以脫線的聲音和表情回問。

「喜歡啊……不過,你居然會聽這種冷門樂團的歌,你還真怪。」

保人說完就笑了。

明明前一分鐘才說自己也喜歡這個樂團。

奇怪的傢伙。

讓對保人也抱持著相同的感想。

兩人都覺得對方很「奇怪」,這樣的開端實在很奇怪。

從那之後,從保人自稱冷門的這個地下搖滾樂團為話題,兩人開始有所交談。

在交談的過程中,讓對保人的看法逐漸改變。

雖然確實很輕浮,不過該怎麼形容呢,他總是「忠於自己」。

沒有刻意打造自己的形象,喜歡的東西就是喜歡,討厭的東西就是討厭。雖然這或 許該形容為「任性」,不過以保人的狀況有些不同。

不會因為對象而改變態度。

面對任何人,都表現出相同的態度。

就像是和女生相處時一樣,以毫不做作的態度和讓相處。

所以在班上,他不會被其他男生排斥,並且擁有存在感。

不過保人終究是忠於自己,不會對自己說謊。而這種作風也多多少少有點問題……

至今總是只找女生說話的保人,自從與讓來往熱絡之後,就變得總是和讓走在一起。

與保人完全相反,戴眼鏡、娃娃臉、體格纖瘦、個子矮小、不擅長運動,功課方面勉強還不錯,但很不起眼(不過拿下眼鏡就是美少女〕,存在感稀薄得不會令班上同學有任何好惡(不過拿下眼鏡就是美少女)。為什麼保人願意和這樣的讓相處在一起(因為拿下眼鏡就是美少女〕?

「並不是!」

自言自語。

保人的說法很簡單。

「因為和你在一起沒有壓力。」

似乎是這樣。

「還有,因為你很可愛。畢竟拿下眼鏡就是美少女了。」

還會像這樣稍微開個玩笑。

總之,是因為可以輕鬆到一種意義不明的境界。

也就是說——

之前會和女生相處在一起,是因為比起和班上男同學相處來得輕鬆,如今則是與讓相處在一起最為輕鬆。

所以,才會相處在一起。

然而這件事,也成為讓內心稍微受到創傷的問題所在。

甚至使得原本就比較被動的讓,更加沒辦法把玩笑話當成玩笑話來看。

這是在即將放暑假之前發生的事情。當時的保人與讓已經會到彼此家裡玩了,不過至今與保人走得比較近的幾個女生,因為這件事而吃起醋來。

即使這些女生約保人一起去玩……

「啊,我先和讓約好了,抱歉。」

也會被保人輕易回絕,這種事情重複了好幾次。

以保人的角度,他只是忠於自我而已,不過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應該多幫他用點心才對。讓不禁為此嘆氣連連。因為雖然已經先約好了,但也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情……

讓之所以嘆氣,是因為這些吃醋的女生們,開始傳出一種奇怪的傳聞。

『他們是那種關係。』

所謂的「那種」關係,就是那種關係……

原本應該是男生和女生會產生的那種關係,同為男生的保人和讓,卻也發展出了那種關係……

說穿了就是,

同性戀。

——以上。

就是這樣。 讓對此感到驚訝。

「難道說,我真的是這一類的人?」

由於過於驚訝,甚至會自以為是如此。

畢竟讓本人也知道自己皮膚很白,又是娃娃臉,個性也有點扭扭捏捏。

不過,讓可不打算變成這類的人。

自己確實有過初戀,對象是就讀幼稚園時的老師,而且當然是女性!

「有夠好笑!」

雖然保人聽到之後笑倒在地上,不過讓沒辦法把這件事當成笑話。

女生們是這麼說的:

「明明瘦成那樣又是娃娃臉,真有兩把刷子。」

——慢著,我並沒有那種刷子!

確實,兩人會一起去看電影、一起吃飯、一起去遊樂中心玩、一起去買東西……挺、挺像是在約會的,可是……!

「我真的希望別鬧了……不要傳這種奇怪的傳聞……因為,我是男生耶?」

讓對此感到垂頭喪氣,然而保人卻說出這樣的話:

「好,我知道了。那就逆向操作,我們在大家面前『親一個』吧!」

而且表情非常認真。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別講這種蠢話好嗎!要是做了這種事情,就只是火上加油而已,哪算是逆向操作啊!這不叫做逆向操作吧!我才不要和保人做那種事!總覺得跟你相處變得很尷尬了,因為會招致誤會!」

看到讓真的受到打擊,保人向他說道:

「開玩笑的啦!」

然後再度笑倒在地。

這是去年夏天發生的事情。首度嘗試BL之後(其實並沒有〕,對於讓而言,這就成為不容忽視的敏感問題,而且成為小小的心理創傷。

不知道是否有理解讓的這種想法,但保人偶爾會像是回想起來似地說出這個話題。

肯定是想要看我的反應當笑話。

讓是這麼認為的。

當然,這種想法非常接近正確答案。

就像這樣,總之讓也不得不令自己承認,兩人是足以開這種危險玩笑的好友。

讓沉默了片刻。

在這段時間,開懷大笑得令人以為可能會抽筋的保人,總算是安靜下來了。

雖然呼吸時依然發出咿這種喘不過氣的聲音,不過剛才自己轉移話題,導致重點完全偏離的保人,如今總算是恢復自我了。

「所以,那是怎樣?你和水者瑞美在一起做什麼?」

「啊嗯,之前我不是說過我想拍影片嗎?」

「這麼說來,你確實有說過這種話。而且你還跟我借了攝影機。」

「嗯,我借了。然後,我不經意去海邊晃晃,結果在那裡遇見學姊……」

「不只是遇見這麼簡單吧?」

「嗯……我想想……」

接下來,讓就像是要寫成日記一樣,開始對保人述說今天的事情。

瑞美還是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鏡頭一對著她,她就不知道應該要看哪裡,視線就這麼朝著海面又朝著天空,忽左忽右游移不定。

「啊……請不用過於在意鏡頭的存在。」

雖然讓面帶笑容這麼說,但瑞美依然緊繃著表情。

讓提出「讓我拍影片」的要求之後,雖然瑞美並沒有大方同意,但少根筋的讓就這麼擅自開始拍攝了。

應該說,攝影機早就已經拍很久了。

瑞美在意著鏡頭,應該說是想要逃離鏡頭吧?

「…………」

她有時走到遠方不知所措,

「…………」

有時走回這裡不知所措,就這麼來來回回。

「………………嗚嗚。」

然而無論走到哪裡,讓的攝影機鏡頭總是會對過來,因此瑞美就這麼羞紅著臉,像是要以雙手遮掩表情一樣,將(從海裡撿回來的)黑框眼鏡扶正。

好可愛的人。

讓並沒有察覺到她的想法,就只是悠哉如此心想。

不過到後來,瑞美終於因為過於在意鏡頭,變得完全無所適從了。

就這麼因為緊張而僵住身子,佇立在潮汐線上。

臉好紅。

啪沙

沙沙~

啪沙~

沙沙~

啪沙~

沙沙~

啪沙~

沙沙~……

「那個,學姊……」

「——啊、有……!」

讓一開口,瑞美就挺直背脊站著不動。

並且轉頭面向讓,微微低著頭避免視線相會。

「這麼說來,學姊在這裡做什麼?」

讓試著詢問瑞美在海邊來來回回,不斷撿東西又丟東西的理由。

然而……

「………………!」

瑞美薄薄的嘴唇微微張開,但她發出的聲音被海潮聲蓋掉,沒能傳入讓的耳中。

並且就這麼不再與讓的目光相對,只是悲傷眺望著海面。

「…………——然後,我就回來了,並且直到剛才都試著把拍攝的影像檔傳到電腦,可是我不會用。保人,你會嗎?」

「不對!稍等一下!」

由於話題忽然轉向,因此保人阻止讓詢問這個看說明書就會懂的問題。

「咦?什麼事?」

不過讓卻如此反問。

「不是『咦?』的時候吧?我問你,你找水者瑞美說話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

另一頭響起保人像是無可奈何的嘆息。

「哎,雖然我覺得這樣是多管閒事,不過難得有機會可以認識那個『神祕寶貝』,你該不會在那之後,什麼事都沒有做就回家了吧?」

「我沒做什麼事啊?因為我又不會像保人一樣有什麼非分之想。」

「非分之想是什麼意思?」

「你不是經常有非分之想嗎?」

「好,就當作我經常有非分之想吧。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麼會找水者瑞美說話?」

「咦?我?」

「就·是·你。」

「我……為什麼呢……只是不經意的吧?」

「不經意?你當時沒什麼想法嗎?」

「……嗯……覺得她很漂亮,想要把她和大海一起拍下來……」

「所以!你為什麼就這樣回來了?」

「因為……」

「其實你們有發生什麼事情吧?」

「沒、沒有啦,因、因為,當時的氣氛變得有點尷尬。不對,那個,畢竟太陽已經要下山了 ,我想學姊應該也想回家了……」

這次,另一頭清楚傳來唉一聲好大的嘆息。

以讓的立場,保人逕自失望到這種程度,也令他感到為難。

「能夠湊巧遇見神祕寶貝,這是很難得的機會耶?加上你還已經主動出擊了,你居然……」

保人如此說著。

讓察覺到自己有一個論點與保人不同。

「那個,保人,學姊給人的感覺,並沒有那麼神祕。」

嗯。

沒錯。

並不是傳聞中那種非常詭異的怪人。

「是嗎?不過聽你今天的敘述,她算是很神祕的寶貝耶?」

「並沒有,保人沒見過學姊吧?我覺得你把她說成這樣很過分。」

「還好啦……話說讓,你為什麼變得不太高興?」

保人像是要捉弄他般說著。

讓平常幾乎不會生氣,但這時候的他不知為何火上心頭。

「我沒有不高興。」

「根本就有吧?」

覺得讓的反應很有趣,因此保人進一步吐槽。

「沒有啦!」

「有。」

「沒有!」

「就是有。」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

讓以更大的音量喊著。

平常不曾發出的這種音量,使得讓自己也嚇了一跳,並且回過神來。

「啊……抱歉……我喊得太大聲了 ……」

「沒關係,是我的錯。我太得寸進尺了。」

「嗯……」

「對吧?」

這麼說來。

自己從來沒有和保人吵過架。

就像這樣,即使有一點小摩擦,也可以很快和好。

對於保人而言,讓似乎是能夠令他沒有壓力,最能讓他忠於自我的存在,不過對於讓而言,保人或許也是同樣的存在。

不過讓本人理所當然沒有察覺就是了。

「明天我打算稍微多想一想再去拍。」

讓如此說著。

「你明天也要去海邊?」

保人如此詢問。

「……唔還不清楚。」

「那就去吧?」

「可是……」

「說不定學姊會在那裡耶?」

「啊……」

「哈哈哈,你剛才在想『那就去吧』,對不對?」

「不、不對啦!」

「總之加油吧,有我能幫的事情我都會幫你的。」

「嗯……謝謝。」

聊到這裡的時候,傳來了讓的母親喊著「開飯囉」要他過去吃飯的聲音,所以今天就此掛了電話。

「是炸雞塊嗎?」

自言自語。

晚餐是龍田炸雞塊。

「咦?普通的炸雞塊和龍田炸雞塊差在哪裡?」

自言自語。

喃喃自語。

在沉默不語的時候,越是能感受到溫柔。

然而,曾經有一段時間,無法相信這種溫暖的真實。

當時,還無法相信。

小小的,那顆心。

「有什麼想做的事情嗎?」

我如此詢問。

坐在面前沙發上的,是一名純白的女孩。

「我只想聆聽妳的聲音。」

名為百百的女孩靜靜開口,以非常成熟卻有些稚嫩,以這種不可思議的聲音輕聲說著。

「我的聲音……?可是,我已經像這樣和妳交談了耶?」

「不,有點不一樣。我想聽的聲音,算是一種聽不見的聲音吧。」

「什麼意思……?」

隨即,百百抱起大腿上的黑貓。

「咦、怎麼了?怎麼了?百百,有什麼事嗎?」

差點落入夢鄉的黑貓丹尼爾,發出驚訝的聲音。

百百溫柔捏住丹尼爾的兩隻前腳,像是玩娃娃一樣動著牠。

「看,就是這裡的聲音。妳也擁有的聲音。」

百百就這麼捏著丹尼爾的前腳,指著丹尼爾的胸口。

那裡是,

——心的所在。

太陽位於天空的最高點。

這一天是春光明媚的好天氣,披上外衣甚至會微微滲出一層汗水。

「結果,還是來了……」

讓站在與沙灘有一段距離的地方環視四周。

海風比昨天還要平緩。

湧上沙灘的浪花,柔和又透明。

而且,很快地——找到她了。

她穿著蓬鬆又縫著荷葉邊,整體來說很可愛的黑色系衣服。

和昨天一樣,裸露著雪白的雙腳蹲在海邊。

昨天是在無意識之中靠近過去的,不過要是像今天確實意識到她的存在,就會令讓感到猶豫。

「沒關係嗎……學姊會不會反感……?」

讓就像這樣自問自答,在「去」與「不去」之間猶豫不決,然後終於下定決心。

「還是去看看吧。因為有件事情一定要告訴她,必須好好告訴她——」

「——午安。」

讓說完之後,就和瑞美一樣脫下鞋子,赤腳蹲在她的身旁。 受到昨天褲管完全溼透的教訓(應該有受到〕,今天讓穿了七分褲過來,所以褲管應該不會被弄溼了。大概吧。

讓思考著這種沒什麼意義的事情。

要是不這麼做的話,大概就沒辦法正視學姊的臉了。

內心的自言自語。

瑞美對這個聲音緩緩做出反應,一看到讓的臉就移開目光。

身體變得僵硬。

臉上露出像是不好意思,又像是感到困惑的表情。

這使得讓再度心想,學姊真是可愛。

感覺臉上自然露出了笑容。不過學姊居然警戒到這種程度,使得讓有些心痛。

所以……

「昨天忽然提出那種要求,對不起。」

讓如此道歉。

他非得道歉才行。

忽然拿起攝影機說「讓我拍」,實在是莫名其妙。

這樣只是變態的行徑。

會受到警戒也是在所難免的。

雖然自己不是保人,但這樣很像是在搭訕。

我討厭這種類型的作風。

學姊當然也會因而繃緊表情的。

雖然拍攝的時候並沒有明顯察覺,不過晚上重新看過拍攝的影片之後,讓強烈反省著自己。

閉上眼睛,那張表情就會浮現在腦海,使得昨天難以入睡。

所以,讓很慶幸能像這樣有機會道歉。

瑞美露出略作思考的模樣。

然後,雖然她沉默不語,也不肯和讓視線相對,但她微微點了點頭。

這樣的舉動,似乎是在肯定讓前來道歉的做法,因此讓試著確認。

「願意原諒我嗎?」

隨即,瑞美再度點頭了。

而且動作比剛才還要明顯。

「謝謝!」

讓發出了開心的聲音。 並且連忙搗住嘴巴。

不小心發出了像是女生的聲音。

好丟臉……

讓不斷調整著歪掉的銀框眼鏡。

結果,

「——嘻嘻!」

雖然很小聲,但瑞美笑了。

或許是覺得讓是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吧。這使得讓更加感到不好意思、

不對,其實我並不是這種人耶?

我平常很少大聲吵鬧,而且朋友也不多。

啊、這和朋友的人數無關。

總之,我是個不起眼的傢伙。

讓不禁想以這種奇妙的藉口解釋。

在遠處,有一個人像是在暗中守護一樣,眺望著他們兩人的模樣。

一隻手拿著望遠鏡, 一隻手將菠蘿麵包拿到嘴邊咬。

形跡可疑。

「喔……感覺好像不錯耶?」

保人就這麼跨在停下來的白色時髦腳踏車上,並且淺淺一笑。

昨天在電話裡聽讓說過之後,他就開始在意。

因為讓當時的反應——是喜歡上某人時的反應。

讓本人或許……不對,是絕對沒有察覺到這一點吧。

那麼,為什麼身為局外人的保人會知道?

因為讓不管是因為少根筋還是其他的原因,依然是第一次像那樣對異性感興趣。

同時保人也參考了自己曾經與少根筋女孩交往時的經驗(讓很像女生,所以反應很類似)

不過,保人依然認為這是一件挺有趣的事情,所以他並沒有向讓講明「這就是戀愛」。

只是如果維持現狀的話,讓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察覺吧……

「這下怎麼辦呢……他們的氣氛挺不錯的說……啊、好像停止交談了……果然不行嗎對讓來說……那個神祕寶貝……」

這次保人露出了苦笑。

讓與瑞美肩並肩,分別看向不同的方向。

最後,讓不知道是無所適從還是無法忍受這股氣氛,開始轉動腦袋張望四周。

「呃……」

那雙烏溜溜的可愛雙眼,望個正著。

——他看見保人了。

並且以攝影機的鏡頭拉近,確認保人的動靜。

大概是平常總是相處在一起吧,讓似乎能夠敏感察覺保人的氣息。

「唔喔!」

由於慌張,保人將手中的菠蘿麵包袋捏得太用力,裡頭的麵包差點飛出來,保人為了抓穩麵包而放開望遠鏡,並且以大腿夾住掉到兩腿中間的望遠鏡。到這裡為止還算順利,但他最後整個人連著腳踏車摔到了地上。

雖然保人順勢想要躲起來,但為時已晚。

「保人~

而且讓還開心起身朝他揮手。

「喂喂,饒了我吧……為什麼距離這麼遠還會發現啊,那個傢伙明明是個四眼田雞!……哼哼這就是愛嗎!」

自己的玩笑話,使得保人再度感到心頭湧起笑意。

讓看起來,就像是發現主人之後搖尾巴的寵物。

思念著明天,眺望天空。

目送而去。

在明天,醒來。

再度,目送天空。

「我什麼事情都做不到。肯定如此。」

這句細語隨著嘆息而出。

我將悲傷、寂寞、感傷,將一切負面的情緒宣洩而出。

即使如此,百百和丹尼爾,在今天依然陪伴在我的身旁

好溫柔,好溫暖。

然而不知為何,―隱作痛。

我覺得,我總算知道自己的心在哪裡了。

自己的心情。 放棄的想法。

眨眼之間就會流逝的,時間。

「真的什麼事情都做不到?」

百百輕盈起身。

「剛才,妳放棄了。」

「咦?」

「既然能夠放棄,當然也可以不放棄。」

「……放棄……不放棄……」

「試著把手放在胸前,就像這樣。或許,問過之後就會有答案了。」

詢問自己。

還有什麼東西,是我尚未失去的?

還有什麼事情,是我做得到的?

我有一個請求。

請將我——

這幾天,讓總是帶著保人前往那片海灘找她。

就像是受到某種引導。

受到某種吸引。

讓在保人的協助之下向瑞美搭話,不久之後,彼此之間變得比較敢交談了。

又過了一段日子之後,即使有攝影機拍攝,瑞美也不會像之前那麼無所適從了。

因此讓試著詢問瑞美,當時的她是在做什麼。

瑞美在海邊拚命尋找的東西。

結果……

「恐龍化石」。

這就是答案。

「我小的時候,曾經在這片海灘撿到恐龍化石。聽起來……像是在騙人吧?沒關係的,我覺得你肯定不會相信,所以沒關係的……」

說完之後、瑞美將歪掉的黑框眼鏞扶正。

聽完她的這番話,讓有種無比哀傷的心情。

——不會相信。

明明什麼都沒說,她卻如此認定。

為什麼要這麼說?

為什麼要露出如此寂寞,如此哀傷,如此冰冷的表情?

