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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川口士
插图:よし☆ヲ
出版:2011.4.25
翻译:dy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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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战姬”——挥舞着由龙授予的超常武器,趋驰于战场之上的美丽少女。
在国王的统帅之下,七位战姬分别治理着七块领地,以“吉斯塔托的七战姬”之名深受邻国的畏惧。布鲁奈王国的贵族少年泰格勒在某次召集参加的战争中遇到了其中一位战姬。少女拥有银色的长发,赤红的眼瞳,幻想般的美丽与压倒众生的威严,她就是“银闪的风姬”艾伦。泰格勒试图击毙身为敌军将领的艾伦,但却在她神乎其神的剑技之下以失败而告终。然而,对泰格勒的弓技一见钟情的艾伦居然向他大声宣布:“你是我的俘虏”……!?
酣畅淋漓的最强美少女幻想剧,现在开幕!
川口士
1979年出生。2006年以《战鬼》荣获第18届富士见Fantasia长篇小说大奖的“大奖”。
在那之后,在不同的地方写着形形色色的书。
虽然这是在MF文库J出版的第一本作品,但它已是我的第二十本著作。哦耶~
饥饿的时候看看上面的照片,可以分散一下注意力。
よし☆ヲ
☆*。.·*❤ ❤ ❤*·.。*☆
12月24日生,AB型血。
最喜欢甜食了☆
最喜欢猫猫❤
好想每天和猫猫一起喵喵叫!
Love 喵~☆(^ω^)
搬家到东京了捏
这里可是大都市捏(^ω^;)
☆*。.。* *。.。* *。.。*☆
咳咳,积分高于10的人才可以看到这张彩图——
“……你要是一直这样盯着我,我还是会害羞的。”
艾伦
拥有别名“银闪的风姬”的战姬
“很可爱嘛,你。”
泰格勒
布鲁奈王国的年轻伯爵
“……总之,顺其自然吧。”
莉姆
担任艾伦副官的女骑士
“艾丽奥诺拉大人,请立刻下达命令。让我把这个男人的脖子扭断。”
蒂塔
侍奉泰格勒的侍女
“在当地娶妻……那样不可以。”
“没想到对方会带龙上阵——作为奖励,就让你们稍微见识一下我的技术吧。”
目录
1、与战姬相遇……008
2、莱特梅利兹……043
3、战姬的邀请与侍女的祈祷……072
4、公宫的生活……111
5、城邑的战姬……153
6、觉醒的魔弹……191
尾声……283
序言
长剑的剑锋指向了他。
持剑之人是一位美丽的少女,她长至腰间的银发让人印象深刻。坐在马上的她以冰冷的视线俯视少年。
“扔掉你的弓。”
少年老老实实地将手里的弓放在地面上。
他没打算反抗。箭也已经用完了。
周围横躺着无数尸体。折断的剑和枪宛如竖立的墓碑,拂面而来的风中带有浓厚的血腥味。
“我是艾丽奥诺拉·威尔塔利亚。你呢?”
少女爽朗的声音仿佛可以吹散这股血腥的气息。
那双不可思议的红色眼瞳威风凛凛,同时也带有一丝明亮。
少年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泰格勒威尔穆德·沃鲁恩。”
继续问了几个问题之后,少女满足地将剑收入腰间的剑鞘。
她向少年露出淡淡的微笑。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俘虏了。”
1、与战姬相遇
“泰格勒大人。”
伴随着熟悉的少女声音,他的身体不停晃动。
窗外的明亮让他知道现在已是早上。
只不过,他还是很困。
“再稍微……再稍微睡一会。”
“稍微睡一会是多久?”
“今天没有狩猎的计划,就睡到中午……”
“够了,您该起床了!”
少女大吼。
少女掀开了毛毯,抓住泰格勒的肩膀并粗暴地拉起了他的身体。
他睁开眼睛,只见少女由于愤怒而憋得通红的面庞就近在眼前。
那是一张即使愤怒也没有丝毫魄力的娃娃脸。她那栗色的头发扎成了两个小辫,娇小的身体上穿着有黑色长袖且长至脚边的侍女裙,外面套着一件干净整洁的白色围裙。
“啊啊……早上好,蒂塔。”
泰格勒用充满困意的懒散声音称呼比自己小一岁的侍女之名。明白他暂且算是醒了过来,蒂塔终于松开了抓住他的手。
“士兵们早就做好了准备,都在等待泰格勒大人!”
泰格勒茫然地在脑中不断重复她说的话。
血色顿时从他的脸上褪去。
“……糟了!”
泰格勒从床上连滚带爬地翻了下来,拿起叠好的衣物。蒂塔的脚边摆着一个装满清水的小木桶。
“谢谢。你为我做的准备还是一如既往得周全。”
“因为我早就想到可能会变成这样。我去准备早饭了。请您洗脸更衣后过来进餐。”
蒂塔收敛了怒意,面带着明朗的笑容行了一个礼。长裙轻摆的她快步离开了房间。
洗脸之后的感觉十分清爽,泰格勒总算彻底清醒了。他穿好衣服跑出房间,一边在走廊上奔跑,一边系好了扣子。
“虽然已经没时间了……不过,还是不能置之不管啊。”
泰格勒笔直地跑向餐厅,但是在进入餐厅之前,他先在走廊尽头的一个小房间里停留了片刻。
这是一个无法坐下三位成年人的小房间。正面有块装饰华丽的案台,上面摆放着一张弓。
弓弦绷得很紧,似乎随时都可以拿来使用。
这张弓的特征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黑。
无论是弓弦还是弯度缓和的弓把,全部都是亮泽的黑色。
漆黑到了说它是从黑暗中切割了一块弓的形状也不为过。
——看着这张弓,会让人喘不上气啊。
这张带有异常氛围的弓据说是猎人祖先使用的武器,也是沃鲁恩家族的传家之宝。
泰格勒的父亲把弓交给他之后,留下了这样的遗言。
“只有在真正需要使用这张弓的时候,你才可以使用它。除此以外的情况下不要动用到这张弓。”
由于父亲的遗言和这张弓带给人的可怕感受,泰格勒从来没有遗忘对祖先的敬意,他一直尽可能地不去接触它。
泰格勒摆正姿势,调整呼吸,将紧握的拳头在胸前横向一挥。这是对于历代先祖所行的礼节。
做完了这件事之后,他安静地来到走廊,向蒂塔所在的餐厅走去。
泰格勒威尔穆德·沃鲁恩今年十六岁。他诞生于布鲁奈王国的伯爵家庭,两年前父亲病逝之时继承了家业。
这个夸张的名字来自于获得伯爵地位的祖先,听上去冗长而威严,但亲近的人都称呼他为泰格勒。
泰格勒走进餐厅,诱人的香味扑鼻而入。
造型质朴的桌子上摆着夹有火腿的煎鸡蛋,燕麦面包,牛奶和蘑菇汤,热汤上还冒起了热腾腾的白烟。
蒂塔正站在桌子一旁等待着他。
“只喝汤就行了。”
“不可以。”
一旦碰到进餐相关的事,蒂塔就会顽固到绝不让步。
“在大家面前肚子咕咕叫也行吗?那样太不像话了。”
蒂塔两手叉腰,直勾勾地盯着泰格勒。她的动作中充满了不像侍女的魄力。比起刚才叫他起床时的样子要恐怖多了。
知道没法说服她的泰格勒只好乖乖投降。
他就着牛奶咽下面包,举起盘子大口扒入煎鸡蛋,没多久就喝完了蘑菇汤。
“我吃饱了。”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站起身来。拿着餐巾纸和梳子的蒂塔走了过来。
“您的嘴边留下残渣了,下次请好好地擦干净。”
蒂塔略带怒意地说。她用餐巾纸擦拭着泰格勒的嘴角。
“而且还有竖起来的头发。”
接着,她伸出拿着梳子的手,把泰格勒的红发细心地抚平。
“您看,领子也卷起来了。”
她把梳子和餐巾纸放在桌上,用双手立好泰格勒的领子。泰格勒也一动不动地随她摆布。
“——泰格勒大人。”
“怎么了?”
蒂塔的声音忽然变得微弱起来,泰格勒也温柔地开口。泰格勒一直把比自己小一岁的她当成妹妹对待。
“泰格勒大人为什么必须参加战争呢?”
泰格勒摆出有些为难的表情。他拨弄着自己朴素的红发。蒂塔经常说出这种直白的话,让他很是困扰。
“这是国王陛下发来的召集命令。作为布鲁奈王国的伯爵——沃鲁恩家族的家主,这样做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但是……”
蒂塔以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仰望着泰格勒,语气却越来越激昂。
“我们好不容易才能凑够几百士兵……”
贵族伯爵之类都是虚名。
沃鲁恩家族虽然称不上贫穷,但足以算是生活简朴的贵族。
他们的领土阿尔萨斯是距离国土中心很远的乡野小城,面积狭小,森林和山岭较多,几乎赚不到什么收入。
泰格勒自己的生活也和贵族那种华丽奢侈的形象相去甚远。
虽说家里的宅邸并不大,但是所有家务活都交给蒂塔一人处理已经可以说明问题了。
“还有,我听说敌人是吉斯塔托王国。那么泰格勒大人不是已经在这里了吗。从我们阿尔萨斯翻过一座山就是吉斯塔托了。”
“话虽如此,这里只是无关紧要的乡下。吉斯塔托也不会打算攻陷这种地方的。”
对于泰格勒来说,阿尔萨斯不会成为战场已经让人谢天谢地了。
“而、而且……泰格勒大人的弓不是也被人瞧不起吗……”
“多半是没法建立战功的吧。”
“战功之类的都无所谓!”
蒂塔大声喊道,她像是在依靠泰格勒一般把脸埋到他的胸前。
“一定……不要勉强,让自己受伤。请您平安无事地归来。”
泰格勒静静地抱住靠在自己身上的侍女那瘦弱的身体。
“不要担心。两年前我初次上阵的时候,不是也四肢健全地回来了吗?”
“那时还有乌尔斯老爷……”
还有乌尔斯老爷在——蒂塔咽下了这句话的后半截。于两年前逝世的乌尔斯正是泰格勒的父亲。
为了让蒂塔安心,泰格勒轻轻地拍打她的头顶。
“这次的战争,我们的部队已被安排在后方。那里非常安全。即使发生什么事,我也会想办法的。”
泰格勒用手指拂去蒂塔眼角滚落的眼泪。于是,蒂塔点头说是。
“请、请记住,泰格勒大人。您千万不要像平时一样,在战场上贪睡啊。”
“就是因为你总是这么说,我才一直这么贪睡。”
“这是事实。泰格勒大人只有狩猎的日子才能正常起床不是吗?”
蒂塔不悦的回应堵住了泰格勒的反驳。
即便如此,泰格勒知道蒂塔只是在竭尽全力地激励自己。所以,他再一次轻轻地抱住蒂塔。
蒂塔无力地靠在泰格勒身上。
她的温度隔着衣服传了过来,栗色的头发也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泰格勒也想让这一刻更加漫长,但他做不到。
他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的身体。
“拜托你看家了,蒂塔。”
蒂塔用袖子使劲地擦去眼泪,对泰格勒露出笑容。
“交给我吧。请泰格勒大人多加小心。”
泰格勒背着弓和箭筒走出宅邸,士兵们已经在门外列队等待。
一位身穿皮铠的瘦小老人向前迈出一步,向泰格勒低头行礼。
“少主。士兵们全体到齐,装备也已准备万全。”
“辛苦你了,巴特朗。”
这位老人是泰格勒的近侍。比起年轻的泰格勒,他的战斗经验更为丰富。在这些人之中,他也是除了泰格勒以外唯一可以骑马的人。
其他人都是举着长枪,随身佩剑,以皮铠武装自己的步兵。
“辛苦各位集结于此。”
泰格勒说出慰劳的话语。老兵们则语气轻快地回应。
“领主大人,您不必在意。虽然我们已经三年没有参加战争了,但是每天都在田间干活,身体可是壮得很呢。”
“违抗国王陛下的命令就跟不听咱家老伴的话一样,后果会很严重的吧?所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各位能够这么说,我十分感激。对了,可以请你的太太也随军而行吗?凭她一人似乎就能怒吼着驱赶一两千敌兵四处逃窜呢。”
士兵们一起发出哄笑声。
“这件事还是就此作罢吧,少主。这家伙的老婆发起火来可是不分敌我啊。”
巴特朗用玩笑打断了这个话题。泰格勒耸了耸肩,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看来士气方面没有问题。
等到大家都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泰格勒再次敬了个礼。他骑上巴特朗牵来的马,举起右手发号施令。
“我等的目的地是迪南特平原。途中会与玛思哈斯卿的大军汇合。”
步兵们扬起了军旗。
军旗有两面。一面是在蓝底上画有白色半月与流星的沃鲁恩家旗,另一面是红马旗——旗上画有黑色鬃毛与红色躯体的圣马,此乃布鲁奈王国的象征。
“出发!”
布鲁奈王国与东边的吉斯塔托王国已有二十多年没有刀刃相向了。
造成这次战争的原因是国境线上的河流因暴雨而涨水,引起了河水泛滥。
首先是遭受损失的居民们互相责难说“是他们没有管理好河流”,双方由此发生了争执。
随后,接到请愿的国家也推诿为“是对方的治水政策有问题”,于是两国便强行出动了军队。
然而,如果仅此而已,泰格勒也不至于被召集到战场之上。
“敌军大约五千,但我方的军势在两万五千人以上。真是让人心潮澎湃啊。”
在泰格勒身旁说出讽刺之辞的人是名为玛思哈斯·洛丹特的年老骑士。
玛思哈斯是泰格勒父亲的朋友,也是在各个方面照顾他的恩人。
“这是王子殿下初次上阵的传闻是真的吗?”
策马前行的泰格勒向玛思哈斯询问。
“应该是事实吧。国王陛下溺爱王子殿下之事人尽皆知。”
钢铁盔甲裹在玛思哈斯矮胖的躯体之上,他面带不悦的脸色抚摸自己灰色的胡须。
“这次的战争算是小孩子打架、大人帮忙的性质,并非是赌上国家命运的大战。从这个角度来讲,用来粉饰殿下——莱古纳斯王子的初次上阵……或者说积累经验,可以算是刚好合适。”
他们不过是给爱子的第一战增进奢侈的装饰品吧。
国王不仅对王国直属的骑士团下达了命令,统治战场迪南特平原附近领土的诸位贵族也要一同出兵。
连泰格勒和玛思哈斯这样的小贵族也不例外。
因此他们才聚集了两万五千多人的军队。
玛思哈斯率领的士兵可以说是彻底埋没在两万五千这个数字之中。他们的待遇与泰格勒相同,也被分配在后方。
“聚集比敌方更多的士兵是战争的常理。而且,莱古纳斯王子总有一天会成为国王。陛下这样谨慎行事应该没错吧。”
泰格勒像是在安慰玛思哈斯一样,轻拍老骑士的肩膀。
刚才这句话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倘若不这么想,他也会忍不住说出真心话。
“既然如此,我们这样的小贵族待在后方就行了。反正认为这是必胜之战,追求战功而冲向前线的人很多……这么说来,泰格勒。你知道战姬吗?”
玛思哈斯像是忽然想起了这件事,开口询问。泰格勒歪起脑袋。
“您是指吉斯塔托的七战姬吗?”
“没错,就是那个。敌军的指挥官似乎就是战姬中的一位。年仅十六岁,却常胜不败。她是一名优秀的剑士,总是冲在战场的最前线挥舞长剑。她也被称作‘银闪的风姬’和‘剑之舞姬’等等,深受人们的畏惧。”
吉斯塔托王国由一位国王与七位战姬构成。
王国分为七个公国,各个公国分别由被称作战姬的女性进行治理。
——与我同年吗。
泰格勒对素未谋面的敌军将领产生了奇特的感受。与自己同年的女性居然已经积累了赫赫战功,还率领着五千人数的大军。
在泰格勒诞生的布鲁奈王国,只有大贵族的女儿才能被认可为女性骑士。
这次的战斗中,我方没有一位女性骑士。
因此,泰格勒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那位战姬的名字是什么?”
“老朽记得是叫艾丽奥诺拉·威尔塔利亚吧。据说她拥有稀世罕见的美貌。如果将宝石放在她的身旁,连宝石都会褪去色泽。”
“原来是那么漂亮的美女吗。”
“听到美女这个词心生雀跃是应该的,不过也要有个限度。蒂塔会嫉妒的。”
玛思哈斯放声大笑,灰色的胡须也随之颤动。泰格勒不禁低吼。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提到蒂塔啊。她就跟我的妹妹一样——”
“毕竟从孩提时起,你们就被人称为吊儿郎当的哥哥和稳重可靠的妹妹。”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泰格勒只得语塞。他抓着自己朴素的红发,转变了话题。
“假如战姬是传闻中那样的名将,这场战争会很严峻啊。”
“话虽如此,敌我双方的人数还是相差太远了。即使对方是战斗的专家,大概也无能为力吧。”
不管战姬的勇武和才智有多高,应该还是无法弥补五倍的兵力差距。
是啊——泰格勒也点头认同,但他没有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这是由于他产生了某种预感。脖子附近有种抽动的灼烧感。
泰格勒以前也曾遭到这种感觉的侵袭。
在森里深处狩猎之时被狼群围困,还有在山中遇到龙的时候。
甚至是早上刚刚醒来,无法隐藏的觉醒下体被刚好前来叫他起床的蒂塔看到。
总之,每次遇到这种情况,通常都会发生不幸的事。
“你的表情很不安啊。”
也许是泰格勒不小心把想法写在了脸上,玛思哈斯讶异地盯着他。
“难道你有什么心事?这样一点也不像轻率的你啊。”
“轻率……我想还有其他的形容词吧。比如泰然自若之类的。”
泰格勒不满地说着。玛思哈斯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你想使用这种麻烦的言辞装帅就随便你吧。老朽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呢。两年前你继承乌尔斯爵位的那一天。”
“我说了什么吗?”
“在乡镇和村庄的代表们面前,当他们询问你今后会如何治理阿尔萨斯时,你不是说了‘总之,顺其自然吧’吗。那种回答不算轻率,还能算什么啊。”
泰格勒什么也没说,只是耸了耸肩。
玛思哈斯继续说道。
“生前的乌尔斯一直夸奖说你那种悠闲温和的脾气还有乐观的处世方式都不是坏事,贪睡也对健康有益。那完全就是为人父母的袒护心理。”
“不过,我可是有顺其自然的自信哦?”
等到玛思哈斯说完,泰格勒回应说。
事实上,阿尔萨斯的确没有遇到什么问题。
领地的储蓄在缓缓增多,以前对他轻率的问候哑口无言的村镇代表们现在也能和他友好相处。
“除了狩猎的日子,你能自己起床吗?在蒂塔不帮助你的情况下。”
“……不,这件事……”
“这也是老朽从蒂塔那里听来的……只要有两三天的空闲,你就会带着弓箭冲到附近的森林和山岭中狩猎。”
泰格勒沉默着耸了耸肩。他无法反驳。
“话虽如此,你应该也把身为领主该做的事都尽职尽责地完成了。这一点只要看那些人的脸就可以明白。”
玛思哈斯回头看向身后的步兵。
虽然在知道自己会被配属于后方之后失去了战意,但他们没有哪个人心怀不满。
“泰格勒,我们的任务是保证士兵们平安无事地回到家乡,而不是考虑如何战斗。老朽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还是不要想太多了。”
“十分感谢。”
泰格勒挤出笑容,向玛思哈斯的关心致谢。
正如玛思哈斯所说,即使他思来想去也无济于事。
虽然华而不实,但他们就是为了给王子镀上一层金才集结于此。
别人根本没有期待他们成为战斗力,泰格勒和玛思哈斯也想不到部队中有什么人能接受他们的谏言。
几天后,泰格勒等人抵达了迪南特。
担任战斗主力的两万前卫已在山脚下布阵。包括莱古纳斯王子所在的主力小队在内,五千后卫也在山上待机。泰格勒和玛思哈斯都在后卫之中。
不必战斗就能收场,也可算是一件令人感激的好事了。
◎
在天亮前的昏暗天空下,一千骑兵正静静地等待进军。
为了掩盖刀刃的反光,剑和枪尖都扑上了泥土,马匹的嘴巴套上了嚼子,马蹄也被细心地裹上了装有棉花的布料。
于是,在敌方没有发现的情况下,他们一直接近到一座小山的旁边。
位于缓坡上的敌人——布鲁奈军的后卫已进入了夜营。篝火的火焰随风微微舞动。
“——休息。做好准备。”
立于骑兵最前方的银发少女淡淡地笑了。士兵们遵从她的命令,开始休息。马嘴中的嚼子被卸掉,马蹄上的布料也被拆开。
终于,出动的斥候回到了军中。
听到敌人已经陷入沉眠、没有丝毫警觉的报告,少女回头看向诸位骑兵。她拔出腰间的长剑,高高地举向空中。长剑四周掠过一阵晚风。
“我们眼前的敌人大约五千,是我等兵力的五倍。虽然对方是后卫,但指挥官所在的主力小队应该也是难攻不落的精锐兵力。”
然而,赤红眼瞳中充满战意的少女继续说道。
“我会向前进军,获得胜利。你们愿意跟随我吗?”
骑兵们默默无言,将剑和枪举向空中。
少女重新面向敌人所在的方向,一边策马奔驰,一边挥起锋利的长剑。
“向前突击!”
军旗迎风而立。这是黑龙旗——画有漆黑巨龙的吉斯塔托王国国旗。
空气在轰隆的巨响声中开始涌动。骑兵们纷纷举起手中的剑与枪,亦或是将箭搭在弓弦之上,随着少女奔上了山丘。
听到令大地震动的马蹄响声,哨兵们总算发现了敌袭。
但是,一切已经迟了。
“敌——”
少女的剑尖一闪,士兵的首级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声,就血沫四溅地飞了起来。
在逐渐泛白的天空之下,少女率领的一千骑兵在敌阵中肆虐横行。布鲁奈军陷入了巨大的混乱,甚至出现了丢下武器狼狈逃窜的部队。
虽然也有誓死抵抗的士兵,但他们的势力和敌军实在相差甚远。
而且,冲在吉斯塔托军最前方挥舞长剑的少女拥有压倒性的强大实力。
她可以仅以一击横斩聚集成群的敌人,或是以马蹄毫不留情地冲散敌军。少女的身上甚至没有溅上一滴血液。
长剑挥起呼啸的风声,滚落地面的尸体一具一具地增多。
白银般的长发随风飘动,少女笔直地突入敌阵,而聚集成方队的骑兵们也跟在她的身后。
时至此时,这场战争可算是胜负已决。
◎
阵阵耳鸣袭来。
零星的惨叫,临终前的嘶吼,马蹄的轰鸣声还有剑戟交错的铿锵声蹂躏着他的耳朵。
“……唔。”
他睁开了眼睛。
几乎快将自己吸入的蓝天在眼前延展。
推开压在身上的物体,泰格勒坐了起来。
耳鸣消失之后,只有风声和将其掩盖的呻吟声传入耳中。折断的军旗微微地随风飘舞,被践踏跺烂的野草也在瑟瑟晃动。
血腥味沿着尘土飞扬的地面扑鼻而入。
“我失去意识了吗……”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扭头环视。四周的尸体堆成了山。
草地被染成血红色,大地上横躺着成百上千的尸体。
呕吐感不禁上涌,他用手捂住了嘴巴。伴随着湿润的手感,红色在他的手上蔓延开来。
——血……?
他来回摩挲着脸庞和头部,却没有发现任何伤口。
“是其他人的血吗……”
泰格勒刚才似乎被埋在了好几具尸体之下,因此才逃过了敌人的眼睛。
“巴特朗!玛思哈斯卿!”
他呼喊着信赖的部下和亲近的老骑士之名,但这里没有回应。
他再次呼喊追随自己的士兵姓名,依然没有人回答。
“如果他们已经逃走就好了。”
无论看向哪个方向都是尸横遍野。其间还有丢弃的剑,折断的长枪,还有在厮杀中毁坏的军旗。
在缭绕的朝雾之下,他看不到远处的情况。但是,至少在他视野所及的范围内,没有一个能动的活人。无论是同伴,还是敌人。
泰格勒的心中并没有涌起对敌人的怒意,严重的疲惫感让他的全身都无比沉重。他的口中发出一声叹息。
“好惨烈的战斗啊……”
几乎在天亮的同时,布鲁奈军遭到了从背后发动的奇袭。在他们陷入混乱之后,正面也有敌军攻来。两万五千人的大军就此瓦解。
——在昨天日落之前,我军确认了敌人位于正面的情报。这也就是说,吉斯塔托将部队分为两部分,一队首先偷袭后卫,另一对配合偷袭从正面发动攻击。
泰格勒的背后嗖地一下冒起寒意。
这样的策略非常简单。连小孩子都想得到。
——但是,他们令人畏惧的是面对五倍的敌人,仍然可以若无其事地实施这种策略的精神。
这样做会进一步分散原本就比敌人少了很多的兵力。一旦没有顺利行事,就会被敌人轻而易举地攻破。士兵们应该也有抗拒之意吧。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获得了成功。
布鲁奈军彻底崩盘。
在军心动摇、溃败逃跑的同伴推搡下,泰格勒还没有正式指挥就从马上摔了下来,失去了意识。
泰格勒的部队居然被我方的同伴干掉了。
“话说回来……”
泰格勒开始回想冲在敌军最前方挥舞长剑,将布鲁奈的士兵接二连三地砍翻在地的银发少女。不过,他几乎只在一瞬间看到了她。
“那就是战姬吗。”
战姬通常会冲在队伍的最前线。他回想起玛思哈斯的话。
确实很漂亮——脑中浮现起不合时宜的感想,泰格勒自我反省地抓了抓自己的红发。
幸好他的弓就掉在一旁。
泰格勒捡起了弓,怀着些许紧张和不安弹了一下弓弦。
“……看来没事。”
他放心地抚慰胸口。如果弓把弯曲或者弓弦松弛,这把弓就没法用了。
箭筒中的箭只剩下了几根。
泰格勒仰望天空,根据太阳的位置判断方向。
“那边是西方吗。”
从这处战场向东走是吉斯塔托,向西走则是布鲁奈。
强忍着体内的疼痛,泰格勒蹒跚地走向西方。就在这时,发现视野一角出现移动物体的他停住了脚步。
有位独自一人的骑士正挥舞着长剑向这边驰来。
泰格勒举起弓,抽出一根箭。
骑士借马蹄踢散横躺在地上的尸体,一边践踏尸山,一边迫近泰格勒。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大约三十阿尔辛(约三十米),骑士大声吼道。
“还有布鲁奈的幸存者吗。你的首级我拿下了!”
泰格勒一言不发地搭箭,以漫不经心的动作将箭射出。
大气震动。
在沉闷的声音响起时,箭身精确地射穿了骑士的喉咙。
箭的射速和他的冷静都让人惊叹。
还没反应过来的骑士身体猛地一晃,从马上掉到了地面。
失去骑手的马发出一声长嘶,没等泰格勒阻止,就奔到了他的身后。
“真是的……看来没有那么顺利呢。”
他叹了口气。要是身边有马,他说不定就能脱离战场了。
泰格勒有气无力地迈起步子,但是还没走出十步,他再次停了下来。
“敌人吗?”
在三百阿尔辛(约三百米)的前方,出现了骑士集团。倘若被他们发现,对方一定会立刻追上来吧。
“……有七个人。”
泰格勒生下来视力就很好。通过狩猎,他的视力又得到了进一步的锻炼。三百阿尔辛的距离足以让他分辨出人脸。
他瞥了一眼箭筒。里面只剩下了四根箭。
虽然他对拉弓很有信心,但是以一根箭射倒两个人仍是不可实现的妄想。要是对方像刚才那样毫不留情地砍杀过来,他就无能为力了。
——但愿他们是同伴。
泰格勒一边祈祷,一边观察着前面的骑士。当他看到最前方的骑士时,不由得睁圆了眼睛。
“战姬……”
她是遭遇奇袭之时位于吉斯塔托军最前线的少女。
泰格勒几乎忘记了呼吸,沉迷地注视着对方。
那是一位与自己同年的年轻女孩。在朝阳的反射下,她披在铠甲之外、长至腰间的银发闪闪发光,赤红的眼瞳也闪耀着明亮而威严的光辉。
盔甲中伸出与年龄相符的纤细手臂,而她手中的长剑也与她不可思议的般配。
——玛思哈斯卿好像说过她拥有稀世罕见的美貌。
应该说是确实如此吗。不过,也没有达到举世无匹的程度就是了。
像这样盯着对方仔细审视,的确会忍不住嘀咕“原来如此”。
这时,泰格勒忽然恢复了清醒。为了甩出杂念,他摇了摇头,以冷酷的视线盯向战姬等人。
其他骑士都是她的护卫吧。他们是为了守护她,才在旁边策马前行。
——只要打倒战姬……
我军惨败的战局已经无法改变。现在敌军应该正在对抱头鼠窜的布鲁奈士兵展开大规模的追击战吧。
“……但是,只要打倒了她,对方就会暂停追击战。”
如果玛思哈斯、巴特朗还有从阿尔萨斯追随他而来的士兵们还活着,这样就能提高他们得救的几率。
战意渐渐上涌。他握弓的手开始用力。
“我要试一下。”
泰格勒抽出一根箭,搭在弓上。
弓弦紧绷,他无意识地咏唱着神的名字。
“狂风骤雨的女神爱丽丝啊……”
弓弦碾压的叽哩声震荡着耳膜。
据说在当下的大陆之中,弓的最大射程是两百五十阿尔辛(约两百五十米)。
而这个数字只能说明箭可以飞到的最远距离。
倘若要对瞄准的对象造成伤害,这个数字必须进一步减低。
战姬等人所在的位置是三百阿尔辛(约三百米)的前方。
尽管如此,泰格勒还是射出了箭。
箭矢嗖地裂风飞行,深深地射入了战姬身旁那位骑士胯下的马头。
马匹横卧,将骑士抛到地面之时,泰格勒已经射出了第二根箭。
这根箭也射穿了另一位骑士胯下之马的眉间。
“好了。”
在两位护卫摔倒之后,前路总算清理干净了。
他对拥有银发和红瞳的战姬——制造了射出箭矢的间隙。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啊。”
泰格勒把手伸向箭筒。他的呼吸沉重而炽热。
连在阳光无法射入的深山之中与体长超过四十丘特(约四米)的地龙对峙之时,他也没有像这样紧张过。
——其他骑士即使要保护她,也会被丧命的马匹和落马的骑士干扰到行动。想要绕过他们需要花费一点时间。
而这段时间微乎其微。
但是,对于泰格勒来说已经足够了。
——在这种状况之下,她只能采取趴在马头上或干脆自行落马的办法。
在左右两边的护卫包围下,她无法采取行动,即使退后数步也毫无意义。正面还有倒下的部下和马,在没有助跑的情况下跳过他们十分困难。马也会抵抗这种动作。
即使她真的做到了,从跳起到落地的期间,也会在箭矢前暴露破绽。
再次盯向战姬的泰格勒突然感到了强烈的寒意。
她在笑。那位战姬。
战姬很明显正在直视着自己。她脸上的表情非常愉快。
“唔。”
泰格勒咬紧牙关。他知道此刻自己被她的气势压倒了。
但他还是抽出了剩下的两根箭。用嘴衔住其中一根,又将另一根搭在弓上。
然而,就在此时,令人难以置信的场景映入泰格勒的眼中。
战姬胯下的马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高高地飞向了摔倒部下们的上空。
高度大约有二十丘特(约两米)吧。
在泰格勒眼中,这幅场景简直就是马背上长出了双翼、拍打翅膀所致。那个动作不能算是跳跃,只能称之为飞翔。
“刚才那是什么……?”
