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蔷薇色 12 窗外尽是一片夏之色[青木祐子][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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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多利亚蔷薇色 12 窗外尽是一片夏之色

  作者:青木祐子
  插画:秋





  

  登场人物介绍:
  克莉丝
  『蔷薇色』裁缝屋的店主兼裁缝师,每每缝制恋之礼服总大受好评。

  潘蜜拉
  『蔷薇色』的招牌销售店员,拥有抢眼亮丽的美貌。

  夏洛克
  名门公爵家的贵族公子,对克莉丝怀有一份特别的感情。

  凡妮
  伊修丹顿男爵的千金,肯尼斯的恋人。

  肯尼斯
  夏洛克就读寄宿学校时的学长,现为一名律师。

  比尔德
  夏洛克念寄宿学校时的室友。

  柯奈莉亚
  莫亚迪耶公爵的千金,尽管曾与比尔德交往……




  目录:
  更衣室的高窗    Cobalt杂志2007年6月号
  名为希望的猫咪   Cobalt杂志2007年8月号
  窗外尽是一片夏之色          新作
  幸福的淑女              新作


  

  更衣室的高窗

  1
  「我希望能请你帮我女儿缝制礼服。」
  在一个恬适的午后。
  『蔷薇色』裁缝屋里,一名身穿高雅黑色洋装的女性坐在长椅上,与克莉丝面对着面。这名纤细的妇人面貌姣好,然而却给人某种冷淡的感觉。
  她环视一遍不甚宽广的店面,知道广受好评的裁缝师——克莉丝汀小姐,就是这位穿着深蓝色工作服,头发编成辫子的朴素少女时,尽管有些失望的样子。但仍保持着上流阶层女性的仪态,没有将思绪显露于表情之上。
  这位妇人——自称葛丽丝——的身旁,有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坐着,不安分地四处张望着。明亮的大眼与圆润的脸庞散发出可爱的气息,微微泛黄的发丝蓬松地在身后披泻而下。
  「这是我的侄女,凯特·麦格达伦,是我妹妹的小孩。」
  葛丽丝的年纪差不多三十过半吧,而所谓的妹妹年纪也差太多了,而且这两人之间也感觉不到亲人间的气氛——或许是察觉到克莉丝这样的想法吧,葛丽丝继续以毫不犹豫的口气往下说道:
  「我的妹妹玛莉是个很好的孩子,可是却白白浪费了我们尽力安排的好姻缘,与一个没有财产的男人在一起,而最后与丈夫相继病逝。这已经差不多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因为她丈夫那边也没有什么好提的亲戚,所以凯特就由我收留了。我的丈夫在很久以前就过世了,而且我又没有孩子,有的就只有足够让这孩子无虞长大的财产而已呀,女性为了要获得幸福,还有比爱情之类的东西更重要的事物啊。」
  「我想,什么才是幸福这是很难说的。」
  「毕竟你还年轻,或许你没有办法理解吧。」
  葛丽丝端起搁置于膝上的红茶。她视线稍微瞄向凯特,只见凯特微微地嘟起了嘴巴,跟着葛丽丝做出一样的动作。
  克莉丝露出含糊的微笑。
  不晓得曾几何时传了开来——
  『蔷薇色』的礼服是恋之礼服,穿上便会成就恋情——许多客人都是听到这样的风声而前来委托订制;那些为了无法实现的恋情苦恼,而希望抓住中意男士的心的女性客人们。在那个时候,克莉丝总会向她们说明,真的很抱歉,然而恋情并不是穿上礼服就可以实现的。
  虽然这次不用为此说明很教人庆幸,但是像这样,对方打从一开始就斩钉截铁地说金钱比爱情重要,克莉丝对这样的说法也不喜欢。
  克莉丝望向在收银台另一侧的潘蜜拉。
  潘蜜拉是『蔷薇色』的店员,是个外貌抢眼的漂亮女孩。虽然端出了两杯红茶后便马上退下,但似乎是听到了葛丽丝说的话,因而暗暗对克莉丝送出只有她们能理解,有些伤脑筋的笑容。
  「那么,您对凯特小姐的礼服有什么样的要求吗?」
  克莉丝这么一说,葛丽丝的口气顿时变得有些强硬。
  「虽然是打算先正式于社交圈露脸,不过最近登门拜访的客人愈来愈多,像那种时候,可不能让她穿着肮脏的衣服出游对吧?而且,也差不多该是让她一同外出的时候了,毕竟我希望这孩子可以成为一个规矩正经的淑女嘛。」
  「好的,那么是要订制午装女服吧,您希望什么颜色呢?潘蜜拉,麻烦你拿布料样本——」
  「请用明亮的粉红色。」
  听见对方以如此果断的语气说道,克莉丝微微吓了一跳,而正准备将手伸向收银台深处架子上的潘蜜拉也是一样。
  因为从葛丽丝的穿着打扮及口条来看,原本还以为她也希望侄女穿上高尚俐落的颜色呢。
  更何况她原本认为,因为凯特的眼珠是偏黑的褐色,如果在她的秀发及胸前搭配上深蓝或褐色的话,想必能让人一眼就清楚瞧见她的可爱的。
  对了,这么说来的话,今天凯特穿的礼服也是淡粉红色的,与没有光泽的黄色发丝并不合搭。
  「稍后再决定就好了,现在请先看看这边的样本。」
  潘蜜拉拿出装有样本的篮子,放到了桌上。克莉丝则始终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凯特。
  「您很紧张吗?凯特小姐。」
  「啊……嗯,我不要紧的。」
  凯特仰起了脸,眼瞳里意外地有着强烈的光芒。
  「我希望能为凯特小姐缝制出最美丽的礼服,那一定会非常的迷人耀眼。这是您第一次订制礼服吧?」
  克莉丝浅浅一笑,凯特亦像是受到感染似的也同样露出了微笑。那一瞬间,表情生动又活泼。
  克莉丝从篮子中取出了深蓝色的丝绢,以及黑色的蕾丝。
  这时,身旁的葛丽丝扬声说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了,就这种颜色。请以这缝制礼服吧,一定很适合的!」
  看来她似乎没有在听克莉丝与凯特的对话。
  克莉丝停下动作,望着葛丽丝拿出的布料样本。
  明亮的粉红色——而且是丝毫没有参杂一丝蓝色,相当纯粹的粉红色。光只是拿起了布块,就觉得看来是整面的单调感。
  由于颜色给人强烈的印象,所以也曾经拿来用作装饰布或缎带,然而,她从没有拿过这种颜色的布料当作整件礼服的底布。
  「凯特小姐,您喜欢这个颜色吗?」
  「嗯,是的。我来就是为了要订制这种颜色的礼服的。」
  「呃——我忘记说明了……『蔷薇色』的礼服——」
  「『蔷薇色』所做的礼服颜色和样式都是交由我们来决定的。」
  潘蜜拉代替迟疑的克莉丝说出口。
  克莉丝抬头看着潘蜜拉,潘蜜拉站在桌旁,一边将另一个篮子放在桌上一边说道。
  「『蔷薇色』的礼服是反映人心的礼服,并不是完全依照客人的要求而去缝制的裁缝屋,不过当然,我们会听取客人的想法,然而最终的颜色和样式则希望能让克莉丝来决定。如果两位没有办法接受的话,我们将无法接下委托。相反的,若您能接受,我们可以保证为您做到好。」
  「都是我太笨拙了,不好意思。」
  克莉丝说道。
  「……这么说来,好像的确是这样呢。」
  葛丽丝好像是知道这规矩的样子,她叹了口气,并发楞地望着手上的粉红色布料。
  「……那么,没有办法请你们用这种颜色缝制礼服吗?」
  「如果凯特小姐喜欢的话……」
  于是,葛丽丝、克莉丝和潘蜜拉不由得纷纷望向了凯特。
  而一直注视着葛丽丝手中那块布料的凯特,喃喃地吐露了一句:
  「——颜色好奇怪。」
  葛丽丝的脸色微微地变得铁青,那是强忍压抑的愤怒神色。

  「阿姨,为什么非得见面不可呢?」
  凯特以烦燥的语气说道。
  在伦敦的一间宅邸内,对两人生活来说显得过于宽广的传统石造宅邸里,从大门到玄关之间,有座小巧的庭院。
  凯特来到庭院,并啜饮着红茶。一旁,葛丽丝也百无聊赖似地将红茶送至嘴边。
  「是啊,一定得见面喔,柯尔家可是深具传统的家族。该家族的人们礼教规矩正经,正好适合磨练你的社交技巧。」
  「可是,感觉很无聊嘛。那个人——叫雷利是吧?今天好像从学校回来了。每次只要他一来,我就是得陪他不可耶。」
  葛丽丝以一如往常的严厉视线,瞄了瞄凯特。凯特于是缩起了身体。
  她并不是讨厌阿姨——葛丽丝。
  阿姨表面上虽然很严厉,但是当大人聚在一起对失去双亲的凯特说长道短之时,就只有葛丽丝一个人替她说话,而且就连父亲和母亲私奔时,她好像还偷偷地拿钱给他们。
  当母亲生病的时候,葛丽丝也来探望了好多次。虽然阿姨劝过无数次,然而母亲仍旧没有去她那边住,不过在最后的时刻,她在病床上将凯特托付葛丽丝照顾——虽然阿姨容易被人误会,但其实是很温柔的人喔,她一定会很疼你的。
  尽管这并不是谎话,但是葛丽丝太过度照顾凯特了。像是要跟谁来往,要穿什么颜色的衣服等等,全都一一给予意见指示。
  像这一阵子也是一样,好不容易去到了『蔷薇色』裁缝屋,却想要订做颜色奇怪的礼服,让截缝屋的人很为难。
  大概是因为想让凯特嫁给出身好的人,而不是像父亲那样辛劳的人吧——但就算是这样,她还是不明白阿姨为什么会那么中意雷利·柯尔。柯尔家虽然是上流阶层,但是也没有特别富裕,而雷利本身也不是特别会说话的人。唯独脸是长得很端正姣好没错,但在初次见面发现他是个爱哭鬼后,着实令人吓一跳。
  就因为狗狗死了就哭成那样的话,那要是像我这样的处境,现在他的眼珠可能已经消溶为水了吧。
  「凯特,雷利来了喔,把你的衣服整理好。」
  听见葛丽丝这么说,凯特赶忙重新整了整礼服之后站起身。
  这时柯尔家胖胖的先生与其夫人从门口进来,身后则跟着雷利。雷利有着一头偏长的金发及淡灰色的眼瞳。最近看来,似乎突然长高了不少。
  葛丽丝堆起接待客人时的笑脸,迎向柯尔家一行人,而凯特亦跟在她的身后。
  长辈进到了家中,理所当然似地留下凯特和雷利独处。
  凯特无奈之余只好转向雷利说:
  「要不要去庭院?」
  「好啊。」
  雷利以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回答道。如果觉得和我一起玩很麻烦的话,其实也不用跟着双亲过来的——这是凯特内心一直以来的感想,毕竟也已经十九岁了嘛。
  望着大人们进到门内的背影,两人不由得相视而笑。

  「茶好像上得有点慢了呢。」
  让客人到接待室,在等待茶送上来的当中,葛丽丝静静的自座位上起身。
  由于柯尔夫妻为人友善亲和,轻微的失礼他们是可以接受的。
  催促要侍女快点准备好茶,并回到接待室之前,葛丽丝张望了下四周并走上楼梯。
  上了楼梯,紧接着出现的是一间更衣室。
  葛丽丝迅速地打开房门并走入里头。
  尽管入口狭窄,然而这是一间深长的房间,墙壁上有一面大镜子,并设有化妆台,墙上嵌装的层架中排放着红色胭脂及白色水粉。
  在房间深处,有一扇细长的窗户。
  葛丽丝一边按住裙身一边悄悄靠近窗边。
  接着她轻轻地压下往外开的窗户,当窗户稍微打开数吋的缝隙后,随即将脸庞凑上去。
  站在窗户边望去可以看得到庭院,在绿色草坪上,穿着粉红色礼服的凯特一屁股坐在地上,凯特那与母神似的浑圆脸颊,充满生气的闪动着光芒,正向对方说着话。
  向对方——雷利·柯尔说话。
  雷利似乎是听了凯特的话语而露出笑容。
  他的发丝因阳光的照耀而闪烁着金黄色,灰色的眼瞳、薄薄的肩膀——因为长高了的关系。少年的模样略微消失,渐渐的接近像男人般的体格。
  大慨是因为都主动开口了,却没有得到所要的回答吧,凯特的脸庞不满似地皱了起来,而雷利则困惑地蹙起了眉。
  葛丽丝见状唇边浮现出微笑。
  突然间,雷利似乎要望向自己这边,葛丽丝吓一跳赶忙关上窗户,背对墙壁且屏住了气息。
  待一时怦咚怦咚鼓动的心脏沉静下来后,葛丽丝忽地将视线转向了化妆台。
  化妆台上立着一张照片,照片里头有一对男女。
  其中一人是年轻时的葛丽丝——那是她在与过世丈夫一同度过短暂婚姻生活很久之前的照片,约莫是二十岁的时期。而另一个在她身边的人,则是一位穿着白衬衫的美少年。
  在他第一次听见自己倾诉爱意之后,便立刻决定拍下了这张照片。
  他是一位积极的人,亦是尽管贫穷,却不显丝毫卑怯感、任何事都泰然以对的青年。跟雷利很像——不对,是雷利像他——同样拥有一头金黄色的发丝,以及灰色的眼瞳。
  照片因为是深褐色的所以看不出来,不过笑得如孩子般的葛丽丝,应该是穿着他说过最喜欢的粉红色衣服。
  知今对方在做什么呢?葛丽丝毫不知情。
  门被轻轻地敲了敲。
  「——夫人,柯尔家的客人们正等着……」
  葛丽丝抬起了头。
  她急急忙忙地开了门,就见到管家史都华谨慎回避地低着头。
  「我马上就过去。」
  葛丽丝离开更衣室。
  一下了楼梯。雷利正好从玄关进来与葛丽丝碰个正着,他「啊!」地惊呼了一声,尴尬地拨开刘海。
  「不好意思,因为凯特小姐说已经聊够了……」
  「这样啊,凯特也真是的,难得你们过来一趟,我会好好说说她的。」
  「不,不要紧的,都是我不好,没有办法说些好听的话让她开心。我的父母亲现在在哪里呢?」
  葛丽丝与雷利并肩往前走去。
  一开始看到觉得他长高了不少果然没错,现在葛丽丝身高只到他的鼻子而已。往后,他会变成多么成熟的一位男士啊……
  这时凯特从玄关滑了进门。雷利回过头看,只见凯特「咿」的一声,没规矩地朝他露出牙齿,而雷利也对她轻吐了下舌头。
  葛丽丝将视线从两人身上拉开,直直注视着前方往前走去。

  「您叫我吗?夫人。」
  柯尔夫妇和雷利回家后,葛丽丝将史都华叫来房间。
  史都华是名高阶佣人,从葛丽丝还是孩子的时候就一直待在这个家。在葛丽丝的丈夫过世之后,他就以管家的身份打点这屋内的一切。
  「我希望你写封信给『蔷薇色』裁缝屋。」
  「好的,请问要告诉对方什么?」
  「就说麻烦她们缝制凯特的礼服。无论是颜色或是任何其他细项,都交由她们处理。告诉她们,希望能做一件恋之礼服——不对,是一件可以让凯特待在男性身边时,看起来最为美丽的礼服。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是能够抓住男性的心的礼服。」
  「我明白了。」
  「过去那些礼服都行不通的,毕竟凯特实在是太粗鲁顽皮了。」
  葛丽丝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着。
  她眯细了眼睛,眺望向窗外。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就算不特地招待柯尔夫妻前来,而是雷利可以自己想来这个家的话是最好不过了,她是这么想的。
  要是可以做到这件事,那么礼服的颜色之类的事情,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关系。



  2
  当克莉丝在『蔷薇色』将用具都收到外务包里时,潘蜜拉正从后方走来,将新换上的一把花束插入大花瓶中。
  「克莉丝,你要去葛丽丝夫人那里吗?」
  「毕竟信上都写了颜色和样式要交由我们决定。」
  克莉丝将信递给潘蜜拉,潘蜜拉将花瓶摆在花台上,然后接过了信。

  

  「不晓得有没有关系呢……要是葛丽丝夫人之后又说并不是想要这种礼服的话,那可就有点困扰了吧。」
  「会不会是回到家之后和凯特小姐谈过了呢……而且那时候,凯特小姐好像也不是很确定的样子……」
  新鲜的花朵是紫色的,其茎蔓展露于花瓶瓶口外。克莉丝望着花瓶,微微地低下了头。那花束,是夏洛克今天送来的。
  ——那个人一定只是看见了庭院盛开的花朵,没有多想就送过来了。
  紫色花朵明明是那样的成熟,放在那里却又是不可思议的惹人怜爱。
  「我认为凯特小姐不适合粉红色呢。」
  「可是,葛丽丝夫人那么坚持要那个颜色,说不定是有什么其他的理由。」
  克莉丝一边回想着葛丽丝和凯特两人,一边说道。
  「我觉得若是葛丽丝夫人年轻的时候,或许很适合粉红色喔。因为她有一头黑发,还有雪白的肌肤呢,该不会她其实是想要自己的礼服呢?」
  潘蜜拉不解地歪着头。
  以黑色礼服紧紧裹住身段,表现出冷静自持模样的葛丽丝,会坚持要选用粉红色这件事,她着实不能理解。
  「去拜访看看就知道了,凯特小姐至今大概没有自己挑选过礼服吧,所以如果可以让她穿上美丽的礼服,我想一定会非常漂亮的。」
  克莉丝边望着紫色的花朵,边喃喃低语。
  就好像有的时候,也会只是因为收到喜欢的人送的花朵,就喜欢上了紫色。而也有的时候,光是想到为什么会选这样的颜色送给自己,内心就感到澎湃激昂。
  「人会因为那么一个机缘,就改变了自己的心思喔。」
  「——是啊。」
  潘蜜拉深思的低语着并走近花台,重新调整了紫色花朵的角度。

  「麻烦您了,凯特小姐。」
  经由葛丽丝的带领一来到接待室,在里头的凯特大大地叹了口气。
  她望着克莉丝,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好像在说——啊……是为了这件事啊……
  克莉丝不知所措地望着葛丽丝。
  先不论之前两人有没有谈好,总之她今天要来量尺寸的事情,看来葛丽丝并没有告诉凯特。虽然彼此都身为女性,但毕竟是要显露出自己的身体,如果没有先做好心理准备的话,其实克莉丝也是会很为难的。
  「突然要进行这件事吓到您了吗?凯特小姐。」
  「是啊,因为我没有听说。」
  在板起脸孔回答的凯特身旁,葛丽丝已经俐落地整理好场地,并将窗帘拉上。
  「我没有让你知道是因为不想让你逃走啊,凯特。因为要是说了要做礼服的话,你很有可能就会特地在那个时候,跑到庭院把自己弄得满身泥泞的。」
  「我才不会那么做呢,阿姨。可是,我认为那粉红色有点不适合我……」
  「既然都委托『蔷薇色』了,就代表全部会交由她们处理,毕竟这是她们的规矩,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嘛;这样就可以替我们缝制礼服了吧?克莉丝汀小姐。」
  「是的,我想和凯特小姐多谈一谈后再来决定。」
  「那好,就麻烦你开始吧。不过若是有客人上门拜访,我就得先离开了。」
  葛丽丝说着说着,就准备要在窗边的椅子坐下。克莉丝一边围上围裙,一边有些迟疑地表示:
  「不好意思……因为量尺寸是由我们两人单独进行的,所以可以的话,能否麻烦您先离开呢?」
  「这样呀?」
  「说的也是,这样比较好呢,阿姨。」
  听见克莉丝的话,凯特忧郁的脸庞顿时散发出光芒。
  「因为是我的礼服嘛,我想要和克莉丝汀小姐谈过之后再决定。而且被这样看着还是觉得很尴尬呢。你说对不对,克莉丝汀小姐?」
  「是的——我总是和客人两人单独进行尺寸的丈量。」
  「这样啊,这也是你们的规矩吧。」
  葛丽丝声音变得有些不高兴,她从来没有被反驳过。
  「好吧,你们就两个人进行吧。结束之后,跟史都华说一声。」
  「我知道了。阿姨。」
  「如果有什么准备不足的就告诉我们。另外就是,克莉丝汀小姐,这孩子是个颇为任性的孩子。所以——」
  「今天就不要讲什么任性的了啦,阿姨,量完之后我会好好向您报告的。」
  凯特将连珠炮般讲个不停的葛丽丝赶到房间外,「砰」地关上门后,「呼」地吐了口气。
  「终于走了呢。克莉丝汀小姐——叫你克莉丝汀可以吗?」
  凯特调皮地笑了笑。
  克莉丝见状也不由得回以微笑。
  终于看见凯特真实的面貌了呢,克莉丝如此心想。
  她在葛丽丝面前都一直勉强着自己吗?就眼前的她看来,凯特这样就符合拥有一头黄发和眼瞳颜色略深、给人感觉活泼的少女了。
  凯特伸了个懒腰,开始解开上衣的纽扣。
  「真是受够了,阿姨她啊,希望把我变成像是会刊登在『英国淑女教养手册』上那样的千金小姐,举止高雅得没有人会在背后指指点点,然后与某个像乖巧良犬般的男人结婚,如此她才觉得最是理想。阿姨就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才要订制礼服的,换句话说,克莉丝也是替阿姨实践理想的帮手呢。」
  「怎么说是帮手呢,我只是缝制出礼服而已。」
  凯特将上衣扔在长椅上,很快的就只剩下贴身衣物穿在身上。似乎不是容易感到害羞的人。
  克莉丝放下心来,拿出了卷尺。
  「那是一样的呀,不过,克莉丝也没有想让我穿上那种颜色的礼服吧?我不适合粉红色喔,不过如果是阿姨的话就不一样了。」
  「葛丽丝夫人现在只穿黑色衣物对吧。」
  「因为她的身份是未亡人嘛,得为过世的姨丈守节,而且毕竟也已经上了年纪。她是不会穿粉红色的,所以才想要让我代替她穿上粉红色的礼服。」
  「怎么会呢……」
  「真的啦,可是我更喜欢俐落一点的颜色。穿什么衣服都一样,我只是顺着她而已。」
  克莉丝将卷尺贴上凯特紧束的腰部。以腰围来说,恐怕葛丽丝比她还要纤细,然而凯特那就算脱掉马甲依然呈现锐利角度的紧箍线条,教人一边测量一边看得出神。
  「葛丽丝夫人希望凯特小姐成为出色的女性吧?」
  「是啊,这我也知道。可是与其说是出色的女性——我想她一定是担心着,希望我不要变成像我的母亲那样。」
  克莉丝跪在凯特的脚边,同时抬头望着凯特。这是她第一次在凯特的眼神中看见了晦暗。
  「凯特小姐的母亲——也就是葛丽丝夫人的……妹妹吗——?」
  「是啊,因为双亲的反对而离家私奔了,然后就生下了我。阿姨觉得母亲过得很不幸,所以才极力避免我被不好的男性吸引。」
  「这么说来——记得葛丽丝夫人上次也说过,女性为了过得幸福,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
  「可是,要我来说的话,我觉得这么说的阿姨才更加的不幸就是了。」
  克莉丝不晓得该作何回答,只能沉默的将数字记在本子上。
  「阿姨她啊,希望替我跟雷利牵线。」
  「雷利?」
  「雷利·柯尔,他比我大三岁,现在十九岁。虽然脸长得很好看,但就只有这点优势而已。他都是一名大学生了,然而每次只要他一休假回来,阿姨就会招待柯尔家族来作客,都是为了让他跟我见面呢。其实我只把他当作朋友而已,但是阿姨却非常积极,而且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要订制恋之礼服的。」
  「原来是这样啊——」
  「想必阿姨一定是很怕我遭遇像母亲那样的情况,所以才特地想要帮我安排一个无趣的人。」
  克莉丝一面在本子上写着尺寸一边说道:
  「我希望能替凯特小姐缝制穿起来最漂亮的礼服,我想这也是葛丽丝夫人的期盼。而关于恋情,不久的将来就会来到的。」
  「是啊,但我希望对象是我自己选择的。」
  凯特轻轻地耸了耸肩。这时,她忽然眯起了单边眼睛,望向窗户外头。在门外,响起了马车的声音。
  「有客人吗?」
  「我想大概是雷利吧。为什么会这个时间过来呢……克莉丝。我们可以稍微加快一点吗?」
  凯特一边拿起放在长椅上的上衣,一边以俐落的口气说道。

  「哎呀,雷利,你居然大驾光临呢!」
  「突然前来拜访,不好意思,呃……请问凯特小姐——?」
  面对出现在门另一头的雷利,葛丽丝只是出神地望着。
  淡金色的发丝和灰色的眼瞳——这位美丽的少年竟然是那对丰腴的柯尔夫妻所生,这真教人不敢置信。
  「刚好现在凯特没办法离开,你可以稍等一下吗?请随意没有关系,我手边正好收到不错的茶叶。」
  「雷利!」
  听见声音一转过头,就见到凯特正朝着这里过来。大概是急急忙忙整理好衣着的样子,头发还有些凌乱。
  「不是没办法离开吗?」
  「已经结束了喔。真是讨厌耶,雷利,偏偏在这种时候来。」
  「因为我听说你今天在呀。」
  雷利边说边偷瞄了瞄葛丽丝,而葛丽丝则不太自在地移开了目光。当雷利询问她凯特在家的时间时,她特地挑了量尺寸的这天,而且并没有告诉凯特。
  「凯特,尺寸已经量好了吗?」
  「都已经量好了。克莉丝汀小姐是个很好的人呢,总觉得开始期待礼服的完成了。」
  「嗯。我们三个人一起喝个茶如何?」
  「谢谢,阿姨。不过天气这么好,我要去庭院。对吧,雷利?」
  「嗯,我把你说喜欢的那本书带来了喔。」
  两人于是一同步出了玄关。天气一片晴朗,而两人所喜爱的草坪亦绽放着碧绿的光芒。葛丽丝站定在玄关前好一阵子,目送着两人离去的身影。
  「我们到房间去如何呢?葛丽丝夫人。」
  听到呼唤自己的声音,葛丽丝于是转过了身。
  走廊上,克莉丝就像是方才过来时的模样,提着一个大外务包站在那里。
  「说、说得也是啊,克莉丝汀小姐。丈量很快就结束了呢。」
  「因为有客人过来,所以就赶快量完了。这次再与她深谈,我觉得凯特小姐真的是很活泼又出色的一位女性呢——葛丽丝夫人?」
  处于茫然出神状态的葛丽丝,听见克莉丝叫她的声音才倏地回过神来。
  「是这样吗?凯特有那么好吗?我以为她不太懂礼仪的……」
  「不会的,我觉得凯特小姐是相当聪慧而有魅力的女性。」
  「——对男性来说也是如此吗?」
  「我并不是男性,所以只能恁自己的感觉来想,我觉得应该是的。」
  克莉丝的话语虽温柔,却不带任何附和的语调。
  这名少女似乎是明白什么呢……葛丽丝突然间不太高兴了起来。明明就是个这么年轻,什么都还不知道的丫头。

  「居然为礼服量尺寸,这对你不是很稀奇吗?凯特。」
  雷利促狭地望着凯特准备看书的眼瞳说道。
  凯特哼地板起了脸孔。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今天没有双亲在的缘故,雷利不若往常那般温吞的模样。两人一同坐在草地上。
  「都是阿姨去委托的啦,好像是觉得如果穿了漂亮的礼服,多少看起来会更美吧。」
  「大部分的女孩子都想要新的礼服,你不想要吗?」
  「当然是想要啊,但是不管穿多少新的礼服,无趣的人还是无趣不是吗?」
  「可是,如果你漂亮的话,我的双亲也会很开心的。」
  凯特纳闷地歪着头。
  「你的父亲和母亲有说了我什么吗?」
  雷利顿时露出一脸不妙的表情,然而在凯特以严肃的表情望着雷利的情况之下,他也只好不情不愿地说道:
  「他们说,虽然凯特是开朗的好女孩,但是适当的来往就好了。还说对于礼服的品味也不是很好。小时候好像是过着住在公寓里,连佣人也没有的生活,终究也不是像葛丽丝女士那样的淑女……」
  「我不是淑女?你父母亲说了这种话?」
  凯特不自觉口气强硬地回问。
  「我的礼服是阿姨帮我选的,我根本就不喜欢粉红色!事实明明如此,却居然把我跟阿姨拿来比较!」
  这真是令人大受打击。
  这么说来倒让她回想起柯尔夫妇,他们明明就对葛丽丝很客气有礼,可是他们对凯特说话时却感觉好像很随便。即便是尽到了礼数,也不曾像其他女性那样揽住她的肩膀或是腰部问候寒暄。
  因为他们觉得比起高雅的葛丽丝,凯特的出身并不好。
  凯特的心里满是委屈的情绪。凯特的双亲虽然与社交界没有关联,也不是富裕的家庭,但是却打从心底彼此相爱,过着幸福的日子。
  「凯特,对不起。」
  凯特沉默地低着头,而雷利则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搭上她的背。
  凯特紧咬着唇忍住泪水,而当雷利小心翼翼地拍抚着她的背之后,她逐渐慢慢的平静下来。
  「……我才是要说对不起,雷利。可是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要来找我呢?你的父母亲如果觉得我不适合的话,不要来比较好不是吗?」
  终于平抚了情绪,凯特自然地将疑问问出口。
  「那是因为——」
  雷利为之语塞,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凯特。

  葛丽丝透过更衣室的窗户,望向庭院。
  凯特和雷利一同坐在草地上,明明附近就有桌掎好好地摆在那里!等一下得说说她才行。
  而且,两个人还共看一本书!
  雷利美丽的刘海显得凌乱,两人的额头相靠近,几乎是要碰在一起了。凯特可是个尚未出嫁的女孩,这要是传出去让大家知道了,会出现什么样的评语啊。甚至也会追究责任到葛丽丝身上来的。

  

  雷利笑着探看凯特的脸庞,凯特则觉得烦人似的挥开。什么!凯特居然没有戴手套,雷利也没有!
  更遑论,雷利怎么会有这么一双如此宽大而好看的双手——
  叩、叩,门被敲了敲。
  「夫人,现在方便吗?」
  「——史都华。」
  葛丽丝猛然回过神,离开了窗边。她望向镜子,假装整理着头发。
  史都华进到房间里,偷偷瞄了眼窗外。
  「不给雷利先生准备一杯茶这样好吗?夫人。」
  「——说的也是呢。」
  葛丽丝若无其事的从窗户缝隙间望向庭院,同时如此应着。
  在讲些什么呢?两人的距离比刚才又更近了。
  对了,今天雷利并不是因为受到邀请而来,是自己主动前来拜访的。
  其实原先还以为量尺寸会花费更多时间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在他等凯特的这段空挡,我明明可以和雷利单独两人一起喝茶的呀。
  「要端到庭院还是接待室呢?」
  「——接待室啊,雷利先生都会吃满多的不是嘛。你多准备一些点心,然后茶的话,就准备三人份。」
  「三人份吗?」
  「是啊,因为我也会一起。」
  雷利正将手伸向凯特的背,并且拍抚着。他以严肃的表情向凯特说了些什么,而凯特则一脸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凯特如果是淑女的话,明明就应该自己拍开那只手才对。
  跟雷利比起来,凯特实在是相形失色许多,像是那一头无光泽的黄发,在一头金发的雷利身旁,还是比较适合黑发的人。
  仔细想想,真的有替凯特订制『蔷薇色』礼服的价值吗?什么恋之礼服——她当然也不是相信传言——毕竟凯特现在这个年纪还小不是吗?
  而且话说回来,那个裁缝师太年轻了,应该要多花点时间,仔细地丈量尺寸才对。
  凯特面对着雷利微微一笑,而雷利则回以灿烂的笑脸。
  葛丽丝将视线自窗户边移开,转向史都华努力发出平静的声音。
  「麻烦立刻派个侍女去庭院,告诉那两人早点进来屋里。」
  「——是,知道了。」
  史都华静静地行过礼后,离开了房间。

  凯特打开连通房里的衣柜,挑选礼服。
  因为葛丽丝的喜好而有许多粉红色的礼服,但她觉得其实自己是比较适合颜色深一点的吧。一头黄发照原本的模样总显得毫无光泽,所以她尝试抹了些油来整理秀发。
  尽管被人嫌弃自己的出身不好,让她受伤了,然而被这么一说她才想到,既然要出现在前来拜访的客人面前,自己至今却对礼服的挑选太不用心了。
  当然,雷利就另当别论。因为雷利说过,他喜欢平常的凯特。
  真是的,自己想都没想过呢……虽然没有半个人在,凯特却不由自主地想要微笑。雷利总是一副安分的模样,尽管会看自己的脸色,不过那竟是因为喜欢自己的缘故。
  也不在乎双亲是否反对,就向凯特表明爱意这件事,让人觉得他或许意外的可以信赖也说不定。
  不过,自己当然也不是说就因此而喜欢上雷利。
  话说回来,『蔷薇色』的礼服也快要送来了。所谓恋之礼服的传言,究竟是不是真的呀……
  凯特想起前来丈量尺寸的克莉丝,虽然看起来很朴素,但仔细端详的话,其实是一位相当可爱又温柔的人,肯定年纪也没有很大。
  她有试着向克莉丝提及雷利的事情,只不过是在葛丽丝不在的状况下。
  「凯特,你在做什么?」
  葛丽丝进到房间里,并皱起了整张脸。
  在凯特房间里塞了许许多多的礼服。无论是长椅还是大床上,全都散乱地丢着衬裙和贴身衣物。
  「我在挑选礼服啊,原本以为自己没多少选择,却没想到还满多的呢。既然这样的话,却为什么总是做一样的打扮呢……」
  「你对于挑选礼服之类的事都还完全不了解吧。」
  「之前是这样没错,可是渐渐得学会才行了。之后,可能就会跟雷利出门去什么地方走走。」
  「跟雷利?」
  葛丽丝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为什么雷利和你要一起出门呢?如果是要玩的话,来这里就可以了吧。」
  「以为雷利难得休假嘛,偶而回来的时候就想去外面走走呀,而且他也说了,一直待在屋内觉得太拘束又无聊。」
  「拘束——雷利有这么说?_」
  「这可并不是在说阿姨的坏话喔。」
  因为听见葛丽丝颤抖的声音,凯特连忙话锋一转。
  「我有向雷利说过『蔷薇色』的事情喔,雷利还说他很期待呢。到底会是什么样的礼服呢……」
  「——你想要恋之礼服吗?」
  葛丽丝的声音变得尖锐。而凯特没有给予否定或肯定,只是耸了耸肩。尽管葛丽丝总是一副冷静的模样,偶尔仍是会显露出其情绪波动的一面。

  克莉丝为了凯特,她挑选了深杏近橘颜色的布料。
  如果只用这布料的话会让人印象太过强烈,所以另外还在底布上使用炭灰色棉缎搭配,随兴而不带光泽的柔软布料,会给肌肤带来最棒的触感;而简约的颜色则在前往上流阶层的宅邸拜访时,显得无比高雅。
  领口和袖口以深杏色和茶色包边,礼服与上身罩衣则用同色的布料交互接缝做出横线的条纹。克莉丝不打算使用蕾丝或做打褶,反而想以颜色和直线条纹的样式,试着去强调锐利的身形线条。
  但因为是在灰色底布上配深杏色的缎带,所以也不至于给人太过女孩子气的感觉。
  线条显得浑圆的只有胸前的部分,而以午装女服来说,克莉丝稍微将其剪裁做得较为开敞。毕竟是尚未发育完全的身体,所以若看得到隐约的锁骨,会使得健康而开朗的凯特更散发她的魅力。
  在进行缝制作业的克莉丝脚边,放着一篮粉红色布料。
  抱着或许可以用在哪里也说不定的想法,她尝试将葛丽丝中意的布块放在四处比对,但就是没有一处适合。虽然重新来看,这布料其实意外的还满好的,不过因为凯特说这颜色奇怪,所以她并不打算使用。凯特是个漫不经心的少女,但其实除了喜欢的颜色之外,其余的她也不想穿。
  (可是,要我来说的话,我觉得这么说的阿姨才更加地不幸就是了。)
  这句话说得温柔却是如此残酷。不管怎么说,她应当是爱着自己的阿姨的,但也抱持着反感。
  (是这样吗?凯特有那么好吗?我以为她不太懂礼仪的……)
  那个时候,葛丽丝似乎是反而希望克莉丝说出凯特没有魅力的话。
  而葛丽丝也一样是爱着凯特,却又同时无法认同她吧?
  只有一点很清楚,就是凯特绝不会变成葛丽丝所期望中的那种淑女吧。
  关于这件事,葛丽丝应该也意识到了,还是说……
  「这样我们很困扰——」
  专注在缝纫中不知时间的克莉丝,忽然察觉自己听到了店面传来潘蜜拉的声音。
  她望向窗外,时间已经傍晚了。克莉丝轻轻的一刀剪断手边的缝线,将针插回原位,然后从椅子上站起身。
  「虽然说起来很简单,可是克莉丝已经开始缝制礼服了,而且布料或其他用品也已经都准备好了——」
  克莉丝一进到店里,潘蜜拉就打住了话题。
  在店内的长椅子上,就见到葛丽丝坐在该处,静静地喝着红茶。克莉丝一边整整头发,一边行礼致意。
  「欢迎光临,葛丽丝夫人。关于凯特小姐的礼服,我现在正好在进行缝制呢。」
  「虽然是这样,而且刚刚这位小姐也说过,但是已经不用再继续了。我的想法有一点改变,这次来就是为了要取消订单的。」
  葛丽丝以理所当然的口气说道。克莉丝震惊地望着潘蜜拉,而潘蜜拉则是一脸严峻的表情。克莉丝迟疑地开口问道:
  「请问,是因为有什么问题吗?还是费用?」
  「不是的,只是仔细想想的话,我觉得凯特现在要穿正式的礼服还太早了,之后身形或许也会变得不同,没有必要急着做吧。」
  「可是——」
  「葛丽丝夫人,刚刚我们也说明过,目前已经在进行礼服的缝制了。」
  在克莉丝思索着该说什么话的时候,潘蜜拉以明确犀利的语气插嘴说道。
  「这不只是布的问题,我们为了这个工作也做了时间上的调整,很多准备也已经就绪了。而且『蔷薇色』的礼服是专为该名女性打造的礼服,当然也不可能卖给其他人。如果取消的话,我们不会说要收全额,但至少希望支付到某种程度……」
  「当然,我会全额支付所有的款项。」
  潘蜜拉一瞬间沉默了下来,唯独眼睛瞪得大大的。
  「全额——?」
  「对,这样就没有问题了吧。」
  克莉丝与潘蜜拉面面相觑。
  确实这样是没有问题没错——
  「那么……非常谢谢您。若是这样的话,我就把礼服缝制完成吧。既然能收到款项,我会尽量将礼服做到可以调整尺寸大小的。」
  克莉丝战战兢兢地提出意见。
  「我不就说了不用再继续做啊。」
  「不正式穿上也没关系,我想就算只是试穿看看,凯特小姐应该也会很高兴的吧——」
  「凯特那边就由我来说。我们不需要礼服了,这已经是决定了的事,所以请送帐单过来就好。」
  葛丽丝断然地说道,将红茶搁回桌前。
  两人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目送讲完话便迅速离去的葛丽丝。
  「我们根本不像裁缝屋,还比较像是受人恩惠的贫民窟小孩子呢。竟然说礼服不要,钱却会给我们。」
  明明是自己要对方给付费用的,潘蜜拉却真的动怒了,这让克莉丝感到意外。
  「不要这么说,潘蜜拉。」
  「是啊,还真是感激呢。如果对方能全额支付费用的话,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要是收到礼服那天就烧掉丢弃的话,感觉就很讨厌嘛,毕竟那块布很漂亮的。」
  「可是我反而觉得如果对方不喜欢的话,丢掉还比较好喔。」
  克莉丝摇摇头,朝通往走廊的门走去。
  「你要去哪儿?」
  「继续手上的工作啊,好不容易到可以完成的地步了。」
  「订单已经被取消了耶!」
  「只是情况有点不同罢了,我没有听过凯特小姐的意见,而且葛丽丝夫人之后也可能会改变心意呢。」
  「觉得过意不去是吧。好吧,可以的话,能够尽量做成我也能穿的吗?」
  潘蜜拉以颓丧的声音说道,开始收拾红茶杯。