「這麼說來,以前……」

至今一直朝著海面扔石頭打發時間的保人,聽完瑞美的這番話之後,像是回想起什麼事情般開了口。

然而……

「噓~!」

讓連忙發出這個聲音,並朝著比較高的保人挺直背脊,想要用雙手搗住他的嘴。然而讓的腳卻被沙地絆到,變成撲進了保人的懷裡。

「唔喔、怎麼回事?讓,怎麼了?你這麼希望……我能緊緊抱住你?」

保人以認真的表情說出可怕的事。

「笨、笨、笨、笨、笨蛋!不是啦!」

雖然被捉弄,不過保人剛才想要說出來的事情比較重要。

如果是這座城市的居民,聽到「化石」這兩個字,肯定會回想起那件事。

頭歪掉的恐龍紀念碑也和這件事有關。

這片海有著懷念的味道,以及寂寞的感覺。

讓也回想起這件事了。

這是在很久以前,讓就讀小學低年級時的事情。

在這片海灘,發現了「恐龍化石」。

正確來說,是恐龍骨骼的化石。

這件事,使得整個城市熱鬧非凡。

遠古時代,在人類還沒誕生的時候,這片海曾經存在著非常非常巨大的水棲恐龍。

想到這裡,所有人的內心都會不由得振奮起來。

想像著恐龍在眼前的這片海裡,優雅游動的身影。

當時還年幼的讓,當然也是這些人之一。

不久之後,地方自治組織就成立了挖掘化石的專案小組。

但是,進行得並不順利。

他們連化石的碎片都沒有發現。

最後,眾人逐漸變得漠不關心,嘆息與懊悔化為失望。

為了炒熱挖掘化石的氣氛,為了振興這座城市而建造的大型長頸龍紀念碑,如今也是寂寞佇立在原地,甚至落得頭部被颱風吹歪的淒慘模樣。

然後,專案小組不知何時解散了。

如今甚至有人暗中討論,剛開始發現的化石也不一定是真的。

甚至傳說這是遠古石器偽造事件「神之手」的翻版。

仔細想想,要在海邊發現化石,當然是一件難如登天的事情。

化石肯定會受到風浪的摧殘而化為沙礫。

久而久之,化石早已被眾人遺忘,當時萌芽的悸動感與各種想法也消失了,再也不存在於任何人的心中……

讓也是將這件事遺忘到前一刻。

而且對於這座城市的居民而言,「化石」這兩個字似乎成為了一種禁忌。

瑞美說,她曾經找到「恐龍化石」。

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然而,讓這麼說道:

「恐龍果然是……存在的。就在這裡。體積一定很龐大吧。」

因為這麼想,所以這麼說。

隨即,瑞美露出驚訝的表情。

這並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我相信。

因為我想相信。

所以,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

「保人,你不覺得嗎?」

聽到讓這麼問,保人思考片刻之後,輕輕把手放在讓的頭上,並且笑著說道:

「沒錯。恐龍很龐大喔,雖然我沒看過就是了。當年牠應該就在這附近生活吧?」

「嗯!」

保人的這番話,使得讓重新確認了自己的想法,並且點了點頭。

所以,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

將想像描繪出來。

龐大的恐龍。

脖子長長的。

但是不知為何,是骨骼的化石。

恐龍俯瞰著三人。

看起來似乎有點難受。

這麼說來,脖子太長的恐龍,似乎沒辦法將脖子彎曲。

和長頸鹿一樣。

或許就是因為如此吧。

恐龍俯視著我的模樣,看起來很難受。

不過,如果只是一直看著上面,也會很無聊吧?

這邊的景色也很有趣喔。

所以,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

這一瞬間。

與她的視線稍微對上了。

不過她馬上就將視線移開。

她以有點害羞的神情,點了點頭。

然後……

「——我決定了。」

讓重新拿起手上的攝影機。

「決定了?決定什麼?」

保人就像是要壓在讓的身上,將臉湊到他手上的攝影機螢幕。

窺視螢幕裡映著她,以及遼闊的海面。

果然,只要鏡頭對著她,她就會露出困惑的表情。

不過這樣的表情,實在是令人感到愛憐無比。

在這個時候,讓根本就無法想像。

沒想到——她會從讓的面前消失。

PRYTHEMIC CIRL(Step.1)-fin.




海鸥光迹。第二章。PRYTHEMIC GIRL. (Step.2)

與潮汐線有好一段距離的平坦沙灘。從沙灘的這一頭走到另一頭,會有各式各樣的東西映入眼簾。

十幾座風車,不斷轉動著宛如只剩骨頭的翅膀。

遠看宛如隆起的土丘,其實是一隻歪著頭的長頸龍模型。走近看會覺得像是烏龜。

以斷崖燈塔仿造而成的圖書館。

週末忽然出現的神祕音樂家集團「海邊四重奏」。

正在散步的爺爺奶奶,正在帶狗散步的叔叔阿姨。

情侶。小學生。

以及,

赤腳走在潮汐線的少女。

從平凡到不平凡,在這裡可以見到各式各樣的事物。

新海讓首部影像作品的題材,就是從這些事物之中挑選出來的。

「——那就是神祕寶貝。」

就在耳際響起的聲音。擅自添加的旁白。

潮川保人像是在打呵欠般悠閒說著。

「不是啦。我講過好幾次了,我覺得不要對學姊用這個稱呼比較好。」

讓從原本注視的攝影機蚤幕移開視線。

「是我的錯。不過,我並沒有任何惡意喔?」

保人姑且還是說出了反省的話語。

「那就好……」

即使依然有點懷疑,但讓接受了。

不過……

「話說回來,保人,你從剛才就在做什麼?這樣很重耶……」

讓無可奈何嘆了口氣。

因為保人在讓的身後,像是要抱住他一樣靠在他的身上。

「沒有啊,因為這裡有個休息用的地方,而且高度正好。」

保人面不改色如此回答,一點都沒有抱持歉意的樣子。

確實,明明已經要升國三了,讓的身高卻絲毫沒有長高,因此與保人的身高有一段差距。

就算這麼說,要是像這樣靠過來的話,有點令人困擾。

讓思考著該怎麼辦,並且將歪掉的銀框眼鏡扶正。

真是受不了他。

視線落到下方。

攝影機的螢幕,裡頭映著平靜的海面與陽光,以及「她」。

就讀與讓和保人相同的學校,比他們大一歲的學姊,水者瑞美。

讓在這片海岸與他相遇。

與正在來來回回,尋找某種東西的瑞美相遇。

這裡所說的「某種東西」是……

——恐龍化石。

據說在很久以前,曾經在這片海發現恐龍的化石。

讓並沒有親眼見過那個化石,不過他隱約記得當時的盛況。

當地的站前商店街裡,一下子是恐龍精品,一下子是恐龍煎餅,一下子是恐龍拉麵,一下子是恐龍菠蘿麵包,一下子是恐龍果汁,整座城市熱鬧無比。

仔細想想,所謂的恐龍菠蘿麵包,不就是把模仿哈蜜瓜外型的菠蘿麵包做成模仿恐龍的外型?不就像是把抄襲別人的傢伙拿來再抄襲一遍?

而且,當時的恐龍果汁是什麼味道?

想不起來了。

沒錯。

這樣的盛況,已經在好久之前就退燒了。

鎮公所與市公所將其視為振興都市的好機會,投注巨資成立專案計畫。

在海岸製造恐龍的紀念碑,組織挖掘化石的團隊。

不過,這種東西已經不存在了。

恐龍的頭被颱風吹歪不成原形,挖掘團隊也解散了。

結果,連化石的碎片都沒找到。

如今連最初發現的化石,都有人質疑究竟是真是假,甚至質疑是否真的存在,還傳聞這是公所職員為了推行地域振興事業而故意放出的假消息。

瑞美面對著背負這種悲傷往事的大海,並且說道:

「我小的時候,曾經在這片海灘撿到恐龍化石。不過,我想肯定不會有人相信的。不過,這樣沒關係的……」

她以非常寂寞的表情如此說著。

讓的內心變得好難受。

他不希望瑞美露出這樣的表情。

並且,願意相信,

相信她曾經找到恐龍化石。

雖然還不知道原因,但她至今依然尋找著。

讓閉上雙眼。

在遠古時代,人類還沒出現在這個世界的時候,曾經有巨大的生物在這片海裡悠然遊動。

看見了這樣的光景。

雖然還沒有開口說話,但保人笑著對他點了點頭。

再度睜大眼睛,觀察這個世界。

平坦、遼闊又漫長的沙灘與海岸線。

任憑依然冰冷的海浪拍打純白的赤裸雙腳,非常美麗的女孩。

隔著攝影機觀察的世界。

邊走邊找的女孩。獨自一人。

拍攝。

想將露出笑容的她儲存下來。

與這片海一起儲存。

有著許多奇妙玩意的海。

然而,卻不禁令人感到愛憐。

光是她在這裡,這樣的感覺就更為強烈。

海鷗帶著春風,飛翔而去。

「很在意窗外?」

坐在我面前沙發上的純白女孩這麼說著。

與戴著黑框眼鏡毫不起眼的我不一樣,她有著無比美麗嬌憐,宛如花朵的外型。

就像是,幻想描繪的天使。

然而,名為百百的這名女孩,卻說她自己是「死神」。

聽起來甚至像是自虐的玩笑。

我向這樣的百百提出請求,「請成為我的朋友」。

這究竟是多麼愚昧、無知又胡鬧的事情,我自己當然不知情。

即使她是天使還是死神都一樣。

然而,她前來觸碰我的心。

這確實是一種「確實」。

所以,即使她的任務是運送生命,即使她捎來悲傷的消息,依然一樣。

「妳總是在看窗外。」

純白女孩以非常成熟,卻又極為稚嫩的神祕聲音說著。

端正坐在她身旁的黑貓輕輕伸長脖子,將那雙金黃色的大眼睛對著窗外。

「什麼都沒有耶?」

黑貓丹尼爾以囂張的語氣這麼說著。

不過牠的聲音就像是可愛男生的聲音,所以聽起來完全不像是在挖苦人。

我轉過身去。

「是的。沒什麼特別的東西。」

我簡短回答。

「其實妳明明也知道的。即使待在這裡也找不到,就只會失去。不,說不定,妳甚至沒辦法失去——對吧?」

百百觸碰我內心的一角。

輕撫。

如果,要舉出我現在能做的事情……

那就是,走出這裡——

「讓學會固定攝影機的技能了!」

保人忽然這麼說著。

為了避免攝影機在不夠穩固的沙灘上傾斜,讓正在設置三腳架。

保人就只是蹲著旁觀他費盡苦心的模樣。

「什麼?剛才那句話好像PRG的訊息。就是角色升級會出現的那種。」

正在以三腳架固定攝影機的讓,以眼神餘光看向保人。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真的就是這種感覺吧?」

今天是讓不經意玩起攝影的第三天。

中午過後,讓和保人前往那片海灘一看。瑞美已經先到了。

與初遇的時候一樣,在潮汐線來來回回。

是在尋找化石。

最近的她,似乎每天都在做這件事。

進行拍攝的讓,內心希望她能夠找到化石。

要是在這個時候,化石就夾雜在平穩的浪花中現身,那該有多好。

這麼一來,或許就能夠看見她的笑容。

這麼一來,就很……

想到這裡,讓的心中滿滿都是想要協助她的想法。

「可、可是,我得錄影才行……」

讓的目的是拍攝這片海,以及瑞美尋找化石的模樣。

可是,如果只是旁觀,只是拍攝,如果只是這樣的話,總覺得內心好難受。

只不過,要在拍攝的過程中順便幫她找,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即使如此,還是想幫她。

雖然這麼說,但是得拍攝才行。

然而就算這樣……——沒完沒了。

「那麼,總之就用這個看看吧!」

在讓因此使得大腦與身體都在來來回回的時候,早就已經完全摸清&預料到他想法的保人,取出了事先準備好的東西。

那就是——三腳架。

只要固定攝影機,就可以協助瑞美了。

不過相反的,影片將會一直是遠拍的狀態。

雖然讓想要協助瑞美,但他姑且還是希望能拍攝一部像樣的影像作品。

希望片中的畫面與素材,能擁有各式各樣的構圖。

那麼,只要由保人拍攝就行了。雖然話是這麼說,但是基於讓正經的個性,如果總是請保人幫忙拍攝會令他過意不去,因為這是他自己想到並著手進行的事情。

——讓應該是這麼想的吧。早已掌握這一連串思緒演變的保人,提出了一個正中紅心的解決之道。

「只要用這個,就可以固定攝影機了。然後,老是把攝影機架在這裡也不太對,所以讓和我就輪流拿起來拍吧?」

保人這麼說著,並且將三腳架遞給讓。

雖然力氣小的讓接過三腳架時,因為意外的重量而差點重心不穩,不過這麼一來,就某方面而言就很完美了。

「因為,你再怎麼想也只會沒完沒了吧?」

聽到保人這麼說,讓也只能發出「嗯」的聲音點頭同意。

這也是保人之前與「少根筋」的女孩交往時,接觸對方的行為模式與思考模式所累積的經驗。

與同屬少根筋系統的讓相處時,這樣的經驗就得以活用了。

「對吧,我可不是平白無故到處找女生搭訕交往耶?」

保人並不是要對誰說這句話,就只是喃喃自語。

「你在自言自語什麼?來幫我一下啦

讓把攝影機固定在三腳架上時花了不少時間,因此他呼叫著蹲在沙灘上看過來的保人。

「就像這樣,真會使喚人。」

保人再度喃喃自語。

不過讓果然沒有聽到。

「好了 ,快點快點,幫我扶著這裡。」

「你真的很會催人耶

「對吧?別說這個了,這裡這裡!」

「來了來了。我真的對這種個性的人沒轍……」

「嗯?你剛才說了什麼嗎?」

「沒有。慢著,喂,這不是逆時針轉,是順時針啦,往右轉!」

讓早就已經發揮少根筋的個性,將攝影機固定在三腳架的器具,他至今都是以逆時針轉動。

難怪會花這麼多時間。

「啊,原來如此!」

讓抬頭看向保人,眼神就像是在瞻仰一位心思縝密的偉人。

少根筋萬歲。

「呵,你這個可愛的傢伙。」

「嗯?你剛才說了什麼嗎?」

「你啊……」

「嗯?」

「一如往常是個美少女耶……」

「…………笨蛋!」

就像這樣。

經過一陣手忙腳亂之後,攝影工作再度開始。

如此一來,讓就可以大方協助瑞美尋找化石了。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讓,你在做什麼?」

保人如此詢問。

讓就這麼看著固定之後的攝影機螢幕,並且動也不動。

這樣的話,使用三腳架根本就沒有意義。

「怎麼了?」

保人再度如此詢問。

「怎麼辦……」

讓則是輕聲如此回答。

「因為學姊會跑來跑去,所以要是攝影機固定的話,拍到一半她就離開畫面了……」

「既然這樣,要是她到時候移動的話,我或你過來調整鏡頭方向不就好了?」

雖然保人這麼說,但讓依然動也不動。

保人隱約察覺得到原因。

其實是因為,如果要讓靠近到瑞美的身旁,會令讓感到躊躇吧。

保人不禁心想,事到如今怎麼會有這種念頭?

但是這並非基於理論,讓是被情感束縛了自已。

當時的讓提出任性的要求,將瑞美做為拍攝的主題,造成了她的困擾。

以鏡頭對著她的時候,讓當然不會做出「希望妳可以這樣」「希望妳可以那樣」的指示,讓早就下定決心不會這麼做了。

要請她自由發揮。因為是這邊要求拍攝的。

但是,可以就這麼得寸進尺幫她的忙嗎?

這是一種任性的念頭。

瑞美是基於瑞美自己的想法,所以如此認真,如此專注尋找化石至今。

如果由她親自發現化石代表著某種意義,那麼要是自己幫她找,或許會抹滅了這份意義。

「既然這樣,你就去問吧。」

「咦?」

保人的這句話,從讓的右耳進左耳出。

無可奈何的保人重複了一次。

「去問她不就好了?『可以和妳一起找嗎?』『可以一起幫妳嗎?』這樣。」

「……可是……」

「唉……我說啊……讓,你和神祕——更正,和學姊不是才認識沒多久嗎?剛認識的你們幾乎完全不了解對方吧?無論是讓對學姊,或是學姊對讓都一樣。既然這樣就問吧,就說吧,首先由你來主動。不然的話……哎,下一句沒必要說了。」

——不然的話,你和她都沒辦法繼續向前吧?

原本保人接下來想要這麼說,但他把這句話吞了回去。

因為接下來,讓自己應該會逐漸察覺各式各樣的事情吧。

「讓,你自己回想看看吧,你和我在剛認識的時候,不是會經常聊天嗎?……不過現在也經常聊天就是了,呃……不對,這是因為打從一開始,我和你就已經很速配……啊、我不是要講這個……」

「嗯,我懂了。」

讓點了點頭。

「這樣啊……」

為了令他聽得懂,原本試著想要講簡單一點,但這種說法或許反而令他聽不懂了。

如此心想的保人不禁稍微結巴,聽到讓的回應之後才稍微鬆了口氣。

看來,似乎不用硬是解釋下去了。

「那麼,你就去吧。」

保人輕輕將手放在讓的頭上。

一撫摸,柔順的黑髮就滑過指尖。

「我過去了。」

讓率直笑了。不過有點緊張。

沒有扶正的銀框眼鏡,微微泛著亮光的雙眼。

讓就像是在對自己說話一樣,再度說了 一次「我過去了」,然後走向赤腳位於潮汐線的瑞美。

「不過啊……」

保人眺望著讓嬌小纖瘦的背影。

「我重新體認到,他真是個真摯的傢伙……說真的,他用那麼真摯的眼神筆直看我,害我心裡忍不住小鹿亂撞了。」

保人露出自嘲的笑容,並且代替讓看向螢幕。

讓走到蹲著的瑞美身邊。

「很好很好,讓,加油吧。」

或許是微張嘴唇說出的這句話傳到他嬌小的背後吧,讓以一副尷尬的樣子,準備要找瑞美說話。

「和那個傢伙在一起,真是不會膩。」

和煦的陽光、海風與浪濤聲,似乎要將這附近溫柔包覆。

驀然回首,春天又來了。

一年前。

和讓相遇的季節,也是春天。

接著春天再度來臨,並且即將離去。

並不是什麼特別的事情。

一如往常,不經意過著每一天。

不過, 一如往常的「不經意」,不經意令人感覺不盡相同。

保人認為,這是因為有讓在自己的身邊。

與至今來往的朋友比起來,他是完全不同的類型。

正經、率直、嬌小、纖痩、娃娃臉,而且戴眼鏡。不只如此,取下眼鏡的話就會是美少女……開玩笑的。

總之,大概是因為自己是這種輕浮的人吧,會來到保人身旁的都是類似的人,也就是輕浮愛搭訕的傢伙。

不過自從與讓來往密切之後,開始有不同種類的人們會接近過來,即使保人主動接近他人也很少碰釘子了。

「好像比想像的還要好相處?」

或許他人是這麼想的。

包括班長型、用功型、御宅型、運動型,各種類型的人。

保人從一開始就不曾想要搭起「牆」。

不過,對方會無意識感覺到一面牆,以對方的角度來看,這就是保人的牆。

讓站在這面牆的中間告訴大家,這面牆其實有路可鑽。

不只是告訴他人,也告訴保人。

結果應該只是彼此缺乏一點勇氣,沒能踏出那一步而已。

「不過,這是因為那個傢伙少根筋吧?」

笑意湧上心頭。

正經、率直、嬌小、纖痩、娃娃臉,而且戴眼鏡。

他能讓保人維持最自然的自己,但保人沒有思考過原因就是了。

保人應該一直在尋找歸宿。

足以讓自己的心平靜得近乎純白的地方。

讓與保人無論是外表、個性與成長環境都完全不同。

讓出生於非常平凡的家庭。

與雙親及一隻貓,過著三加一的生活。

至於保人,則是幾乎在全國都有據點的連鎖藥局大老闆的兒子。

只不過保人不打算繼承父親的事業。雖說如此,他自己也沒有什麼特別想做的事情……

從國中開始就漫不經心難以捉摸的兒子,使得父親經常說著「用功一點」或是「振作一點」或是「這樣下去我就不讓你繼承事業」這種嘮叨話。

不過在最近,父親表示不想讓保人繼承事業,而是由保人的弟弟繼承。

保人的弟弟和保人不同,個性認真,而且功課也很好。

不懂事的哥哥與懂事的弟弟。雖然如此,但兩人並沒有交惡。

而且感情還算不錯。

這方面的關係,和讓與保人的關係有點類似。

仔細想想,或許正因為完全相反,所以不會產生任何摩擦,可以保持一種奇妙的平衡。

只是就某方面而言,保人對於弟弟抱持著愧疚之意。

因為自己早早就從繼承家業的名單被剔除,害得弟弟必須獨自背負起各種事物。

這樣的弟弟從今年開始,將會進入讓與保人就讀的學校國中部。

這間學校在當地很有名,保人在入學的時候也曾經用功過,就某方面來說是為父母爭光。

不過現在則是偶爾才會用功。例如快要考試的時候。

說到保人會在學校做的事情,就是拿讓的作業照抄,再來就是睡覺、找女生聊天,或是和讓相處在一起。以讓這種出生於平凡家庭,在金錢上並不寬裕的學生們來說,保人實在是過得很悠閒。

「保人,你是來學校做什麼的?」

即使是讓,也曾經以半開玩笑的語氣問過這個問題。 保人也以半開玩笑的語氣反問:

「那麼,你是來做什麼的?」

然而對於讓而言,當時的這個詢問,成為他如今採取這個行動的動機。

隨口交談時的對話。

日常生活的一個片段。

了無新趣的閒聊。

每天都過得還算不錯。

有時會發生還算開心的事情,也會發生還算麻煩的事情,還算有趣,還算無聊,還算是過得挺不錯的。

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

平凡無奇,任何人都在過的日常生活。

每一天。

總是如此。

起床,然後睡覺。

保人並沒有。

讓也沒有。

沒有總之想完成的特別目的,沒有路標。

讓是這麼想的。

既然不經意進了一間好學校,要是可以就這麼考上好大學,畢業之後進入好公司該有多好。就像這樣。

不過,他被問了。

而且還是被保人問的。

平常漫不經心,老是搭訕,愛耍帥,爸爸是大老闆的保人。

「你是來做什麼的?」

來到學校的理由,是存在的。

想就讀好的大學,進入好的公司。

……咦?