战栗和恐惧趋驰于泰格勒的全身。他还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人类所骑的战马不可能在没有助跑的情况下跳到二十丘特的高度。
但是,战姬若无其事地回落地面,向这边策马狂奔。
——不要害怕……!
他呵斥自己。刚才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泰格勒怒视着战姬,射出第三根箭。
箭矢乘着风撕裂大气,穿过空中。正要吸入她的额头之时——被一道银色的闪光击落了。
“……骗人的吧?”
泰格勒瞠目结舌。他的嘴角微微痉挛。
对方居然用剑打落了他从数百阿尔辛的地方高速射去的箭矢。
可以做到这种事的人,只有出现在英雄史诗歌(注释:日语原文为武勲詩,而英语注音是Geste。)之中的传说中的勇者或英雄。普通人类根本不可能做到。
他搭上最后一根箭。
只有对弓,他拥有绝对的自信。更何况对方正笔直地奔向这边,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已缩短到三百阿尔辛之内。
——这一次不可能落空。
泰格勒的箭和刚才一样精准地瞄准战姬的额头——却同样被她弹开了。
在这期间,战姬胯下的马没有瞬息停顿,气势汹汹地狂奔而来。还有十秒左右的时间,她就能直抵面前吧。
“到此为止了吗。”
箭已经用光了。他没有其他武器,徒步也不可能逃过奔马。
泰格勒紧握手中的弓,双脚用力伫立于大地之上。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太难看。
战姬来到了泰格勒的面前,勒住了马。
她白银般的长发没有沾上半点血沫和沙尘。
雪白的肌肤让人联想到故乡山顶万年不化的积雪。
鲜明的轮廓,又高又直的鼻梁,还有那润泽的娇艳嘴唇让人想到高级的雕像,但那双充满生命力的红瞳又给人留下她是活生生的人类这个无比强烈的印象。
她将长剑的剑尖指向泰格勒。
“扔掉你的弓。”
无可奈何的泰格勒只好按照她所说的去做。战姬满足地点了点头,面带笑容地说道。
“你的技术很不错啊。”
泰格勒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对自己所说。
——被夸奖了……?对方明明是自己瞄准的人?
他心中的困惑远远超过了开心。
“我是艾丽奥诺拉·威尔塔利亚。你呢?”
“……泰格勒威尔穆德·沃鲁恩。”
“贵族吗?爵位是什么?”
包括布鲁奈和吉斯塔托诸国在内,爵位的名称会成为继承之人的姓氏。除了极少数的特例,不是贵族的人不会有姓。
他回答说是伯爵。她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愈发愉快了。
“很好。沃鲁恩伯爵。”
艾丽奥诺拉一边将长剑收入腰间的剑鞘,一边爽朗地向他宣告。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俘虏了。”
在他惊愕地倾听对方说出不可思议的话语时,她的护卫们总算追了上来。
他们围住泰格勒,伸出剑与枪,但是在艾丽奥诺拉挥了一下手之后,他们出人意料地收敛了行动,纷纷收起武器。
“莉姆,让这个家伙坐在你的身后。他是我的俘虏。稍微粗暴一点倒没有什么,但千万不要让他受到重伤。”
被称作莉姆的骑士默默点头。由于此人的头部完全被头盔覆盖,泰格勒看不出她脸上带有什么样的表情。
“快点坐上来。”
莉姆俯视着泰格勒,头盔之中响起低沉的嗓音。感觉到声音中的怒意,泰格勒立刻明白了原因。
这是刚才被自己击落马下的骑士。
——难道她是借了其他骑士的马匹吗?如果真是这样,这个人在骑士之中也是厉害的人物吧。
“可以不丢掉我的弓吗?”
泰格勒指着自己放在地上的弓提问。
“这是很重要的东西。”
他亮了一下空无一物的箭筒,表示自己没有敌意。莉姆从马上伸出了手。
“好吧。只不过要交给我保管。”
泰格勒把弓递给了莉姆,骑在她的身后。接着,他用手挽住了莉姆的腰。
莉姆忽然侧过头来,用头盔的后部重重地撞了一下泰格勒的脸。
“你干什么!”
泰格勒抚摸着自己变红的鼻头,表示抗议。艾丽奥诺拉则抖动着肩膀笑了起来。
“莉姆,这家伙姑且算是我的俘虏。你就对他稍微温柔一点吧。”
“……遵命。”
虽然莉姆的声音中很明显带有不满,但她还是遵从了命令。
“如果你再有奇怪的举动,我会立刻把你甩下去,用马蹄把你踩个粉碎。”
泰格勒叹了口气。虽说也有莉姆对自己的怒意带来的可怕影响,总之他无法抑制在胸口不断扩散的对于未来的不安。
骑士们掉转马身,艾丽奥诺拉意气风发地宣告。
“虽然是一场无聊的战斗,但最后的部分倒是相当有趣。——那么,撤退吧。”
迪南特平原的会战以吉斯塔托王国压倒性的胜利落下了帷幕。
与吉斯塔托不到百人的遇害人数相比,布鲁奈有超出五千的死者和数倍以上的负伤者得以生还。
不仅如此,布鲁奈王国还遭受了一次无可挽回的损失。
身为总指挥官,预定成为下一任国王的莱古纳斯王子不幸战死。
2、莱特梅利兹
他做梦了。一个无聊的梦。
自己的部队布阵于小小的山丘之上。
现在是开伙的时间。士兵们都在把像木桶一样的深锅放入用土堆成的炉子上,调制鱼肉炖菜。
在缓缓下降的山脊前方,没有丝毫起伏的迪南特平原向远方延展。
那里的两万布鲁奈军和他们一样正在进餐。数千口锅的热气蒸腾到空中,看起来就像是有白色的雾气缭绕在那些士兵身边。
泰格勒和玛思哈斯一边架锅一边交谈。几名年轻人盔甲铿锵地走了过来。
“你也来了啊,沃鲁恩。”
用明显带有嘲讽口吻的声音向他搭话的人是锡安·泰纳尔迪耶。
泰纳尔迪耶家族是公爵,自古以来就是沃鲁恩家族无法相提并论的名门。他们的亲属中有很多势力雄厚的贵族,占有的领土也很辽阔,据说总动员的兵力最多可以达到一万。
这次的战斗中,他们也率领了四千大军前来。
锡安是泰纳尔迪耶家族的长男,也是下一任家主。今年十七岁。
他身穿装饰华丽的甲胄,腰间别着制造精美的长剑。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写满了惯于蔑视他人的傲慢之情。
在他身后跟着几位捧场的年轻人。
他们都和锡安一样诞生于公爵或侯爵的大贵族家庭,身穿刻有家族纹章的优雅盔甲,面带冷笑地望向这边。
泰格勒无法忽视这些人,只好尽到最低限度的礼仪。
“……作为陛下的臣子理当尽忠,火速赶来。”
“虽然精神可嘉,但是像你这样的人可以派上什么用场?”
听到他的嘲讽,其他贵族也应声大笑。年龄相近的锡安已经屡次这样与泰格勒抬杠。
“以前我就说过,从四五代前开始就是猎人的家族,根本不算是贵族。”
锡安一边狠狠地说,一边踩向泰格勒放在地面上的弓。
泰格勒的行动几乎是条件反射。他以宛如野兽般的敏捷动作抓住了弓。
“哇啊!”
脚下绊倒、失去平衡的锡安夸张地倒向身后的贵族跟班们。
“你对锡安大人做了什么,臭小子!”
锡安的跟班们神情激动地向他吐着唾沫。泰格勒则回以大声的怒吼。
“要是把我的弓弄弯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弓?弓那种东西怎么样都无所谓吧,你这胆小鬼!”
“没错。那种玩意弄坏了也不用发愁。只要拔出剑冲到前方不就行了吗!”
“像你这样的人,战神崔格拉夫(注释:トリグラフ,即Triglav,是斯拉夫神话中登场的神,或者众神的集合体。)是不会给予你加护的!”
其他人也纷纷赞同。泰格勒咬紧了牙关。
在这里——布鲁奈王国,他们说的话并没有错。
“弓是没有勇气挺身而出进行白刃战的懦夫所用的武器。”
在布鲁奈军的脑海中,这种观念自古以来就根深蒂固,他们向来非常轻视弓。
只是轻视弓兵的功绩也就罢了,他们对用弓的人也评价低劣。
“弓兵都是从军的猎人或是没有自家土地的农民。也可能是从士兵中挑选的犯了重罪的犯人,或是剑和枪的技术都很差的人。”
正因为有这样的标准,即使是正规军,用弓者也会是“从被责骂的犯人或被侮辱的废物之中二选一”。
建立战功,获得伯爵地位和现在领地的泰格勒祖先的确是猎人,但是玛思哈斯也曾抱怨说“如果不是猎人,应该还可以获得更高的评价吧”。
“你们冷静一点。”
借助他人的帮助重新站好的锡安制止了几位跟班。
虽然他们有些不甘心,不过还是停下了对泰格勒的咒骂声。
锡安拍掉沾在甲胄上的灰尘,抱起胳膊嘲笑泰格勒。
“你坚持用弓的理由就是因为你用不了剑和枪吧?带着弓上战场就能装装战士的样子,你的脑袋里肯定都是这种卑鄙的想法吧?”
泰格勒沉默了。他不擅长用剑和枪是事实。
要是在这种情况下反驳,锡安一定会让他挥动剑或枪并嘲笑他的动作。以前他就这么做过。
锡安继续谩骂。
“更何况身为布鲁奈王国的伯爵,不带剑和枪,甚至连铠甲都不穿就赶赴战场,你不觉得羞耻吗?看啊,各位。看看这家伙身上破烂的衣服。皮铠甲,皮护臂,还有皮护腿,全部都是用皮革制成的。披风虽然还凑合,但是可以看入眼的东西也就这一件了。真是窘迫悲哀的经济状况啊。”
“——锡安卿。”
一直保持沉默观看事态发展的玛思哈斯忽然绷着脸开口。
“您的雄辩非常精彩,不过说了这么多话之后,您的喉咙一定很干吧。请看那边……”
他缓缓地指了一下某个方向,继续说道。
“尝一尝配发到军中的葡萄酒,一定可以治愈您干渴的喉咙。”
虽然玛思哈斯的语气很客套,但他的态度给对方造成了无形的压力。
今年已经五十五岁的老骑士身上的威严镇住了锡安。
锡安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意识到这一点的他“哼”了一声,以夸张的动作甩起披风。
“我们走吧。”
目送着锡安等人离开的背影,泰格勒仔细审视着弓的状况,向玛思哈斯致谢。
“十分感谢。多亏您我才得救了。”
“不不。是老朽的不是。要是早点开口就好了,可惜老朽一直没有找到时机。”
从锡安眼中看来,玛思哈斯也是和泰格勒没有区别的小贵族。
如果不找准时机插嘴的话,他多半会回以同样的嘲笑和责骂。
玛思哈斯一边继续架锅,一边以坦然自若的动作环视四周。
士兵和其他贵族都将视线集中在自己面前的锅上,手里拿着武器或是兴奋地闲谈。不自然之处只有没有一个人敢看向这边。
他们都畏惧着锡安,避免与泰格勒他们扯上关系。
“老朽早就知道用剑或枪,并不是拥有勇气的证明。”
泰格勒本想回应口出讽刺之语的玛思哈斯,却还是闭上了嘴。不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聚在一起的贵族讨论声。
“这么说来,你们听说过吗。冈隆公爵那件事。”
“据说他借口这次战争,征收临时税款的事?”
“就是那个。不肯交税的人家要是有年轻的姑娘,就会被带去他的公馆;没有姑娘的人家就会被放火,以作惩罚。”
“好羡慕啊。如果我也有征收临时税款的权限就好了。”
其他贵族没有愤愤不平的样子,只是十分不满地抱怨。
冈隆公爵是和泰纳尔迪耶家族势力相当的布鲁奈王国大贵族。
他们和泰纳尔迪耶家族一样,拥有好几位势力强大的贵族亲属,其权力和权势连国王都无法忽视。
至于领土的治理,布鲁奈的贵族基本上都属于自治。不过,关于税收的诸多规定必须得到国王的许可。
冈隆光明正大地打破了这个规矩,还对领民实施残暴的处理措施。而国王似乎已经默认了这些事。
“提起这个,泰纳尔迪耶大公也不输给他啊。他说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前,作为与众神的誓约,禁止领民饮酒,还要他们把所有的酒都进贡出来。”
“哦~不过,酒的话还能把原来的藏起来,造点新的吧。违背禁令的人会怎么样?”
“有年轻姑娘的话会被带走这一点跟冈隆大公相同,但是他们为了以儆效尤,好像有让父与子或是夫与妻分别持剑相互厮杀。而且还在押注哪一方会赢。”
听到他们的谈话,泰格勒攥紧了拳头。
泰格勒差点站了起来。玛思哈斯布满皱纹的结实手掌搭在他的膝盖上。
“冷静一点。”
“您让我怎么冷静?”
“虽然他们说的事情很残忍,但是不管你反驳什么也无济于事。”
确实如此。泰格勒重新坐回原地,强忍着小腹深处燃烧的怒意。
他拼命咬牙憋住想要怒吼的情绪。
这是对于没有把领民当人看的冈隆和泰纳尔迪耶的愤怒,也是对于不是顾忌他们的残虐,而是自发地兴奋讨论的贵族的愤怒,同时也是对于无能为力的自己所感到的愤怒与无奈。
“刚才的传闻是真的吗?”
“虽然只是传言……但是最近已经流传出很多类似的传言,当事人也没有加以否定。你不怎么到中央去,所以可能并不了解吧。”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泰格勒很少离开自己的领土阿尔萨斯。
他没有出人头地的欲望和野心,对于与自己无缘的贵族也没有兴趣。
锡安在他眼中也只不过是根本不想看到的大贵族之子。
“陛下默认这些事的传闻也是真的……?”
泰格勒小心翼翼地提问。
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相信这件事。
“现在陛下确实没有指责过他们的做法。”
玛思哈斯微微晃动自己矮胖的身体,摇了摇头。
“老朽认为陛下应该有自己的考虑。总有一天……即使陛下不行,莱古纳斯殿下也会……”
眼中怀有淡淡希望的玛思哈斯忽然抬头看着泰格勒。本以为他是要伸出手,没想到他居然用手指勾住了泰格勒的嘴。
“呼哎……?”
由于玛思哈斯的举动太过突然,泰格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且,他伸过来的手指上好像还有一股铁的味道。
◎
泰格勒睁开了眼睛。他的视野中出现了昏暗的天花板。
“——你总算醒了。”
他听到了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某种物体同时从他的口中抽了出来。
那是一把剑。
持剑者是拥有一头金发,素不相识的女性。
“……这可真是叫人起床的罕见方法啊。”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非要用这种手段才能叫醒的人。”
女性回以冷淡的视线和话语,这让泰格勒不禁语塞。他试着打了一声招呼。
“……早上好。”
“还有一刻钟(两小时)就到中午了。”
泰格勒一边揉着头发一边起身。他再次仰望这位女性。
她身上穿着与裙子连为一体的红色半袖服装,手臂上套着长手套,腿上则是到膝盖之上的长靴。腰间还挂着可以套入她手中之剑的剑鞘。
她的个子恐怕比泰格勒还高。年龄应该大了两三岁。
这位女性毫无疑问是一位美女,但是比起充满质感的美貌,她更能给人留下缺乏感情和亲切的印象。
她引人注意的地方有三处。
扎在头顶右侧的光泽金发。
凝视起来深不见底的冰冷蓝色双眸。
与修长匀称的苗条身材不相称的丰满胸部。
泰格勒忍不住盯着她衣服内侧的两处隆起。女性举起了剑,吐出冰冷的话语。
“——如果我再一次把这个塞进你的嘴里,你就能彻底清醒了吧。”
“……对不起。”
脸红的泰格勒坦率地道歉。
他环视室内。这是一间很小的房间。几乎只能摆下自己睡觉用的床。
阳光从唯一一扇窗户中射了进来,房内被模糊的光芒照亮。床是用石板制成的,房门只有通往走廊的那一扇。他的弓被挂在了墙上。
“真是受不了……无论如何都叫不醒的士兵跟自杀有什么区别……你明明身为俘虏,为什么可以睡得这么死?”
“这也是我的特长之一。”
“你的用词可以再谨慎一点吗?太没有紧张感了。”
她冰冷的声音中夹杂着愤怒。泰格勒困倦地拍打自己的脸颊。
“我看起来有那么懒散吗?”
“严重到了让我忍不住心生杀意。”
女性抛下这句话便转过身去,一边开门一边呼唤泰格勒。
“艾丽奥诺拉大人要找你。请跟我来。”
泰格勒迅速地穿好了摆在床下的皮靴,跟在她的身后。
“初次见面。我是——”
“我们不是初次见面。泰格勒威尔穆德·沃鲁恩伯爵。”
她没有回头,以表示拒绝的声音回答。
“我的名字是莉姆艾利莎。不过,你没必要记住。”
莱特梅利兹是在吉斯塔托境内,由艾丽奥诺拉治理的公国。
艾丽奥诺拉军于昨天抵达公都。这时距离开迪南特已有十几日。
当时,艾丽奥诺拉在慰劳过众士兵之后,便把事务交给了军中副官莉姆艾利莎,和几位部下一起策马奔向了王都。
因为她不得不向国王上交战胜的报告。
在回到公都的返途中,泰格勒几次试图向士兵搭话,但他们的回答都一样。
“上面吩咐说你是战姬的俘虏,不可以做多余的事。”
即使拜托他们让自己见到艾丽奥诺拉,他们也不肯听从。不过,她本来就已离开军队赶赴王都,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结果,泰格勒除了老老实实地等待就没有其他选项了。
“……只能顺其自然了。”
做好了觉悟的泰格勒往往眺望天空直到深夜,白天则在马上昏昏沉沉地度过了这段日子。
跟在莉姆艾利莎的身后,泰格勒走在公宫的走廊上。
“你在东张西望什么?”
似乎是感觉到他冷静不下来的样子,莉姆艾利莎回过头来,一脸疲惫地注视着他。
“嗯,我觉得这里的建筑很豪华。”
“你不是贵族吗。还是伯爵爵位。”
“我是贫穷贵族啊。我家的宅邸小得很,跟这里根本不能比。”
泰格勒毫不羞耻地回答,一边很有感触地盯着天花板和地板。
对于至今为止从来没有离开过布鲁奈王国的泰格勒来说,公宫的建筑还有装饰在地板上的马赛克,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
走廊面朝中庭的一侧没有墙壁,全是并排的柱子。柔和的阳光倾泻而入。宽广的中庭里有一群士兵正在训练,四周充满了勃勃生机。
“氛围不错呢。”
“因为这里是艾丽奥诺拉大人的公宫。”
莉姆艾利莎回答,她似乎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在走廊里巡逻的士兵与不知道在从事什么工作、快步行走的侍女和侍从等人脸上的表情也十分生动。
目送着侍女离开的身影,泰格勒想起了还在自己领地的宅邸里看家,被自己当成妹妹的少女。
——蒂塔应该还在担心我吧。
在她目送自己离开的时候,泰格勒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巴特朗和大家……会有几个人平安无事地回去呢。
焦躁的漩涡在胸口涌起。
他很想尽早赶回自领阿尔萨斯,但是逃走的俘虏会判为死刑的条约还在束缚他。现在的他也只能老实一点了。
他们离开了宫殿。
稍微走了一会,莉姆艾利莎停住了脚步。
“——就是这里。”
泰格勒被带到了城墙旁边的室外训练场。
艾丽奥诺拉站在三四十位武装的士兵之中。服装基调为蓝色的她腰间别着装有长剑的银色剑鞘。
“要是你有任何可疑的举动……不,你还是不要乱来比较好。处理起来太麻烦了。”
莉姆艾利莎弄响了腰间的剑鞘,似乎是在警告他。
对方带有如此明显的敌意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但泰格勒还是随意地耸了耸肩。
——没办法啊。现在我是俘虏,但十天前我们还是敌人。
“嗯,你们来了。”
注意到泰格勒他们的艾丽奥诺拉面带愉快的表情走了过来。她首先对泰格勒一笑,又对莉姆艾利莎笑着说。
“辛苦你了。不过,你们花费的时间比我想象中久啊。”
“十分抱歉。因为这个男人怎么叫都起不来……”
“起不来?”
艾丽奥诺拉歪起脑袋。莉姆艾丽莎将把剑放入泰格勒口中才弄醒他的事讲给她听。艾丽奥诺拉肩膀颤抖,拼命憋住了偷笑。
“身为俘虏竟能熟睡,你的胆量倒是不小。”
“他只是神经迟钝罢了。”
总算停下笑声的艾丽奥诺拉转而面向泰格勒。
“你叫泰格勒威尔穆德·沃鲁恩是吧。对于布鲁奈人来说,这个名字也算很长了,有什么由来吗?”
“这是我祖先的名字。因为叫起来太麻烦了,称呼我泰格勒就行。”
泰格勒说出了别人最常叫的称呼。不过,泰格勒威尔穆德卿或沃鲁恩伯爵之类的叫法会让他浑身不自在,这也是原因之一。
于是,艾丽奥诺拉的脸上绽放出光辉。刚才面向士兵时那种威严的战姬面容踪影全无,现在她的表情只是一位与年龄相符的普通少女。
“那么,你叫我艾伦就行了。我也比较习惯这种叫法。”
泰格勒不由得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她对俘虏的态度相当和善。说难听一点,有些过分亲昵了。
“艾丽奥诺拉大人。”
莉姆艾利莎以责备的语气说道。但艾丽奥诺拉——或者说艾伦毫不在意。
“这家伙是我的俘虏。这点小事应该无所谓吧,莉姆。”
“莉姆?”
听到这个称呼,吓了一跳的泰格勒转头看向莉姆艾利莎。
“简而言之,她就是你击落马下的护卫之一。也是从迪南特赶回这里的途中负责照顾你的女孩。”
听她这么一说,她们的体型确实一致。
泰格勒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但还是坦率地向莉姆艾利莎道谢。
“虽然这样说有些奇怪,不过非常感谢你将我平安无事地带了过来。”
泰格勒听说护送途中的俘虏经常会由于拷问等暴行丧命,或是因为管理不当而饿死等等。
但是,从迪南特的战场被护送到这里的期间,泰格勒从来没有被虐待过,进餐也得到了充分的保障。
虽说他是艾伦的俘虏——这也是最主要的原因,但是莉姆艾利莎——莉姆的管理也是不可或缺的因素。
她没有报复泰格勒,只是尽职尽责地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
不过,被他致谢的莉姆本人只是露出一幅强忍着怒意的表情。她无视了泰格勒,侧身面向艾伦。
“艾丽奥诺拉大人,您今天要处理的公事还没办完。像这样的琐碎小事应该尽快解决。”
“我知道,我知道了啦。”
艾伦苦笑着挥了挥手。她看着泰格勒,故意绷着脸说道。
“首先,我要先强调一件事。泰格勒——不,沃鲁恩伯爵。根据我国与贵国之间签订的条约,我们会对您给予俘虏的待遇。换言之,从我等向布鲁奈王国递交赎金要求的五十日内,倘若您无法送来赎金或等价的实物,根据条约您将正式成为我方的人。以名誉和契约之神拉吉伽斯特之名起誓。听好了吧?”
一点也不好。但是泰格勒只能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各国之间都签订了关于如何处置俘虏的条约。
该条约可以尽量避免俘虏受到虐待和屈辱的待遇,甚至是惨遭杀害的事态。不过说实话,他认为还是有效率的规则更好。
“那么,最关键的赎金金额如下。”
听到艾伦口中说出的数字,泰格勒呆呆地张开嘴巴,僵在原地。
这是接近阿尔萨斯三年税收的数字。
由于冲击过于强烈,他不禁头晕眼花。
“……可以减额吗?”
“不行。”
他得到了干脆的拒绝。
——也难怪她会这么说。
俘虏敌人通常都是为了获得赎金。对方不可能轻而易举地减少金额。
“今后您将在这座公宫暂时居住。我应该不需要再次强调了,尝试逃跑违反条约会被处以死刑。”
露出跳到陆地上濒死的鱼一般空虚的眼神,泰格勒拼命地在记忆中搜寻自领的储蓄金额。
应该还有一年的税收,但是那样根本不够。
——蒂塔和巴特朗肯定负担不了。玛思哈斯卿的交际很广,如果他平安无事,也许还能想办法凑点钱……
不过,准备赎金这件事多半还是等于绝望。
他窥探到黯淡未来的眼睛产生了轻微的刺疼。虽然差点失去意识,几乎就此垮掉,但泰格勒还是坚持了下来。
泰格勒向胳膊和腿中凝聚力量,支撑着摇晃的身体。他以充满要强神色的黑色眼瞳回望艾伦。
——我必须回到阿尔萨斯。
那里是生他养他,从父亲那里继承了爵位的重要地方。
他很在意士兵们是否安然无恙,也非常担心诸位领民。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和蒂塔做好了约定。
他会把信念坚持到底。
“然后呢……你把我叫到这里来有什么事?”
面对泰格勒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和台词,艾伦很有感触地“哦?”了一句。她红色的双眸中闪耀着愉快的光辉。
“当然不只这些。有一件事请你务必试一下。”
艾伦指着沿着城墙摆放的训练用箭靶。
“请你从这里射箭,命中那些标的。”
“就这么简单吗?”
不知道她会说些什么,但还是摆好了架势的泰格勒有些失落。
从这里到箭靶的距离大约三百阿尔辛(约三百米)。这是即使是熟练用弓的人也会为之大吃一惊的距离。
把箭射到那里就已经很困难了,如果还想把箭射到靶子上,那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然而,对于泰格勒来说,这样的距离完全不在话下。
——虽然不知道她有什么企图,但还是快点搞定吧。
一位士兵拿来了一张弓和四根箭。他拥有秀气的面庞,是一位将亮泽黑发的披至肩头的文雅男子。
从他手中接过弓和箭的泰格勒微微皱了下眉头。
“好差劲的弓……”
除了弓的素材使用了原本就不适合的材料,弓把的部分也很糟糕。弓弦的张度不佳,甚至还有点松弛。
——这是什么意思?
他侧脸观察艾伦的样子,只见她正站在不远处,以十分期待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这是她做的手脚吗?还是说,吉斯塔托制弓都是以这样的弓为参照标准?
讨厌的想象从他脑中掠过。不过,仔细想想看的话,布鲁奈的弓做得也不怎么样。
——不如说算是相当劣质的一类……他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专门的制弓工匠。
泰格勒的弓是小时候父亲为他做的,从选择素材到制作方法,都积极地借鉴了穆奥吉奈尔和扎库斯坦等国的知识和技术。
箭矢飞得远不仅仅是因为泰格勒的技术,跟优秀的道具也有关系。
泰格勒装作检查弓的样子,瞥向将弓递给他的士兵。有好几位士兵都冷笑着看向这边。
“无聊的小伎俩。”
火气上涌的泰格勒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
站在身旁的莉姆一脸诧异。她似乎没有听清刚才那句话。
泰格勒本想把弓拿给她看,再抱怨几句。但是,知道自己是俘虏的他很清楚,事情弄大之后会很麻烦。
“我想要确认一下,这四根箭都要射中箭靶吗?只射中一根如何?”
“对于用一根箭就射死我的马的人来说,你的发言相当软弱啊。”
泰格勒本以为莉姆是在讽刺自己,不过,她的面无表情和淡然的声音中都没有丝毫恶意。她似乎也没有注意到这把弓的粗制滥造。
“如果你身体不适的话,我可以向艾丽奥诺拉大人报告说改天……”
“不,我可以。”
泰格勒以强硬的口吻回答。他举起了弓。
“只不过要改成让我只射中一根箭。这张弓不是我自己的,所以我没什么自信。”
莉姆表示明白地点了点头。她走到艾伦身边,又立刻走了回来。虽然得到了同意,但是艾伦看向他的眼神很明显有些不满。
“请开始吧。”
泰格勒抓起第一根箭,射了出去。
这根箭在到达箭靶之前就失去了速度,无力地掉在地上,连两百阿尔辛都没有飞到。
士兵们之间响起了带有嘲讽之意的哑然笑声。
泰格勒毫不在意地射出第二根箭。
箭矢发出“嗖”的声音从弓上射出。虽然这根箭没有失去速度,却撞在了距离箭靶很远的城墙上,发出了“咣当”的响声就此弯折。
士兵们的笑声越来越露骨了,有好几个人都捂着嘴巴或是肩膀颤抖。同情与轻蔑的视线纷纷投向泰格勒。
“你是认真的吗?”
莉姆有点焦躁地说。她担心地看向艾伦。
艾伦本人的表情也很困惑。那种感觉就像是答对了问题,却还是被老师斥责的学生。
“当然是。”
没有丝毫认输之意的泰格勒回答。他把手伸向第三根箭。
“喂喂,还要继续啊?他还想继续丢人吗?”
“我都想替他上了。虽然射不到靶子,至少可以比他射得更远更直。”
“战姬大人到底为什么俘虏了这种家伙?”
“作为笑料来看倒是不错嘛。明天是不是还会表演其他节目啊?”
士兵们故意大声讽刺着他,泰格勒却没有在意。
他早就习惯被人辱骂了。跟现在听到的这些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的诽谤中伤,他也听过多次。
泰格勒做了一个深呼吸。为了调整心情,他仰望天空,扭转了一下脖子。
就在这时,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黑影。
——什么?
他停止转动脖子,眯起眼睛凝视。
在明白对方身份的瞬间,泰格勒的背后冒起了寒意。他面向艾伦大喊。
“趴下!”
——是弩……!
与泰格勒使用的弓不同,弩是机械装置的弓。由机械卷起弩弦之后,弩会以扳机射出巨矢。
虽然使用困难且容易产生故障,弩的射程最长可以达到三百五十阿尔辛(约三百五十米)。它可以轻而易举地射穿盾牌和铠甲,拥有将箭头射穿至背部的威力。
藏在城墙上的黑色人影手中就拿着一把这样的弩。
巨矢从弩上射出。
它发出快速的呼啸声,迅捷无比地飞向艾伦。箭头瞄准的方向十分精确,艾伦大概已经来不及回避了。
但是,艾伦毫不慌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艾利法尔。”
她轻声道出一句类似于咒文的低吟,从腰间拔出长剑瞬间一闪。撕裂的大气中划过一道纯白的轨迹,银色的粒子向四周扩散。
刹那间,空气迅速膨胀,像是发生了爆炸一般以白色的轨迹为中心卷起了暴风。
艾伦长长的银发在风中凌乱飞舞,来到她面前的巨矢在狂风的干扰下,轨道大幅偏移。
巨矢穿过她身旁空无一物的空间,无力地插在了地上。
——……刚才发生了什么?