  「雷利还没来吗?阿姨。」
  凯特一边看着镜子一边说着。
  侍女刚才都在帮忙她打点,现在才刚穿好礼服而已。
  令天穿的是白色底布配上褐色格纹的礼服,过去因为容易弄脏的关系,所以敬而远之,不过这次再重新拿出来穿穿看,感觉衬得眼瞳颜色更为深浓,自己看来也还满不错。
  「马上就来了吧,茶已经准备好了,没问题的。」
  「唉呀,阿姨,之前我已经说过了吧,我们今天是要去汉普斯特喔。雷利就是因为这样,才特地要驾双头马车过来的喔。」
  「在出门之前,还有一些时间可以喝杯茶吧。」
  「要是坐下来喝茶,一下子就到傍晚了呀。」
  凯特没好气地说道,出门之前才没有喝杯茶的时间呢。凯特走在葛丽丝身边,往走廊迈出步伐。
  「如果可以马上回来的话就好了吧。」
  「那是不可能的啦,毕竟那里很远呢。唉,如果『蔷薇色』的礼服能够赶上今天的出游就好了,我有告诉雷利,说想穿给他看看呢。」
  「我已经取消『蔷薇色』礼服的订单了。」
  「——什么?!」
  「我也想了很多,不过你现在穿正式的礼服还太早了。虽然都已经进行到丈量尺寸了,对对方很抱歉,但还是取消订单了。克莉丝汀小姐也随即就接受了。」
  「怎么会——怎么可以这样!阿姨!」
  凯特停下脚步大喊着。
  她睁大了眼睛望向葛丽丝,葛丽丝也转过头。
  「怎么了?你不也没有想穿的意思吗?」
  「一开始是这样没错,可是阿姨居然没有问过我就去取消了!我也是满心期待的在等着礼服啊!」
  「我没有察觉到这点,凯特。」
  葛丽丝的脸色毫无任何变化。
  凯特紧紧地咬住了唇。
  过分——太过分了!
  至今都是这样,什么都没说就突然带我去很多地方,或者是要自己与客人打招呼,甚至自作主张地丢弃某些东西,或者给予什么东西。
  即使如此,自己仍一直听从阿姨到现在,都是因为过世的母亲说了要自己信任葛丽丝阿姨;都是因为我一直认为阿姨真的是个温柔体贴的人,并且疼爱着我。
  但是,阿姨却对伤害我乐在其中。
  就是因为看我很期待礼服,所以就决定将它拿走。
  「阿姨……阿姨很恨我呢。」
  葛丽丝像是受到冲击般,身体往后一退。
  「你在说什么,凯特。我没有憎恨你的理由吧。」
  「不,你有!因为我是妈妈——是阿姨妹妹的小孩!」
  凯特说道。暗自否认至今的想法,如今全从嘴巴里倾泻而出。
  「妈妈和阿姨不同,她是自由自在的活着的。尽管贫困,却始终抱持着爱,妈妈过得很幸福。那是阿姨做不到的生存方式呀!正因为对此感到羡慕和不甘心,所以才不让身为女儿的我随心所欲!是这样没错吧!」
  「——凯特,不是的,你误会了。我对你有责任——」
  「责任、责任!是啊,阿姨,你总是为了责任而活,那不是因为爱啊!对过世的姨丈也是一样,也不是因为爱才在一起的吧!」
  葛丽丝的脸庞顿时血色尽失。
  她伸出手,想要碰触凯特的肩膀,然而凯特挥开了她的手,葛丽丝亦被她激动的反应吓到了。
  凯特和葛丽丝就站在走廊中央,互相注视着对方。
  「——雷利先生来了。」
  马车的声音传来,前来告知访客上门的史都华,看见两人的模样不禁站住脚步。
  「我没有办法变得像阿姨那样。」
  凯特斩钉截铁地说道,然后提起裙身迈出步伐。
  前些日子才刚向自己告白的雷利,应该已经等在玄关了。

  「欢迎光临——」
  工作告一段落,正巧来到店面里的克莉丝,见到从门口进来的两名客人不禁感到困惑,而在后头的潘蜜拉也是一样的反应。
  一位是穿着白色配褐色礼服的美丽凯特,而另一位则是个身材高挑的男子。一头明亮金发和淡灰色瞳孔让人印象深刻。
  「这位是雷利·柯尔,克莉丝。那天我有跟你说过吧?」
  「是的——今天过来有什么事吗?关于礼服的事情,您已经听葛丽丝夫人说了吗?」
  「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克莉丝,礼服已经做好了吗?如果好了的话,我想要带回家。」
  凯特的双眼红肿,或许是在马车中哭过。
  「礼服再过不久就会做好了,可是葛丽丝夫人已经取消订单了,所以,要交给您的话可能——」
  「是因为付的钱不够?」
  「不是的,呃——」
  克莉丝望向潘蜜拉。毕竟费用已经全额付了,她们并没有任何损失。如果对方能穿上礼服,她们反而更是高兴,但究竟该不该交给凯特呢?
  「本次的订单是从葛丽丝夫人那里接受委托的。」
  潘蜜拉以公式化的口吻说道。
  「由于葛丽丝夫人说不需要礼服,所以我们这边也就接受了。虽然我们曾经提过会将完成的礼服送过去,不穿也没有关系,不过葛丽丝夫人对于这项提议同样也是拒绝了。原以为下了订单却又来取消,然后想一想又来说希望将礼服带回,说法常常这样变来变去,我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要穿的人是我啊!不管阿姨怎么说,我也是有权利的。」
  「可是,毕竟费用是从葛丽丝夫人那儿支付的,而且葛丽丝夫人反而是不想要礼服的样子……」
  「你的意思是不把礼服给我啰?」
  凯特的态度相当决绝。
  看来,取消订单是葛丽丝的独断独行啊。
  克莉丝开始弄不清楚状况了,难道葛丽丝和凯特其实处得不好吗?虽然两人长得不像,可是她一直以为这两人以阿姨和侄女的身份相互信赖着的。
  「总而言之,就是需要葛丽丝女士的许可是吗?」
  站在凯特身后的青年——雷利开口说道。
  克莉丝望向他。
  这名容貌精致姣好的青年一开口,感觉比沉默时还要年幼。记得葛丽丝好像曾失神地凝视着他拍抚凯特肩膀的背影。
  「是的,很抱歉,是否能够请您与葛丽丝夫人先谈谈呢?即便没办法交给您,我们也打算将礼服完成,如果凯特小姐能穿上礼服的话,我当然是最为乐见的。」
  克莉丝有些迟疑地说着。
  「就算礼服做好了,而我却不能穿的话,那也没有办法……」
  凯特的眼瞳又再次泛起泪光。雷利小心翼翼地拿出了手帕,按上凯特的眼睛。
  「凯特,如果克莉丝汀小姐这么说的话,我们也可以试着去说服葛丽丝女士不是吗?」
  「行不通的,阿姨是很严格死板的人,一旦她做了决定就不会改变心意的。就连我们的事情也是,好像总是在某处监视着一样。」
  「听你这么一说,记得我们在庭院的时候,我曾经发现葛丽丝女士从一扇高耸而细长的窗户偷看着我们。葛丽丝女士真的是担心你担心得不得了啊……」
  「她是把我当成她的所有物。」
  凯特以虚弱的声音说着,然后挽上雷利的手。雷利则自然地将手覆盖在她的手上。
  「既然这样的话,就由我来说说看吧。反正你去说的话,葛丽丝女士也不想听,而且她对我还满亲切的。好不容易做了礼服却不能穿的话,不是很令人悲伤吗?」
  「说的也是。拜托你了,雷利……」
  潘蜜拉这时忽然间望向克莉丝。
  虽然是在这种情况下,然而克莉丝却不由得想微笑。尽管凯特曾说雷利只是朋友而已,但如今看来似乎稍稍往恋爱方面发展了。



  3
  「哎呀,是雷利,你可来了呢。我想凯特马上就会回来了。你要等一等吗?」
  「好的。」
  雷利不好意思似地点点头。
  还真是难得呢。葛丽丝心想,幸好凯特正好外出买东西。她吩咐侍女端来最上等的茶,然后在雷利的身边坐下。
  肩膀似乎变得宽阔了呢,结着白色领结的衬衫,使得金发更加耀眼了。
  这也是当然的,毕竟已经十九岁了嘛。
  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自己所邂逅的那个人的岁数了。再也回不去的那个时候,他总像这样与葛丽丝肩并着肩,偶尔望着葛丽丝,而每当视线相交时总会微微的一笑。
  「葛丽丝女士,我有话想跟您说。」
  雷利连葛丽丝的眼睛都没有看,反而像是想离开葛丽丝身旁似的迅速坐在接待室的长椅上,交叠起一双长腿,还没等到茶端上来就先开口。
  「有话……?难道是凯特不在才能说的事情?」
  「嗯……是的。」
  葛丽丝的胸口怦然而期待。
  伸手拿起侍女送上来的红茶,并堆起了微笑望向雷利。
  雷利则移开了目光。
  「是关于礼服的事情……」
  「礼服……?」
  「就是『蔷薇色』的礼服。我听说订单已经被取消了,可是……这样凯特太可怜了,是不是可以请您再重新考虑呢?」
  葛丽丝注视着雷利,感觉那一头金发颜色迅速褪去了。
  「凯特拜托你这么说的……?」
  「不是的,是我自己这么认为的。因为克莉丝汀小姐说会完成礼服,所以如果葛丽丝女士您可以能告诉她们要收下礼服的话,我想应该可以马上送过来的。」
  「嗯……」
  由于葛丽丝什么都没有回答,雷利等不及似的又迅速开口道:
  「或许这件事由我来说有点莫名其妙,但是我在想,葛丽丝女士您是否对凯特有些误解呢?凯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想是不是多尊重她的想法会比较好呢——如果她好好的打扮,就会更……呃——」
  「你是想说,会更有女性的魅力吧?」
  「……嗯,是的。」
  让葛丽丝帮忙接了话,雷利于是笑了。好棒,如此天真无邪的笑容!
  「……你喜欢凯特吧?」
  葛丽丝拿起红茶,顿时话锋一转。
  「呃……算是吧……」
  「你不需要隐瞒,毕竟这是很好的事情嘛……礼服的事情也不需要担心,因为我不会对凯特做不好的决定。」
  「真的吗!」
  雷利的表情顿时安心似地散发出光芒,这时他才伸手拿起了红茶。

  葛丽丝一离开接待室,不知在何时回到家里,并一直等着两人谈话结束的凯特,随即从隔壁房间飞奔而出。等葛丽丝走远了之后,便叫住雷利。
  「怎么样?雷利。」
  「没问题的,葛丽丝女士说她不会对你做出不好的决定。葛丽丝女士并不是一个严厉死板的人喔。」
  「如果我可以穿上『蔷薇色』的礼服,什么都好啦。」
  像是要躲开两人的声音似地,葛丽丝爬上了阶梯。
  他们两个现在要去庭院吧?不吩咐侍女准备些点心拿到庭院去可不行呢,比起让他们去外面,这样还比较好呢。
  葛丽丝伸手打开更衣室的门。
  「——夫人,是否要为雷利先生准备些点心到庭院里去?」
  后面传来询问的声音,葛丽丝转过身,看见史都华向自己行了个礼。
  「说的也是——麻烦了。」
  「准备三人份好吗?」
  「你在说什么呀,史都华。」
  葛丽丝无力地笑笑,走进更衣室里。

  「欢迎光临……啊……」
  看见走进店里的葛丽丝,克莉丝发出小声的惊呼。
  葛丽丝与上次来到店里时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是毫无一丝紊乱的黑发,以及一身的黑衣,表情充满自信而冷静。潘蜜拉站起来,迅速前去泡茶。
  「您这次来是为了凯特小姐的礼服吗?」
  在茶端上来之前,克莉丝就先开口切入话题,因为她认为大概是凯特已经成功说服葛丽丝了。礼服已经仔细缝制完成,只剩下交给对方了。
  但是,葛丽丝却摇了摇头。
  「不,我今天来是想要委托我自己的礼服。」
  「……咦?」
  正将茶摆至桌面的潘蜜拉,不由得望向葛丽丝的脸。
  「我想要下新的订单,希望能用我上次看到的粉红色布料,帮我缝制一件让我看来更加美丽的礼服。」
  葛丽丝回望着克莉丝。总觉得……她的唇边似乎浮现着一抹微笑。
  「……我想这没有办法。」
  克莉丝如此说道,而葛丽丝的脸庞顿时讶异地抽动了一下。
  「应该可以吧。你不是说过,如果布料——是穿的人喜欢的颜色,就可以考虑吗?而我,就是喜欢这种颜色。」
  「——我想……葛丽丝夫人是不是会比较适合其他颜色呢?」
  「适合啊——以前还满适合的。」
  「……我拿布料样本过来给您。」
  「不用!」
  葛丽丝喊道,为了拿出样本而正准备去到收银台处的潘蜜拉,顿时停下了脚步。
  「我穿那个颜色就好了,因为我也想……穿恋之礼服。」
  「『蔷薇色』的礼服并不是恋之礼服。」
  「我知道!可是,你是骗人的吧,因为凯特和雷利不也坠入爱河了呀!」
  克莉丝望着葛丽丝。
  脑中回想起葛丽丝凝视着雷利背影的眼神。
  ……难道……
  「虽然这是你不明白的事情。不管是你,还是那孩子也好,就连玛莉,通通都不明白的。」
  「玛莉?」
  「……就是凯特的母亲。这些事情就先别管了,可以替我缝制礼服吗?还是不行?」
  「如果您愿意交由我们决定颜色和样式的话。」
  「这是怎么样的一间裁缝屋啊。」
  葛丽丝苦闷似地说着。
  「这是……什么裁缝屋啊,明明就可以替凯特缝制恋之礼服,却没有办法替我缝制。」
  「不是的,葛丽丝夫人。我只是觉得为了葛丽丝夫人好,我得负起责任——」
  「责任、责任!是啊,我有的就只有责任而已呀,而我被容许做的事情,就只有看着人们实现自己的爱情而已。」
  「——葛丽丝夫人——」
  葛丽丝如宣泄出满溢情绪般的激烈言词,然后咬着唇瓣。不一会儿便低下头,大大地叹出一口气。
  潘蜜拉悄悄地将装了水的玻璃杯放至桌面。
  「……抱歉……我并不是特地来讲这些话的。」
  葛丽丝双手捧起了玻璃杯,并喝下了水。
  当她缓缓地抬起头后,脸上已经恢复往日的理智表情。
  「——是否可以给我凯特的礼服呢?如果还来得及的话……正如凯特所说的,我的确是在羡慕。无论表面如何武装,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丑陋的内心。」
  「请您稍等,我现在就去拿过来。」
  那如黑曜石般的眼瞳,以及从额头到下颚那冷然而平整的线条,眼前是多么美丽的一位女性啊。
  「——葛丽丝夫人很适合紫色。」
  克莉丝以沉静的声音说道。
  「是的,需要悠缓冗长的时间伸展藤蔓,属于温柔的铁线莲之色。」
  因为,克莉丝在那里看见了绵久亙存的恋爱之色。

  凯特一爬上楼梯,就见到更衣室的门打开着。
  凯特觉得奇怪,于是往房间里头偷觑。这个房间不仅狭窄,离寝室距离也颇远。因为同样的房间有好几间,所以她一直以为这里变成是放置老旧礼服的收纳处。
  她看见史都华人在房间深处,周围分别杂乱堆放着老旧的礼服和化妆品,而礼服的颜色,则是惹人怜爱的粉红色。
  「史都华,你在做什么?」
  「夫人告诉我,这间房间将不再使用了。」
  史都华动作熟练地将窗户抹上油。明明说不使用了,却为什么还要擦上油呢?凯特一边奇怪地想着,一边望向桌面,并伸手拿起立在桌上的照片。

  

  「这个是——姨丈吗……?」
  那是一帧深褐色照片。
  想来是一对恋人吧,照片上映着两个人的身影。她对这名少女的模样有印象,相当年轻——应该或许就是十几岁时的葛丽丝吧。
  葛丽丝好美,表情散发着比现在还要柔美、温和的气息。
  而在她身旁有一名青年,隐约有种与雷利相似的感觉。
  「——这位并不是老爷,是夫人结婚前……凯特小姐尚未出生前的事情,是与夫人来往亲密的人。」
  凯特目不转晴地望着照片。
  这张只有两个人的照片,取下了那如定格般的时光;就算是凯特也能明白,这是一对打从心底相爱、信赖着彼此的男女。
  「他们没有……结婚吗?」
  「因为遭到夫人的父亲反对。」
  凯特想不出该说什么才好。
  甚至对于葛丽丝曾经年轻过这件事,她也无法想象。
  在与姨丈——她的先生结婚之前,居然也经历过少女的恋爱;居然曾经有过笑得如此幸福,并拍下了照片的过往。
  「——如果私奔就好了……」
  「两姐妹之中,总得有一个人继承家业才行,而因为玛莉小姐已经先离开家了……」
  史都华淡淡地说道。
  凯特这时想到了,葛丽丝与母亲是家中仅有的一对姐妹。
  不可能两个人都私奔离家的。
  葛丽丝是很温柔体贴的人喔——母亲的话语在脑海里复甦。请信赖葛丽丝,支持妈妈结婚的人也是葛丽丝喔……
  凯特望向史都华,然后又再次将视线转向恋爱中的葛丽丝。
  阿姨也曾经有过深爱的人。其实正是因为有阿姨,妈妈才能够活在爱里。
  (阿姨,你总是为了责任而活,那不是因为爱啊!)
  我——我对阿姨……说了什么……
  「我……」
  凯特就这么望向立着的照片,呆杵在原地。史都华回过身,看着凯特。
  「夫人她目前在房间里喔,凯特小姐。」
  凯特回过神后扬起脸,现在还来得及。
  凯特带着照片,并任由裙摆翻扬地冲出门外。
  她要去向阿姨道歉,然后——她想要听葛丽丝说说关于恋爱的事情。

  「多么地美丽啊,凯特。」
  凯特身穿着炭灰色底布缀以深杏橘镶边的礼服。
  她从没有见过穿起来如此轻盈、舒适,而且又高雅的礼服。将头发盘起来的话,就会散发出成熟的韵味,而若将头发放下披垂,又会宛若少女一般,礼服唯独在腰际部分结上一个大蝴蝶结,没有其他多余的装饰而活动相当方便,这点让凯特很是喜欢。
  雷利的眼神里浮起了赞赏之色,接着进到玄关里的柯尔夫妇也惊讶地张大了双眼,柯尔夫人入神地望着凯特的身姿,不由自主地赞叹出声。她自然地伸出了手,并用那肥厚的手环住凯特的腰。
  「非常地漂亮呢,凯特。葛丽丝她人在哪里?」
  「我想应该马上就下来了喔。」
  就在凯特回答的那时候,一道影子从楼梯上落了下来。
  是葛丽丝。
  「欢迎欢迎。」
  凯特、柯尔夫妇以及雷利——在现场的所有人们,全被葛丽丝吸走了注意力。
  葛丽丝穿着一身紫色的礼服。
  从肩膀到胸前,然后往腰间落下的布料,是清丽而沉稳的铁线莲之色。带着衣服摩擦的沙沙声响,行步优雅滑动,紫色尖头鞋里的纤细后脚跟,一步步踩上红色地毯。
  至今不曾尝试过的高领拉开深长的线条,将白皙而纤细的颈项,以及高雅的脸庞轮廓衬托得更加分明。
  柯尔先生甚至嘴巴张得开开的,连被夫人瞪视都没察觉。
  这时,一阵喀啦喀啦的声音响起。
  凯特望向走廊,原来是史都华不小心失手打翻了托盘。
  「非、非常抱歉。」
  史都华捡拾着散落一地的东西,可以看见他的耳朵和颈后微微地泛红。葛丽丝一脸意外地看着史都华。
  凯特一把揽住葛丽丝的颈项。
  「阿姨,我真是吓了一跳呢。对不起,实在没想到阿姨居然这么地美丽!」
  「谢谢你,凯特。」
  葛丽丝微笑回答。她缓缓地转过头,望向雷利。
  「欢迎,雷利。」
  雷利和父亲露出同样的表情。
  「那么阿姨,我和雷利一起去庭院了喔。」
  凯特如同往常催促着雷利离去,不待柯尔夫妇前去接待室,就离开玄关准备去到庭院。
  「雷利,你在做什么?」
  雷利回过神,这才终于将视线从葛丽丝身上拉回来。他怎么好像看得有些失神了。
  「哦,好的,凯特!我马上就过去。」
  「好好地去玩吧,你们两个。」
  葛丽丝朝凯特送出的声音,听起来怎么好像也跟往常有点不同。
  凯特站在平时常去的庭院,等着动作比平常还要慢的雷利,太阳仍尚未落下,两人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玩耍。
  忽然间有股感觉涌上,凯特转过了头。她望向古老庭院里的老旧房间,那更衣室的高窗正缓缓地关上。


  

  名为希望的猫咪

  如果哪一天可以拥抱爱了,
  请为我取个名字吧,
  一个叫做「希望」的名字。

  *  *

  一打开老旧公寓的门,一只肥胖的猫咪惊吓地直起身子望向这边。
  「韦修,过来。」
  凡妮穿着天蓝色的礼服并屈膝,在玄关前展开双手。
  猫咪看起来似乎是有些犹豫应该要逃走,还是再多睡一会儿,不过在发现叫自己的是原本的主人之后,这才慢吞吞地走向玄关。
  猫咪稍微有些拖着后脚,没有办法快速地奔跑。
  凡妮将韦修一把抱起,褐色毛上有着如黑色墨水被打翻般的点点斑纹,虽然是再怎么客气也说不上漂亮的猫,然而唯独那光泽的毛色,或许还比凡妮的淡金色发丝更为好看。
  「你变重了吧?最近又胖了喔。」
  韦修的新饲主肯尼斯在凡妮进屋前,赶忙将长椅上堆积的报纸收好。似乎是才刚结束一整天的工作,黑发微微渗着汗珠,身上的西装大衣也是破破旧旧的。
  这里是肯尼斯的住宅兼伦敦事务所。
  肯尼斯身为一名事务律师,在伦敦郊外的小城镇——丽浮山庄,拥有一间大型的事务所。
  基本上,他是『罗德里克&史东纳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以阶级来区分,本应该算是在中产阶级的中心,然而像现在这样的情况,他与一般多数的劳动者并没有什么两样。他的个性不擅于命令别人,而且对于自己有兴趣的工作,若是不自己去做的话就觉得不满意。
  「我也来帮忙吧。」
  「不好意思,最近又接了奇怪的工作。」
  凡妮面露苦笑。
  肯尼斯他啊,每次总说着同样的话。
  「原来如此,看来很有趣的样子呢。」
  「太过有趣了,都没有时间出游呢。呃,虽然想要泡杯茶来——不过思齐妮应该是有帮忙准备好在哪里才对。」
  「还是我叫诺拉来比较好呢?」
  诺拉是跟在凡妮身旁的侍女,也是在伊修丹顿男爵家中,少数几个愿意站在肯尼斯这边替他加油的人,也曾来过这间房屋内。
  相当在意名声的双亲——尤其是身为父亲的伊修丹顿男爵,每次当她来与肯尼斯见面时,就像无端怀疑什么似地,一定要诺拉与她同行;而现在,诺拉人应该就在外头餐厅吃些小点心吧。
  「……不用了,不要叫她来我会比较高兴。」
  因为肯尼斯这么回答,凡妮便点点头,并确认着钟点女佣所准备的热茶温度。
  她已经相当习惯这些了,然而就连自己也为此感到不可思议。在与肯尼斯成为恋人之前,她根本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替人整理房间,或是帮忙准备茶水等等的事情。
  正在泡茶的凡妮,脸上突然笼上一层阴霾。
  「凡妮,你的手停住了喔。」
  肯尼斯走上前,从凡妮的手中接过茶杯,凡妮这才回过神。
  「啊……对不起。」
  「怎么了吗?」
  肯尼斯问道。
  肯尼斯外表看来是个身材中等的男子,就像个一派乐天的英国人,但其实个性意外地犀利。
  「没什么,只是心里突然莫名地感到抱歉而已。」
  「是在后悔和我在一起的事情?」
  「才不是呢。」
  凡妮朝肯尼斯微笑道。肯尼斯则回以含糊的笑容。
  无论两人羁绊再怎样深厚强烈,在凡妮的父亲,也就是伊修丹顿男爵始终不予承认的情况下,两人终究不是缔结婚约的未婚夫妻。男爵看在过去肯尼斯以性命守护凡妮和男爵名誉的份上,只不过是没有在表面上反对两人交往而已。
  伊修丹顿男爵家并不富裕,不过也是拥有位在伦敦高级地带宅邸的贵族,而且凡妮还是家里的独生女。比起没有财产的事务律师,其实更希望能让女儿嫁给真正拥有家世和财产的大户人家儿子。
  他的想法打从一开始就很明确,而当时的凡妮,也的确差一点就要嫁给与父亲年纪相当的企业家——巴鲁特先生了。
  那件事情突然开始筹备之时,凡妮也从没有过要违背双亲的意思,只当作是无可抵抗的事情而放弃了。
  然而最终婚事会告吹,是因为肯尼斯调查了巴鲁特,抖出他过去的犯罪事迹和已婚的身份。虽然肯尼斯看来一副爱玩的模样,其实他的正义感强烈,对于有疑问的地方绝不会妥协。
  凡妮现在偶尔也会想起巴鲁特,以及他的妻子艾琳的事情。
  尽管我并不知情,然而巴鲁特和其妻子艾琳仍是受伤了。
  既然这么讨厌巴鲁特的话,当初其实不要缔结婚约就好了呀。为了巴鲁特而藏身退让的艾琳,会憎恨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要是没有肯尼斯的话,我根本不会察觉,只会一直哭哭啼啼而已吧……
  喵~~韦修用头磨蹭着肯尼斯的脚撒娇着。
  肯尼斯用鞋尖弄倒韦修,然而韦修别说是厌恶了,还一副愉快似地模样任由肥胖的肚子被逗弄。肯尼斯见状,不禁苦笑。
  「脚是已经恢复了,不过因为它实在是太没警戒心,所以没办法随便送去给任何人养。」
  「韦修其实是很胆小的,它那样是因为信赖你。」
  「变成现在这样,我也没打算送去给别人了。」
  凡妮和肯尼斯相视微笑。
  让凡妮和肯尼斯顿时拉近距离的契机,就在韦修身上。
  当凡妮因为未婚夫的事情而烦恼不已时,就发生了她所偷偷饲养的流浪猫韦修遭到枪击的事件。凡妮想不到其他可以信任的人,便抱着满身是血的韦修跑到只见过一次面的肯尼斯那里。
  枪击韦修的人,就是艾琳——巴鲁特的妻子。她将对凡妮的憎恨,发泄在猫咪身上。然后,就因为这起事件,让肯尼斯怀疑起巴鲁特是不是有重婚的可能。
  至今一想起那时候的事情,凡妮还是会感到相当难为情。虽然说是太过惊慌失措才有这样的行动,不过她终究是只着一身便装,就突然将肮脏的流浪野猫带到了正式严肃的律师事务所。不晓得在那之后,秘书向肯尼斯说了什么呢。
  然而以结果来说,这样做是正确的。因为当时肯尼斯所给予信赖感以及温柔体贴,从此改变了凡妮。
  一直到前一阵子,母亲都还在提近来屡屡上门拜访的富有男士。母亲温和地告诉凡妮,纵然肯尼斯是很好的人,但可能不太适合交往。而凡妮则是一副眼泪汪汪的模样,并且不停地摇着头。
  凡妮不像肯尼斯那般具行动力,她可以做的,就只有诚实对待肯尼斯而已。
  「凡妮……」
  肯尼斯从后方紧紧抱住凡妮。凡妮亦依偎在他的怀里,两人轻轻地亲吻了彼此。
  「……真希望早点结婚呀。」
  肯尼斯自言自语似地说道,凡妮低下了头。
  凡妮的心意相当坚定,然而让双亲难过的事情,她果然还是做不出来。
  「我知道,我会努力工作让伊修丹顿男爵可以认同我的。」
  「不要勉强自己,我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很幸福了。」
  「就算是在这么混乱的房间?」
  「打扫也是很开心的事情呀。」
  「如果我跟夏俐的阶级能对调就好了……」
  凡妮听了有些吃惊。
  肯尼斯口中的夏俐是他的朋友,亦即哈克尼尔公爵家的长男——夏洛克。年纪比肯尼斯小三岁,不仅拥有吸引众人目光的美貌,再加上是个充满自信的有能之人,是个贵族中的贵族,甚至教人不敢相信他与平易近人的肯尼斯是朋友。
  如果肯尼斯的阶层与夏洛克相同的话,伊修丹顿男爵现在肯定是已经在努力促成婚事了。
  但是,她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肯尼斯居然会拿自己与夏洛克相比较。
  「我希望你能维持现在这样的你就好了。」
  「问题就出在于我和夏俐都一样,我想夏俐也是吧,始终进展得不太顺利呀。」
  肯尼斯叹出近似苦笑的叹息。
  「可是,一直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能做的事情就得去做才行,不然的话……」
  听着肯尼斯状似不经心的话语,凡妮顿时感到胸口一阵刺痛。
  ——一直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当然,她始终以来都是这么认为的。

  叽——地,『蔷薇色』的门打了开来。
  「欢迎光临——啊?」
  坐在店内长椅上缝纫的克莉丝,闻声抬起头。
  克莉丝身兼店主人及裁缝师,『蔷薇色』裁缝屋的礼服,全部都是由克莉丝一个人独力缝制完成的。
  与往常一样,她一身深蓝色工作服与两束发辫的装扮,在没有客人的午后于店内刺绣着,这是她私密而沉静的独处时光。
  走进店里的,是身罩水蓝色披风的男爵千金,以及她的侍女。
  「凡妮小姐?好久不见了呀,看起来好像不太一样了,诺拉也是!」
  在收银台里面的潘蜜拉,带着笑意扬声招呼。潘蜜拉是裁缝屋里的贩售店员,总会穿着最新做好的礼服,以俐落的姿态迎接客人。
  「午安。」
  千金小姐——凡妮规矩有礼地望着潘蜜拉和克莉丝说道。
  克莉丝的脸上不由得漾开了微笑。
  凡妮是以前来委托缝制礼服的客人。
  第一次造访这间店时的凡妮,诉说着自己希望能在走入非己所愿的婚姻前,就算只有一次也好,希望能够谈一场恋爱;然而如今的她看来,已经毫无当时忧伤的神色了。剪齐的刘海下那褐色眼瞳,温柔而澄澈,白皙的皮肤上,脸颊与唇瓣微微晕染上些许色彩。她纤细的身材,宛若浑身绽放出温暖的光芒一般。
  「午安,凡妮小姐。您今天是刚好来到附近吗?」
  克莉丝一边收拾着缝纫用具一边问道。
  也有许多客人即便在拿到礼服之后,仍是回到店里头来拜访。即便没有要下订单,看着客人们穿上礼服的模样,或是听听客人们诉说恋爱的经过,亦是教人相当愉快的一件事,因此她们在这个时候都会端出茶点款待客人。为此,潘蜜拉总会勤快地不停做些饼干点心。
  凡妮的恋人肯尼斯所开设的事务所,记得的确就是在这附近。
  肯尼斯与克莉丝也曾经见过好几次面,一开始还觉得对方太过开朗热切而难以应对,但是当谈过话之后,便可以明白对方有着诚实的人格,而夏洛克亦信赖着他。
  尽管中间几经波折,但想必两人的感情必定顺利发展着吧。
  「不是的,我今天来是有事情想拜托你,那个……我希望请你缝制礼服。」
  一边将凡妮的帽子挂上帽架,一边开口说着话的人是侍女诺拉。她说话的腔调还微微带着口音。
  诺拉是个身材壮硕,且长相算不上精致的侍女,然而大概是发型改变了吧,就连她看起来都比以前还要高雅漂亮。
  「谢谢您。请坐,凡妮小姐。」
  克莉丝示意着单人座椅。
  潘蜜拉从收银台往厨房那里走去,并且顺势告诉诺拉说:
  「我去泡茶喔,诺拉你要不要就坐这边?有很多新的杂志可以看喔。」
  「可以吗?潘蜜拉小姐?」
  「叫我潘蜜拉就好了。两位稍等一下喔。」
  对了,克莉丝记得潘蜜拉和诺拉相处得还满好的。诺拉一边担心地望着凡妮,一边在收银台的椅子上坐下。
  「那么,请问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事要穿的礼服?」
  克莉丝直接问道,同时心里一边期待着可以听到她和肯尼斯婚事确定的好消息。如果是为了现在的凡妮,再怎么样都似乎能够缝制出美丽的礼服。
  然而,却没想到凡妮忽然间眼神一沉。
  「嗯,是相当重要的事情。我想,无论如何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并不是为了在与肯尼斯先生见面时所要穿的礼服吗?」
  克莉丝一问,凡妮便低下了头。
  克莉丝讶异地望着凡妮。一直以为她在与肯尼斯相恋之后,一定是相当幸福了,没想到还有其他烦恼的事情吗?
  「请用。」
  潘蜜拉推着餐车,将茶和蛋糕摆在凡妮及克莉丝面前。然而,看着两个人的表情,她顿时收起了表情,迅速地回到收银台内。
  「那个……我……」
  凡妮下定决心似地开了口,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外头传来了引擎声响。
  克莉丝如惊弓之鸟般缩起了身体。
  引擎声——
  在这一带,就只有一个人会开车过来。
  就是哈克尼尔家的长男——夏洛克。
  夏洛克来了!
  凡妮当然也注意到了那声音,她顿时打住话语望向克莉丝,就在这个时候门打开了。
  「呃,我刚好来这附近,所以——」
  「夏洛克先生。」
  凡妮吓一跳似地站了起来。
  克莉丝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整张脸倏地胀红。
  他的确是说过还会再来店里,但没想到会这么快,更不要说正是社交季活动正频繁的现在了。
  夏洛克似乎马上就察觉到,在克莉丝面前的人是凡妮·伊修丹顿。他那贵族般姣好的榛木色眼瞳,微微地眯细。他姿态端正地缓缓拿下帽子。
  微长的黑发凌乱地显露而出,高挑的身材相当适合身上的西装大衣。他从容、礼貌而沉稳地一一望向克莉丝及凡妮。
  「抱歉,你正在工作吧。凡妮小姐,好久不见。上一次曾在欣赏歌剧时见过面,不晓得您是否还记得?」
  「记、记得,呃——当时,什么忙都帮不上——母亲非常地感激。下次请务必光临寒舍。」
  「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过去。今天是来订制礼服吗?对了,这么说来舞会也快要开始了。」
  「是的。」
  夏洛克的表情忽然变得柔和。
  「虽然曾经发生过那样的事情教人担心,不过看来是已经平静下来了呢,凡妮小姐。虽然在母亲面前没有办法说这些事情,不过常常从肯尼斯那边得知情况,真是令人羡慕的事情呀!」
  明明也不是对着自己说,但克莉丝却感到阵阵揪痛。凡妮的脸庞则微微地泛起了红晕。
  「我偶尔也会从肯尼斯先生那里听说夏洛克先生的事情,我感到很荣幸。」
  「这样啊——那家伙一定又多嘴说了什么。」
  说到最后像自言自语般地喃喃念着,夏洛克望向克莉丝,眼神中似乎透露着想说些什么。克莉丝与夏洛克眼神交会,开始不晓得自己究竟该怎么办才好了。
  「我去端茶过来,要不要稍等一下呢?」
  「——不了——」
  听了潘蜜拉说的话,夏洛克露出一副短暂思考一会儿的模样。潘蜜拉身旁的诺拉则半张着口,目不转睛地看着夏洛克。
  夏洛克扬起了头,瞄了一眼克莉丝。
  夏洛克……克莉丝忍住了就要从喉咙迸出的话语。不要走、不要走……
  「我在的话会打扰属于女性间的谈话吧。是不是,克莉丝?」
  「是的……」
  克莉丝回答道。就是因为这样没错,凡妮绝不会于夏洛克在的当场说出真心话的,而且闯入这个空间的人是夏洛克。
  「所以我不要在这里比较好吗——?」
  「……是的。」
  克莉丝悄声地回答。为什么要问我这种事呢?她不禁有些埋怨故意将这话说出口的夏洛克。
  「——那么,我就先避开吧。虽然没能喝到茶很可惜,不过毕竟『蔷薇色』是以客人为优先的,这点我明白。」
  「不好意思,如果是因为我——」
  「没关系的,凡妮小姐。」
  潘蜜拉尽管温柔,却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凡妮的声音。
  「抱歉了,夏洛克。请下次再过来吧。」
  「——嗯。」
  夏洛克走出了门外。
  讶异似地望着门口的凡妮,在听到引擎声远去之后才回过神来,并拿起膝上的红茶喝着。而克莉丝也是一样。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
  克莉丝呼吸了一口气,转向凡妮。
  「那么,您需要的是什么样的礼服呢?凡妮小姐。」