讓忽然開始思考。

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我擁有什麼東西嗎?

有什麼能夠向別人自豪的東西嗎?

個子矮,戴眼鏡,弱不禁風,娃娃臉。

我的夢想是什麼?

記得曾經把夢想,寫在國小的畢業文集裡。

當時寫了什麼?

這真的是我想做的事情嗎?

好的大學,好的公司。

並不壞就是了。

雖然並不壞……

我還沒有主動尋找過任何東西。

也沒有主動去看任何東西。

就只是得過且過,得過且過,走到了這一步

所謂的真正,是什麼意思?

我的真正。

真正的夢,真正想做的事情,真正想挑戰的事情。

是什麼?

我想想……

啊、這麼說來——

「上次保人是不是說過,你家有一臺沒在用的攝影機?」

詢問看看。

也詢問自己看看。

試著敲敲內心的那扇門。

自己就站在那裡。

掛著笑容。

終於來了。

我等好久了。

等待你呼喚我。

好,要做什麼?

好,要開始做什麼?

隨時都可以的。

只要你如此期望。

來,隨時都行,做什麼都行。

既然一樣抱著總而言之的心態,那麼總而言之就試試看吧。

要做什麼?

想做什麼?

來,我們走吧。

並不是什麼雄心壯志。

只是忽然想到而已。

從以前就對此有點興趣。

總而言之,因為這是率先浮現在腦中的想法。

「總而言之,就試試看吧」這樣。

讓拿著向保人借來的攝影機,走到戶外。

光是如此,就不禁有種不同的感覺。

覺得每天有著些許的變化。

然後,他隨意逛到這片有著許多奇妙東西的海岸,並且遇見了她——瑞美 如今她就在身旁,專注窺視著浪花。

尋找恐龍的化石。

這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在今天依然持續著。

想要幫她,想看見她的笑容,說真的想要多和她講幾句話。讓如此心想。

然而,讓卻做不到。

第三天的攝影開始至今,已經快要經過兩個小時了。

在這片海灘的她,總是維持著認真的眼神。

讓覺得不能隨便找她聊天,因而總是失去開口的機會。

「啊啊……」

每一次,保人都會發出讓聽不到的嘆息聲。

到這時候為止,瑞美和讓都沒有交談。

在海邊,瑞美專心在潮汐之間尋找化石,讓專心以攝影機拍攝。

然後,一直跟在旁邊的讓,總算對瑞美開口了。

「請問,不介意我幫忙嗎?」

「…………——?」

她停止動作,上下打量凝視著讓,臉上則是訝異的神情。

大概是因為這句話超乎她的意料吧。

畢竟瑞美在一開始的時候說過,可以不用相信她曾經在這裡找到化石,所以肯定不會想到有人願意幫忙。

另一方面,不知道她心中想法的讓,從主動說出這句話直到她有所反應為止,都有一股像是極度罪惡感的情緒支配著內心。

果然,早知道不應該說的。

不應該說要幫忙。

學姊並不希望有人幫忙。

即使如此,我卻……

學姊沒提過希望有人幫忙。

我只是自作主張,希望可以幫她的忙。

果然不應該說的。

結果,我無視於學姊的想法……

「——謝謝。」

咦?

學姊剛才……

對我說,謝謝……?

讓的意識以快馬加鞭的速度,從自己的心中移回面前的瑞美身上。

她低著頭,露出一如往常的困惑表情。

瑞美小小的嘴唇微微張開。

「可是……這樣一定會造成你的困擾。」

她就這麼低著頭,將視線落在自己腳邊來來回回的浪花上。

「因為,這只是我為了自己在做的事情……是我自私的任性……」

她就像是自己做錯事,抱持著歉意繼續說著。

她以那雙被鹹澀海水沾溼的手,將歪掉的黑框眼鏡重新戴好。

這時,水滴沿著她的手滑落,回歸於浪濤之中。

在讓的眼中,這就像是低著頭的她——落下的淚水。

一瞬間,讓感覺到一股衝動走遍全身,腦袋一片空白。

並且反射性地向前一步,拉近和她的距離。

「既然這樣,那我也可以任性嗎?」

讓一邊這麼說,一邊心想自己在說些什麼。當然不可以吧?

瑞美也感到詫異,抬起原本低著的頭,凝視著讓的雙眼。

然而,讓無法阻止自己繼續說下去。

「要、要是造成妳的困擾,那個,就當成是我擅自在找!我只是擅自在這附近找東西!」

瑞美更加詫異。

不只如此,還眨了好幾次眼睛。

像是會碰到黑框眼鏡鏡片的長長睫毛上下拍動。

這雙眼睛,筆直凝視著讓。

原本讓和她的視線相對,不過後來讓開始東張西望,眼神朝著附近亂飄。

無法直視。

「那、那個,就這樣了!就、就是這種感覺!」

什麼感覺?

讓在心中對自己吐槽。

接著讓就這麼背對瑞美,學她將視線落在潮汐線,開始尋找東西。

一陣子之後,直到看不下去的保人喊他為止,讓完全忘了自己要找的東西是「恐龍化石」。

我真是莫名其妙。

雖然學姊被叫做神祕寶貝,不過事實上果然完全不是這回事。

反倒是我的行徑更為詭異。

比方說忽然要求拍攝學姊,或是幫學姊找化石,或是擅自找東西之類的。

……真沒用。

我是個沒用的人。

雖然並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不過在讓轉過身去,向瑞美露出沮喪的背影時,瑞美以非常細微的聲音輕聲說道:

「謝謝。」

讓當然沒有察覺。

之後沒過多久,就下雨了。

第三天的攝影與尋找化石的行動到此結束。

這場雨,斷斷續續下到了隔天。

「看妳的表情似乎很高興。」

純白的女孩,以成熟卻有些稚嫩的神祕聲音這麼說著。

然而,我映在窗戶玻璃上的臉,是一如往常戴著黑框眼鏡,毫不起眼的我

我沒有笑。

因為,我不可能高興得起來。

我,失去了。

失去珍惜的事物。

而且告訴我這件事情的,就是女孩自己。

既然這樣,她為什麼要對我這麼說?

「『珍惜的事物』,並不一定只有一樣吧?」

百百如此說著,語氣宛如輕戳著內心的縫隙。

「妳所珍惜的事物,肯定也和妳一樣,將妳視為最珍惜的事物……」

她的眼神總是帶著哀傷。

百百知道。

知道將要奪走我的什麼東西。

知道這個東西對我來說,有著多大的份量。

然而,我卻希望她可以待在這裡。

我的悲傷,使得她露出哀傷的眼神。

即使如此,百百還是陪在我的身邊。

我什麼都做不到。

甚至不知道能做些什麼。

只是緊抓著面前的事物。

即使多麼脆弱,多麼虛幻。

為什麼,妳要觸碰我的心?

觸碰我醜陋的心?

觸碰膽小如鼠的我?

明明可以不用看我的。

無論是她,或是他——

明明可以不用對我露出笑容的。

我無法回應。

這顆醜陋的心,無法回應。

然而,我希望有人對我笑。

希望有人對我微笑。

希望有人陪在我身邊。

察覺到珍惜的事物逐漸增加,我伸出了手。

沒能碰觸到光芒,而是落下小小的影子。

明明時間所剩無幾。

即使如此,我還是試著伸出手。

感覺光芒似乎觸摸著我。

率直的心,前來觸碰我醜陋的心。

我該怎麼做?

美麗的心。

觸碰之後,我開始思考。

美麗的心。

對我來說,大概毫無意義。

然而——

「呵啊~~……」

黑貓打了一個呵欠。

「我……回來之後,就一直在睡覺……對不起,百百……幫不上……妳……」

黑貓宛如自言自語般輕聲說著,眼睛已經快要閉上了。

百百將身旁的這隻黑貓丹尼爾抱了起來。

「不想失去珍惜的事物。我也和妳有著相同的想法。」

正因為明白這個道理,所以百百才會留在這裡吧。

即使我提出那麼過分的要求。

以過分的願望,回應這過分的懲罰。

醜陋的心,

美麗的心,

相觸了。溫柔相撫。

我,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事物了。

——鈴。

雖然攝影機放在包包裡,不過今天沒有去海邊,而是來到附近那間模仿燈塔建造的圖書館。

第四天。

早上起床一看,並沒有雨的蹤影。不過到了讓預計出門的中午時分,又開始下雨了。

約好在圖書館碰面的保人已經先到了。雖然他是騎腳踏車過來,不過因為有穿雨 ,所以身上並沒有很溼。

撐傘徒步前來的讓反而溼得更慘。

進入室內一陣子之後,雨勢變得更大了。

「忽下忽停……有夠討厭的。」

窗外,寧靜的雨聲持續響起。

「真是抱歉啊

有氣無力的回應。一進入圖書館就筆直走向漫畫區的保人,正在翻閱剛才到手的漫畫。

「慢著,並不是保人下的雨吧?」

讓原本將手放在椅背窺視室外,如今他轉過身來,坐在保人所坐位子的正對面。

並且隨意從桌上的書山取出一本書。這些書是他剛才逛過藏書室之後拿來的。

這是一本寫著「恐龍大百科」幾個大字的書。

不過忽然發現,書名底下寫著小小的三個字。

「大概吧?」

「什……什麼意思?」

我才想問。

到底是不是?

你是恐龍大百科嗎?

不是嗎?

由於剛才是看到類似的書就先拿過來,結果似乎拿到了一些多餘的書。

其實讓在今天也想攝影,但是天公不作美。

以這種天氣來看,學姊肯定也不會去尋找化石吧。

所以,讓決定來到圖書館。

因為他覺得,總之得吸收各方面的知識才行。

自從開始攝影之後,他腦中逐漸浮現各種關於影片的構想。

這種規劃方面的工作,原本應該是在一開始的時候進行的,不過讓甚至沒想過這件事,這就代表他有多麼外行。

即使如此,在自由發揮的拍攝過程之中,這部作品逐漸朝著「透過瑞美尋找恐龍化石的身影,以這片奇妙的海灘為主,拍攝自己居住城市的景色」這種(似乎有點長的) 主題成形。

要是能在影片殺青的時候找到化石,那該有多好。

「唔總之這本就算了……哪有書會用『大概吧?』當書名……」

如此心想的讓,將手中這本「恐龍大百科……大概吧?」放到遠離書山的位置。

具體來說,是放在保人拿來的漫畫書上面。

「嗯?這是什麼?居然用『大概吧?』當書名!」

保人眼尖發現這本書,並且拿起這本書放聲大笑。

「等、等一下!噓!保人!要安靜啦!」

讓連忙像是要壓住保人一樣搗住他合不攏的嘴,一邊在意著圖書館其他人的目光,一邊以輕聲細語的MAX音量喊著。

即使如此,保人依然有好一陣子笑個不停。

圖書館裡的眾人視線刺得我好痛……

讓不禁心想,乾脆就這麼把保人掐到暫時不省人事算了。

大概是因為正值春假吧,圖書館裡有很多似乎是學生的人。

人多得幾乎沒有空位。

眾人分別在寫功課、看書、查閱資料,或是純粹打發時間,各自以不同的方式,度過屬於自己的時間。

不過沒有任何人吵鬧。

讓重新拿起另外一本書。

尋找恐龍化石。拍攝城市。

雖然嘴裡說要這麼做,不過實際上無論是讓還是保人,對於恐龍與城市都不熟悉。

他們出生在這座城市,並且長大至今。

不過,這裡的存在是那麼理所當然,因為各種理所當然的因素,即使是生活在這裡,在真正要描述這座城市的時候……

「這座城市,呃是怎樣的城市?」

就會像這樣,腦中完全沒有頭緒。

對於這裡的居民而言,連那片奇妙的海灘,都能夠成為日常風景的一部分,所以很少對這座城市有著特別的認知。

不只如此,關於恐龍……

「不就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人類誕生之前,活在地球上的超大生物嗎?」

保人就只有這樣的知識,而且老實說,讓的知識也只有這種程度。

所以為了調查今後會發生的各種事情,他們來到了讓這片海岸變得奇妙的要素之一,也就是這間圖書館。

而且,讓對瑞美在找的東西也有興趣。

讓就這麼翻閱著書籍,將感興趣或是想記熟的部分抄在筆記本上。

和平常唸書的方式大致相同。

讓並沒有和其他同學一樣去補習,基本上是以自己的方式獨自用功。

由於他從小時候就是獨自用功到現在,所以並不在意這種事情就是了……

而在讓進行這項工程的時候,保人出乎意料抱著那本「大概吧?」專注閱讀。

那個保人居然在看書。

哈哈哈,感覺怪怪的。

讓沒看過他打開過漫畫以外的書,所以覺得頗為新奇。

不知為何,覺得他拿著書的手很有男人味。

結實又強壯。

不過相較之下,自己的手實在是一副窮酸樣。

又白又細,就像是……女生的手。

原來如此,所以當時才會那樣。

讓回想起來了。

即將放春假,期末考剛結束時的教室。

在這股從考試緊張感解放的平穩氣氛裡……

「咦?這題不是這樣耶?」

「啊、真的?」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考試可能會出這題方程式,所以要記下來比較好,保人你真是的……」

「哈哈哈哈我不小心忘了,不小心。」

在讓和保人聊天核對考試答案的時候,一名和保人交情不錯的女生加入了他們。

三人就這麼以成績優秀的讓做為參考答案討論了一陣子,不過在稍做休息的時候,這名女生就像是想到什麼一樣,忽然緊緊抓住讓的手。

「怎、怎麼了?」

「讓同學,你要不要做指甲?」

「做……做指甲?」

「因為讓同學的手超級可愛的,做指甲似乎很適合你耶?」

這名女生開心地說著。

以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語氣。

不過,讓把她的這番話當真了。

「不、不用了,這樣不適合我的!」

連耳根都變得通紅的他認真回答。

在那之後,保人隨即說著「你認真什麼勁啊?」對他吐槽,讓才察覺自己被捉弄了。

不過話說回來,居然有女生說我的手「超級可愛」。

其實這應該是我用來稱讚女生的話語才對。

不對,我並不會說這種話就是了……應該說我說不出口……

不過,像這樣反過來被女生稱讚又如何呢?

這樣……不太好吧?

應該說,不可以這樣吧?

以男性而言。

啊,真是羨慕。

保人很有男人味。

長得又帥。

但很喜歡到處搭訕就是了。

不過,和像是女生的我比起來,應該好上幾十倍吧。

保人為什麼要和這樣的我做朋友?

好奇怪。

面前的這個男生,是很受到女生歡迎,開朗又善良的好傢伙。

相較之下,我則是……

讓會在不經意的時候忽然想到,然後拿自己和保人做比較。

不過最後的結果都是……

哎,算了。 反正朋友就是朋友。

我也覺得和保人相處很開心。

就像這樣——

讓就這麼握著筆凝視保人的臉,察覺到這股熱情如火得幾乎令人昏厥的視線,使得保人抬起頭來。

「嗯?怎麼了?」

「呃、不,沒事。」

讓大幅搖頭當作沒這回事。

一段時間沒剪而過長的黑髮輕盈躍動。

銀框眼鏡也一起歪得令視線都變得模糊。

「那本書好看嗎?你從剛才就一直在看了。」

為了轉移話題,讓看向保人手中的那本書。至於眼鏡依然是歪的。

「啊啊,這本嗎?挺有趣的。內容沒有很難,是用淺顯易懂的方式詳細說明關於恐龍的事情。」

保人如此說著,並且將自己正在看的那一頁轉過來給讓看。

「長頸龍不是恐龍?」

這一頁的開頭,以很大的字體寫著這個引人注目的標題。正如保人所說,裡頭並沒有艱深難懂的字句,並且還加上可愛的恐龍插圖說明標題的意義。

「哇

光是大致瀏覽就可以知道,只要回溯到某個時期,就能確認長頸龍和恐龍是不同種的生物。

「原來恐龍和長頸龍不一樣耶

讓不由得重複一次書中的內容。

「對吧?我看到這裡也感到意外。」

保人也不知為何得意地點了點頭。

這麼說來,海邊的紀念碑就是做成長頸龍的外型,讓在腦中描繪的影像也是長頸龍。

「咦?那麼學姊在找的化石並不是恐龍化石,而是長頸龍的化石嗎?」

讓忽然察覺到這件事。

「啊那麼,應該就是這樣吧?」

保人隨口說著。

「這樣啊

讓也隨口回答。

無論真相如何都無所謂。

事態也不會因此有所變化。

學姊正在那片海灘尋找東西。

讓覺得這才是重點。

應該說,瑞美在那裡才是重點。

「保人,那本給我看。」

總覺得這本比較有趣。

「不要!」

不過保人將書拉回自己的手邊。

「有什麼關係嘛

雖然讓如此耍賴,但保人答道:

「那邊的書對你比較好吧?反正你腦袋那麼好!」

還以手指戳向讓的額頭。

「啊哇!」

在桌面探出上半身的讓被這麼一戳,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上

「有什麼關係,給我看啦

「我不是說過不給了嗎?」

「給我看

「你這樣很纏人耶?」

「不然,再給我看一下就好,一下就好。」

「我還在看。」

「咦小氣鬼小家子氣

「你在說誰!說誰小家子氣啊!原本就是因為你沒有要看,我才會拿來看吧?」

「咦?是這樣的嗎?」

「別裝傻了。」

保人這麼說著,並且將讓的臉頰往兩側拉長。

「唔啊啊啊啊啊……」

柔軟的臉頰被拉長了。

「好,道歉吧。說你從今以後不會再任性了。」

「唔啊唔啊唔啊唔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耶?」

「唔啊唔啊唔……喂!」

讓從臉頰扯下保人的手。

剛才被捏的地方隱隱作痛。

「我臉頰被你捏著,講話怎麼可能清楚啊!」

在讓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咳咳!