泰格勒惊愕地盯着艾伦。
这绝对不是偶然。
在学习弓的过程中,泰格勒也学过弩的用法。他很清楚巨矢的威力。
不可能有强风在如此巧合的时机吹过来,弄歪箭矢的轨道。
“抓住那个贼人!”
莉姆大喊。持弓的士兵们纷纷向城墙上的人影射箭。不过,他们之中没有一人射中人影,箭矢甚至连城墙都无法企及。
持剑和枪的士兵们冲向了城墙。
在骚动之中,城墙上的警备兵也注意到了现场的事态。他们追赶着黑影跑了起来。
——跟我没有关系。
泰格勒在心中嘟囔,却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虽然他刚才条件发射地大喊,但自己并不是艾伦的部下。他也不是吉斯塔托的人。
想到这里,他忽然回想起与艾伦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你的技术很不错啊。”
艾伦微笑着对他说。
除去蒂塔、巴特朗、士兵们、亡父还有其他亲近的人,这还是第一次有外人坦率地夸奖他的弓技。
“——你们要活捉那个家伙吗?
泰格勒抓起一根箭,以淡然自若的口吻向莉姆提问。
“现在已经没法顾忌那么多了……!”
紧握长剑以至于手指苍白的莉姆不甘心地怒视着城墙上的人影。
虽然莉姆很想冲到士兵们的最前方,但她现在不可以离开艾伦身边。
人影在城墙上迅速地奔跑,然后跳向了防御塔。他可能是打算从那里逃脱吧。
“明白了,那就打脚吧。”
泰格勒轻描淡写地说着,用力地拉开了弓。
刚才那两下已经让他彻底地把握了这张弓的情况。
——这点距离应该没有问题。
莉姆的眼中浮现起难以置信的怀疑神色。
接着,她的眼神变为了震惊。
弓弦震颤。
射出的箭矢发出尖利的响声,划出一道巨大的圆弧并射在了那个人影的脚上。
人影从城墙上掉了下来。追过去的士兵聚在一起按住了他。
“什……么?”
一位仰望城墙奔跑的士兵回头看向泰格勒,他面带惊愕的表情喃喃自语。好像除此以外,他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一样。
其他士兵也全部转过脸来盯着泰格勒。
“怎么可能,从那里到城墙的距离超过了三百阿尔辛(三百米)啊……!”
“不,从塔的高度来考虑,已经不是远近的问题了。这根本不可能!”
“无法相信……这是人类的技术吗?还是说,布鲁奈的人都是这样?”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但是他们的眼睛和声音中都充满了惊愕与震惊的感慨。
有人一言不发地呆立原地,有人把手按在额头上眺望天空,还有人念叨着众神之名。
刚才充斥于训练场之中的恶意已被一扫而空。
“荒、荒唐……居然可以用那么粗糙的弓……”
把弓递给泰格勒的士兵全都因为恐惧而脸色铁青。
“——真是败给你们了。”
泰格勒耸了耸肩。虽然心情变得爽朗起来,但他的心中还留有一份困惑。从来没有这么多人整齐划一地投来这样的视线。
他拿起第四根箭,看向莉姆。她的表情和那些士兵没有区别。当他们四目相对的时候,莉姆的身体似乎紧张地一颤。
泰格勒回头看向艾伦。
“我还是先问一句吧,第四根还用射吗?”
“这样就足够了。太过分的话只会惹人讨厌哦。”
艾伦静静地晃了一下银色的长发,轻摇臻首。
“干得漂亮。”
露出发自心底感到高兴的神色,艾伦笑着把剑收入腰间的剑鞘。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轻拂泰格勒的发梢。
——刚才那是……
泰格勒用手碰了碰头发。他情不自禁地认为——正是艾伦的剑掀起了这一阵凉风。
3、战姬的邀请与侍女的祈祷
第二天中午,艾伦再次唤来泰格勒。
昨天那件事发生之后,他立刻返回了房间。
莉姆带着泰格勒在公宫内前行。他有些为难地抓了抓黯淡的红发。
“……真是让人无法冷静啊。”
他很在意周围人的视线。无论是巡逻的士兵或是错身而过的侍从和侍女,他们向他投去奇怪的视线。
有些是敬畏,还有一些是感兴趣。总之,至今为止泰格勒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看待过,所以他心中充满了困惑。
“喂,为什么他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啊?”
按捺不住的他向走在前面的莉姆提问。她稍微侧过脸来,瞥了一眼泰格勒,以冷淡至极的口吻回答。
“艾丽奥诺拉大人会对你解释。”
——算了。反正我也有一大堆想问的事。
终于,莉姆在一扇门前停住了脚步。
“艾丽奥诺拉大人。我把沃鲁恩伯爵带来了。”
她一边敲门一边说道。里面立刻传来了“进来”的回应。
莉姆推开了门,泰格勒跟着她走进房中。
这里好像是办公室。
虽然与自己刚才睡觉的房间一样狭小,但是这里的地板上铺有奢华的地毯,周围还摆放着黄金烛台和书桌以及由藤条编成的椅子。窗户也很大。
“很快就完了,你们稍等一下。”
艾伦端坐在办公桌旁,正在一份文件上奋笔疾书。
处理完毕的文件在桌子一角堆成了小山。那庞大的数量让泰格勒深感佩服。
在她背后的墙壁上装饰着两面旗帜。
一面是吉斯塔托王国的象征——黑龙旗。
另一面是黑底上绘有银剑的旗帜,这应该是艾伦的私人旗吧。泰格勒记得在迪南特的战场上,他没有见过这面旗帜。
旗帜下方立着一把已经收入剑鞘的长剑。也许是为了应对紧急情况,它被摆放在艾伦触手可及的位置。
视线落在文件上的艾伦忽然皱起了眉头。
似乎是写错了。她粗暴地把文件揉成一团,以熟稔的动作将其扔向位于房间一角的垃圾筐。
纸团轻轻碰到了垃圾筐的边缘,掉到了地板上。
“…………”
仿佛没想到自己会失败,圆睁双眼的艾伦凝望着那个纸团。
看到艾伦脸上的表情,泰格勒差点喷了出来。但他还是强忍着笑意,为了掩饰表情低头捡起了纸团。接着,他把纸团交给莉姆。
“纸是贵重物品,请您不要浪费。”
艾伦摆出一副被人训斥的小孩表情,慢吞吞地嘟囔说:“我会小心的啦”。
恢复状态的艾伦重新开始处理文件,没多久就结束了工作。
“今天叫他起床的时候还那么大费周章吗?”
“没有。今天我过去的时候,沃鲁恩伯爵已经醒了。”
听到莉姆的回答,泰格勒一脸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其实他是在莉姆来到门外的瞬间就飞快地爬了起来。
——跟那种情况应该是一回事吧……就是出去狩猎的时候,有时会在山里或森林中过夜,感觉到野兽骚动的气息时,他就会自然而然地睁开眼睛。
也就是说,泰格勒体内某种类似于本能的东西已经将她认定为危险的存在。这句话当然不能说出口,所以他始终没有说话。
“看来你终于找到了身为俘虏的自觉啊。”
艾伦噗嗤一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拿起长剑,绕过办公桌,走到了泰格勒的面前。
“昨天非常抱歉。”
艾伦严肃地低下了头,这让泰格勒吓了一跳。他不由得回头看向莉姆,但她只是一言不发地抬起下巴。似乎是让他别多想了,快点把头转回去。
“你是指什么?”
“交给你的弓。我没有多想便把事情全都交给士兵们处理了,没想到他们找来了如此粗制滥造的东西。”
——那把弓在吉斯塔托果然也是低劣的弓啊。
泰格勒为无关紧要的小事松了一口气,而艾伦继续说道。
“想出那个主意并加以实施的人一共有三名。我会下令砍掉他们的头——”
“不,等一下。”
泰格勒慌忙插话。
“这的确是性质恶劣的恶作剧,但也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吧?”
“恶作剧……你就不觉得生气吗?”
艾伦不可思议地回望着泰格勒。
“那三个人在众人的面前嘲笑你,还让你背负污名与屈辱。我认为他们只能用死来弥补自己的罪过。”
——没有那么夸张吧。
但是,面对艾伦直勾勾的视线,泰格勒没有说出这句话。话说回来,因为那种事死去,他们肯定也会郁结不已吧。
“这次可以请你放过他们吗?”
艾伦不满地撅起嘴,但她没有拒绝。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就听你的吧。不过,这种事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裙摆翻动的艾伦走到了窗边,坐在窗台上。她用手臂抱住了长剑,把形态姣好的长腿搭在另一条腿上。
洁白的大腿十分引人注目,泰格勒只好下意识地上移视线。
腹部的裙装进入了他的视野。也不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胸部。
——争口气啊。我是俘虏,而这里是敌人的地盘。
泰格勒的视线继续上移,最终定格在那张漂亮的脸庞上。
“话说回来,昨天你为什么要我做那种事?”
“对了,这件事还没解释呢。——莉姆。”
听到主人呼唤名字的莉姆依然面带着冷淡的表情,蓝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不悦的神色。她不情不愿地开口道。
“以我为首的将军和部队长都对收容俘虏这件事深感不满。艾丽奥诺拉大人在成为战姬之前也曾趋驰于无数的战场,但她从来没有抓过其他俘虏。”
“我是她的第一个俘虏吗?”
“没错。正是因为如此,士兵之间流传出一个无聊的传闻。”
“传闻?”
“他们说我对你一见钟情了。”
听了艾伦的话,泰格勒的眼睛再次睁圆。
“什么战场上的恋情,敌人之间诞生的爱情等等……在英雄史诗歌和戏曲之中的确有不少,毕竟大家都很喜欢这样的故事。不过,这个传闻也不算错。说是一见钟情倒也没错。”
“一见钟情……对我吗?”
“对你的弓技。很遗憾,不是针对你自身的。”
艾伦依然微笑着回答。泰格勒耸了耸肩,轻松地回答。
“那就太感激了。要是被没怎么聊过天的人喜欢上,我也会很困扰的呢。”
“难道不跟对方好好交谈的话,你就没法让女人钟情于你吗?”
“了解我的优点需要一点时间啊。”
“贪睡的恶习倒是很快就众所周知了。”
莉姆毫不留情的话语让泰格勒无力地闭上了嘴。艾伦接着说道。
“然后呢,你到底让几个女人迷上了你?”
泰格勒无言地摊开双手,表示投降。
他本来就不算美男子,而且还是家境并不富裕的乡间贵族,见到年轻女孩的机会也很少,根本没可能让对方迷上自己。
“总之,那些因为传闻而产生了过激反应的部下们都说,为了根绝传言的来源,干脆杀掉你吧。”
艾伦带着有些坏心眼,又有些期待的眼神看向莉姆。那副神情简直就像是在玩弄老鼠的猫。
“直到现在,我也不认为自己的谏言是错误的。”
感受到艾伦视线的莉姆回应说。她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他们全是这样的家伙呢。所以,我认为你展示一下技术,好让这些人闭嘴是最为有效的方法。没想到效果远远超出了预期。”
“既然如此,你早点解释不就好了。”
“只要结果没问题就行了嘛。为了不让你产生误会,我还是强调一下吧。我在迪南特俘虏你并不是为了赎金。当然也不是出自慈悲的心理才没有杀你。只不过是因为你让我很享受罢了。”
“让你很享受?我吗?”
听到出人意料的评价,泰格勒皱起了眉头。而艾伦以发自心底这么认为的表情点了点头。
“本来这次战斗就很不像话。简直是无聊到极点了。”
艾伦一脸失望地说道。从窗外吹来的风轻轻晃起她银色的发丝。
“我方兵力只有五千,而且没有援军。敌方有五倍的人数两万五千。在奔赴战场之前,我绞尽脑汁地准备了好几条计策。因为我认为这会是一次严酷的战争。没想到居然在一天之内,不,是半天之内就分出了胜负。”
“轻松获胜不就挺好的嘛。”
“莉姆也这么说。”
眯着眼睛瞥了一下艾伦,泰格勒又看向莉姆。莉姆回以漠然的眼神。
“对我来说,轻松取胜也是最好的结果。但是,只凭第一条计策就瓦解了敌军,令其彻底溃败——这样未免太扫兴了吧。”
“第一条计策是指黎明前从背后奇袭那件事吗?”
比起疑问,这句话更像是确认。从当时的情况来判断,泰格勒认为多半就是如此。不过,再怎么说他也没有纵观过全局。
结果,艾伦点了点头。
“我们事前做过侦查。布鲁奈军分为前卫和后卫,前卫的士气高涨,但后卫就比不上了。于是,我也将兵力分为两部分,让其中四千警戒对方的前卫,剩下的人突袭后卫。最后的突破比想象中容易多了,除了将敌人冲散,还导致了王子的战死。”
“王子殿下去世了吗……!?”
泰格勒睁圆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大喊出声。直到现在,他才知道王子战死的事。
“他跟你很熟吗?”
“怎么可能。”
调整好心情的泰格勒摇了摇头。
“以前曾经打过一次招呼,仅此而已。”
住在边境的伯爵和一国的王子不可能非常亲近,但对方毕竟是自己国家的王子。泰格勒还是受到了轻微的打击。
——看来那位王子并不适合战争啊。
这次的战争中,泰格勒也从远处眺望过王子的模样。那张中性的温柔面庞始终给人以柔弱的印象。
“你恨我吗?”
由于艾伦的声音和眼神十分认真,泰格勒不禁有些讶异。他回望着艾伦的视线,诚实地回答。
“虽然听上去像是谎言,但我会说不。那里毕竟是战场。我也杀掉了吉斯塔托的士兵。”
但是——他在心中暗自考虑,如果是听到玛思哈斯或巴特朗去世的消息,他的态度恐怕就无法拥有这样的觉悟了。
——作为布鲁奈的贵族,这么说也许并不合适。不过,我对王族的忠诚心可能十分淡薄吧……
“是吗。”
艾伦露出放下心来的表情,轻轻吐了一口气。
“回到原来的话题吧。知道王子战死后,布鲁奈军的前卫也就军心涣散了。从背后攻击光顾着逃命的敌人,他们很快就变成了一盘散沙。太让人扫兴了。”
虽然有些任性,但是她口中的失望之情也不是不能理解。泰格勒微微点了一下头。
“就在这时,我遇到了你。”
红色的双眸中泛起柔和的神色。艾伦直直地盯着泰格勒。
“从三百阿尔辛之外精确地射出箭矢,能够做到这种事的确令人佩服……不过,在同伴们纷纷四散逃命的情况下还能保持战意,没有自暴自弃,冷静而准确地瞄准我——这令我大吃一惊。我真的很欣赏你这一点。”
听到这句话,莉姆大声地叹了口气。
“话虽如此,请您不要再次单枪匹马地冲出去。”
“嗯,可是啊,莉姆。那时如果没有人在知晓危险的情况下接近这个家伙,大家就会成为他的活靶子吧?只不过,我没有想到他的箭只剩下了四根。”
“您说的虽然有理,但那样做并不是艾丽奥诺拉大人的职责。”
莉姆冷淡地否定了艾伦的抗议。
银发的战姬有些为难地皱起了眉头,转而求助泰格勒。
“如果是除了我以外的人冲过去,你即使打着哈欠也能赢过对方吧?对吧?”
——她的表情好生动。
刚才艾伦还是一副久经沙场、威风凛凛的指挥官模样,现在她的表情就像是在向恶作剧的同伴求助一样。
“在这种局势下,你想要我说些什么啊。”
“‘用我的弓射出的箭一定是百发百中’,这样说不行吗?”
“这句话无论是由我说还是由你说,都是一种讽刺。”
如果是艾伦来说,那就是对泰格勒的讽刺。如果是泰格勒来说,那就是对莉姆的讽刺。
面对一言不发地释放出强烈压力的莉姆,泰格勒投去表示“饶了我吧”的视线,但是对方没有回应。泰格勒搔了搔脸颊,再次看向艾伦。
“无论是谁冲过来,我的做法都不会有太大区别。瞄准你,然后射箭。即使你留在原地不动,我也会把箭射过去。所以,从结果来看没有什么不同。是我彻底输了。”
“你认起输来倒是挺爽快的嘛。”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用剑打飞箭矢的人。我还以为能做到这种事的人只有勇者或英雄之类的传说人物呢。”
“看到莉姆的马中了一根箭,我就推测你会瞄准我的额头。正如我所料,你的箭很快就飞了过来。”
本以为她会因胜利而自鸣得意,但是艾伦完全没有表现出这样的态度。她只是疼爱地抚摸着怀中的剑鞘。
“打落第一根箭的时候,我的心脏就剧烈地跳动起来。第二根箭的时候,我就对你瞄准时没有丝毫偏差的技术心生佩服,甚至十分感动。如果你射出第三根箭,我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距离也在进一步缩短,应该就会被射中了吧。”
说到这里,艾伦喘了一口气。她轻声嘟囔“喉咙好干”。
莉姆用摆在办公桌旁的水壶给陶杯中倒上了水,递给艾伦。一口气喝干这杯水后,艾伦再次面向泰格勒。
“我认为杀了你实在太过可惜。所以才把你带到了莱特梅利兹。我可没兴趣在战场上慢悠悠地谈心呢。”
艾伦把搭在一起的腿放了下来,“咚”地一下站在地板上。她的嘴角绽开微笑,红色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泰格勒。
“你愿意侍奉我吗?”
这一次,泰格勒以彻底茫然的表情注视着艾伦。
“我可以给你与布鲁奈同等的伯爵之位,当然也有和爵位相对应的俸禄。虽然暂时不能给你领土,但是可以根据你今后的表现将其纳入议程。升职或更高的爵位也不在话下。即使你是布鲁奈人,只要在战争中建立战功,我就不会做出差别待遇。”
“……你是认真的吗?”
这个提议很有吸引力。诱人到让人几乎无法置信。
泰格勒知道自己的脸由于紧张和兴奋变得通红。
手心被汗水浸湿了,心脏也在剧烈地跳动。
艾伦轻轻地,但却强而有力地点了一下头。
“我想得到你。”
泰格勒的脸越来越红,像是为了掩饰这一点,他拨弄了一下自己的额发。
艾伦的话应该不是谎言。
如果她只是在骗人,未免太花心思了。
——这是在布鲁奈都可望而不可及的待遇。
那个国家对于弓的蔑视是一道巨大而厚重的墙壁,始终竖立在他的面前。
在某次与敌国的战争中,一位贵族组建的弓兵部队曾经建立了赫赫战功。
然而,战争结束之后,他们没有得到任何一句赞美之辞。
“只不过是从敌人的剑和枪无法碰到的远处射箭而已嘛。跟那些与敌人直接刀剑相向的士兵相比,他们的所作所为根本就微不足道。”
连组建这只弓兵部队的贵族都无法推翻这样的局面。
更何况是身为小贵族的泰格勒,他能有什么作为呢。
不过,在这个国家……
至少艾伦可以给予他公正的评价。
这是作为一名弓箭手的他求之不得的好事。
“我拒绝。”
尽管如此,泰格勒还是如此回答。
“我想这的确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像这样的邀请,即使再活一百年也不会遇到第二次了吧。”
“那你为什么要拒绝我的提议?”
艾伦的表情并不失望。她只是冷静地询问理由。
“我有想要回去,并且需要守护的地方。”
泰格勒以包含着强烈意志的语气继续说道。
“阿尔萨斯。它是我从父亲那里继承的领地。虽然是距离中央很远的乡村,不仅面积很小,还全是山岭和森林。其中只有一座小城和四处村落……但是,我不想放弃它。”
“阿尔萨斯……?”
听到这个单词,艾伦动人的眉毛微微一蹙。
“那里和我国接壤吗?”
“只隔了一座山。”
对于泰格勒的回答,艾伦“嗯”了一声并点了点头。接着,她再次坐到窗台上。
“你的气魄确实很了不起,不过,你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有没有考虑将来的事?”
艾伦以事不关己的态度提问。
“今后你将作为俘囚生活在这里……但是,等期限到来之时,如果你没能支付赎金或是等额的财物,我就会把你卖给穆奥吉奈尔的奴隶商人。”
泰格勒的额头上浮起了冷汗。
穆奥吉奈尔是位于布鲁奈东南方,吉斯塔托南方的酷热王国。
那里的人都有着浅黑色的皮肤,布鲁奈和吉斯塔托在一百年之前就废除掉的奴隶制度至今还存在于这个国家。
比起被杀,哪怕只差一点,没有交够赎金的俘虏通常都会被卖到穆奥吉奈尔。
“我可以理解为你已经做好了觉悟,愿意从此走上奴隶的悲惨人生吗?”
“我、我还不一定付不起赎金。”
由于自己在逞强,泰格勒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
“哦?昨天你要求减少金额原来是谈判手段吗。可是,那时你的表情非常拼命,悲壮到我都同情心上涌了呢。真是抱歉啊。”
确信了自己的优势,艾伦搂着剑抱起胳膊,斜视着他。而泰格勒想不到回应的话。
“……只是形式上低头,之后找个机会逃走不就行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看不下去了,一直缄口沉默的莉姆不由得插嘴说道。
在艾伦咄咄逼人的进攻下,泰格勒心生疲惫。不过,他还是以看到稀奇事物的表情面朝莉姆眨了好几下眼。然后,他沉默着耸了耸肩。
看到他们两个的举动,艾伦一瞬间露出好奇的眼神。但是,对此她没有发表意见。
“我要说的事就这些。你有没有想问的事呢?”
听到艾伦的提问,泰格勒像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昨天我射中的是什么人?”
“盯上我性命的暗杀者。”
艾伦若无其事地答道。泰格勒不禁目瞪口呆。
“这又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每个月都会来那么一只偷袭我的家伙。可惜他们连让我消磨时间都不够格。”
“你把暗杀者当成是消磨时间的对象吗……”
从艾伦悠然自得的态度来看,这件事应该是真的吧。“一只”这样的叫法也只能让人联想到对虫子的称呼。
这样看来,昨天紧张到那种地步的自己实在是有些滑稽。
“但是,昨天确实有点危险呢。非常感谢。”
“幕后主使者是谁?”
“那家伙被抓住以后就自杀了,所以我也不清楚。你好不容易活捉了他,真是不好意思。”
“没什么。比起这些,不知道对手是谁真的没关系吗?”
“你在担心我?”
似乎有些意外的艾伦眨了一下红色的眼瞳。接着,她淡淡一笑。
“很可爱嘛,你。”
“不……那个,这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啦,还是考虑对手吧……”
因为害羞和艾伦诱人的笑容,泰格勒把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正在他惊慌失措的时候,艾伦总算绕回了原来的话题。
“话虽如此,我能想到的对手有很多呢。只接受国王命令的战姬都有很大的权势。而且我的人生也不是那种不会惹人憎恨的平坦之路。”
——该说这是气度还是觉悟呢……仔细想来,她也很不容易啊。
泰格勒感慨地叹了口气。当事人都这么说了,这件事还是不要继续追问为好。
“最后一个问题……暗杀者放出的那根巨矢,为什么没有射中你?”
“谁知道呢?”
艾伦以可爱的动作歪起脑袋。
“你也看到了吧。只是正好有风吹过,把巨矢吹歪了而已。”
“那么‘艾利法尔’就是让风正好吹过的咒语吗?”
泰格勒以写着“我看得很清楚”的眼神回望艾伦,但她没有丝毫怯意或动摇。
“有兴趣的话就自己调查吧。我不是什么温柔的教师,也不会教导不成材的学生。”
“……你的意思是要给予我行动的自由吗?”
“如果不让你走出房门,得了什么病可就令人头疼了。在公宫的范围内,我允许你在监视者的陪伴下四处走走。不过,一旦你接近围住公宫的城墙,就会被视作逃跑。还有别的事吗?”
泰格勒摇了摇头。总之,他对自己的现状和等在前方的绝望未来已经有所了解了。但是,待在这里的期间可以不被关在房间之中,这也算是值得感激的事。
“是吗。那就回房吧。”
◎
泰格勒走出了办公室,而莉姆也跟在他的身后。
“啊,你要把我送回房间吗?”
“不是。我还要跟艾丽奥诺拉大人谈话,这件事会交给其他人。”
冷淡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莉姆加以否定。
“请回答我一个问题。只是走形式也好,为什么你不肯听从艾丽奥诺拉大人的话?”
带有疑问神色的蓝色眼瞳笔直地盯着泰格勒。他也以不可思议的表情回望莉姆,认真地回答道。
“那样一来,我就背叛了阿尔萨斯,也背叛了战姬。”
“你是我方的俘虏,对于你来说,艾丽奥诺拉大人是敌人。应该不存在什么背叛吧?”
“因为我会欺骗她。”
泰格勒耸了耸肩。
“她很认真。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她的提议非常认真。”
“是吗。”
蓝色眼瞳中的疑问消失了,转而亮起了另一种色泽。
莉姆唤来在走廊里巡逻的士兵。她命令对方将泰格勒送回房间,便回到了办公室中。
艾伦坐在办公桌前,用水壶往陶杯中倒水。
“我已经送走了泰格勒威尔穆德卿。”
“辛苦你了。”
艾伦将杯中的水一口气喝下,慰劳自己的部下。对此,莉姆行了一礼,便没有征兆地询问主人。
“给予他自由行动的权利,这样真的合适吗?”
听到她的疑问,艾伦皱着眉头凝视部下冷淡的面庞。
“我说过他的行动范围仅限于公宫之内。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领土阿尔萨斯和莱特梅利兹中只隔着佛日山脉。他也许会逃跑的。”
其实,莉姆并不认为泰格勒一定会逃走。
——他是个比我想象中还要坦率的人。
通过聆听他与艾伦和自己的对话,莉姆不由得产生了这种感想。如果没有发生多余的状况,他应该会很老实。
但是,今后的事谁也预测不了。
“确实相邻,但是两者之间的距离并非一天两天就能走到。而且,这家伙也没法掌握地理状况吧。”
“在我把成为俘虏的沃鲁恩伯爵从迪南特带回公宫的途中,他每天晚上都会在睡觉前眺望夜空……他是在观察星星。”
“他眺望星空的时候有没有咏上一两首诗啊?”
艾伦略带戏谑之意地笑了,但她已经明白了莉姆的意思。
他是凭借每晚星星的分布确认目前的所在地。
“然后再调查一下地图,就能搞清楚道路。”
“可是啊,逃跑这件事说起来很简单,其实很麻烦的哦。首先,从公宫中逃走就很难。虽然他有自由行动的权利,但身边还有监视者。”
“那就算他躲过监视者的耳目逃出了公宫。然后呢?”
“接下来,包括城邑在内,我们的公都被城墙四面包围。知道那个家伙逃跑之后,我会立刻下令关闭所有城门。”
“城门也被他突破了。”
“……即使可以做到这一点,从这里走到佛日山脉需要十天。而且,佛日的山路很难走,绵延的群山峻岭也异常险峻。我会在刚才说的下令封锁城门的同时,命令追兵赶到山上堵住山路。我可不认为那个家伙能想到这一步。”
虽然艾伦已经解释至此,莉姆还是没有退让。
她以让人莫不清楚深浅的态度淡淡地说道。
“但是,由于对领地用心很重,我们不能断定他不会暴走。”
“确实不能断言。总之,你就是希望我做好最坏的打算吧。只要他逃走,不管有什么理由,我都会下令斩首。这件事我可以向你保证。——这样就行了吧?”
“非常感谢。”
莉姆深深地低下了头。艾伦探出身来,睁大眼睛观察着她。
“有什么事吗?”
“不,我本以为你非常讨厌泰格勒……毕竟第一印象很不好呢。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也没有。感觉就是你并不觉得他有多坏。”
“…………”
莉姆没能立刻回答。艾伦说的没错,莉姆再次为她的敏锐眼光吃了一惊。
“比起这些,我有一件事想要确认。”
莉姆转变了话题,回避刚才的问题。
“您真的打算将他收为部下吗?”
“你有什么不满?”
“我承认他是一位优秀的弓箭手,但是弓要凑成一定数量才能发挥作用。我不明白只有一个人可以派上什么用场。”
前哨战中由成排的弓兵射出箭雨是最常见的战术。随后两军接近,转为使用剑和枪的白刃战。
虽然在这期间也可以向远处的敌人射箭,但是最主要的部分还是以剑为首的近战武器。弓兵无法成为主力,这是绝大多数人的共识。
“你想知道吗?”
艾伦像是想到了愉快的娱乐方式,面带得意洋洋的表情解释道。
“我打算让他在大约一千人的士兵保护下向敌军部队突击。”
“是。”
“然后,在士兵缠住敌军的期间,由他挨个射倒敌人的将军和部队长,再找好时机撤退。倘若可以重复往返这样的过程,即使有成千上万的敌人,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乌合之众。没有指挥官的军队会成为失去牧羊人的羊群。只要扬起鞭子,他们就会迅速崩盘。”
艾伦的嘴角上扬,露出一幅胜利者的表情。
“您这些话是认真的吗?”
莉姆的表情没有变化,但她的声音充满了惊愕,其中还混杂着不满的冷淡。艾伦毫不在意地抱起胳膊,故作卖弄地叹了一口气。
“无论是哪个世代,革新的战术都不被人所理解呢。”
“前人认为不可用才没有采用这样的战术,难道是他们的做法有错吗?”
“……算啦,我刚才说的话算是半开玩笑。”
这样倒不如说她是在暗示另一半认真的部分。艾伦抬头看向站在办公桌前纹丝不动的莉姆。
“我的战斗不仅仅是军队和军队冲突的战场,也有需要个人英勇的场合。莉姆,你可以把箭射到多远的地方?”
“只是射出去的话可以达到一百六十阿尔辛。想让敌人受伤就只能到一百阿尔辛了吧。”
“那么,在这座公宫中最为优秀的弓箭手呢?”