  「所以才对我说希望继续维持现在的模样……嘴巴上是这么说的啦……」
  夏洛克随口应和着肯尼斯的话,然后从侍者那里接过第二杯威士忌。
  两人现在所在的位置,就在丽浮山庄的夜间俱乐部『普里阿摩斯』,那处唯独会员才能进入的楼层。在距离稍远的位置,有四位绅士正围着桌子玩牌。
  「凡妮小姐她能这么说的话,不就已经够了吗?如果没有意思要私奔的话,总而言之,就只能花些时间去说服男爵。」
  夏洛克一边在舌尖品尝着威士忌的最初那一口,一边这么说道。
  他会与寄宿学校时的友人肯尼斯再见到面,就是在这间店里。这一间俱乐部尽管为会员制,但并不是那么严格制式,也有部分的楼层可以让女性轻松地待在其中。比起伦敦那些传统的俱乐部,夏洛克更喜欢这里的气氛。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凡妮很单纯的。男爵似乎打算回复答应所有的邀请函。毕竟这世间有许多想要爵位的资产家。」
  「更何况凡妮小姐年轻又美丽,气质也十分高雅。」
  夏洛克自然地说出口,肯尼斯则瞪视着夏洛克。
  「你也这么认为吗?」
  「是你总是这么说的吧。」
  「……我真是担心啊……」
  肯尼斯抱头苦恼,而夏洛克则无奈地耸了耸肩。
  凡妮在『蔷薇色』那里,光听到肯尼斯的名字就脸红了。那眼神里的光彩模样,与在宴会上和其他男性谈话时的样子截然不同。尽管一开始她给人的印象是逆来顺受、容易被牵着走的女性,不过想来凡妮也是很死心眼的类型啊。
  一想起『蔷薇色』的事情,脑中便浮现出克莉丝的话语。
  (我不要在这里比较好吗?)
  (是的。)
  其实他早就明白答案会是什么,这是当然的。
  他倒也不是希望听到她说不要走。
  就算她这么说了,自己也不可能打扰克莉丝工作。
  也就是说,根本就没有必要那样询问的……
  沉浸在轻微的后悔中并喝下几口酒之后,开始对身旁做无谓担心的肯尼斯感到烦躁。
  两人阶级身份不同,这应该是打从一开始就明白的事情才对。甚至都已经引发决斗还获胜了,他究竟在说什么呀?
  阶级身份不同吗……
  肯尼斯的玻璃杯再次靠近嘴边。他与夏洛克的酒量和喜好相同,这是他能够在俱乐部和夏洛克久聊的原因之一。
  「总觉得最近,凡妮脸上始终带着不开心的表情……」
  「毕竟一直违背双亲的意思也是很辛苦的吧。」
  「或许是这样没错……不过,我觉得好像不只是因为那样。就算我问她怎么了,她也都回答我没什么,我在想,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你是笨蛋啊?凡妮小姐会隐瞒你什么?」
  「我不知道……虽然我觉得她并不是讨厌我啦,不过大概是只有贵族才知道的问题,如果是你,你会了解吗?」
  「再怎么身为贵族,我也不可能知道凡妮小姐的心情吧。」
  夏洛克傻眼地替肯尼斯的洒杯倒酒。
  「没问题的,因为前阵子凡妮小姐还到『蔷薇色』打算要订制礼服,一定是为了你的呀。」
  「——『蔷薇色』?」
  肯尼斯抬起头望向夏洛克。
  「那是怎么回事?我没有听说喔。」
  「……应该是秘密进行的吧?因为接着就要举行舞会了。那是一个很大的盛会,你也有受到邀请吧?」
  「——什么时候?我并没有收到。」
  夏洛克拨起刘海,实在是自找麻烦。
  「真是说了不该说的话,我并没有看见她订制了礼服,只是看见她去到『蔷薇色』而已。应该是来找过你之后,就去到那边的吧。」
  「我们最近并没有在丽浮山庄见面,也没有听说她有来。」
  「……是你忘记了吗?」
  愈说就愈是破绽百出。糟糕……夏洛克边如此想着边看着肯尼斯。
  他感觉凡妮确实是变美了没错。自从开始与『蔷薇色』接触之后,不晓得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对礼服的品味也愈来愈好,判若两人般地成为了吸引众人目光的女孩。
  光是从认识以来,就与资产家未婚夫有所牵扯,所以也不是不了解他会担心的心情。在肯尼斯努力为工作付出所有精神的这段时间,凡妮也很有可能认识条件不错的男性。
  再加上『蔷薇色』所缝制的可是恋之礼服啊,要是对肯尼斯隐瞒这件事的话——
  「如果在意的话去调查不就好了,这种工作你很拿手的吧。」
  夏洛克说道。肯尼斯带着苦闷凝重的表情,喝下了威士忌。
  「……你不懂。」
  「不懂什么?」
  「一个拥有可爱恋人的男人其辛苦之处。」
  「要炫耀的话就给我去别的地方,肯尼斯。」
  结果是要讲这个啊,夏洛克于是忍不住说出了真心话。

  夏洛克坐在车上眯起了单边眼睛,确认着『蔷薇色』四周围有没有马车。
  尽管没有马车,不代表就一定没有客人在,但既然好不容易都来了(当然是因为在车站办事情,然后顺便过来的),要是只打个招呼就走,总觉得有些不尽兴。
  ……不晓得克莉丝怎么样了呢?是不是投入在工作里,忘记其他事情了呢?
  夏洛克想起『普里阿摩斯』里的肯尼斯。肯尼斯对于工作绝不随便。即使如此,同时仍会思考着凡妮的事情。这才是职业人士应有的姿态。
  当然,恋爱并不是光有感觉就可以成立的,但是……
  「克莉丝……在啊……」
  一打开『蔷薇色』的门,就见到克莉丝坐在长椅上,正缝绣着一小块白色布块。
  克莉丝抬起头,望着夏洛克微微一笑。
  知道克莉丝是欢迎他的,让夏洛克的胸口顿时暖了起来。
  「刚好来这附近就顺便过来了,潘蜜拉呢?」
  「正在料理餐点。她在斜对面那间酒馆一起煮了些食物,过去拿两盘的分量回来,她马上就来了。」
  「……这样啊。茶就不用准备了,潘蜜拉要是来了,我马上就会离开的。你那刺绣是工作吗?」
  夏洛克伸手制止正准备站起来的克莉丝,同时这么说道。
  「嗯,还没想好,不过在开始动手缝纫之后,慢慢地自然就可以缝制出来。」
  「真是有趣呀。」
  「不过就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呢。」
  克莉丝笑笑地望着夏洛克。
  惬意的气氛飘荡其中,像这种时候的克莉丝,便相当地泰然自在而惹人怜爱,夏洛克亦松了口气。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一直看着克莉丝的指尖。
  夏洛克拿下了帽子,站在窗边。不要在意我的事情,继续你的工作——就在他想要这么说的时候,视线顿时定住。
  他在克莉丝的右手中指上,看见了一道暗沉的光线。
  ……那是戒指?
  才这么一想,他便知道自己的脸上顿时变得面无表情。

  

  克莉丝平常应该是不会戴任何首饰才对。但现在她却戴着戒指,而且还是在工作中,看起来如此重视的模样。
  上头没有镶宝石,表面凹凸起伏的银色物体圈覆着指头。
  是有什么原因,抑或是谁送的呢?
  「克莉丝……那是什么?」
  夏洛克脸色僵硬地望向克莉丝,佯装平静地问道。
  克莉丝注意到夏洛克的视线,眼神转向了自己的手上。
  「这是顶针,刺绣时用的。」
  「……缝纫用的工具啊……」
  对了,记得他也曾在妈妈及妹妹刺绣的时候见过……
  夏洛克将脸转向窗边,叹出了长长的一口气。
  一瞬间,尽管害怕被克莉丝看穿自己激动不安的情绪,然而克莉丝只是奇怪地看着夏洛克而已。
  夏洛克走近克莉丝的椅子,在一旁跷起腿坐着。克莉丝的身体顿时往后退了一下。
  「让我看看。」
  「啊……好的。」
  克莉丝害羞地伸出了右手。
  夏洛克执起克莉丝的右手,并且抚摸着那顶针。
  这个银色顶针说是装饰品也没有错,是一个堪称粗糙而相当有厚度的制品。看来是经过长年的使用,本来该是锐角的部分磨得浑圆,散发出光泽。
  「虽然也有更漂亮一点的,不过装饰少的比较好用……」
  「……这种东西——可以在哪里买到?百货商行?」
  夏洛克凝视着自己手套上的小手,同时问道。
  「像那种高级的顶针我没有办法用,偶尔也有客人送给我,不过因为我的手比较小,大多都不合手。」
  「会有客人送你?」
  「是的……请问怎么了吗……?」
  克莉丝奇怪地回答着夏洛克,而夏洛克则再次问道:
  「那这个是谁送的吗?」
  「不是的,这是我从以前用到现在的东西,已经用得相当习惯了。对这个有兴趣吗?夏洛克。」
  「……不……」
  只不过单纯是个工具而已,自己这么执着地追问什么呀。
  夏洛克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丢脸,于是便放开了克莉丝的手。克莉丝讶异地来回望着夏洛克和自己的手,她看见夏洛克的手套因为汽车的用油而有些脏汙。
  「抱歉,只是有点好奇,因为我没有办法想像你的工作。」
  「就像你所见到的,是很单纯的工作喔。」
  夏洛克察觉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曾几何时已经如此接近,身体好靠近,克莉丝似乎也发现了,顿时表情变得正经。
  夏洛克望着克莉丝,两人深深凝视着彼此。
  「终于做好了呀!比我想的还要花时间呢,克莉丝。」
  就在这个时候,店里的门打开了。
  声音的主人是潘蜜拉。克莉丝吓一跳似地站了起来,潘蜜拉以背部推开门,进到店里头之后才转过身,胸前还抱了个大锅子。
  「给了我们很多呢,潘蜜拉?」
  「是啊,多亏露易丝努力做了很多。啊,夏洛克,你来得正好。你可以帮我拿一下这个吗?」
  夏洛克从潘蜜拉手上接过热腾腾的锅子,就这样拿到了厨房。
  「这是炖羊肉,要吃的话有很多喔。」
  「……不了,我今天要回去。」
  「这样啊,那再过来找我们喔。」
  原本想说克莉丝会不会留住自己,然而她并没有,夏洛克带着莫名怅然的心情离开了裁缝屋。
  在夏洛克一坐上车后,才想起自己竟然忘记要向克莉丝问凡妮的事情了。

  ——如果在意的话去调查不就好了,这种工作你很拿手的吧——
  肯尼斯待在丽浮山庄『罗德里克&史东纳律师事务所』的房间内,将脚搁置在凌乱的桌上,同时一边看着文件。
  不用夏洛克说,肯尼斯一旦有什么疑问不去调查清楚的话,就不会善罢干休。这是他的一种坏习惯,也可以说是优点——经验丰富的事务律师罗德里克先生曾经这样评论过他,这也是两人会联名共同担任事务所经营者的原因所在。
  像是奇怪的房产借据,或是遗嘱的解释等相关的麻烦调查物件,都是因为有肯尼斯负责调查的关系,才得以确保事务所及罗德里克律师的信用,然而就算告诉伊修丹顿男爵那种事情,对方也不会理解。
  所谓的共同经营者、事务律师就只是个名字,说穿了还不就是事务所的跑腿而已——就算被这么认为,他也没有办法提出好理由反驳。
  话说回来,记得在某次的话题中,当他说到自己和夏洛克·哈克尼尔是朋友,好像唯独在这个时候,男爵才大肆称赞自己,肯尼斯带着难堪的心情回想起这件事。从那次之后,肯尼斯就尽量避免提到夏洛克的名字。
  无论如何,人是无法从外在来评估的。
  「杰佛瑞·史坦顿,沃斯塔西亚郡出身,父亲是地方法官啊……这可真伤脑筋了。」
  肯尼斯嫌恶地看着秘书才刚用打字机制作出来的文件,喃喃低语着。
  要调查亟欲亲近凡妮的男子,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
  将八卦小报从头到尾看过一遍,先理出个头绪之后,再稍微去访查一些知情人士就清楚了。无论如何,凡妮的双亲——男爵与男爵夫人也都是口风不紧的人,每次见到肯尼斯,总会频频称赞类似那样的男性,表示女儿有更适合的人选等等。
  「二十七岁啊,也就是说比我大一岁呢,肯尼斯先生。由于凡妮小姐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所以,伊修丹顿夫妇俩才会考虑让她嫁给像巴鲁特那种比较成熟的对象吧。」
  在房间角落正以打字机继续打着文件的女性,以冷冷的音调说道。那是秘书瓦内特。一头黑发梳拢于脑后,身穿着一件方便活动的绿色洋装。
  「嗯,我的确也老大不小了,却还很孩子气……」
  肯尼斯喃喃说道。
  瓦内特小姐作为肯尼斯的左右手致力于职场,并且是一名聪慧的女性,然而缺点就是有点太过公事化了。
  这次的事情基本上是私事,并不是工作——明明在一开始就已经先讲好了。
  「史坦顿先生本人也在法院工作,广义来说,可以算是同业人员。除此之外,从领地方面可以得知其年收入——」
  「……好了,这样就够了,瓦内特小姐。」
  「没有兴趣知道对方的年收入吗?以结婚条件来说,这可是很重要的事情喔。」
  「我想知道的并不是那种事。」
  「不然是什么?」
  「……」
  「如果是想判断对方热情积极的程度,我也可以告诉你喔。史坦顿先生相常在乎凡妮小姐,这三个月以来,有两次的晚宴都指明要凡妮小姐作为他的女伴,自从与巴鲁特的婚事告吹之后,似乎也曾提出希望自己能够帮上忙的意愿。由于伊修丹顿家族并不是那么富裕,要订制礼服并不容易,私底下似乎也有好几次就顺水推舟接受了。」
  「……礼服?」
  肯尼斯表现出惊讶之情。
  凡妮瞒着肯尼斯偷偷到『蔷薇色』委托订制礼服,但这么说来的话,凡妮应该没有那么多钱才对。
  「对,史坦顿先生喜欢赠礼给女士。不过是要送给凡妮小姐还是伊修丹顿夫人,这就不晓得了。」
  「这件事是怎么调查出来的?」
  「毕竟对方佣人的嘴巴很松,而在给薪不高的家庭里工作的更是如此。也有侍女是衷心期盼他能够上门的呢。」
  肯尼斯几乎要苦恼起来了。
  史坦顿先生身为一位评价不错的法律工作者,而且甚至还是个有钱人吗?那样的男子拜访伊修丹顿家这件事,凡妮一句都没有对自己提过。就算名义上是去拜访男爵也是一样啊。
  「那种人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结婚?该不会曾经有恋人,但因为觊觎伊修丹顿家族的爵位才分手的?就跟巴鲁特一样。」
  肯尼斯试着犀利地分析着,然而瓦内特小姐却摇摇头。
  「至今不太注意女性,是因为他将全副精神都投入于网球之中,甚至还出赛温布顿网球公开赛。如果旧报纸有留下来,说不定还可以拿到照片。」
  「……听起来……跟巴鲁特不一样……」
  「完全不同。」
  「……我知道了,麻烦你把资料留给我。」
  肯尼斯说道。
  虽然他并不怀疑凡妮的心意,但是在明确知道有那样的一名男子存在之后,果然还是难免消沉。以肯尼斯的年收入来看,要是能够赠送每个伊修丹顿家的侍女们礼物也太奇怪了。
  「下次是什么时候要去伦敦?」
  肯尼斯一边看着桌上的日历,一边问着瓦内特小姐。
  「一个礼拜之后,接着隔天休一天假。」
  「这样啊……」
  「一个礼拜可是过得很快的,肯尼斯先生,请全心专注于工作之中。」
  肯尼斯一副无话可说的表情望着自己那优秀过头的秘书。瓦内特小姐正打算要离开房间,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
  「啊,对了对了,只有唯独一名侍女不喜欢史坦顿先生,记得是——身材壮硕,讲话有带点乡下口音的人。」
  肯尼斯停下拿查料的手,是在说诺拉吗?
  「为了什么原因?」
  「似乎是因为对方讨厌猫。」
  瓦内特小姐公事化地说完,便静静地关上门离开。

  肯尼斯在布朗普顿路徘徊了一阵子后,终于肯定地认为只浏览展示橱窗是不行的,然后便推开了一扇玻璃门。
  这里是伦敦最为热闹的百货,一走进里头,首先就看到贩售香水的卖场。
  接着,是女士们的布物料和首饰等小东西。所有的东西全都有标价。由于卖场依部门区分,所以如果眼看自己就要被店员拉去时,便可以闪避至隔壁的卖场。
  如果是为了工作而要选购礼品,只要问问店员随便挑一个就好,并不会有任何犹豫,但是一想到这是为了买来送给凡妮的礼品,就不禁感到不知所措。
  不管怎么说,毕竟凡妮是请『蔷薇色』缝制礼服呀……肯尼斯想着想着几乎要叹息了。
  穿上克莉丝所缝制的晚宴服『天空的眼泪』的凡妮,相当地美丽。看似娇弱而教人怜惜,但其实她是坚强的。
  「我——喜欢你——」
  那个时候肯尼斯为凡妮的眼泪失了心神。
  尽管一直想着要送蕾丝手帕,然而一思考这是否适合凡妮,他就没有自信。
  要选择能够胜过那件礼服的装饰品,实在是一件极其困难的工作。坦白说,根本是不可能,那难度实在太高了。
  不过,『蔷薇色』是很高价的……
  就过去的交情,不晓得克莉丝汀小姐愿不愿意给点折扣呢?不,就算克莉丝愿意,想来那位漂亮的店员也不容许,毕竟她看起来强势……肯尼斯一面在脑海里混乱地思考着,一面逛着卖场。
  由于商店有着大面玻璃,因此可以窥见外头正浏览着橱窗的客人。
  忽然间,他停住脚步。
  他看见窗户外头有一对男女。
  其中一人就是凡妮。纤细的身躯包裹着水蓝色的礼服,大阔边女帽的缎带于下颚处打结,看起来相当地楚楚动人。
  而另外一个人——走在靠车道侧的是一名年轻男子。
  那并不是伊修丹顿男爵,也不是佣人。
  该男子很明显地与肯尼斯差不多年纪,而且身材高挑,体格看起来似乎也有从事什么运动般地结实。对方有着深褐色的头发与眼瞳,与淡金色秀发及褐色眼瞳的凡妮站在一起十分相配。
  这个人……就是杰佛瑞·史坦顿吗……
  肯尼斯楞在原地好一阵子。
  明明是走在闹区大街上,却也是需要有人护卫陪伴吗……
  明天就要跟我见面了呀。
  而且诺拉并不在凡妮身旁。真的就只有单独两人而已。他像是保护凡妮般地走着,虽然五官不是所谓的英俊模样,却是端整又富男子气概的男士,浑身散发出可靠并值得信赖的气息,支持陪伴着凡妮的样子。
  肯尼斯想起瓦内特小姐的话,他与巴鲁特完全不同。
  巴鲁特是一个年纪跟凡妮父亲差不多,人品下流的男子。原本就有一个妻子,从一开始就不爱凡妮,他眼里只看得见爵位而已。因此,凡妮才会那么反感。
  杰佛瑞以绅士而体贴的表情注视着凡妮,不知道在告诉她什么。凡妮尽管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却似乎没有不快。
  ……那傢伙喜欢凡妮吗?应该是喜欢的吧。
  毕竟凡妮很可爱呀……
  杰佛瑞似乎正邀凡妮一起进到百货里,而凡妮看来有些迟疑,不过在听了对方几句话之后,便点点头同意。
  ……杰佛瑞将手环向凡妮的背部。
  而且凡妮还任由对方这样做吗!

  

  「……您在找什么吗?」
  听见有人对自己说话,肯尼斯这才回过神来。一转过身,就见到一名店员模样的男性礼貌地朝自己行礼。
  肯尼斯好不容易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处在何种场所,慌忙看向商店正门口,两人正好要进到里头来。
  「呃……我在找……正门之外的出口!」
  「那还真是恰巧,其实我也正好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您。」
  店员微微一笑,接着伸手比向与正门相反方向的一个小小的出入口。

  「欢迎光临……夏洛克……先生……」
  『蔷薇色』的门被推开。
  一发现进到店里来的人是夏洛克,克莉丝不禁羞红了脸。
  很难得这次似乎是搭乘马车来的,她并没有听见汽车的声音。
  「嗨,潘蜜拉呢?」
  夏洛克拿下帽子挂至帽架上,不晓得外头是否起了雾,感觉他的刘海稍微沾了些湿气。
  「潘蜜拉出去买东西,她常常……会在星期五的下午……出门。」
  克莉丝说着说着,不禁莫名地结巴了起来。这种说法简直就像是在表示,这个时间的话就能两人独处似的。
  「哦,我……不知为何也是这么想的。」
  「——我去泡茶,请坐。」
  「可以的话我比较想喝咖啡。」
  克莉丝将桌上的刺绣缝纫收拾至篮子里,然后站了起来。与上次不同,夏洛克这回来到店里看来是打算坐一阵子,一思及此,克莉丝的内心于是怦然跃动。
  当她将咖啡放于推车上送来时,只见夏洛克靠着墙壁,一派轻松的模样望着窗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侧脸看来就好像少年一样。
  克莉丝露出了微笑。她虽然也喜欢一身贵族姿态时的夏洛克,然而显露出有些不羁的夏洛克,也让她认为亦是很有魅力的;不过当然,本人想来是没有意识到吧。
  「今天没有开车来呢。」
  「是啊,毕竟太显眼了——谢谢,咖啡好香呀。」
  夏洛克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虽然觉得如果有除了我以外的更多人开车就好了,不过情况也就只有这样,毕竟这个国家的人民喜欢旧东西嘛。」
  「或许是吧,我对于新奇先进的事物也感到不知所措。」
  克莉丝一边在自己的咖啡里加入牛奶,一边缓缓地回答。
  「我以为礼服的样式应该是比较前卫、领先的?」
  「现在手边所使用的工具通通都是旧式的,像是熨斗就相当地重。」
  「那么,下次要不要就送你一个新的熨斗啊……」
  克莉丝害羞地笑了。她没有办法像潘蜜拉那样伶牙俐齿地应答,不过她并不讨厌开开玩笑。
  克莉丝用双手捧起自己的茶杯,来到夏洛克身旁。
  「凡妮小姐前一阵子有来委托订制礼服?」
  夏洛克将茶杯送至嘴边,同时如此问道。
  「是的……不,怎么说呢……呃嗯……」
  克莉丝下意识地就要回些什么,然而却又迟疑不语。夏洛克察觉后,轻轻地扬起手。
  「啊,没关系。我明白你不能将客人的事情告诉其他人,只不过,肯尼斯现在正处于不太有自信的状态中,我觉得我也多少该负点责任。」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克莉丝表情变得严肃。
  尽管非得保守秘密不可,然而『蔷薇色』尽量想避免造成情人之间的误会。
  夏洛克看着克莉丝的脸,犹豫了数秒钟。
  接着他温柔一笑,像是扫开踌躇般地喝了口咖啡。
  「没什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比起这个,我还比较在意沉重的熨斗。」
  「那就好。」
  克莉丝松了口气,与夏洛克一样靠在墙壁上。
  她双手捧着茶杯,并喝了一口。夏洛克的肩膀就近在身边。
  克莉丝望着夏洛克,而夏洛克也望向克莉丝。
  暂且将工作的事情抛在脑后,两人相视而笑。
  如果潘蜜拉可以晚点回来就好了——克莉丝如此心想。

  伦敦的小公寓一如往常地凌乱。
  对肯尼斯来说,这里只是临时的住所兼办公室,再加上平常都住在丽浮山庄的自家住处,他怎么样都没有心情整理这里,并且也吩咐过钟点女佣,不要碰那些公事用的文件。
  不过话虽这么说,凡妮却偶而会来这里。尽管肯尼斯保护着她的无暇纯洁,然而这里是两人唯一能够独处的场所。
  肯尼斯边环视房间边深切地思考着,凡妮说她不在意房间凌乱的声音实在太过甜腻了。在昨天去过整洁亮丽的百货之后,他更是这么觉得。剪下报导后的旧报纸就这么一叠叠堆着,而壁纸上有着猫爪抓过的痕迹。
  与上流阶层男性的书房相比,简直是不堪入目吧?
  总而言之,就在凡妮来之前整理一下。正当肯尼斯挽起袖子准备要收拾之际,韦修便开始玩起了绳子。这是一只当人空闲的时候它在睡觉。当别人在忙的时候它就想要缠着人玩的猫咪。
  「不要过来,你看看……」
  肯尼斯一边用手挡开它一边整理,然而韦修却觉得更加有趣而跳了过来。由于肥胖的身躯所造成的冲击相当剧烈,使得飞散的文件比整理之前更加凌乱了。
  为了避免韦修继续对文件感到有趣,肯尼斯便将绳子抛向隔壁房间,然后韦修再将绳子叼过来,接着肯尼斯又再丢过去,他都开始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整理房间,还是在跟猫玩了。
  尽管理当是没有时间做这种事的,不过……
  他没来由地焦躁并将杂志搬到房门口后,便听到迟疑的敲门声响起。
  「不好意思……」
  「来了!」
  肯尼斯慌忙将杂志扫到一旁,伸手开门。结果,外头站着一位没有约定就前来造访的稀客。
  肯尼斯松了口气,并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诺拉,今天提早来了呢。凡妮呢?」
  诺拉看见眼前的凌乱情况不禁瞪大了眼睛,直到被问了话才开口。
  「我是来替凡妮小姐传话的。」
  「她在其他地方等吗?」
  「不是的。小姐要我告诉您,她今天因为有事情,所以也许到傍晚五点才能过来,不晓得您是否愿意等待,希望您能给予回复。」
  「……」
  肯尼斯沉默了下来,方才被猫咪所抓伤的位置,突然急遽感到痛楚。
  今天原本预定要和凡妮到郊外,一同享用午餐。
  他平常必定会在天黑之前将凡妮送回家;这是两人所做出的决定,因为要花些时间取得双亲的信赖。
  如果在傍晚见面的话,也就是说,稍微聊一会儿就得道别了。
  偏偏自己最近工作忙碌,要有一整天的休假已经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情……
  而且明明昨天白天时,也与杰佛瑞两人单独见面了……
  在颓丧的肯尼斯面前,诺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蹲下将韦修抱了起来。由于韦修曾经让诺拉照顾过,因此开心似地露出了褐色肚皮。
  「请问,您的回答呢?」
  「麻烦你告诉她,我当然不可能拒绝吧。」
  即便知道没道理对诺拉发脾气,但仍没好气地沉下声音来。诺拉一面抚摸着韦修的喉咙,一面战战兢兢地看着肯尼斯。
  「那个……不好意思,凡妮小姐她…最近……比较忙……」
  「不,没关系,我知道跟你抱怨也不能怎么样。」
  「您现在正在打扫吧,我一起来帮您好吗?」
  肯尼斯看着诺拉。明明也不是自己的问题,她却一脸抱歉的模样。
  诺拉做事总不俐落,原因就在于她太温柔体贴了——肯尼斯想起凡妮曾经说过的话。想必凡妮就是那种没办法把在路边烦恼的人放着不管的类型吧?
  然后就会因此而晚归,接着被管家骂一顿之类的。
  如果是瓦内特小姐来说的话,大概会断言她不适合当佣人吧。
  「不,不用了。抱歉,没办法好好整理干净,情绪有些浮躁。」
  「您不需要向我道歉的,肯尼斯先生。」
  诺拉相当惶恐。肯尼斯拿来绳子,重新将文件绑好。
  「帮忙倒不用了,可不可以麻烦你稍微抱着韦修一会儿?我马上就整理好。」
  「啊,好的。」
  「你说凡妮在忙是为什么?去『蔷薇色』吗?」
  「不是,我想应该还没有做好。」
  「那么——是和谁有约好要见面吗?」
  「……不,呃……」
  诺拉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眼睛频频转来转去。
  肯尼斯一边绑着文件,同时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并不是工作。向那位侍女探问恋人的行踪,并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行为。
  正因为诺拉是个好女孩,让他更讨厌起自己来了。
  「肯尼斯先生……」
  「谢谢你,诺拉。我已经弄好了,麻烦告诉凡妮。我很期待与她见面,不需要出门,我们就悠闲地聊一聊天。」
  「那个……肯尼斯先生……」
 诺拉将韦修放到地板上。
  「嗯?」
  肯尼斯望向诺拉,而诺拉则一脸严肃的表情看着肯尼斯,然后像下定决心似地开口说道:
  「凡妮小姐是打从心里思慕着肯尼斯先生,是真的,我想——是爱着您的。」
  肯尼斯面露苦笑。居然徒诺拉口中听到这些话。
  「谢谢,我并没有怀疑喔。」
  「昨天两位也见面了不是吗?凡妮小姐相当地开心,甚至就希望很快能够再次见面……小姐还说,自己能够重新回想起那已经遗忘的心情了。」
  「——昨天?」
  「嗯,因为最近小姐的脸上都是不开心的表情,所以我看小姐那样是真的很高兴,这一切都是多亏了肯尼斯先生。」
  诺拉的脸上毫无一丝恶意。
  「——那个是……你能有这种想法,我也……很高兴。」
  肯尼斯好不容易才挤出话来。
  「所以,请您不要在意今天的事。就像昨天那样,如果我不在比较好的话,我会自己找事情做,让两位单独相处的。如果夫人有说什么的话,就把一切推到我身上就好了。」
  「……嗯,谢谢你,诺拉。不过,不需要做到那样的。」
  「这样啊,那么我傍晚的时候再过来。」
  诺拉最后再一次摸了摸韦修的头,然后便离开了。

  见到许久未见的肯尼斯,凡妮的脸庞自然地绽放出笑容。
  肯尼斯并没有第一眼就会吸引人目光的容貌。就如同本人所说的,因为工作的关系,如果他像夏洛克那样是个容貌好看得过分的男性,反而会造成他的困扰;那张不起眼的脸孔,如果不说话的话,就会淹没在伦敦的云云众生之中。
  这张脸庞很适合不在意外表的肯尼斯,凡妮反而很喜欢。
  而且在长年穿着的老旧外套下,凡妮知道那里隐藏着一颗诚实的心,以及意外厚实的胸膛……
  「对不起,肯尼斯,临时突然有事情……」
  「在等你的时候,我把房间整理干净了喔。」
  一走入房间,凡妮不禁笑了出来。
  就如同肯尼斯所说的,四处散乱的文件已经收拾干净了,不过好不容易整理出来的空间,却让韦修大大占据于上头呼呼大睡。
  「大概就是像这样子……」
  「最高兴的应该就是韦修了吧?」
  凡妮从手中的袋子里,拿出韦修喜欢的水煮鸡肉。
  韦修的耳朵动了一下,一副像是快摔下来似地从桌上跃下。凡妮则将鸡肉放入饲料盆中。
  「凡妮。」
  肯尼斯走上前,轻抚正吃着饲料的韦修的头,接着顺势轻轻抚上凡妮的头和脸蛋。凡妮感觉搔痒地缩起身体。
  「怎么了?肯尼斯。」
  「不,没什么……今天做了什么?」
  「我去了一个地方,不过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凡妮说着,眼神闪了开来。
  今天她还请诺拉传达自己会迟到的消息。一想到繁忙的肯尼斯难得放假,心里就觉得很过意不去,但是她没有办法告诉肯尼斯自己去了哪里。
  因为凡妮认为,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凡妮虽然不像肯尼斯那样,一想到什么事情就可以当机立断地去好好解决,但即便如此,这是她第一次想靠自己的力量去处理看看。
  她去确认茶壶想要泡茶,不过热水已经完全放凉了。今天似乎是思齐妮不会来的日子。
  「叫诺拉来吧?虽然得在天黑之前回家,不过既然屋子里都变得怎么干净整齐了,就想好好地坐在长椅待上一会儿……」
  当她正想伸手拿起茶壶时,肯尼斯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向自己。
  他将凡妮紧紧抱在胸前,然而绝不粗暴。
  「……我好喜欢你,凡妮。」
  凡妮的脸颊顿时通红。其实她一直觉得肯尼斯大概有什么话要说,因为今天的他有点奇怪。
  「……我也是,非常地喜欢你。」
  「你喜欢我哪一点?」
  「我说不上来,肯尼斯。」
  就算要干脆地地说全部,也实在是有太多太多了。回想起一路以来的情况,凡妮便有满腔的感触。
  「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像是礼服之类的。还是百货里卖的什么物品呢?」
  「礼服的话,我已经有『天空的眼泪』了……我什么都不需要的,肯尼斯。」
  「可是,我想要给你一些东西啊。」
  凡妮紧紧地一把回抱住肯尼斯。她觉得最近大家都一直在说同样的话。
  「我最想要的东西,你已经给我了。」
  肯尼斯稍稍拉开身体,看着凡妮。凡妮则缓缓将视线落至地板上。
  她的视线前方是一只肥胖的猫咪,猫咪正将腿张得开开地,好整以暇地整理着自己的毛发。
  韦修大概是感觉到了两人的视线,难情似地将双腿靠拢。

  在『普里阿摩斯』里会员制楼层的阶梯处,看见肯尼斯窝在该处的夏洛克,就这样拿着装有威士忌的玻璃杯,离开周围男士们身边。
  「……夏俐,你看起来心情很好嘛。」
  「没有,就跟平常一样。牌也差不多玩厌了,你好像心情不太好啊?」
  基本上,肯尼斯是一个开朗的男子,所以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自己一个人闷着头喝酒的情况是相当罕见的。
  「还好啦……常有的事。」
  「是凡妮小姐的事情吗?要不要跟我谈谈看?」
  「你不会懂的……像这句话是禁忌对吧。」
  肯尼斯说道。夏洛克不禁苦笑,肯尼斯会将他人说的话记得很清楚。
  自己的问题可以自己解决的男子,当然不可能认真跟其他人商谈,不过对夏洛克来说,他难得地觉得,就算听听肯尼斯与凡妮的事情也没关系。
  「说吧。」
  「嗯。总而言之啊,伊修丹顿男爵想要让凡妮嫁给拥有大笔财产的有钱人,而不是像我这种莫名其妙的男人……到这部分为止你可以明白吧?」
  「这我已经听过无数次了,恋爱这种东西总是最有故事可以说。所以你的意思是——继巴鲁特之后又有一名男子出现是吗?终于又要再举行一次决斗了吗?」
  肯尼斯瞪视着夏洛克。
  「……你这家伙,是觉得不关自己的事情,在寻我开心吗?」
  夏洛克忽然笑了。
  可以寻他开心,当然是因为夏洛克明白这两个人对彼此坚定的心意。
  相较于肯尼斯说了无谓的话,尽管他也想去确认究竟凡妮向克莉丝委托订制了什么,然而仔细想想,他们之间并不是会被那种事情动摇的关系。
  他真的很庆幸有在星期五的午后到『蔷薇色』,夏洛克再次浮现这样的想法。当然也不是聊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看克莉丝似乎也很开心,虽然这样对潘蜜拉有点不好意思……
  「没问题的!因为你保护了伊修丹顿家的名誉啊。就算往后对方父母再推荐多少名男子,凡妮也会有拒绝的权利。即便是伊修丹顿男爵,在经过好几年之后也是会放弃的。」
  「……如果凡妮会拒绝就好了。」
  肯尼斯喃喃说道。
  「对方是一个不错的男人,凡妮会在私底下与他见面,而且是在应该跟我见面的时间。」
  夏洛克不禁将玻璃杯放到了桌上。
  「你是说,凡妮小姐的心已经不在你身上了?」
  「我觉得她并没有改变心意。」
  肯尼斯斩钉截铁地说道。夏洛克的身体顿时变得无力。
  「既然这样的话,不就好了吗?」
  「……不好。」
  肯尼斯并不是在炫耀,而是真的陷入了消沉的状态。夏洛克的姿态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那个男的——他叫杰佛瑞,是个有钱人,而且也颇受男爵欢迎。说不定就是向『蔷薇色』订制礼服的人,那是现在的我所送不起的礼物呀。」
  「不会是那傢伙的,这『英国淑女教养手册』上有写。凡妮小姐如果是一名淑女,应该是不会让不是恋人的男子替她付礼服的钱。」
  「是啊,如果那男子不是恋人的话……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高兴啊。」
  「……原来如此。」
  夏洛克终于明白肯尼斯担心什么了。
  到头来,说不定所谓的身份及财产,才是一直以来的问题症结。
  肯尼斯重重地叹了口气。
  「凡妮对我隐瞒去了『蔷薇色』的事情呀,然后——和那傢伙在百货见面了,那男的似乎是一个喜欢送礼的人。凡妮她也不可能拿其他男人的钱,去为了我做一件礼服吧。」
  夏洛克沉默了。
  一想到在『蔷薇色』遇到凡妮的事情,他实在不相信凡妮将心思转向了其他男性。
  但是,当他稍微提到了凡妮的事情时,克莉丝却担心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尽管最后什么也没说,不过或许已经有点头绪了。
  夏洛克认为,以凡妮的财力应该是没有办法订制『蔷薇色』的礼服才对。而且如果照那种情况,伊修丹顿男爵也不可能出钱,让凡妮订制为肯尼斯而做的礼服。
  凡妮是为什么而去『蔷薇色』的呢?如果能问问克莉丝就好了,夏洛克如此心想。
  虽然说是客人的隐私,但是克莉丝知道凡妮与肯尼斯相识的经过,问问看的话,或许她会愿意说出来。
  然而,那个时候克莉丝并不想聊工作的事情。
  他知道克莉丝相当投入于工作,可是当自己回想过去他俩见面的时候,却发现几乎都只聊关于工作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可惜。
  夏洛克收起反省的情绪,努力以若无其事的口吻问道:
  「凡妮小姐到『蔷薇色』一定是有其他什么事情的,想必她一定是因为在乎你的想法,所以才对你隐瞒。如果你很在意那名男子送礼物的事情,那你也在做得到的范围内送些什么不就好了,像是熨斗之类的。」
  「……熨斗?」
  「啊,不是,我只是举例罢了。」
  夏洛克否定自己说过的话。
  「那去百货没让诺拉同行的事呢?而且诺拉还以为凡妮和那傢伙见面的时候,是跟我见面了。凡妮明明和诺拉感情那么好,什么都会告诉她的。」
  「或许凡妮也有想对诺拉保密的事情。」
  「隐瞒跟杰佛瑞见面的事情是想做什么啊,如果是跟我见面还没话说。凡妮与杰佛瑞的事情,无论是双亲,甚至到佣人都大为赞成啊!如果是与杰佛瑞见面,就算凡妮半夜回家,伊修丹顿男爵还是满脸笑容吧。」
  肯尼斯的话语随着情感流泻而出,继而又打住。
  「原来如此……是因为这样吗……?」
  肯尼斯小声地喃喃道。
  大慨有想到了什么吧,决定不要在这时候插嘴的夏洛克,再度将威士忌注入肯尼斯的玻璃杯中。
  肯尼斯伸手拿起玻璃杯,大大叹了一口气,将杯子凑至嘴边。
  是想到什么线索了吗?不过当然,这种事肯尼斯是不会告诉夏洛克的。
  「好一点了吗?」
  「嗯……」
  听夏洛克这么问道,肯尼斯便简短地应了一声。
  夏洛克就此没有再多说什么,这傢伙是会处理自己问题的男人。
  「如果你与凡妮的婚事定下来了的话,我就送『蔷薇色』的礼服作为礼服。不然,或者是结婚礼服也可以,希望你们可以顺利。」
  「嗯,我也很期待喔。」
  肯尼斯表情倏地为之明朗。
  夏洛克心里是真的想要那么做,到时候,他就有理由正大光明地造访『蔷薇色』了。