響起好大一聲,有點故意的咳嗽聲。

與隔壁對角線的人視線相對。

終於,讓驚覺了。

周圍眾人的視線刺過來,實在有夠痛……

剛才兩人嬉鬧的時候,聲音似乎是越來越大,坐在周圍的人們以非常困惑的神情朝著他們投以白眼。

「……抱歉……」

讓將原本就嬌小的身體縮得更小,並且低頭致歉。

從圖書館返家時,雨剛好暫時歇息。 即將迎接晚霞的天空中,灰色的雲朵撕裂而去。

風也冰冰涼涼的。

讓坐在保人所騎的腳踏車後方,一邊抓住他寬大的背為了讓的影片,保人繞路前往各式各樣的地方。

「我說啊,讓……」

「嗯?」

隔著螢幕眺望天空的讓如此回應。

「那間圖書館,是不是前任的前任,或者是更前一任,總之很久以前的市長所蓋的?」

保人的聲音夾雜著腳踏車迎風前進的聲音,傳到讓的耳中。

「是嗎?」

由於意識位於螢幕的另一頭,因此讓回答得漫不經心。

大概是知道這一點吧,保人故意來個緊急煞車。

「——!唔喔!保、保人!這樣很危險耶,攝影機差點就掉了,這是跟別人借來的東西耶?」

「什麼別人的東西,是我家的東西吧?」

保人轉頭以挖苦的語氣說著。

「對……對喔。可是,怎麼忽然停下來了 ?」

讓說到這裡,保人就再度轉回正面,開始使力踩著踏板。

緩緩地。

隨著沙的一聲,凹凸不平的輪胎抓住柏油路面再度轉動。

「我想起來了。」

「想起什麼?」

「圖書館的事情。」

「圖書館的?」

「對。」

「什麼事情?」

讓把攝影機對著保人。

微卷的紅褐色頭髮隨風舞動。

「記得那間圖書館,是在那片海岸附近的區域,開始進行重新開發計畫的時候蓋的。」

「是嗎?大概是當時我還小,所以記不得了吧。」

「你現在也一樣很小吧,唔呃……」

被說到痛處,讓在下一秒鐘就將保人連帽外套的帽子往後拉。衣領緊勒著喉嚨,使得保人發出慘叫聲。

「我……我錯了 !」

「所以?小小的我比現在還要迷你還要渺小的小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我沒有說到那種程度吧?真是的,不要馬上就鬧彆扭啦。」

「這是誰害的?」

「好啦好啦,我不是已經道歉了嗎?然後啊,其實那個開發計畫,到現在依然低調進行著。」

「咦?是嗎?」

第一次聽說。 讓還以為——

「你以為化石事件結束之後就腰斬了 ,對吧?」

一針見血。

讓真的就是如此心想。

要是沒有遇見瑞美,無論是挖掘化石的計畫,或是海岸的重新開發計畫,或許讓會這麼全部忘記,並且一輩子再也不會回想起來吧。

「幾十年前開始的這個計畫,你知道發起人是誰嗎?」

保人如此詢問。

語氣聽起來似乎有著什麼含意。

不過很丟臉,讓完全沒有頭緒。

明明是與她有關的事情。

「——就是水者瑞美的爺爺。」

保人說出這個名字,使得讓恍然大悟。

對喔。

學姊是出生於政治家系的女孩。

父親是現任市長,這裡提到的爺爺,是曾經擔任過知事、市長與鎮長的人。

「不過,我也沒辦法說得更詳細就是了,不過記得確實是這樣沒錯。」

「保人,你好清楚耶。」

「還好,算普通吧。我爸笆在政界還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所以我也稍微聽過這件事。」

腳踏車稍微加快了速度。

保人用力踩著踏板。

天空的顏色和剛才比起來,更接近黃昏的顏色了。

讓再度緊抓著保人連帽外套的帽子。

這次並沒有讓衣領勒住他的喉嚨。

「天黑的時間變晚了。」

「因為已經是春天囉。」

讓不經意自言自語輕聲說完,保人就如此回應著他。

夕陽,以及歸途,染上一抹橙色。

「啊……」

似曾相識的感覺。

雖然有點不一樣,不過有一種腦中的影像直接映入螢幕的錯覺。

當時與今天不一樣,是炎熱季節的太陽。

不過同樣是日暮時分。

「以前啊,我曾經走過這條路。」

「只要是住在這裡,並且去過那間圖書館的人,應該都會走過吧?」

保人的語氣聽起來就像這樣:

『又出現了。少根筋的發言。』

「我不是那個意思!」

讓馬上修正剛才的說法。

「當時我走在這條路上,而且是獨自一人。明明是暑假,我卻一個人走在這條路上。」

景色逐漸改變。

回憶在意識之中重播。倒敘現象。

「當時在家裡,媽媽對我說『到外面玩吧』。因為我總是待在家裡,不是在看書就是在寫功課。」

「一般來說都是反過來吧?我家的人老是要我唸書。」

保人發出哈哈哈的笑聲。

就像是回憶著自己的往事。

回憶在腦中不斷快轉,來到了今天。

「嗯,比起功課好,我媽媽似乎希望我能夠活得健康強壯。我小時候似乎體弱多病,我覺得應該是這個原因吧。」

保人認識讓的母親。自從到讓的家裡玩過之後,很快就熟識了起來。

印象中,她是一位非常和藹溫柔的女性。

雖然是美女,卻有些捉摸不定,有些脫線。原來讓繼承了這個人的純正血統。能夠確認這一點,令保人感覺挺有趣的。

而且臉蛋也長得很像。

保人也見過讓的父親,他果然也給人一種慈祥的感覺。

讓成長為如此坦率又正直的個性,其來有自。

溫暖的家庭。

與自己的家庭相比,保人感到有些羨慕。

保人的父親很忙,沒有深入交談的機會。即使能夠交談,也盡是聊公司或是父親自己的事情。保人理解父親希望兒子成材的心情,也感受得到父親的養育之恩。

不過看到讓與他的家人,就會令保人心想,要是能夠出生在這個家庭,應該會有些不一樣吧。

包括自己,以及弟弟。

不過以讓的角度來說,保人的家也是令他羨慕至極。

父親是大老閲,公司發展得很順利。

可以過著舒適的生活。

沒什麼特別不滿的地方。

不過,保人就只是試著去想,試著去思考而已。

思考別人的家庭如何如何。

讓是讓,保人是保人。

如果不是這樣,或許兩人就不會有這麼好的交情了。

想到這裡,就覺得這樣的現狀是最好的。

重新認識彆扭的自己。

保人想對這個坦率正直無比的好友道歉了。

然而,讓像是在嘆氣一樣說出這句話。

讓也在思考保人剛才在思考的事情。

「我曾經是個彆扭的小孩。」

聽到這句話,保人不由得差點噴出一 口氣。

「讓是個彆扭的小孩?我至今沒見過像你一樣率直純真的傢伙耶?」

「不過啊,我曾經喜歡『雨』耶?」

讓輕聲說著。

獨自走在這條路上的時候。

他一直思考的事情。

「就算是暑假,就算是到外面玩,我也沒有交情很好的朋友。我是孤單一人。所以我很討厭母親叫我去玩,覺得每天下雨的話該有多好。」

「這樣啊。不過當時是炎炎夏日,雨的話——」

「根本沒在下。」

讓的聲音稍微變得開朗。

回憶已經變得柔和了。

「所以,我經常去那間圖書館。去那裡寫作業、溫習功課,或是看書。」

「也因此才考進我們這間學校吧?名校耶?不過也有我這種人就是了。」

「啊哈哈,說得也是。」

聲音變得輕盈許多。

「不過,我並不是只有在唸書喔,當時也有看漫畫…………還有——

——啊啊啊啊~~~~~~~~~~~~!」

嚇一跳的保人緊急煞車,使腳踏車發出嘰咿咿咿咿的聲音停止。

「怎、怎麼了!忽然發出這麼大的聲音?」

緊急煞車的慣性作用力,使得讓像是抱上去一樣靠在保人身上,臉就在保人旁邊

接著讓猛然跳起。

「唔喔!怎麼回事?」

保人又被嚇到了。

「想起來了 !保人,我想起來了!」

嘴裡這麼說的讓,情緒似乎持續亢奮當中,他就這麼用力拍著保人的背。

「好痛!很痛啦!怎麼回事,你想起什麼事情了?」

「那位老爺爺!原來如此!」

「老爺爺?誰啊?」

「那個,我當時去了,去那間圖書館!」

「我知道,剛才你不就是在講這個嗎?」

「所以啊!因為我總是會去圖書館,暑假作業沒多久就寫完了……」

「你很認真耶暑假作業這種東西,是暑假結束之後才要寫的。」

「這是保人的狀況吧!哎喲,真是的,會害我忘記剛才想起的事情啦!」

「好的好的。所以呢?」

「嗯,然後,寫完作業後我沒事情做,所以那天我第一次拿漫畫來看,結果……

「結果?」

炎炎夏日,不過冷氣很冷的圖書館。

隨手拿起一本漫畫。

隨即,傳來了某人的聲音。

非常成熟的聲音。

「不用寫作業嗎?」

抬頭一看,面前站著一位很有氣質的老人。

他看向這裡,露出甜美的微笑。

黑框大眼鏡後方的雙眼好溫柔。

不過讓沒有和他的目光相對,而是左右張望環視四周

為什麼是我?

除了我之外,明明還有很多小孩的說。

老人緩緩坐下,主動與讓的目光相對。

應該是知道讓有所警戒吧。

「作業寫完了?」

老人再度詢問。

「……是的。」

讓微微點了點頭。

隨即老人就露出溫柔的微笑,並撫摸讓的頭。

「……啊……」

好大的手。滿是皺紋。

好溫暖的手。充滿骨感。

「你真是了不起。」

「……謝…謝謝……您的誇獎。」

讓低下頭來。

他沒想到自己會被稱讚。

連自己也知道臉開始變紅了。

這位老人會稱讚讓,似乎是有原因的。

「我就還差得遠呢。」

老人心不在焉輕聲說著。

「咦?差得遠?老爺爺也有作業嗎……?」

聽到這個疑問,老人有些害羞地輕搔臉頰。

「沒錯,我還有好多作業。相較之下,你實在很優秀,和我完全不一樣。」

老人佩服地點頭。不斷點頭。

作業?

老爺爺的作業?

慢著,怎麼回事?

結果,老人並沒有回答讓。

「對了——」

老人想起了一件事。 因而更改話題。

「我也有一個和你差不多大的國小孫女。她是個內向的女孩,不,應該算是太內向了一點。」

他在說什麼?讓如此心想。

老人繼續說道:

「她很少走到戶外,所以朋友應該也很少吧。明明是個那麼善良的好孩子……啊啊,對了。」

老人握拳拍向另一隻手的手心。

「如果你見到我的孫女,可以請你當她的朋友嗎?」

咦?

朋友?

我?

當朋友^

可以嗎…… I

「……呃、那個……我、我知道了。」

不過,讓在一頭霧水的狀況下點了點頭。

要是自己交到朋友該有多好。

或許內心是這麼想的吧。

老人的這位孫女,或許令讓有一種親近感。

「是嗎是嗎,謝謝你。要是你能和她和樂相處,我會很高興的。希望你可以成為那孩子的助力,希望你可以在她煩惱的時候幫助她。因為我和她之間的關係,與朋友關係終究有點不一樣的。」

然後,老人在最後告訴讓了。

「對了對了 ,我孫女叫做——」

回想不起來。

景色恢復為現在的景色。

從腦中的景色,回到眼中的景色。

「不過在那之後,我很快就在電視上看到那位老爺爺了。我忘了這件事。」

「啊、真的?所以他是名人?」

保人如此詢問。

「以這座城市來說挺有名的。」

「是喔。所以是誰?」

「大概是曾經當過市長,也當過縣知事的人。」

「啊?那麼,不就是……」

「嗯,肯定是他。」

老人當時說出來的名字,即使現在回想不起來也無所諝了。

因為已經見面了。

見到她了——

有著烏黑的長髮,雖然戴著黑框眼鏡,不過其實非常美麗。

並不是學校的大家形容的那種人。

不知何時,腳踏車再度向前進。

讓把手放在踩著踏板的保人肩上。

當時。

我曾經喜歡雨。 沒有朋友的我。

不過,今天起床的時候,我討厭雨。

現在像這樣看著保人的背,就覺得還好雨停了。 真的。

現在的我,和當時完全沒變。

嬌小、纖瘦、娃娃臉,而且戴眼鏡。

不過,還好雨停了。

真的。

沿著平常不會經過的道路直馳而去。

協助繞路的踏板持續轉動。

西斜的陽光與散落在四處的雨珠,給人一種走在閃亮世界的感覺。

不知道從哪裡,傳來咖哩的香味。

啊啊,總覺得肚子餓了。

直角。

近乎直角的轉彎。

上坡路。

兩人共乘的腳踏車。

雨後的多雲天空。

空氣並沒有清爽的感覺,而是冰冰冷冷,帶著些許的哀愁。

下坡路。

運轉的攝影機。

開啟的蛋幕中,各式各樣的色彩穿梭而過。

平常不會留意的光線,也以鮮豔的色彩射穿眼底。

閃亮的世界。

海鷗在天空飛翔而去。

風景。奇妙的海邊。

腦海浮現出她的面容。

她在笑。

不過只是自己的想像。

其實,她的表情果然隱藏著困惑。

她現在正在做什麼呢?

冰冷的空氣,沉澱的風。

不過,這是閃亮的世界。

兩人共乘,馳騁而去。

好想親眼見到。

她的笑容。

距離妳家,還有九公里。

第五天的攝影。

老天爺,您今天心情如何?

別下雨喔。

今天提早出門與保人會合,接著和昨天的行程一樣,拍攝城市的風景。

兩人共乘的這輛腳踏車,總是由保人負責踩踏板,令讓感到過意不去。

「那你有辦法載我走嗎?」

「嗚嗚…………沒辦法……抱歉。」

不過別說是載著保人逛市區,讓甚至沒有自信能讓腳踏車穩定前進。

「保人,謝謝你。」

「別介意。而且啊,你要好好抓緊別摔下去了,因為你——」

「啊哇哇!」

「有夠不小心的……還沒說完你就犯了……你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差點從腳踏車後方摔下去的讓,連忙伸手抱住保人。

因此好不容易擺脫了摔車的危機。

「啊我心臟跳得好快。」

不過讓只是溫吞進行著深呼吸。

「是啊我心臟也跳得好快居然抱我抱得這麼緊原來你這麼喜歡我嗎我也

保人以生硬語氣說出這樣的臺詞。不過讓卻滿臉通紅,上半身彈了起來。

「別、別、別、別、別、別說這種蠢話啦!……呃!啊哇哇哇哇哇?」

噗咚。

像這樣在不穩定的腳踏車後面亂動,當然會從後輪橫槓滑落了。

由於連忙將攝影機抱在腹部保護,因此沒能伸手撐住,而是一屁股跌落。

「唔你這個傢伙捉弄起來真有趣。不過……逗你幾次都不厭倦……讓,你真了不起,所以我才會喜歡你的。」

「你、你在說什麼啊?太蠢了吧,說真的……好痛……」

比起保人的這番消遣,摔下來的時候重重跌在柏油路面的屁股痛得多。

抵達海邊。

因為有好好抓穩,所以不會從腳踏車摔下來的……

大概是風很強吧,翅膀宛如骸骨的風車不斷轉動。

窺視老天爺的心情。

天空是藍與灰交雜而成的顏色。

希望別下雨。

不要下雨。

讓左右張望。

沒什麼人影。而且……

「……還……沒來嗎……?」

也沒有看到瑞美。

明明上午都會在的說……

「怎麼回事……」

在架設攝影機的時候也是漫不經心。

「喂,讓,我不是說過嗎,反了啦,是逆時針轉。」

保人指出總是無法旋緊的固定器所出的問題。

「啊、抱歉。」

「對我道歉有什麼用?是你的問題吧?」

「啊、對喔……抱歉。」

「所以說……唉……真是的。」

這樣還沒有注意到自己非常在意瑞美,這就是讓了不起的地方。

明明在意得無以復加。

「你的這份心情究竟是什麼?」

甚至令保人想說出這種話。

雖然愛情是盲目的,但也不能迷失自我吧?

這樣的情感,是否能夠順利進展下去?

「真是的……受不了你……」

保人喃喃自語。

就在這個時候。

「……啊!」

讓開心發出一個像是高八度的聲音。

仔細一看,遠方是熟悉的身影。

瑞美正一步步走向這裡。

和往常一樣,像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然而……

「唔?」

保人很快就察覺不對勁了。

感覺她,是不是有些圓滾滾的?

瑞美平常確實會穿輕飄飄或是寬鬆的衣服,不過會選擇合身剪裁的服裝。

然而,今天看起來似乎穿得有點厚重。

「因為會冷?但天氣不是很溫暖嗎?」

不過,要是碰到海水應該會冷吧……像是至今……也是……

隨著瑞美接近過來,保人心中不對勁的感覺也逐漸變得明顯。

即使是內心處於盲目狀態的讓也察覺了。

總覺得……她搖搖晃晃的。

不是頭髮在晃,也不是衣服在晃。

是腳步在晃。

蹣跚的腳步。

雖然讓自己也是如此,但瑞美也給人一種凡事不太小心的感覺。

總是漫不經心。

然而,今天與之前完全不能比。

甚至連站著都很勉強了……

「危險……!」

瑞美的腳陷入沙灘,整個人快要倒下去了。

讓連忙要拔腿向前跑……

「——啊嗚!」

跌倒了。

「真是的,不要把狀況搞得更麻煩啦!」

無可奈何的保人抱起讓之後,就這麼像是拖著他走一樣,前往跌坐在幾公尺前方的瑞美身邊。

讓就這麼在保人的懷裡呼喚著她。

「學姊,妳還好嗎?」

這一幕非常詭異,簡直不知道到底是誰需要關心。這樣的光景都被設置在不遠處的攝影機拍下來了。

「學姊?慢著,我要被抱到什麼時候啊!」

讓總算理解到自己被保人抱在懷裡,所以才沒辦法靠近瑞美。

他扭動身體掙扎之後,保人說了句「用講的吧」並且放他下來。

瑞美的異狀,使讓受到相當的打擊。

「學姊、學姊!」

讓跑到瑞美身邊,蹲得像是要趴下去一樣,窺視著她的臉。

然而受到黑色長髮的阻撓,讓甚至看不見那副大大的黑框眼鏡。

隨即……

「頭髮會髒掉的。」

讓這麼說著,並且很乾脆地伸手仔細束起瑞美的頭髮往上提。

「學姊……?」

總算在今天初次見到的瑞美臉蛋正在發紅發熱,幾乎令眼鏡蒙上一層霧氣。

肩膀大幅起伏。

呼吸似乎也很難受。

「學、學姊!」

讓慌了手腳,腦袋陷入混亂狀態,不知道應該要怎麼做才好。

就只是呼喚著瑞美。

此時保人再度以乾脆的語氣對讓說道,

「她發高燒耶,喂。」

並且把手放在瑞美的額頭測量體溫。

「咦、是嗎?怎麼,怎麼辦!保人,怎麼辦啦!」

完全處於混亂狀態。

讓不斷揮動著雙手。

「知道了,我會處理的,給我冷靜下來!」

「唔、嗯!」

總之先令讓停止揮動雙手。

「………………怎、怎麼辦!」

結果沒什麼意義。

「真是的,怎麼可以連你都慌成這樣?」

「啊?」

「別問了!讓,扶著學姊的身體,要穩穩扶著!」

「唔、唔、嗯!」

被這麼吩咐之後,在保人即將放手的時候,讓就像是抱住瑞美的身體一樣扶著她

……好熱。

層層包裹的衣服滿是汗水。

不過,她卻因為寒意而微微打顫。

「話說,為什麼病成這樣還大搖大擺跑出來?」

嘴裡這麼說的保人拿出手機,以通訊錄的捜尋功能打電話連絡某處。

雖然保人的說法聽起來笨拙又冷淡,不過讓也有同感。

為什麼即使處於昏昏沉沉的狀態,也要來到海邊?