“您是指路里克吧。他保持着二百七十阿尔辛的射箭记录。”
路里克就是带着些许恶意,将粗制滥造的弓交给泰格勒的男人。
“也就是说,你和路里克的弓技都远远不及泰格勒。”
对于这个冷酷的事实,莉姆陷入了沉默。
实际上,在迪南特她就拜会过泰格勒的弓技。
莉姆完全没有注意到那根从远处射来的箭。因此她的马才会死去,而她也摔落马下。
——即使我察觉到了,恐怕也没法像艾丽奥诺拉大人那样把箭打落吧。
“我没想到在歧视弓的布鲁奈也有那么卓越的人才。不,也许正是由于他们的歧视,才把泰格勒的才能埋没了吧。无论如何,我是真的很想得到他。那个家伙很强。他拥有足以留在我身边的价值。”
“泰格勒威尔穆德卿……”
“叫泰格勒卿不好吗?他也说这样称呼比较好。”
“……泰格勒威尔穆德卿。”
莉姆用带有不满的强烈语气重复了一遍。
“比起艾丽奥诺拉大人,选择了阿尔萨斯。”
“干脆把阿尔萨斯夺过来吧。”
莉姆叹了口气。她的主人总是像这样若无其事地说出恶劣的戏谑之言。
而且,由于她是边笑边说,莉姆无法判断她的真实想法,也就无法做出对应。
“暂时观察一下状况吧。从泰格勒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没法立刻准备好赎金。在那之前还有一段时间。我也想再进一步了解一下他呢。”
“……遵命。”
莉姆行了个礼,离开了办公室。艾伦一言不发地拿起靠在墙壁上的长剑。
她轻抚剑鞘,长剑像是对她的动作产生了回应一样,一阵刮起的微风逗弄着艾伦的脸颊。
“一见钟情……吗。怎么会呢。”
艾伦不由得露出了苦笑,把剑摆回墙边的她继续开始了工作。
◎
太阳沉向在遥远的西方延展开来的森林。
“……今天泰格勒大人也没有回来。”
站在位于宅邸二楼,泰格勒的房间外侧突出的半圆形露台上,蒂塔眺望着闪耀暗红色的天空,长叹了一口气。
这里是布鲁奈王国的阿尔萨斯,泰格勒的宅邸之中。
蒂塔一个人留在家中的生活已经持续二十多天了。
由于做饭和洗衣服只需要顾及自己,这些工作很快就能结束。而且,中午之间她就能完成打扫。食物、水和酒都准备万全。
蒂塔打算一看到泰格勒的身影,就立刻提着裙子的两角,以侍女的姿态说一声“欢迎回来”,跑到门外出迎,让泰格勒在打扫干净的房间内尽情休息,为他准备好食物和酒。
想到他可能受伤,蒂塔还检查了药箱。如果他流下汗水,那她就会立刻熬好热汤。
但是,今天泰格勒也没有回来。
把手搭在露台的栏杆上,眺望着血色夕阳的蒂塔忽然被强烈的不安所侵袭。
——难道泰格勒大人……
死掉了吗。
他会不会回不来了。
在迪南特与吉斯塔托军的战争中,布鲁奈军遭到惨败的消息迅速地传到了这里。还有莱古纳斯王子战死的传言。
“没关系的。泰格勒大人是在安全的后方……”
虽然对自己这么说,但她的不安并没有消失。
太阳终于西沉。蒂塔拿着提灯走出了宅邸。
她已经检查过门窗上锁的状况。
泰格勒的宅邸所在的塞雷斯塔城是阿尔萨斯的中心。这里虽然是城市,但是和村庄的规模相去不远。
在夜空之下被黑暗渐渐笼罩的城市中,蒂塔静静地前行。来到一间小型的神殿门前后,她停下了脚步。
蒂塔敲了一下木门,一位身穿巫女服、满脸皱纹的老婆婆露出脸来。
“你来得正好,蒂塔。”
“今天也麻烦您了。”
栗色的双马尾轻轻晃动,蒂塔低下了头。老巫女的脸上浮现起亲切的笑容。她带领蒂塔走向神殿之内。
这是一座以石板和木材搭建的雅致神殿。在老巫女的引导下,蒂塔来到了一个小房间。
房间里摆放着装满清水的木桶,厚厚的布料,还有洁净纯白的巫女服。
蒂塔关上了门,把手伸向身上的侍女服。
她轻轻地解开围裙的衣带,接下来脱掉了长裙和长袖上衣。
洁白的裸体在提灯的照射下模模糊糊地浮现出来。
相比同年龄的女孩,蒂塔的身材十分娇小。然而她的身体线条却属于发育成熟的女性。蒂塔的手臂和双腿的皮肤由于日常生活而绷紧了,不过还是能看出上面富有女人味的柔软。
“……”
寒冷的夜晚空气贴了过来,她的身体不由得微微一颤。
虽然每天都要这样做,但她直到现在都没有习惯。
蒂塔脱掉了最后一件内衣,变成了一丝不挂的姿态。她身上的装饰品只有在头顶两侧扎起栗色头发的缎带。
她把厚布沾上了水,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身体。
结束清洗之后,蒂塔将纯白的巫女服穿在自己裸露的身体上。
这件巫女服和老巫女穿的日常服装不同,是专门用来“祈祷”的。薄薄的布料几乎可以暴露出她的身体线条。
虽然聊胜于无,寒冷的空气还是触碰着蒂塔的身体。
蒂塔轻轻抱住自己,走出了房间。
她走向神殿内侧的祭坛。
祭坛是一处半球形的凹陷之处,十尊神像沿着圆弧排列一旁。
“天上的诸神啊。”
蒂塔跪在祭坛之前,准确地做出唯有作为巫女修行之人才能做出的礼节,向神像摊开了手。
“请对泰格勒大人给予加护。但愿他能够平安无事地归来。”
自从泰格勒离开宅邸之后,这样的祈祷就成了蒂塔每天必做的功课。
蒂塔出生在巫女家族,但她并不喜欢在神殿学习或是向神咏唱赞歌。
比起这些,她更喜欢去领主的宅邸寻找身为侍女的伯母。理由非常简单,伯母一定会给她很多点心。
而且她也很喜欢眺望伯母干活的样子。做饭、打扫和缝纫之类的工作似乎更合蒂塔的心意。
于是,多次来到宅邸的蒂塔遇到了泰格勒。
因为宅邸中只有泰格勒一个小孩,他们两个经常聊天。
蒂塔每天都会跑去宅邸中玩耍,叫泰格勒起床就成了她的任务。所以,泰格勒从孩提时起就会一觉睡到中午。
“泰格勒大人,在伯母的帮助下,我试着烤了一些点心,您要尝尝看吗?”
蒂塔递出了有点烧焦的点心,但泰格勒还是满口称好地咽了下去。
数天之后,打猎归来的泰格勒说着“这是给你的礼物”,便把用打来的兔子皮毛做成的手套送给了蒂塔。
蒂塔也曾向泰格勒抱怨说巫女的修行很辛苦。
“泰格勒大人认为领主的学习很辛苦吗?”
“也不光是辛苦啦,而且我也希望继承父亲的家业。”
泰格勒以开玩笑的口气说“谁让父亲只有我一个儿子呢”。
于是,蒂塔继续进行巫女的修行。同时,她也在伯母干活的时候帮一些忙。就这样,在成为十一岁的这一天,她对母亲说。
自己不想成为巫女,希望可以作为侍女在宅邸中工作。
她的母亲理所当然地表示了强烈反对,但是这时泰格勒插嘴说道。
“不也挺好的嘛?又不是除了蒂塔就找不到其他可以担任巫女的人。”
领主儿子的发言不可轻视。
最后,在两个条件的保证下,蒂塔成为了侍女。一条是要修行身为巫女必需的学问和礼节,还有所有的祈祷咒术。另一条是为了保持巫女的圣洁,每十天要有一天去神殿献上祈祷。
在那之前,蒂塔就对泰格勒产生了淡淡的懵懂感情。而这份感情成型的契机就是那时。
结束了祈祷之后,蒂塔换上侍女服离开了神殿。
金色的月亮光芒闪烁,冷艳的光辉投射在大地之上。
即使每天祈祷,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祈愿能否传达给众神。不过,这样她的不安会减轻一点。
“明天他一定会回来。”
蒂塔轻声低喃,加快了走在回家路上的步伐。
在夜空的背景下变成黑色剪影的宅邸映入眼中之时,蒂塔停住了脚步。
包围宅邸的栅栏前出现了两个人影。
蒂塔心生戒备,暂且观察着情况。但是当她知道对方的身份后,她喜形于色地飞奔过去。
“巴特朗先生!玛思哈斯大人!欢迎回来!”
挂在天花板上的枝型吊灯洒下光芒,蒂塔将两位老人带到了内客厅。在等待茶水煮沸的期间,她先端来了水。
“嗯,谢谢你,蒂塔。”
玛思哈斯和巴特朗身上的衣服都沾满了泥巴,十分肮脏。灰色的头发也在汗水的浸渍下变得硬邦邦。
他们回到塞雷斯塔时,刚好是蒂塔离家赶向神殿之后不久。看来他们几个是不小心错过了。
巴特朗在把泰格勒交给他的准备资金当成俸禄分给士兵之后,就让他们解散了。两人随后来到这里等待蒂塔的归来。
“士兵死了七人,还有大约三十个人负伤。与其说是敌人干的,倒不如说是被逃跑的同伴冲撞所致。”
巴特朗无力地笑了笑。
“丧葬和治理士兵的伤都交给老朽了,关于这一点请不必担心。”
玛思哈斯一边这么说,一边与巴特朗相对而视。
强烈的不安袭向蒂塔。
自从两个人来到客厅,他们的话题中就没有出现过泰格勒的名字。他们之所以摆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应该就是因为这个吧。
蒂塔稍微探出身体询问。
“泰格勒大人怎么样了?难道……”
“老朽认为……他还没死。”
玛思哈斯的脸上浮现起大量的汗水。他的回答也有些模棱两可。
“抱歉啊,蒂塔。”
泪水流向巴特朗满是皱纹的脸,他低下了头。
“少主被敌人抓走了。”
由于过度的打击,蒂塔的身体晃了一下。但是,她立刻紧紧地握住围裙,强行撑住。
“被、被抓走……这是怎么回事!?”
“还是由老朽来说明吧。”
过意不去地看着垂头丧气的巴特朗,玛思哈斯张开了口。他细细讲出吉斯塔托王国的战姬艾丽奥诺拉所提出的要求。
听到赎金的金额,蒂塔再次几欲昏倒。
“这样的金额不管怎么筹集都不可能交得出啊!即使把这座宅邸和里面全部的物品都卖掉也不行!”
这是接近阿尔萨斯三年税收的数目。虽然他们有一年份的储蓄,但那也是从每年的少量税收中一点一点存下来的。
而且,已经没有时间了。
距艾丽奥诺拉的要求传达到布鲁奈王国已过去了十天。
还有不到四十天的时间。
“如果没法准备赎金,泰格勒大人会怎么样?”
“……俘虏之中也有人品和武艺得到认可的人为敌人工作,在当地娶妻并结束一生。”
大多数俘虏都会被卖给异国的奴隶商人,在那之后便行踪不明——玛思哈斯没有说出这些,只是举了一个记载在英雄史诗歌中非常罕见的特例。
“那样不可以!”
蒂塔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玛思哈斯和巴特朗的陶杯轻轻晃动。
“泰格勒大人会回不来的!而且,在当地娶妻……”
“总、总之,不会在期限到达之后立刻被杀。”
被蒂塔可怕的认真态度吓了一跳,玛思哈斯气势微弱地补上了一句话。
“……到底该怎么才好。”
巴特朗阴沉地说道。
“请、请问,国王陛下呢?”
蒂塔向玛思哈斯提出自己刚刚想到的问题。
“国王陛下不能帮助泰格勒大人吗?”
玛思哈斯露出痛苦的表情,陷入了沉默。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对于玛思哈斯来说,他也希望国王陛下可以做点什么。但是说老实话,国家现在没有这种空闲。
这次的战争中,他们的士兵出现了不少死伤者。之后,他还不得不作为布鲁奈贵族的一员参加莱古纳斯王子的葬礼。
令人窒息的沉默支配了整个空间。
“——我明白了。”
打破这份沉默的人是蒂塔。
“我会在村子和城市里四处借钱。”
听到她灌注着强烈意志的话语,两位老人抬起了头。
“即使只是一枚铜币,汇聚多了就会变成银币,甚至金币。虽然泰格勒大人成为领主才两年,但是他一直为了大家尽职尽责。我相信一定会有人表示理解并出手相助的。”
玛思哈斯也“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老朽明白了。那么,这件事就拜托蒂塔和巴特朗了。老朽也会试着求一下熟人。”
“谢谢您,玛思哈斯大人!”
露出笑容的蒂塔深深地埋下头去。
她依稀看到了希望。
——泰格勒大人。我一定会救您的。请再等一等!
4、公宫的生活
泰格勒拒绝了艾伦的邀请后,已经过去了十天。
作为俘虏的生活非常平静,同时也很单调。
首先是在中午时分醒过来。
然后会有看守的士兵叫他一起去厨房。
士兵的名字叫路里克,他就是在训练场的事件中把劣质的弓交给泰格勒的男人。但是,他的头顶不知为何变得寸草不生。
在训练场见到他的时候,他还留有一头和文雅男子的面孔十分般配,披至肩头的亮泽黑发。结果现在的他成为了彻头彻尾的光头。
“泰格勒威尔穆德卿,今后会由我路里克担任您的监视者。话虽如此,只要在公宫的范围之内,我不会给您带来不自由或不愉快的感受。倘若您有什么意见,请尽管提出。”
路里克以让泰格勒惊愕的爽朗笑脸行了一礼。在茫然了片刻之后,泰格勒坦率地点了点头。
“呃……你的头发呢?”
“剃掉了。”
爽快的回答。
“战姬大人命令我交出重要性仅次于生命的东西。本来我以为自己死定了,但是由于泰格勒威尔穆德卿的慈悲胸怀,我保住了性命。”
——是我的过错吗。
不由得有些过意不去的泰格勒还没回应,路里克忽然跪了下来。
“虽然事到如今再这样说已经有些迟了,不过您原谅了我那不知羞耻的行为,这让我不知该如何感谢。还有您那神一般的弓技,我佩服至极。路里克一直以来都对弓很有自信,但是现在只对自己的不成熟感到羞愧。”
他的话似乎是认真的。
“……是、是吗。算啦,那就请多关照。”
那时还不知道之后会如何发展的泰格勒不禁有些不安,但是路里克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他即使是在处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时,也从未摆出嫌麻烦的脸色。
这位监视者出乎意料地对他怀有好感呢。
泰格勒通常会在午饭结束之后来到厨房。他会领到一些剩饭并原地吃掉。
厨房里的侍女常说要给他做点像样的食物,但泰格勒觉得这样比较省事,也不必考虑进餐时间,所以会轻松很多。
“泰格勒先生,非常抱歉,可以请您再帮一下忙吗?”
厨房长偶尔会拜托他打下手。一般都是帮忙解体野鸟、野兔或是巨鹿,而泰格勒也会欣然接受。
“这次是什么?”
“是巨鹿。要用在今晚的炖菜里。”
泰格勒被带到了厨房里面,厨房长把刀交给了他。
巨大的桌子上横躺着一只拥有漂亮双角的鹿。泰格勒迅速而仔细地将其解体。
他剥除毛皮,按照一定大小切割肉块,挑出内脏。
兽类的体臭和血腥味都没能让泰格勒皱一下眉毛,他只是专心于手头的工作。厨房长和路里克站在不远处,陶醉地注视着他的动作。
“无论观看多少次,都是令人神往的工作姿态呢。您到底是怎样获得这种技术的呢?”
“大概是习惯了吧。我记得自己曾经在山里连着待了好几天。”
虽然带回去也可以,但是他通常会立刻填饱肚皮。
实际上,对付牛或猪之类的家畜,泰格勒就没那么擅长了。即使要领相同,但实际操作还是有所不同的。
结束了这些工作后,拿到报酬的泰格勒会离开厨房。报酬的种类形形色色,有铜币,点心,甚至还有秘藏的葡萄酒。
接着就是在公宫里随便走走。
泰格勒只能走到路里克说“您不能再往前走了”的地方,不过他还是一点一点地明确掌握了公宫的构造。
到了太阳开始西斜的时候,他会为了练习弓走向训练场。
“在厨房里也是这样,让俘虏轻而易举地拿到武器或刀具真的合适吗?”
他本来就是带着不可能有机会练弓的想法提出了要求。
但是对方干脆地给出许可,反倒让泰格勒有些困惑。
“虽然这样说有些抱歉,但是倘若您劫得人质,我们就会将您连同人质一起毫不留情地斩首。”
路里克认真地说道。
“泰格勒威尔穆德卿可能还没注意到,每次您分解野兽的时候,厨房长绝对不会靠近。一旦您发动攻击,我就会立刻出手。”
“这样说来,你不是很危险吗?”
“诚然。”
光头反射着阳光,路里克爽朗地笑了。
“但是,已经拥有如此能力的您还不肯放松训练。这让路里克又一次对您心悦诚服。”
“啊啊,嗯……”
被人这样夸奖,泰格勒也不由得有些害羞,没有说什么俏皮话。
泰格勒坚持弓的训练是为了不让自己的手感变迟钝,总有一天他要战胜艾伦。迪南特的败北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弓的训练会和路里克以及其他弓兵一起进行。
这样一来,泰格勒就站在了教学的立场上。从举弓的姿势和视角,到选取制弓的素材,他都会提及。
“像泰格勒威尔穆德卿这样的人物恐怕不需要拘泥于弓本身吧。即使是劣质的弓也能射中,这才是优秀的弓箭手啊。”
“话虽如此,还是使用更好的素材才能让箭飞得更远。如果是粗制滥造的弓,拉弦用力过度就可能把弓折断……”
“但是花费会很高,这样也行吗?”
“如果要使用少见的素材,找到材料和修理就很费事哦?你知道竹子吗?这种东西似乎只生长在大海对面的玡珐国。”
“我曾经见过一次。那东西好像可以弯曲呢,不知道是树还是什么。”
“用它做材料非常合适,但是由于价值太高昂,通常很难买到……”
“好想要用龙制作的弓啊。”
路里克露出了苦笑,泰格勒也耸了耸肩。
用龙制作——这是描述不存在之物的修辞手法。
龙本身是存在的。
它们栖息于高山或密林深处没有人烟的地方。
龙很少在人类居住的地方现身,连活了五十多年的巴特朗和玛思哈斯都说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活生生的龙。
认为龙并不存在,只出现于传说或童话中的人绝对为数不少。
泰格勒曾在一次狩猎中遇到了龙。那是现在回想起来还会让他汗毛倒竖的经历。
龙的身体根本无法用坚硬这个词来形容。
龙角、龙爪、龙牙和龙鳞,都是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加工的物品。用斧头劈砍,刀刃就会缺口;用锤头硬敲,锤柄就会折断;即使加热几十天,它们也不会产生任何变化。
因此,人间并不存在用龙制造的东西。
只有在传说和童话中登场过。
在结束了半刻钟(约一个小时)的训练之后,其他士兵会向他们搭话。
“喂,路里克,泰格勒先生。等会你们没事吧?”
这是一起游玩的邀请。所谓的游玩,除了下国际象棋,打扑克或者丢飞镖,还有把九个球瓶按顺序摆好,滚动木球将其撞倒,计算倒掉球瓶数量的九柱戏等等。
因为一般都要押上赌注,泰格勒最开始向路里克借了不少钱。
“要是你们做好了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哭着交出来的准备,我就陪你们玩玩吧。”
“泰格勒先生才是,您做好向路里克要钱的准备了吗?最好也做好从厨房偷来酒和点心的觉悟呢。”
“你这家伙,我都说过好几次要叫泰格勒威尔穆德卿了……这位大人可是战姬大人的俘虏。”
虽然泰格勒没有强到不合逻辑,不过在输与赢之间,他还是渐渐还掉了路里克的钱,并攒了一些零钱。
他不能询问布鲁奈的事。
曾有一次他不露声色地试着打听了一下。
“抱歉啊。莉姆艾利莎大人吩咐过,跟布鲁奈有关的话题不能在您面前提起。”
听到对方大模大样的回答,泰格勒只好放弃。
而且,即使他听了也什么都做不到。
太阳西沉后游戏就结束了,泰格勒会在附近的水井清洗身体。
公宫内有澡堂,但是那里除了限制使用时间,还要自己搬柴火过去烧水。因此,泰格勒他们通常都会在井边洗澡。
然后,大家会一起去餐厅吃晚饭,结束进餐后分别回到各自的房间。
按照这样的步调,泰格勒似乎已经习惯了身为俘虏的生活。
虽然的确很愉快,但泰格勒并没有习惯俘虏的生活。
他的心底深处一直在考虑该如何打破这种局面。
——我要回到阿尔萨斯只有两种选择。
缴纳赎金或是逃跑。
劫持人质逃跑的方法已经行不通了。
而且,不管他的弓技有多强,打倒公宫的士兵强行突破还是不大可能。他很难准备这么多箭,一旦艾伦出现他也赢不了对方。
“赎金吗……”
泰格勒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哗啦哗啦地玩弄着手里的十几枚铜币。赎金确实很难凑齐。
他也曾下定决心跑去艾伦那里。
“你这里有没有可以赚钱的工作?”
“除了成为我部下的方法吗?我可以介绍你去穆奥吉奈尔的巨型帆船,在一年以内不停划桨。请放心吧,即使你死了,也可以从工资中扣掉赎金,把剩下的部分交给你的亲属。”
“……就没有不用成为部下也不用死掉的工作吗?”
“你以为自己还能当多久的俘虏啊?已经来不及了。”
结果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方案,泰格勒只好从艾伦的办公室告辞了。
——说不定蒂塔、巴特朗和玛思哈斯可以准备好赎金……不过,还是不能完全依靠他们。
他并不是不相信蒂塔他们。
只是因为在短时间内准备这样的数额实在是太过困难了。
——果然只能逃跑了吧。但是这条路也很难啊。
虽然每天都在公宫里四处闲逛,但是每次智能看到紧要关口有重兵把守,没法继续前行。
而且他不能接近城墙,那里的警备如何也不清楚。
城墙还不止一道。
即使穿越了围住公宫的城墙,也只是来到了城邑。接下来还必须穿过围住城邑的城墙。
走到那里之后,就能离开公都了。
——机会只有一次。还是再做一下调查吧。
在期限到来之前还有一点时间。泰格勒对自己解释。
◎
“泰格勒。你除了弓还会用什么?”
有一天,艾伦开门见山地向被她叫到办公室的泰格勒提问。
“没有其他擅长的武器了。”
“真的吗?掩饰是没有用的哦?”
艾伦歪着娇小的脑袋仰望泰格勒。她的声音中与其说是疑问,倒不如说是充满了戏谑之意。
“对这种事撒谎也没有意义吧。如果我可以使用剑或枪,在迪南特射完箭之后就会立刻捡起地上的武器,然后迎击你的。”
泰格勒耸了耸肩。要是自己可以熟练使用剑或枪,他也就不会被自己国家的人嘲笑并当成笨蛋了。
“那倒也是。不过,你的弓技让公宫的人都大吃一惊啊。看到跟着你的路里克改变了那么多,我也吓了一跳。”
“那家伙啊……”
泰格勒有些为难地抓了抓自己黯淡的红发。
“有必要让他剃成那种头型吗?”
“还是有必要划清界限的吧。路里克自己也是开开心心地剃了头发。”
“开开心心?”
“理由有两条。一条是被你拯救了性命。他对此非常感激。另一条是他很佩服你的弓技。路里克本来是公宫内最擅长用弓的人呢。”
正因为是熟悉弓箭的路里克,他才更加清楚用那把低劣的弓射倒城墙上的敌人困难到令人绝望。
还有就是泰格勒毫不费力地做到这件事是多么的可怕。
将敌人和俘虏之类的要素全部忽略并向泰格勒低头。路里克正是受到了心甘情愿这么做的冲击。
“顺便一提,他在公宫女性中的人气也迅速下降了。不过,只要本人不在意就没问题吧。”
“啊,嗯,那就好。”
泰格勒以含糊的语气表示同意。他也不能断言自己没有丝毫嫉妒呢。
“他是自己提议要担任你的监视者。不过,监视者的职责交给志愿者也就够了。”
泰格勒疑惑地思索着。也是是路里克的态度、语气和光头的明朗让他产生了误解,本来监视者这样的人都会给人以阴郁的印象。
而且,不管是谁都很讨厌接受多余的工作吧。
“大家都对你很有兴趣。当然包括我在内。”
艾伦露出了迷人的笑容。
“我想进一步了解你。说不定你出人意料地拥有其他隐藏的才能呢。明天我们就尝试一下吧。”
泰格勒没法拒绝她的要求,而且身为俘虏本来就不该忤逆对方。
于是,到了第二天。
泰格勒、艾伦还有莉姆三人站在他已经非常熟悉的训练场上。
泰格勒的面前是以自然的动作举着枪的艾伦。
与她面对面的泰格勒也用双手握着枪。他们两人的枪都是卸掉了枪头的练习用枪。
莉姆在远处默默地观望着两人。
在她身边堆放着枪、投枪、手斧、战斧、大刀、矛锤、多节棍、巨镰、枪戟、铁锁、弩,以及只有玡珐出产的长刀——公宫内所有的武器都准备于此了。
“……要怎么做?”
“随你喜欢。”
对于带着困惑提问的泰格勒,艾伦面带笑容地回答。
总之,泰格勒用学到的基本姿势把枪刺向了她。艾伦的手腕轻轻一勾,挡住了他的这一枪。
“咣”的坚硬碰撞声响起,沉重的冲击直抵手心。
“你再用力点刺也没问题哦?”
在身体失去平衡的状态下受到挑衅,心头火起的泰格勒不停地发动着迅捷无比的攻击。
从上方砍下,从侧面切削,从正面突刺。
但是,他的所有攻击都被艾伦挡住了。
——看来不只是剑啊。
泰格勒不禁感慨。被人抓住弱点的感觉让他有些不甘心。
——但是,我确实不擅长用枪。我只知道基本的姿势,而且也只用过对棕熊给予致命一击的狩猎枪……
忽然之间,泰格勒的脑中闪过一个主意。
因为这是训练,艾伦通过刚才的攻守似乎明白了泰格勒的实力,因此她现在的态度十分自满。
——艾伦大意了。这样行得通……!
“唔嗷嗷嗷!”
泰格勒草率地举起了枪,发出气势十足的叫声冲了过去。他抓住艾伦的空挡刺出了枪。
艾伦露出了苦笑,她以水中捞月的一挑把泰格勒的枪击向了空中。
但是,泰格勒没有停下脚步。
他利用枪被挑飞时带来的冲击,用肩膀撞向艾伦。
艾伦没能躲开他出人意料的举动,两人贴在一起倒向地面。
“怎么……样?”
骑在艾伦身上的泰格勒本打算夸耀一番,结果却失败了。
吓了一跳的艾伦就躺在他的身下。她的脸变得通红,一动不动地仰望着泰格勒。
接着,泰格勒的右手传来了软绵绵的触感。
——难道说。
泰格勒战战兢兢地移动视线,只见自己的右手抓住了艾伦的胸部。
“啊,不,不是的,这是……”
他试图寻找借口,却怎么都想不到。
莉姆立即跑了过来,用剑鞘殴打了泰格勒的后脑勺。
泰格勒按住后脑勺蹲了下来,差点就这样昏厥过去。
艾伦面带着复杂的表情盯着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沾的尘土。
“艾丽奥诺拉大人,请立刻下达命令。让我把这个男人的脖子扭断。”
“他、他也没做那么过分的事吧。”
佯装平静的艾伦没有成功。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脸也很红。扑掉衣服上尘土的动作在接近泰格勒的手刚才碰到的部位时,也变得异常僵硬。
“他可是把战姬推倒在地啊?即使处以极刑也不为过。”
莉姆以带有冰冷杀气的视线俯视着泰格勒。
“刚才是我不小心。原本打算测试对方,我却大意了。要是现在表现出超乎必要的愤怒,那么被人笑话的就会是我们了。”
“……既然艾丽奥诺拉大人这么说。”
莉姆不情不愿地退下了。艾伦把手伸向总算直起身子的泰格勒。
“能站起来吗?”
“……谢谢。”
泰格勒用左手按住疼痛的后脑勺,右手抓住艾伦的手站了起来。
“我还以为自己的头要破掉了。”
“忍着点吧。她也不是怀着恶意揍你的。”
“我倒是觉得她怀有杀意。”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艾伦噗嗤一笑,用只有泰格勒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道。
“碰了女性的胸部,可别想我会善罢甘休啊。”
泰格勒别过脸去,垂下了头。对他来说,现在直视艾伦的面容有些困难。
“好吧。那么继续进行吧。”
总算恢复冷静的艾伦说道,泰格勒也恢复了自我。
“你这个家伙总是让人不能大意哪。我已经反省过了,请你毫不留情地进攻吧。”
注视着武器的小山,艾伦以开心的又有些恶作剧的口吻说。
等到试完了所有武器,泰格勒以大字型横躺在原地。
身上到处都是汗水,气息也十分粗重。他的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由于做了平时从未有过的大量运动,手臂和双腿也被一阵痛打,他的全身都疼痛无比。
“看来你除了弓,其他都不行啊。”
“所以说……我不是说过了……”
对于以冷淡眼神俯视他的莉姆,泰格勒疲惫地回应。
“我没想到会严重到这种地步。这样跟新兵也没什么区别了。如果你是我的同事或部下,我一定会不离左右地锻炼你。”
“欺负他就到此为止吧,莉姆。”
艾伦轻轻地拍了一下说出刻薄之辞的莉姆的肩膀。她们两人的脸上也浮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这是因为她们轮流担任泰格勒的对手。而艾伦和莉姆都没有泰格勒疲惫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还有,你的弓技果然很精彩。”
艾伦抱着胳膊,开心地点了点头。
由于已经知道了他的弓技,今天艾伦让泰格勒试了试连射和速射。
连射是迅速地连续射出三十根箭,看一下命中率如何。而速射是计算从箭筒中取出箭搭在弓上,拉起弓弦射出箭矢,再到命中目标需要花费的时间。
无论哪一种,泰格勒都实现了公宫之内无人企及的结果。
“我来收拾这里。”
背对着艾伦和泰格勒,莉姆走向成堆的武器。
“需要帮忙吗?”
“……不必了。”
泰格勒躺在地上提出的建议,被莉姆的后背顶撞回来。
看着莉姆的背影,开始偷笑的艾伦肩膀微微颤抖。接着,她又对泰格勒露出了苦笑。
“不要介意。她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是‘不要有奇怪的担心,你就继续躺着吧’。”
“在我看来倒是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莉姆对你拥有独特的评价。只要你成为了我的部下,她也会对你表现出更为坦率的一面。”
你不想见识一下吗?艾伦问道。泰格勒没有回答,只是长叹了一口气。听艾伦这么一说,他也不是没有兴趣啦,但是他也不会就因为这个成为她的部下。
艾伦轻轻点头,短裙翩翩翻动。
“我去帮莉姆。你休息一会就回房吧。”
“……我一个人吗?”