  「杰佛瑞·史坦顿先生!」
  这一天是难得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
  肯尼斯走入由草皮所围起的网球场。
  从伦敦搭马车过来只要三十分钟,尽管也有像是划分开树林般的散步路径,不过杰佛瑞所在的网球场,则是在最角落,几乎没有人会来的位置。
  正在练习发球的杰佛瑞停下了手,不管是球场中还是周围,都没见到任何人影。
  杰佛瑞有着深褐色的头发,以及经日晒的黝黑肌肤。白色衬衫的袖子卷至手肘处,显露出其健壮结实的体格。当看见在网球场侧边的肯尼斯,举起球拍的手便放了下来。
  「你是——」
  「我叫肯尼斯·史东纳,史坦顿先生。抱歉在你忙碌的时候前来打扰,我有话想问你。」
  「哦——」
  杰佛瑞似乎早已知道肯尼斯是哪位。
  他没有在再击球,拿着球拍离开球场,然后拿起放在附近长凳上的毛巾擦拭额头。
  肯尼斯走到长凳,就这样朝他伸出了手。两人相互握手致意,杰佛瑞的手就像运动员般硕大。
  「我听凡妮提过你的事情,史东纳先生,幸会。」
  「那这样就好说话了,很荣幸见到你。」
  「你居然找得到这里啊?」
  「伊修丹顿男爵夫人告诉我,凡妮今天要和你见面。夫人说这话时似乎很开心,而若说到你离开伦敦后会去的地方,我想最近大概就是去网球场吧。到这里的话不仅可以消磨掉半天的时间,甚至也不会有熟人来。相较之下,你似乎是选择了毫不引人注意的场地。」
  杰佛瑞看着肯尼斯好一会儿,旋而突然笑了出来。对方意外有张与健壮身躯不符、相当亲和的笑脸。
  「记得凡妮曾经说过,不会让你知道我的事情的。」
  「这是我妄自推测的。然后,我希望你不要找凡妮过来,她是我的未婚妻。」
  「男爵不是还没承认?」
  「即使如此仍是一样的。你没有希望,一点都没有。」
  杰佛瑞看着肯尼斯,而肯尼斯并没有躲开那目光,两人之间迸散着火花。
  「你是个有自信的人,史东纳先生。我记得我明明曾听说过你是个看清现实情况的人——说这话的人可不是凡妮小姐哟。」
  「如果连自信都没有的话,是没有办法做事的。」
  肯尼斯回答。
  杰佛瑞那方也对肯尼斯调查了一番吗?如果是同业的话,哪里都可以问得到工作方面的评价吧。
  杰佛瑞将领带环上颈部,走往球场附近的凉亭,肯尼斯亦缓缓地跟在后头。
  四周围都可以听到网球的声音,两人在凉亭里坐了下来。
  「前几天,凡妮小姐终于坦白吐露出自己的烦恼了。」
  杰佛瑞再次擦拭着汗水,同时如此表示。
  肯尼斯的内心顿时一阵刺痛。烦恼——也就是说,是没有告诉我的事情啊。
  「——她说了什么?」
  「她说,可不可以运用我的人脉,帮忙找出某个人的所在之处。凡妮小姐似乎一直担心着那个人,虽然心里想要忘记,却始终忘不了,似乎也没有办法告诉你的样子。所以我便告诉她,如果她愿意将心意转向我的话,不管需要花费多少气力,我都会帮助她的。」
  「……凡妮怎么回答?」
  「她回答说,她没有办法。她告诉我,她无法想像自己的心意会转向除了肯尼斯·史东纳之外的男性,并且请我放弃她。实在是楚楚可怜啊。被那样说的话,我应该当场就会将伊修丹顿男爵千金排除在结婚对象之外了吧。」
  「……」
  肯尼斯一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的模样,望着杰佛瑞的脸。
  「恋爱中的男性是很辛苦的。结果,最后我还是按照凡妮的期望去调查,并且告诉她了。毕竟原本就不是什么费事的事情。」
  「条件呢?像你这样的人,不可能没有任何条件就接受了吧?」
  「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我只是希望她能够找一天陪陪我,就我们两个人。然后就在约定好要将调查结果告诉她的那一天,到百货公司去挑选了礼物。我真想让你看看她为难的表情啊。」
  「我想,我已经很清楚她其它许多更可爱的表情了。」
  肯尼斯说道,并相当忍耐地压抑着自己。
  「凡妮请你调查了某个人的居所,然后去找那个人是吧,并且还瞒着每一个人,表面上是说,她是跟你也就是杰佛瑞·史坦顿见面。」
  「是的,因为如果说是和我见面的话,无论是男爵或男爵夫人都不会质问她要去哪里、几点要回家,甚至连侍女都可以不用带在身边。」
  杰佛瑞一副「这可不关我的事」的表情看着肯尼斯。他的脸上像写着「真是高兴」似的,因为肯尼斯做不到的事情他做到了。
  「她似乎也没有告诉诺拉是跟你见面,反而说是跟我见面了。相反的,你在凡妮去了某处的这段期间,却有必要隐藏起自己的行踪。因为要是让男爵知道了你们分处两地,那可就麻烦了吧。」
  「回去的时候我们会约好,然后一起回家。这对我来说也不是坏事,毕竟回程的时候可以见到面,而且在消磨时间的这当中,也让我打网球的技巧进步了。」
  「凡妮她现在去哪里了?」
  肯尼斯询问。
  凡妮究竟想做什么?又为了什么要去『蔷薇色』委托订制礼服呢?尽管思考了种种,却得不到答案。
  「——女子监狱。她想的也没错,让宝贝女儿出入那种地方这种事,是绝对不能让男爵知道的把。」
  听杰佛瑞说着这些,肯尼斯瞪大了眼睛。
  而杰佛瑞则拿毛巾擦了擦额头,缓缓地交叠起双脚。明明没有其他人在,却好像总意识着自己被注视一般,显露出从容自在的姿态。

  


  夏洛克在『蔷薇色』前停下了车。
  由于克莉丝也有工作在身,老是上门拜访裁缝屋,他也知道会打扰对方,只是这次来是有原因的,他是要来询问凡妮的事情。
  ……我当然也不是特别趁这机会过来。
  夏洛克一边下车,一边对自己说道。
  他告诉肯尼斯,男爵经过几年的时间之后就会放弃的。而肯尼斯也一直等待着,他是一个为求达到目的,再怎么辛苦都会忍耐的男子。
  而我,只是按照我的方式思考而已……
  上前迎接的人是潘蜜拉。
  他与坐在收银台处一位体型壮硕的姑娘正面相对,收银台处摆着许多杂志和布料样本。
  坐在长椅上的克莉丝站起身,刚刚似乎是在刺绣的样子。
  「——嗨,潘蜜拉,你是周末才要去买东西吗?记得你都是星期五下午……}
  「昨天伊恩医师驾马车来载我去了,有很多物品很重,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呢。我去泡茶,请坐。」
  「啊,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在收银台处的女孩站起身,望着夏洛克并炫目似地眯细了眼睛。
  才在想是哪位,原来就是凡妮的侍女诺拉。
  「你是过来拿凡妮小姐订制的礼服吗?」
  夏洛克忍不住开口问她,视线直望向收银台。
  在诺拉的前面,有一个平扁的小盒子,那并不是装礼服的箱子。
  「啊,是的。」
  大概是没有想到夏洛克会对自己说话吧,诺拉不知所措地回答。
  夏洛克一边慎选着用字一面说道:
  「对了,肯尼斯他很担心喔。我想虽然麻烦,不过希望你能告诉凡妮小姐,不要隐瞒与其他男性的往来。我当然不是在怀疑什么,但因为凡妮小姐愈来愈美丽了,那傢伙实在是很颓丧不安啊。」
  「什么与其他的男性往来,凡妮小姐根本没有!关于杰佛瑞先生的事情,是因为小姐有不得已的理由……」
  诺拉想要澄清对主人的误会,因而飞快地说道。夏洛克听了点点头。
  「这我知道,肯尼斯他也明白,你放心。」
  「夏洛克先生也一样,不会向我们家夫人提到肯尼斯先生的事情吧?」
  「当然不会。我一定是继诺拉之后第二个最衷心期盼那两人幸福的人——那个盒子是什么?不是礼服吧。」
  「结果最后,小姐没能订制礼服。不过,多亏有克莉丝小姐的好心,才替小姐做了一条小小的手帕……」
  夏洛克望向克莉丝。克莉丝从长椅上起身,并走近夏洛克。通往厨房的门这时开启,潘蜜拉推着上头放有红茶的推车进来。
  「手帕?」
  夏洛克问道。
  克莉丝稍稍犹豫了一会儿,与诺拉交换了个视线后开口说:
  「是的,这是受凡妮小姐所托,要送去人在监狱里的艾琳小姐的物品。」
  「……艾琳?」
  夏洛克思考了数秒,终于才想起了这个人。
  她是凡妮之前的未婚夫——巴鲁特的妻子,对方憎恨凡妮,并打算杀了肯尼斯,然而最后失败的女人。


  「——她似乎愿意见面喔。」
  听见监狱的看守所说的话,凡妮讶异地抬起头。
  在米尔班克监狱的会客室里,就只有凡妮一个人。
  来到这里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然而这还是对方第一次愿意见面。
  要得知艾琳所服刑的监狱所在,并不如所想的那么困难。
  她试着与刚好登门拜访的律师杰佛瑞·史坦顿提起,便得到对方『很快就可以查出来』的答案。由于实在太轻易了,让凡妮不禁对于始终藉口说『反正因为不知道』的自己感到羞愧。
  尽管杰佛瑞暗示希望两人交往来代替报酬,然而凡妮果断地拒绝了。
  凡妮不可思议地想着,最近似乎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有许多男性会向自己攀谈,明明直到巴鲁特事件发生之前,自己在社交界根本就没有人会注意的。
  如果在遇到肯尼斯之前,深具男子气概、并且未来可期的杰佛瑞提出了交往的要求,想必会相当开心吧,然而,如今在断然拒绝时只有感到困扰为难。
  因为遇到了肯尼斯真的很好,凡妮是打从心底这么想的。
  还有——或许曾因巴鲁特发生过那样的事情,反而是值得庆幸的。如果没有那起事件,也不会感受到肯尼斯的温柔与强悍。就连对男人的想法,都会变得扭曲吧。
  女性也是会因为所遇见的男性而改变的……
  「这边请。」
  监狱看守领着她,走至一间狭窄而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头满是尘埃,并充斥着浑浊阴沉的空气。
  半毁朽的桌上有一盏灯,昏暗地照着室内。
  还有两扇有窗格的半毁窗户,角落堆着像垃圾般的箱子,散发出腐败蔬菜的味道。
  「本来是要带您到牢房里的,但是担心会给您这样身份的人造成太强烈的刺激。」
  「谢谢。」
  凡妮低下头道谢。
  她再次告诉自己,就算发生任何事情,都要勇敢面对。
  当眼睛适应了房间的昏暗之后,终于逐渐看清对面的艾琳了。
  染过的头发大概是开始褪色了吧,艾琳一头黑发中掺杂着几处褐色发丝,剪短至及肩处;一双巧克力色眼瞳则视线不定的游移着。
  尽管这名女子像昆虫般的削瘦,脸色也不好,但却是个五官端整的人。唯独从破旧的洋装可窥知其有丰满的胸部,一道暗影划在乳房间隙中。

  

  房间角落有两名孔武有力的监狱看守,那两人一直以好色的眼光盯着艾琳瞧。
  「午安。」
  凡妮克制住自己想要躲开视线的冲动,出声打招呼。而艾琳则目不转睛地直望着凡妮。
  她与艾琳就只有见过一次面。
  在巴鲁特与凡妮缔结婚约时,当两人要偕同出席的舞会开始之前,艾琳去到凡妮的更衣室,并交给她一把枪。
  去死吧——那是艾琳所传达出的讯息。
  只要凡妮死了就没事——
  如此强烈的恶意几乎扳倒凡妮,然而她竭力挤出勇气表示自己的心情。
  ——我并不打算与巴鲁特结婚,反而很庆幸巴鲁特身边有像你这样的人。
  凡妮认为,艾琳理解了她这般的想法。
  所以艾琳才没有枪击肯尼斯。
  「谢谢你愿意见我,艾琳小姐。我……我来是因为有件事非得告诉你不可。」
  艾琳一句话都没有说。
  不过终于肯与凡妮见面的话,也就代表艾琳愿意听听看她要说的话。凡妮如此相信着,并继续说道:
  「大家一直要我忘了那件事,并且说被巴鲁特……那样的男性欺骗了真可怜。还说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就连肯尼斯也那么说。我一开始也是那么认为的,可是,我愈仔细思考,就愈在意你的事情。我伤害了你,要说被欺骗的话,其实你也一样是受害者……」
  「——我并没有被欺骗,同情就不需要了。」
  艾琳这时才首次开口,凡妮尽管畏缩,仍继续说下去。
  「嗯,是的。你是喜欢巴鲁特的,现在我可以理解那样的心情。」
  「你看起来很幸福,那是你与生俱来的命运。说穿了,不就是那样嘛。」
  「——是的。」
  凡妮面对那语气中的尖锐,几乎要涌出泪水。
  「我认为你并不是大家所想的那种女性,尽管你想要对肯尼斯开枪,还打算对巴鲁特开枪,然而最终朝夏洛克先生击发了子弹,但是最后在这起事件中,没有任何人因此而死亡。其实你并不想杀任何一个人吧?我想,你是不是其实——只想与巴鲁待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而已。」
  「我只不过是失手罢了。」
  「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没有杀了猫咪呢?」
  艾琳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猫?」
  「就是一开始遭到你故意枪击的猫咪。为了威胁我,不是还将浑身是血的猫咪放在住处的玄关前。我相当地难过,也很害怕,可是——后来我才察觉,你也是可以杀了韦修的,但是你却没有那么做。你只是射击了它的后脚,让它不能走路而已。你……其实,根本就不想将手枪用在那种事情上。所以,我……」
  碰!一道声音响起,凡妮顿时缩起了身子。原来是艾琳一掌拍在桌上。
  「确认了这种事之后又想怎么样?如果我是个好人,你就可以安心了是吗?」
  「怎么会说是安心——」
  「真是够了!这种陪贵族玩自我满足的游戏!看你来那么多次实在很麻烦,就干脆来看看你要说什么,结果到头来只是把我当傻瓜一样啊!」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对不起。」
  在艾琳身后的监狱看守抓住了艾琳的手,而凡妮则战战兢兢地将手伸入上衣口袋里。
  她从里头拿出了一个盒子,那是一个扁平的盒子。
  「我来……是为了给你这个。」
  艾琳望着凡妮手中的物品。
  那是一个印有透明蔷薇花样的粉红色盒子。在满是尘埃的房间里,唯独这个盒子看起来像是散发着不可思议的光芒。
  「这是请『蔷薇色』缝制的手帕。原本是想送礼服的,但我想这里没有机会可以穿,所以和克莉丝商量过后,便决定换成手帕。」
  「……手帕还不是一样……」
  艾琳冷静了下来。
  监狱看守放开了艾琳的手,凡妮将盒子放到桌面上。
  「或许不合你的意,但如果喜欢的话,请你收下。这条手帕相当地漂亮。」
  艾琳沉默了好一会儿,来回看着凡妮和手帕。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盒子,随后猛然一手拿起,然后站了起来。
  「谢谢。」
  凡妮松了口气道谢。
  监狱看守的其中一人粗鲁地揪住艾琳的手,而另一个人也从后头跟过去。
  凡妮就这么坐在椅上,目送三人走向与自己进来时相反的出口。
  在出去之前,艾琳停下了脚步。像是要违抗监狱看守般,朝房间转过头来。
  「——那只猫咪有好好地活着吗?」
  艾琳发出嘶哑的声音。
  凡妮凝视着艾琳。
  「嗯,过着相当幸福的生活。」
  「你说它叫什么名字?」
  透过艾琳的发丝间隙,可以看见她那巧克力色的眼瞳。艾琳始终注视着凡妮,而凡妮亦回望着艾琳,已经再也不觉得害怕了。
  「它叫做——wish(希望)。」
  凡妮以清楚坚定的声音回答。
  艾琳迅速别过脸,默默地离开了房间。

  「凡妮小姐似乎是想订做新的礼服给她。」
  夏洛克的爱车——小梅费尔号,此时正离开丽浮山庄,往郊外驶去。
  克莉丝沉稳地述说着。在驾驶座的夏洛克悠然而自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口的次数逐渐比平常还要多。
  「就算送礼服给受刑人也不能怎么样吧。」
  「是的,而且因为也不清楚尺寸,所以只能告诉她这样是无法缝制的。」
  「也没有预算?」
  「好像是呢。」
  克莉丝说道。
  无论凡妮再怎么拜托,没有办法的事情就是没有办法——潘蜜拉如此表示。
  最后,就在凡妮可以拿出的金额范围内,做了一条蕾丝的手帕给她,诺拉也说要从自己的薪水里拿出来付。潘蜜拉也这个那个地说了一大堆,还说就用最好的蕾丝来做也没关系啊!
  「艾琳愿不愿意收下,我想这很难说。无论如何,毕竟她现在正在赎罪中。」
  「是的,可是——即便如此,这是凡妮小姐努力思考,好不容易才想到的礼物。」
  克莉丝说道。
  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这不会有答案。
  但是,凡妮有一颗想传达自己心意的心。
  「凡妮小姐是一位很善良的人,而且最近也愈来愈美丽了。」
  「对肯尼斯来说,凡妮变得太美丽也是种困扰啊。」
  「这是为什么呢……」
  「——这个嘛……」
  夏洛克偷觑了一眼克莉丝,克莉丝顿时有些羞赧。
  接着,夏洛克模糊焦点似地转向前方开口。
  「我有告诉他,如果婚事确定下来,我就要送凡妮小姐礼服。到时候,就再拜托你了。」
  「我一定会承接缝制的,相当期待呢。」
  「你认为那两个人能够结婚相守吗?」
  「是的,我是这么认为的,只要两人深爱着彼此的话。」
  克莉丝说道。
  阳光于四周洒落,在漫漫尘烟的路径上映下一道长影。夏洛克放慢汽车的速度,在前方稍远处,有几条分岔道路。
  「时间有点晚了,我们去用晚餐吧?」
  「不了,因为我没有先向潘蜜拉说一声。」
  克莉丝摇摇头。夏洛克似乎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地就点了点头,重新握紧方向盘。
  「那么就回去啰,我送你。」
  克莉丝将夕阳之色尽收眼底,同时让身体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身旁的夏洛克没有对她说什么,然而两人间毫无一丝一毫紧张的气氛。
  克莉丝的嘴边浮现出一抹微笑,任由自己投身这惬意的氛围里。

  凡妮一回到会客室,就见到杰佛瑞一如往常地等在该处。
  为了避免被询问去处,每当她要前往米尔班克监狱时,总会告诉双亲是要出门与杰佛瑞见面。
  杰佛瑞迎向凡妮,他是前来接送的。当凡妮在监狱里忍耐着等待对方愿意见面的这段时间,为了避免被其他人看见自己单独一个人,甚至还愿意藏身在某处打发时间。
  而相对的,杰佛瑞只告诉自己,只要陪他去一次百货逛逛就好了。凡妮觉得,他真的是一位很温柔体贴的人。尽管当时她仍旧是告诉诺拉,自己是与肯尼斯见面……
  「凡妮小姐,今天与艾琳见到面了吗?」
  杰佛瑞站起身。
  今天也是去打网球了吗?鼻头处似乎有些晒黑了。
  凡妮点点头,尽管杰佛瑞无法成为自己的恋爱对象,但是凡妮仍是对杰佛瑞心存感激。
  「是的。艾琳小姐收下了我送的礼物。」
  「那真是太好了呢,我就猜想会是这样,所以准备了庆祝的礼物。」
  杰佛瑞露出爽朗的笑容,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
  凡妮惊讶地睁圆了眼。
  她记得这个盒子的花纹。这是当他们两人走在布朗普顿路时,凡妮对某间发饰店稍微起了点兴趣,而这就是那间店的礼盒。
  「庆祝?我没有理由收下这个礼物。」
  「你有,我也说过吧,我想要送你一个礼物,记得那应该是我说的条件喔。」
  「是这样没错……可是…」
  「没关系,这是我的心意。」
  凡妮为难地露出了微笑。
  她脑海里这时浮现出肯尼斯的话语——我想要给你一些东西啊。如果这是肯尼斯送给她的,不晓得会有多开心呢……
  「——谢谢您。」
  「那么,我们到外面吧。今天就算晚一点回去也没关系吧,其实是因为我发现了一间店——啊!」
  将手环在凡妮背后的杰佛瑞,在一走出道路之时,突然被奔过眼前的团状物体吓得往后仰,并且发出了大叫声。
  凡妮吓了一跳,仔细凝神注视那团东西。褐色毛球——一开始是这么以为的,不过随即发现那是她熟悉而常见的生物。
  「——韦修?」
  「啊,凡妮小姐!」
  接着飞奔过来的,则是诺拉。
  诺拉抱着一个大大的笼子,追上到处跑的韦修。韦修因为拖着后脚跑不快,人类一追赶就差不多可以跟上它的速度了。
  「怎、怎么回事!这只猫!它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诺拉,发生什么事了?」
  「呃,就是肯尼斯先生叫我带它来——刚刚让它从笼子里跑出来了。真是的,明明一副呆样,却唯独好奇心这么旺盛……」
  「肯尼斯——」
  杰佛瑞似乎很怕猫,坐立难安地逃往高处,不过因为韦修有别的地方不去还故意打算往他那里冲,使得杰佛瑞害怕得身体几乎像是要贴在墙壁一般。
  这时有个人影在那后头出现,一把将猫咪抱起。
  「你真是个让人没辙的傢伙耶,韦修。」
  是肯尼斯。凡妮有些惊讶,仍一直注视抱着猫咪的恋人。
  「……肯尼斯,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心爱的人独自烦恼的模样,我实在看不下去啊。」
  尽管开玩笑地说着,然而眼瞳里一点笑意也没有。
  凡妮垂下了眼睛,肯尼斯什么都不明白。
  「……对不起。我觉得如果告诉你,可能会遭到反对……毕竟艾琳是曾经把你及夏洛克先生当作行凶目标的人,可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认为那个人是个坏人。」
  肯尼斯凝视着凡妮,然后叹了口气。
  「我不会反对的。不要说反对了,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我想我无论如何都会帮你的。」
  「我明白呀,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决定不要拜托你。」
  肯尼斯不说话,像是沉思着凡妮话里的意思。
  韦修仰蜷在肯尼斯的臂弯里,颈项上带着至今未曾看过的蓝色项圈,在该项圈的喉咙处,一颗陌生的石头垂坠于该处闪闪发光。
  尽管很小一颗,却是真正的水晶呀。
  「这是送你的礼物,凡妮。虽然,你或许还不能戴上……」
  肯尼斯隐约带着害羞说道。
  凡妮看向肯尼斯的脸庞,肯尼斯的脸颊上有道被韦修抓伤的伤痕。
  「……谢谢你,肯尼斯。」
  凡妮轻轻地伸出手,碰触那道伤痕。
  杰佛瑞仍然拿着自己的礼盒,还紧贴在墙壁上。纵使想对两人说些什么,但韦修在那里他也没办法。
  诺拉拿着笼子张开双手,遮挡在杰佛瑞面前。
  凡妮静静地挺直了背脊,肯尼斯亦低下头,闭上了眼睛。
  两人紧紧拥着名为希望的猫咪,交换了一个温柔的亲吻。

  


  

  窗外尽是一片夏之色

  似乎可以听到从某处传来了歌声。
  那是一道女声。
  那一天,夏洛克将一本厚书夹在腋下,沿着宿舍的墙行走。
  即使已经是用完晚餐的时间,英国的初秋在这时依旧天色明亮。无论是交谊庭或者自习室,都令人静不下心,因此他才想要在自习时间前的这仅有数十分钟内,走远路到外头去看本书。
  他结着整齐无紊的领带及一身深蓝色制服,眼瞳是散发着贵族气息的榛木色,一头黑发为了遮住表情而留得稍长。十四岁——进入第二学年还不到一个月,然而夏洛克无论在谁的眼里看来,都理当是一名毫无缺点、属于这所深具传统的寄宿学校的学生。
  甚至不需要告诉他这学校的不成文规定,对于自己身边事物,他基本上就有着总会迅速整理好的习惯。
  对夏洛克来说,他觉得总是在上课或运动之间,因为忘了带什么东西而吵吵嚷嚷的学生才是奇怪。与去年相比,根本一点改变都没有——不,甚至也是有人从「最低年极的义务」中解放后,连带地变得更加邋遢的。
  在他上预备学校之前,父亲便告诫过他——你行动的时候,总要记得旁边是有人在看着的。
  你自己要保有身为哈克尼尔家长男的意识,只不过,当周遭的人对你有特别待遇时,要毅然决然地回绝,并要求平等对待。
  要像个绅士一样。要尊重他人,而不是尊重他人的头衔,如此一来自己也会受到尊重,而这也是义务。不要经由别人告诉你,要自己看,以自己的判断去学习,你理当可以做得到才对。
  然而,夏洛克自己也还不属于守规矩的人。
  夏洛克一面绕过礼拜堂的里侧,一面在心里自言自语着——父亲,这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做到的事呀。面对那些明明自习时间是晚上七点开始,都已经六点五十分了还没到自习室,并且要低年级生擦亮自己鞋子的这种人,要教他尊敬实在是极为困难的功课啊!如果不是对方有高年级的头街,他是不可能顺从的。
  想到很多人在入座之后的最初十分钟都无法集中精神,这或许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夏洛克走近礼拜堂后方的橡树。这是他去年发现,并在星期三下午的休假时间经常会过来的场所。枝叶生长的形状正好,待在树上的话不仅不会被任何人看见,而且自己还可以仔细看清楚底下其他人。
  当夏洛克于该处正伸出手要攀爬之时,他听见了一道声音。
  那是一道高亢而具穿透力的歌声。一开始,还以为是圣歌队的某个人在练习独唱。
  然而,那并不是熟悉的古典乐声。是圣诗——而且音调略带沙哑,音色偶尔有些飘动。
  那不是少年的声音,而是一道女声。有时声音会突然中断,或者以为要拉长音却变成小而短的一声,尽管如此,对方仍是愉快地持续着。
  声音从宿舍外传来,敲在礼拜堂坚硬砖瓦上的音色,仿佛回响着一般。
  夏洛克轻轻地转动脖子环视四周,然后手攀向橡树枝开始往上爬。
  他清楚地看见了那名女子。
  在宿舍外头,可以看见有一座小山丘。在那山丘上有名女子,正边唱着歌边向前走着。一头褐色秀发只是简单地束在脑后,在背后顺势晃动。
  夏洛克不由得眨了眨眼睛。这里是五间宿舍里最角落的一处,由静谧的森林与山丘所包围的场所,应该鲜少会有女性过来才对。
  夏洛克并不知道那女性是哪里来的女孩,而对方也不是小孩子——夏洛克认为对方年纪应该比自己大,然而那名女子与他所认识的女性,比如像母亲、妹妹或是佣人们都不一样。不过话说回来,像这样披着长发在外头行走的邋遢女性,并不在夏洛克会认识的范围里。
  她伏低腰身摘了朵花,然后又直起身体,接着,像是突然感觉到视线似地转过头望向夏洛克。
  眼瞳反射着夕防光照,闪耀着绿色的光芒,让人莫名有种怀念的香气,然而那是什么却又无从得知。
  夏洛克反常地焦躁了起来,明明随意在学校外行走的人是那名女子,这样一来却好像是他在偷窥她似的。
  夏洛克一缩起身体,姿势顿时失去平衡,书本从树枝间砰砰地落下。夏洛克慌忙抓住树干往下看;橡树枝大幅倾斜,并且剧烈晃动,只见一颗尚未成熟的橡果掉了下来,滚至远处。从树枝上,他见到两名走在宿舍走廊上的男子,视线正望向自己这边。
  「——在那边做什么!?低年级的!」
  金发男子高声喊道。
  看对方打白色领结及穿着深蓝色制服,并配戴华丽花纹的皮带——那是最高年级的学生啊!
  夏洛克与他四目相交,金发男子并没有移开视线。
  夏洛克于是有所觉悟,再次抓住树枝,开始从橡树上下来。

  「夏洛克·哈克尼尔……是第一次因为这样的事情来到这里吧,公爵?」
  「我并不是公爵。」
  夏洛克走向眼前的男子们,静静地开口表示。
  方才那名金发男子叫做雷蒙德,是最高年级的学生。
  今天真是不走运……夏洛克虽然装作平静,内心却想要叹气。
  偏偏让那个雷蒙德·克拉法看见……同样是高年级生,如果是对学弟很好的安德烈·凯力,或是开朗又亲和的肯尼斯·史东纳就好了。
  更何况雷蒙德有堪称洁癖的严谨性格,是十分要求正确行仪的类型。在宿舍团体对抗的运动比赛中,也常常毛遂自荐担任裁判。
  他的出身似乎是北欧贵族的旁系,是名身材高挑、莫名有种冷酷气息的男子。成绩总是在上位,在他一升上最高年级的同时,便理所当然般地成为负责监督的级长一员。
  「不是公爵的公爵,你刚刚在做什么?」
  「我在看书。」
  「是这本吗?」
  与雷蒙德同行的男子威尔,突然一把拿起书本给夏洛克看。他穿着一身白色全套运动服,与雷蒙德不一样的金发剪成更短的发型。
  「——请不要碰,会弄脏。」
  夏洛克说道。威雨的身上散疑出混着汗味的少年髓臭。
  威尔是个喜欢运动的学生,只要一有空,就算只有一点点时间,就会到更衣室练习。在晚上的自习时间时,总是到最后一刻才飞奔进来。
  尽管身形瘦小,然而肩膀宽阔,体格有如钢铁般结实;因为他所拿手的运动项目就是拳击。
  他可以做的事情,为什么夏洛克就不被允许呢?虽然很想把平常脑袋里的想法说出来,但现在这个时机很不好,如果在最后一刻进门就算了,偏偏在从树上拖拖拉拉下来的这当中,已经超过了开始自习的时间。
  现在,在舍监室里有六名学生,长椅最里端的是雷蒙德,夏洛克则是背对着门,剩下的五个人在桌边包围似地望着夏洛克。
  各自都有着不同的体型和气质,然而体格的壮硕程度并无法隐藏三岁的差距。
  甚至还动用到晚上自习时间聚集在舍监室,照这种情况来看,是他们太闲吗?还是说比起上级程度测验考试,处罚夏洛克还比较有价值呢?
  「你有学过机械工程?」
  肯尼斯从威尔手中拿过书,啪啦啪啦地翻着并询问。这名男子有着一头黑发、黑眼珠,还长得一副娃娃脸。
  「当然没有,只不过是有兴趣而已。」
  夏洛克回答,皮质书本的封面沾满了尘埃。肯尼斯闪过其他男生的手,将书本还给夏洛克。
  「真的只是在读这本书?」
  雷蒙德问着,声音有些尖锐。
  「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
  夏洛克这么一说,他们彼此之间便交换了视线,在停了一秒钟之后,安德烈回答道:
  「那个地方有很多问题,至今也有过学生在晚上的时候,打算从那个地方跑出去,或者是在那树干上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等等——这就是我们的意思。」
  安德烈站在雷蒙德身后,有如忠心的护卫一般。他有着与雷蒙德相对的深邃五官、结实健壮的姿态,然而说话的口气却与这些特征相反,显得比较温和。
  「哦——」
  夏洛克不由得点点头。
  的确,那橡树枝干的形态,仿佛像在说着『欢迎爬上来』一样。在上头不仅可以窥看山丘,如果想要越过礼拜堂侧边的围墙也是可以的。
  看来注意到这件事的,不是只有夏洛克而已。
  「——你心里有数的话……」
  雷蒙德以严厉的语气说着,而夏洛克则沉静地表示:
  「不,我只是在想原来也可以那么做而已。我——我的看法不同,在那个时间偷溜出学校的话,马上就会被发现,而且如果要做什么事情,也会等自习时间结束才去做的。」
  「——不要找理由,夏俐。」
  「抱歉。」
  夏洛克道歉。
  在他进来宿舍的时候,自己有个不太愿意被称呼的孩提时代的小名——夏俐。不晓得从哪里听来这件事,并且还四处去传的人就是雷蒙德。
  大概是因为舍监与过去的级长都是心胸宽厚的男性,夏洛克不管做了什么事情,至今总能顺利的避过惩罚,雷蒙德的内心肯定是对此感到不快的。
  「手伸出来。」
  雷蒙德以冷静的声音命令夏洛克。
  夏洛克认命地伸出双手手掌。
  安德烈将小鞭子递给雷蒙德,雷蒙德大声地踩着地板,绕过桌子。他来到夏洛克面前,扬起了鞭子。
  咻啪!咻啪!舍监室回荡起两道声响。
  对方下手毫不留情。夏洛克闭上眼睛,忍耐着痛楚。
  「剩下的谁要来?」
  雷蒙德转过头,询问其他男子。
  安德烈摇摇头,而威尔虽然一副想要接过鞭子的模样,然而大概是想起自己的违规总是被放过,就没能说出口了。
  「那么,还有一次。」
  「好了吧,雷。两次就够了。」
  就在夏洛克听到还有一次而闭上眼睛时,肯尼斯开口了。
  正将鞭子扬起的雷蒙德,于是停住了手。
  「……哼……」
  雷蒙德低声沉吟。夏洛克抬起头,看着雷蒙德,刘海凌乱地覆盖至额头。
  「这是第一次挨打吗?」
  「——被学长打的话,这是第一次。」
  「你走吧。」
  「那么我先离开了。」
  夏洛克松了口气,收回疼痛的手。
  任由头发凌乱地敬了个礼,就在自己伸出手要开门的时候,雷蒙德走近身边并轻轻说道:
  「下个星期三下午,来我房间一趟。」
  仿佛自言自语似地,雷蒙德与夏洛克擦身而过。夏洛克虽然瞬间定住,表情却也丝毫没改变的走出了门。