「總之我叫車子過來了。」

「咦、可是我身上沒什麼錢耶?」

「笨蛋,錢的話我有,別小看大老闆的兒子。而且我並不是叫計程車……」

雖然以這種場面來說,這段對話聽起來非常溫吞又脫線,不過讓是認真的。

讓緊張得處於慌亂狀態。

然而……

^我沒事……已經……快要……沒…時間了……」

瑞美鞭策著身體想要站起來,然而她沒辦法站穩。

「哇學姊!呃——呀噗!」

想扶著瑞美一起站起來的讓被她這麼一靠,兩人就這麼一起倒在沙灘上。

「哇、笨蛋,讓!我不是說要穩穩扶著她嗎!——啊、喂?」

在保人要讓小心的時候,電話似乎是打通了,因此他連忙回應。

「啊、是我是我。嗯。然後……」

因為保人說出「是我是我」這樣的字眼,不禁使得讓想起前陣子盛行的詐騙手法。

不由得心想「哇,保人確實是一副會講這種話的樣子」並點頭同意。好過分。

然而,現在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

讓無法保持自我,即使在這種時候也會胡思亂想的老毛病又犯了。

這也是平常聊天時經常離題,不知道講到哪裡去的原因。

然而再度強調,現在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

「學姊,不可以亂動啦……」

讓如此說著並想要起身,但瑞美任憑身體整個靠在讓的身上,因此讓完全無法起身。

唯一能做的就是成為靠墊,讓全身無法使力的瑞美倒在讓的身上時不會感到難受。

不過,一點都不重。

原來學姊這麼輕。

而且比我還要纖痩……感覺稍微使力就會折斷了。

她看起來很痛苦的樣子……

我會……好好……

即使發高燒,瑞美依然這麼說著。

「這哪叫沒事……!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吧?」

原本想要怒罵的讓,想起瑞美正在發高燒,語尾就這麼失去勁道。

真是的!

我是個沒用的傢伙。

真是個沒用的傢伙。

一點都沒辦法成為「助力」。

明明保人就能那麼冷靜……

「——現在就能來?啊、真的?那麼,可以盡快來海邊嗎?不,不是啦,不是那裡,是那個有風車,有各種奇怪擺飾的那裡,對對對!就是那裡!嗯,要盡快,十萬火急,麻煩囉!」

保人說到這裡就掛了電話。

「現在就要來接了。」

保人看向倒在地上的讓。

「咦?計程車?啊!可、可是我身上沒那麼多錢耶……?」

看到讓居然在意著無關緊要的小事,保人無可奈何抱著頭。

「就說了 ,要錢的話我有啦!何況又不是計程車,我講第二次了耶?真是的,我是叫我家的人過來啦!」

「保人家的人?」

「沒錯,不過是管家婆就是了。」

「你說的管家婆,是不是那位『松姨』……」

說到一半,讓感覺緊抱在懷裡的瑞美身體開始動了。

「……——已經……沒……時間了…………」

然後,她再度這麼說。

已經沒時間了?

這是……

什麼意思?

「學姊……妳為什麼,這麼……」

今天也來到海邊的原因,是要找化石?

對於學姊而言,這件事情重要到這種程度?

沒時間?

這是什麼意思?

都已經難受成這個樣子了。

身體軟綿綿使不上力,並且大口呼吸。

即使如此,瑞美依然重複著「我沒事」「沒時間了」這兩句話

可是……

「——這哪叫沒事!」

讓發出好大的聲音。

「呃、咦?那、那個……」

連他自己都嚇了 一跳。

「明明發燒成這樣,甚至沒辦法好好走路了,請不要講這種話好嗎!如果沒時間的話,我會代替學姊的!我來找化石!」

說出來了。

雖然說出來了……

「讓……很抱歉,她好像沒有聽進去耶……?」

「咦?」

瑞美依然無力倒在讓的懷裡,不過努力想將使不上力氣的身體動起來。

嗯,她沒聽到。

「讓,你真不會抓時機……而且就這麼倒在地上……」

「別、別說了啦!先別管我,快把學姊……」

結果,無能為力。

只能扶著她發熱的身體。

而且也沒有確實扶好……

在這個時候。

噗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

遠方傳來響亮的車輛引擎聲。

身體失去自由的讓,好不容易只把頭轉過去,將目光投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那、那是什麼……?」

一輛大體積的休旅車無視於禁止進入的標誌,高速衝進了沙灘。

確實朝著這裡接近過來。

「要是再開過來,我們就會被撞到耶?」

無法動彈的讓,只能雙手使力緊抱住瑞美。

不過這輛休旅車,在讓等人的面前揚起沙塵停住了。

「咳咳!雖然我說要盡快過來,但也不用開到這裡吧!」

保人撥開沙塵走向休旅車。

「——少爺!」

休旅車駕駛座的門發出喀的聲音打開,接著響起一個很有活力的聲音。

「松姨,幫忙一下。」

保人朝著沙塵的另一頭說著。

從休旅車走下來的,是一位穿著侍女服的——阿姨。

讓認識她。

一瞬間以為是失控衝過來的休旅車,車上的駕駛原來是認識的人,使得讓稍微鬆了口氣。

她被稱為「松姨」,是保人家裡的管家婆。

是一位充滿活力又豪爽的人。

即使特地穿上侍女服,松姨看起來依然像是鄰居阿姨,不過她所做的義大利麵超好吃。

那麼好吃的義大利麵,是連在專賣店都吃不到的口味。

——不對!

再三強調,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好,讓,上車吧!」

保人這麼說著。

「嗯!」

讓點了點頭。

不過因為他依然緊抱著瑞美,所以身體實在無法動彈。

車子行駛著。

車內。強風吹入打開的車窗。

坐在後座的讓,將瑞美的身體穩穩抱在懷裡

學姊在顫抖。

振作,要振作。

我必須好好振作……

可惜沒能如願。

所謂的沒時間了,是什麼意思?

是找化石的時間?

還是,其他的事情?

搞不懂……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因為我一點都不熟悉學姊。

完全不清楚學姊的事情。

也不知道她為什麼在找化石。

我應該請她告訴我嗎?

不過,或許一切都太遲了……

「讓。」

坐在旁邊的保人,對緊抱著瑞美低下頭的讓說道:

「我想,你肯定已經不記得了吧?」

「……嗯?」

「國一的運動會。」

「國一 ?……話說,你怎麼在這種時候說這個?」

「別問了 ,總之聽我說吧。」

保人制止讓插話,並且繼續說道:

「在重新編班之前,我和你曾經見過一次面。就是在那個時候。」

「咦?」

慢著,我第一次聽到這件事。

意思是我在和保人成為朋友之前,就已經見過面了?

可是在那個時候,讓和保人並不同班。

搜尋記憶。

讓時光回溯。

不行。

模糊不清。

明明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卻回想不起來……

「國一運動會的時候,我湊巧一個人閒逛,說穿了就是摸魚,結果有個傢伙在我面前——跌個四腳朝天!」

「是喔……」

「你這是什麼反應?」

「啊?」

「我說的這個人,就是你。」

「是、是我?」

回……回想不起來……

原來曾經發生過這種事……

真的有嗎~~……?

「就是有!」

保人如此斷言。

「當時你是醫療組對吧?」

「啊啊……」

這就記得。

「沒錯沒錯。」

「對吧?那個時候,你也是拿著急救箱跑來跑去,確定有沒有人受傷。」

確實。

就是這樣。

當時讓國一,第一次參加運動會,而且其他醫療組的成員,無論是一年級二年級還是三年級都跑得不見蹤影,只有他一個人忙得不可開交。

……讓不經意隱約回憶起這段的往事。

後來才知道,其他成員似乎都蹺班摸魚了,負責的老師好像還把他們罵了一頓。不過大家全都蹺班摸魚,當然會被發現的。

「啊、我想起來了,我在那個時候也有被罵,『你也是,怎麼可以放任大家摸魚呢!』這樣。」

事到如今才在想。

當時明明所有工作都落在我頭上……

為什麼我要被罵?

「你在講什麼?」

讓心中浮現的回憶與想法,保人當然是無從得知。

「總之,大概就是這樣,當時你應該也發生很多事情吧,不過你在那時候跌倒了。我現在已經回歸正題囉?」

「啊、嗯。」

「跌倒的時候,你膝蓋擦傷了,然後血就一直流……」

「對喔……曾經發生過這件事。保人,原來當時你在啊……」

「當時我問你『還好吧』,結果你說『還好,有其他人受傷了,我要趕過去』。可是你自己不是也受傷了嗎!雖然我很想這麼吐槽,但我說不出口。」

「為什麼……?」

「因為你當時的表情很認真,還有……」

「還有?」

「還有,你眼睛都不會看別人。畏畏縮縮不肯抬頭,老是看著下方,可是卻會跌倒。」

「啊……嗯……或許吧……」

回想起來了。

各式各樣的事情。

和保人成為好朋友之前,讓沒有交情很好的朋友,當時他煩惱著自己是否受到大家的厭惡。

不知為何害怕看見別人的眼神,所以總是低著頭。

「獨自一人」比較好。

讓就像這樣告訴自己。

如今,則是不願意去想這種事……

啊,原來如此。

就是這樣。

所以我才會忘記。

因為不願意去回想。

何況也不太喜歡以前的自己,所以不願意去回想。

雖然現在也有現在的煩惱。

但是並沒有達到想要忘記的程度。

「——不過,當時的你很努力,努力為了別人而跑,甚至摔倒,還流血。即使如此,你還是以別人為優先……哈哈哈。」

回憶起往事而笑。

保人臉上露出甜美的微笑。

「我當時覺得你很了不起。居然會為了別人而努力成這樣?太扯了吧?雖然我也有這麼想,但我覺得你果然很了不起。」

「不。」

然而讓搖了搖頭,就像是要否認保人的說法。

「我只是不想被討厭而已,即使別人把工作丟給我也一樣。之所以沒有任何抱怨,也只是因為不希望抗拒別人,不希望被他人討厭罷了。」

「笨蛋,以你的狀況,就像是與其傷害別人不如傷害自己吧?而且你不是沒有抗拒我嗎?你的選擇是正確的,因為你選的是我。」

說完之後,保人笑著用力摸了摸讓的頭,這股酥癢的感覺,使得讓有點不好意思。

不過,讓可以坦率說出這句話了。

「……謝謝。」

「嗯。然後——」

「咦?還有什麼事嗎?」

還有其他丟臉的事情?

不過接下來的話題,與讓擔心的事情不同。

是關於她的話題。

「我不禁覺得,這位學姊和當時的你很像。」

這句話令讓頗感意外。

「不會與他人的目光相對,而且眼神很寂寞,可是卻拚命為了某件事情而努力。她這麼做肯定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某人吧?」

保人真的很會觀察別人。

不過這是因為他出生至今,一直觀察著家人與大人們的臉色過生活。

所以保人對於他人的些微變化相當敏感,即使是當事人自己沒察覺的事情,他也能率先察覺。

這也代表他的心中擁有一份貼心的溫柔,但保人自己並沒有察覺到這件重要的事

不過,讓很清楚。

彼此熟悉著彼此。

所以,兩人成為了好朋友。

所以,保人得以擁有自由自在的心情。

讓原本就擁有一顆溫柔和善的心,他將這個優點發揮出來,令別人能看見這樣的他。

自然地,讓受到瑞美的吸引。

這果然是自然的演變。

以前的自己。

想要忘記的自己。

讓在瑞美身上看見了這樣的自己。

所以,讓才會想成為她的助力。

才會希望自己在她心中佔有一席之地。

「曾經擔任市長和知事的老爺爺不是對你說過嗎?『希望你可以成為那孩子的助力』這樣。」

保人重複著圖書館的老人對讓說過的這句話。

「……嗯!」

讓率直點了點頭。

即使是如此纖痩柔弱的手,或許也可以做些什麼。

為了懷裡的她。

車子逐漸減速。

眼前出現一棟雄偉的宅邸。

即使比不上保人的家……

這裡就是水者瑞美的家。

而且穿過水者家的大門之後率先迎接他們的,居然是現在應該在開車的松姨,這是今天最令人驚訝的事情。

不過,並非如此。

這位是在水者家擔任管家婆的人——她是松姨的妹妹,叫做梅姨。

長得好像。

果然是穿著侍女服。

一點都不適合。

因為,她完全一副鄰居阿姨的模樣。

「大、大小姐?」

瑞美全身無力的樣子,使得梅姨瞬間有些不知所措,但接下來就進行了確實的處置。

把瑞美運到屋內,請醫生過來。

依照梅姨的說法,瑞美在昨天下大雨的時候也出門了。

昨天與今天,都是不知不覺就從家裡消失,連梅姨也沒辦法阻止她。

她肯定是去了那片海灘。

為了尋找恐龍化石,一直淋雨。

結果才會發高燒成那樣……

梅姨並不知道瑞美是去哪裡做什麼。

所以,讓也沒有透露。

瑞美有瑞美自己的想法。

希望總有一天,能為她的想法稍微提供助力。

然而,這一天沒能來臨。

從那之後,

就沒有見過她了。

終於,春假結束。

嶄新生活的開始。

不過,我所尋找的……

是那段春天的後續。

要是能夠投胎轉世,那要怎麼做呢?

想成為什麼?

能夠成為什麼?

無法如願以償?

我未曾想過要死得美麗。

所以,要是能夠投胎轉世……

對了。

希望,像是那隻海鷗。

希望,能在那片海上。

希望,翱翔於天際。

即使如此,或許對我而言,這依然是過於奢侈的願望。

對於這樣的我而言——

光芒之中,在近似天空的光芒之中,宛如純白花朵的女孩,翩翩舞動揮動著與她嬌細身體完全不搭的,巨大的深色鐮刀。

輕舞,躍動。

這樣的舞蹈,將引導靈魂。

這樣的舞蹈,將運送生命。

這樣的舞蹈,將奪走生命。

這樣的舞蹈,充盈在光芒之中。

尋找著失落在某處的思念。

甩落某人流下的淚水,甩開想要讓生命延續的手。

光芒,是美麗的。

淚水,是悲傷的。

一絲光芒,升上天際。

光芒消失之後,純白的女孩獨自一人,在空中變得透明,化為虛幻。

PRYTHEMIC GIPL(Step.2-fin)




海鷗光跡。第三章。 PRYTHEMIC GIPL(Step.3)

晚霞即將被夜幕吞噬。

讓和保人並肩坐在海邊,心不在焉眺望著這樣的景色。

「今天也沒找到耶。」

讓撿起埋在身旁沙子裡的小樹枝,往前扔去。

「都是垃圾。」

保人一副累癱的樣子往後躺下。

並且,輕聲說著。

「結果……」

春假結束,學校正式開課了。

——她,從讓的面前消失了。

即使一直等待,也沒有在這片海灘現身。

雖然有繼續拍攝影片,不過完全沒有動力,就只是任憑攝影機運轉著映在蚤幕裡的自己。

對於讓而言,每天就只是看著懶散的自己。

真的,都是垃圾。

無論是海邊,還是心中。

心情迷迷糊糊散落在各處,無法整理。

即使腦袋可以思考現在的狀況,也知道不會得出正確答案。

因為,我對學姊並不熟悉。

一無所知。

「我是被學姊討厭了嗎……」

話語不經意脫口而出。

沒有根據。

不過,讓不禁就會這麼認為。

仔細想想,自己曾經說過、做過各式各樣令她困擾的事情。

很快的,讓的背被用力一拍,響起啪的聲音。

「沒那回事的。」

身旁的保人這麼說著。

「是嗎……」

讓沒什麼自信低下頭,以手指戳著沙灘。

從松姨那裡轉述梅姨的情報得知,瑞美病倒之後,身體休養了三天才逐漸好轉。

只是從那之後,她就沒有離開家門了。

而且在開學的現在,瑞美升上高中部,讓與保人升上國中部三年級。雖然她有去上學,但因為高中部的校舍位置不同,甚至沒機會擦身而過。

關於她的事情,是由松姨轉述梅姨的情報而得知的。

首先,讓當年在圖書館遇見的那位老人。

——她的爺爺。

曾經擔任縣知事與市長的他蓋了那間圖書館,至今依然以「永世榮譽館長」的頭銜留名。

是在瑞美的身體開始康復未滿一星期的時候,兩人得知了這位老人過世的消息。

在那之後,瑞美怎麼了?

她再也沒有來海邊了。

至親過世,她應該不會有那種心情吧。肯定是這樣的。

所以,讓原本想要透過松姨,請梅姨代為轉達這句話。

「我在海邊的老地方。如果有意的話,希望學姊可以再來看看。」

不過,讓打消了這個念頭。 或許被學姊討厭了。

讓重新這麼認為。

「——你並沒有被討厭。」

不過,保人這麼說著。

「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誰知道,我也不清楚。」

「什麼嘛,只是在敷衍我嗎

感到失望的讓,和保人一樣仰躺在沙灘上。

聞到了夜晚的味道。

臉頰感覺得到空氣正逐漸變涼。

海鷗在兩人正上方的空中盤旋。

就像是沒能回家,所以在這裡閒晃。

海鷗,你也還不想回去嗎?

我也是。

好想繼續待在這裡,再等一下。

這樣的話……

但是不會來的。

學姊正在做什麼呢?