他这是变着法子说“我可能会逃走哦”。
担任监视者的路里克现在不在这里。在尝试各种武器之前,他接到莉姆的命令离开了,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而且,太阳也开始西斜了。
再过半刻钟(一个小时),天色就会变暗了吧。
“你应该还记得路吧。迷路的话不必客气,询问士兵或侍女就好了。”
艾伦笑着走开了。
泰格勒仰望着被暗红色渲染的天空,叹了一口气。
“……真是败给你了。”
刚才的一瞬间,他似乎彻底放下了戒备的心理。
他不禁想到,这里确实是个让人心情愉快的地方。当然了,这是把阿尔萨斯无条件地摆在最高位之后得到的感想。
泰格勒是俘虏。虽然可以在公宫内到处走走,但也有限制。而且还有监视者跟在他的后面。
不过,他没有遭到任何虐待。令人不愉快的经历也只有那次弓的事件。
房间被打扫得很干净,衣服也有人替他清洗。
即使睡到中午,也不会有人教训他。虽然莉姆会露出不高兴的表情,但她不会抱怨。
饮食也和其他士兵一样。
偶尔像今天这样运气很好地赶上了午餐,还能吃到浇上橘汁的盐烤鳟鱼,泡菜汤,拌有牛肉的土豆丸子以及黄油煎苹果。
虽然并不豪华,甚至有些简朴,但是泰格勒更喜欢这种温暖人心的进餐方式。
盐烤鳟鱼的盐分和香气都十分到位,除此以外还有淡淡的酸味。
热腾腾的土豆里拌着牛肉的口感绝妙不已。
“那个好好吃啊,改天让蒂塔也做做看吧……”
他甚至产生了这样的感想。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自己的弓技得到了认可。
连讨厌和警戒着泰格勒的莉姆都会采用“除了弓”这样的说话方式。
泰格勒回想起艾伦的话。
还有她说“成为我的部下”时脸上的表情以及眼神。
自己的技术被评价到了让他以为这会不会是奉承的程度。
——我只有弓。
希望有人认可自己的想法是很自然的。
“嗯,不过……还是不行啊。”
蒂塔他们和阿尔萨斯对于他来说十分重要。
“而且,等到成为她的部下之后,早上说不定就会被敲醒了。”
总感觉莉姆会毫不留情地这么做。此外,有了工作以后,也没法安心地去狩猎了。
想到这里,泰格勒苦笑着坐起身来。汗水总算不再流出,但是衣服已经湿乎乎地黏在身上,感觉很不舒服。
——去冲洗身体吧。
泰格勒走向训练场附近的水井。士兵们结束训练之后,都会在那里简单地清洗一下。
公宫内也有为士兵准备的澡堂,但是那里限制了使用时间,还要自己运水和烧水。
因此,大家经常使用这里的井洗澡。
在水井出现在眼前时,泰格勒停下了脚步。
训练似乎刚刚结束,有二三十位士兵正聚在井边。还有十几个人在排队等待。
——还是换个地方吧。
为了不让他们发现,泰格勒悄悄地转变了行进的方向。
泰格勒虽然有跟士兵们一起游玩甚至赌博,但是他当然不是跟所有的士兵都关系良好。
他们怀有不同的态度,所以自然也有对泰格勒心存不满的人。
刚才在井边洗澡的士兵,正好就是这一群人。还是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摩擦吧。
泰格勒拐过建筑物的一角,走进一条并不显眼的小路。
前方还有一口井。他在公宫里散步的时候偶尔看见过。
小路附近有丛生的低矮灌木,很难看清路面。
正当他心想快到井边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哗啦的水声。
“原来有人先来了吗。”
这么想到的泰格勒总算走到了井边。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眼睛圆睁,身体也彻底僵硬了。
一丝不挂的艾伦正在洗澡。她的脚边还有一个浑身青绿色,外形坚硬的物体。
“嗯?啊啊,是你。”
察觉到气息的艾伦转过头来,在僵立原地的泰格勒的注视下她并没有害羞,也没有丝毫掩藏自己身体的意图。她只是淡淡一笑。
泰格勒无法出声,连指头都不能动弹。他直勾勾地盯着艾伦的肢体。
银发贴在她洁白的肌肤上,勾勒出妖艳的体形。形状美好的乳房吹弹可破,细细的腰身下方是柔软浑圆的屁股,那道曲线十分诱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艾伦一如既往的笑容也变得娇媚起来。
一道水线从她的脖子流向胸前,最后埋入了双峰之间。
“……你要是一直这样盯着我,我还是会害羞的。”
艾伦的声音有些为难。她的脸颊也泛起了红晕。
泰格勒总算恢复了自我,他像是被弹开一样转身背对艾伦。
“对、对不起。我听到声音就知道有人,但没想到居然是,那个……”
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因为听上去像是在找没有说服力的借口,这让他更为焦急。
泰格勒的脸像火烧一样,心脏也在剧烈跳动。
由于刚才惊慌失措的他闭眼时太过用力,直到现在黑色的视野中还清晰地浮现出艾伦洁白耀眼的身体。
——刚才我碰到的就是那个吗。
回想起右手的柔软触感,泰格勒几乎想要抱住脑袋。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太过刺激了。
“不用道歉啊。你也是来洗澡的吧。别背对着我,走过来如何?”
泰格勒没有听懂。
“那个,难道在吉斯塔托是可以男女混浴的吗?”
拼命晃动着因过热而无法运转的头部,他总算憋出了这句话。
“在六七岁之前才不奇怪吧。”
艾伦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兴趣。没脾气的泰格勒只好抱着脑袋,躬起背部陷入了沉默。
“刚才我也说了,我不可能不觉得害羞啊。但是,我乃是战姬。作为在公宫中任职的人,还有居住在莱特梅利兹之人的领主,我必须做出符合这种身份的言行举止。即使不小心被人看到了裸体,也不能害羞到停止呼吸,或是像小姑娘那样畏畏缩缩。”
“啊、啊啊……原来如此。”
渐渐冷静下来的泰格勒注意到,艾伦掀起水花的声音似乎比刚才快了一点。她的举动好像没有自己说的那样无所顾忌。
“你是一个人吗?这里没有哨兵或是护卫?”
“刚才让他们离开了。要是一天到晚都有人跟着,那就喘不上气了。洗澡的时候还是放松一点比较好。”
“但是,你这样还是有点缺乏戒心吧?之前不是才有暗杀者偷袭你吗。”
对于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暗杀者的事,也没有亲眼见识过的泰格勒来说,那次事件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我不是没有戒心哦。我的剑就放在旁边。”
听她这么一说,泰格勒才发现那把长剑就靠在井台上。虽然她的话让人有些在意,但他没敢多问。
艾伦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开口说道。
“你难道不知道这口井是女性专用的吗?”
“是……这样吗?”
“这里离我的办公室和房间很近,所以我经常用来洗澡。士兵们因为顾忌我也就不再靠近这里了。知道了这件事之后,莉姆和侍女们也会使用这里,不知从何时起就变成了女性专用的井。也许我应该提前告诉你呢。”
“真的很抱歉。下次我会小心的。”
“嗯,那就这么办吧。我还无所谓,要是对方是莉姆,一定会尖叫着躲到井台的阴影里吧。如果事态发展到那个地步,即使是我也没法认同了呢。”
莉姆的面无表情浮现在泰格勒的脑海之中。他无法想象莉姆发出惨叫声的样子。
水声再次响起。
“你不过来吗?”
“等你洗完以后吧。”
本以为艾伦是在恶作剧,但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自然。泰格勒实在想不到该说什么,只是生硬地拒绝她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我知道了。那就稍等一会吧。”
水声继续响起。泰格勒不由自主地仰望着渐渐变暗的天空。
回过头去就会看到艾伦的裸体,想到这里他就无法冷静。水声听起来也异常洪亮。
——是不是应该道一声歉,立刻离开这里呢。
但是艾伦已经说过“稍等一会”,事到如今他也不好擅自乱动。
背后有种沙沙的声音逐渐靠近,某种物体靠近了自己的脚边。那是一只体长四丘特(约四十公分)的矮胖幼龙。
“龙……?”
它的体型和蜥蜴很像,头顶长有两根角,身体上几乎被青绿色的坚硬鳞片所覆盖。龙的背后有两只轻轻拍打,类似于蝙蝠的皮翼。但是那些鳞片恰恰证明了它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生物。
幼龙抬起脑袋,用锐利的视线意味深长地仰望着泰格勒。
“鲁尼埃是我饲养的龙。”
身后响起了艾伦的声音。这么说来,这个家伙好像刚才就依偎在她的脚边。
名叫鲁尼埃的幼龙眯起锐利的眼睛,用自己的身体使劲摩擦着泰格勒的腿。
“龙可是很少见的。”
龙有很高的智慧,即使是幼龙也能准确地识别人脸。
泰格勒还是第一次见到幼龙。为了仔细地瞧一瞧,他静静地蹲了下来。没想到鲁尼埃停下了动作,盯着泰格勒。只有它背后的双翼还在轻轻拍打。
——皮翼可以动起来,这是飞龙的一种吗。
“你是第一次看到龙吗?”
“不。两年前我在狩猎的时候曾在深山中见过。不是这种可爱的类型,而是体长大约六七十丘特(约六七十米)的地龙。”
龙最终会成长到一百丘特至一百五十丘特。虽然也有一半的龙是人类从小饲养的,但是那些龙的体长也会超出五十丘特。
“你的运气不错。我至今为止没见过除了鲁尼埃之外的龙。”
“我也是第二次看到。”
泰格勒为了抚摸鲁尼埃而伸出手去,但它刺溜一下逃开了。幼龙把尾巴朝向泰格勒,走回了主人身边。艾伦抱起幼龙,脸上浮现起像是哄孩子的母亲一般的笑容。
“第一次是那只地龙吗。后来怎么样了?”
“我遭到了它的袭击,只好一边逃跑一边战斗,好不容易才打倒了它。那时我真的以为自己会死掉。”
龙的战斗能力是其他野兽无法相提并论的。
面对着在轰鸣声中践踏大地,扫平整片森林的巨龙,泰格勒几次都做好了死的觉悟,寻找机会并利用地形发动攻击,最后打倒了那只龙。
“可以打赢龙,真是了不起呢。话说回来,那只龙的鳞片颜色是什么?”
“是黄铜色的,这个怎么了吗?”
“啊啊,那就好。在我们国家,不能杀死幼龙和拥有黑鳞的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听到这句话之后,黑龙旗浮现于泰格勒的脑海中。
龙一般是出现在各国神话中的龙的亲族。那么栖息在吉斯塔托的龙应该就是出现在吉斯塔托神话中的黑龙——吉尔尼扎(注释:英文名是Zirnitra,西斯拉夫神话中的魔法神,形态为一条黑龙,是一切魔法的源泉。)的亲属。
吉尔尼扎会把拥有黑鳞的龙当作亲近者予以保护。
“在我们国家就没有这样的说法。吉斯塔托有在饲养和调教龙吗?”
“私人我就不清楚了,但是国家还有军队是不会饲养龙的。这些家伙的脾气反复无常,食量也很大。”
这句话的后半部分是面朝鲁尼埃说的。
“不过,打倒了龙的你还没得到认可吗?”
“毕竟没有人看到龙的尸体啊。切掉龙身上的一部分也是不可能的,我那时已经很疲倦了。后来我想再次回去看看的时候,那一带发生了泥石流,把尸体卷走了。”
“真遗憾。”
“不,没关系。”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动,只有水声轻轻响起。
“……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泰格勒仰望着天空,将茫然之间想到的事说出了口。
“暗杀者的事情不能拜托国王陛下吗?”
“嗯?”
艾伦歪起脑袋,又“啊啊”地回应一句表示理解,继续轻声说道。
“很不巧,我们的陛下很喜欢观望事态。在没有掌握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他绝对不会出动。对方也是明白这一点才前来偷袭的。我也做好了一旦她们想要封住我的嘴,就直接杀死对方的觉悟。”
“……你也很辛苦嘛。”
泰格勒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听起来吉斯塔托的国王比布鲁奈的国王更加优柔寡断。
“我也有事想问。”
对于正在细心咀嚼复杂现实的泰格勒,这次轮到艾伦提出了问题。
“阿尔萨斯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
“你很在意吗?”
“有一点吧。我明明提出了很好的条件,你还能像那样毫不犹豫地拒绝,我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受伤的。而且,我也对那里产生了兴趣。”
“这不是什么客套话,我也认为你给出的条件很好。”
回完这一句,泰格勒的嘴角微微挑起。
“一言以蔽之,那里就是乡村。到处都是森林和山岭,没有一条主要的街道。想要赶去王都尼斯,必须从相邻领地的街道出发,这样就会花费好几天的时间。”
“但是,你的口气就像在说‘这样也很好’。”
因为那是生他养他的心爱故乡。
即使是在列举它的缺点,他的口气中也不由自主地带有夸耀之意。
“森林和山岭里面有狼和棕熊。偶尔还会看到从吉斯塔托那边跑来的麋鹿和雪豹。可以采摘大量的果实和山菜。除了冬天,只要具备一定的知识,即使不带粮食也能在里面吃个饱。领民全是好人,大家都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虽然冬天有些严酷,但是坐在暖炉前窝在毛毯下睡觉也是最棒的体验。与其相反,夏天会凉快很多,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可以躺在一望无际的绿色山丘上,在太阳西斜、凉风拂来之前一直晒着太阳。”
“全跟睡觉有关呢。”
艾伦露出了苦笑。
“你就不憧憬中央……或者说王都吗?”
“也不能说没有,不过那里对我来说有点像是一个梦。”
只是被嘲笑为农村人,他虽然也会生气,但是还能忍耐。毕竟那是事实。
但是,除了这个他也没有留下任何美好的回忆。
“我一直听说那里很歧视弓。不过,我本来以为只是夸大的传闻。”
在阿尔萨斯,周围包括蒂塔在内的人,还有领民们都没有这种表现。
所以,泰格勒自以为是地相信尼斯应该也是一样。
“那里的状况简直超乎我的想象。谈到武器和武艺的时候,只是提起弓,周围的氛围就会发生改变。即使是高贵英勇,连阿尔萨斯的名字都听说过的贵族和骑士,也会露骨地用带有轻蔑之意的眼神看待我。贵妇人和小姐们则嘲笑我是懦夫。如果我还有其他长处,那也就罢了。但是我除了弓就一无所有。那时的我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泰格勒说道。但是,他的声音中并没有话语里那份阴沉。
“你的父亲在那种情况下还愿意教你练弓。”
“虽然我已经记不大清楚了,不过在我懂得人情世故之前似乎就经常把玩弓。看到这幅场景的父亲就说‘既然你这么有兴趣,那就教你怎么用好了’。大概是因为我的祖先就是猎人吧。”
“那么,我必须感谢你的父亲。没有他的话,我就不会见到你了——应该也不会被你按倒,还被你看到裸体吧。”
这句话的最后带有恶作剧的口吻,泰格勒不由自主地开始呻吟。
“我洗好了,可以转向这边了。”
听到她的话,泰格勒转过头去。只见身穿短衣,腰间佩戴长剑的艾伦就站在面前。她的头顶用一块厚厚的布料卷起了银色的长发。从短袖和裤腿间伸出的洁白手脚有种奇妙的诱惑力。结果,泰格勒还是不敢直视她,只好看向蹲在她脚边的鲁尼埃。
“相当有趣的谈话呢。那么,再见了。”
目送着挥手走向林荫小道中的艾伦,还有跟在她身后的幼龙,泰格勒叹了一口气。接着,他开始清洗身体。
他脱掉衣服丢在一边,给木桶里装满清水,又浇在自己的头顶。为了忘记刚才那一幕,他气势十足地给自己的身体泼了好几次水。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没来得发现接近这里的脚步声。
“艾丽奥诺拉大……?”
从低矮的树丛中出现的身影正是提着放有厚布和肥皂的木桶,身穿短衣的莉姆。
在说完“大人”这个词之前就看到了泰格勒的莉姆不禁语塞。
那张平时不带有任何感情的脸上写满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泰格勒也化作了石像,一动不动地呆立原地。也许是因为刚才看到了艾伦洗澡的场景,他的下半身现在正处于令人害臊的状态。
“啊……”
在数秒的沉默之后,泰格勒发出了声音。但他的头脑中还是一片混乱。
想要引导自己说出合适话语的意图在迷茫和发狂的边缘让他想起了艾伦刚才说的“符合这种身份的言行举止”这句话。
“请不必在意我。”
泰格勒没有丝毫掩饰之意,光明正大并且毅然决然地说出了这句话。伴随着立刻响起的惨叫声,一个木桶丢了过来。
◎
“哦?你看到了他的身体?”
把幼龙鲁尼埃送到龙厩,便回到办公室工作的艾伦听到摇晃着饱满胸部跑过来的莉姆如此汇报,反而一副兴趣十足的样子。
她刚刚浸过水的银发散发着润泽的光辉。
“我还没有看过呢,感觉如何?”
“我没有感想。”
蓝色的双眸中充满了愤怒的神色,莉姆吐出有些灼热的气息。
“他的行动应该受到进一步的限制。”
“他好不容易才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哦?也有不少跟他相处和睦的士兵和厨师。”
“俘虏适应这里的生活有什么意义?”
“我还在等待对他说出‘成为我的部下’的时机。”
莉姆叹了口气。
“也有人对他的行动十分反感。士兵之间可能也有派系。”
莉姆解释说,对泰格勒怀有好感的团体和对他怀有敌意的团体可能会产生对立。
“你不觉得即使把泰格勒关在房间里,也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总有一天他会离开这座公宫。如果付了赎金,他会回到布鲁奈;如果不能支付赎金,那么他就会被卖给穆奥吉奈尔的奴隶商人。”
“所以说,他还有成为我的部下这个选择。”
艾伦从堆在办公桌上的文件中抽出一份,拿给莉姆。虽然有些惊讶,但莉姆还是读完了这份文件。愤怒的感情从她的眼中消失了。
“……布鲁奈的局势很糟糕啊。”
“我也大吃一惊。离迪南特战争结束还不到一个月,没想到就变成了这样。”
这是作为吉斯塔托的大使在布鲁奈逗留的人,还有为了刺探情报而伪装成行商,在布鲁奈国内四处奔走的人发来的报告总结。
简而言之,现在的情况如下。
《布鲁奈有发生内乱的征兆。》
“失去了王子的国王处于灵魂脱壳的状态。他抛下政务,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大贵族隔岸观火,没有人阻止国王。”
“而且,布鲁奈国内争夺第一第二的冈隆和泰纳尔迪耶从以前起关系就很恶劣。还没过去几天,他们两人之间的对立就变得激烈起来。不过……”
对于艾伦她们来说,这些事绝非事不关己。
莱特梅利兹和布鲁奈王国接壤。
倘若布鲁奈卷起了战火,即使她们不想置身其中,被殃及的可能性也很大。
“他们没空对付泰格勒。从泰格勒的反应来看,单凭阿尔萨斯也准备不了赎金。”
“这么说来,您为什么要设定如此高昂的金额?”
“因为弓。”
在办公桌上撑着自己的脸颊,艾伦叹了口气。
“比如俘虏了一位优秀的剑士,会根据他的能力设定金额吧?决定那家伙的赎金金额时,我重新看了一遍条约,发现里面对弓技的衡量实在是惨不忍睹。对布鲁奈来说,可能他们这样的人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听到艾伦口中的金额,莉姆依然面无表情,但她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虽说降低金额也不是不行,但是我故意违反条约是有理由的。我并不是想要制造同情心这种无聊的前例。”
“……那么,泰格勒威尔穆德卿恐怕付不了赎金吧。”
“穆奥吉奈尔云云本来只有一半威胁的意思,这样下去说不定会真的变成那样呢。”
“所以,您要让他成为您的部下?”
“他的弓技值得爱惜。人品方面也没什么问题。继续培养下去的话,应该可以留在我的身边工作吧。也许他还能更有出息。”
艾伦噗嗤一笑,继续说道。
“现在我的考虑是到期限日的时候再邀请他一次,毕竟已经被他拒绝过了呢。要是连着两次被拒,就事关我的名誉了。”
总算平复心情的莉姆提出了疑问。
“但是,赎金真的付不出吗?如果我是冈隆或者泰纳尔迪耶,现在这样倒不如说是一次绝好的机会。替泰格勒威尔穆德卿缴纳了赎金,就可以强卖他的人情,也会给周围营造出一种自己连小贵族都不会放弃的假象。”
“就我个人来说,是不愿意把泰格勒交给冈隆或泰纳尔迪耶之类的家伙啊。那样做实在有些浪费,而且对泰格勒也没有好处。你知道他们两个对领民有多残虐吧?还有,他们是地道的布鲁奈贵族。肯定对弓怀有强烈的蔑视。”
回想起在井边和泰格勒的对话,艾伦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总之,就让他继续现在的方式生活吧。你向士兵们转达,有什么不满尽管告诉我。”
◎
“哦?沃鲁恩伯爵吗……”
听完了玛思哈斯的讲述,这位贵族露出了同情的表情。
“迪南特一战是近年来罕见的惨败之战。不仅兵力损伤严重,还死了好几位有名的贵族。”
“嗯。但是,泰格勒威尔穆德卿虽然被捕,现在他还活着。老朽作为他亡父的挚友,无论如何都想把他救回来。”
这里是一位与玛思哈斯相识的贵族的宅邸。
这位贵族颇有权势,玛思哈斯被带到的客厅中铺设着穆奥吉奈尔出产的高价地毯,墙壁上还装饰着用黄金制造的小鸟雕像。椅子上盖着雪豹毛皮,为玛思哈斯端来的葡萄酒也倒在水晶杯里面。
——这已经是第五个人了。如果这里也不行,那就没有办法了……
其他可以拜托的人离这里太远,期限日也快到了。
玛思哈斯一边在心中向众神祈祷,一边对面前的贵族低下头去。
“拜托了。无论花费多少时间,我一定会把钱还回来的。可以请您行个方便吗?”
沉默降临于两人之间。
“十分抱歉。”
那位贵族将同情的视线投向玛思哈斯的后脑勺。他打破了沉默,静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玛思哈斯不由得想要做出哭泣这种不符合年龄的举止,但他拼命握紧拳头,强忍住这份心情。
“如果是在迪南特的战争发生之前,即使玛思哈斯卿不求我,我也会二话不说地帮这个忙。但是……最近的局势您也知道吧?”
说到这里,这位贵族犹豫了一下。接着,他又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个国家要发生内乱了。而且,就在不久的将来。”
“……在冈隆公与泰纳尔迪耶公之间。”
如此回答的玛思哈斯一脸疲惫,他的眼神和声音都疲软无力。
最近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这样的话题。
莱古纳斯王子的战死对国王给予了沉重的打击。他放下政务,封闭了自己的心,甚至一直闭门不出。
而对此求之不得的大贵族都暗中做出想要夺取王宫的举动。
身为国王远戚的冈隆和泰纳尔迪耶之间的对立日益变强。
这样一来,先不提平时就跟随他们的贵族,其他人也要采取谨慎的行动。一旦行动有误,最糟的情况下可能会断送自己的家业。
情报收集,与其他贵族的来往,还有紧急时刻的储兵都需要花费大量的金钱。因此,他们要尽量避免多余的花费。
玛思哈斯道了谢,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宅邸。
“……还是不行吗。”
深灰色染遍原本蔚蓝的天空。只是看上去就让人心生不安的厚重黑云层层涌现。要不了多久就要下雨了吧。
玛思哈斯无法责备他们。即使是玛思哈斯自己,也不能为了帮助泰格勒交出自己的全部财产。
他首先需要士兵保护自己的家人和在他的宅邸中工作的人们。身为要治理领地的领主,他可以做到的事非常有限。
——泰格勒,对不起……蒂塔,巴特朗,对不起……乌尔斯……
在倾盆大雨之中,玛思哈斯一言不发地赶回宅邸。
5、城邑的战姬
吉斯塔托的北部有冰雪四季不化的高山,东部是苍海,西部和南部与布鲁奈和穆奥吉奈尔接壤。
这里的气候凉爽,冬天比其他国家略长。由于拥有分布于各处的针叶林,也被称作“雪与森之国”。
盛产土豆和苹果,中央有一个渔业发达的内海,此外还有多处金银矿山。
吉斯塔托成立于大约三百年前。
那时这块大地上有超过五十个部族在争夺霸权。
在一百年的战争中,经过灭亡、分散和被其他部族吸收的过程,部族的数量减少到三十多个。就在这时,一个男人现身于大地之上。
“我是黑龙的化身。”
如此自称的男人宣称,只要跟随自己就可以获得胜利。
几乎所有的部族都在嘲笑他,只有七个部族相信了他的话并遵从于他。
作为忠诚的证明,各个部族选出了族内最美丽且最精通武艺的女孩嫁给了他。
男人向七位妻子授予称为“龙具”的强力武器,庄严地宣布。
“从今往后,你们就是‘战姬’。”
在这之后,男人率领的七大部族接二连三地战胜了其他部族。
男人在统一之后继续战斗,消灭了周边诸国使领土得以扩大。
至此,吉斯塔托王国终于确立。
身为国王的男人将国土分为七个公国,把自治、征税和征兵等特权分别交给各位妻子。
“比战姬地位更高的人只有吉斯塔托的国王。无论是什么人建立了怎样的战功,都不能破坏规矩。”
国王向诸位战姬明确宣告。
“战姬要向国王跪拜,拥护国王,为了王而战斗。你们不要忘记这一点。”
摆在王座旁的烛台火焰投射在大笑的国王身上,在地板上投下了浓浓的黑影。
那道黑影看起来绝非他物,正是龙的形状。
◎
“……虽说这是神话,还是有些不得要领呢。”
在读完吉斯塔托的历史书后,这是泰格勒说出的第一句感想。
他此时正在公宫的屋顶上。
今天的天空晴朗无云,气温适宜。
从公宫内的书库借来书籍的泰格勒坐在屋顶的斜面上,盘着腿仔细阅读。
他来到屋顶上的理由很简单。书库内太过昏暗,而且今天的天气不错。
向下俯视可以看到高大的树木点缀在四周,布置着花坛与长椅的中庭。
由于公宫被城墙和防御塔围了起来,泰格勒看不到远方。但是,一望无际的天空越过城墙,送来了习习凉风。
如果昨晚没有睡够觉的话,他一定会在这里补个午觉。
“这是其中最简单的历史书吗……”
露出吞下苦水的表情,泰格勒注视着在膝盖旁边摊开的书籍。
泰格勒本来就不了解吉斯塔托的文字,阅读这些比他想象中还要费劲。
而且,历史书中到处都是专门用语和古语,麻烦的措辞等等难以读通的部分一处接着一处。实际上他只能理解一半。
监视者路里克站在泰格勒所在屋顶正下方的走廊中。泰格勒拜托他帮忙的时候,他这样回答。
“泰格勒威尔穆德卿有事相求,路里克愿不惜余力地给予帮助。但是,我也看不懂复杂的文字。”
然后,泰格勒让他亲自读了一下,结果反倒是勉强接受过伯爵教育的泰格勒可以看懂更多。
“十分抱歉。”
“不,请不必在意。是我的要求太强人所难了。”
这并不属于士兵的工作,已经达到了学者的领域,所以变成这样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你知道有什么人擅长阅读这种书籍吗?”
“倒也不是没有。”
路里克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虽然这句话很难说出口,不过……他们都不怎么喜欢泰格勒威尔穆德卿。您干脆试着拜托战姬大人或莉姆艾丽莎大人吧。”
“是这样吗……”
本来只是凭借半分兴趣,半分消磨时间的意图才读了这些书,所以他有些犹豫。
可是,书中确实有一些令他在意的单词,泰格勒还是想问问艾伦。
正当他抱着胳膊考虑时,一个小小的黑影飞到了屋顶上。那是幼龙鲁尼埃。
泰格勒面带笑容地伸出了手,但鲁尼埃却不感兴趣地转向一边,爬上屋顶,在光线充足的地方团起了身体,开始晒太阳。
——真是像猫一样的龙啊。
妨碍它就不大好了,泰格勒站了起来。
他随意地眺望着下方的风景,艾伦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视野一角。
艾伦以一副在警戒他人视线的样子迅速地穿梭于树林之间,向城墙方向靠近。如果不是因为泰格勒站在屋顶上,恐怕不会有人发现她。
“路里克。我去问一下艾伦,可以请你回房间吗?我谈完之后就会自己回房了。”
“我明白了。”
目送着离开走廊的路里克,泰格勒夹着历史书,往屋顶上一蹬,跳向了空中。
他冲向下方的树丛,顺利地抓住树枝减轻冲击力,又利用反弹力再次跳起,最后降落在地面上。
泰格勒站起身来,正在修剪花坛的花匠姑娘一脸惊愕地注视着泰格勒。
脸上浮现起苦笑的泰格勒小跑着离开中庭。他穿过茂密的树林缝隙,总算追上了艾伦的背影。
“你在干什么?”
他出声呼唤,被吓了一跳的艾伦肩膀微微颤抖,回过头来。
“为、为为、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啊……!?”
泰格勒惊讶地盯着满脸通红怒视自己的艾伦。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艾伦会不安到了声音发颤。
还有她的打扮。她长长的银发在脖子旁边绑起,身上的衣服也是干净却毫无赘饰的麻布衣服。
虽然艾伦的腰间还别着长剑,但是剑鞘和剑柄上都裹着白布,看起来并不显眼。
这样的她简直就像市井女子。虽说那种地方很少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就是了。
“我有话想问你,然后就偶然看见了你。”
虽然认为她的装扮和态度有些奇怪,泰格勒还是坦率地回答。
“偶然看见?”
艾伦一脸讶异,她似乎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她抓住泰格勒的胳膊,擅自拉着他走向城墙。
“没办法了。你也跟我来吧。”
“去哪里?”
“外面。”
他们来到城墙外侧,从一个缓坡上跑下。跑了大约半贝尔斯塔(约五百米)后,城邑出现在前方。
节次鳞比的居民住宅均是用石头砌成的,屋顶则大多是黑色或褐色。
由整齐的石阶铺设而成的街道十分宽阔,连大型马车都能轻松通过。
旅行者、市民、商人、官员和工匠等形形色色的行人在街头错身而行,马路旁边排列着数家露天小摊。
主妇们聚在一起谈笑,商人们扯着嗓子大吼,而站在路旁角落的吟游诗人正在弹奏三弦琴。
“好像比尼斯还要热闹啊。”
跟只去过一两次的布鲁奈王都相比,这里让泰格勒不禁露出了微笑。吉斯塔托口音的语言和文字,铜币和银币交错往来的场景对他来说十分新奇。
泰格勒面带佩服的表情审视着奇形怪状的玻璃工艺品和素烧陶器。
看到几乎快从木箱里溢出的新鲜水果和倒吊的肉块,他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前方不远处传来了蘸着黄油的土豆香气,他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不经意间,与自己同龄的少女们从他的身旁走过。这些少女看着泰格勒,纷纷噗嗤一笑。
“我看起来有那么垂涎欲滴吗?”
“这也是原因之一啦。”
身旁的艾伦一脸正经地回答,接着把她洁白的手指伸向泰格勒的头顶。
“你的头上可是顶着这东西呢。从走出城墙之前就一直在那哦?”
露出了揶揄笑容的艾伦手心躺着一枚树叶。
泰格勒抓了抓头发,向艾伦道谢。他完全没有注意到。
“到底是在哪里沾上的?难道你有一头栽进树丛里吗?”
这时泰格勒才第一次提起自己是如何发现艾伦,又是怎样追了上来。
这是因为在进入城邑之前,艾伦一直没有说话,而且她身上好像有一种不管问什么都不会回答的氛围。
“你是猴子吗。”
一脸惊愕的艾伦冷冷地说道。这让泰格勒不禁有些受伤。
“不过,屋顶啊。今后应该把那里也纳入考虑范围吗……不,会做这种事的人也就只有这家伙了……”
“我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你,可以吗?”