  「夏俐,怎么样,级长们有没有做什么处罚?」
  同寝的比尔德一进到房间里,便对夏洛克露出别具深意的笑容。
  处罚结束之后,回到房间已经是晚上的八点五十分了,而自习时间在九点就会结束,夏洛克没有心情去交谊厅,便坐在床上开始换衣服。
  「没有,只是被警告了而已。」
  夏洛克坐在床上,一边拉好白衬衫的袖子,一边淡淡地回答。
  光是有一个同学和主要的高年级生都不在自习室里,他就可以想像有什么样的传言。看来比尔德为了能从夏洛克嘴里听得情况,还特地迅速回到房间里吧。
  在六人房里,夏洛克和比尔德被分配到了好床位。夏洛克在窗边,而比尔德则在他旁边。
  一开始两人的感情当然没有那么好,不过大部分的课都是一起的,而且因为彼此就在隔壁床,就算不喜欢也不可能不讲话。
  「手给我看,夏俐。」
  夏洛克就这样裸着上半身,不情不愿地朝比尔德摊开手。
  一看到红肿的手掌心,比尔德仿佛很痛似地眯起了一只眼睛。
  「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自习时间差点迟到,而且被看见待在树上,那时如果跳下来的话应该是来得及逃走才对,结果还是来不及。不管怎么说,那里好像是一个该要很小心的场所。
  「是那棵橡树啊……」
  比尔德俐落地解下领带并说道。
  「你知道?」
  「大概有印象,毕竟那里是适合做很多事情的地方。可以找藉口将气焰嚣张的学生带到舍监室去等等,所以舍监也就干脆不把树枝砍掉。」
  「原来是这样啊……」
  夏洛克喃喃说道。
  比尔德是戴维子爵家族的长男。同样是要继承爵位的人,却不像夏洛克防备心那么强。反倒喜欢积极地与人套交情,打听很多消息。
  「打你的人是雷蒙德?」
  比尔德坐在床上,一边看着大面手镜一边问道,似乎是个很注重仪表的人。摇着头弄乱一头金发的比尔德,看起来比上课时还要邋遢。
  「对,毫不留情。如果是舍监的话我不会说什么,但是被他看到真的让人很烦啊!」
  「想先训练未来的级长吧?」
  夏洛克此时已经换好睡衣,上头披了件睡泡。他在床上屈起膝盖,直望着边桌上煤油灯的火焰。要睡的话现在还太早,然而被打的手仍然疼痛,也没有办法念书。
  「我当上级长的时候,雷蒙德已经毕业了。」
  「在形形色色的人当中,就是会有很积极想要教别人的人。」
  「所以,才私底下叫我去他房间?」
  比尔德的视线离开了镜子,转向夏洛克。夏洛克一脸不快的苦样回望着比尔德。
  「——什么时候?」
  「记得是叫我下礼拜三的下午过去,在我要离开舍监室的时候讲的。」
  「——是因为很看重你吗?真令人羡慕耶,我还一直以为雷蒙德是很严厉的人……」
  「我被他用鞭子打,就算被他看重,我也高兴不起来。」
  「净说些骄傲的话。为了想吸引雷蒙德注意,也是有人故意在自习室吵吵闹闹的说……」
  「莫名其妙的特别待遇不合我的个性。」
  「到时候,也会有学弟为了要引起你的注意而吵闹喔。」
  「那种事我更讨厌。」
  夏洛克说着真心话。在学长理所当然要照顾学弟的宿舍里,这是不能光明正大说的事情。比尔德笑了出来。
  「没办法,宿舍是很小的,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你去就是了。那可是级长的房间,明明是单人房还那么大一间,而且说不定那房间将来会是你的。」
  「庆幸自己被雷蒙德记得这件事,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
  「在宿舍的日子会过得比较轻松。或许他还会告诉你,在这里的规矩守则上所没有写的事情。」
  「譬如,如何好好利用那棵橡树树枝的方法?」
  「没错、没错,因为那个地方正好是在神的背面。」
  夏洛克在床上拥着枕头,摊开了手掌心。
  脑海里,又回想起雷蒙德那注视着自己的冷酷脸庞。为了要保持在校内的发言权,还是赴约比较好吧。尽管夏洛克这么想,但觉得要用掉宝贵的半天休息时间实在可惜。
  「我不喜欢雷蒙德。如果在意的话,你就去看看如何?」
  注视着两道红肿的痕迹,夏洛克喃喃自语似地低语。
  「真是感激呀,如果你愿意让给我的话,我会去喔。」
  明明只是开玩笑的,比尔德却爽快地接受了夏洛克的建议,甚至让夏洛克瞬间冒出「这样是否太可惜了」的念头。
  夏洛克看着比尔德,比尔德则看都没看夏洛克一眼,再次对着镜子抓起自己的刘海。灰褐色的眼瞳上,长长的睫毛在煤油灯的照耀下映出了影子。
  明明入学的时候个子还很小,曾机何时肩膀已经如此宽阔了。
  夏洛克并不清楚比尔德及他所来自的家族之事情。尽管行为举止看来毫无架子,不过他认为,比尔德可能意外地是个有野心的人也说不定。
  「学长的邀约是那么重要的事情吗?比尔德。」
  「是个好机会啊。与其在自习室吵闹,这样比较不丢脸吧。」
  「不管碰上什么机会就统统随手抓住,是不会得到想要的东西的。」
  「你就照那样安心等着就好了,夏俐。每个人有每个人自己做事的方法。」
  比尔德将镜子收入抽屉里,盖上毛毯并拉近煤油登。看来似乎是要在床上看书的样子。
  夏洛克也拿着书,披着睡袍翻身趴着,将毛毯拉来盖在背上。比尔德看夏洛克没有反驳似乎有些担心,于是将脸转向夏洛克解释:
  「话先说在前头,我可是不会说你的坏话的。」
  虽然状似说笑,比尔德的口气却是相当认真的。夏洛克看向比尔德,微微地笑了笑。
  「这我知道,听到了什么有用的消息记得告诉我。」
  「这当然。好不容易在同一个房间里,就让我们站在同一阵线吧,公爵。」
  「麻烦你至少要称呼我侯爵、子爵。既然是第二顺位的爵位,我想我也有表明身分的权利。虽然平常我都不怎么反驳,可是就算想成是玩笑还是很不自在,真的。」
  「知道啦,夏俐。」
  比尔德孩子气地笑道,再次将视线移回书本上。
  用着只有往常专注力的一半精神打开书本,夏洛克一面心想,自己并不讨厌比尔德。他友善温和,但绝不迟钝。
  有自信的男子给人的感觉很好,但也不是这样就一定是正确的。
  同样身为贵族家庭的长男,拥有优秀的成绩,并身为未来级长候选人的这两人——比尔德和夏洛克会分在同一个寝室,这其中绝对有学校的安排吧。
  这也是所谓的特殊待遇吗?
  手还是很痛,这个夜晚莫名地难以入眠。
  夏洛克在黎明之际,梦见了那名于山丘上边唱边走,有着绿色眼瞳的女孩。

  下午有半天休假的星期三,总教人蠢蠢欲动。
  一身外出用制服打扮的学生们,纷纷渡过了河往南走去,夏洛克斜眼看着那些人,并走出门绕过学校围墙。要走去宿舍后面就非得走上一段不可,这时夏洛克才终于知道那棵橡树为什么会存在于该处。
  就算是爬上了山丘,也还是听不到歌声。
  那我早就知道了,夏洛克如此心想。只不过,就是想来这里看看而已。
  夏洛克站在山丘上,眺望经由午后阳光照映得潋滟的河面。风抚过脸颊,吹乱头发的感受相当舒服。
  「——不好意思!」
  一道声音传来,夏洛克顿时回过神。他迅速收起表情并环视四周,只见一名少女正爬上山丘。
  那女孩气喘吁吁地走上由门口延伸过来的路径,似乎是因为看到了夏洛克,赶忙追了上来。
  夏洛克以平静的声音向那女孩问道:
  「你叫我吗?」
  「啊——对!那个……」
  仔细一看,意外地发现少女竟颇为成熟。当然他并不认识,但从对方所穿的衣物看来,并不是一般的乡下姑娘。少女拉着棉质洋装的两端,并戴着帽沿宽阔的大帽子。
  夏洛克闪避着坑坑洞洞的岩石,朝少女伸出手。这个山丘从远处看来虽然平缓,然而一站在山顶才感觉十分陡斜。
  「路不太好走,注意脚边。」
  「——好。」
  少女有戴着手套。在牵上夏洛克的手时,害羞地低下了头。光泽的乌黑秀发,以及那对深褐色眼瞳让她看来纯真可爱,风一吹过,绑起的头发便随之乱舞。
  「谢谢。呃……我一直等在门口,看看有没有看起来很亲切的人,不过始终役有办法开口,所以才来到这里,你是学校的人对吧。」
  少女说道。虽然是鼓足了勇气,不过却意外地多话呢,讲话也没腔调。
  一看夏洛克身上的制服,马上就会知道他是寄宿学校的学生。
  「——嗯,去学校有什么事吗?」
  「我来是因为想将这封信交给哥哥。」
  少女走近夏洛克。口气听来并不那么幼小,然而身高却只到夏洛克的肩膀而已。是同年纪,还是稍微大一点呢——大概没差太多岁。
  少女从洋装衣摆处,很宝贝似地拿出了一封白色信笺。
  「信?」
  「对。嗯……因为如果从邮局寄过来的话,学校一通知,就会被妈妈知道寄信的事情,所以……我有一件事情无论如何都要告诉哥哥。」
  少女拚命解释着。这让夏洛克的心里泛起些微的波动,他自己也有一个难得才能见上一面的妹妹。
  「你哥哥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嗯,他叫做安德烈·凯力。我一直任性地吵着说想来哥哥的学校看看,侍女才勉强带我来的。想必现在在找我了,我得赶快回去才行。」
  ……是安德烈的妹妹啊……
  夏洛克想起在雷蒙德身边的黑发男子。明明是同学年,安德烈却简直就像是雷蒙德的秘书一样,少女的浑圆大眼也与他不像。
  尽管觉得麻烦,然而都已经听她说这么久了,也不可能拒绝。
  看见夏洛克思索的模样,少女畏畏缩缩地开口表示:
  「那个……无论如何,我有件事一定得通知哥哥,不然再这样下去,爸爸就……」
  「——我跟安德烈住同一栋宿舍,我帮你拿给他。不过我想当然不会是今天,如果这样也没关系的话……」
  他没有打算要知道详细的情形,夏洛克犹如打断少女的询问般说着。
  少女用力地点了点头,那股拼命的模样已经消失,脸上展开如花朵般的可爱笑容。
  「你叫什么名字?」
  「莎拉·凯力。我想你问哥哥的话就会知道了。」
  夏洛克点点头,接过白色信笺。少女这时下定决心似地开口说:
  「非常谢谢你,呃——你的——名字是?」
  「夏洛克·哈克尼尔。」
  夏洛克凝视着莎拉,同时如此回答。

  在舍监无论如何谨慎仔细地打扫,仍旧无法挥除汗臭味的更衣室里,吊着一个红色沙袋。
  虽然在公共空间里不可以放置私人物品,但因为威尔从不曾在宿舍团体竞赛中败阵,所以也没有人会抱怨什么。夏洛克换好衣服,一面心不在焉地看着同学从白色运动服换成制服的过程,一面在眼前握起拳头,试着击打坚硬的海绵物体。
  「想要当威尔的接班人啊,夏俐?」
  终于换好衣服的比尔德,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边说道。
  比尔德有着一双不耐阳光日晒的淡色眼瞳,在板球进行到最热烈之时,就见他一直疼痛似地揉着眼睛,但是洗了澡后好像就舒服多了。
  「也不错。」
  「不过隔壁宿舍的攻击对手有七呎高……」
  「那傢伙被六呎高的威尔击倒了,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样击倒对手的。」
  「比赛结束的时候就看他浑身是血,这很野蛮啊。」
  夏洛克与比尔德并肩同行穿过石门,朝傍晚上课的教室走去。由于头发还是湿的,便将帽子拿在手上,没有戴起。
  虽然擅长有使用器具的运动,不过怎么样都无法积极投入其中。
  白天愈来愈短暂,庭园的绿意也逐渐染上秋色。此处可以望见礼拜堂尖尖的屋瓦。
  「雷蒙德那里怎么样了?」
  身体充满了运动过后舒服的激昂与疲惫,夏洛克若无其事地问着比尔德。
  比尔德则别有深意地笑了笑。如同比尔德所表示,他在星期三的下午去到雷蒙德的房间,两人一直待到晚餐的时间。
  「房间里面不只有雷蒙德在,这件事说来话长,学长们看到你没有过去很失望喔。」
  「那种事就别提了,我们已经讲好,如果有什么有用的消息要告诉我对吧。」
  比尔德重新抱好书本,像是在宣读什么似地说道:
  「不可以跟有绿色眼睛的女人交往。」
  「什么东西啊?」
  「似乎是没有写在守则上的重要事项。好像是如果被魔女抓走的话,那可就不得了了。」
  一瞬间,脑袋里好像有什么掠过,然而夏洛克摇摇头装作没有察觉。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其他呢?」
  「不会有小孩的方法。」
  比尔德一面将帽子戴在头上,一面像是宣读什么似地低声回答。
  夏洛克下意识地转头四处张望,两人这时正好来到石造走廊,冷飕飕的空气昏暗地笼罩着两人。
  确认过没有其他人之后,夏洛克压低声音说:
  「……你的意思是?」
  「就是我说的那个意思。要是让对方怀了孩子就很麻烦吧,不管是对学校,或是对你都一样。话说回来,这件事目前应该是跟你没关系吧。」
  「你不说说看的话,我怎么会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比尔德耸耸肩,转而面向夏洛克。
  「反正,就是听说好像有很多琐碎的处理方式啊,虽然佯装一副不知情的模样,不过连不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雷蒙德他——也就是说——应该是没什么机会认识外面的人……」
  「我们有所谓的休假,然后,还有那棵橡树。」
  「对方是乡下姑娘?你是说级长?他怎么可以做这种事啊?」
  在那树木的另一头,有着绿色眼瞳的女子是魔女吗?所以是会引诱学生的意思吗?
  哪有那么愚蠢的事情。
  夏洛克对于下意识具体说出情况的自己感到羞耻,然而比尔德却很平常地回答。
  「对方是不是乡下姑娘我是不知道,不过雷蒙德似乎晓得。」
  「为什么会知道?」
  「直觉。」
  夏洛克皱起了眉头。
  「真是含糊的根据。」
  「大概吧,如果想知道的话就去问问学长们不就好了,他们一定会很高兴地全部告诉你的。」
  「我不是也告诉过你我不喜欢雷蒙德,讲好了你要告诉我的啊。」
  「如果是有用的消息的话。可是,这反而是有害的讯息啊,夏俐。」
  比尔德一派轻松地捉弄着夏洛克,夏洛克不禁火冒三丈。
  「有没有用是我来决定的,好了,快点说,比尔德!」
  「我不要。」
  「去房间的权利是我让给你的。」
  「雷蒙德的鞋子是我擦的。」
  「是你自己想擦的吧。」
  「你没有权利这样讲我。」
  比尔德以无情冷硬的口气说着,并与夏洛克面对面。
  这傢伙对我有竞争意识啊,这么一想的瞬间,夏洛克的脑袋顿时冷静了下来。比尔德桀骜不驯的表情没有一丝摇动,夏洛克一把揪住比尔德的胸口,而比尔德别说道歉,他甚至也同样揪住了夏洛克的胸口。
  拳头击打在沙袋上的触感重新复甦。
  「喂!在那里做什么?要开始上课了!」
  两人互相瞪视并思索着话语的同时,一道声音传来。
  两人连忙放开手,约莫在同一时间,发出小跑步声响的主人——肯尼斯·史东纳飞奔至两人面前。

  「唉,虽然幸好发现的人是我……」
  两人在自习过后前来敲房间的门,肯尼斯随即苦笑地招呼两名学弟进房间。
  离就寝还有一段时间。由于比尔德提议「肯尼斯没有对何人说,总而言之还是要去打声招呼比较好吧」,夏洛克才不情不愿地前来造访肯尼斯的房间。
  「打架的事情就算了,上课迟到可不行。李察森老师是很严厉的,你们也知道吧?」
  「……知道。」
  「为什么打架——」
  「夏俐认为我应该有要告诉他的事情才对,可是我并不想讲,我也是有不想讲的权利。」
  比尔德立刻就做了解释,肯尼斯接着将视线自比尔德移向夏洛克。
  肯尼斯外表看起来虽然是个平凡的男性,但是说话的时候,有一边的脸颊上会出现一个小酒窝。想较于沉默时的模样,他一开口讲话就是一个亲切的男性。
  比尔德去到雷蒙德的房间时,肯尼斯也在吗?夏洛克想着。肯尼斯想必知道比尔德或许听到了什么。
  这件事说不定会被雷蒙德知道,夏洛克一想到这里便忧郁了起来。
  「夏俐的解释呢?」
  「比尔德说好什么都要告诉我,却破坏了约定。」
  「不是什么都要告诉你吧,应该是『告诉你有用的消息』才对吧。」
  「我都说了那——」
  或许是有用的消息啊——夏洛克虽然想要这么说,却因为两人的视线而打住了话语,并移开视线。
  果然是很尴尬。
  ……的确,「不会有小孩的方法」这种事情,根本是随便又无谓的话题,为什么自己会生气在意呢?
  「——看来是彼此的认知有出入啊。没有演变成互殴真是太好了,就到此为止吧,希望你们能不要再坚持自己的正当性。」
  肯尼斯从中斡旋,比尔德点点头,然后伸出手。
  比尔德不满地使出不必要的强劲力道,紧握着夏洛克的手,而夏洛克则用更强劲的力道回握。比尔德的脸皱了起来,肯尼斯则假装没看见。
  肯尼斯坐在书桌前,伸手拿取皮质书衣的书。桌面上有好几本陌生的厚重书本,看来是法律用的专业书。
  「你会告诉雷蒙德吗?」
  比尔德一边甩动着右手一边问道。
  「不——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们也不希望我告诉他吧。坦白说,我并不喜欢那样军事训练般的方式,不过我觉得像雷蒙德那样的人,是有必要存在与这世界的。」
  夏洛克和比尔德互看了一眼,两人都放下心来。
  「难得过来了,要不要稍微聊一聊?比起你们的房间,我这边要大多了吧。」
  「你不是正在念书吗?」
  夏洛克顾虑地问道。如果肯尼斯的目标是当上律师的话,那么光在自习室用功应该是不够才对。
  「虽然是这样没错,不过这也是我分内该做的,毕竟安德烈也还没回来的样子。」
  「跟你同一间寝室的人是安德烈?」
  夏洛克问道。他想起白天该名少女要转达的事情。
  比尔德望着夏洛克,肯尼斯则有些意外似地回答:
  「嗯,是啊。你有什么事要找安德烈吗?」
  「我有东西得交给他,如果有拿来就好了呀。」
  夏洛克说道。这种小事他想要赶快解决。
  这是他真正第一次与肯尼斯谈话,感觉比外表看来更能信赖,夏洛克心想。
  可是很不巧地,他妹妹所交托的信放在房间里。
  肯尼斯对他露出亲切的笑容。
  「要给安德烈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有时间,你拿过来我帮你交给他,是什么东西?」
  「呃——如果你可以保守秘密的话——?」
  夏洛克咕哝着说道。
  从安德烈的妹妹——莎拉不愿意利用邮局寄信就可以知道,她一定是不想被人发现自己与哥哥有在联络。
  「我当然会,不过——你说秘密?」
  「我马上就去拿过来,请在这里等我一下。」
  夏洛克马上换了个方向并如此说着。肯尼斯微微有些不安似的声音从背后追来。
  「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不是很贵重,是一封信。」
  「给安德烈?你要给他?这究竟是为什么?」
  比尔德拉高声调喊道。夏洛克点点头,打开门。
  「这是有原因的。这是一封不想被任何人知道、极为隐私的一封信。」
  夏洛克抛下话语,离开了房间。而比尔德则瞪圆了眼睛,在房间中直注视着夏洛克。

  「——是妹妹要给他的信啊,都是因为她说不想被其他人知道,我才在想是说什么呢。」
  比尔德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这天是允许外出的休假日午后,两人来到离城镇中央大道两条路外的餐馆。
  首先,老师不会过来这里,而且是个不努力走上一段距离就不会到的地点。阖起的门上,挂着一个写着『崔妮蒂』的简单招牌。
  从那次之后,比尔德就莫名地有些冷淡,不过这次还是带着夏洛克一起来了。夏洛克与比尔德也同样穿着深蓝色的外出制服,帽子当然也有带。
  「不要跟其他人说喔,虽然已经告诉肯尼斯了,不过感觉好像会有什么事情一样。」
  「有什么关系,对方又没有特别交代不可以说,那个叫莎拉的女孩也不在意是谁帮忙转交信件不是吗?更何况那也不是情书。你一开始就告诉我不就好了嘛……」
  「因为这也不是什么需要商量的事情啊。」
  夏洛克说道。不晓得是不是离晚餐时间还早,他们叫的餐点迟迟还没来。尽管这食堂不是那么地宽广,不过伴随着餐具与玻璃杯相碰撞的声响,整个室内充满了轻语声及笑声。
  即使不能出入以提供酒品为主的酒吧,不过来这里好像就没关系。两人喝的是水。
  「既然都能告诉你这种地方了,你跟高年级生的交情也不差吧?」
  「还好啦。」
  如果没有得到学长的许可,结果被舍监发现来这种地方的话可就惨了。
  夏洛克用刀子切着终于端上桌的冷羊肉。虽然心想「如果比宿舍的伙食还要难吃的话,我可是不会再点第二次喔」,不过当菜一端上来,光是看到那么大片的肉片,他就觉得满意了。
  因为这一阵子他相当投入于运动。
  「要加点水吗?两位是寄宿学校的学生吧。」
  女服务生过来加水。比尔德开口说:
  「麻烦。果然还是看得出来啊?」
  「看得出来呀,因为绝对不能提供酒给学生,所以都会很注意地观察。」
  见夏洛克抬起头,女服务生明明已经倒完水了却还不离开,望着夏洛克微微一笑。
  「午安,你有点像女孩子呢。」
  「——这是赞美吗?」
  「当然啰,你觉得被批评了吗?」
  女服务生穿着低胸的衣服,外头围着一件白色围裙。脖子修长,还有一头如褪色般的亚麻色发丝,肌肤如通透般地白皙。
  在伦敦的宅邸里,也有像她这样的客厅女仆呢……夏洛克心想着。模样长得还算漂亮,身材也很不错,并且相当地亲切,现在还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女性被这么说时是赞美,但我想那句话对男性说时,则是贬损的意思。」
  「是说他长了一张像女人的脸?」
  「虽然我觉得这不算是刺耳难听的话,不过,最近不管男生或女生听了都不高兴。」
  「这可是赞美喔,是说你有一张长得很好看的脸啊,一想到再过几年就会变得不一样就觉得可惜。」
  女服务生笑道,然后拿着水壶离去。
  「——她是葛拉丝,是一名歌手喔。」
  比尔德小声说道。
  「不是服务生啊?」
  夏洛克转过头一边看着那女子一边说道。葛拉丝到其他桌时也是同样地调侃客人,或是打声招呼;似乎也有客人会给她金钱。
  「不是,她等一下会唱歌,你看了就知道——学长他们来了喔,坐好。」
  夏洛克认为,比起喜欢,比尔德对于高年级生其实是偏向畏惧的。不过会让人紧张的对象常是值得仰慕的人嘛。
  「嗨。」
  声音从门的另一端传来,是肯尼斯与安德烈,另外后头还有一个没见过的青年。
  「雷蒙德呢?」
  「他在忙没办法过来,觉得不满吗?」
  「不,怎么会。」
  夏洛克以平静的表情回答,然而内心其实浮现像是松了一口气,却又有点像是遗憾的微妙心情。
  「这是我的朋友,我在想可能夏俐会喜欢吧,所以就带他一起来了。」
  肯尼斯向夏洛克介绍后头的男子,男子一副观察的表情并伸出了手。
  「我是科克·莱特,住在曼彻斯特。」
  对方是一名微瘦而看似有点神经质的男子。有着偏长的褐色头发,并带了副银边眼镜。他看起来比娃娃脸的肯尼斯还要年长,而体格高挑,并不像是运动者的感觉。如果在学校遇见的话,想来会误以为是老师,而不是学生。
  「我是夏洛克·哈克尼尔。」
  夏洛克握了握他的手。
  「请多指教。那么——公爵?」
  「叫我夏洛克就好。住曼彻斯特?你是念综合大学吗?」
  「是的,我和肯尼斯两人的父亲是好友。我来到这边,正好聊到有一位贵族对机械工程有兴趣的事情,是想要对这国家有所贡献吗?」
  虽然科克口气像开玩笑,不过让人感觉其中多少也带着几分认真。
  夏洛克微微地升起了警戒,与其说是肯尼斯提起这件事,倒不如说或许是听了这话的科克自己想见夏洛克。夏洛克的父亲不仅是公爵,同时也是有力的上议院议员。
  渐渐地,他也变得开始得去注意、警觉这种事不可了吗?
  肯尼斯与安德烈在比尔德身边坐下,科克则坐在夏洛克旁边,坐满了这张圆桌。肯尼斯这时叫来女服务生,开始点餐。
  「我不会走上那条路的,因为我是长子。」
  夏洛克一边继续用着餐点一边说道。
  「不是有在看书吗?」
  「那是因为——」
  夏洛克瞄了眼比尔德,比尔德这时与安德烈聊得正起劲。
  「我并不是想念专门科系,只是因为喜欢车,觉得有兴趣看看的。」
  「车?」
  科克意外似地回同。
  科克穿着略微陈旧的夹克,一靠近身旁,果然可以察觉是个与夏洛克不同世界的人。
  「脚踏车?马车?」
  「不,我不喜欢马。你知道戴姆勒吗?或者宾士?不过他们都是德国人。」
  「嗯,我知道。不过,我觉得英国较偏向往火车方面发展。你有坐过吗?」
  「没有,不过毕业以后就会。」
  「你觉得车子未来会变成主要的产业吗?」
  「我没有去想那些事,只是觉得有兴趣而已。」
  尽管科克微笑以对,眼瞳深处却带着一丝丝戏谑的目光。
  「既然这样的话,就没有看书的必要吧。总有一天,这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人——或者是其他的机械工人,会让这些变成任谁都可以轻易使用的,到时候再享受其成果就好了。」
  「只是坐享其成太无趣了,我想了解其中的构造配置。」
  「就算是电话或电,究竟是如何运作也没人知道,处于上位的人也没有必要了解。就像即便不知道端上桌的餐点是怎么做出来的,味道依旧是不会改变吧。」
  后来三人所点用的餐点送来了。
  科克在清楚表明自己的观点之后,才开始用餐。如果没有意思将其看为一份工作的话,就不要插手——他大概是想表达这样的意思吧。他是想说这跟贵族没有关系吗?
  夏洛克静静地接招。
  「作菜和机械是完全不一样的吧?」
  「不,餐点因为有步骤问题,所以意外地是一种科学性的东西。如果没有按照同样的步骤来作,想必也会有做不好的情况发生,像是冰淇淋之类的。」
  「你喜欢冰淇淋是吗?」
  夏洛克说道。不晓得是否因为话语和态度柔和的关系,科克的态度并不让人觉得挑衅。
  「嗯,要做冰淇淋似乎还满困难的。你想吃的话,当然就会拜托厨房女佣做给你吧?然后就只是享受那做好的成果而已。」
  「如果我有兴趣的话,甚至或许也会去调查制作方法。」
  夏洛克如此表示,他是真的那么想的。
  「知道了怎么做之后,也会想要自己能够做成功?」
  「当然。因为像电话或电那样,中间当然不需要有任何人。车子也是一样,所以才让人喜欢,不管是轨道或是马都不需要。」
  「可是需要驾驶员。」
  「由自己驾驶啊。到时候,要将汽车漆成水蓝色。」
  科克笑了,他觉得这实在有趣,而夏洛克也跟着笑了出来。
  「水蓝色的车啊,感觉在伦敦好像会很显眼呢。」
  「没关系。」
  「就算是自己要驾驶,一个人还是没有办法的。在车子成为可用工具之前,如果想使用的话一定是需要有人帮忙的。就算是开发者,想必也是在他人的帮助下进行的才对。」
  「这傢伙喜欢独来独往,在学校也是个令人伤脑筋的傢伙呀。」
  比尔德插嘴说道,看来是与安德烈的对话已经告一段落了。
  比尔德对面的安德烈一边灵活地使用着刀子,一边看着他的脸。
  「喜欢一个人独处吗?夏洛克。」
  「也不是说喜欢,只是不想依赖别人而已。」
  夏洛克让自己换上面对学长时的态度,同时如此说道。
  如果不想费心思在意周围的人对自己有什么看法,就也只能独自一个人了不是吗?
  「那被其他人拜托呢?」
  肯尼斯若无其事地问道。
  「那就没关系,毕竟是义务。」
  「不麻烦他人真是不错,夏俐。打从一生下来,身边所有的事物都交由侍女打理,连换衣服都不会的新学生也是有的……」
  「使唤佣人与信赖、拜托是两回事。」
  「也就是说,你反对学校的体制?」
  安德烈将肉酱汁吃得一干二净,如此说道。难道是要代替雷蒙德发声吗?比尔德笑着观察夏洛克的反应。想必比尔德一定也是受过这种对话的洗礼。
  「并不是反对,只是不喜欢莫名其妙的罚则。」
  「光就因为法律是法律这点,便应该遵守,我是这么认为的。不然的话,世界就会乱成一团。」
  肯尼斯说道。
  「高年级生是法律?」
  「有时候是吧。等你也变成学长之后就会明白了。」
  「原来如此,我记住了。」
  科克对于这样的对话,像是觉得稀奇一般兴致勃勃地听着。这想必一定是因为非名门出身的关系吧。
  在回答着几个像是测试的问题当中,不知不觉餐厅内已经暗了下来。
  「夏俐,要唱歌啰。」
  已经用完自己餐点的比尔德,轻声对夏洛克说着。
  夏洛克将目光转向场内点起一盏光亮的墙壁侧边。
  在视线的前方,是一身与刚才完全不同打扮的葛拉丝,她配合着钢琴的旋律开始唱起歌来。葛拉丝以迷人魅惑的表情环视店内,然后朝夏洛克眨了下眼睛。

  制作冰淇淋所必要的东西,就是水果或酒的香气以及新鲜的奶油,另外还有大量的冰和盐。若加入蛋黄,就会形成滑嫩的口感。
  最后再将带有甜味的奶油冷冻,便大功告成。当夏洛克知道这件事之后,内心有些泄气。哈克尼尔家当然拥有最好的厨房女佣,但是因为父亲不喜耽溺于美食这件事(相反的,母亲却是个饕客),所以冰淇淋只是偶一为之的豪华甜点,夏洛克总会暗暗地期待有冰淇淋的那一天的到来。
  宿舍的餐桌上并不会出现冰淇淋,要说甜点的话,大概就是水果或饼干之类的。
  「夏洛克,你在读什么……碧顿夫人烘焙书?」
  「啊!还我!」
  他依旧是在那棵橡树下专心地看着书,却被走近的比尔德抽走了书本,真是一点都大意不得啊。
  「你的兴趣还真是广泛耶?」
  比尔德错愕地低头看向夏洛克。制服上的领带随风吹动,夏洛克的刘海亦随之摇晃。
  「还好吧,我在查冰淇淋的做法,不晓得哪里可以拿得到冰呢?」
  「要冰淇淋的话,如果运气好,可以在『崔妮蒂』吃到。我前一阵子假日有带莎拉去过,但那时候没有。」
  夏洛克看着比尔德。
  「莎拉?」
  「对,安德烈的妹妹。可以坐你旁边吗?」
  比尔德对书的内容似乎没有兴趣,很干脆地就将书交还并在夏洛克身边坐下。
  「你带莎拉·凯力去『崔妮蒂』?」
  「我是这么说啊,你没听到吗?还是说你想知道我们初相识的过程?」
  「……不,没有。」
  夏洛克藏起自己心中微微的波动,冷淡地重新翻开书本。
  在『崔妮蒂』。当夏洛克与科克长聊时,比尔德与安德烈也聊得很起劲。难道是在那时候做了什么约定吗?
  尽管夏洛克想要记起莎拉的脸孔,却想不起来,唯独对那头光泽黑发留有印象。总之,记得是还满可爱的长相就是了。
  「——莎拉喜欢冰淇淋?」
  「好像是。」
  在夏洛克身旁,比尔德也拿出书本打开来看。不晓得是故意的还是没自觉,他那一副没什么的回答态度令人不快。
  夏洛克摇摇头,反正与我无关。
  夏洛克密封起比尔德的话,想让自己专注于书本之上。
  在木桶或之类的容器里加入冰块,掺入盐巴的话就会使得温度下降。将制作冰淇淋的液状材料倒入金属容器中,并将其埋入桶子里。如果是制作果汁风味的雪酪,那么到这个步骤就可以了,但如果是鲜奶油的话就会有油水分离的问题,因此在它结冻的过程中,一定得慢慢地持续搅拌才行……
  莎拉……年纪看起来不像比自己小,虽然是名少女,却可以在没有双亲的陪伴下于外头行走,难道是已经接近于社交界露脸的年纪了吗?
  再者,帮忙转交信件的人明明是我啊……
  「……你们单独两个人去吗?比尔德。」
  「当然啰。在意吗?夏俐。」
  夏洛克抬起头,对上比尔德的视线。
  比尔德露齿一笑。
  这种若无其事的态度果然令人恼怒,夏洛克心想。
  「不,没有。」
  夏洛克表情不变地回答,再次将视线移向书本。

  下午首先就跑去了『崔妮蒂』,果然还没开店。夏洛克看着挂在门上的招牌叹息,就是为了不想被其他人看到才特地提早来的,这下看来是来太早了。
  要等一下再过来呢?还是等店员来——要离开的括,夏洛克也实在带太多东西在身上了。不知所措地犹豫了一会儿后,正当他准备要转过身之际,他注意到有个人站在马路对面。
  「还没开唷,公爵。今天一个人来呀?」
  是女性的声音。夏洛克眯起一只眼睛,尽管因为逆光而看不太清楚,然而歌手葛拉丝正缓缓地迈步走来。
  「为什么会叫我公爵?」
  夏洛克防备地问道。
  「因为学生们都在讲,他们说那个人有双榛木色的眼瞳,不是很亲切,是个长相好看的低年级生,说是个贵族呢。」
  葛垃丝说话的口气里不见赞赏或是调侃。她穿着比在店里时更俐落的红色洋装,一只手提着装有许多面包的篮子。她拿出钥匙,然后插进门里。
  「就算不亲切,仍是努力遵守规矩礼仪。」
  「所以果然是你啰,呃——?」
  「叫我夏洛克就好了——我是想来问问看能不能够拿到冰块的,不过刚刚看店还没开,就准备要回家了。不晓得能不能分一些冰块给我呢?」
  葛拉丝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冰块?可以啊,不过为什么?」
  「原因我会告诉你。」
  纵然葛拉丝露出讶异的表情,却没有追问下去,大概是没有兴趣吧。她轻松推开咯咯作响的门。
  里面昏暗而寒冷,葛拉丝走过店内,走入柜台后的厨房。夏洛克尽管犹豫,仍是跟着葛拉丝过去。
  葛拉丝从厨房深处的冰桶中取出冰块,准备装进盘里。夏洛克对她摇摇头,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放到柜台上。
  那是约需一个人张开双手环抱的木桶,以及奶油、盐及砂糖。是他在杂货行买来的东西,木桶上有附把手,可以转动里头的内容物。
  「……那是什么?」
  「看就晓得了吧,这是木桶,我要做冰淇淋。」
  夏洛克在木桶中哗啦哗啦地倒进冰块、同时如此回答。
  「冰淇淋的话,有时候老板娘是会做……」
  「你知道怎么做吗?」
  「我不知道,因为我是歌手呀。需要这种东西吗?」
  「因为盐可以使冰块降温。如果我需要装满整桶的冰块,会不会造成困扰?」
  「才刚制好冰而已,没问题的。不过,这样回到学校就会溶光的,为什么也会想要做这种东西呢?你是贵族吧?」
  「是不是贵族跟这个没有关系吧?」
  葛拉丝拿来了更多的冰块,夏洛克将其倒入木桶中。葛拉丝也在旁注意着,并压住木桶免得其转动,因为如果不扶住的话就会摇晃。
  「我是有原因的。总之就是我想告诉科克……我的朋友,我会做这种东西。」
  葛拉丝耸了耸肩,看来她是放弃了努力想要了解的念头。
  「我不太明白,反正你就是只要能做冰淇淋就好了。那去我房间吧?」
  夏洛克看向葛拉丝,然后转过头,看着店内深处的楼梯。
  「可以吗?」
  葛拉丝笑了,她一笑起来便分外冶艳。
 「无所谓,你说的朋友就是上次那些人吧?他们在外出日的时候常来呢。东西拿着上楼吧,不快点的话,老板娘就要过来了。」
  夏洛克有些迟疑,不过要将装有冰块的木桶带回学校也确实麻烦。快点、快点——在葛拉丝的催促之下,夏洛克拿着木桶步上阶梯。
  葛拉丝的房间颇为狭窄,里头有张仿佛一坐下来就会发出叽轧声的床,以及唯独体积较庞大的化妆台。窗帘是褪了色的粉红,而像是工作服的黑色洋装就挂在窗框上。
  夏洛克的视线离开衣服,将木桶放在桌上,开始在里头的冰块中加上盐巴。
  将材料放入金属容器里并仔细地搅拌,当材料变成甜美而浓稠的液体之后盖上盖子,并深深埋入木桶里。接着,抬起底座放到桌上,握着垫高的木桶上的把手,开始缓缓地转动木桶。
  为了不让在容器里头的冰淇淋结块,就得要一直保持转动才行,由于书上是这么写的,他便自己替木桶装上了把手和底座。
  在凝固至一定程度之后再拿出来,充分搅拌混和,反复如此的作法,就会变成口感很好的冰淇淋。
  在夏洛克制作冰淇淋的这段期间,葛拉丝有时走下楼,有时又再回来,随意地来回走动。曾几何时楼下已经热闹了起来,夏洛克仍持续转动着木桶。他从以前就是个相当具有专注力的人。
  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人,接着,有只女性白皙的手放在夏洛克的手上。
  「累了吧?要不要暂时让我来?」
  夏洛克看向身旁。葛拉丝就站在夏洛克的右边,轻轻地握住夏洛克的手,低胸的黑色洋装外罩着围裙,亚麻色秀发不知何时已高高盘起。
  先前都没注意到,不过穿起高跟鞋的葛拉丝,甚至此夏洛克还要高。
  「谢谢。但是,这如果不是由我自己从头到尾完成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夏洛克回答着,并用左手拿开葛拉丝的手。
  葛拉丝露出了微笑。
  「做好了就下来店里喔。」
  葛拉丝从夏洛克身旁离开,夏洛克依旧转头看着,然后点了点头。望着朝门口走去的葛拉丝,其侧脸的长长睫毛上可以见到亮光。