海鷗展開橙色的翅膀,飛翔而去。

染上一抹晚霞。

光芒受到銀框眼鏡的反射四散,宛如在繪製一幅畫。

海風輕拂,就像是和潮汐的聲音共同歌唱。

「攝影怎麼辦?」

保人忽然如此詢問。

「要繼續拍下去,並且繼續找化石嗎?」

「……不知道……」

「也對,畢竟學姊不在了。」

讓沉默了。

畢竟不在了。

學姊。

我明白的。

所以,才像這樣……

才像這樣……什麼事都沒做。

「——去問清楚不就得了?」

保人忽然這麼說著。

「啊?」

「去找學姊,問她怎麼了。」

「我做不到。」

「做得到。只是去問她而已。」

「不行啦,我……或許被討厭了。」

「所以說,我不是講過沒這回事嗎?」

「所以說,保人為什麼會知道這種事?」

「就是知道。」

保人使用一如往常的輕浮語氣,不過一字一句清楚說道:

「水者瑞美,她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她和你在一起的時候,看起來會有點不一樣。」

「以前?你從以前就認識學姊?」

我怎麼沒聽過這種事……

「還好啦,她爸爸和我爸爸來往挺密切的。哎,不過我只是看過水者瑞美,並沒有和她好好交談過,應該說,她給人一種難以交談的感覺。」

「是嗎?」

「總覺得啊,每次看到她都是漫不經心,我還以為她在和某個異空間進行通訊。」

回想起往事,保人微微笑出聲音。

不過按照讓的印象,她並沒有給人難以交談的感覺。

「——所以啊,我聽你說你見到學姊,還和她講過話的時候,我其實很佩服耶?」

「啊……謝謝。但我們只是講了幾句話,沒有到交談的程度就是了……」

隨即,保人忽然哈哈大笑。

覺得詫異的讓轉頭看向他。

「肯定因為是這樣的你吧。」

保人發現空中的星星,並且伸出手。

「就是因為你這種率直、認真、超級坦率的個性,好好先生的作風,還有會為了別人而努力的這一面。因為是這樣的你,所以學姊才會將緊閉的門稍微打開吧?」

讓想要見到瑞美的笑容。

這幾乎就是一切的動機,拍攝影片這件事,甚至反過來成為達到這個目標的理由。

想要留下瑞美的笑容。

因為回憶很快就會被遺忘。

如果是照片或影像,就可以隨時見到她的笑容,隨時保存她的笑容。

因為會忘記——或許這就是一開始對攝影感興趣的原因。

為了避免忘記^自己內心有一部分會這麼認為。

總覺得好開心。

內心存在著一個喜歡雨的自己。

存在著一個不願意失去回憶的自己。

事到如今,讓才察覺到這份理所當然的寶物。

「我說讓……」

「嗯?」

「既然在這裡見不到她,那麼直接去見她不就得了?即使在這裡等,學姊今後大概也不會再來了,既然這樣,就由我們主動去見她吧。」

首先敲響瑞美心扉的人就是讓。不過有種少根筋的感覺就是了。

但是,她微微開啟了這扇門。

即使這扇門基於某種理由而緊閉,還能敲響這扇門的人,如今肯定就只有讓一個人了。

「沒問題嗎?」

「不確定。」

「太敷衍了吧

「哈哈哈,還好啦。」

「不過,到時或許就會知道了。只要試著去見她,或許就會知道了……」

「對吧?」

「嗯……」

不知何時,天空已經沒有海鷗的蹤影了。

取而代之的,是閃爍的星光。

——鈴。

「咦?」

感覺遠方似乎傳來一陣宛如耳鳴的鈐聲。

讓坐起上半身,並且轉頭環視四周,想要確定這種不確定的感覺。

由於周圍開始變得昏暗,讓以眼鏡矯正的視力無法清楚辨識。

然而,確實存在於那裡。

「…………唔?」

雖然瞇細眼睛仔細凝視,那股朦矓感依然沒變。

潮汐線上,讓與保人的右前方,有一個淡淡的人影。

然而如果要說是人影,也未免太過於模糊了。就像是海市蜃樓或是投影,看起來虛幻縹緲的透明影子。

「那是誰啊……」

「讓,怎麼了?」

讓的詭異舉止,使得保人也坐起身體。

「你看,那邊有人…………呃、咦?」

讓將視線移到保人那裡,然後再度移回潮汐線的時候,剛才還在的影子已經消失了。

然後,這次是……

「有了!」

在左前方找到了影子。

位於那裡的影子,有著老人的外型。

不過——

即使老人在一瞬間移動過來,和剛才的位置相比也太遠了

是全力衝刺過來的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這位老爺爺真是硬朗。

讓心不在焉思考這種事情的時候,保人輕聲問道:

「有誰在那裡嗎?」

保人沿著讓的視線看過去,然而……

「根本沒人吧?」

不過對讓而言,即使很模糊,但他確實看見了那個人影。

「在那裡的人……難道是……」

透過銀框眼鏡映在眼底的身影。

獨自佇立在潮汐線的老人。

似曾相識。

搜尋記憶之後,夏天的風景浮現在腦海。

在圖書館發生的事情。

「啊、果然!」

就在這一瞬間。

老人的影子微微搖曳,並且轉過來面對讓。

清楚看見了。

老人臉上露出溫柔甜美的微笑。

他的嘴唇緩緩動了。

一般來說,以讓需要用眼鏡矯正的視力,明明不可能看得清楚才對。

然而讓清楚看見了。

之後就拜託了。

老人這麼說著。

拜託誰?

拜託什麼?

之後就…… 拜託了?

拜託我?

雖然讓這麼心想,不過在同時……

「哇!」

讓如此放聲大喊,一個轉身就抱住保人。

~

突如其來的狀態,使得這次輪到保人放聲大喊嚇了一跳。

「怎麼了!怎麼回事!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消失……了……?」

才看到老人的影子輕輕搖曳,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什麼東西消失了?所以說,怎麼回事?」

「怎麼這樣!」

然而讓沒有回答保人的問題,就這麼起身跑向老人剛才所在的場所。

「等、等、等一下!讓!那裡有什麼東西?什麼東西消失了?那裡沒有東西,也沒有出現過任何東西吧?喂,不會吧,讓!很可怕耶!這樣超可怕耶!」

保人沒有看見。什麼都沒看見。

就只有讓看見那位老人,而且老人已經消失了,就像是只需要讓看見他就好。

「怎麼這樣!怎麼這樣!」

讓拚命衝了過去。

老人剛才所在的潮汐線,已經沒有任何人了。

「……剛才是……當時的老爺爺……是學姊的……為什麼……」

來到這裡之後,波浪沖刷著讓的腳。

隨即在浪花之中,某種堅硬的東西碰到讓的腳趾尖。

「…………嗯……?」

讓以單手按著銀框眼鏡避免滑落,並且窺視著微暗的腳邊 白色的輪廓從水中浮現。

「——這是!」

讓不顧一切伸手抓住那個東西,避免再度被海浪捲走。

雖然飛沫濺到臉上,但他不以為意伸手撥掉。

「保、保、保、保人~~~~!」

讓用力揮手,呼喚保人的名字。

「找到了!我找到了——好像找到了!」

過度興奮的讓,跑回了保人的身邊。

或許老爺爺是要告訴他這件事。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是我?

他明明是瑞美學姊的爺爺。

為什麼不是告訴瑞美,而是告訴我?

「不!現在更重要的是,要把這個拿給學姊!」

得去找學姊才行!

「思念很快就會失去原有的形體。」

純白的女孩輕聲說著。

「一定是……這樣的……」

我的心,好痛。

總是失去。

珍惜的事物。

究竟要我失去多少東西?

每天就只有痛楚。

時間就只是經過而逝。

風就只是吹拂而去。

沒有形體的事物。

「不過,妳曾經確實想要得到它。曾經伸手以指尖碰觸,令它成形。」

女孩抱著熟睡的黑貓,從沙發上起身。

「百百?」

聽到我呼喚她的名字,百百就露出無比溫柔,無比哀傷的表情。

「即使失去,也請妳不要失去。我只能奪走,奪走思念與一切……在妳眼中,我也是這樣吧?」 「哪有……」

或許,確實如此吧。

並非如此。

「妳成為了我的朋友。」

我自言自語般說著。

不過,百百緩緩搖了搖頭。

「我沒辦法成為妳真正的朋友。」

說到這裡,百百笑了。

那是一張無比溫柔,無比哀傷的笑容。

「因為妳所珍惜的事物,被我奪走了。」

「可是,這是我從很久以前就知道的事情。爺爺一直臥病在床,已經來日不多了……」

「妳的朋友不可以是我。」

百百再度重複。

非常成熟又極為稚嫩的神祕聲音,輕撫著我的內心一角

宛如是要確定我的心情。

宛如要將我那顆假裝若無其事的心,

將我並非若無其事的這份思念,塑造成形。

我明白。

其實,

我明白的。

並非若無其事。

然而,不會有事的。

我,已經關上了。

關上了我的心。

「這樣的話,就會感受不到了。」

百百這麼說著。

她直視著我。

她的聲音,再度輕撫我的心。

「無論是痛苦、悲傷、喜悅、溫暖,都會感受不到了。」

即使如此,我覺得也無妨。

但是一看到百百的表情,我的心再度隱隱剌痛。

「打開那扇門吧,但不是為了我而開。妳聽……妳也有聽見吧,某人輕敲妳心扉的聲音。」

百百溫柔捏起熟睡黑貓的手,指向胸口。

心的棲所。

「希望妳,不要奪走妳自己的心……」

百百這麼說著,並且轉身背對著我。

「百百?妳要走了?」

「拜拜。」

百百懷裡的黑貓丹尼爾微微張開眼睛。

「唔……唔唔……?呃、咦?要走了?」

「嗯。丹尼爾也要道別才行。」

「唔、嗯……人類,再見啦。」

黑貓轉過頭去,繫在紅色項圈上的大鈐鐺,發出清脆的鈐聲。

「百百……」

我呼喚她的名字。

感覺再也見不到她了。

百百就像是肯定著我的說法……

「放心,妳確實擁有的——『不用擔心』了。」

留下最後這句話之後離去。

——鈴。

走吧。

前往水者家。

突擊!

……雖然如此意氣風發地出發。

「啊……好、好累……」

讓向保人借了腳踏車,好不容易從海邊來到這裡了。

腳踏車的車輪直徑很小,再怎麼踩踏板也騎不快,加上有一條長長的坡道,如今雙腳已經硬邦邦了,簡直比木棒還要堅硬,如果是現在的話,應該可以用腳來敲釘子吧。

誰去拿一根木柴過來!

然後,麻煩一下……

「水、我要水……」

可以順便拿杯水給我嗎?

不過,根本不可能會有人聽我說話吧……

讓打消念頭仰望天空。

多得超乎想像的星斗在夜空閃爍。

就在這裡喔。

宛如確認著自己的存在。

做了一個像是嘆息的深呼吸。

接著讓將視線筆直投向前方。那裡是之前以休旅車載瑞美前來,幫傭人員進出用的側門玄關。

讓佇立在原地不動。

要是前往正門玄關拜訪,以這麼晚的時間來說……完全就像是一個忽然出現的可疑人物吧?

不過即使來到後門……

我還是一樣可疑吧?

這種做法,肯定只會吃閉門羹吧……

包包裡,以手帕包裹的白色物體。

讓所發現的,是尋找至今的東西。

是老爺爺告訴他的。

所以,要把這個拿給學姊。

可是……

「……唉,怎麼辦……」

「——哎呀,你是?」

「呀嗚!」

背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讓挺直背脊,全身僵硬得像是一根木棒。

「對、對不起!我不是可疑人物,不、不對,那個,我知道自己非常可疑!啊嗚。那個,可疑人物其實並不可疑,雖然我覺得這種講法就很可疑了,可是,我……!」

此時,響起一個豪邁的笑聲。

「啊哈哈哈哈哈!真有趣的孩子~!」

「謝、謝謝誇獎……?」

讓轉過身去。

那裡是一張熟悉的臉孔。

穿著侍女服,像是鄰居阿姨的管家婆。

松姨——不對,是松姨的妹妹梅姨。

笑了一陣子之後,梅姨問道:

「你是來找大小姐吧?」

「是的!……呃…………啊?咦?請、請問……可以嗎……?」

讓很乾脆地說出至今所煩惱的問題。

梅姨似乎對這個問題感到很驚訝,再度豪邁地笑出了聲音。

「等我一下,我現在去通知大小姐。總之先進來吧!」

梅姨看起來似乎非常高興。

她不認為我很可疑嗎?

隨即梅姨喃喃自語,就像是在回答讓心中的這個疑問。

「啊真是青春呢,居然在這麼晚的時間跑來!害我也想起我年輕的時候了。其實,大小姐她啊……」

梅姨說完這番話之後,發出「哎呀哎呀,嗯嗯」的聲音,還以雙手捧著臉頰,露出陶醉的表情自得其樂。

接著,她露出滿面笑容轉身看向讓。

「居然有『朋友』來找大小姐,這是第一次喔。啊、你看,我剛好買了一塊好吃的起司蛋糕要放在家裡,要不要配茶吃吃看?」

她如此對讓說著。

而且,看起來果然非常高興。

看到這張笑容,讓回想起保人第一次來家裡玩的往事。

居然帶朋友到家裡玩,真是難得。

母親當時開心地這麼說著。

和梅姨一樣,滿心歡喜。

只是以母親的狀況,保人很帥應該也是令她開心的原因之一吧。

不對,這種事情並不重要,重點是現在——

得以進入學姊家了。

能夠遇見梅姨,運氣真好。

如果是別人的話,讓就完全不認識了,而且將會被趕走。

不過,接下來才是問題。

可以見到學姊嗎?

學姊願意見我嗎?

純白的女孩以及熟睡的黑貓,已經不在了。

我,獨自一人。

孤單一人。

她成熟又稚嫩的神祕聲音,以及黑貓語氣囂張的聲音,也已經聽不到了。

然而不知為何,在空虛與寂寞之中,亮起了一道光芒。

純白的女孩對我說,我依然擁有。

依然擁有可以珍惜的事物。

我已經察覺了。

只是因為害怕失去,所以視而不見。

因為總是失去,所以假裝自己已經一無所有。

我已經察覺了。

我能走出這個房間嗎?

自己踏出一步時發出的腳步聲,宛如世界產生裂痕造成的耳鳴。

令我生懼。

映在窗戶玻璃上的我,依然戴著黑框眼鏡,一點都不可愛。

然而,我回想起來了。

我思念了。

曾經對這樣的我展露的笑容。

我想要了。

笑容。

已故爺爺的笑容,以及他的笑容。

為什麼肯對我露出笑容?

——不用擔心。

為什麼?

我明明這麼害怕。

明明已經一無所有。

不過,來了。

想要封閉的門,想要封閉的心,再度被敲響。

我猶豫了。

我害怕了。

然而,

要朝著現實踏出腳步。

因為有聲音正在呼喚我。

因為依然有人,願意呼喚這樣的我。

我感到哀傷,感到害怕,感到欣喜。

試著撫摸內心。

撫摸我自己的心。

心回應了。

心呼喚著我。

踏出那一步吧。

即使踏出的聲音,宛如世界破裂的耳鳴

聽得到心在呼喚我。

我感到哀傷,感到害怕,感到欣喜。

試著觸碰這顆心。

試著輕撫心的輪廓。

我,依然希望繼續做我自己。

無論是害怕。

或是哀傷。

或是欣喜。

這些,都是我自己。

門的另一頭。 傳來呼喚我的聲音。

聽起來似乎很高興。

這個聲音告訴我,有人來找我了。

打開門。

他,就在那裡。

之後沒過多久。

很順利地。

我可以見到學姊了。

與其說是開心,

不如說是完全相反的心情。

我嚇了一跳。

起司蛋糕與原本想像的不同,是奶油乳酪蛋糕。第一眼看到的時候,還不小心當成是豆腐。

紅茶茶葉應該在裡頭舞動的茶壺,正在泡出茶葉的色香味……應該吧。

學姊——瑞美的房間,感覺像是電視裡介紹過的,海外的中世紀時期風格。

瑞美平常所穿的衣服也是類似的風格,令讓有種「原來如此」的感覺。

……讓就像這樣東張西望。

不行不行。

不可以隨便看女生的房間。

然而即使覺得不可以,視線依然在房內飄來飄去。

因為,我第一次來到女生的房間……

嗯……

實在是靜不下心。

管家婆梅姨,在準備好茶水之後就馬上離開了。

房間裡,只有兩人。

瑞美就坐在面前,矮桌對面的沙發上。

從剛才開始,讓與她就連一句話都沒說。 隨即,瑞美伸手拿起茶壺,將紅茶倒入茶杯。

「……請用。」

「謝謝。」

讓將茶杯送到嘴邊,喝了一口紅茶。

再這樣下去,就搞不懂自己是來做什麼了。

茶很好喝。

起司蛋糕也很好吃,果然不是豆腐。

不,我不是要講這個。

我是來見學姊的——

「那、那個,學姊!」

讓下定決心開口說話了。

聲音因為緊張而偏高,好丟臉。

怎麼可以在意這種事情?

要好好交給她才行!

「我找到這個了!」

讓將手伸進包包,迅速取出了那個東西。

不過因為伸出來的速度太快,包在手帕裡的那個東西脫手而出,向前飛去。

而且還飛越茶桌,輕盈落在瑞美的大腿上。

突發的事態,使得瑞美睜大眼睛。

「咿!對不起對不起!啊!」

讓想要站起來的時候,膝蓋狠狠撞上茶桌。

撞擊的震動使得杯中的紅茶起舞,濺到桌上。

「咿!對不起對不起!」

讓從包包裡摸出一包面紙。

此時……

「這是?」

瑞美拿起那個東西,並且輕聲詢問。

色澤偏白,看起來像是珊瑚的物體。

為了避免紅茶滴到似乎很昂貴,應該說絕對很昂貴的地毯上,讓以面紙勤快擦著桌面,並且說道:

「其實我一直找不到,想說要是能找到該有多好,可是還是找不到——結果!」

他猛然抬起頭。

「那、那個,老爺爺,他告訴我了!當時學姊的爺爺站在我的面前,雖然他很快就不見了,可是後來,我在他所站的位置……找到了化石。」

雖然滔滔不絕一鼓作氣說完,但是讓忽然回想起一件事。

瑞美的爺爺,已經過世了。

往生者居然會出現。

聽起來應該是很過分的玩笑吧。

而且兩人毫無關係與交情……沒有嗎?

這麼說來,我曾經見過他。

可是……

學姊並不知道這件事,而且兩者之間沒有關係。

果然,肯定害學姊心情不好了……

「那個,我說了那麼奇怪的話……對不起。」

讓低頭致歉。

「爺爺他……?」

瑞美的聲音很柔和。

聽起來不像是在生氣。

讓戰戰兢兢抬起頭來。

瑞美依然凝視著手中的白色物體,就像是要確認它的存在。

「……這個……」

瑞美欲言又止,將話語吞了回去。

她以嚴肅的表情低著頭,但在她抬起頭之後,恢復為一如往常像是在困惑的表情。

即使場合不對,這樣的瑞美也令讓心跳加速。

讓覺得太好了。

是一如往常的學姊。

一如往常的困惑表情——

接著,瑞美再度將剛才抑制的話語說出口。

「這個……並不是化石……」

「咦——?」

不、不是嗎?

在潮汐線找到的,瑞美爺爺指引讓找到的這個物體。

咦咦?

不是嗎?

可是,這和圖書館書上查到的恐龍化石很像耶?

認定這是真品,還厚著臉皮跑來找瑞美的讓,如今陷入輕微混亂的狀態,並且瞪大了眼睛。

瑞美對這樣的讓答道:

「我覺得,這肯定是木頭之類的東西。我以前也經常會看錯。」

唔哇

什麼~

我搞錯了!

「哇!不、不好意思!對不起對不起!我剛才還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說、說得也是!不可能有這種事情的!學姊找那麼久都找不到的東西,我這種人,我這種瘦弱又娃娃臉的四眼田雞,當然不可能這麼輕鬆就找到的!因為是學姊爺爺告訴我的,所以我就以為……啊、啊,不,不要誤會喔?我並不是在怪罪學姊的爺爺……!」

「是的……我明白。」

瑞美如此回答,並且將讓認定是化石而厚臉皮拿來的這個物體,愛憐地包裹在雙手手心,就像是以內心擁抱著它。

她明白。所以不會因為讓的這番話感到憤怒。爺爺之所以會出現在讓的面前,肯定是為了要製造契機,使得她與讓得以再度見面。

所以,雖然手心裡的這個物體並非真品,不過對於她而言,已經成為擁有相同價值的東西了。

讓無法知道她心中的這個想法,不過即使後悔著自己對她做了過分的事情,讓也感受到一種得到救贖的心情。

因為瑞美的表情無比柔和。

然後,讓認為就是現在。

他想要知道一件事。

雖然這或許相當厚臉皮。

——去問清楚不就得了?