看着低下头去开始思索的艾伦,泰格勒客气地说道。
“你为什么要像那样偷偷摸摸地离开公宫?”
听了泰格勒的提问,艾伦像是不明白问题的意思一样歪起脑袋。
“你问为什么,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这次轮到泰格勒歪起脑袋了。
站在蒸土豆小摊前的两人以奇怪的眼神面面相觑。卖蒸土豆的小贩故意大声地咳了几下。
于是,泰格勒先买了两个土豆,和艾伦一起离开了这里。这时他不由得认为在与士兵们的赌博中赢到钱真是太好了。
放在素烧杯中的土豆上涂满了由于热量开始融化的黄油。
黄油的甜甜香味和蒸腾的热气混在一起,勾起了泰格勒的食欲。
他把其中一个交给艾伦,走到了附近的广场。两人坐在从花坛中的绿叶旁边。
用樱桃小口咬住土豆的艾伦露出一幅觉得十分美味的表情。
“你挑得蒸土豆不错呢。值得表扬。”
听到露出笑脸的她用装模作样的口吻如此说道,泰格勒有些惊讶。
“……难道这个还有好和不好的区别吗?”
泰格勒提问。此时的他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土豆上,体会着那种热乎乎的感触,连自己的舌头都差点被烫伤了。
“不好的有很多啊。比如土豆太小,蒸熟的分寸不对,温度太凉,黄油的分量不够等等……这个的黄油融化程度刚好,吃起来感觉很不错呢。在土豆上稍微洒点盐也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看来你很喜欢嘛。”
是啊——艾伦面带着满面笑容表示肯定。她像是有些怀念地眺望着远方。
她的视线前方是正在表演的人偶师,在他身边聚集着成群的小孩。
“吉斯塔托的冬天有时会寒冷到出现冻死者。到了晚上,寒气会穿过用石块砌成的厚重墙壁,毫不留情地钻入房内。孩子们聚集在燃烧着熊熊火焰的暖炉前,挤在一起披上毛毯。然后品尝暖暖的牛奶以及蘸满黄油的蒸土豆,就这样度过冬天的夜晚。”
泰格勒仿佛看到了那副让人想要露出微笑的温暖场景。
但是与此同时,他也用奇异的眼神盯着艾伦的侧脸。
泰格勒从似乎在怀念遥远过去的艾伦脸上感到了一丝不协调。
——简直就像是在小镇或村庄里长大的女孩会说的话……
对于作为战姬——公国的大小姐成长至今的人来说,这样的体验有些太过朴素了吧。
——是不是我想太多了呢。她也根本没有提起这是自己的经历。
片刻之间,两人只是沉默着咀嚼蒸土豆。大概吃完之后,泰格勒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问道。
“……难道你是来视察城邑的吗?”
“你总算觉察到了。”
艾伦摆出“事到如今还这么说”的表情看着泰格勒。
“泰格勒有没有偷偷跑去城邑的经历?”
“只要骑着马正常地转一转就行了。没必要偷偷摸摸的。”
“好羡慕啊。”
似乎是发自心底这么认为的艾伦叹了一口气。
“这是现在我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装作普通女孩的样子在城里四处走走。”
艾伦的生活中经常会出现暗杀者。
走在城邑里一定需要大量的护卫。
“所以我向你搭话的时候,你才那么慌张啊。”
“你这个家伙总是在各个方面让人大吃一惊呢。”
“……抱歉。”
有些过意不去的泰格勒向她道歉。
艾伦强行拉走泰格勒也是为了避免他说出自己的行动吧。尤其是向莉姆。
她一定是想随心所欲地独处一会。
“这样我们就扯平了。不必在意。”
艾伦笑着吃完了土豆,把素烧杯放在地面上站了起来。
“可以扔在路边吗?”
在布鲁奈的王都尼斯,这样的行为很不体面。所以泰格勒提出了疑问。
“虽然不能放在石板路上,不过放在土地上就没关系了。有人会靠捡这种东西换点小钱。”
“啊啊,这件事我知道。即使是摔碎而不能使用的素烧杯,也可以碾碎成粉末,跟粘土混合在一起。”
泰格勒一边回答艾伦的话,一边把空掉的杯子放在地上。
“泰格勒,你找我有什么事?跟你小心翼翼捧在怀中的书有关系吗?”
“我有好几个想问你的问题,不过这一次就算了吧。”
艾伦点了点头转过身来,向泰格勒直直地伸出手去。
“那么,在我满足之前就陪着我吧。两个人一起漫步也蛮新鲜的呢。”
泰格勒和艾伦在城中逛了各种各样的地方。
对于很少离开阿尔萨斯的泰格勒来说,映入眼帘的事物都非常稀奇。
这座充满活力的城市就好像集齐了世间的一切。
“这是什么?”
“黑麦酒。就连不怎么强壮的小孩都常喝。要尝尝看吗?”
一口气喝干灌在巨大陶杯里的黑麦酒,泰格勒又把视线移向其他露天小摊。
“那是什么?”
“蘑菇和土豆的干蒸。吃的时候还要配上酱黄瓜的小菜。”
泰格勒将冒着热腾腾蒸汽的干蒸食品填入胃袋,再用酱黄瓜清了清口。
“这个呢?”
“酥炸鲑鱼。”
泰格勒的嘴巴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贪婪地咀嚼着鲑鱼。
“这个。”
“在面包上涂抹蜂蜜和苹果酱……不过,这是怎么回事?你感兴趣的东西全是食物啊。”
艾伦一脸惊愕地看着咬了一口面包的泰格勒。总感觉泰格勒的行动就是不断重复提出问题然后吃掉的过程。
“每一种都很好吃哪。你不也吃了很多嘛。”
“这是我自己的钱,吃什么应该无所谓吧。”
教训泰格勒的艾伦自己也在吃着同样的东西。两个人并不是友好地分而食之,而是各自买下一人份的食物。
“不,我也吃了不少了,你的肚子里居然能填进相同的分量吗……”
“以前城邑中举办过吃土豆大赛。我可是吃掉了三十个像刚才涂满黄油的蒸土豆那么大的土豆。”
面对没有夸耀之意,只是淡淡解释的艾伦,泰格勒差点丢掉了正在吃的面包。
从她的樱桃小口和没有赘肉的体型来看,这种事根本无法想象。
“……食材从厨房里消失的时候,肯定第一个怀疑你啊。”
“我确实偷过一次。后来还毕恭毕敬地向厨房长低头承认。结果他回答说‘这里的东西全都属于艾丽奥诺拉大人,您不必偷偷摸摸,只要光明正大地吃掉就行了。’”
然后我就再也没偷吃过了——艾伦不甘心地撅起了嘴。
“不是挺好的人嘛。不过,我只要偷吃一点,对方就会勃然大怒呢。”
“这样的他才是优秀的厨房长啊。我很喜欢他的坦率。”
——我是被侍女骂的就是了。还是比我小的侍女。
不过,看着感慨万千的艾伦,这句话他很难说出口。
“告诉你哦,平时的我可不是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的。”
挥舞着油炸食品的铁串,艾伦强调说。
“我在公宫的食量一直比较节制。毕竟不能频繁地跑来城邑,想吃新料理只限于这一天。虽然有些费事,不过为了了解领民们的生活,这也是必须的。”
“你以为自己脸上沾着果酱的样子有什么说服力吗?”
你看——泰格勒说着取出了手绢,擦拭着艾伦的脸颊。
吓了一跳的艾伦睁圆了眼睛,慌忙移开了变得通红的脸庞。
“怎么了?”
“不、不,没什么……真是的,居然趁我放松警惕……”
嘟囔了好一会后,艾伦像是为了平复心情一样猛烈地摇着头,重新看向泰格勒。
“啊,你瞧,你的嘴边也沾上果酱了。”
红色的眼瞳中闪耀着喜悦的笑意,艾伦伸出了洁白的细长手指。
她擦掉了泰格勒嘴角上的果酱,直接塞入自己口中。
艾伦的动作中同时包含着一丝可爱与娇媚,于是泰格勒也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脸。
“好了,接下来是那个!”
不顾泰格勒的反应,艾伦快活地说道。她指着一家不远处的射靶小摊。
规则是用玩具弩弹出坚果子弹,将排列在台上的骑士人偶打倒,便可以获得与倒掉人偶相应的奖品。
骑士们的大小和造型各异。越是高价的奖品,对应的骑士似乎就越难倒下。
“要打倒哪个呢?”
虽然是玩具弩,但毕竟是弩。这是泰格勒仅次于弓的擅长领域。
作为武器来说,弩的机械性过强,这一点他不怎么喜欢。不过,只是游戏的话就无所谓了。泰格勒不知不觉地燃起了干劲。
“嗯,那个和那个吧。”
艾伦指向和其他人偶相比最大的人偶,看起来根本没法用坚果打倒。骑士的脚很大,腰也蹲得很低,有种沉甸甸的稳定感。
“两个吗。”
“一次可以打四发。是你的话应该能做到吧?”
把铜币递给坐在台边的男人,艾伦以理所当然的口吻说。
“嗯,既然你这么说……”
泰格勒接过玩具弩。
他随意地射出第一发子弹。
子弹从人偶们的头顶飞过,打在了小摊后面垂下的幕布上。这发子弹是为了解弹道而射,所以无关紧要。
第二发子弹瞄准了艾伦指定的两个人偶中较小的一方。
“啪”的轻微声音响起,坚果子弹漂亮地打在人偶的脸上,人偶只是大幅晃动了几下,没有倒下。
“嗯,好可惜。”
把手搭在嘴角边的艾伦似乎很不甘心。
——她没注意到吗?
泰格勒一瞬间以充满疑惑的眼神看向艾伦,看到她回以讶异的表情,他就像是在说“没事”一样摇了摇头,把视线重新投向人偶。
——看来她真的没注意到啊。也许她是看漏了那个无关紧要的细节吧。
泰格勒没有说出心里的话。他观察了一下第三发坚果子弹,思考着该如何是好。
从刚才人偶摇晃的样子来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机关。应该是在绝大多数顾客都看不到的人偶后面摆上了支撑物吧。
——虽然让人偶倒下并不是难事……但问题在于倒下之后。
他射出第三发子弹。这一发穿过人偶两腿之间的缝隙打在台子上,反弹回来之后击中了人偶。
从背后被压倒的人偶干脆地向前倒下,从台子上掉了下来。
“哦哦,干得漂亮!”
艾伦像个孩子一样嚷嚷着“太好了太好了”,而摊主一脸懊恼地咋了下舌,捡起了人偶。他怒视着泰格勒。
“你刚才是从后面打倒的,所以不算数……”
泰格勒无视了男人的话,射出了第四发。
这一发子弹瞄准了第二个人偶的左边,打在台子上之后又反弹向人偶的肩膀侧面。人偶晃了几下,也从台子上翻落在地。
“…………”
男人以震惊的表情交替看向台子和人偶。
泰格勒露出亲切的笑容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对他耳语。
“我只要这两个。所以,你能不能就此作罢啊。”
“……什么意思?”
“你也不想让大家知道你在作假,引起一场骚动吧?只要你老老实实地交出奖品,我就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只要继续若无其事地经营小摊就行。提醒你一句,没有几个人能做到我刚才所做的事。”
“……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男人擦掉冷汗,面带局促不安的脸色盯着泰格勒。
“只是射出了一两发子弹,你是怎么知道的?”
“无论哪里都有做这种事的人。我也是在更年幼的时候被类似的懊悔和烦恼折磨过很多次呢。”
泰格勒耸了耸肩,与男人相识一笑。
交易成立。
奖品是像小孩一样大的熊玩偶,还有一条华丽的紫色缎带。
“虽然价格便宜,奖品的质量倒是不错嘛。”
泰格勒说完,摊主哈哈哈地大笑。
“如果不拿出好一点的奖品,也不会有客人光顾啊。”
——原来如此。正是由于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交出奖品,所以才要给客人展示上等的诱饵。
泰格勒把玩偶放在巨大的麻袋中背了起来,顺便把历史书也一起放了进去。缎带则原地扎在了艾伦的头发上。
“怎么样,合适吗?”
泰格勒没有立刻回应。这是因为他认为没有比紫色缎带和她瀑布般的银发更般配的事物了。
“嗯,很漂亮。”
泰格勒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感想。对于只能说出老套赞美的自己,他不禁有些惭愧。
“是、是吗。看来这种小摊出人意料地值得一试呢。”
双颊绯红的艾伦轻轻地碰了一下缎带。
“我对这类游戏没什么兴趣,不过既然一个人来不会被别人看到……嗯,偶尔试一下也许不错……”
艾伦可能是因为害羞而快速说话的模样十分可爱,这让泰格勒忍不住想要露出微笑。
“话说回来,没想到你会对玩偶感兴趣呢。”
“啊,那个是给莉姆的。不是给我的。”
艾伦回以出人意料的话。
“……哎?”
“我仿佛已经看到回去的时候被她怒吼的场景了。必须要想办法消消她的气啊。”
“用这个可以吗?”
“可以可以。莉姆搂着软乎乎的玩偶,皱着眉头说‘以后注意一点’的表情已经浮现在我脑海中了。”
泰格勒完全想象不到。
两个人拐入另一条道路,避开人群漫步了片刻。
艾伦在一家酒馆门前停下了脚步。
“这家店的料理做得不错。我去看看里面有没有空位,你在这里等一下吧。”
泰格勒在原地等待,而艾伦推开门扉。
天花板上吊着肮脏的煤油灯,昏暗店内的柜台和桌子几乎全部坐满了。将近三十位客人的热闹谈话声将小店埋没在一片骚动之中。
艾伦在店内环视,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空桌子。只有自己和泰格勒的话应该能坐下。
想要出门叫来泰格勒的艾伦忽然停下了脚步。这是因为身旁客人们的对话声传入了她的耳朵。
“布鲁奈怎么样了?”
“哎呀,现在那样发生内乱也不足为奇啊。”
被问到的男人像是不知从何谈起地摇了摇头。从他们的装扮来看,两个人似乎都是商人。
“冈隆公和泰纳尔迪耶公本来就会忽略国王做些恣意妄为的事,现在这种情况愈演愈烈了。一旦遇到反抗,他们就烧掉村庄毁坏城镇。接下来这个只是传闻,听说他们还会擅自给表示追随的贵族们授予官职或新爵位。这样做已经完全不把王放在眼里了。”
“所以你也回来了。”
“是啊。我可不想被卷进去。还是再观望一段时间比较好。”
艾伦一言不发地走出小店。她向泰格勒耸了耸肩,笑着说道。
“满座了。我们去其他地方吧。”
结果还是没能找到不错的小店,泰格勒和艾伦随便找了个广场,吃了一顿黑麦酒和煎苹果的便餐。
“这么说来,你想问的事到底是什么?”
在他们的话题告一段落之后,艾伦边喝黑麦酒边问。
泰格勒瞥了一眼装有玩偶和历史书的麻袋,黑色的眼眸又盯向艾伦的腰间。在片刻的犹豫之后,他下定决心问道。
“我读了一本历史书。里面有好几个让人在意的单词……艾利法尔是这把剑的名字吗?”
“正是如此。”
艾伦拿起包着白布的剑,把剑从剑鞘中拔出一指的宽度。
剑柄和剑鞘之间露出了一小段散发着淡淡光芒的剑刃,空气产生了不自然的晃动。
一阵风像是在嬉戏一般环绕四周,轻轻逗弄着泰格勒的头发。
“看来它很中意你呢。”
“……你的话简直就像在说这把剑拥有自己的意志。”
泰格勒抓着被风抚弄的头发说道。于是,艾伦将剑收入剑鞘,笑了起来。
“可以这么说吧。它还有一个别名是‘降魔之斩辉’——只有战姬才能使用的剑。而它就是这把剑。”
泰格勒没能立刻回答。他已经体验过两次难以置信的特殊经历。包括刚才就是第三次了。
“历史书中还写着‘龙具’啊‘风’啊之类的词。由于看不懂前后文,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这把剑可以掀起风吗?”
“正确地说是可以操纵。你只看到我带马飞起和躲过巨矢,但是根据使用方法的不同,这把剑还能做到很多事。”
“……为什么在迪南特跟我对决的时候,你没有使用这把剑的能力?”
那是他赌上了性命的战斗。正是因为如此,艾伦的手下留情才更让他生气。
“因为很愉快。”
艾伦立刻回答了满脸不快的泰格勒。
“如果我继续留在那个地方,其他人可能会被射中,所以我就只把它用在逃脱上了。我只是想要你的弓和我自己的力量比试一下。”
“你居然会做出那么危险的事。”
虽然不该由我来说啦——露出了惊愕表情的泰格勒这么说道。
“算啦,也没什么关系吧。不必在意。然后,你还有其他想问的事吗?”
“其他的战姬也持有类似的武器吗?”
“是啊。‘龙具’没有重复,全部都是带有魔术、超出常识的武器。”
艾伦抹杀了笑意,露出了仿佛置身于战场之上的认真表情。
“经常有人说战姬一骑当千,但是实际上作为优秀的战士,一千骑根本无法与挥舞‘龙具’的战姬为敌。据说还有战姬以单骑横扫了三千到五千骑兵。”
怪物——这句话哽在喉咙,泰格勒竭尽全力地克制住说出它的冲动。
“也许这是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为什么你们不攻击布鲁奈或穆奥吉奈尔?”
可以一骑当千的将领有七位。
那么,即使为了守卫在国内留下一半,只凭三四人进攻,应该也能扩大疆土。
现在已经到了即使是侵略,只要胜利就不会有人非难的时代。
——还是说吉斯塔托的国王对此并无所求呢。
艾伦抱着胳膊,像是在思索一般,她的视线在空中逡巡。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国王太不可靠了。”
艾伦干脆地说出了夸张的发言。泰格勒微微张开了嘴,他不禁语塞。
这句话毫无疑问犯了大不敬之罪。而且,艾伦的语气中不带有一丝像是在开玩笑或是揶揄的善意和恶意。
“……你讨厌吉斯塔托的王吗?”
“虽然不讨厌,但也并不喜欢。总之,因为对方是王,我才把他当成国王对待。”
艾伦似乎在说话的时候想起了让她看不惯的事,那张美丽的面孔上双眉颦蹙。
“我们的国家一直保持着稳定与和平,但是仅此而已。在这数百年间,领土扩大从来没有成功过。历代的国王可能确实相当优秀,但是从来没有哪一位能让七位战姬都遵从于他。于是,由于畏惧战姬的力量,国王甚至会引发战姬之间的争斗。所以战姬们也装作遵从,私底下只拥护适合自己的王。”
“情况很糟糕啊……”
泰格勒皱起了眉头。这是让他无法多说的一滩烂泥。
“战姬不能成为王吗?”
“战姬要向国王跪拜,拥护国王,为了王而战斗。不能成为王。”
听到她的回答,泰格勒歪起脑袋。
——也就说她们受到了某种东西的制约?
虽然有些难以理解,但这也并非不可能。
泰格勒已经亲眼目睹了那种超越常识的力量。
“现在的国王也是那样的男人。他只能让战姬在形式上向他跪拜,但是没有让我们心悦诚服的气量。而且他也没有那样的意志。疑心重,又阴险,总是考虑着如何削弱战姬的力量。他害怕我们的力量会用在他的身上,根本没有向他国进攻的智慧与心胸。”
艾伦摇晃着银色的头发,叹了一口气。
“智勇兼备,同时擅长政治和战略,兼具温柔与严厉,不会被感情蒙蔽双目,尽管如此也不会太过理性,一位充满正义感的王……”
“这样的要求有些太奢望了吧。”
“——我并不是想要发牢骚,我只是希望有位稍微明智一点的王。”
“……是吗。”
——如果国王陛下稍微明智一点吗……
对于泰格勒来说,这也不算是事不关己。
“话虽如此,要是问我为了改变这种现状做了些什么,我也确实没做过什么。为了让莱特梅利兹的居民过上安稳的生活,我一直在积蓄力量,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拥立对自己更为有利的国王,也不打算让现任的国王走上明君之路。”
“不要说这种妄自菲薄的话。”
泰格勒忍不住插嘴,说出了带有自嘲意味的话。
“我们家的家训是‘身为猎人,不可携带箭矢过量,不可狩猎野兽过度’。”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狩猎的时候箭矢是必需品,但是携带过多就会导致行动不便。狩猎野兽固然重要,可是如果猎杀到无法带走的程度,山岭和森林的环境就会变得很奇怪。”
“……这也就是说,无论是做什么事,恰如其分才是最重要的吗?”
“虽然这样说有些装模作样,不过你已经做好了自己的分内之事。看到公宫和这座城市就能明白了。只是没有越矩的事,并不算是恶劣或没用。”
艾伦的红色双眸中绽放着不可思议的神色,她紧紧盯着表情认真的泰格勒。
“你……”
她的低喃被忽然吹来的风抹去了。
带来了寒冷空气的凉风抚弄着银色的长发,提醒他们夜晚即将降临。
“刚才,你为什么……?”
泰格勒皱着眉头问道,但艾伦没有回答,只是气势十足地站了起来。
“没想到居然被你安慰了。”
艾伦的脸上浮现起充满活力、一如既往的笑容。她回头看向泰格勒。
“但是,我还是要向你道谢。我也有点打起精神了。”
是吗——他只回应了这一句。泰格勒坦率地想到,虽然从他的立场来说这样做有些奇怪,但是只要她能振作起来就好。
艾伦正打算扔掉煎苹果的芯,听到猫叫声的她忽然停住了手。她移动视线,在附近的树下找到了一只黑毛的小猫。
脸上浮现起开心表情的艾伦在那里蹲下,用手里的苹果芯逗弄小猫。
“你喜欢猫吗?”
“以前曾经养过。它们可是捉老鼠的贵重宝物呢。可惜现在只剩下鲁尼埃了……你饲养过什么吗?”
“倒也不算是饲养啦。我小时候领养过一只退休的牧羊犬。”
泰格勒歪着脑袋回想当时的事。
“它的身体很大,体毛也很蓬松。是个平时总在睡觉的家伙。”
“反正你接下来肯定会说‘最适合当午睡的枕头了’之类的吧?”
“你怎么知道?”
“这点小事——”
得意洋洋地张开嘴巴的艾伦没能说出下面的话。
“呀呜!?”
她发出了可爱的惨叫声,迅速向后飞退,紧紧地抱住了泰格勒。由于突然被她抱住,惊慌失措的泰格勒一不小心说出了多余的话。
“这、这种根本不符合你风格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泰格勒的脚被狠狠地跺了一下。
“给我走到那边的小巷里去。要不然我就切断你的舌头,让你没法再次说出失礼的台词。”
腰间的剑发出“咯锵”的响声,艾伦满脸通红地怒视着泰格勒。
“啊,抱歉。刚才我确实失言了。”
“真是的……你以为我会发出棕熊或野猪那样的惨叫声吗?”
“…………”
“——原来你就是这么认为的啊。”
腰间的剑再次发出响声。白银的刀刃露出少许。
“没那么认为没那么认为!”
泰格勒慌忙挥手否定。
“话说回来,你到底是被什么吓了一跳?”
泰格勒看向艾伦的脚边,一只闪耀着黑色光泽的虫子抽动着触觉感官,正在向前方蠕动。
用脚尖赶走虫子的泰格勒一脸惊愕。
“这种东西哪里都有吧?公宫……被打扫得很干净,也就不提了,来到战场上总归会看到的吧。”
关于公宫那部分的解释,是泰格勒考虑后才说出来的。
顺便一提,泰格勒在狩猎的时候经常在山岭和森林中看到虫子,所以他早就习惯了。
“看见是会看见,但是不管怎么说,讨厌的东西还是会讨厌。”
这么回答的艾伦的表情与其说是厌恶,更像是害怕。
她那如同小孩子生气般的表情与举动十分可爱,泰格勒忍不住喷笑起来。
“有、有什么奇怪的?”
“不,该怎么说呢。我有点放心了。原来你也有不擅长对付的东西啊。”
“你……!”
艾伦满脸通红地瞪了一眼泰格勒,但她似乎没有想到反驳的话。她“哼”了一声,裙摆翻动。
——惹她生气了吗。
泰格勒有些困惑地抓了抓头发。虽然他只是说出了真心话,但是对她来说也许是一种侮辱。
然而,就像是在告诉他过虑了一样,向前走出几步的艾伦摇晃着银色长发,转过头来瞥了一眼泰格勒。
“快点跟上来。不然就不管你了。”
泰格勒慌忙追在艾伦的身后。
◎
回到公宫的他们看到莉姆正站在城门前。
虽然她的表情还是一如往常地不带有丝毫感情色彩,不过那对冰蓝色的眼瞳中笼罩着让泰格勒不由得缩起身体的怒气。
“你们回来得真晚啊。”
“太阳还没下山吧。给你,这是礼物。”
巧妙地回避了莉姆带刺的声音,艾伦以习惯的动作把装有玩偶的袋子交给莉姆。莉姆露出想要说些什么的表情,但还是先看了一眼袋子里面的东西。
“……这、这是……”
“你喜欢吗?其实我就是为了把这个送给你才跑去城邑的。”
艾伦得意洋洋地说着大话,而覆盖在莉姆身体周围的怒气眼看着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请问有没有人盯上您?”
“很遗憾,没有。”
“我明白了。不过,下次去城邑的时候请让别人陪您一起去。”
接着,莉姆忽然将视线移向泰格勒。
“……你为什么要回来?这应该是一次绝妙的逃跑机会吧。你是拥有回家的足够信心呢,还是单纯只是搞不清楚状况的白痴?”
“请夸奖我为通情达理的男人。”
“看来是白痴这一方啊。”
莉姆用尖酸刻薄的话语挖苦泰格勒。
“既然他已经回来了,再责备他就有点残忍了吧。而且,弄到这份礼物的人就是泰格勒哦。”
艾伦从旁插话,莉姆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陷入了沉默。
“莉姆,我会带走泰格勒。你就回自己的房间吧。”
艾伦挥了挥手,而莉姆叹了一口气,脸上恢复为冷淡的表情。
她沉默地行了一礼,提着袋子走开了。在泰格勒看来,她的脚步显得十分轻盈。
“怎么样,跟我说的一样吧。——那么,去追那个家伙了。”
“追……是什么意思?”
泰格勒一脸讶异地看着艾伦。
“让你见识一下有趣的事。”
艾伦迅速地迈出步子,于是泰格勒只好跟她并肩前行。公宫内负责警备的士兵注意到他们之后纷纷行礼,但艾伦只是轻轻地向他们挥了挥手。也在点头打招呼的泰格勒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我这样跟着你合适吗?”
泰格勒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正是在公宫内闲逛时被路里克禁止前行的场所。
“一般情况下不可以吧?毕竟这一带是女性的房间。”
按照等间距排列着数个房间的笔直走廊向前方不断延续,有好几个房间中都传出了女孩子的说话声。
“现在就可以吗?”
“我向你予以特别许可。接下来,我们要扼杀脚步声,慢慢地前行。”
艾伦停在了某个房间前,确认了四周只有他们两个后,就静静地把手伸向长剑。她小声咏唱着咒文。
泰格勒可以感觉到空气在震动。艾伦使用了银闪的力量。银发的战姬露出了像是恶作剧的小孩一般的表情。
“用这个打开门,莉姆绝对听不到声音。”
“……剑会哭的哦。至少我是这把剑的话,肯定会哭的。”
泰格勒不禁想到,这把剑实在是太可怜了,它又不是为了偷窥而制造出来的。长剑向这么想的泰格勒脖间吹去了一阵如同在发牢骚的风。看来它果然很不满啊。
“没事,还是看一看吧。你也想知道她会怎么处理那份礼物吧?”
听她这么一说,泰格勒倒是有些在意了。毕竟那个玩偶是他弄到手的。
——既然艾伦都这么说了,应该不会遭到什么过分的待遇吧……
虽然他们没有发出声音,但还是有被莉姆发现的可能性。泰格勒把手搭在房门上,慎重地推了一下门,与艾伦两个人从细细的门缝中偷窥房内。
莉姆坐在床上,紧紧地抱着熊玩偶,同时还用脸颊蹭着它。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从她的动作可以轻而易举地想象出来。
但是,比这幅场景更让泰格勒惊讶的是房内装饰了好几只熊玩偶。
从莉姆平时的冷淡表现来看,这根本让人无法想象。
在泰格勒和艾伦的视线前端,她开心地抱着那只熊。
“你的名字叫什么好呢。阿雷库赛,这个之前用过了……既然你的眼睛是石榴色的,那就叫你格拉纳特吧。”
——连名字都取好了吗!而且还是每只都有!
他已经忍到了憋住气息继续偷窥的极限。
泰格勒关上房门,与艾伦四目相对。两人的脸上都浮现起奇特的微笑。
“很可爱的家伙吧。你在被莉姆怒视的时候送她玩偶就好了。虽然也有限度,但是大多数情况下她都会原谅你的。”
6、觉醒的魔弹
在两人跑去城邑的数天后刚过中午的时分,泰格勒来到了艾伦的办公室。莉姆也在她的办公室中,她正坐在艾伦身旁帮忙处理文件。
“前些日子辛苦你了。有什么事吗?”
艾伦语气轻快地提问。泰格勒一反常态地露出了认真的表情。
“我想看看你处理政务的文件和记录。我当然什么都不懂,但是只要让我看一看就够了。”
“嗯?”
艾伦的红色眼瞳中带有淡淡的惊讶与些许兴趣。
“可以请你至少说出理由吗?”
听到质问,泰格勒抬起头来。说话人是莉姆。从她的意志和表情中可以看出,莉姆不会允许随随便便的回答。
泰格勒为难地抓了抓头,坦率地回答道。
“我认为回到阿尔萨斯以后说不定会派上用场。”
他的语气这么生硬也是因为不好意思。
和艾伦一起在城邑闲逛的事给泰格勒留下了深刻的影响。
“莉姆,你去帮忙吧。他都送你玩偶了,这点小事应该没关系吧。”
“艾丽奥诺拉大人!”
似乎是自己的兴趣被拿来开玩笑让她很窘迫,莉姆愤怒地眯起了蓝色的眼睛。
“你要在哪儿看?想在这里的话我们可以协助你。那样也可以避免丢失文件的危险性,我和你还能联手让莉姆累垮哦。”
“那么,在他的房间完成工作即可。文件的管理由我负责,请您不必担心。”
莉姆冷冷地说道。她夹起一摞文件,和泰格勒离开了办公室。
吩咐在门外等待的路里克去准备桌椅,两人向走廊上迈起步子。
“这样好吗,留她一个人?”
“没问题。刺客现身还没过去很久,艾丽奥诺拉大人的微服出行也是有标准的。”
莉姆没有看向泰格勒,只是淡然地回答。
“标准?”