  他将冰淇淋盛在向葛拉丝借来的盘子里,一走下楼梯,便看见比尔德坐在与上次来时相同的墙边座位处。而在他对面,夏洛克看见一名女性的背影。
  科克与肯尼斯都没有来,夏洛克轻轻地朝比尔德扬起手,然后走近桌边。
  「夏俐?你怎么过来这里的?」
  比尔德注意到夏洛克,于是露出了笑容。或许是之前就有在找夏洛克。
  「我一开始就在这边了,可以坐下吗?」
  「当然。」
  夏洛克将盘子放在桌上,没发出半点声响地让身体滑入椅子。忽然感觉到一股视线,他望向一旁,与一名女孩视线交会。
  女孩微微一笑。
  「是莎拉·凯力呀,夏洛克,之前我们有提到——莎拉你知道他是谁吧?」
  「是的,因为我一开始是麻烦他转交信件。」
  面对害羞地看着自己的莎拉,夏洛克确实有印象。对方就是当时他在山丘上看到的女孩,夏洛克的嘴边露出浅笑。
  「有告诉哥哥那件重要的事情了吗?」
  「嗯,幸亏有你的帮忙。」
  「我也说过了吧,莎拉。我那时候也在安德烈的房间呀。」
  比尔德插嘴说道,模样有些焦急。夏洛克朝比尔德送出一个别有含意的笑容,表示他明白的。
  「这是什么?」
  莎拉看着桌上的冰淇淋,大大的双眼睁得更加浑圆了。
  夏洛克向比尔德及莎拉展示放在桌上的盘子,倏地笑道:
  「这是我做的冰淇淋,莎拉小姐,请尝尝看。你喜欢冰淇淋吧?」
  「你做的?这是你做的?为什么?」
  「都是因为上次被科克说一个人是没有办法的。」
  比尔德认真地看着夏洛克的脸庞数秒,随后噗嗤笑了出来。
  「你认真的呀!?夏俐,你看那本书就是为了这个?」
  比尔德按着夏洛克的肩膀,无可遏抑似地笑着。
  「对啊——有这么奇怪吗?」
  「这几年的毕业生中,没有人有做过这种事吧。这到底是怎么做的?是写信问公爵家的厨房女佣吗?还是说,甚至花大笔金钱买了一台冰淇淋制造机?」
  「虽然我知道好像有这种制造机,不过因为用那个的话就毫无意义了,所以我就自己思考做法——你也差不多该笑够了吧。」
  「这种事情不笑的话是要笑什么啊,莎拉!这傢伙啊,可是英国屈指可数的名门贵族公子喔,并不是要将优秀的脑袋用在制作冰淇淋上的身份啊!」
  「的确是——但是,看起来很美味呢。」
  莎拉虽然不像比尔德那么夸张,不过也是露出了笑容。与在山丘上见到时一样,那笑容犹如绘图般地可爱,黑发则于身后漂亮地绑起。
  突然,侍者葛拉丝的手伸向桌面;像之前一样在店内走动的她,若无其事地在桌上放下了三根汤匙,棉质洋装的袖子卷至手肘,那手既白皙又纤细。
  夏洛克以眼神向葛拉丝致谢,莎拉则连看都没看葛拉丝一眼就拿起了汤匙,将深黄色的冰淇淋送入口中。
  「好好吃喔。」
  「我觉得太甜了。」
  「……是这样吗?因为光顾着看做法,没怎么去注意味道。」
  夏洛克一边回应比尔德的话语,一边以汤匙舀起一匙有些融化的冰淇淋。一入口,冰淇淋便在舌头上扩散开来。
  还算满意,夏洛克自己这么想着。为了不要让冰淇淋变得坚硬,在材料凝固前他始终持续搅拌着。比起味道,融化的口感才是重要。
  「我喜欢不要太甜的味道呀,夏洛克。如果学长们都在就好了啊……居然就只有今天没有出现……」
  「味道我下次会想想看的。总之,我只要能做出来就很高兴了。」
  「这难得的事情要是能告诉大家就好了,不过我觉得大家会因为想吃你做的冰淇淋而造成大骚动。」
  「我不太希望惊动到大家,尤其是雷蒙德。」
  还有双亲……夏洛克暗自心想。
  比起在舍监室受惩罚,感觉双亲对于自己做冰淇淋这件事反而会更无奈。毕竟比起大家都会受到的处罚,这种因为做了大家都不会做的事情而受到注意,才是有问题。通常,双亲都是积极地让夏洛克拥有贵族般的兴趣。
  不用他们操心,我也会确实尽到义务的——夏洛克有些烦躁地想着。幸而夏洛克是一个优秀的人,如果只是要做做表面工夫的话,他什么都可以做得到,除了骑马之外。
  正因为如此,他衷心地期盼汽车这种交通工具可以发展起来。
  在他思考的期间,比尔德将椅子拉到夏洛克旁边,而他搭在肩膀上的手实在教人烦躁。
  「我刚好在这里真是赚到了,我去拿水过来,等等告诉我做法。」
  「我会让你看的,不过相对的你要帮我搬东西。」
  「这种是小事一椿啦。」
  正当比尔德准备要吃完剩下的冰淇淋时,他注意到了身旁的莎拉,一直笑眯眯地望着夏洛克的视线。
  莎拉微微地笑道:
  「你有向比尔德先生问了关于我的事情?」
  「你的事情?」
  「就是我说喜欢吃冰淇淋的事,刚刚有提起,你和比尔德先生在前一阵子曾聊到这件事,所以才在今天特地拿这个过来给我吧?」
  「……嗯……」
  这么说来,的确是有聊过这样的事,不过他并没有特别的意思。
  「我马上就了解了,夏洛克先生。明明是这样,你却偏要说只是想做做看而已。」
  「既然你喜欢冰淇淋,这么一来刚刚好。」
  莎拉始终望着夏洛克,并纳闷似地开口:
  「那天在山丘上所见到,并转交信封的人并不是比尔德先生,而是夏洛克先生。这件事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当我乘机将信交给安德烈时,比尔德也一起在旁边。」
  「嗯,所以哥哥才会在听到我说有想见的人时,就在想会不会是你。然后,就约好了要见面。老实说,看到来的人是比尔德先生,让我有点失望。」
  「——这还真是……抱歉。」
  「我一直没有办法忘记你。」
  夏洛克眯起了眼睛。
  莎拉并没有闪躲夏洛克的目光,大大的眼睛略微带着湿润。
  夏洛克认为,她确实是一名可爱的少女。而如果是安德烈的妹妹,想来也是有其身份地位的人。
  在知道比尔德与这名少女的来往渐渐密切时,胸口有着莫名波动起伏是事实,但是——他并没有明确地想到是因为莎拉的关系。
  「你的意思是——」
  「我说不出来。」
  莎拉低下头,手捂在嘴边。
  夏洛克感觉到不快。
  这是想说喜欢我的意思吗?
  ……不是比尔德?
  可是比尔德已经完全一副与莎拉是恋人的感觉,而且还和比尔德两人单独来到『崔妮蒂』,但其实没那么要好吗?
  「……那比尔德呢?」
  夏洛克压低声音问道,莎拉似乎是误会什么了,她再次微笑注视着夏洛克。
  「我觉得他是很好的人,可是——今天再见到你,我才终于明白。」
  说什么再见到我,其实第一次与我见面也不过才几分钟的事情吧。
  夏洛克这时看见,比尔德从厨房那端往桌子这边过来了。夏洛克注视着莎拉,并压抑住内心的思绪,平静地开口说道:
  「——谢谢你,莎拉。但很抱歉,我不明白你说的意思。」
  「您的餐点送来了。」
  一道女声响起,仿佛要打断夏洛克飞快的话语一般。夏洛克抬起头,看见拿着托盘的葛拉丝,以异常强硬的态度介入两人之间。
  
  「和莎拉进行得顺利吗?比尔德。」
  夏洛克神色自若地问着。
  两人正在往宿舍玄关走去的路上。
  虽然是周末可以外出的日子,然而夏洛克并没有和比尔德一起行动的意思。只不过是想问问看比尔德而已。
  「我不晓得这样的状况是否就叫顺利,不过感情还不错喔。毕竟都还邀请我去她家玩了。」
  比尔德一面步下阶梯一面回答,他制服的领带打得相当完美。楼梯下,可以见到正慢慢走下楼的安德烈。
  比尔德今天是因为接受了安德烈的邀请而外出。
  这意思就等于是——莎拉的邀请。
  夏洛克心情复杂地看着比尔德。明明才对夏洛克说出近似告白的话而已,却又邀请比尔德到家里,他实在不明白莎拉的想法。
  「不觉得这样也很麻烦吗?」
  「为什么?凯力家虽然不是贵族,不过似乎也是相当富裕的家庭。今天,我要用我这双眼睛确认。」
  「富裕啊……」
  夏洛克喃喃低语。
  他没有想到比尔德会在意莎拉家的财产之类的问题。比尔德是优秀的学生,将来也拥有爵位,对交往会感到迟疑的人应该要是莎拉才对吧。
  「对了,莎拉写给安德烈的信里到底是什么事情呀?那时候,感觉起来似乎颇急迫不是吗……」
  夏洛克忽然担心起这件事情便问道,比尔德则一副没什么的态度回答:
  「好像是夫人发现肯力先生赛马输了而发脾气之类的,大概就是那样的事情吧……」
  「……那种事,是不能去邮局寄信通知的事情吗……」
  「夏俐!你要一起来吗?」
  正当夏洛克陷入思考的时候,楼下的安德烈注意到两人,举起了手打招呼,并莫名高兴似地叫着夏洛克。
  「不,我就不用了。」
  夏洛克回答。
  「只一个学弟变成两个,一起来又没有关系?」
  「因为我有其他事。」
  夏洛克感觉到比尔德叫他不要来的无声念头,并如此说道。原本他就没有那个意思,偶尔说一下谎也是必要的。
  有马车正在桥的另一端,安德烈一挥手,莎拉便从马车上下来,走过了桥。
  「哥哥!比尔德。」
  莎位穿着粉红色飘扬翻飞的外出服,天真地奔向安德烈及比尔德。安德烈抱住莎拉。
  莎拉稍微瞄到在比尔德身后的夏洛克,随即又躲开视线。她转而面向比尔德,堆起一如往常的可爱笑容。
  「能再见到面真是开心呢,比尔德。爸爸和妈妈也都很期待能见到你喔。」
  「那真是我的荣幸。」
  「我想最期待的应该就是你了吧,莎拉。」
  「哎呀,哥哥真是的,坏心眼!」
  莎拉轻轻打了下安德烈,然后随着比尔德开始走过桥面。
  「再见,夏俐。」
  「嗯。」
  夏洛克朝比尔德扬起手回答,然而莎拉却全然没有对夏洛克说一句话。
  莎拉缓缓地搭上马车,脚步稍微绊了一下,比尔德则在旁边扶着她,莎拉再次展开笑容。
  与其说她在生夏洛克的气,应该是说根本像是没有注意到夏洛克,假装他不在那里一样。
  ……她是什么意思啊……
  夏洛克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他决定不再继续想这件事情,随后迈开步伐走出门外。而外出许可日的宿舍,终究还是让人觉得如此安静真好。
  这时——他听见山丘上传来了歌声。
  夏洛克讶异地停住脚步。
  声音——尽管像是圣歌队的声音,却又不像,那是一道偶尔飘摇不稳的美丽女声。
  夏洛克没有丝毫犹豫,随即转向山丘。然而脚步却不显焦急,表面上看来一派冷静。
  山丘上——最初看见的那个场所,有名女子在该处。
  她看见夏洛克,顿时惊讶地僵住了表情。
  是那名女子!夏洛克心想,不会错的。绿中带黑的眼瞳,以及一头没有绑起的褐色长发随风飘扬,那女孩一边还摘着花。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夏洛克。
  她记得我,夏洛克想着。那时候所认为的视线交会,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午安。」
  夏洛克缓缓开口。
  「午安——你是学校的学生?看我到这里而要来骂我的吗?」
  「骂你?」
  夏洛克不明白她的意思,一边回问着一边走近那名女孩。女孩穿着有些肮脏、颜色如草般的礼服。她的鼻子处有着雀斑,这都是因为她没有戴上帽子就在外头行走的关系。
  隐约散发出一股令人熟悉的香味……夏洛克终于想起来了。
  是牛奶呀!这是他在制作冰淇淋时所闻到的,浓郁的鲜奶油与香草的味道。
  同时空气中还微微飘荡着——牛的味道。
  那女孩望着夏洛克,不要过来……似乎还隐约发抖着,手上所拿的花朵亦是枯萎的。
  夏洛克开始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为何而来了。
  「不——不是的,我没有骂任何人的权利,只不过——」
  「萝希尔!」
  这时有个男性的声音响起,女孩闻声回过头。
  夏洛克望向声音的来源。在山丘下,有一名怎么看都像牧场主人的壮硕男子,正声嘶力竭地喊着。
  「萝希尔!你又在偷懒了吗!快点过来!」
  「真烦呢!我正在讲很重要的事情耶!」
  然后,萝希尔如此吼了回去。
  对方发出像圣歌队又不太像的粗鲁吼声——是出身不好的乡下姑娘声音。

  夏洛克在木桶里塞满冰块。
  这次他有好好注意味道了。他当然没有下过厨,但只要用上在红茶加入牛奶和砂糖的技巧就够了。
  「喂,说些话吧?」
  身旁的葛拉丝对着镜子梳理头发。
  试做冰淇淋一事,他打算到这里就结束了。不管怎么说,在葛拉丝的房间里进行是最方便的了。因为今天科克应该会来才对。
  「说话?要说什么?」
  「像是女孩子之类的事情啊。」
  夏洛克沉默了下来。
  尽管想说自己并不想谈这种事,然而在自己顺着葛拉丝的好意,借用这个房间的情况下,也不能够太不顾情面。
  葛拉丝将头发从颈项处挽起,不甚有光泽的亚麻色头发,似乎还隐约有点像是金发。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家族以外的女性——换句话说,也就是非贵族的女性打扮时的模样。
  「我看你已经是一副神清气爽的表情。那女孩后来怎么样了?她喜欢你吧?」
  「那女孩是?」
  「就是那名黑发的女孩啊,出身看起来也是很不错呢。」
  「哦——你在说她啊……」
  夏洛克说道。
  他刚才想到了萝希尔。
  总之萝希尔就只是个懒惰的挤牛奶的女孩——虽然只知道了这些,不过还是有去见面的价值吧。
  「听你这样说……是还有想到其他人?」
  「不,没有。」
  夏洛克将材料装入金属桶并说着,接着埋入洒上盐的冰块里。毕竟是第二次做,他已经熟悉步骤了。
  「莎拉与我没有关系的,她是和我的朋友感情比较好。」
  「有点不甘心?」
  「怎么会。」
  夏洛克卷起袖子,将木桶放于膝盖处,并瞬间使出所有的力量,木桶的盖子便盖了起来。葛拉丝也绑好了头发,站起身。
  「没想到你还满强壮的呢?」
  「因为平常要好好锻炼身体也是学校的方针,有很多行事准则实在是累人。」
  「像是没有记载在人生教条书上的事情之类的?」
  葛拉丝缓缓地走向自己。夏洛克一面将木桶于桌面放好,一面看向葛拉丝的脸。
  「这话是哪里听来的?」
  「我不是说过会有很多学生来这间店,我听到他们说的。」
  「原来如此,可是有很多学长所说的事情并不能相信。」
  「比如说像是什么事情?」
  「不要与绿色眼珠的女性交往。」
  「为什么?」
  夏洛克握住木桶的把手,开始转动。冰块还没有凝结,因而发出喀拉喀拉的声响。
  葛拉丝走向夏洛克,同时微微地眯起眼睛。由窗户照入的阳光,灰色的眼瞳深处有着绿色的光芒。
  夏洛克一边转动着手,一边望着葛拉丝。垂落的头发在颈后闪闪耀动。
  「——我一直以为你的眼睛是灰色的。」
  「这是会随光改变的。其实,眼瞳是纯粹翡翠色的女性根本不存在,如果看到的话,只要立刻逃走就好了。」
  「我不是也说过了,这话不需要当真,其他呢?」
  「我要给你一个忠告,如果是世故老练的女性与清纯的女性,那么就选老练的那一位,那样才是安全。」
  「我不懂你的意思。」
  「希望我告诉你吗?」
  葛拉丝忽然一笑。
  夏洛克停住了手。
  夏洛克的眼前是艳红的唇瓣。
  葛拉丝朝夏洛克伸出手,揽住他的头拉向自己。灰色的眼瞳缓缓垂落,与夏洛克愈来愈近。
  夏洛克没有抵抗,突然间,脑袋里出现了一句话语。
  (——不会有小孩的方法。)
  就算对方不肯说,果然还是应该要问出来吗——
  「夏俐!」
  就在两唇要相碰触的这个时候,有道声音传来。
  夏洛克吓了一跳,他转过身,这是他熟悉的声音。
  在门外,雷蒙德气得浑身发抖地望着他那边。身后还有一副瞠目结舌模样的肯尼斯,以及戴着眼镜的科克。
  夏洛克下意识就退开了身体,手碰到了桌子,而木桶这时打翻了,盖在木桶上的盖子毁坏,冰块从桌上落了下来。

  

  夏洛克无可闪避,那些材料就这样沿着他的身体,哗啦啦地洒落一地摊碎开来,而连鞋子也沾满了冰块。
  「唉呀,雷蒙德。」
  葛拉丝则是习以为常了。她冷静地收回揽着夏洛克的手,理所当然似地朝他们露出笑容。
  开始融化的冰块滑到了雷蒙德的脚边,传来碰上靴子的声音。

  「这是本学期第二次了,你是最多的,夏俐。」
  雷蒙德以严厉的声音说着。
  夏洛克人在舍监室里。
  眼前是雷蒙德和肯尼斯——就他们两个而已。
  雷蒙德当然是会在场的人,夏洛克的视线继而移向他身旁的肯尼斯。如果不找其他学长来是雷蒙德的体贴的话,那为什么肯尼斯在呢?
  如同看穿夏洛克那样的思绪一般,雷蒙德以低沉的声音继续补充:
  「要不要带你进来这里是肯决定的,夏俐。」
  「……可是,肯尼斯说过不喜欢雷蒙德的做法。」
  「我有说过高年级生就是法律吧,跟喜欢讨厌是没有关系的。」
  肯尼斯将身体靠在桌边,怡然自得地笑了。
  夏洛克莫名有种被背叛的感觉,他转向一旁。
  不仅在科克眼前做冰淇淋失败,还得面对这种情况,他真是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
  另外,跟女人这种东西有所牵连是不行的。
  雷蒙德走上前来,夏洛克于是乖乖地伸出双手。
  「没有其他想说的话吗。」
  「——没有。」
  从雷蒙德一副似乎失去理智的模样看来,夏洛克瞬间闪过一个想法,该不会葛拉丝是雷蒙德的恋人吧?然而他没有说出口。
  像这种事他还明白。
  雷蒙德无言地走近夏洛克,迅速地用力打了一拳,跟第一次被打比起来,这并不痛。
  「今天这件事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走吧,冰男。」
  桌子对面的肯尼斯噗嗤笑了出来,夏洛克愤怒地看着雷蒙德,却没有回嘴。事实上,他的鞋子还没干。
  「成熟一点,夏俐。」
  夏洛克离开舍监室时,身后传来肯尼斯的声音。
  夏洛克消沉地踩着湿答答的鞋子,走在前往寝室的走廊上。
  照这副模样看起来,自己不就简直一点都不像大人了呀?


  

  幸福的淑女

  「哟——最近好吗?」
  比尔德说道。
  在伦敦的莫亚迪耶公爵宅邸,柯奈莉亚站在宽敞的玄关处,有些狐疑地望着他。
  他穿着灰色长礼服大衣,并打上领结。依旧是一副时髦的模样。他手上拿着一小束栀子花,是相当适合那头金发与咖啡带灰眼瞳的白色花朵,毕竟比尔德是相当清楚自己魅力的男子。
  「嗯,托你的福还不错,我没有想到你会来家里呢。」
  「我知道拜访公爵千金的家是不合礼仪的事情,但我想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会愿意见我才对。」
  「冷漠对待帮助过自己的人才是不合礼仪,要不要去外头走走?今天天气很舒服呢。」
  柯奈莉亚说道,她并没有接过花束。当然,她并没有意思让比尔德进到家里,也打算只将他定位在「帮助过自己的人」而已。
  比尔德的眼里蒙上了一层阴郁,柯奈莉亚却仍装作没看见,从侍女手中接过帽子后,走出玄关。
  她一快步走起路来,便可以隐约见到紫色礼服内层所添饰的金色刺绣,柯奈莉亚因为有着带点褐色的黑发和栗色眼瞳,所以相当适合东洋风格的礼服——如此告诉她的,是妈妈的一位朋友,那个人从柯奈莉亚小时候便很疼爱她。
  「妹妹也在院子里呢,艾苹也可以和我们一起吧,比尔德?」
  柯奈莉亚一面走向庭院,一面理所当然似地说着。
  比尔德向柯奈莉亚同父异母的妹妹——艾苹求婚了。
  虽然在此之前,比尔德和柯奈莉亚是一对恋人——比尔德当然不是与姐妹俩同时交往之后,才在考虑要选择谁的那种狡诈男人,当身为父亲的莫亚迪耶公爵暗示他与艾苹的婚约之时,柯奈莉亚毫无一丝犹豫地便提出分手。
  当然,柯奈莉亚心里是明白的。
  比尔德会与柯奈莉亚交往,理由也是因为她是莫亚迪耶公爵家的长女。由于正如自己所料,因次才更加地果决断然。
  就算当时在那个园游会上,比尔德是柯奈莉亚倒下的时候,第一个冲到她身边的人;而且就算在那之后,连看都没看艾苹一眼(当时甚至是介绍艾苹让大家认识的宴会),并且始终陪伴在柯奈莉亚身边也一样。
  (柯奈莉亚……我爱的人……)
  柯奈莉亚心想,还不如不要让她听见这句话……
  热情的对话——轻啄、深吻,柯奈莉亚与比尔德曾有过短暂的愉快恋情不是吗?光是这样还不足够吗?
  「艾苹小姐?」
  「是啊,你的目标是她吧?」
  「不是,不是那样的——」
  「艾苹,过来。」
  比尔德反常地语塞,然而柯奈莉亚却是毫不在意,开口呼唤在庭院角落欣赏花朵的艾苹,在园游会时,她是因为衰弱才依赖了比尔德,其实本来是个很强悍的人。
  「姐姐?」
  看到姐姐的艾苹顿时满脸笑容,她一往柯奈莉亚奔过去,水蓝色洋装及围裙,以及泛着些许褐色的金发顿时翩翩飞舞。
  几乎只要提到艾苹,她就是在奔跑!柯奈莉亚一露出苦笑,艾苹似乎就像察觉似地「啊!」了一声,还吐了吐舌头。
  对于小自己三岁的同父异母妹妹,柯奈莉亚已经释怀了。一开始,她也跟那些因艾苹是情妇的女儿而白眼视之的佣人们一样。
  并不只是因为爸爸——身为一家之主的莫亚迪耶公爵相当疼爱她,还有一点就是,艾苹有着像小动物新生儿般吸引人的魅力,就算她的头发都没有绑起,礼服衣摆乱飞。然而那不仅仅是因为她开朗而天真无邪,主要是因为她那遗传自父亲的榛木色眼瞳里,偶尔会透露出忧伤。
  而且,柯奈莉亚自己本身就很讨厌『英国淑女教养手册』之类的东西。
  「午安,比尔德先生。」
  「午安,能见到你真是高兴,艾苹小姐。」
  艾苹弯身致意,而比尔德就只做了个制式化的招呼问候。
  真是奇怪呢,柯奈莉亚心想。比尔德第三次见到自己的时候,明明就已经抱紧她,还亲她脸颊了呢!
  「我还是离开吧?比尔德。」
  「不,不用。你误会了,我是过来找你的——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那我过去那边啰,姐姐。」
  「不,你待在这里,艾苹。」
  柯奈莉亚像是要打断艾苹的话语似地说着。
  她已经大致可以猜想得到比尔德要说什么了,柯奈莉亚这方面还没那么迟钝。
  在与柯奈莉亚分手之后,比尔德顿时感到遗憾,他想要挽回柯奈莉亚的心意。
  这是常有的事情。
  如果在艾苹面前说得出口的话,就说说看好了。
  比尔德停住了脚步,眼前相当符合传统贵族连栋宅邸、好好经过打理的庭院,一条和缓的坡路只直通往凉亭。
  不晓得是不是明白柯奈莉亚的挑衅,比尔德瞄了瞄艾苹并犹豫了起来,栀子花朵显得有些萎靡。
  柯奈莉亚忽然一笑。
  果然是如此。
  尽管他对柯奈莉亚还有遗憾,但就是一点都不想失去艾苹。
  「不用勉强喔,比尔德。我也说了吧,我并没有误会什么,只要你别说一些多余的话,我们是可以很幸福的。」
  「我没有办法想像没有你的幸福。」
  比尔德忽然飞快地打断柯奈莉亚的话语。
  那口气听来强硬,柯奈莉亚不禁略略为那股气势所震慑。
  艾苹倒抽一口气,来回看着比尔德和柯奈莉亚的脸。
  「虽然你或许不相信——我……是爱着你的,这与财产无关——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妻子。」
  柯奈莉亚注视着比尔德,没办法回话。
  这是她至今听过无数次的话语,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让她相信,但即使如此——
  心脏剧烈怦跳,这是她第一次对于被求婚有这样的反应。她心想,难道比尔德也有同样的悸动吗?
  「那个——呃——」
  当事人两个都没有任何动作,然而一旁的艾苹却是最为惊慌的人,艾苹面红耳赤地往后退去,接着视线望向宅邸处,突然低呼了一声。
  柯奈莉亚也连带地望向宅邸,比尔德也看向该处。
  在典雅的露台另一侧,母亲——朵洛西亚的身影就在那里。

  「柯奈莉亚,我有调查戴维一家了,就是比尔德先生的家庭。虽然说是子爵,但据说几乎是没有财产的呢。如果结婚的话,可是会很辛苦的哟!」
  当柯奈莉亚送比尔德至门口,一进门后,朵洛西亚像是早就等在那里似地随即走过客厅,隐约还闻得到一点酒味,明明还是大白天而已。
  「你不是也同意对方做为艾苹的结婚对象吗?妈妈。」
  柯奈莉亚回答道。她一直在思索比尔德所讲的意思,没有心情搭理母亲。
  「那是因为亨利好像有那种想法呀,而且艾苹和你是不一样的吧,毕竟你是莫亚迪耶公爵家的长女,得要有个让大家都有面子的婚姻才行啊。」
  「可是,之前我提到比尔德向我求婚的时候,妈妈不是也才放下心来吗……」
  不是因为对象是比尔德,母亲只是乐见柯奈莉亚沉醉于恋爱之中,她如此心想。柯奈莉亚一夺取其他千金小姐的恋人时,朵洛西亚总会假装责备的模样,同时又会追根究底地问清楚所有细节。
  「那是因为觉得艾苹有人求婚,而你没有的话就不好呀。可是,结婚的话就不一样了,你明白吧?」
  朵洛西亚一面快步地走着,一面压低声音。
  「与低阶贵族结婚这种事,可不是开玩笑的啊。而且呀,比尔德先生那边似乎还有三个未出嫁的姐妹呢,如果你结婚了,我们这边甚至要负担她们的陪嫁金哟,不过如果他们接受艾苹的话,这种事倒也可以考虑是没关系。」
  「你想太多了啦,妈妈,而且我们家很有钱呀。」
  「所以我才这样说呀,我是不晓得比尔德先生对你说了什么,不过你认为那真的有爱情在里面吗?因为他一定会为了结婚而说谎的。」
  自己对比尔德是怀有爱情的吧?柯奈莉亚望着小小的栀子花束,心情纷乱地思考着。
  比尔德除了爱以外的话语什么都没说,就仅于此,并且于离去之际将花束拿给柯奈莉亚。
  就算比尔德总是看准了一切的条件,看上柯奈莉亚的身份阶级和财产,这朵花束里是否存在着足以推翻这些,并让人相信的心意?
  如果想要财产和后盾的话,明明和艾苹结婚就好了呀,比尔德……为什么要回到我身边呢?
  柯奈莉亚一沉默下来,朵洛西亚便心想自己是不是讲得太过火了?她有些慌张似地观察着女儿的神色。朵洛西亚是很容易受伤的。
  柯奈莉亚等着娇小的朵洛西亚跟上,并开始步上楼梯。
  「妈妈,我是与你站在同一边的喔。今天就先去休息吧。」
  面对低着头的朵洛西亚,柯奈莉亚机械式地说着一如往常的话语。
  房间就近在旁边,而朵洛西亚大概是醉了的关系,身体摇摇晃晃的。
  朵洛西亚仿佛松了口气般,飞快地又继续说着:
  「是啊——你真是贴心的孩子。亨利他不明白吗?明明跟艾苹比起来,你是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呀。明明就是我最骄傲的女儿呀,甚至比起艾蒂儿小姐,你还比较受欢迎——」
  「爸爸很忙碌的。」
  「还记得园游会的事情吗?就连夏洛克先生也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伯爵千金艾蒂儿小姐身上呢,是那个夏洛克先生耶!他还一直想问许多关于你礼服的事情喔,夏洛克先生真是个绅士呀!」
  「妈妈,抱歉,我累了,可以让我一个人独处吗?」
  柯奈莉亚说道。实际上,她是真的有些疲倦。
  柯奈莉亚想要早点替这束不适合自己的白色花朵浇点水。

  「姐姐,可以进去吗?」
  听见声音,柯奈莉亚转过了身。
  这间是柯奈莉亚的私人房间,与寝室不同,柯奈莉亚另外还有一间宽广的房间。
  一打开门,就见艾苹站在走廊上。
  艾苹来过这间房间好几次了,而这并不只是因为父亲说了两姐妹要好好相处,第一次看见这里没有选用孩子气的花朵纹,也没有暖炉的红色摆设时,艾苹瞪大了双眼,然而一旦习惯了之后,甚至还说很棒呢。实在是个直爽坦率的女孩。
  「可以喔。刚刚不好意思呢,艾苹。」
  「嗯……」
  艾苹莫名犹豫似地走进了房间里头。
  她在柯奈莉亚身旁坐下,不经心地望着房间,接着视线停留在桌面的栀子花。
  栀子花已经重新恢复生命力,插在中国制的白色花器中。
  「比尔德也是净做些我不明白的事情呢,像栀子花这一类的,我又不能戴在身上……」
  注意到艾苹的视线,柯奈莉亚尽管微笑着,艾苹却没有笑容。
  「这是姐姐插的?」
  「对啊,因为也不需要为了这种事特地叫侍女过来嘛。」
  「我……我认为,比尔德先生是真的很喜欢姐姐。」
  艾苹缓缓地说出口。
  柯奈莉亚看向艾苹,艾苹也没有躲开视线。她是一个总在说重要事情的时候,会望着对方眼睛的女孩。
  「为什么你这么认为呢?」
  「我也不清楚,只是觉得应该是。」
  柯奈莉亚微笑地摇摇头。
  「就算是这样,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我有说过吧?对我们来说呢,光因为爱情就可以结合这种事,实在很难以想像,情况就是这样子啊。」
  「朵洛西亚夫人也是这么说的。我不明白那种事——其实,我并不喜欢朵洛西亚夫人。」
  艾苹下定决心似地说道。可爱的榛木色眼瞳略微透露出难受的神色。
  「——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提到妈妈呢?艾苹。」
  柯奈莉亚问道。她心想,艾苹当然也注意到了吧,朵洛西亚也不喜欢艾苹这件事。
  哪里有妻子会喜欢情妇的女儿呢?妈妈没有理由受到艾苹的指责。
  「因为,朵洛西亚夫人反对这件事呀。所以姐姐才没有回应比尔德先生的吧?朵洛西亚夫人真是坏心眼,虽然说话很温柔的样子,却总是在讲家里怎么样怎么样的,而且姐姐对于比尔德先生,不是其实也——」
  「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喔,不要多嘴,艾苹。」
  柯奈莉亚严厉地打断了艾苹的话语。
  艾苹注视着柯奈莉亚,并咬着嘴唇。
  「对不起,姐姐。我——我只是——」
  「……没关系的,你不要在意妈妈的事情,我知道你也是有难过的地方。」
  「我、我只是希望姐姐能够幸福而已,然后——」
  「你也希望能够幸福吧?」
  艾苹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
  「这样想是不对的吗?」
  艾苹迟疑地询问,柯奈莉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如果杰瑞米比你早出生的话就好了——而且或许,如果我是男生的话就更好了……」
  杰瑞米是莫亚迪耶公爵家的长男,是柯奈莉亚——当然也是艾苹的弟弟。因为目前在寄宿学校念书,所以不曾见过艾苹。
  「杰瑞米?」
  突然间听到未曾见过面的弟弟的名字,艾苹不禁眨了眨眼睛。
  柯奈莉亚轻轻地摇了摇头,为什么自己会想起弟弟的事呢?
  她的手朝妹妹的肩膀伸去,轻轻地将她揽向自己。
  「想那种事也没意义,其实妈妈自己也很清楚,都是一样的。就连父亲,还有你的母亲——拉薇妮雅夫人也是一样,大家都只是想要能够获得幸福而已呀。」
  艾苹依顺地靠在姐姐的胸前,思考着姐姐的话语。她是一个聪敏的少女。
  窗户外头,可以看见新栽种的苹果树。
  那是最近情绪变得莫名反复的朵洛西亚所栽种的。多亏有园丁的好手艺,苹果树茁壮成长,并且长出了嫩芽。
  在园游会之后,柯奈莉亚看见朵洛西亚仿佛祈祷似地紧抱这棵树的身影。
  希望能快快长大,柯奈莉亚如此心想着。窗外的树木延展着枝叶,绽放花朵,然后一颗、两颗……好不容易终于结出甜而酸的苹果。
  到了那个时候,想必母亲就可以幸福了吧。
  当然,父亲也是,艾苹也是,而杰瑞米——比尔德和我也是。
  柯奈莉亚与艾苹静静地相偎着肩,同时在心里祈求着,希望能够如此。

  *  *  *

  心中所描绘的梦就只有一个,能够获得幸福——

  初次见到亨利·莫亚迪耶公爵时的情形,朵洛西亚始终记得。
  朵洛西亚当时十八岁,而对于他,就只知道名字而已。
  以贵族来说,莫亚迪耶公爵家族是少了那么一点悠久传统,却是拥有庞大领土的富有家族。无论如何,在该家族里,优秀的政治家可说是代代辈出。身为长男的亨利继承前人脚步是公开的事实,而亨利亦被允许以伯爵自称就证明了这件事。
  就如同出身名门家世的英国贵族青年,亨利利用大学毕业之后最初两年的时间,以游学的名义四处旅行,然后名正言顺地回到了英国的上流阶层社交圈。
  对于理所当然没有财产的贵族——因为父亲是柯特利子爵家的么弟——对身为次女的朵洛西亚来说,对方有如云上般的存在,然而怀春时期的姑娘就是这样,社交界的消息总是经由年纪相仿的朋友如小鸟般互相轻语传递。朋友们照例将「对方没有恋人」、「个性认真」,甚至到「目前专注在工作上的学习,对于女性似乎没什么兴趣」等事情,都仔细告诉了朵洛西亚。
  在得知他会参加舞会的那个夜晚,朵洛西亚一如往常地看着已经翻烂的『英国淑女教养手册』,同时在心中描绘出他看到自己的那一刻,顿时失了魂地询问「你叫什么名字?」的那个瞬间。
  当然,她实际上并没有经验过这种事,在进入社交圈的第二年春天,朵洛西亚明白到自己的模样,就是不怎么受注目——感觉上男士们就算与自己相处也不会很愉快的样子……
  举例来说,围绕在朋友康妮身边的男性们,明显就一副很愉快的模样。康妮的家庭背景与朵洛西亚家大致相同,而且就算康妮偶尔讲出令人讶异的话语(像是「一点都不想看到你的脸呀」,或者是「今天的心情想骑黑色的马,偏偏你的马是褐色的」等等。如果是朵洛西亚的话,就算对方是拿大炮过来,也一定会说好想搭搭看的),他们也不在意。
  就连外表也是,康妮又不是绝世美女(不过她觉得带有光泽的深褐色头发倒是相当有魅力),而且也不认为她与朵洛西亚之间有那么大的差异。
  朵洛西亚并不耀眼,然而她拥有随着光影看起来会像有如金色般的褐色头发,以及同色的眼瞳,小巧的娃娃脸应该可以算是还满可爱的类型。
  可是,与朵洛西亚在一起也不会感到无趣的,就只有是像一脸没睡饱样的堂哥——杜威这种人会觉得。
  他是一个粗率的男性,也不会去讨女性欢心。而对朵洛西亚来说,就因为身旁有像他这样的男性在,因而不安地担心起是不是不会再有其他男性出现了。但是,像在舞会那种场合,她也不能是个没有男伴的女子,所以也只能不情不愿地继续来往。
  其实,她也不能说是跟康妮合得来,但是想到围绕着康妮的男性们,以及因为康妮而送来的邀请函,她就没办法离开康妮。
  朵洛西亚一直觉得,动作再不快一点不行了。这已经是第二年了,朵洛西亚也很明白双亲的意思,希望她趁还有「年轻」这点优势之时,赶快找到结婚对象。
  如果没办法像康妮那样吸引男性的话,像朵洛西亚这种低阶贵族的女儿,在上流阶级的社交圈里变老根本就毫无意义。容貌长得比朵洛西亚还不好看的姐姐,得以少少的陪嫁金结婚,都是因为赌上了「要在正式进入社交圈三年内结婚」的关系。
  不过话说回来,姐姐侬菈的结婚对象是个比自己还要大上十五对的平凡男子,朵洛西亚也不觉得羡慕。在苏格兰领地上照顾孩子度过每一天,几乎不再出席伦敦各种豪华盛会的姐姐,真的觉得幸福吗?朵洛西亚思索着这个疑问。
  如果可以的话——自己想和不同的男人结婚。她不想嫁给只看重远方一片狭小土地的老人,而是容貌姣好,身具财产,赢得社交圈各方敬重的男子。不,不那么完美也没有关系,只要是可以保证朵洛西亚生活无虞,并且能够温柔对待她的男子。
  可是她愈想愈觉得,自己身旁就连那种向侬菈求婚的男子都没出现。
  康妮身边的某位男士,哪一天会不会将注意力停留在康妮身旁那个身材娇小、脸庞小巧的女孩呢?然后在试着聊过之后,明白朵洛西亚比康妮更具淑女教养,温柔而有忍耐力,是个适合做为上流阶级男子的妻子的女孩……有没有人会察觉呢?朵洛西亚就这样紧抱着微渺的希望,继续等待他们的邀请。