保人是這麼說的。

其實,早就應該這麼做了。

「那個,學姊……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好的……」

瑞美點了點頭。

讓鬆了口氣。

不過,還沒有確實提問。

嗯。

「學姊為什麼沒有去海邊了?」

瑞美微微低下頭。

然而,她並沒有露出一如往常的困惑表情。

所以讓不死心繼續說道:

「是我害得學姊不高興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就必須道歉……」

說到這裡,瑞美露出驚訝的神情大幅搖頭。

「不是的……」

她將黑框眼鏡扶正,並重新換個態度這麼說著。

「那麼為什麼?我不應該在那裡等學姊嗎?」

隨即瑞美露出更為驚訝的表情,並凝視著讓的臉。

不過她很快就移開視線低下頭了。

「你都在……那裡等我?」

「啊……是的。」

讓直視瑞美。即使她並沒有看著這裡。

「……謝謝……可是,我已經失去前往那片海灘的理由了。」

「這是……那個……呃……果然是因為……爺爺的那件事嗎?」

或許不應該問。

不過讓覺得,要是沒有在這時候說出各式各樣的事情,或許今後就無法像這樣和瑞美交談了。

如果完全沒感覺,還不如被討厭算了。

而且,雖然這可能只是自已任性的想法……

然而讓總覺得,當時在海邊看見的瑞美爺爺身影,似乎讓自己得到了一些勇氣。

讓的心意傳達過去了。

瑞美肯定會有所回應。

「之所以會尋找化石,是為了爺爺,以及為了我。」

需要尋找化石的原因已經消失了。

因為,瑞美的爺爺過世了。

「爺爺非常喜歡那片海。雖然一無所有,不過非常風平浪靜,海潮聲可以讓內心平靜下來……所以他才會籌劃重新開發的計畫,希望他所喜歡的那片海,能夠更加受到居民們的喜愛。」

就在這個時候。

瑞美尋找到的東西——

「在我小的時候,有一次我和爺爺兩人在那片海灘散步,我不經意發現那個東西,並且撿起來。」

「那個東西……就是恐龍化石吧?」

「是的。雖然剛開始覺得怎麼可能,不過爺爺和我不知為何都很在意,所以請來專家進行調查。結果,是真的……」

這座城市的恐龍化石計畫。成為計畫契機的化石,正是瑞美所發現的。

後來,以這顆化石為起點的振興都市計畫,不但組織了挖掘化石的團隊,還建造恐龍紀念碑。

然而這個計畫的後續,包含讓在內的居民們都很清楚。

即使市內有許多居民團結一致炒熱這個計畫,結果還是沒有找到化石。

「市民們都很失望,覺得化石或許其實是假的,甚至質疑鑑定專家的意見……就像是做了一場惡夢,被許許多多的人說成『騙子』……就因為我撿到那樣的東西……」

讓以為瑞美或許低著頭哭泣。

她的聲音在顫抖。

「我開始害怕。感覺只要出現在人前,就會受到大家的責備,甚至不敢和別人交談……」

保人曾經說過,瑞美給人一種難以交談的印象。

「後來我就一直足不出戶,害得爺爺非常擔心我。可是我實在好怕……連上學都是好不容易才敢出門……」

即使是上學,也是因為滿心希望爺爺不要為她操心,才逼著自己出門吧。

瑞美果然不是什麼怪人。

究竟是誰帶頭叫她神祕寶貝?真是受不了。

她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和我一樣。

讓也能體會她一部分的想法。直到遇見保人之前,讓並不太喜歡上學。

沒有朋友,孤單一人。功課方面,只要去補習班就行了,甚至也可以自己唸。

既然這樣,為什麼非得要上學才行?

不過自從遇見保人,結交了一些朋友,可以和他人自然交談之後,每天就變得有趣多了。

如今,讓也不會討厭上學了。

算是挺喜歡的。

然而,瑞美並非如此。

她不像讓,有保人這樣的朋友。

肯定是每天承受著痛苦吧。

或許化石的事情總被拿來說嘴,背後經常被人指指點點,一直思考著各式各樣的事情。

爺爺為了瑞美著想,瑞美為了爺爺著想。只是如此而已。

然而,這卻使得兩顆心抱持著煩惱。

令人感到心酸。

讓沒有聽漏瑞美的一字一句。

想要更加了解她。

瑞美心不在焉將視線落在變涼的紅茶水面。

「我總是害爺爺為我操心,可是爺爺卻生病了。而且是來日不長的絕症。」

大概是回憶起爺爺吧,她的眼眶充盈著滿滿的淚水。

「不知道如何是好,而且無能為力。當時的我好悲傷好難過。在這個時候,我遇見了一名帶著黑貓的神祕女孩。」

她擦拭著淚水。

「女孩?」

「全身純白,溫柔又溫暖的女孩。」

「全身純白……感覺就像是天使一樣耶?」

讓隨口這麼說完,瑞美說道:

「對我而言,這個女孩——真的就是天使。她接受我任性的要求,和我聊了好多事情,而且她告訴我,我只要去做我做得到的事情就行了。」

那就是,再找到一個恐龍化石。

證明這一切是真的。

不,更重要的是,必須以行動告訴爺爺,瑞美已經會外出了,即使獨自一人也不會有事,讓爺爺不用再為她操心。

雖然不知道真實身分,不過這名純白的女孩,或許讓瑞美的內心產生變化,帶著她踏出一小步,踏出能夠大幅向前的一步。

這份心情依然持續到現在。

所以,要是她現在不和讓交談,將會再度陷入進退不得的狀況。她應該是這麼認為吧。

真正的心意,就在這裡。

「可是,我的動機明明是為了爺爺,不知何時卻變得樂在其中。包括尋找化石,以及前往海邊……明明爺爺的時間所剩不多,明明即將要離開我了……我卻只是,想要見…………」

「啊?」

讓沒能聽清楚這句話的最後幾個字。

瑞美以細微的聲音又說了一次。

「因為有你。」

「咦?咦?你?」

「……是的,就是你。」

「你?咦咦…………是、是、是……我?」

瑞美點了點頭。

不過她就這麼害羞低著頭了。

她想見的人!是我。

每天,每天,都想見面。

想得不知如何是好。

讓做夢都沒想到,瑞美學姊居然也有這樣的想法。

怎麼可能。

不過,就是如此。

兩人連耳根都變得通紅。

讓也低下頭了。

稍微抬頭一看,她也在相同的時間點抬起頭,視線不經意相對之後,兩人馬上又低下頭去。

瑞美和讓都因為過度意識到彼此,所以沒辦法直視對方了。

只要坦率表達,就可以坦率傳達。

一切都無須隱瞞。

不用欺騙任何人,也不用欺騙自己。

就只是將心意坦率傳達出去。 宛如這片如此清澈的夜空。

「——我……我也一直很想見面。很想見學姊。」

坦率的心意。

「我原本覺得這是為了爺爺,也是為了我自己……可是,每天都過得很快樂,想見面的心情越來越強烈……」

坦率的心。

首度觸碰到她的想法,才發現與自己沒有兩樣,一股憐愛的心情湧上心頭。

酸甜無比。

然而,瑞美為這件事感到苦惱。

「爺爺在即將過世的時候是這麼說的。『已經沒問題了 ,我放心了』這樣。即使我老是在想我自己的事情,爺爺卻還是為我操心……」

看到瑞美的模樣之後,爺爺是否含笑九泉?

由純白的天使帶領著……

瑞美想要主動前往讓所在的那片海灘。她的心中開始浮現這種想法,使得瑞美的爺爺感到欣慰。不過自己的這份情感,卻使得瑞美感到困惑。

那孩子,再也不是孤單一人了。

應該沒問題了。

所以,才會留下「我放心了」這句遺言。

其實無須任何理由,唯一需要的就只有心意而已,然而瑞美至今依然在煩惱。

「明明爺爺已經過世,明明已經沒必要找化石了,我卻還是想去海邊,想見你……」

「那麼,我會去。」

「咦……?」

抬起頭。

兩人的視線相對。

「我會去見學姊。我會主動去見學姊,讓學姊可以不用再煩惱下去。」

「可是……可以嗎?我這麼任性……而且總是失去。」

「沒問題的,因為我也一樣。」

笑了。

滿臉通紅的讓,努力展露出笑容。

如果保人在場的話……

「什麼沒問題,你在說什麼啊?」

他肯定會這麼吐槽。

不過,果然不需要任何理由,唯一需要的是——

攝影機運轉著。

試著在沙灘挖一條燧道。

隧道兩側相通之後,我觸碰到她的手。

宛如骨頭的翅膀不斷轉動的風車,以及腦袋歪掉的長頸龍紀念碑。

海邊四重奏所演奏的音樂宛如一陣風,舒適傳入耳中。

為什麼會變成這種狀況,保人如今已經回想不起來了。

「你們是小學生嗎~!」

取而代之的,是這樣的吐槽。

在另一頭,讓和瑞美正堆起沙丘挖掘隧道。

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裡?

唯一知道的,就是讓與瑞美沒有任何進展。

依然是一邊尋找恐龍化石,一邊拍攝讓的影像作品。

螢幕裡的她,笑容逐漸增加了。

讓以及提供協助的保人,無論是運鏡或是影像剪輯的技術也在進步當中。

再過幾個月,要是這部作品順利完成,大家肯定會忍不住讚嘆吧。

被稱為神祕寶貝的水者瑞美,原來是這麼可愛的女孩。

以及這座城市,原來如此充滿著魅力。

大家應該會知道的。

所以,關於她提到自己曾經和一名帶著黑貓的純白天使女孩成為朋友的片段,在這裡就先行省略了。

今天也看見海鷗飛翔而去。

PRYTHEMIC GIRL(Step.3)-fin,




星之相遇。Loop the stars / momo extra. 11

空氣之星。
少了另一隻的,鞋子。
紅色的鞋子。
少了另一半的,心。
圓潤的心。
星星的相遇只在一瞬間,肯定沒辦法做些什麼。
能夠做的,就只有傷害,受傷。
為了某種,無形的事物。
透明之愛。
毫不畏懼去愛,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因為愛,所以會令人膽怯、懼怕。
透明之光。
充盈之後,消失而去。
以透明之愛注滿。
世界。
空氣和星星。
光和影。
影和光。
無光,就無影。
無影,亦無光。

「我擁有妳所畏懼的愛。」
光,閃爍著。
「妳所畏懼的愛,就在這裡。」
影,閃耀著。
「我一直在妳身旁。」
這是,妳自己。
「因為,妳擁有愛。」
因為,是妳。
所以,妳再也不是,
孤單一人。

雖然獨自一人,卻不孤單。

妳不是孤單一人。

來,走吧。

那裡,是最為遙遠的天空。
看不見太陽,鮮紅的血色天空。
閃耀著深色光芒的,是她手上所握的巨大鐮刀。
她,是死神。
漆黑的死神。
「來了嗎……」
被稱為唯一存在的闇,壓低聲音如此說著。
就在她身旁的尼可,卻沒有聽到這句話。
從那之後,尼可滿腦子都是昔日好友的事情。即使在這種時候也一樣
「請問怎麼了嗎,主人?」
雖然尼可詢問著闇,然而卻沒有得到回答。
闇就只是筆直凝視著前方。
以像是激動亢奮、憤怒、又微微畏懼的複雜表情。
「主動前來給我消滅嗎……那麼,差不多該畫下句點了……究竟我是妳,還是妳是我……『真正的存在』,究竟是哪一邊?」
闍朝著虛空露出笑容。
隨即,鮮紅的天空變得稀薄透明,就像是色彩被粉刷替換。
至於站在那裡的,是與漆黑的存在擁有相同長相的,另一個存在。
純白的頭髮與洋裝,宛如吹彈可破的肌膚,纖瘦的肩膀。她的手中,握著一把與闇相同的巨大深色鐮刀。
被鄙視為異端的死神。
對於闇而言,她是極為礙眼的——另一個自己。
對於尼可而言,她是摯友的主人。
宛如星星因為重力而相互吸引。
相遇了。
如今,相遇了。
兩人。
「其實,妳早已知道吧?」
純白的死神,以極為成熟又有些稚嫩的神祕聲音說著。
烏溜溜的眼睛,正筆直凝視著闇。
「是指我即將消滅妳的事情嗎?」
闇如此回應,並且淺淺一笑。
純白的死神維持臉上的表情,緩緩朝這裡接近過來。
「不用再掩飾了 ,因為妳肯定已經察覺了。」
「住口。」
闇手上深色鐮刀的尖端,正對著純白的死神。
「主人?」
感覺到兩名死神之間有某種無形的東西,使得尼可放聲大喊。然而就在身旁的闇說道:
「給我住口,尼可拉斯……!這是,我和她的……!」
純白的死神並沒有停止接近,反而還增加速度。
「可是,主人!」
「我要你住口!」
闇難得使用粗魯的語氣。對於死神而言,擁有「情緒」是一種異常狀況,不過平常的闇喜歡享受各式各樣的情緒。
然而如今正與純白死神對峙的闇,絲毫無法露出從容的神情。
「我,一直在尋找——」
闇手中鐮刀的尖端與純白死神的額頭,只剩下不到幾公分的距離了。即使如此,純白死神依然毫不退縮,以坦率的眼神筆直凝視著闇。
她的眼中,只有闇。
「我一直一直穿著這雙紅鞋走到現在,想知道我為什麼是我,尋找著我自己。」
神祕的聲音,溫柔響起。
「我找到了。而且也同時找到了答案。」
「我不想知道妳的答案,我想知道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誰才是真正的存在,究竟是我,還是妳!」
闇高舉鐮刀。
「主人!」
尼可連忙大喊想要制止,然而在大喊之前,鐮刀的尖端已經往下揮了。
「——所謂的答案,其實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純白的死神這麼說著。
闇揮下的鐮刀,劃斷了純白死神幾根純白的髮絲。然而刀尖在即將碰觸到臉頰之前,以毫釐之差停止了。
「妳為什麼不怕……?」
闇瞪著純白的死神。
「妳在怕嗎?」
「我……!」
「妳所害怕的,是我?還是——妳自己?」
「說這什麼話……!」
純白死神以纖細的指尖,輕觸閽的鐮刀。
「妳肯定也想起來了……闇。」
純白的死神,露出哀傷無比的眼神。
「給我住口……」
闇以低吼的語氣說著。然而她沒有動。不對,她動不了。
「遇見闇之後,我終於回想起來了,終於得以回想起來了。我一直想知道的事情,想理解的事情,想察覺的事情。」
純白的死神,緩緩將手伸了過來。
「其實,妳應該已經察覺了吧?所以才會想要遠離我。不過,我接近過來了,就像這樣,妳看……觸碰到妳了。」
溫柔輕撫。
能夠傳達溫暖體溫的距離。
「啊啊啊……」
在這一瞬間,闇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接著全身都失去了力氣。
深色的鐮刀脫手而出,輕盈漂浮在空中。
純白的死神,也放開自己手中的鐮刀。
「……主人……?」
尼可啞口無言,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自己的主人是擁有至高能力的最強死神,也是唯一的存在,然而令她抱持著近乎憎恨之情感的純白死神站在她面前時,卻展露出這種毫無防備的模樣。
一直陪伴在她身旁的尼可,從未見過主人的這副模樣。
「主人……」
牠再度呼喚。
沒有回應。
純白死神伸出雙手,接住差點無力倒下的闇。
隨即,純白死神轉頭看向尼可。
「尼可,請幫我一個忙。」
「咦……我嗎……?」
「嗯,是的。」
純白死神露出溫柔的微笑。
蘊含神祕音調的聲音,無聲無息穿透進來,滲入內心的深處,宛如要融化某種東西般響起。
「因為,這件事只能請尼可幫忙。」
「……只能由我……」
「是的——請你到丹尼爾的身邊……」
「丹尼爾?可是,丹尼爾不是被主人……消滅了……?」
尼可確實看見了。丹尼爾在牠的面前,被闇塞進扭曲的時空,連同扭曲的時空一起消滅。
「不。」
然而,純白的死神搖了搖頭。
「放心,我確實和牠重逢了。不過是花了好久才總算如願的。」
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純白死神烏溜溜的雙眼,確實凝視著尼可拉斯。
「所以,尼可也見得到的。丹尼爾肯定也想見你。」
感覺她並沒有說謊。
「真的嗎?丹尼爾……?」
「嗯。」
純白的死神露出笑容點了點頭。
「丹尼爾……可、可是,主人她……!」
「她沒事的……啊、不對,老實說,或許並不算是沒事……對不起,我希望可以和闇獨處一下。」
「…………意思是……」
尼可沒能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了。」
牠只能這麼說。
純白死神帶著笑容的雙眼深處,隱約有著哀傷的神色。
或許,這名純白死神的侍魔丹尼爾,已經與這名死神「道別」了
而且,自己可能再也見不到闇了。
明明直到幾分鐘之前,依然理所當然一起行動。
依然能陪在她的身旁。
然而,已經……
大概,就是這樣了。
尼可有這種感覺。
所以,尼可低頭致意。
「……主人就…………麻煩您照顧了……」
「知道了。謝謝你。」
如此說完之後,純白的死神——百百笑了。
笑得好美麗。
「主人……」
闇躺在百百的懷裡,凝視著遠方虛空。
「還能……見到您吧……」
尼可試著以尾巴輕觸闇的手指。
她的食指微微一顫。
「主人……再見……」
尼可緩緩離開闇與百百。
轉過身去,背對兩人。
「……再見……」
再度輕聲道別之後,尼可就像是融化於空間之中,離開了這裡