“实在无法忍耐无聊,喜欢的小店推出了新的料理,又或者是公宫内流传起某位魔术师或吟游诗人的传闻……差不多就是这些吧。只要没有发生这些事,她应该会在一段时间内勤勉于处理政务。”
在路里克的帮助下,他们把桌子和椅子搬入房间。
“辛苦你了,路里克。”
让路里克回去休息后,莉姆走入房间。泰格勒和她围在桌旁,正面相对地坐下。
“我听说阿尔萨斯有很多山和森林,那么先从治水方面看起吗?还是从农田开垦和灌溉,建造街道开始看起?”
“我们那很穷,所以我希望可以避免花费大量金钱的方面呢。与之相反,时间的话即使花费五年甚至十年都没有关系。”
“我明白了。那就从这一类文件开始看起吧。”
一瞬间,泰格勒似乎看到莉姆露出了微笑。出乎意料的他再次看向她的脸,却发现莉姆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这类文件和历史书相比,是不同意义上的难读。更何况泰格勒并不擅长吉斯塔托的文字。
不过,莉姆仔细而妥善的教导让泰格勒大吃一惊。她有一种只要泰格勒说‘不明白’,就教到他明白为止的毅力。
本来这些文件中就没有不能让无关人士看到的部分。一刻钟(约两小时)后,两人便看完了文件的三分之二,打算休息一会。
莉姆叫来了侍女,让她端上冷茶。
“我学到了很多呢。非常感谢。”
泰格勒一边啜茶一边道谢。而莉姆摇了摇头。
“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回顾一下以前处理过的文件,对我自己也有好处。”
以冷淡语气回答的莉姆向泰格勒投去像是有些迷茫和担心的视线。泰格勒意识到了她的视线。他一口气喝掉冷茶,承受她的视线。这是在表达“想说什么就说吧”的意思。
莉姆虽然犹豫了片刻,但还是面带着一如往常的冷淡表情开口说道。
“你以为——自己还能回到阿尔萨斯吗?”
“…………”
泰格勒的表情冻结了,沉默降临于房内。
因为这句话的确毫不留情。
泰格勒成为俘虏之后,已经过去了将近四十天。
只剩下十几天了。
如果赎金已经备齐,或是没有备齐但有了眉目,那么至少会寄来一封信之类。
但是,至今为止没有任何地方发来的联络。仿佛泰格勒的存在已经被人遗忘了一样。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泰格勒的笑声。
“……即使考虑最糟的情况也无济于事吧。我在这里局促不安,也不能凑到赎金嘛。”
“话是如此。”
“所以,我只能做到现在自己可以做的事。而且……一定有为了我而努力的人。要是我失去了理智,也对不起他们啊。”
再次见到蒂塔的时候,比起说“自己不安得一夜没睡”,泰格勒更想说“正因为我相信你,所以我没有产生任何担心”。
至少让他装一下帅吧。到那时,先不论和实际情况有何不同了,相差太远的话他也会很丢脸的。
“——五分忧虑,五分虚荣。”
被莉姆彻底看穿了。
“话虽如此,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莉姆向陷入沉默的泰格勒低下了头,说了一句“刚才失礼了。”
“那就继续处理完剩下的部分吧。”
把空掉的陶杯放在桌上,莉姆的脸上浮现起微笑。泰格勒被她的柔和表情吓了一跳,但转瞬之后,莉姆又恢复为冰冻的面无表情。
接下来,他们毫不停顿地对付着剩下的文件,在日落之前便把所有拿来的部分读完了。
“辛苦了。”
莉姆行了一礼,同时泰格勒也吐出了从肺部深处涌起的气息。他把身体抛在床上,仰面朝天地躺下。
虽然是自己提出的要求,不过连续阅读几十份用异国文字写成的文件也是相当沉重的脑力劳动。
“你继续休息即可。晚饭我会让路里克给你送到房间来。”
“谢谢。帮大忙了。”
莉姆没有回答,走出了房间。在关上房门之后,她叹了口气。
“——他到底知不知道?”
现在覆盖布鲁奈国内的紧迫而动荡的局势。
她命令士兵们不许对泰格勒讲关于布鲁奈现状的话题。但是,纸终究包不住火。
“我觉得他可能已经意识到了。”
在片刻的犹豫之后,莉姆摇了摇头。
“告诉他只会让他不安而已……”
◎
为了搭救泰格勒,玛思哈斯正在布鲁奈王国东奔西走。
但是,直到现在都没有愿意相助的人。所有人都处在必须确保自身安全的状况中。
泰纳尔迪耶公爵从一位亲近的贵族那里听说了这件事。
在豪华的公爵公馆中,与那位来访的贵族结束进餐之后,他们在举杯小酌的时候聊起了这个话题。
听到迪南特这个单词,公爵皱起了眉头。
“那是一次残酷的战争。就因为其他人的愚蠢和窝囊,连我的儿子都被强行施加了败军之将的烙印。”
公爵即将迈入四十二岁。他留着漂亮的黑须,裹着奢华绢服的高大躯体久经锻炼。实际上,在他三十多岁的时候,经常在王国主办的马上比赛中获得名次,也在与邻国扎库斯坦的战争中建立了惊人的战功。
他的才能也发挥在宫廷之中——泰纳尔迪耶家族获得了连国王都得以默许的压倒性权势,这也正是由于公爵的手段精明。
只不过,自信渐渐被过度的自信取代,骄横还引发了残虐。即使他理所当然地折磨领民,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迪南特怎么了?”
“有位名叫沃鲁恩伯爵的年轻贵族成为了被称作战姬的敌将俘虏……”
“太丢脸了。此人居然恬不知耻、心甘情愿地成为虏囚之身。没有自杀或者以自身陪葬数位敌人的气概。正是因为我方全是这样的人,我们才会输掉的。”
公爵毫不留情地大骂。他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又继续说道。
“我回想起来了,是那个除了弓就没有其他长处的懦弱小子吧。多半是在舍弃了弓和一切,只顾逃跑的情况下被对方抓住的吧。如果是我的儿子,即使剑折枪碎也会奋战到底。”
身为客人的贵族等到公爵的怒气收敛后才张开了嘴。
——公爵也是为人父母啊。要是知道了自己的儿子在迪南特暴露的丑态,不知道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泰纳尔迪耶公爵的儿子锡安听说总指挥官的王子已经战死的消息,便抛下身边的同伴,只顾自己地逃跑了。
公爵似乎还不知道这件事,但是贵族也没有告诉他的意思。对方可能会迁怒于自己,而且他也没必要故意惹公爵不高兴。
“玛思哈斯卿和沃鲁恩伯爵非常亲近,他似乎正是为沃鲁恩伯爵准备赎金才这样四处奔波的。您意下如何,公爵?”
“意下如何?难道你是要我帮助那个没用的无耻之徒?”
公爵挥了挥肥厚的手掌,表示没门。不过,贵族继续说道。
“这其中别有深意。如果公爵阁下连没用的贵族都愿意帮助,您的慈悲胸怀总有一天会在与冈隆公的战争中起到作用。”
泰纳尔迪耶公爵和冈隆公爵的战争不可避免。
这是国内所有贵族的共识。他们本人也这么认为。
泰纳尔迪耶的妻子是国王的侄女,而冈隆的姐夫是国王的外甥。
隔着一层姐姐的关系,冈隆一方似乎在权势方面处于弱势。但是,布鲁奈的王位继承权是男性优先。所以追根究底,两方的格局几乎相同。
而且,在国王没有兄弟也没有子嗣的现在,这两个侄女和外甥便处在除了国王最接近王座的位置。
这两人自然也没有妥协之意。
“追随公爵阁下还是追随冈隆阁下……说不定这会成为那些至今还在犹豫,没有回答的人做出选择的契机呢。”
对于公爵来说,不也希望同伴越多越好吗。
但是,公爵摇了摇头。
“虽然这个方法听起来不错,但还是算了吧。像这样的窝囊废,如果亲眼见到我一定会将其一刀砍死。”
最后,在客人告辞离开之后,公爵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唤来侍从。
“准备一份国内的地图。”
凝视着侍从拿来的地图,公爵确认了阿尔萨斯的位置。
“简直就是寸土之地啊。”
失望的叹息从公爵的口中漏出。
阿尔萨斯不仅位于距离中央很远的地方,领土也很小。而且,绝大部分都是森林和山岭,可以收割的粮食不多。
“但是……不能放过和吉斯塔托的国境相接这一点。”
在思考了片刻之后,公爵叫来了自己的儿子。
“您找我吗,父亲。”
现身于父亲面前的锡安,无论是容貌还是服装,都显示出他是一位威风凛凛的贵公子。
“我想交给你一件事。”
公爵把儿子叫到身边,指向摆在桌上的地图中的一点。
“知道阿尔萨斯吗?我要你率领三千士兵,把这个地方烧光。”
锡安皱起了眉头,这并不是因为他被父亲残忍的命令吓到了。让锡安焦躁的是赶去那么远的地方太过麻烦。
“只要是父亲的命令,我万死不辞。不过,可以的话能请您告诉我理由吗?”
公爵首先讲述了客人贵族告诉他的事。
“现在,阿尔萨斯没有领主。虽然那里只是一块微不足道的土地,置之不管的话可能会被冈隆那个老贼抢走。而且,要是吉斯塔托也涉足进来,那就麻烦了。”
“原来如此。在那里被其他人夺走之前,抢先一步让它成为没有任何用处的地方。不过,像这种边境之地,派出三千士兵会不会有些小题大做?”
“虽然那里一无所有,毕竟还是有领民的。抵抗者格杀勿论,没有抵抗的就尽量抓起来,男人卖去穆奥吉奈尔即可。聚集的领民中肯定也能找到长相不错的年轻姑娘,那些姑娘就随便你和士兵的心意处置吧。”
听到父亲的话,锡安愉快地拍了一下手。
“十分感谢,父亲。这样一来士兵们的士气也一定会高涨起来的。请问队伍该如何构成?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想应该不需要骑士吧。”
“不,带上超过一千人的骑士。这次出行多少要花费一点时间,所以也要备好武器。你要向路过领地的贵族们展示一下我们泰纳尔迪耶家族的威严。”
“明白了。话说回来……”
知道这里只有他们父子,锡安还是压低了声音。
“国王陛下的情况如何?”
“还是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听在王宫里工作的人说,他的身心都十分衰弱,说不定连一个月都坚持不了。至于王子嘛……哼,死得正好。这样死也算是轰轰烈烈了。”
对于暗自窃笑的公爵,锡安在一瞬间投去了看到可怕事物的眼神。
——我听说过是父亲和冈隆公联手谋杀了王子殿下的传闻……
但是,把虐待领民当成践踏虫子的锡安对国王和王子等王族还拥有着身为臣子的敬意。
因此,他对随意跨越这条界线的父亲感到了恐惧与敬畏。
——那个传闻难道是真的吗。
虽然锡安这样想到,但他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
他行了一礼,立刻着手集结士兵前往阿尔萨斯。
“锡安大人。”
离开父亲的房间,正在走廊里踱步的锡安身后忽然响起了搭话声。他回头一看,只见身穿黑色长袍,被兜头帽遮住眼睛的瘦小老人站在那里。
锡安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你有什么事,德莱克韦。(注释:英文名为Drekavac,是南斯拉夫神话中的一种生物。)”
被称作德莱克韦的老人恭恭敬敬地弯下腰。
“知晓锡安大人即将出征,我想送您一件礼物。”
“礼物?你送我?”
锡安的愁眉苦脸变得愈发难看。
这位老人作为一名占卜师,从多年前就侍奉于泰纳尔迪耶家。
但是,锡安从来都不喜欢德莱克韦。倒不如说是讨厌到了遇到某种契机就会处死他的程度。
至今未止他没有这么做的原因是父亲非常重用德莱克韦。
既然德莱克韦得到了父亲的欢心,那么他也不能做什么。锡安只好尽可能地不让德莱克韦进入自己的视野。
“请到这边来。”
德莱克韦转过身去,向前迈步。锡安无可奈何地跟在他的身后。
走出公馆后,德莱克韦走向厩舍方向。
锡安不想闻着动物的臭味接近厩舍,正当忍到极限的他打算大声怒吼的时候,德莱克韦绕到了厩舍后方。
“就在这里。”
德莱克韦举起了满是皱纹的手,向锡安毕恭毕敬地垂下头。
那里有两头龙。
地龙和飞龙各一头。无论哪一头都是体长大约八十丘特(约八米)的成年龙。
地龙拥有短小的四肢,是以矮胖的巨体为优势的龙。钢铁制成的剑与枪都无法刺穿覆盖它们全身的强韧龙鳞,其突破力可以轻而易举地破坏城墙。除此以外,它们的体力充沛,生命力也很高。
飞龙体型较小,但拥有巨大的双翼。它们可以载着人类飞上天空。飞龙龙鳞的坚硬程度也不输给地龙。
“……哦哦!”
锡安被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的龙震慑了。他一直是从神话或童话故事中领略龙的存在、外观和知识,但他从来没有亲眼见过。
“调教已经基本结束。即使今天就让它们投入战场,一定也能发挥很大的作用。”
“没、没关系吧?”
“当然。只是抚摸的话,它们能够明白。”
锡安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初次见到龙的好奇心和逞强心理战胜了恐惧。他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唾沫,迈着慎重的步子走向飞龙。
飞龙忽然低下头来的时候,锡安差点向后退却,但是最终他还是向前迈步并伸出手去。他的手掌碰到了飞龙。
感受着龙鳞的粗糙感触,锡安发出了感动的叹息声。
“……您好像很喜欢呢。”
“是啊,做得不错,德莱克韦。我要驱策这只飞龙!”
直到刚才还挂在脸上的不愉快此时一扫而空,锡安向老人说出慰劳的话语。
他的脑海中完全没有浮现出这些龙到底是怎样被抓,又是怎样被调教至此的想法。
“……只有一件事要注意。”
“什么?”
“龙还不习惯城市的气味。希望您不要让它们停留于城市之中。”
锡安皱起了眉头,但是他也想起了龙讨厌的人类释放出来的气味,因此才栖息于没有人烟的深山或荒野的说法。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事实,但他姑且可以认同。
——算了,即使不能进城,从城中可以看到的地方走过也能施加威慑。
只是想象到那副场景,锡安的心脏就雀跃地跳动起来。
◎
距离缴纳赎金的期限只剩下两天了。
——大概是不行了吧。
泰格勒躺在床上,眺望着黑暗的虚空。现在明明是半夜,他却不知为何依然醒着。这种情况并不是今天才开始的,从好几天前起他就总是失眠。
不过,他一觉睡到中午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变,身体也没什么异常。因此他总是努力让自己不要在意。
“果然……还是害怕啊。”
害怕今后的命运。自己会不会陷入无法逃脱的境地呢。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如果不是因为还醒着,他恐怕听不到那个轻微的声响吧。
“在这种时间……?”
泰格勒心生戒备。话虽如此,他的周围连一把小刀都没有。于是,他握着自己的弓打开了门。
“哦哦,您还醒着啊。”
路里克站在门外。他的手里举着烛台,一根蜡烛的小小火焰极不可靠地摇晃着。路里克用手捂着烛火,让别人没法从外侧看到这点光亮。
“怎么了?”
泰格勒也以跟平时不同的姿态压低了声音。
路里克低声解释。
“有个人说是想见泰格勒威尔穆德卿。您可以跟我过来吗。请您尽可能不要发出声音。”
泰格勒点了点头。
两人谨慎地走过夜晚的黑暗走廊。为了避免被巡逻的士兵看到,他们选了一条平时不怎么走的道路。
最后,泰格勒他们终于抵达了训练场。
一位老人被好几名士兵围在中间。士兵们手中的火把照在他的脸上——这是一张泰格勒再熟悉不过的面庞。
——巴特朗!
泰格勒差点大喊出声,却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嘴。泰格勒沉默着向前奔跑,他没有看向周围的士兵,直接来到巴特朗的面前并抓住他的手。
“少主!少主!您没事啊!”
“你才是!太好了!真的太好了!玛思哈斯卿还活着吗?蒂塔怎么样了?阿尔萨斯的情况如何?”
老人的脸上沾满了泪水,紧握着他满是皱纹的手,泰格勒打从心底感到高兴地说道。周围的士兵有些人吓了一跳,还有些人显得焦躁不安或是惊慌失措。
“泰格勒先生。声音,您的声音……”
“啊、啊啊,抱歉。”
听到了士兵们的告诫,泰格勒慌忙道歉。他已经尽量克制住自己的音量,但似乎还是有些大声。
这时泰格勒总算注意到了其他士兵。这些人都是平时一起跟他游玩的同伴。
“太好了。他是您认识的人啊。”
跟过来的路里克脸上浮现起安心的笑容。
“这位老人做了很夸张的事才潜入公宫。抓住他的时候,我们发现他说话时带有布鲁奈的口音。我心想着‘难道……’,便提起了泰格勒威尔穆德卿的名字,然后他就坚持要见到您……”
“您的运气不错。”
一位士兵耸了耸肩。
“被我们发现并抓住还没有大碍,要是被其他人——那些讨厌泰格勒先生的家伙发现,他们一定会二话不说地果断处理吧。”
“即使不是那样的过激分子,一旦被莉姆艾利莎大人知道,也会在两位相见之前把人送进监狱。”
“谢谢大家。”
泰格勒的眼中泛起泪光,向士兵们真诚地道谢。
“不必客气。而且,接下来该如何也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事情。”
一位士兵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比如这位大爷是来帮助泰格勒先生逃走,那么我们还是会抓住他。泰格勒先生也是,您必须老老实实地回到房间。”
虽然与泰格勒之间建立了友情,但是他们毕竟是侍奉艾伦的士兵。可以做到的事总有个限度。
即使是现在他们的所作所为泄露出去,也不只是被斥责就能了事。
“我明白。巴特朗,虽然我有太多事想要问你……”
泰格勒打算再次询问蒂塔的安危,但是流着泪水、拳头颤抖的巴特朗抢先倾诉。
“少主,现在不是闲谈的时候。泰纳尔迪耶公爵的大军已经赶往阿尔萨斯了。据说人数有三千……”
“……你说什么?”
泰格勒陷入了混乱。他无法理解。
他和泰纳尔迪耶公爵家的锡安的确关系恶劣,不过再怎么说,对方也不会因为这样就出动军队。国王也不会允许由于私事而毁坏国土的行为。
而且,泰纳尔迪耶公爵的领地奈迈塔库姆和阿尔萨斯并不接壤。中间还隔着好几位贵族的领地。
军队穿过自领,那些贵族也不会摆出好脸色吧。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用枯木般的手腕拭去泪水,巴特朗喘着气说道。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
“这是玛思哈斯卿交给我的信。实际上准备了来到这里的地图和马匹的人正是玛思哈斯卿……”
泰格勒接过信,急不可耐地拆开了信封,迅速浏览内文。
信上写下了对于没有准备好赎金的谢罪,阿尔萨斯目前的安稳状况,还有蒂塔每晚都去神殿为他献上祈祷的事。
——蒂塔……
泰格勒的眼睛一热,但是读到后文的他由于愤怒,连身体都变得炽热起来。
上面写着——泰纳尔迪耶公爵打算派出三千士兵烧毁阿尔萨斯,把领民带去自领或是卖到穆奥吉奈尔。
而且,得知这件事的冈隆公爵也准备先行出兵。
玛思哈斯只是拦住冈隆就竭尽全力了,他希望泰格勒可以想办法逃脱吉斯塔托,自己回到阿尔萨斯。以上就是这封信的概要。
“简直就是恣意妄为……!”
等回过神来,泰格勒差点捏烂了信。
从他“咯吱”一声紧咬的齿缝中泄出了难以抑制的愤怒。
围在泰格勒和巴特朗周围的士兵们也纷纷发出叹息。这是对于泰格勒他们的同情,也是对于自己行动失败的叹息——他们都忍不住对泰格勒太过放任了。
“泰格勒威尔穆德卿……”
士兵们用视线互相推诿着讨厌的职责,最后还是路里克面带沉痛的表情迈出一步。
“您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还是请您回房吧。”
“抱歉,你的话我无法听从。”
泰格勒把信塞入衣服,站了起来。他向城门走去,还没迈出五步就被团团包围。
“请您回去。”
路里克的语气比刚才更为强烈,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泰格勒。
“我们不想使出粗暴的手段。不,只是粗暴的待遇也就罢了,战姬大人应该说过——您一旦接近城墙就是死刑。”
“我知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说要离开这里。”
泰格勒的声音不大,也并不激昂。不过,他的话带有让听者畏缩的可怕感受。
路里克等人虽然年轻却久经沙场,他们全是跟胆小鬼这个词相去甚远的猛士。
即使如此,他们还是被泰格勒的声音视线,还有从他全身散发出来的混合着杀气的战意给震慑住了,不由得向后退却。他们的脚步自然而然地动了起来,让开了一条通道。
泰格勒伸出手来,轻轻地推开了路里克,向前走去。
“你们可真吵啊……”
无论出现在什么地方都不失明朗的声音制止了泰格勒的脚步。
“这么大半夜的,你打算去哪?”
抱着胳膊的艾伦站在城门旁。她的银发沐浴着月光,散发出粒子环绕的剑刃光辉。
看到主人的登场,路里克等人一起原地跪下。比起敬意,对于事情败露的恐惧和接下来不知会如何的不安包围了他们。
据他们所知,战姬虽然宽容但绝不心软。
“我应该说过——你不能靠近城墙。”
即使是在深夜,艾伦身上还穿着蓝色的长袖和黑色的裙子。她的腰间佩戴着银闪。
“你察觉到了吗。”
她的衣服并非睡觉时的装扮。看来艾伦至少拥有换了衣服再现身的从容。
“穿着睡衣过来也可以。不过,要是那样一来,你就没法直视我了吧?”
泰格勒不打算奉陪艾伦惯用的口吻。
“让开。我必须回到阿尔萨斯。”
“你忘了自己的立场吗?先把理由说出来。”
虽然解释整件事很是浪费时间,不过泰格勒还是说出了玛思哈斯信上的内容。
“你有这件事确凿无误的证据吗?”
“没有。虽然没有……但对方是泰纳尔迪耶的话,一定干得出来。”
拜托了——泰格勒拼命地提高音量。
“等到我的城镇被烧毁就来不及了。让我走吧。等到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一定会回来。”
艾伦没有立刻回答。她像是在思考什么一般低下头去,接着以闪耀着讶异神色的红色眼眸注视着泰格勒。
“到了阿尔萨斯之后,你准备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保护我的领民。”
不懂艾伦提问的意义,泰格勒焦躁地回答。
“怎么做?”
“怎么……做……”
他语塞了。
“你熟知弓技,但是,你并非出现在神话中的不死英雄,一个人能够做到什么?说是对能力很有自信,或是做好了觉悟云云,独自面对三千敌军只不过是愚蠢之人的所作所为罢了。”
“这种事我知道!”
“你明明知道,也要去吗?”
“但是,说不定……说不定我能做点什么不是吗!”
“这种没有任何计划和考虑的人,即使回到那里又能做到什么?”
泰格勒回以怒吼,却被艾伦立刻驳倒。
艾伦夸张地叹了口气,把手搭在腰间的银闪上。
“——我说过,逃走就是死刑。既然你这么想死,干脆我就成全你吧。反正在莱特梅利兹死去或是在阿尔萨斯死去也没什么区别。”
艾伦拔出银闪,笔直地伸出手臂。剑刃的尖端指向了泰格勒。
“你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我通过吗?”
泰格勒怒视着艾伦,同时也对自己感到愤慨。这样的他不就像是撒泼的小孩吗。为什么他就想不出更好的说辞呢。
他也知道自己说的话蛮不讲理。道理站在艾伦这一方。
“你知道我最不爽的一点是什么吗?”
艾伦忽然转变了语气,用斥责的眼神和态度继续说道。
“为什么不动用你的智慧?在迪南特的那种状况下,尽量利用每一点有利之处的你为什么不做任何思考,不做现在自己可以做到的事,而是一定要感情用事呢?”
“你在说什……”
艾伦的话让泰格勒有些困惑,但是在她红色双眸的注视下,他咽回了这句话。
——不做任何思考……你要我思考什么。现在的我还能做到什么?
然而,如果无法做出回答,泰格勒就会在此死去吧。死在艾伦的剑下。
手边只有一把没有箭的弓。
怎么办。要怎么办才好。
泰格勒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盯着在光的反射下散发出光辉的剑。
忽然,他的心头涌起了一个疑问。
——为什么在这种状况下,艾伦还没有将我斩首?为什么她不命令路里克他们按住我?
她应该知道泰格勒很难在期限日之前缴纳赎金。
虽然他不认为艾伦是个执着于金钱的人,但是为了表示态度,她应该会把自己卖给穆奥吉奈尔的奴隶商人吧。
她根本没必要跟自己做口舌之争。
——难道说。
泰格勒总算产生了一个想法。
艾伦是不是希望自己活下去呢。
因此,她才给自己活下去的机会。
你愿意侍奉我吗。
以前,艾伦曾经这样对他说过。
这句话在她心中说不定依然有效。
——机会只有一次……
如果是他搞错了,艾伦一定会舍弃他。
泰格勒轻轻地吸气,吐气。咽下一口唾沫之后,他的呼吸恢复了平静。
跟在迪南特与她对峙时一样甚至超越了那时的紧张感裹住了他的身体,连膝盖都颤抖起来。
“——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泰格勒向艾伦低下头去。
“请借兵给我。”
跪在地上的路里克等人几乎在一瞬间停止了呼吸。
——如、如果是挚友或者我方大将的身份也就罢了……!
偏偏是以俘虏之身向敌人借兵,这种事简直前所未闻。
“哈……哈哈!啊哈哈哈!”
艾伦睁圆了眼睛,以大吃一惊的脸色凝视着泰格勒。接着,她立刻弯起身体,发出了爆笑声。
泰格勒和所有的士兵都想不通艾伦为何发笑。
“哎呀……你居然可以把这种厚颜无耻的话说得如此神清气爽。”
连着笑了一分钟以上的艾伦总算停下了笑声,她擦去眼角的泪花看向泰格勒。
她那副开心的表情翻译成语言,大概就是“说得好”吧。仿佛和主人一样欣喜,连拂来的风也愉快地沙沙作响。
“要我借兵是吗。好吧。不过,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你要多少?”
“阿尔萨斯全境。”
“……与莱特梅利兹施行同样的统治是吗。”
虽然泰格勒认为这是不必多说的问题,但是作为领民的守护者,他必须得到确认。
“我不能说是完全相同,但会尽量按照你的意思处理。”
艾伦用视线询问“这样可以吗”。泰格勒点了点头。
“那就决定了。”
艾伦把银闪收回剑鞘,将视线投向了公宫。身穿深灰色铠甲的莉姆正持枪站在那里。艾伦以铿锵有力的声音下达命令。
“莉姆,要开战了!举起黑龙旗!”
◎
在艾伦的指挥下即将赶赴阿尔萨斯的兵力大约一千。
虽然人数不到敌人的三分之一,不过这其中有几层理由。
首先是优先速度。
大军的行动会比较迟缓。
武器和粮食也需要一定数量,准备还会花费不少时间。而且,这些士兵必须穿越佛日山脉上仅有的一条山道。
话虽如此,人数太少就无法作战了。
经过多重考虑,艾伦才得到了一千这个数字。
兵力基本由骑兵构成,马匹准备了骑兵三倍的数量。
准备大量的替换马匹,是为了尽量缩短行军距离。
“我吓了一跳。”
在艾伦的个人房间中,莉姆一边帮她穿上铠甲,一边以并不意外的表情淡然说道。
“没想到他会要求借兵……”
“看来我们的预想都落空了呢。”
如此回答的艾伦反倒有些开心。
巴特朗潜入公宫的时候,莉姆就立刻发现了。包括他被士兵们抓住的事。
在士兵们犹豫着是否要泰格勒见到巴特朗的期间,莉姆向艾伦做了报告。两人都觉察到泰格勒恐怕会逃跑。
艾伦迅速地换好衣服,抢先绕到城门前也是因为如此。
就在那时,艾伦和莉姆打了一个赌。
只要艾伦现身于城门,泰格勒就无从逃跑。
被逼入绝境的泰格勒会说些什么。又会采取怎样的行动。
莉姆认为泰格勒会向艾伦挑战,用弓一决胜负。条件是如果泰格勒赢了就放他逃走。
而艾伦认为泰格勒会回想起以前她说过的话,要求成为她的部下。这样一来,艾伦为了保护部下的领地就不得不出兵了。
如果泰格勒坚持强行突破,艾伦会暂且退开。但他之后若还是尝试逃跑,艾伦就会砍下他的头。
“不过呢,不管怎么考虑,泰格勒给出的回答跟我的考虑最为接近,这场赌博是我赢了吧,莉姆。”
“不。您在进行了反复的语言诱导后还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从这一点来看,应该是艾丽奥诺拉大人输了赌局。”
“我只是罗列了一些普通的问题,那并不是诱导。”
“平时的艾丽奥诺拉大人一定会说‘倘若你无论如何都要通过城门的话,就先打倒我吧’。”
“我可没有那么好战。”
“您已经忘了自己在迪南特做过什么了吗?”
艾伦不禁生气,但是莉姆委婉的提醒让她一下子没话说了。
最终,艾伦穿好了铠甲。这是重视轻便和灵活,由肩甲、胸甲以及护臂护腿组成的轻装。其中并不包含头盔。
这样的姿态与全身都是盔甲的莉姆不同。艾伦乃是战姬,但如果不是因为她的手中持有银闪,莉姆绝对不会允许她以这副姿态冲上战场。
敲门声忽然响起。莉姆前去开门,只见泰格勒站在门外。
“结束了吗?”
请进——莉姆把他引进门内,回答了泰格勒的提问。
泰格勒的视野中出现了在铠甲之上披着蓝色的披风,叉腰挺胸的艾伦。
“你就好好欣赏一番吧。在战场上可没有让你凝视的空闲呢。”
这句话充满了得意之情。泰格勒本来期望她可以说点符合战姬身份的话,不过仔细想来,这样才是艾伦的风格。
“你也准备好了吗?”
“正如你所见。”
泰格勒的装扮是皮铠甲、皮护臂、皮护腿和披风。
手里拿着弓,腰间挂着箭筒——这完全就是泰格勒在迪南特成为俘虏时的装备。
“衣领卷起来了。”
“是啊。头发也是再仔细抚平一点比较好。”
“用我的梳子吧,莉姆。”
艾伦的手伸向泰格勒的脖子附近,而莉姆抚摸着泰格勒的头发。
被两人夹在中间,惊慌失措的泰格勒还没来得及出声,仪容就被整顿完毕了。
结束整理之后,两人又把视线投向了泰格勒的铠甲。
“这身皮铠也是……虽然工艺相当不错,但是由于使用过度,都开始褪色了。虽说战斗不是靠外观取胜,不过作为一军的将领,这副模样还是有些……”
“但是,这一回已经没有时间了。我们也没有预想到这样的事态。”
两人的手到处抚摸着泰格勒的身体。
虽然泰格勒知道她们别无他意,但他还是在紧张和奇妙的兴奋中拼命维持着平常心。
呼吸几乎停止,身体也如同石像一般纹丝不动,他在心中不断咏唱着神的名字,祈祷自己的身体不要产生什么奇怪的反应。不过,因为这种原因咏唱神的名字,也只会给神添麻烦吧。
“那么,出发吧。”
艾伦总算离开了泰格勒身边,她掀起披风走向走廊。莉姆跟在她的身后,而泰格勒也慌忙追了过去,跟艾伦并肩而行。
“我们的人数不到敌人的一半,赢得了吗?”