  亨利·莫亚迪耶出席舞会那天,在亨利身旁排列着一群盛装出席的女孩们,以及她们的母亲。没有能够向他介绍自己亲戚的朵洛西亚,沮丧地看着身旁的康妮。
  「很像围着食饵的猫咪吧,朵洛西亚。」
  康妮并没有打算去到那人身旁。她站在稍远处的墙边眯起了眼,受不了地说道。
  「是啊,不过我想至少去到附近的话,或许会得到对方注意也说不定。」
  朵洛西亚不时地偷瞄着亨利所在之处,同时如此说着。
  其他的千金小姐们明明如此着迷于亨利,康妮却只是紧靠着墙壁,让她十分焦急。她没有一个人走上前的勇气,但如果是与康妮一起过去便不会奇怪。
  「当然不可能会注意到啊,只会被那些尊贵的夫人们当笑话看而已。」
  「可是,这样一来就连脸都看不到了呢。」
  康妮尽管与朵洛西亚同年纪,然而也是不会有双亲陪伴的身份。看见朋友和自己想法相同,朵洛西亚不禁叹息。
  「哎呀,朵洛西亚喜欢亨利先生的长相吗?」
  「比起丑陋的人,谁都喜欢好看的男人吧?」
  「我啊,男人的脸我全都喜欢呢。」
  康妮用扇子遮住嘴,粲然一笑。在大厅的另一端,亨利似乎终于找到事情可做,有如排开众家女子般地正往自己这边走来。
  朵洛西亚不由得望着他望得出神了。
  黑发带了点灰,眼瞳是榛木色,下巴和鼻梁线条有些粗犷,并有着符合他身高的宽阔肩膀。当然不是全然完美——稳重的态势让他看来比起二十四岁的年龄还要成熟,近距离仔细一瞧,或许与所谓的美男子封号有点差距。
  然而,他站在那里便散发出其他男性所没有的独特风采,而那并不是因为长相的关系。
  这时——亨利惊讶地屏住了气息。
  朵洛西亚心想,自己心脏简直要停了。他看着自己这边!眨了眨眼睛,始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朵洛西亚。
  她简直就像被夺魂摄魄一般……
  然后,亨利缓缓开口:
  「康妮?康妮·布朗?」
  亨利所注视的人并不是朵洛西亚,听见亨利的声音,康妮露出灿烂的笑容,背部离开墙面。
  「是的,亨利。好久不见了呢,我刚刚还一直在想,如果你没有开口叫我的话,我就马上要回去了呢。」
  最初的第一支方舞已经要开始,康妮理所当然地伸出手,没有机会离开大厅的亨利,苦笑着走向康妮,执起她的手。
  周遭的女孩们纷纷交头接耳,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之下,两人开始缓缓地跳起舞来。
  对于错愕呆立在原处的朵洛西亚,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爸爸以前曾经为莫亚迪耶公爵工作过,所以我们在小时候就认识了。」
  康妮在朵洛西亚的正对面,缓缓地喝着红茶。
  自舞会之后还过不到三天的时间,朵洛西亚便造访了布朗家,因为她无论如何都想知道,为什么康妮能够跟亨利一起跳舞。
  「可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不敢相信对方居然会主动跟你打招呼。」
  「要是我先开口叫他的话,就变得和其他女性一样了呀。因为不想被淹没在人群中,所以我一直在等。虽然花时间,不过值得赌一赌。」
  「如果对方已经忘了你,这些就全部白费了呀。」
  「当然,我事先已经有寄信给他了,尤其是他一个人孤伶伶在国外的时候,我在信上写说如果回来的话就见个面吧,还放了一张照片进去。」
  康妮笑道,喝了口红茶。
  朵洛西亚相当地惊讶,居然寄照片过去给不是恋人的男性——这种事根本就不是淑女应该做的事情!
  可是康妮并不是百分之百的淑女,本人也这么说了,康妮屡屡会打破成规,这在社交圈已经是众所公认的事实。
  原来是这样啊……朵洛西亚心想。那个时候,康妮打发了平常总围绕在自己身边的男性,然后就等在亨利离开大厅必然会经过的场所,固守于该处动也不动。
  而且关于这件事,康妮一句都没有对朵洛西亚提及。
  唉,如果朵洛西亚也有个在公爵家工作的父亲就好了!
  「——你想要跟他结婚吗?」
  压抑着翻腾的思绪,朵洛西亚这么询问。
  康妮笑了笑,将红茶杯放在桌上,拿起三明治。
  「我并没有考虑到那里,而且结婚一定是没办法的。不过那个时候,看到原本一心想要跟他跳第一支舞的其他千金们,脸上所出现的表情也很有趣,你不觉得吗?」
  朵洛西亚也一样伸出手拿三明治,或许这件事真的就只能到此为止,朵洛西亚心想。康妮相当清楚自己的魅力和社交圈的人际关系,并且也享受在其中。
  如果是康妮的话,她就可以接受,因为康妮是奔放而俏皮淘气的「第二年小姐」。
  但是,朵洛西亚——

  接着在数个礼拜之后,就有亨利与康妮的传言传了出来。
  原本亨利就是容易受到注意的身份,而且自从在几年前,一样都是备受瞩目的目标——艾佛列特·哈克尼尔侯爵结婚以来,在伦敦的社交圈内,单身、俊美又有权势的青年贵族这样的位置,始终是空挂在那里。他的第一个恋人会是谁?大家都对这样的事情相当感兴趣,甚至还暗中将他当作下赌注的对象。
  艾佛列特·哈克尼尔——他与亨利不同,似乎相当习惯与女性的应对——他在经历过几段花边情史之后,最终仍是与无可挑剔的贵族千金苏菲亚小姐结婚了。当时朵洛西亚是还未正式进入社交圈的少女,在听着这种事情的同时心想着,嫁给有钱的贵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如果能嫁到公爵家的话,想必会过得很幸福吧,她茫茫然地沉浸在无限的想像里。
  那是因为她那时候还懵懂未知,以为只要趁年轻正式进入社交界,一切就会一帆风顺;保持单纯的心,并维持淑女般的教养的话,总会有人对自己一见钟情的。
  「亨利和我的传言是真的喔,朵洛西亚。亨利说他喜欢心思纯粹的女性,也不在意阶级身份,真让人想不到他是莫亚迪耶公爵家的继承人呢。」
  朵洛西亚一对前来拜访的康妮提及这件事,康妮随即干脆地承认与亨利的关系。
  明明在舞会的时候并不是那样的,然而在这几个礼拜之中,康妮似乎迷恋上亨利了。至今她总是被男性们拱在手心,不曾拥有真正恋人的康妮,甚至还单独与亨利两人去到骑马道散步。
  康妮太没有防备了,朵洛西亚心想。平常自己总是被康妮影响的人,这次换她可以冷静地看这一切。
  「如果出现传闻却没有与他缔结婚约的话,受伤的人可是康妮喔。亨利先生明白这样的情形吗?」
  「亨利不明白的,他并不是会考虑这种事的人。」
  朵洛西亚特别提醒她这点,然而康妮却没有听进去。康妮喝着红茶,眼神如同在梦境般迷濛。
  「那个人——或许其实是个笨拙的人呢,他太过认真了。真正的他是个内向的人,但因为基于责任感使然才勉强自己的,我想他是要当一名政治家。」
  「康妮你的意思是,你可以帮他脱离那样的煎熬之中?」
  「如果可以就好了。」
  康妮微笑以对。
  那脸庞散发出与至今的康妮截然不同的光芒,朵洛西亚移开了视线,康妮自从与亨利开始交往以来,就变得犹如盛开的花朵般美丽。她最近似乎还接二连三地被好几名男性友人求婚了。
  听到那些男性的名字,朵洛西亚就像是自己的事情般兴奋。
  「兰斯先生居然也提出请求,好厉害呀,他可是将来男爵爵位的继承人喔,不仅有广大的封地,长相也不输亨利先生呢。」
  「是啊……可是他啊,至今与好几名女性传过绯闻呢;玩乐的话是很有趣的人,不过也一直沉迷于赌博。」
  「那又不构成任何问题,妻子就只会有一名呀,而且赌博这种事,只要结婚之后再让他慢慢变得节制就好了。」
  「可是,他在一知道我和亨利公爵去散步的事情之后,就自信满满地提出了要求,如果就连婚姻的事情都被赌上的话,那我可不喜欢。」
  「话是这样说没错……」
  朵洛西亚感觉到焦虑烦躁。
  无论再怎么样与亨利交往,如果没有听到对方说出承诺的话,结婚的可能性就很小。不管怎么说,对方毕竟是公爵家世。既然这样的话,现在就应该先与条件最好并提出请求的男性结婚;对于像自己这种陪嫁金少的女孩来说,这才是应该优先考虑的事情不是吗?
  「然后,亚伦也提出了结婚的请求。因为亚伦还得再次去到印度,所以表示希望能在那之前决定。这件事我早先多少已经猜到,不过我拒绝了。」
  「亚伦总是很忙,而且也不是贵族。更何况一旦结婚之后,就得住到国外去了呢。」
  「虽然我觉得住在国外也不错,可是……现在我只想着亨利的事情。」
  听见康妮的话,朵洛西亚沉默了下来。正因为是康妮才说得出这种话。
  但是,听见康妮排除与兰斯结婚的事情,自己其实也松了口气。
  「朵洛西亚怎么样呢?与杜威还顺利吗?」
  「他还是老样子呀,虽然说要改建房子等等的……毕竟离伦敦也很远,想到要去拜访就觉得提不起劲。」
  「如果喜欢的话,再远都会想去的吧?」
  「话是这样说没错……」
  朵洛西亚为之语塞。杜威还是一样没有办法自己主动向女性搭话,在华丽的座位上,不自在似地待在朵洛西亚身旁。
  只是最近朵洛西亚也变得畏缩了,如果过了三年都还没有人向自己求婚的话,她在想是不是就与杜威结婚算了。
  要说财产的话,就只有郊外的那栋房舍,不过生活大概是不会有问题吧……
  但是,因为杜威个子矮小,脸又红通通的,身上似乎隐约有股体臭,她根本无法想像与他拥抱或是亲吻。
  亲吻……一想到这个字眼,朵洛西亚望向了康妮。康妮尽管是普通的黑色眼瞳,然而嘟翘的嘴唇则颇富魅力。
  看眼睛的话,朵洛西亚也不输她,然而她并没有像那样的嘴唇。
  康妮有与男性接吻过的经验吧?并不是礼貌性的亲吻,而是确认彼此爱情般的那种热吻。
  不过,那当然是要留到与结婚对象才能做的事情……
  「康妮,亨利先生体贴吗?」
  朵洛西亚一边喝着红茶,一边问向康妮。
  「嗯,相当体贴喔,朵洛西亚,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因为有时已经被规划好将来的男性,会比较温柔对待阶层低的女孩。」
  不知为何,朵洛西亚有些结结巴巴地回答着。
  「亨利不会那样的。」
  康妮笑答,忽然压低了声音。
  「亨利是很不可思议的人喔。他说,与唯一一位能使他感觉安稳的纯洁女性单独相处,比起出席豪华盛宴还要幸福。还说,他也想过就算没有财产、地位,甚至是名誉也没关系……这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种话呢。」
  低垂着头的康妮眼睛湿湿的,脸蛋虽然绯红,脸上的白色细软毛发却闪耀着,大概是刷上了拜托父亲寄来的珍珠粉。
  明明淑女就不应该化妆的。
  朵洛西亚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康妮。
  ——唯一一位能使他感觉安慰、纯洁的女性,亦无关乎财产、地位。
  可是,康妮为了能抓住亨利的心,操弄着丑陋的策略不是吗!
  在他会觉得孤单的时候寄照片过去!而且那张照片想必也反复拍了很多次,直到看起来最为美丽为止,这是一定的呀!
  而我明明只是一直等待着。
  我明明才是什么都不要求,不会对男性有任何的反抗,遵守一切淑女礼仪的人呀!
  明明是这样,却是康妮被亨利爱着,甚至还说她是唯一的那位女性,其实康妮根本就另外还有其他男性在身边。
  而且——说不定还有接吻……
  内心猛然一顿,血液直冲脸颊。
  如果那个时候,亨利先生牵的是我的手的话……朵洛西亚心想着,如果亨利先生能够察觉我内心的纯粹洁净……我并不像康妮那样奔放,而且也能够充分让他感受到安适的呀……
  朵洛西亚想起那位身材高挑、榛木色眼瞳、看来隐约有些冷淡的男子,她第一次对康妮感觉到灼烧般的嫉妒。

  「你变瘦了呢,康妮?这是怎么回事呀?」
  朵洛西亚看着数周未见的朋友,因为惊讶她的模样而不由得脱口说出。
  她们在午后的伦敦公园内,因为康妮说有话想告诉朵洛西亚,两人因而在隔了许久之后又碰面了。
  康妮与亨利开始交往后,渐渐地她也不太前往康妮的宅邸拜访了。即使有社交的机会,然而康妮的身边当然不会再像之前一样有男性围绕,所以也没有见面的必要。
  「这说来话长呀。」
  康妮微笑说道。那笑容看来寂寥,并不像往常那样充满活力,就算是朵洛西亚也不禁担心了起来。
  「说来话长?……你与亨利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吗」
  「所以我才跟你说啊,对方是公爵阶层,受伤的果然还是我们呀,兰斯先生现在好像也有其他的恋人了……」
  「嗯,发生很多问题呢。」
  「兰斯先生的事情随便都好,我不在乎,我想让你见见亨利喔,朵洛西亚。」
  康妮急切地说着,她打断康妮的话语说道:
  「见亨利先生……?」
  这时,她看见对面有一名男性走来。
  朵洛西亚的心脏怦跳高鸣。
  那是亨利。她至今当然远远见过对方好多次了,虽然因为没有办法接近而放弃了,但是从朋友口中提到,他曾说喜欢内心纯洁美丽的女性,无关乎身份地位,朵洛西亚将这些话语悄悄收藏在心里。
  「康妮。」
  亨利即使看见了康妮,也没有加快脚步。一双长腿像故意引人注意般缓缓踩着步伐,深灰色的长礼服大衣下,打着褐色的领带,尽管略嫌削瘦,然而看起来比第一次见到时还要洗练高雅。
  真是名俊美的男子,朵洛西亚心想。比起过去,现在更让人这么认为。
  「让你等一会儿了吧,康妮。」
  「不会,是我自己来早了。这位是我的朋友朵洛西亚,你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吧?」
  亨利看了眼朵洛西亚,朵洛西亚露出羞赧的神情。
  「以前经人介绍过。」
  「嗯,这样啊……一起散散步吧?」
  「不愿意吗?」
  「不,并不会。」
  以恋人来说,这两人好生疏……朵洛西亚心想。亨利就如同传言所说,冷淡的态度与其外貌相反,但康妮的声音明显听来僵硬。
  两人似乎都没有看向朵洛西亚,就这么缓缓地迈出了步伐,以克莉丝为中心,三人并排向前走着。
  「朵洛西亚,你是第一次到这座公园来吧?」
  康妮对朵洛西亚开口,朵洛西亚则感到不知所措,明明亨利先生就在旁边,先对自己开口讲话这样好吗?
  「嗯——我觉得很漂亮呢。」
  「这里是亨利告诉我的,亨利喜欢在公园里散步喔。」
  「哦,那真是很不错的兴趣呢。」
  朵洛西亚有些刻意地附和着,亨利看了眼朵洛西亚,就只回答「是啊」一声而已。
  「虽然以前不太喜欢,可是遇到亨利之后也变得喜欢了。」
  「——你一开始的确就有说了,你不喜欢在公园里散步。」
  亨利以低沉的声音回答道。他配合着朵洛西亚和康妮,放慢了步调。
  「对,我那时候说我喜欢热闹的地方、喜欢城市,那比较适合我的个性。可是,既然你说喜欢乡下的话,我也说想要让自己变得喜欢。就如同你所知道的,我是一个好奇心十分旺盛的人。」
  「我喜欢乡下喔,说到莫亚迪耶家族,就会想到他们拥有一个著名的城镇吧,我很想去看看呢。」
  朵洛西亚像是抓准机会似地说道。亨利沉默了数秒钟,开口表示:
  「你不用那么努力也没关系的,康妮。我认为每个人只要做原本的自己好了,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够接受原本的我。」
  「我很尊敬你这样的想法。」
  「我一直以为你是认同我的。」
  「我也同样感到尊敬喔,我觉得做原本的自己是很棒的想法。」
  朵洛西亚说道。
  亨利对于朵洛西亚的话语只是苦笑,并说了声谢谢。
  「——我是认同啊,亨利。我努力思考了很多,然后……我明白到人是没有办法光凭道理生存下去的,这跟宗教无关,如果可以靠那种东西做出结论的话,该会有多轻松啊。」
  「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没有。」
  康妮凝视着亨利,唯独刚才那句话是如此地斩钉截铁。黑色双瞳犹如燃烧着火焰。
  然后,倏地又撇开了视线。
  「我……虽然很喜欢自己被说是奔放又特立独行,但是或许意外的是个传统的女人也说不定……」
  「哎呀,康妮,没有人说你是传统的女人呀。」
  「我也是个传统的男人呀,康妮。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原谅我,你很坚强,我也相当尊敬你,你能填补我所没有的部分,而我对你有着责任,就凭着这一点,不能和我结婚吗?」
  尽管朵洛西亚仔细聆听思考并打算适时应和,然而在听到亨利口中说出结婚一词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怎么可能——怎么会——?
  她惊讶地望向亨利,然后再望向康妮。
  康妮停住了脚步,带着悲伤的表情转而面对亨利。
  亨利面对康妮想要伸出手,却因为见到康妮身旁的朵洛西亚而缩了回去。
  康妮忽然笑了。
  「我的想法还是没有改变,亨利。请不要再来找我了,再见。」
  「——我明白了。」
  「谢谢……我们两个要往前走,你就从这边回去吧,不要回头,我也一样,不会回头的,我们就在这里结束吧。」
  「再见,康妮。」
  亨利静静地说道,声音相当冷静。
  明明是自己先提出来的,康妮的笑容却带着泪光,转向了前方。
  「我们走吧,朵洛西亚……走啰。」
  康妮的声音哽咽含泪,往前方迈出了步伐,朵洛西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于是跟在康妮后头离开。
  在要往康妮的身影追去之前,她回过头看,身穿高级长礼服大衣的亨利始终望着这边。那是如同一幅画般的青年贵族,一筹莫展地站立于该处的身影。

  朵洛西亚对于这样的情况一头雾水。
  亨利向康妮提出结婚的要求?在短短认识几个月后?
  公爵家的俊美儿子,无论多么高贵的千金都可以掳获的男子,对没有爵位、没有财产的贵族千金女儿一见钟情?
  而且——康妮她……拒绝了求婚?
  「他——父亲……生病了……」
  在那天之后经过了两天,康妮终于开口开始说起这件事。
  一直到离开公园都还努力维持平静的康妮,在一搭上马车的瞬间就情绪溃堤了。这副模样也不可能直接回家,朵洛西亚于是将她带回自己的住处,让她住在客房里。康妮在床上一直哭个不停,好不容易才喝下朵洛西亚拿来的汤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的事了。
  「所以想要早点结婚,好让家人安心的样子。如果莫亚迪耶公爵过世的话,他就会继承公爵的爵位……他希望拥有一个新的家庭。」
  「所以……向你求婚了?」
  这不是一个大好机会吗?朵洛西亚压下想要如此大喊的心情,这么问道。
  「对,我也觉得有何不可……并且很开心。」
  「可是……你拒绝了吧?」
  康妮用力地点了点头。
  朵洛西亚不禁感到犹豫,不知道这种事情是否该问……然而,她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那……是为什么……?」
  「他另外有喜欢的人。」
  康妮勉强挤出了这句话。
  「喜欢的人?」
  「对。他在乡下还有另外一个女人,每当他休长假的时候就会去到那边,和那个女生一起度过。是一名相当清丽纯真的女性……虽然还是一名少女……他却深爱着她……」
  康妮的眼睛扑簌簌地落下斗大的泪珠。
  朵洛西亚相当地震惊。
  「你拒绝他的求婚,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对,他说他已经承诺过对方会照顾她一辈子。但是,莫亚迪耶公爵——他的父亲表示,绝不允许他与乡下封地的领主女儿结婚,就算是领主,又不晓得对方是从哪里来的,而且与乡下姑娘扯上关系这种事,传出去也太难听了。甚至还说,如果不是那名女子,其他只要是具有贵族血统,在上流阶层的社交圈里的任何一位女性都可以。」
  「——谁都可以……」
  「对,莫亚迪耶公爵是很顽固的,不过亨利也一样就是了。如果与拉薇妮雅结婚的话,亨利的财产会被没收,上议员的位置也会由弟弟来继承。明明说是生病了,却还能在律师的陪同下说出这些话。」
  康妮伸手捂住了脸庞。在床上,没有绑起的头发凌乱散于肩头。
 「所以也就是说,那个人是在找寻结婚对象啊,寻找可以和他当形式上的夫妻的女性啊。为了能无后顾之忧地与那个女孩见面,为了避免被迫分手,他希望自己妻子的家族没有任何势力的背景;并且一开始,就会向妻子坦白所有情况,他觉得那样才是诚实的做法。相对的,他会保障对方的生活,什么都任由妻子高兴想做什么就去做……」
  「康妮你——没有说希望他跟那名女孩分手吗?」
  「我一说出口,那个人便露出如冰一般的眼神。那个人最为珍视的,就只有——拉薇妮雅一个人而已。」
  朵洛西亚放下汤碗,连忙坐到床上,轻轻地抚拍着康妮的背,康妮的眼泪不停、不停地涌了出来。
  「自从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我就一直好痛苦好痛苦……虽然想过要分手,却没有办法,我是真的很喜欢他。」
  「亨利先生有说康妮是很坚强的喔,还有说他尊敬你等等之类的。」
  「光只有这样是不行的,我最想要的,就是爱情啊。」
  最后的话语消失在哭泣的声音之中。朵洛西亚递出的手帕,已经几乎像可以挤出水般湿透。
  「我明白你的心情,康妮,你很难过吧。」
  「嗯,每当他一点一点向我透露坦诚之时,我就更加地难受。可是,我没有办法向谁吐露,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与他分手了,却总在看见他时又动摇了心意。因为有你在,我才终于能够说出口,才能够向他说再见……谢谢你,朵洛西亚……」
  「道谢就不用了,喝下这热汤,你可以在这里待到恢复平静为止喔。」
  朵洛西亚让康妮拿着汤碗和汤匙,尽其可能地以温柔的声音说道。
  然而,内心则冷静地在思考别的事情。
  亨利先生另外有喜欢的人——而且,甚至还是不会出入社交圈的乡下姑娘。
  为了要好好对待自己的恋人,居然向其他的女性提出结婚的要求,这的确是看不起人的行为。
  可是,有必要哭成这样吗?如果结婚了的话,不仅是世人所认定的妻子,而且像在休假日还远游这种事,世界上也有许多丈夫们都在做这种事啊。
  虽然说这样做未免太侮辱人了,但对方的家世背景就是不要说结婚了,连朋友都不知道能不能做的高高在上。如果没有那种事的话,也没有机会交往不是吗?
  亨利·莫亚迪耶……微微带点忧郁的年轻贵族,还有那句「喜欢心境纯洁美丽的女孩」的话语。
  他很快就会成为家境富裕的公爵了。并且已经开始涉足政治圈,将来可说是备受瞩目。
  以他急着要结婚的情况——只要是社交圈的女孩,谁都可以……这么说来的话,究竟是否真的可行呢……

  亨利·莫亚迪耶与朵洛西亚·柯特利定下了婚事——这件事公开时,在社交圈投下了一颗小小的震撼弹。
  为什么下一任公爵会与没有爵位、父亲也非长男的女孩结婚!而且容貌也绝对不是属于美人那种——总是穿着单调的礼服,在舞会上也不受人青睐,始终只会站在墙边的女孩呀!
  而且,原本亨利是与朵洛西亚的好友——康妮·布朗交往不是吗?如果是那个康妮的话,尽管多少有些不守礼教,但她是有魅力的。像亨利那样认真的男人,终究被她所吸引也不是不能理解。
  虽然明白他想要在莫亚迪耶公爵过世之前,先结婚安顿下来,但是——亨利回到社交圈才还不到一年的时间。究竟朵洛西亚是如何让亨利说出爱的话语的呢?
  不对——仔细看看的话,朵洛西亚其实是高雅又楚楚动人的女孩吗?当有人向她开口搭话时,总会露出腼腆的笑容,面对男性不会说一句聪明贴心的话,而让人至今总对她有着笨拙的印象,然而在现今这样的时代里,像这样单纯的女孩子是相当难得的不是吗?
  总而言之,她一定是会成为贤惠的妻子错不了。
  但即便如此,到底为什么会是她呢?
  朵洛西亚·柯特利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魔法呢?

  朵洛西亚觉得实在非常有趣,就好像一直以来在社交圈期盼的所有愿望都实现了一样。
  每当一去到某个地方,同性的视线就会如影随形,而贵族夫人们也从门里面,以嫉妒的视线望向朵洛西亚。可是,既然是将来确定要成为公爵夫人的身份,也不能明显地表达出自己的厌恶。
  相对的,就连至今感情并不那么好的朋友们,突然之间都以讨好的声音主动上前攀谈。截至目前为止,不管与谁相处,先开口搭话的人都是朵洛西亚。她们似乎都拼命地想尽办法想要知道,朵洛西亚是用什么方法掳获亨利的心。
  男性们的反应也不一样了。他们觉得朵洛西亚身上是不是有着什么至今他们没有发现的魅力,而开始讨朵洛西亚的欢心。只不过,其中大半的人只与朵洛西亚聊过一次就觉得厌倦,很快便将注意力转向其他的女性——即便如此,也已经没有再出现像过去那样被忽略在墙边的情形了。
  一回到家,就会有送来的像是花朵或礼服等礼物。柯特利家唯一的一间客房,变成是莫亚迪耶家直接派来的管家的房间,花样老气的礼服全都被丢掉。成为公爵夫人之后,就非得用最时髦的衣物饰品,将自己打扮得华丽耀眼才行。
  朵洛西亚相当地努力,一想到至今所有过的辛苦,不熟悉的行事规则又算什么呢!礼服和新发型渐渐开始变得适合自己,用下巴使唤侍女的动作也学起来了。朵洛西亚就这样忙碌地度过短暂的婚约时间。
  唯独想起康妮的事情时,她的内心会微微地发疼,然而朵洛西亚总会告诉自己,就算在意也没有办法做些什么。
  对方明明有向康妮提出结婚的要求,是康妮自己拒绝的。这并不是她抢过来的婚姻,就算说是自己捡了朋友丢弃的东西,为什么就一定要有愧疚的心情呢……
  当然,朵洛西亚很感谢康妮。一开始她下定决心去拜访莫亚迪耶公爵家的时候(像朵洛西亚这种阶级的女孩,怎么可能能够拜访公爵家!『英国淑女教养手册』上面有写,这是绝对不可以的),亨利会愿意见朵洛西亚,就是因为她抬出康妮的名义,然后像是鼓励空虚的亨利的方式,还有当他工作累了的时候让他独处等等;或者是装作冷漠一点,男性那方反而会追过来……像这些事情,她也都是将从康妮那里听来的事情化为实际行动罢了。
  亨利后来终于对朵洛西亚留下了印象,下一次再见面的时候,就换他来找朵洛西亚了。朵洛西亚假装不晓得康妮因为身体不舒服而缺席的事情,便邀请他一起去找康妮。
  真是的,这是有多么需要勇气的一句话语啊!
  亨利不太爱讲话,或许真的是对女性没什么兴趣。在与他短暂的交往期间,朵洛西亚慢慢地向他表现出自己,像是自己是谨守礼教、深具教养的女孩,尽管不甚华美,但若作为一个妻子是相当出色的。尽管面红耳赤,有时候还讲不出话来——还有,虽然我们家没有权势和财产,却还是家族历史悠远的贵族,而我则是子爵的孙女喔——她还是会适时礼貌地补充道。
  而最终究得到认可的一句话,就是——「假设就算丈夫有喜欢的人,我也不会在意,我并没有打算要独占男性的心」。
  那个时候,她当然还没有从亨利那里得知拉薇妮雅的事情,不过亨利应该是有察觉到才对。
  当时时机正好,莫亚迪耶公爵——亨利的父亲病情恶化,而医生也说大概活不久了,亨利便宛如一扫心中的什么犹豫般,向朵洛西亚提出结婚的要求!
  这一切简直就像是走钢丝般的冒险呀,朵洛西亚如此心想。若是其中有一步踏错,亨利·莫亚迪耶公爵与朵洛西亚·柯特利结婚这种事,也不会有那万分之一的成功机会。
  她甚至也想感谢康妮……朵洛西亚连忙将这样的念头从脑中抹去。
  虽然也非得思考拉薇妮雅的事情不可了——不过,眼前还是以结婚的事情为优先。那些坏心肠的女人们一直期待着在婚礼举行之前,亨利能够清醒过来,或是有某个人反对而让婚事取消。这朵洛西亚也知道,因为换作是朵洛西亚站在她们的立场来看,或许也会反对的吧。
  朵洛西亚那天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检视送来的包裹。
  这是莫亚迪耶公爵家送来的物品。由于对方告诉自己,只要是喜欢的都可以买,所以这些东西便是自己所选的百货公司里的商品。另外,送来的东西还有一束小小的花束。
  花束里有附上留言。朵洛西亚吓了一跳,她拨开其他的盒子,赶忙打开那张卡片。

  「我衷心为你的幸福祈祷,
  爱你的堂哥 杜威·柯特利」

  什么啊……朵洛西亚无力地垂下肩膀,将卡片放回去。
  杜威曾向她求过一次婚,而那也是发生在她与亨利交往后,在正式发表婚约之前的事情。
  这不是梦吧?亨利不会改变心意吧?家族或亲戚要怎么称呼之类的……如此烦恼着种种事情的朵洛西亚没有那种心情,然而杜威却面红耳赤地说着「如果两个人一起努力的话,我想我们会幸福的」,以这样的话语向她求婚,而朵洛西亚就连对方求婚的事情都没注意到,甚至还反问了好几次。
  当然,她像个淑女般明白地回绝了,但是——那时候的朵洛西亚多少能够理解康妮的心情了——杜威在过了一个礼拜后,想必一定是大为震惊!尽管说没有察觉,但这可毕竟是向未来的公爵夫人倾诉爱意。在知道自己是与亨利·莫亚迪耶竞争后,说不定还是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
  杜威的态度从那之后还是没有改变,他搔着头向朵洛西亚恭喜,并表示自己吓了一跳,就只有这样子而已。就算是他毫无笑容、脸色惨白,然而他似乎决心除此之外,不说其他任何的话语。
  那个时候,被问到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然而所有想要的东西似乎都已经得到的朵洛西亚,只回答说他——只要一小束花就好。
  将杜威送的花朵放在床上的枕头边,朵洛西亚一个一个检查着送来的物品。
  手帕、皮革装订书本,今天则没有礼服。
  朵洛西亚微微地蹙起眉头。
  朵洛西亚并不擅长阅读文章,然而亨利却不知为何很喜欢送她书本。阅读不仅花时间,再加上为了在被问到内容时能够好好回答,还得要好好思考哪里写得不错才行,因此对朵洛西亚来说,其实真的高兴不起来。
  即便如此,朵洛西亚仍拆开书本的包装,小心地翻阅着书本检视。
  每天打开新的包裹时,总会看看里头有没有信件或是卡片之类的——就算是草草写过也好,打字机所打出来的也无所谓,她总会仔细找找有没有来自她爱的未婚夫所赠送的只字片语。
  然而,里头从来没有那样的东西。

  「恭喜定下婚事,朵洛西亚。」
  接到康妮突如其来的造访,是在结婚典礼的三天前。朵洛西亚对于她在这种忙碌的时期上门感到愤怒,带着几分的冷淡要管家请康妮到房间里来。
  其实原本是想打发她回去的(对于不喜欢的拜访,阶级较高的人有拒绝的权利),不过一想到与亨利之间的种种过去,她就没有办法无情对待康妮。
  康妮与以前有点不一样。失恋之后变得有些清瘦,包裹在装饰甚少的胭脂色礼服下的身形,看起来相当沉静。
  「谢谢,康妮。一直想告诉你这件事,不过我实在忙到头昏眼花……」
  「这不用在意,毕竟要作为公爵夫人这是理所当然的呀,我因为没有办法出席结婚典礼,所以是来向你祝贺的。」
  「你不能出席啊?真是遗憾呢。」
  朵洛西亚虽然这么说,其实内心暗暗松了口气。
  康妮远离社交圈这件事对朵洛西亚来说,着实令她觉得庆幸。亨利在结婚之前看见康妮,想法会不会有所转变呢——说不定康妮会针对朵洛西亚跟他乱讲一些事情……朵洛西亚一直如此担心着。
  朵洛西亚放开紧绷的心情,这才开始讲到公爵家为了亲朋好友,送来了塞满整个房间礼物的事情。康妮泰然地一面喝着红茶一面听她说,然后像是算好了时机般开口就说:
  「那么亨利的事情,你们有好好谈过了吧?就是关于那件事……」
  「你说的那件事是指什么?」
  「——就是拉薇妮雅的事情呀,亨利他的……情妇……」
  为什么要说这种讨厌的事情呢?朵洛西亚心想,竟对着要准备结婚的新娘说这些。
  「马上就要举行结婚典礼了,我不想问他那种事情。」
  朵洛西亚不快地回答。
  「对不起,我也一直在犹豫该不该说,但是你也没有其他可以讲的人吧——亨利没有提到她的事情?」
  「稍微提了一点。可是,因为我不在意那种事的。毕竟亨利喜欢工作,我想休假日的时候,就随他自由地去哪里放松休息也没关系。」
  「亨利也很少有什么休假日呢,我也说过他是笨拙的人吧,比起自己的身体,那个人总是优先考虑这个国家的事情,而且那也是公爵家的义务。」
  康妮究竟想要说什么呢?好像想要表现出,自己也了解亨利的情况一样。义务之类的字眼,她也从管家口中听到耳朵几乎已经要长茧的地步。
  朵洛西亚告诫般地缓缓说道:
  「政治这种工作并不是随时都要扛在身上,不仅没有支薪,也有很多议员从没出席议会的。而且,这个家就算没有工作也不用担心。」
  康妮点点头。
  「你说的没错。可是,亨利并不是那种人。而且,他也有能力去实现作为一名政治家的梦想。那虽然是很棒的一件事,但他的热情一定有一半是用在工作上,而另一半……」
  「就是分给妻子与家庭。这是当然的,我也打算以一名妻子的身份尽力做好能做的事情。」
  「……如果你能接受的话就好了。」
  康妮放下红茶杯,静静地环视朵洛西亚的房间。这里与康妮最后来到这间宅邸时,有很明显的改变。
  康妮微微地摇了摇头后,站起身。
  「我要去旅行了。」
  康妮朝着玄关一面步下楼梯,一边如此说着。朵洛西亚变得满面笑容,如果有这么令人开心的事情,一开始先讲不就好了嘛。
  「真棒,要去哪里?」
  「法国和地中海——那边有我父亲的亲戚,如果我喜欢那里的话,说不定会长期住下来也说不定喔。」
  「旅行是很棒的一件事情,亨利曾经这样说过。」
  「是啊。」
  康妮面露微笑,从侍女那里接过帽子。
  「我会写信来,然后——如果有什么困惑、烦恼,记得想到我喔,关于这方面的恋爱经验我也经历过不少了。」
  「好的,我也会写信给你的。如果回来了,记得联络我。」
  待朋友走至玄关,一关上门,朵洛西亚便安下心来。
  她觉得,康妮大概还喜欢着亨利吧。到了现在这个节骨眼,竟然还打算阻碍婚事……
  真庆幸那时候有迅速地采取行动——自己简直是做得太好了。亨利当时被康妮拒绝婚事,正处在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而且康妮也不知道哪一天或许会改变心意。
  结婚……身材高挑而精壮的亨利·莫亚迪耶伯爵。美丽的榛木色眼瞳,隐约散发出寂寥的沉静身影……
  想像中的他凝视着朵洛西亚——轻轻吐露爱的话语,然后紧紧相拥并亲吻……然后,带她到柔软的被窝里……
  朵洛西亚恍惚地沉浸在想像之中,她害羞地低下头。
  再三天,只要再等三天,他就会变成我的丈夫了。
  就像出现在童话故事里的公主一般,我会和他紧紧相依偎,往后一辈子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吧——

  「我有工作要做,你先去睡吧,朵洛西亚。」
  在举行完结婚典礼的那个夜晚,朵洛西亚一去到亨利的书房,就见到亨利穿着白衬衫外加一件背心,坐在书桌前面。
  「可是……那个……」
  朵洛西亚已经换上了白色绢丝睡衣。虽然想过要在寝室等他回来,但是至少在结婚典礼过后的今天,她觉得就算任性一点也没有关系吧。
  亨利在书桌前拿笔蘸着墨水,准备要写些什么,不过看到朵洛西亚没有离开,便抬起头来。
  「有什么事情吗?」
  「也不是……有什么事情……亨利,我们已经结婚了喔。」
  忍耐着羞耻感,朵洛西亚挤出声音说道。
  「……是啊。」
  亨利仿佛这时才注意到般,他站了起来。
  他绕到桌前,一把攫住朵洛西亚的肩膀。亨利比朵洛西亚还要高上一个头。朵洛西亚这时不由得心跳加速。
  亨利按着朵洛西亚的肩膀,自然地贴上唇瓣。
  那并不是在结婚典礼上代表誓约的亲吻。亨利温润的嘴唇压上她那微启的唇瓣,朵洛西亚的意识变得飘忽。对,这就是她一直以来所渴求的……
  朵洛西亚伸长手想要抱紧亨利,但就在那之前,亨利便已迅速无声地离开朵洛西亚。
  「回寝室去,朵洛西亚,你今天也累了吧。」
  「是的……那个,你也会——过来吗?」
  「那是当然的吧。」
  亨利莫名愤怒似地说道。
  他回到书桌前并同时冷淡地交代:
  「我在工作的时候,希望你不要进来书房。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就跟伯顿说一声。」
  「……好的……」
  其实她内心在犹豫着,究竟该不该说我等您过来,然而感觉这样实在太卑微了,她没有办法说出口。
  在亨利坐回椅子之前,朵洛西亚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着面,她想知道是什么工作,会让他在结婚的初夜把妻子丢在一旁。
  刚开始提笔的信件就压在横躺于桌面的笔下方,才只有写上名字而已。
  她看见——亲爱的拉薇妮雅——