這裡,是夕陽的紅光即將被闇夜染黑的世界。
兩名死神,應該說,兩名女孩,正浮在空中。
光和影。
影和光。
「妳是『光』,我是『影』。」
百百朝著緊抱在懷裡的闇輕聲說著。
「……百百……」
闇呼喚著她的名字。
「嗯,會怕吧?其實我也會怕。」
百百讓闇離開自己的身體。
彼此的手,彼此的眼睛,是相觸的。
筆直凝視。
兩人。
神似得宛如在照鏡子的兩人,彼此的眼中都映著「自己」。
「因為,我並非真正的我。」
百百擁有著隱藏在自己心中,原本應該被消除的記憶。
「為了陪襯光而誕生的影。讓光得以是光的容器。」
「可是……這一點,我也一樣……」
擁有紅色雙眼的闓輕聲說著。
「要是沒有影,光的存在就無法成立。所以,光會產生影,光會需要影。」
「是的。可是,我不願意承認。我害怕。」
知道真相,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因為,別去知道或許會比較好,不要知道或許會比較好。
然而……
「我想知道。想知道自己是誰,知道自己為什麼存在於這裡。」
百百伸出手。
握住了闇的手。
纖細的手指交纏在一起。
「我不想知道。因為,我會怕。要是知道自己是誰,或許會失去現在的自己,所以我假裝自己知道。不過,我已經回想起來了。」
「對不起。可是,我希望妳知道,希望妳回想起來。因為,妳是我。」
「妳是我。是因為我而誕生的。」
光會產生影。
有光的地方,必定存在著影。
因為要是沒有影,光的存在就無法成立。
要是沒有影,就等於不存在任何東西。
闇帶著強大的力量誕生。
擁有特別的「生命」,掌管這個世界的「生命」,保持其中的平衡。
但是對這個世界而言,這股力量過於強大。
為了保持平衡而創造的存在,卻會擾亂「生命」的平衡。
所以,需要一個足以承受光的影。
為了承受漆黑之光,而準備了宛如純白花朵的容器——也就是影。
然而,花朵要是承受過度的光,很快會就枯萎。
光太耀眼了。
既然如此……
創造光的存在,是這麼想的。
「創造永遠不會枯萎的花朵就行了。」
陪襯光的影。
那就是光本身。
光將會誕生影。
就這樣,光誕生了影。
從光流下的淚水中誕生。
只為了陪襯自己而誕生的影。光憐惜著這樣的影,而將淚水與自己的心,託付給影。
誕生的影,擁有光的心。
這顆溫暖又圓潤的「心」,是什麼?
「就是心。」
百百這麼說著。
暖意從這隻手,傳到了另一隻手。
「這對我來說,太溫暖了。」
闇露出哀傷的表情。
「可是,這是屬於闇的東西,所以必須還妳。」
「不對。」
闍搖了搖頭,以另一隻手的手指,梳理百百的長髮。
「那已經屬於妳了。那顆心是只屬於妳的東西。我也只擁有百百誕生之後的記憶,從那之後,百百以百百的身分存在,我則是以我的身分存在至今,所以,已經……」
「或許如此吧……」
百百伸出另一隻手,輕觸闇的臉頰。
「我們即使相同,卻成為不同的存在。」
「嗯。」
闇點了點頭。
「可是——」
但百百這麼說道:
「我們也擁有相同的記憶。因為我們兩人曾經是一個人,肯定擁有相同的記憶。」
百百有時會做夢。
夢來自於記憶,死神不可能會做夢。
百百會做夢。
闇也曾經做夢。
不應該存在的記憶。
夢裡,是兩名女孩。
宛如鏡中的自己,外型如出一轍的兩名女孩會出現的夢。
「死去的人類會成為死神,而且必須是自我了斷性命的可憐人。」
「然而,我沒有這樣的記憶。沒有死神唯一會擁有的死時記憶。我所擁有的,只有多餘的情感,以及兩人份的記憶。」
兩人的聲音逐漸重疊。
「是的,兩人份。我們明明是同一個人。」
「卻擁有兩個人的記憶。」
「而且,」
「我,」
「和我擁有的記憶,」
「並不相同。」
記憶在各處重疊,在各處相異。
相隔兩處。
「之所以會這樣,應該是因為,」
「記憶不斷反覆的關係。」
「不斷反覆的記憶?」
「嗯。」
「那麼,這段記憶,」
「我想應該正在反覆。」
「某時某刻的我們,某處的我,創造出新的記憶,」
「與如今位於這裡的我們相繫。」
「這就是,沒有記憶的記憶出現的原因……?」
「或許如此……或許並非如此……」
「說不定,」
「說不定,」
「另一個人……說不定,成雙的另一對我們,」
「正各自擁抱著不同的記憶,活在某處。」
夜空。
宛如身處於宇宙之中,星屑灑落的夜空。
「所以,走吧。」
「去見某時某刻的自己……」
「是的。或許——活在某處,存在於某個世界的自己。」
兩名女孩。
黑與白。
光和影。
星星灑落的光。
星星灑落的影。
知道真相,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是一種恐怖。
真相,並不一定是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
不願知道的事實,肯定存在著。
因為會難受。
因為會哀傷。
因為會寂寞。
所以,會害怕知道真相,或者是對知道真相的過程本身,感到害怕。
膽怯,驚恐。
是知道真相時的情緒。

「不用害怕。」

「因為,」

——有妳相伴。

星星閃爍之後,失去了光芒。
這一天,一名少女從世界上消失。

而且,

有一名少女,清醒了。
「……唔〜……」
純白的陌生天花板。
不習慣的味道。
軟綿綿的床。
不熟悉的觸感。
空氣好冰冷。
「…………這裡是……醫院……?」
清醒了。
「——XX?」
某處傳來一個可愛男孩的聲音。
「嗯?是XXX?」
聽到少女如此詢問,
「嗯,是我!……啊〜太好了,妳醒來了……!」
聲音的主人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從被子撲到躺在床上的少女身上。
少女接住之後問道:
「……我為什麼會睡在這種地方?」
腦袋依然一片朦朧,記憶模糊不清。
既知的記憶與沒有印象的記憶,在腦中亂糟糟混在一起,並且刺眼閃爍著。
「這是因為……!」
聲音失去力道,說到一半就含糊其詞。
不過,少女回想起來了。啊啊,原來如此。
回想起自己曾經引發的事情。
這樣就夠了。沒必要知道更多。
然而只要閉上眼睛,就會有記憶浮現。
即使抗拒,依然會回想起來。
「這樣啊……原來如此……」
噗的一聲,輕輕以後腦勺撞向枕頭。
然後拉起被子蓋住頭。
「…………全都,結束了……」
少女以被子裹住自己,拚命想要隱藏自己的聲音,然而聲音裡帶著哽咽。
男孩的聲音,並沒有回答少女的這句話。
「這間醫院是小鬼……不對,是XX安排的地方,所以和我們的組織有往來,妳就暫時在這裡休養吧。」
刻意像是若無其事般,充滿活力地說著。
「…………嗯……」
少女以細微的聲音回應。

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
這麼一來——

故事。
一段故事,結束了。
再度開始。
另一段,故事。

不斷反覆。

一名少女,

將遇見,另一名少女。

唯一的,

故事。

就只是,不斷反覆。

光和影。

「——想要守護的事物,是什麼?」

Loop the stars / momo extra 11 – fin.


終章\海鷗情詩。〔有你們相伴〕
Epilogue: SONNRT to SEAGULL

某人大幅揮手,呼喚著夏天。
哈囉〜哈囉〜。
呼喚之後,夏天來了,從後方推著位於此地的春天。
輕輕推走。
小心慢走。
我先走囉。
再見。
拜拜。
「……再見……拜拜……」
她獨自朝寧靜的海邊輕聲說著。
視線前方,一片花瓣隨風飄揚,在空中舞動。
披著光芒的純白花瓣。
正在舞動。
「——……學姊,怎麼了?」
長相宛如女生一樣可愛的他,走向手持陽傘,心不在焉站在潮汐線上,任憑海水沖溼赤裸雙腳的她身邊。
「我看見了。」
她這麼說著。
「看見了……看見什麼?」
他如此詢問。
她舉起一隻手扶著黑框眼鏡說道:
「祕密。」
並且揚起嘴角,向他露出微笑。
就在旁邊目擊這張溫柔無戒心笑容的他,臉蛋隨即變得比夕陽晚霞的顏色還要紅,就像是赫然點火一樣。
「怎麼了嗎?」
她並沒有察覺他滿臉通紅的原因在於她自己,以認真的表情凝視著他。
這樣的舉止,使得他的臉變得更紅了。
「啊、沒有啦,不是那樣……!」
不是哪樣?他將沒有歪掉的銀框眼鏡調整了好幾次。
「因為學姊笑起來的樣子,非常漂亮又可愛!」
他不可能說出這句話。
所以……
「保、保、保人!?你、你、你、你、你在說什麼啊!?」
幫他說出真心話的人是他的好友,一名又高又痩的少年。
「有什麼關係,因為就是這樣吧?對吧?」
少年就像是要抱住他一樣懶散靠在他的身後,並且向她徵求同意。
「………………那、那個,這……」
她的視線到處游移,講話變得結結巴巴。
臉則是和他一樣紅通通的。
實在是沒辦法怪罪給夕陽。
「慢著!」
後方傳來一個非常響亮,似乎有點生氣的聲音。
「也讓我加入你們啦〜!」
一名外型引人注目的流行風少女,在以三腳架固定的攝影機旁邊揮動手腳表達不滿。
「別大吼啦,這樣會有多餘的聲音錄進去吧〜?」
少年以悠閒傭懶,與少女激動情緒相反的語氣回答。
「還不是因為只有你們有說有笑!而且,不准說我是多餘的〜!」
不過少女的情緒依然亢奮,就這麼頻頻跺著沙灘。
「這也沒辦法吧〜?因為事到如今才把妳拍進來的話,說明跟剪接的工作都會很麻煩,我不是說過了嗎〜?」
少年還是以慵懶的語氣說著。
這名少女強行加入他們正在拍攝的影像作品,不過因為是在進度很後面的時候才加入,會變成影片裡忽然出現新的成員。雖然這樣或許也不錯,但總之還是得先觀望一下,所以今天由少女負責拍攝的工作。然而……
「什麼事?」「怎麼回事?」
他和少年同時說著。
三人營造出一股很不錯的氣氛,自己卻只是獨自看守著三腳架上的攝影機。這種立場終於令少女忍不住了,她就這麼在距離潮汐線挺遠的這片海灘狂奔而來。 朝著這裡一溜煙跑來。
並且……
「恰————————!」
少女發出吶喊。
「飛身?」「旋踢!」
他和少年再度同時說著。
接著,
「啊……」
在她不由得發出這個聲音的下一瞬間,

噗通~~~~~~~~!

運動萬能的少女以俐落身手展現的飛身旋踢,漂亮在少年背上造成犀利的打擊,少年連著懷裡的他一起摔入海中。
「喂!奏香!」
高瘦的少年,從海面濺起水花站了起來。
「噗哈〜!嚇我一跳……」
緊接著,戴眼鏡的他也將頭露出水面攝取氧氣。雖然身穿弄溼也無妨的衣服,但他沒想到居然會全身泡在水裡。
「慢著,不要溼答答就靠過來啦,會弄溼瑞美吧?」
少女故意以說教的語氣糾正兩人,並且緊緊抱住她,就像是要保護她不被水花濺到。
「還有,我是你們的學姊!不准直接叫我的名字啦!」
「真是的,搞什麼嘛,忽然這樣……笨奏香。」
少年以單手撥起被海水浸溼的長髮,對少女進行挑釁。
「用長髮挑釁是吧……」
察覺到長髮與挑釁這兩個單字的日文音近,在海面漂浮的他不禁感到佩服,應該說有些無言以對。就在這個時候……
「要叫奏香學姊啦!」
「哇〜!」「呃!」
他和少年第三次同時說著。
少女這次直接以身體撞向兩人。
「我早就穿好泳裝了〜!」
聽到他們在海邊攝影,期待著「可以進行海水浴嗎?」的少女出門時就穿著泳裝。
不過仔細想想,這裡是禁止游泳的區域,真令人失望。但少女還是以「這樣就不怕被海水弄溼了?」的說法安慰自己。「我真了不起。」「我要忍耐。」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還好。然而少女被賦予的工作,是連海水都碰不到的「攝影機看管員」。
在以稍微強硬的手段介入她、他與少年絕佳(微妙〕的三角關係之前,少女原本打算耐著性子等待,不過今天一整天已經忍耐到極限了。不滿與不平的情緒猛然爆發。

噗唰~~~~~~~~~~~~~~~~~~~~!

以自己身體承受少女身體的他和少年,這次是和少女一起,再度落海。
「呀啊……!」
她微微尖叫了一聲。結果因為有三人跳進海裡,就在附近的她,全身也成為飛濺海水的目標。
該說是幸運嗎,水花被陽傘擋了下來,她只是稍微嚇了一跳。
不過,她完全不會感到不悅。
像這樣和他人在一起,和自己所珍惜的人相處在一起,令她高興得自然展露笑容。
直到不久之前,她甚至從未想過這種事。
「我想要朋友。」
這個願望,似乎是在遙遠的往昔許下的。
如今,她有朋友、同伴、珍惜的人。
陪伴在身旁。
如此充實,幸福滿溢。
就像是要將話語送到天空的另一頭,她輕聲說道:
「謝謝妳……將來,有緣再見……」
看起來像是一隻好大的展翅鯨魚,並且正逐漸被染為橙色的一片雲朵,在黃昏的天空中悠然遨遊。
在將來。
還能遇見宛如那朵純白花朵的……光之奇蹟嗎?
或許,就是明天。
也可能是這個渺小生命走完全程的那一刻。
然而,她心想。
還會,再見面的。
拜拜,再見。
「還好吧?」
她以左手拉起裙角,啪唰啪唰走進海中,並且輕輕朝他伸出右手。
「啊、我還好。不好意思。學姊,有被潑到嗎?」
即使握住她的手,他也盡量避免把體重壓上去或是使力硬拉,自行從海面起身。
「我沒事。」
她搖了搖頭。
忽然間,他將目光移向空中。因為她被夕陽照射的側臉非常美麗又可愛,使得他實在無法正視。這一點必須保密。
「初遇學姊的時候,水還很冰冷。」
他回想起她赤腳站在三月的海邊,雪白肌膚被染紅的身影。
現在已經完全是夏天當家了。即使暮色籠罩四周,依然維持著悶熱的高溫。
「已經是夏天了。」
她輕聲說著。
「是夏天了。」
他點了點頭。
「還要等梅雨季節過了才對。應該說,現在就是了吧?」
剛才被少女壓進海中的少年,朝著兩人啪唰啪唰接近過去。 大概是已經不想跟著胡鬧了吧,少年就這麼任憑少女在自己身後勒著身體,看起來 就像是背著少女前進。
「要是能趕快放暑假就好了 ,到時每天都能像這樣子玩……」
太陽西沉的晚霞,給人一天已經結束的感覺,使得少女落寞地說出這番話。

季節不斷更迭。
時光飛逝。
而且速度真的很快。
快得令人感到頭昏眼花。
然而,偶爾稍微停下腳步回首來時路,稍微休息一下吧。
這樣的話,或許,就會察覺。
風兒細語的聲音,星星歌唱的聲音。
將會聽見季節的腳步聲。

來,走吧。
邁向明天。

還會,再見面的。

再見。
拜拜。
明天見。

PRYTHEMIC GIRL-fin.
AND……
Momo the girl god of death 3rd movement [loop] – all over.


塗鴉記。Afterword of Graffiti in “loop”

初次見面,好久不見。我是長谷川啓介。
收錄於這一集的「海鷗情詩」,是將電擊hp vol.41-43 (在二〇〇八年三月的現在,已經由電擊文庫MAGZINE這本雜誌接棒了)的連載內容,稍做補充與刪減之後所完成的作品。順帶一提,第十集有收錄「海鷗情詩」的時間點之後的作品,應該排在前面的這一篇,之所以放在第十一集……是因為一開始就這麼預定的。不好意思。笑。
就是那樣。
各位在平常的時候,是否會在面對任何事情時都會有所猶豫,經常特別去思考或煩惱各種因素,檢討該不該觸碰自己所珍惜的事物?要是觸碰到自己所珍惜的事物,會 不會對其造成傷害?會不會弄壞了?想到這裡,就會猶豫著是否應該去觸碰。當然 有時候觸碰之後才發現不會造成任何影響,對方還會露出笑容對你說「沒事的,再觸 碰看看」這種話。然而,總是對此感到猶豫的我,經常連對方的笑容都無法正視,即使在觸碰之後對方不會抗拒,而是一直在原地對我露出微笑也一樣。而且在當時,我會以「好,下次我一定要好好觸碰,不然乾脆緊緊抓住?」這樣的想法自省,等到真的觸碰之後,才發現居然脆弱虚幻得令人驚訝,非常容易造成傷害與損壞。而且造成傷害的自己也受到傷害,因為後悔而受創,再度回歸到膽小鬼這個稱號之下……
要是猶豫而不去觸碰,就不會造成傷害,不會造成損壞。這到底是基於何種想法?因為很珍惜,所以希望好好呵護,祈禱能好好呵護,思考著要怎麼做才能完成這個心願。一直猶豫裹足不前,是因為在思考。然而在這段過程之中,珍惜的事物可能會離開身邊,或者是消失在某處。
不去傷害,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不被傷害,肯定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即使不去觸碰而沒有造成傷害,內心卻因為很想觸碰而後悔。即使當成那裡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任何事物,當時的心情卻依然維持原本的溫暖殘留在那裡。然而,自己那顆不去觸碰 只是遠眺的心,終將因為寂寞、難過等各種冰冷的感觸而逐漸冷卻,這樣的冰冷,甚至會使得位於那裡的溫暖事物也失去溫度。而且,又會令人覺得造成傷害了。
「既然這樣,那該怎麼做?」
不去觸碰,不去傷害,不去損壞。這樣將會留下什麼?那裡將不再有笑容,乾脆任憑溫度冷卻,把心也凍結起來算了,這麼一來就不會有任何感覺了,甚至感覺不到因為毫無感覺而變得孤單的自己。即使如此,自己依然會尋求著溫度,因為寂寞,因為 難過,因為傷心,許下想要變得溫柔的心願。
裹足不前,使得自己不被傷害,也不去傷害或損壞自己所珍惜的事物,這是很簡單的事情。我至今也是以這種方式讓自己樂得輕鬆。這樣的傷痕與哀愁,總有一天也將 會痊癒吧。然而這一天應該是不會來臨的,因為那裡沒有笑容。要是避免造成傷害與 損壞而不去觸碰,自己或許將會失去這個可能會展露微笑的珍惜事物。因為呵護自己所珍惜的事物,所以失去。我覺得這是非常好笑的事情。
要怎麼避免失去?這就是課題。答案其實很簡單,從一開始就已經知道了。
「不去觸碰就不會知道結果吧?」感覺似乎聽到某人笑著這麼說。
這是一部經過猶豫再猶豫之後,決定不去觸碰的故事。
也是一部經過猶豫再猶豫之後,決定試著觸碰的故事。
要是您現在正想要觸碰某種事物,要是能讓這些故事輕輕依偎在其中,那肯定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因為,這些故事,
是要獻給雙手抱滿珍惜事物的您。
所以,

如果您覺得有趣,請露出笑容吧。
如果您覺得無趣,請對我嘲笑吧。

還有,
與這本書相關的,提供協助的所有人,
容我由衷感謝各位。

謝謝。
二〇〇八年在和煦春光之中做著多如繁星的夢
長谷川啟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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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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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k960608 平民
謝謝分享~ 終於初到11了 也期待這部作品能繼續下去!!

13 年前 0 回復

a12340 子爵
台版终于出了吗.........前面几本都快翻烂了..........= =

13 年前 0 回復

derry 伯爵
居然没完结……而且都2位数了……
总之感谢录入!

13 年前 0 回復

sonicz 勳爵
哎呀 这本出了啊,我也忘记了原来看到哪里了,不过没什么关系 这本的主线进行的非常慢哦!
每个小故事都很动人,不错的作品的啊!
感谢录入!

13 年前 0 回復

炙炎 伯爵
录入辛苦了~ 这部小说好久不见的说

13 年前 0 回復

心情の碎片 侯爵
很久了啊……剧情全都忘了要回溯一下了呢

13 年前 0 回復

天の亡 騎士
日版都完结了好多年了吧。。。台版的坑。。。

13 年前 0 回復

囚人399 子爵
这个有些冷门的作品有人录入真是太棒了、谢谢啊!

13 年前 0 回復

jimksq 子爵
好久远的回忆啦,好像在好久年前看过前几卷,很温暖人心的书!

13 年前 0 回復

lrx6521 平民
11卷...
咱记得咱只看到8卷...
多谢LZ

13 年前 0 回復

81414170 子爵
死神的歌谣……这是多久前的巨坑啊……我都忘了自己看到哪了……

13 年前 0 回復

天之龙王 公爵
11卷你来拉,我好等

13 年前 0 回復

peoth 伯爵
上几周刚补完...表示看到11很开心~依旧很治愈啊~

13 年前 0 回復

402587566 平民
。。都基本忘记前十卷讲的什么。。。

13 年前 0 回復

410508846 伯爵
等了很久了,终于可以看到了

13 年前 0 回復

justic001 子爵
= =几年前看了1-3本就没追了 

今天突然看到11 这货也是个大坑啊

13 年前 0 回復

reimi 公爵
已经有录入了啊,订了实体书还没到手呢,先不看了

13 年前 0 回復

874161064 伯爵
死神的歌谣尽然有小说版,而且还11卷了,我只看过动画版的6集

13 年前 0 回復

E4啦 勳爵
好久没看这小说了貌似都忘了看到哪里了  哎 又是一个艰苦的补完计划啊

13 年前 0 回復

ww997511982 侯爵
11卷了啊,自己都忘了这本小说和看了几卷了。。。。

13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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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n10004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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