  


  「早安,亨利。要吃点蛋吗?」
  「好。」
  「今天议会结束之后有什么事情?要开委员会吗?」
  「没有委员会,不过我不会回来,因为有好几个人表示想要见我,已经约好了见面的时间。」
  「这样……瓦林福特伯爵发出了邀请,你写信回复了吗?伯爵打算想办法替儿子瓦林福特子爵物色结婚对象——」
  「我当面告诉过他我不会去,由你去吧。」
  「好的……」
  朵洛西亚坐在亨利对面,以刀划下了蛋,粘稠的蛋黄在盘子上溢出,朵洛西亚见状赶忙用蛋白抹去。亨利是很神经质的,就算是早餐也一样十分讲究用餐方式。
  侍女在用完餐后撤走了餐具,并摆上切好的水果。
  就与所有的贵族夫妇一样,朵洛西亚并不是能常常与亨利在圣詹姆斯宅邸见到面;可以相处的时间,就只有早餐时间而已。
  亨利明明身为贵族——其实他十点起床,然后花两个小时决定衣着,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却总是在早上七点半准时用早餐,然后开始工作。
  寝室另外备于他处。不过,原本亨利就不太常睡觉的样子。当朵洛西亚就寝的时候,他还在书房,如果还处理得不好,早餐之前还会再去一次书房。
  明明正值最想玩的时期,这位青年贵族有必要一天工作十六个小时吗?就算说欧洲情势再怎么不平静,那也可以成为占去与妻子相处时间的理由吗?
  朵洛西亚憎恶亨利的工作,憎恶给亨利工作的大臣,并憎恶着议会。即便已经结婚过了一年,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这份甚至正当到拒绝社交圈邀请的工作。
  而且无论什么事,她最为憎恨的——
  「接下来,我想月底我会休一个礼拜的假。」
  「……要去卡帕比利帝宅邸吗?」
  「是啊。」
  亨利在看了朵洛西亚一眼后回答。虽然明白她的心情,不过这之前就已经都说好了才对——接着,那张毫无异议的嘴这么说道:
  「……嗯,路上小心。那里说不定很冷呢。」
  「听说苹果树已经开花了。」
  「那想必一定是相当漂亮吧。」
  朵洛西亚微笑说道。她总是说着一样的话语。
  一定相当漂亮吧——那里是怎么样怎么样吧——路上小心——
  卡帕比利帝宅邸——是亨利的情妇所住的地方,似乎相当地美丽。亨利虽然几乎只字不提,但偶尔还是会不意从嘴里说出。
  在最初的几个月里,她也试过几次要依赖对方,或是撒娇地闹闹小脾气,然而在看到亨利露出烦躁的神色之后,她就再也什么都没办法做了。
  朵洛西亚自从进入社交圈后,碰上的尽是四处打量她的目光,甚至到了教人讨厌的地步,那是轻蔑的目光。为什么这个女的不能再聪明一点呢?为什么不多说些贴心的话呢——
  出现过一次那样眼神的男子,大致上都会离开朵洛西亚身边,去讨其他女性的欢心。
  如果亨利离开的话,朵洛西亚就什么也没有了。只会耗费金钱的姐姐都嫁人了,双亲好不容易才放心,并且可以在小小的房子安定下来,过着单独两人的生活。
  所以朵洛西亚决定,自己有任何意见都不要说,将一切都吞进肚子里。送丈夫出去,请他慢走——只要她这么做,亨利偶尔也会露出愧疚的神情,给朵洛西亚一个拥抱。当朵洛西亚轻语着「我爱你」时,亨利也会轻声回应「以你身为一名妻子来说,我也爱你」。
  亨利是一名温柔的男子,就连才刚结婚没多久时,朵洛西亚战战兢兢地开口表示是否能给双亲送钱过去时,他马上就答应送去超乎必要的金额。
  对于朵洛西亚做任何事情,他都没有意见,有时候还会说「累了吧」——如此体贴关心朵洛西亚。当然,在众人面前也会将她以一名妻子的身份疼惜对待。
  虽然比起之前,两人一同出席社交活动的几率减少了,但是羡慕的眼光仍都集向朵洛西亚身上。因为亨利相当认真上进——再加上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与朵洛西亚结婚,亨利于是成为众所公认忠实尽责的丈夫,朵洛西亚的名誉也得以保全。
  亨利是如此温柔又出色的人,和我在一起几乎要说是可惜了……
  「夫人,有信件寄来。」
  「寄给我的?」
  当朵洛西亚送走亨利,正经过长廊准备要回到房间时,管家伯顿如此对朵洛西亚表示。
  伯顿是对莫亚迪耶公爵家奉献全副心力的佣人,尽管称呼朵洛西亚为夫人,但仍旧维持着隐约带有观察的冷淡态度。
  朵洛西亚有些迟疑似地从伯顿手中接过信件。
  那是一封颇有分量的信件。康妮略嫌花俏的字迹,顿时跃入朵洛西亚的视线。
  康妮在朵洛西亚婚后曾寄了几封信过来,而她也只是礼貌性地回复而已。可是,从来没有收过像这么厚的信,明明也没有做什么亏欠她的事情,却觉得内心似乎有些害怕紧张。
  伯顿一直看着朵洛西亚,而朵洛西亚则回避伯顿的视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一回到房间里,她便支开侍女并拆开信来。
  从康妮的信看来,她似乎明朗又幸福。她从法国行至地中海,四处造访各个国家,信件中充满悠然自在旅行的快乐。在某个旅馆与亲切的人相遇,在他的推荐之下,决心前往德国看看——还叙述了身在异国有许多刺激的事情,相形之下,自己的烦恼根本无足轻重。
  然后还写到,因为之后欣然答应与对方结婚,很快就回到了英国。
  康妮结婚了呀……
  身体重重地沉入豪华的椅子里,朵洛西亚仔细地读着信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看来,康妮已经不再喜欢亨利了。
  但是康妮看到成为如此气派宅邸女主人的我,会有什么想法呢?朵洛西亚感觉到内心久未出现的激动。

  「好久不见了呢,朵洛西亚,你都没什么变呀。」
  康妮微笑说着,并紧抱着朵洛西亚的腰。
  「没有什么变啊……」
  在圣詹姆斯的宅邸里,朵洛西亚迎接康妮的到来,同时以有些不悦的声音回应。
  应该不可能没有改变才对,毕竟自己已经不是低阶贵族的女孩子了,不管是衣服、食物,就连所看到、所接触到的事物,统统都是最高级的。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喔,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我向你道歉。就连这点也是,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可爱呢。」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呢。我认为自己在这方面做了很多努力喔。」
  「那当然呀,这件礼服也相当地漂亮。」
  康妮笑了笑。朵洛西亚的礼服是深浓的粉红色,上头散缀着大大的花朵图样。这是向有名的裁缝屋订制的,腰身以下大幅蓬起,穿起来亦相当舒适。
  康妮则穿着她从未见过的礼服。那是一件与众不同的斜纹布礼服,康妮没有穿上马甲,礼服上的绿色常春藤和金黄色水果图样,从上半身温和织连到下半身。深褐色秀发整齐地绑起,相当适合康妮。
  「——这种礼服很少见呢?」
  「这是东洋风格的,因为丈夫喜欢这一类型的服饰。下次我向你介绍亚伦吧。」
  「亚伦?他是你结婚的对象啊?」
  朵洛西亚一面走进会客室,同时不禁扬声问道。
  说到亚伦,他是以前围绕在康妮身边的其中一人。依循上流阶层次子的模式,尽管进到军队也满不错的,但因为说不合自己个性而离开,记得后来是开了一家贸易公司才对。
  模样长得不差,而且收入颇丰,但是对朵洛西亚来说,打从一开始他就是不太吸引人的男子。离开军队就是他怯懦的证明,而且又要担心他哪天会不会船只翻覆,甚至是在国外结婚生活等等,种种都教人敬谢不敏。
  原来康妮也是一个会妥协的人!她拒绝了亨利的求婚,最后却偏偏选择了与亚伦结婚!总是被男性们簇拥的康妮,甚至也可以成为富有贵族夫人的那个康妮呀!
  「对,亚伦·威廉斯。比起待在社交圈,他在国外工作时还比较有魅力。我一定也是喜欢那种,会为了某样事物奋力打拚的人。」
  康妮话说到最后时,视线低垂了下来,脸蛋微微地泛起了红晕。或许是拿亨利相比较也说不定。
  朵洛西亚认为,康妮是在说一些嘴硬的话。结果说穿了,不就是一个人在国外感到寂寞,只好找上身边的男性。回到英国的情况也是一样,肯定是受不了在海外的婚姻生活才回来的。
  「可是,果然还是不用工作就可以生活才是最好的吧。」
  「这也不尽然喔。亨利他怎么样呢?现在正致力于政治国事上吗?」
  「——除了睡觉之外,其他时间都在工作。」
  朵洛西亚不禁像不吐不快似地,说出了实情。
  康妮眨了眨眼睛,蹙起了眉头。
  「那有点……太过拼命了呢,身体状况不要紧吗?」
  「强壮得让人不敢相信,他总是不太休息,然后偶尔放个长假——去乡间旅行——我想,那样就可以让他恢复精神……」
  朵洛西亚说道。话尾说得暧昧含糊,康妮也没有插嘴,只是安静以对。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片沉默。
  待女佣端上红茶,温暖的香气在会客室的豪华桌面飘散开来。
  朵洛西亚忽然间一阵鼻酸。在侍女转过身、关上门的瞬间,康妮便站了起来,她坐到朵洛西亚身旁,把手放在她的膝盖上。
  「朵洛西亚——」
  朵洛西亚低着头,虽然想哭,却流不出泪水,只是沉默地低着头。康妮紧紧地握住她膝盖上的手,并拥抱住朵洛西亚。
  「——亨利过着那样的生活啊,你很辛苦吧。」
  「不会辛苦——因为我是妻子嘛。」
  「嗯,我常常都会听到很好的评价,所以我一直以为一定是拉薇妮雅小姐的问题已经不存在了,你们顺利融洽地过着婚姻生活。虽然惦记着你,却没能联络你是我不好。」
  「亨利他——是很好的人喔,相当体贴、优秀的人呀……」
  「我知道,你什么都可以告诉我的,朵洛西亚。你不也曾经让我尽情哭泣发泄过吗,我们两个到头来,还是没办法像那些什么都会的贵族妇人们一样……」
  可是,我——并不输贵族。朵洛西亚想要像这样对康妮大吼。如果亨利的对象是一个朵洛西亚不得不认输的千金小姐,那也就算了,或者是一个女演员,还是什么美丽的高级娼妇也就算了,可是拉薇妮雅居然是一个乡下姑娘呀。
  几乎用上所有好不容易才有的休假,亨利总难掩雀跃地前往卡帕比利帝宅邸。
  拉薇妮雅独占着亨利一个人——就连一丁点都丝毫不分给我,明明我才是妻子呀!
  「康妮……」
  朵洛西亚将头埋进康妮的肩上,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她心一横,想要趁现在将不能对任何人说的心底话说出来。睁着的双眼自康妮的胸口往下望——然后,她发现一个陌生的隆起,整个人顿时定住。
  康妮鼓着肚子。由于康妮的礼服不是贴身的款式,所以一直到现在她才发现。
  「康妮……你要生小宝宝了吗?」
  朵洛西亚不禁问了出口。
  康妮从朵洛西亚身上拿开手,按在自己的腹部上。
  「嗯——没错,不过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怀孕了。」
  「——这样啊……」
  「我都还没有告诉任何人喔,虽然想过要告诉你——但觉得现在不适合提这件事。你愿意跟我谈谈亨利的事情吗?」
  「——亨利的事……」
  朵洛西亚这时已经重新调整好了姿势,她挣脱康妮的手,拿起桌面的红茶。
  喝了口红茶后,朵洛西亚冷静了下来。吸入馥郁的香气,然后转头环视四周。
  这杯好喝的红茶、这件高雅的瓷器,然后再望向这间富丽堂皇的会客室,在里头的家具、肖像画,这些东西绝对是康妮无法拥有的。
  朵洛西亚看着康妮。
  康妮她,一定是想要让我回到过去那个无趣不满的我。
  自己可是公爵夫人呢,朵洛西亚心想。康妮虽然是朋友,但也不过是个贸易商的妻子而已。既然如此,为什么自己会耻于开口说出家里的事情呢——
  「我和亨利过得很好喔,听到外头有好的评价,我真是开心呢。毕竟这就代表我所做的努力,受到大家的认同了嘛。」
  身旁的康妮以一副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朵洛西亚。
  不晓得是否是下意识的动作,康妮那直到方才还拥抱着朵洛西亚的手,这时紧紧地按住了腹部。
  而朵洛西亚则装作没有看见。

  小宝宝……
  那才是朵洛西亚一直以来的期待,然而也是没有实现的期盼。
  朵洛西亚与亨利是睡在不同的寝室。表面上是为了工作的关系,好方便亨利可以在书房隔壁的房间小睡片刻,但其实亨利从新婚这几个礼拜以来,都理所当然似地在那里休息。
  孩子——孩子……自从知道康妮怀孕了之后,朵洛西亚便茫然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要怎么样才能让亨利有生小孩的意思呢?为了在莫亚迪耶公爵家有一个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后继者,她该怎么做才好呢?她一直不停地思考着。
  穿更性感煽情一点的衣服好吗?虽然她不知道拉薇妮雅是什么样的女性,但是从她可以紧紧抓住亨利的心思来看,一定是像娼妇一样准没错。
  尽管她不知道所谓的娼妇是在做什么——实际上,朵洛西亚不明白除了生小孩的理由之外,为什么还有必要做「那件事」——但既然这是亨利所需要的,那么朵洛西亚也什么都可以做到,毕竟同样都是女人。
  大概是因为亨利认为朵洛西亚是教养严谨的女子,所以才不要求吧——
  要不要忍着羞耻的心情去问问看康妮?
  朵洛西亚立刻就摇了摇头。
  康妮对朵洛西亚说了「你很辛苦吧」的话语,这是任谁都不会对自己说的话。我明明已经是公爵夫人了,康妮却还跟单身的时候一样,认为她站在比自己还要优越的位置。
  她自己也不过是个贸易商的夫人而已,就因为怀了孩子,便骄傲自满地回到英国来向我炫耀。
  康妮恨不得能赶快来同情我。
  经由康妮介绍认识的亚伦,的确是比单身的时候更增添了数倍的男子气概。脸庞也亦发精悍,面对朵洛西亚时的行为举止也规矩而温柔。更遑论在旁人的眼光看来,他那样注意小心康妮身体的举动,几乎要到了可笑的地步。
  那个康妮在亚伦面前是那样任性而依赖,亚伦则一副欣然的模样纵容着她。
  朵洛西亚看着这两人,感觉一颗心变得灼痛。
  就算是亨利,一定也会在知道我有了小孩之后,同样如此温柔地对待我的。我好不容易才能得到亨利的呀。
  可是,该怎么做呢——要怎么做,亨利才愿意让我怀上孩子呢?
  朵洛西亚在孤单的床上,度过了焦躁难眠的数个礼拜——然后,就在一次意外的情况下,那个机会出现了。

  「公爵夫人,明天下午哈克尼尔家的人会前来拜访。」
  在刚用完早餐之时,伯顿走进了房间,行礼过后必恭必敬地说道。
  「——这么突然啊。」
  正喝着饭后咖啡的亨利,有些困扰似地蹙起了眉头说着。
  「由于已经事先确认过公爵没有其他预定行程,所以才答应了这次的拜访。虽然突然,但是值得期待的事情。」
  「咦——亨利,明天不是有预定要和谁见面吗?」
  「预定取消了。虽然昨天我才知道,不过在那时候来询问,艾佛也真会挑时间呀。」
  亨利说道,看都没看朵洛西亚一眼。大概是觉得就算行程有什么变动,也不需要一一告知妻子吧。
  「那么,我会在庭院准备好座位。说不定,哈克尼尔家的长男夏洛克先生也会一起过来。」
  「他的儿孑?」
  亨利的眼睛微微眯起。亨利除了工作之外,不太喜欢与初识者见面,他看起来似乎一副困扰的模样。
  「是的,就快要五岁了,不过因为相当聪明,并不会造成您的麻烦。」
  「既然艾佛都这么说了,也没有办法拒绝吧。就麻烦你准备一些适合给小孩子吃的食物。」
  「我知道了。」
  伯顿深深一鞠躬,然后以别有意涵的表情望向朵洛西亚。

  这当然不是她第一次与艾佛列特·哈克尼尔侯爵夫妇见面,艾佛列特是年纪比亨利大的表哥,并且也是志向相同的朋友。
  但是朵洛西亚面对艾佛列特的妻子——苏菲亚,却感到无可招架。
  甚至用无可挑剔这样的说法,都不足以形容的美丽千金,就这样直接成为无可挑剔的侯爵夫人。她不只拥有优雅美丽的外貌,全身上下散发出的高雅气质及漂亮的举手投足、协助丈夫的体贴,都全然无懈可击。
  这是为什么呢——伴随着熟悉的挫败感,朵洛西亚思考着。在社交圈她得面对康妮,好不容易终于与康妮拉大了距离,还以为自己获胜了的时候,这次却又来了个叫做苏菲亚的女人。
  她们这些女性总是随时会从某处出现,朵洛西亚冷笑自嘲,无论她做了什么、再怎么样努力……
  「午安,朵洛西亚。今天天气真好呢?」
  苏菲亚相当美丽,闪耀光泽的金发有着华美浪漫的卷度,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一个有着四岁孩子的女性。
  「午安,苏菲亚。」
  「我今天也带了我儿子过来喔。上次你们说务必带来看看,我想就趁这个好机会……夏俐,来打招呼。」
  「午安,朵洛西亚女士。」
  被奶妈带下马车的夏洛克,轻轻地低头致意并望着朵洛西亚。
  朵洛西亚不禁看得出神。
  多么标致的一个孩子啊——长得与亨利——不对,是与艾佛列特一样,有着深浓的榛木色眼瞳!明明还只是个孩子,五官模样却完美姣好,而且直挺着自己的站姿,已经俨然是一副绅士模样了。
  「午安——呃嗯——你好吗?」
  「谢谢您,我很好。」
  「在对面的凉亭里,有准备给小朋友吃的点心喔——喜欢吃点心吗?」
  「除了规定的时间以外,我们通常是不让他吃的——去那边玩吧,夏俐。」
  「好。」
  夏洛克朝朵洛西亚与母亲低头鞠躬后,穿过了庭院。一稍微离开了大人之后,他就像个解放回来的孩子一般,马上就开始跑了起来,而奶妈则赶忙追了过去。
  「他……是相当漂亮的孩子呢,苏菲亚?」
  朵洛西亚莫名有些慌张地问道。而苏菲亚似乎已经习惯受到他人的赞美,只见她露出理所当然的微笑。
  「常常会有人说他像女孩子一样,不过倒是真的很会读书,好强的个性是遗传自他父亲吧。」
  朵洛西亚眯起了眼睛望着夏洛克。夏洛克用尽全速奔跑而跌倒了,却也没哭一声,靠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来,拍了拍膝盖,被奶妈叫住之后,扣好衣服上扣子的模样,简直犹如天使般惹人怜爱。
  他跟亨利很像,朵洛西亚心想。
  或者该说,是像人在这里的艾佛列特。贵族子弟无论是谁,都是经过那样的时期。这些聪明、美丽,以贵族后继者的身份受教育,并在单纯环境之中长大成人的少年们,无论是挑哪一个人来看,全都是无可挑剔又完美的孩子。
  如果,那孩子是我的小孩,总有一天肯定会成为社交界的焦点,那样俊美的男孩子,如果能只跟在我的身边,把我当成母亲来恋慕的话……
  如果能够生下后继者,我在公爵家的羞耻,甚至是对亨利的爱感到怀疑的事情全都会消失不见。
  无论去到哪里,终于不会再有人对我冷嘲热讽。
  朵洛西亚连要接待客人都忘记了,只是出神地一直盯着夏洛克瞧——忽然间,她感受到背后有个影子罩来而回过头。
  在她身后的是亨利。
  亨利也同样看着夏洛克。他眼睛微微眯细,看着理当会承接哈克尼尔公爵家传统的俊美少年,然后与朵洛西亚四目交接。
  朵洛西亚与亨利相互凝望了数秒,亨利似乎在考虑着什么,朵洛西亚的内心顿时怦然一跳。
  不知何时来到身旁的伯顿,深深地低头行礼告知四人,茶已经准备好了。

  在那天的夜里,朵洛西亚比往常更加仔细地入浴清洗身体,然后躺在床上。
  自己究竟是在等待什么呢?朵洛西亚在那一天终于是明白了。而亨利也在寻求同样的事物——还有,这总有一天终将变成必然的事情,她终于明白了。
  那正是拉薇妮雅绝无法做到的事情,这点亨利也明白(不管他多么爱拉薇妮雅,要生下私生子这种事,怎么样都不可能!)。
  那个人……会来的。当他打开这间寝室的门时,也打开了我的幸福之门。
  朵洛西亚以纤细的手腕,紧紧抱在自己的胸前。只要再一步,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只要等待就好了。
  拉薇妮雅绝对赢不了我的。
  叽——地,她听见了开门声响起。
  啊啊,是亨利!

  康妮的孩子是个小女孩。当她带着祝贺的礼品前去拜访康妮家时,康妮正坐在小小床边的椅子上,直望着床上的孩子。
  「是个女孩呢,康妮?」
  朵洛西亚一开口,康妮便展开笑容点点头。
  「我一直很希望能有个女儿呢。如果是男孩子的话,就不会有挑选礼服的乐趣了。」
  「亚伦怎么说呢?」
  「在生出来之前,我们两个只担心有没有办法平安生下来,而现在生了之后,满脑子只想着孩子呢。」
  康妮一脸幸福似地说道。她平常总是穿着深色的礼服居多,不过今天却是穿着一身柔嫩的奶油色的礼服。深褐色的头发没有盘起,只松松地绑起垂在单边的肩头。
  朵洛西亚与康妮一同看着床上。
  才生下不到几周的婴儿,毛发还没有长齐,只像一种白色的动物一样。这样算不算可爱,朵洛西亚也看不出来。
  然而,夏洛克比较好看这点是可以确定的,朵洛西亚心想。虽然苏菲亚说过,夏洛克曾被误认为是女孩子,但是夏洛克打从一生下来,想必就已经是个相当可爱的孩子没错。
  而且,不管再怎么样爱孩子,终究是个女娃。亚伦心里会有所失落也一定是难免的。
  「对了,你有听说杜威要结婚的对象吗?听说他们在舞会上跳舞,因为互相踩了对方的脚而促使两人发展出感情,对方是相当可爱的一位小姐喔。」
  由于见到孩子已经睡着了,康妮重新转向朵洛西亚说道。她在红茶里加了许多牛奶。
  「我没有想到杜威真的会结婚呢。」
  听见朵洛西亚以略微冷漠的口气回答,康妮则微笑以对。结婚后的康妮已经没有单身时代时的尖锐,浑身散发出相当柔和温暖的气息。
  「才没有呢,虽然他是有点害羞内向,不过是个好人呀。母亲那边的外公也有遗产给他,藉着结婚的机会似乎在伦敦买了新家喔。」
  「所以那又怎么样呢?你告诉我这些事,是想要我说什么呢?康妮。」
  「如果让你不舒服,我很抱歉。你怎么了?朵洛西亚。」
  朵洛西亚坐在康妮对面,再次望向康妮的脸。她将手按在自己的腹部,她今天并没有穿马甲。
  「朵洛西亚,你该不会……?」
  朵洛西亚凝视着康妮,别具深意地露出微笑表示:
  「就是那个该不会喔,我怀孕了。」
  「哇!这真是太棒了,朵洛西亚。」
  康妮展露出开朗的笑容。
  「那么会跟这孩子年纪差不多,我也很开心喔,亨利一定也相当高兴吧?」
  「当然啊,因为我一定会替他生下男孩子。」
  朵洛西亚一回答,康妮便微笑地摇摇头说:
  「不管是生男生女,婴儿一出生就是个可爱的孩子,不用那么在意那种事。」
  「可是,我要生男孩子,因为这是作为公爵夫人的义务呀。」
  康妮对于这句话没有给予应答,只是牵起朵洛西亚的手。
  「恭喜你,朵洛西亚,祝福你生下一个健康活泼的宝宝。」
  「谢谢,康妮。」
  朵洛西亚回答。成为母亲的康妮,她的温暖经由手掌传了过来。
  朵洛西亚心想,她终于与这位友人变成好朋友了。

  她在窗边打着嗑睡,不知何时已经是晚上了。
  朵洛西亚睁开眼睛,自己所坐的位置,是这整间房子里坐起来最为舒适的扶手座椅。
  窗户稍微开了点缝,在摇曳的窗帘外头,野生苹果树的枝头延长伸展,还可以看见上头有着白色小花。
  苹果花沐浴在月光底下,犹如在黑夜中绽放着光芒。
  真是讨厌的花啊,朵洛西亚心想。她从来不知道苹果会生长在这种地方,明天要叫伯顿来把这棵树砍掉才行。
  或许伯顿会在意亨利的想法,但是如果朵洛西亚坚持的话,他也没办法违抗吧。
  不管再怎么说,朵洛西亚的肚子里可是有着下一任公爵呢。
  朵洛西亚伸手拉起膝上毯,覆盖在肚子上。一开始只是平缓的隆起,不过随着肚子愈来愈大,现在不管谁看了都晓得自己怀孕。
  上个月的时候,医生告诉她,可以再多动一动没关系的。您太担心了,莫亚迪耶夫人。这毕竟不是生病,也不是时时刻刻都一定要有人陪在身边的。某一处的太太一直到生产前的那一周,都还有去她所管理的农场看看的……
  亨利听了医生这么说的话,露出终于放心的表情,并且整理起隔周要去旅行的行李。
  然后,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朵洛西亚扬起双眼,注视着窗外,她看见了明耀清晰的半月。
  在拉薇妮雅家也一定可以看到吧。两人想必像是珍惜着短暂时间般,相亲相爱地度过了时光。
  唯独现在,就让你们拥有那样的时间吧。我是一个深具礼教的淑女,亦是一位宽厚的妻子,所以我就容许你偶尔借走他吧。
  朵洛西亚失神地将手贴在自己的腹部,确认着该处的重量。
  肯定会是个男孩子,她心想。这是一定的,并且会是个拥有榛木色眼瞳的漂亮孩子。
  当她如此告诉康妮时,康妮后来终于同意地附和着。好好听清楚我说的话,不要像平常一样总是说些模拟两可的话语。
  再多等待一会儿就好了,亨利就会回来,而我就会像童话故事中的王妃一样,抱着他的儿子,与他紧紧相依偎,建造起一个静谧而温暖的家庭。
  这么一来,我终于可以获得幸福了。

  *  *

  「然后,我就生下你了喔,柯奈莉亚。拉薇妮雅绝对办不到的事情,而我成功做到了,那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情啊,这你不会明白的吧。」
  朵洛西亚笑道。
  「如果我是男孩子的话,你就会更高兴吧,妈妈。」
  「唉呀,这不成问题呀。不管是男孩也好女孩也好,宝宝都是很可爱的。当然,如果杰瑞米先出生的话,我是觉得那就更好了——我现在只要一想到如果艾苹是男生的话,还是会冷汗直流呢!拉薇妮雅——当我知道她生小孩的时候,那种心情你是不会明白的呀!」
  「是啊,妈妈——我没有告诉过你不要再喝酒了吗?」
  朵洛西亚自从开始与艾苹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之后,她在面对柯奈莉亚时,变得比之前还要多话了。
  柯奈莉亚一面点头附和着,一面不着痕迹地将桌上的白兰地酒瓶移往自己这边。眼前虽然有两个杯子,然而朵洛西亚的杯子里却几乎没有倒入红茶。
  「唉哟,这可不是酒喔,这是加了白兰地的红茶啊。」
  「是啊。」
  「这种事情不马上知道可是不行的喔,毕竟你是公爵千金呀,柯奈莉亚。然后——伯顿就提出了建议,他说夫人也不可以输。然后就在艾苹生下来不到一年,杰瑞米就出生了。是个男孩子,我赢了喔!终于获得幸福了!」
  「——杰瑞米一出生之后,爸爸就开始不回家了吧,简直就像是已经完成他该做的任务,松了一口气一样。」
  「唉呀,那是因为他当时正好当上了大臣呀。不可以说亨利的坏话,柯奈莉亚。毕竟亨利他选择了没有财产、什么都没有的我。拉薇妮雅好可怜,没有办法成为他的妻子,年纪轻轻就死了。再来就是——如果连艾苹也不存在的话就好了,那个孩子如果跟谁结婚去了,亨利就会回到我身边吧,最后果然还是我赢了喔。」
  「是啊……」
  柯奈莉亚一边凝望着窗外一边回答。
  就算反驳也没有用,反正母亲会忘记告诉过女儿的事情。
  不论是父亲深爱着拉薇妮雅——或是拥有一位形式上的妻子,如果当初父亲是选择康妮阿姨的话,现在又会变得如何呢?
  「所以啊,你不可以跟比尔德先生结婚喔,柯奈莉亚。你虽然很漂亮,可是看上财产或是女人美貌的男子是最差劲的喔!」
  「嗯,是啊。」
  「你觉得妈妈幸福吗?柯奈莉亚。」
  当朵洛西亚这么问的时候,表情稍微变得有点不一样。她的笑容消失,严肃认真地看着柯奈莉亚的脸。
  柯奈莉亚知道母亲为什么今天心情出奇得好,因为父亲——亨利会早点回家的关系。当艾苹在家的时候,父亲总是希望能够一起享用晚餐。
  「嗯——我觉得你相当幸福喔,妈妈。」
  柯奈莉亚回答。
  朵洛西亚笑了,一脸相当幸福的模样,简直就像是含羞的少女一般。
  即使是这样子的父亲,比起康妮阿姨,父亲还是爱着母亲的,至少现在是如此。
  这件事,就等下一次母亲没有喝酒的时候告诉她吧。
  柯奈莉亚将视线转向室内,桌面上就要枯萎的白色栀子花朵,就算是这样也还是努力地扬着脸。
  在柯奈莉亚的心中,那花朵与就要开花的苹果花排在一块儿,化为了一体。


  后记

  大家好,我是青木。
  这是『维多利亚蔷薇色』系列第十二集,这次是一本短篇集。

  在上次的后记中,虽然我写说下一次大概是短篇集或番外篇,不过最后这本变成是前半段曾在杂志刊载过的中篇小说,后半段是新创作的番外篇,如此内容的一本小说。
  前半段的两篇故事,是我在写『恋之礼服与命运之轮』后,开始写『恋之礼服与玻璃娃娃屋』前所写下的故事,而『名为喜欢的猫咪』也可以说是『恋之礼服与初绽蔷薇』的后话。
  这一阵子,我刚好在写Cobalt特刊的另外一个故事,还有第一本短篇故事集,并且一直拼命地在写中篇故事,另外也在思考关于这一系列故事未来的走向。
  在写『更衣室的高窗』之前,记得我还曾小心翼翼地向责任编辑询问:「该篇登场的主要角色不是少女,这样可以吗?」,然后得到了「也不错吧?」的回答之后,才放心地想说,原来投个变化球也是可以的。
  重新再读过后,渐渐地就熟悉了起来……与其说熟悉,应该说开始在这个时期,会去意识到故事中如核心般的事物。
  后半段的两篇,其长度虽然与杂志上的差不多,不过是以不同的方式写成。比起故事的组成,我是以角色为优先考量写下故事的。
  夏俐的寄宿学校那篇——『窗外尽是一片夏之色』,我是想以比尔德所说的话,「那傢伙看来无趣,其实是很有趣的喔」为中心去写书,烦恼着该从什么时期写到什么时期,烦恼到最后干脆就决定写这个年龄了。这个故事如果从比尔德的角度来写,说不定也是很有趣的呢。
  他们成为高年级生的级长时代,也是我的一个构想之一。从这一部分开始,夏洛克就开始变得出色,此时亦正值克莉丝经历许多艰困的时期。
  而另外一篇『幸福的淑女』,则是在写完『恋之礼服与秘密之镜』后,我想要再补足关于莫亚迪耶公爵家的事情,尽管想写却又担心不能发表,所以一直很犹豫。后来我忽然之间感觉豁然开朗——既然要在这里犹豫的话,不如就干脆写一写算了——于是便一口气将故事写完。偶尔我也是会受到这样的冲动所驱使。
  这与上一本短篇集里『敞开门扇的玛莉亚』那篇一样,用不同的笔调描绘出了故事。这本与『恋之礼服与秘密之镜』那本先读哪一本都好,我会相当乐见大家一起看完的。
  亨利是很固执严肃的男人,亦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单调角色。这个时代拥有政治家或军人性格的人很多,我想,亨利肯定也会被周围的人说是有能力的狂人吧。下一次有时间的话,我希望能够写下关于他与拉薇妮雅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
  由于莫亚迪耶家族是哈克尼尔家族的亲戚,我想应该还会再次出场。
  能够让在本篇故事中担任配角的人成为焦点,实在让我感到相当舒畅愉快呢。

  再来是谢辞。当我写寄宿学校那篇故事的时候,二话不说就借我参考用书的仓世春老师以及您的友人,我真的是非常感谢。仓世老师,下次我们再一起去喝两杯吧。
  我在上次的后记中有写到,「好像过去以来都是描写冰山水面上的东西,而现在开始要挖掘出大部分藏在水中的东西」。这连我自己也觉得,这写得好像有点含糊呢?只要传达出那种感觉就好了吗?不过,意外地有很多像是「我明白了」、「原来如此」之类意思的信件或感想寄来呢。连同本篇在内,我觉得若读者能够了解其中的含意,那就太好了。尽管觉得不可以这样耍赖,然而我还是很感谢,谢谢大家。
  秋老师,非常谢谢您。这一次虽然很可惜女孩子的插画不多。但是因为有夏俐的少年时期模样,我擅自地认为应该也足以弥补吧。

  我觉得,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变得温暖了起来。
  我们家的蔷薇正盛开着,第二年虽然只是不停地长高茁壮,然而到了第三年,花朵则是枯萎成一片,要打扫凋落的花瓣实在是相当辛苦。看到这样的情形,觉得蔷薇实在惹人怜爱,因为在不开花的期间,它们其实是一直在储存精力呀。
  今年(2008年)Cobalt杂志换新装改版,而在九月号的全体抽奖活动中,这个系列也会做成小小的广播剧CD回馈给各位读者。
  最初听到消息的时候,也没搞清楚意思,直到电话挂上之后才开始思考,这是表示他们全部都会有声音了吗?然后再隔了一阵子之后,才开始切身感觉到,怎么我好像觉得很高兴呢。
  反正我就是情绪反射神经比较迟钝,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办法马上表现出生气或是欢喜,不过哀伤或开心的时候倒不会这样。有时候也会一面想着「怎么情绪和讲出来的话好像有差距……」,然后又一面讲着话,不过因为这当然也不是能够控制的,让我不禁觉得这真是奇怪的事情。
  所以就是这样,让我又再重新注意起声优这样的工作来。至今所寄来的信件中,也曾有人告诉我希望让谁配上声音(大家不知为何都很在意夏俐的声音,接着是潘蜜拉,然后第三位是克莉丝),我会把信拿出再看过一次的。

  总觉得写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事情……
  接下来的下一本将会继续主线的故事,而故事目前正刚好要进入关键时刻,我想稍微喘口气之后,就来写下充满爱意的故事吧。
  那么,下次再见。

  二○○八年五月

  青木祐子

  ※本故事纯属虚构,与实际存在的人物、团体、事件等均无关系。



是的……在好不容易告白后……就是短篇……
正篇到现在我都没见要出呢…青文5月里MS又没OTL
日版扫图绝望了,本来少女小说日版扫图就少,这部又不热……虽然有时也有自己买的冲动,但是看看这么多本就退缩了= =b



本来就很冷门啊T T
而且这不是更的,我习惯录完了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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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0

10000
yunwawa50 平民
这个是在是太冷门了。。。追的万分痛苦

12 年前 0 回復

qinlu 騎士
啊谢谢楼主,等得好纠结啊
录入大好,加油哈哈

13 年前 0 回復

zhaomy1010 子爵
居然快更完了才700+点击10+回复…

13 年前 0 回復

芳野葛薄蛍 平民
第一個故事每次看我都覺得結尾很讓人驚悚...
這故事似乎黑化了呢
唉,凱特,你好可憐...

13 年前 0 回復

夜空 公爵
'是的……在好不容易告白后……就是短篇…… 正篇到现在我都没见要出呢…青文5月里MS又没OTL 日版扫图绝 ... xelloss646 发表于 2011-5-7 11:23 '



在帖吧也看到LZ的身影...
还有10卷才进行到见公婆啊..日版这里也无力支持..= =

13 年前 0 回復

檳哥 勳爵
本帖最后由 檳哥 于 2011-5-7 07:23 编辑


我承认我一瞬间看成是gosick第八卷蔷薇色的人生,没睡醒就用手机上,眼残压力大

13 年前 0 回復

Oo阿虚oO 侯爵
都出那么多卷了,我一卷都没看。

13 年前 0 回復

夜空 公爵
看到副标题就该想起来的..这次又是短篇啊...
台版龟速+日版无流出真是....

13 年前 0 回復

tei01 騎士
这是我少数喜欢的女性化作品哦

13 年前 0 回復

sayuki 伯爵
本帖最后由 sayuki 于 2011-5-1 15:53 编辑


sf
地一次
短篇集 真期待
感謝樓主錄入
夏洛克真可愛XD

13 年前 0 回復

xelloss646 公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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