“当然会赢。”
听到莉姆的问题,艾伦若无其事地回答。
“首先,我们拥有地利。”
从侧面感受到战姬的视线,泰格勒加以解释。
“那些人根本不通地理。这些年来,泰纳尔迪耶家族的人从来没有来访过阿尔萨斯。这次他们的入侵也不是早有计划。而我几乎已经踏遍了阿尔萨斯的山野。我能画出地图,回到宅邸之后,还能找到由祖父那一代人绘制的更为精巧的地图。”
“而且,那些家伙只会把阿尔萨斯看作普通的闹市。他们应该预测不到这边会有正式的抵抗和反击。”
艾伦接着泰格勒的话说道,她愉快地哼了一声。
“是叫冈隆吧,既然还面临着与那位大贵族的战争,泰纳尔迪耶不能在阿尔萨斯的战斗中做出太大牺牲。这样一来,留给我们的可乘之机要多少有多少。”
红色的眼瞳中充满了战意,泰格勒再次看向艾伦。
身穿铠甲的艾伦美丽无比。
但是,她并不完美。
充满战意的眼瞳说明了她是一位战士,也是战姬。
那份美丽和威风仿佛是出现在神话中的战争女神的具现化,泰格勒不禁面带赞叹的表情,无声地凝视银发战姬。
“看得入迷倒没什么问题,不过还是说句话吧?比如‘很漂亮’之类的。”
艾伦打算一如既往地开一下泰格勒的玩笑,但是——
“从迪南特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起我就这么认为。”
泰格勒的回答没有丝毫夸张和做作之意,听起来十分坦诚。
“——是、是吗。”
艾伦只说了这一句话,便掀起蓝色的披风,迅速地转过身去。
这是为了掩饰她因为那句意料之外的话而变得通红的脸颊。
◎
塞雷斯塔城的居民正在逐渐减少。
人们为了避过泰纳尔迪耶军,都跑到了郊外的山岭和森林中避难。
指挥他们的人是接受了玛思哈斯命令的士兵和侍女蒂塔。
“曾经离开过城市的人以及拥有体力的人赶往郊外的山岭和森林,其他人还有老人小孩躲进神殿。”
这是玛思哈斯送来的信上所写的内容。
“同是布鲁奈的臣民,对方应该不会袭击神殿。即使泰纳尔迪耶是不畏惧神的那一类人,这次他袭击了神殿,布鲁奈的所有神殿都会跟随冈隆。因此,泰纳尔迪耶不会向神殿出手。这件事毫无疑问。”
士兵们纷纷按照他的指示行动起来。
没有领主泰格勒的阿尔萨斯中,城里有权有势的人和村长们都在混乱中动弹不得。有了经验丰富的玛思哈斯做指导,他们都感激不尽。
“蒂塔不去城外避难吗?”
“我要留在宅邸里。”
目送着避难的人们离开,蒂塔回答了士兵的问题。
“泰格勒大人绝对会回来。我不希望他回来的时候宅邸里空无一人。我要第一个迎接他的归来。”
士兵想到了好几种劝说的话语,但他还是就此放弃了。
至今为止也有很多人劝说蒂塔去避难,但是蒂塔一直以她要等待泰格勒这个简单的理由表示拒绝。
“我知道了。那么,等你想要避难之后,随时通知我们。”
“谢谢。”
栗色的双马尾轻轻摇晃,蒂塔面带笑容地道了谢,回到宅邸之中。
刚才她告诉士兵的原因绝非虚言。
但是,她还有一个难以启口的理由。
如果自己离开了宅邸,泰格勒可能就回不来了。
虽然没有半点根据,但是蒂塔产生了那种淡淡的不安。
——没事的。巴特朗先生一定能把泰格勒大人带回来。所以,我只要在这座宅邸中等待泰格勒大人的归来即可。只要我继续等下去,泰格勒大人就会回来……
即使快被不安击垮,蒂塔还是坚持着这样的想法不断祈愿。
蒂塔紧紧抱着传家之宝的黑弓,祈祷泰格勒可以平安无事地归来。
——话说回来,避难的过程比想象中还要困难。
虽然玛思哈斯的信中写下了避难需要花费的天数和泰纳尔迪耶军何时会现身的情报,但是现在看来,避难还是有些来不及。
最主要的原因是领主泰格勒不在,此外还有其他理由。
居住在阿尔萨斯的人们对于战争的危机感都十分淡薄。包括城市和村庄的权威人士。
阿尔萨斯没有主要的街道穿过,到处都有山岭和森林。
这样的地形不利于大军的移动和散布,其他国家也不会盯上阿尔萨斯。所以,这里几乎没有军队通行,没有当过兵的人对战争都没什么概念。
而且,他们对于泰纳尔迪耶家族的残暴行径所知不多。
在他们的眼中,贵族都是像泰格勒和他的父亲乌尔斯,与他们关系亲近的玛思哈斯,还有和平治理邻接领地的敦厚贵族们那样的人。
因此,泰纳尔迪耶军即将到来的事态没有对他们造成十分深刻的影响。
——只要泰格勒大人回来……
拼命按捺住想要大声痛哭的冲动,蒂塔趴在了地板上。
从巴特朗离开塞雷斯塔的日数来看,他也该回来了。
——已经不行了吗?泰格勒大人不会回来了吗?
这一天,泰格勒也没有回来。
两日之后,锡安率领的泰纳尔迪耶军踏入了阿尔萨斯的领土。
◎
位于三千士兵的最前排,锡安威风凛凛地驱策着飞龙。
他曾有一次跨着飞龙飞上天空,但是那超出预料的速度,扑面而来的狂风还有几欲割裂身体的寒冷让他彻底死心。从那之后,锡安便只让飞龙步行前进。
——没想到让飞龙在空中飞行会这么困难。感觉和马相差太远了。完成这次任务回家之后,再练习一下吧。
飞龙的身后跟随着拥有如同小山般巨大躯体的地龙。士兵们都被它的庞大和魄力震慑住了,他们畏惧地与龙保持一定距离,向前行军。
来到这里之前,锡安他们只通过了两三位贵族的领土,但是他们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所有人都畏惧着泰纳尔迪耶家族。
这让锡安的心情很是愉快。
“烧毁阿尔萨斯之后,在回去的路上到那些家伙的地盘强迫他们签订归属的誓约也不赖啊。再让他们交出妻子和女儿当作人质……”
父亲也会很高兴的吧。毕竟还有与冈隆公爵的战斗等在前面。
越想越愉快的锡安听到了归来的斥候带来的报告,表情渐渐变得不快。
“你说居民们几乎都不见了?”
“大多数人似乎都到附近的森林和山岭中避难了……”
“剩下的人呢?”
“都聚集在神殿里。那里我们无法出手。”
“就会卖弄小聪明……”
锡安咬牙切齿。
“请问该如何处理?要不要先放过塞雷斯塔城,赶去其他村落?”
“不,没关系。我们继续向塞雷斯塔前进。”
听了部下的提议,锡安摇了摇头。
“我们确实无法向神殿出手。但是,只要破坏和燃烧其他东西就行了。这样一来,那些领民们也会放弃希望,主动走出来吧。”
锡安的脸上浮现起残虐的笑容。另一位部下带着报告出现在他的面前。
“自称是塞雷斯塔使者的客人求见锡安大人。”
“使者吗。是什么样的人?”
“一共两位,都是老人。似乎是这一带很有威信的人士。”
失去兴趣的锡安无情地宣告。
“杀了吧。把尸体丢到城里。”
这两人便成为了阿尔萨斯的领民中最初的牺牲者。
包围塞雷斯塔城的护壁不高也不厚。说是攻城,其实都用不上攻城兵器。
破坏花费的时间不多。
用橡树板制成的城门在斧子和锤头的敲击下,很快就被突破了。锡安本想尝试一下使用地龙,但是回想起德莱克韦的忠告,他还是暂且放弃了。
“首先包围神殿,发出呐喊声,让躲在里面的人身心疲惫。除此以外的地方想要烧毁、破坏还是掠夺都是你们的自由。”
锡安向跃跃欲试的士兵们高声宣告。
“只不过不要杀戮过度。毕竟他们都是重要的商品。还有,对于美丽的女性要礼貌相待。违规者将处以严刑。——那么,出发吧!”
他们的目的不是战争,从一开始就是掠夺。
得到了许可的士兵们释放了兽性,恣意妄为地到处施暴。
他们冲进居民们的房子,破坏家具,抢夺财物,四处放火。
他们袭击发出惨叫声不停逃窜的人们并施以暴行。他们还向抵抗者挥剑刺枪,血花溅向了地面。
路边散落着建筑物的瓦砾和露天小摊的残骸,庭院和田地被铁骑无情放肆地践踏殆尽。
右手持剑,左手挥舞着不知从哪里夺来的酒瓶,士兵们沉溺于酒精与破坏之中,在丧失和平的城镇里阔步而行。
伴随着让人联想到蛮族的笑声,空中升起了好几道黑烟。
死者的人数并不多,这也是因为锡安的严令。不过,没有成为奴隶价值的老人全被残忍地杀害了。
“哼。城里穷酸成这样,破坏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把指挥的任务和两头龙交给了部下,锡安一个人离开了军队,悠然地策马前行。
弱者和无力者发出的哭叫声,乞求原谅和四处逃窜的身影让锡安的残虐心理得到了充分的满足。
离开大道的锡安看到了一栋建筑物,便停下马来。这是比附近人家都要庞大的宅邸。从位置和大小来考虑,应该是领主的公馆吧。
“那里就是沃鲁恩的家吗。那副破烂的模样让人看不出是贵族的公馆呢。算了,就在放火之前进去看一眼吧。”
嘲笑了一会面前的建筑物,锡安策马赶了过去。
◎
蒂塔还留在宅邸中。
泰纳尔迪耶大军出现在城外的时候,蒂塔本想作为泰格勒的代理前往敌军,但是在其他人的阻拦下,她留在了宅邸中。
三千大军静静地向前推进,如同银色的洪水。
没过多久,变成尸体的城镇代表就被送了回来。
此时此刻,城中到处都在被燃烧、掠夺、破坏。
“……泰格勒大人。”
在宅邸的二层,蒂塔面带悲痛的表情眺望着这副惨状。
她想要做些什么,冲击、悲伤和恐惧却让她动弹不得。
沉痛地感受着自己的无能为力,蒂塔的眼中流下一道泪水。
“嘭”的一声,大门被人气势汹汹地推开了。蒂塔这才恢复了自我。
——一层?是什么人冲进来了吗?
她的身体僵硬起来。这种情况下进来的家伙不会有别人。
——泰格勒大人,请您赐予我勇气。
蒂塔紧紧抱住黑弓,勉强拖动畏缩的脚步,来到了走廊。她走下通往一层的楼梯。
客厅中站着一位年轻人。他瞥了一眼摆在角落中的烛台,用鼻子嗤笑一声,粗暴地将其踢倒。“咣当”一声巨响回荡在四周。
“请问您是哪位?”
蒂塔的声音在颤抖。
年轻人——锡安·泰纳尔迪耶缓缓地回过头来。
他端正面容上的两只眼睛将蒂塔的身体舔了个遍。蒂塔由于过度恶心而开始发抖。
“相当不错的姑娘嘛。只要你肯低头,我就抱抱你吧。”
“……请你回去。”
蒂塔挤出声音。
锡安故意歪起脑袋,用手指着耳朵笑道。
“我听不大清楚哦?沃鲁恩那个白痴的侍女家教也不怎么样嘛。好了,再说一次试试?”
“……出去。”
“你说什么?”
“我说滚出去!”
涨红了脸的蒂塔向锡安怒吼。
“这座宅邸和这座城市都是泰格勒大人的东西。像你这样的人休想碰它一个指头!明白的话就快点出去!给我出去!”
“……区区一个乡野丫头,竟敢向泰纳尔迪耶家族的人这样说话。”
锡安拔出了腰间的剑。
“你就用自己的身体来弄清楚对我放肆是多么严重的罪行吧。”
肩膀起伏、不停喘息的蒂塔睁圆了眼睛。她在楼梯上一级一级地后退。
锡安从喉咙中发出笑声,向前迈出大步。
白色的剑刃划出耀眼的弧线,蒂塔的裙子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痕。她洁白的大腿几乎全部暴露在外。
“怎么了?不快点逃跑的话,下次就会砍掉你的腿了。”
蒂塔背对锡安,一口气跑上了楼梯。脸上浮现起捕获猎物的残忍笑容,锡安一级一级地缓缓走上楼梯,追在蒂塔的身后。
回到二层的蒂塔沿着走廊笔直地逃向泰格勒的房间。她关上了门,但她试图插上门闩的手不停颤抖,失败了好几次。
——怎么办,要怎么办才好……
即使插上了门闩也不能放心。那个男人很快就会赶到这里了。蒂塔面带惊恐的表情环视房内,看看这里有没有可以堵住房门的东西。
当她的视线停留在泰格勒的桌子上,蒂塔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跑向那张桌子。
“我记得泰格勒大人常用的匕首就放在这里……”
蒂塔粗暴地拉开抽屉,从里面找到了将近十把匕首。
她抽出其中最大的一把,吐出一口安心的气息。接着,她才注意到自己依然抱着那张黑弓。
视线在室内四处游移,犹豫了片刻的蒂塔最后跑到半圆形的露台,把弓靠在栏杆旁边。
露台下面似乎有些骚动,但她没空把视线投向那边。因为她的背后忽然响起了坚硬的破坏音。
蒂塔回过头去,只见房门上开了一个洞,一把剑伸入洞内。就在她僵立原地的时候,门闩也被破坏了,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倒。脸上浮现着扭曲笑容的锡安出现在房外。
“猫捉老鼠的游戏就到此为止了。”
蒂塔用双手举着匕首,面带准备拼命的表情袭向冷笑的锡安。锡安用鼻子哼了一声,跨入房内。紧接着,长剑一闪而过。
匕首被轻而易举地被弹飞了,手无寸铁的蒂塔胸前划过一条红线。双腿乱蹬的蒂塔被锡安逼到了露台上。
她紧紧抓住黑弓,脸庞由于羞耻和愤怒变得通红,眼中也浮现起泪光。她像是要遮住胸部一样紧抱着那张弓。一阵风摇晃着她的栗色头发。
“泰格勒大人……”
“怎么了,小娘们。你不过是个侍女,竟敢对主人怀有想法吗?”
蒂塔在绝望中低喃。锡安一边质问一边悠然自得地把剑指向了她。
“沃鲁恩那个家伙现在早就被卖到穆奥吉奈尔的奴隶商人那里了。也把你卖过去吧?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再次见到他呢。”
“不,泰格勒大人……泰格勒大人一定会来的!”
“很有勇气嘛。那你就在我的身下不停喘息,尽情呼唤他的名字好了。”
锡安抓住蒂塔的肩膀,用力地推倒了她。
蒂塔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但她还是强忍着没有流泪,在心中呼唤泰格勒的名字,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锡安压在蒂塔的身上。
——风声呼啸。
接着响起一个短暂而沉闷的声响。
“……什、么?”
锡安难以置信看向自己的手。
那正是他刚才推倒蒂塔的手。
一根箭贯穿了它。
——从哪里射来的……?
比起疼痛,一股恶寒先从锡安的背后冒起。
透过露台栏杆的狭小缝隙射中自己的手——这根本不可能。而且,这里可是二层啊。
“蒂塔!”
露台下方的地面方向传来了喊声。
蒂塔睁开眼睛。她推开呆掉的锡安,直起身体。
“泰格勒大人!”
蒂塔站了起来,流着眼泪发出喜悦的喊声。
手里抓着弓的红发少年正策马奔向这边。
蒂塔朝思暮想的年轻领主终于平安无事地归来了。
“跳下来,蒂塔!”
把弓挂在马鞍上,泰格勒伸出手臂大喊。
蒂塔没有丝毫的犹豫。她躲开锡安试图抓住她的手,翻过栏杆——从露台上跳了下去。
与此同时,泰格勒胯下的马被绊倒了,前腿一折,向前倒去。
——接不到蒂塔了……不!我一定要接住!
泰格勒大喊。
他从马镫中抽出了脚,以马鞍为踏板,从倒下的马身上跳起。
泰格勒竭尽全力地向坠落地面的蒂塔伸出手去。
总算碰到了。
泰格勒在空中用力地抱紧蒂塔瘦弱的身体。
两人的身体仿佛要直接撞向地面,结果并非如此。
在冲撞地面之前,一阵不可思议的风裹住了两人。泰格勒和蒂塔如同飘零的落叶一般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
“——为了一个女孩,你居然做出这么勉强的事。真是的。”
银发随风飘动,一个骑马的身影走向了泰格勒他们。
放下手里的长剑,马上的艾伦用惊愕的表情向下俯视。看来救了泰格勒他们的风正是好不容易追上来的艾伦用银闪掀起来的。
“虽然我不想强卖恩情……不过,要是没有我,你们难免会受重伤哦?要是碰到的位置不好,还有死掉的可能性。”
“多亏你了。”
泰格勒一边起身,一边向艾伦说了声谢谢。接着,他忽然把视线投向露台。
“对了,锡安还在宅邸里……”
不过,锡安的身影已经不见了。看来他已逃到了里面。
“锡安?”
“泰纳尔迪耶家族的长男,也是下一任家主。”
“哦。那么,他可能就是那些士兵的指挥官。”
艾伦勒住马头,回身看向后方。将近三十位骑兵跟随在她的身后。
“盗贼们的首领就在宅邸里,派十骑人马冲进去。”
目送着士兵们翻身下马,举起剑和枪冲向宅邸,泰格勒再次看向蒂塔。
蒂塔有些茫然,那双榛子色的眼瞳中渗出了泪水。她以惊人的气势扑入泰格勒的怀中。
“泰格勒大人!”
蒂塔以带有哭腔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泰格勒的名字。
“我一直相信……相信您一定会回来的……泰格勒大人!”
“让你担心了。不过,我已经没事了。”
泰格勒也想一直抱着蒂塔,直到她冷静下来为止,但是现在没有这个空闲。于是,他轻轻地拉开了她的身体。
这时泰格勒才发现蒂塔紧抱着黑弓的模样。
蒂塔的裙子和上衣都被撕裂了,内衣和雪白的肌肤隐隐约约地暴露在外。泰格勒脱下了自己的披风,裹住她的身体。
“你怎么会拿着这张弓?”
“啊,这是因为我想事有万一的时候,至少还有它不离左右……”
总算停止哭泣的蒂塔双颊绯红,低着头解释道。亲口说出这是用来代替泰格勒的还是太过不好意思了。
“这种事不必多虑,早点去避难不就好了。”
“我、我做不到!”
看着皱起眉头的泰格勒,蒂塔以强硬的口气抗辩。
“泰格勒大人把看家的职责交给了我。我确实很害怕,但是即使如此也不能逃跑!”
泰格勒叹了口气。他早就知道蒂塔很顽固,没想到这次的她更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很有活力的女孩嘛。还是说这就是你喜欢的类型?”
马上的艾伦微笑着俯视蒂塔。
听到她的声音,蒂塔仰望了一下艾伦,接着环视四周。
艾伦的身后整齐地排列着身穿钢铁护具,一言不发的骑士们。他们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另外,地面上还横躺着好几个被他们打倒的泰纳尔迪耶家的士兵。
“这、这是怎么回事?泰格勒大人,这位究竟是……”
“啊啊,她是艾伦……吉斯塔托的战姬艾丽奥诺拉·威尔塔利亚。他们都是艾伦手下的骑兵。”
泰格勒以若无其事的语气解释,而蒂塔张大了嘴巴,就此失语。
“说来话长,发生了很多事……”
说到这里,泰格勒停了下来。他迅速地把左手伸向蒂塔的面前,抓住了一根从树荫里射来的箭。
泰格勒以行云流水的动作举起了弓,将抓住的箭射回原来的方向。箭矢消失的地方传来沉闷的惨叫声,藏在隐蔽处的敌兵扑通一声倒下了。士兵们纷纷发出赞叹之声。
“嘶……”
抓住弓的手传来了尖锐的疼痛,泰格勒看向自己的手掌。大概是抓箭时受了伤,他的手上划出一道伤口,已经开始出血了。
“泰格勒大人,把手给我。”
蒂塔把手伸向裙子碎裂的地方,毫不犹豫地撕了一块下来。接着,她用破布缠住了泰格勒的手。
“十分抱歉。我只能做到这一步……”
“已经足够了。谢谢。”
泰格勒以充满了感激之情的动作抚摸着蒂塔的头。
“你受伤了吗?”
泰格勒对担心地看着他的艾伦回以笑脸。
“没问题。还能坚持得住。”
战斗才刚刚开始。他怎能受到这点小伤的妨碍。
“希望如此。你看,又有生力军来了。”
露出清爽笑容的艾伦将视线投向从大路上迅速策马赶来的十几位骑士。他们应该是泰纳尔迪耶家的士兵吧。
等到他们接近到一定距离之后,艾伦向下属的骑兵们发令。
“黑龙旗!”
看到吉斯塔托兵高高举起的军旗,泰纳尔迪耶家族的士兵们发出了惨叫声。这些人几乎都参加了迪南特的战争。
在迎风招展的军旗下,他们鲜明地回忆起那时的恐惧。
艾伦的脸上浮现起微笑,她把剑的尖端指向剩余的敌军。
“突击!”
吉斯塔托军高声呐喊。骑兵们挥起剑举起枪,勇猛无比地策马向前。
在刀刃相向之前,泰纳尔迪耶军就丧失了战意。他们纷纷发出哇哇的惨叫声,掉转马头开始逃窜。
“泰格勒,要追上去了!”
泰格勒一边回应艾伦的话,一边看向自己的弓。
弓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是刚才抱住蒂塔时弄坏的吗?
由于太过忘我,那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他只记得在那之前这张弓还没有伤口。
——这样就没法用了。修理也要耗费时间和材料。
刚才射出的箭对于这张弓来说,大概就是最后一根了吧。
“泰格勒大人。”
蒂塔小跑着靠了过来,用双手捧起黑弓献给泰格勒。
这是她一直用身体来保护的传家之宝——黑弓。
泰格勒回想起父亲的遗言。
“只有在真正需要使用这张弓的时候,你才可以使用它。”
泰格勒在一瞬间犹豫了。
——……不。
现在,此时此刻,不就是真正需要使用这张弓的时候吗。
泰格勒接过了弓。
感觉到一如既往的可怕气息,他轻轻地弹了一下弓弦。虽然已经摆放了一个多月,空气还是产生了轻微的颤动,强劲的弹力传向指尖。
——这张弓可以立刻投入使用。
弓把也比至今为止自己使用的弓更为称手。
明明就是已经碰过很多次的弓,让他产生这样的想法还是第一次。
这张弓简直就是在告诉自己——“使用我吧”。
——父亲,作为沃鲁恩家的家主,为了参加这场雪耻的战争,我要使用这张弓了。
“泰格勒威尔穆德卿!”
“少主!您没事吧!”
路里克和巴特朗分别策马前来。泰格勒直起身子,向两人挥手回应。
“路里克,这女孩就拜托你了。”
把蒂塔委托给光头的弓兵,泰格勒抓着黑弓骑上自己的马。
“请、请问……”
蒂塔一边骑上路里克的马,一边用战战兢兢的声音向艾伦提问。
“嗯?怎么了?”
艾伦兴趣十足地看着蒂塔。
“您和泰格勒大人是、是什么关系?”
听到她的话,艾伦笑了起来,但她很快就以恶作剧的口吻回答。
“那家伙是我的人。”
这不是谎言。
艾伦是在泰格勒的请求下借兵的,但她从来没有说过要把他从俘虏的身份中释放出来。
而且,从莱特梅利兹赶到阿尔萨斯的这几天,条约上定下的期限已经过去了。
——泰格勒大概还没有注意到吧。不过,现在也不是考虑那种事的场合。
等到赶走泰纳尔迪耶军之后,再面带着无比灿烂的笑容告诉他——艾伦原本暗自期待着这样的场景。
蒂塔由于过度震惊,嘴巴一张一合。但是,她还是正视着艾伦,竭尽所有勇气紧握自己娇小的拳头。
“我、我不会输的……!”
“我很期待呢。等到把那些人解决掉以后,我们再就泰格勒的事详谈吧。”
艾伦扑哧一笑,目送蒂塔离开。
士兵送来了报告。
“十分抱歉。敌人的首领逃走了。”
“是吗。算了,那就没办法了。”
艾伦嘟囔了一句,但她似乎不怎么失望。
当他们冲进城内救了几个遭到泰纳尔迪耶士兵袭击的居民,从那些人口中听说蒂塔还留在宅邸中时,泰格勒采取的行动十分惊人。
他一个人气势汹汹地策马冲向了宅邸。
艾伦慌忙带着十几骑部下跟在后面,在蒂塔从二层的露台掉下来的时候刚好赶到。
因此,他们才给锡安留下了逃跑的余地。
——能担心她到那种地步,还真是让人羡慕呢。也让人有点嫉妒啊。
“敌军现在似乎已从城内撤退,重新组队了。”
“辛苦你了。”
慰劳士兵并让他退下之后,艾伦策马来到泰格勒的身边。
泰格勒正在和巴特朗谈话,注意到艾伦的他微微点了点头。
“走吧。”
“走吧。”
两人同时说道,相视而笑。
“没来得及逃跑的敌人可能还藏在城内。留下一百骑兵,剩下的人继续前进。”
明明要与人数是三倍的敌人作战,泰格勒、艾伦还有他们率领的士兵都士气高涨。
“一个敌兵都不要放过。我们一定要让那些家伙血债血偿。”
不能只是赶走,他们必须将敌人彻底击垮。
“巴特朗。”
泰格勒向追随在身边的老兵露出充满愤怒和战意的笑容,开口说道。
“你抱来所有的箭筒,跟在我的身后。”
“所有的箭筒?倒是没什么问题啦,不过这样一来,我拿剑的手就被占用了。”
“放心吧。”
老兵一如既往地开着玩笑,但泰格勒回以坚决的笑容。
“只要跟在我和艾伦的身后,剑和箭都碰不到你。我也不会允许它们碰到你。”
◎
逃过了冲进来的吉斯塔托士兵的耳目,锡安从宅邸的后门逃了出去。刚刚狼狈不堪地回到了主力部队,他就收到了一份令他大吃一惊的报告。
“敌袭!吉斯塔托军攻过来了!黑龙旗飘起来了!”
“你说吉斯塔托?怎么可能!他们怎么会现身于这种边境之地!”
士兵们的脸色铁青,看上去就像是看到了可怕的怪物。士兵们袭击城镇时的威风现在消失得无影无踪。
锡安一边治疗被泰格勒射穿的手,一边怒视着士兵们。
——一群废物。看来我不该带这些家伙一起来。
这次锡安率领的三千士兵有八成以上都参加过迪南特之战。
锡安希望尽早消除他们心中对于败北的不满与恐惧。他们还要为了迟早有一天会到来的与冈隆之间的战斗做好准备。
可是,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他彻底失算了。
对于在战场上横行的吉斯塔托军的恐惧在士兵们的心中复苏了。
“黑龙旗……”
锡安的声音在颤抖。冷汗也从额头上渗出。看来因败北而在心中根植恐惧的人不只是那些士兵。
“不过,为什么沃鲁恩会出现在那里……那个家伙应该成为了吉斯塔托的俘虏啊。”
锡安轻声嘀咕。他独自思考了片刻,终于得到了一个结论。
“他出卖了我们宝贵的国土吗。他一定是和吉斯塔托做了什么交易吧。所以才在我们袭击城市的时候攻过来……那个卖国贼,懦夫!”
泰纳尔迪耶军撤离了塞雷斯塔城。他们一边收回逃窜的士兵,一边赶赴莫尔塞姆平原。
莫尔塞姆平原附近的地势平坦,对于拥有众多骑士的泰纳尔迪耶军来说是发挥实力的最佳场所。
锡安一边进行部队的重新组队,一边叫来部下。
“我军的人数目前有多少?”
“大约两千七百。”
锡安焦躁起来。他们只在城中就失去了三百士兵吗。
其实,从他们沉溺于毫无秩序的掠夺,失去了军队统帅力的状况来考虑,也许正是需要这些人数的牺牲,才能让他们逃出那座城。
“敌人的人数有多少?”
“具体人数还不清楚……大概数百,最多约为一千。”
“你说大概?约为?给我增加斥候!传令下去,在搞清楚准确的数字之前不要回来!”
怒吼着赶走了士兵,锡安咬牙切齿地低喃。
“……可恶,不过算了。我方还有龙。”
本来锡安以为这一次应该没有龙的用武之地,但是既然对方是吉斯塔托军,那就刚好用得上。
“看我怎么击垮那些混蛋,一雪迪南特的耻辱!”
锡安将两千七百士兵分为了三部分。
主要由枪兵和弓兵构成的第一阵为七百人。
后方是由骑士构成的第二阵,约一千人。后面跟着是地龙。
最后是主力部队一千人与飞龙。
这是布鲁奈军的传统布阵,可以充分发挥莫尔塞姆平原的地势。
◎
泰格勒的宅邸几乎已被毁坏,但是几件贵重物品都平安无事。描绘阿尔萨斯领土的地图就是其中之一。
泰格勒、艾伦和莉姆一边凝视地图,一边在马上交谈。
“我方的人数是一千,不过有一百骑人马留守城内,因此参加战斗的人数约为九百。根据前往侦察的士兵报告,敌军的人数为三千。虽然现在应该减少了一些,但还是可以看作我方的三倍。”
听了莉姆的说明,艾伦看向泰格勒。
“泰格勒,你认为敌人会逃向哪里?”
“应该是莫尔塞姆平原吧。”
泰格勒指着地图上的一点断言道。
“锡安应该预想到了我们会追上去。所以,他会选择在最适合迎战,能够将骑士的力量发挥到极限的场所布阵。那就只有莫尔塞姆了。”
莫尔塞姆平原拥有阿尔萨斯领土中罕见的地形,虽然也有起伏较缓的丘陵,但周围没有山岭和森林。
“布鲁奈军的骑士力量就是指那个吧——用铠甲和盾牌防护身体,向前突击……”
据闻,布鲁奈骑士的优势就在于突破力和贯穿力。
他们会用厚重的钢铁盔甲包裹全身,不留下一丝缝隙。他们的右手持有沉重的长枪,左手举着用皮革增强的木制巨盾。
盾牌是以厚厚的橡木板拼在一起的防具,大到可以覆盖从头到腰的部位。虽然十分沉重,但是人在马上的时候几乎可以保护全身。
由这副装扮的骑士排成一排向前突击就是布鲁奈擅长的阵型。
敌军会对被他们的气势吓倒,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逃跑,盾牌和铠甲就被一一碾碎。接着,便被后方赶上来的士兵挨个刺死。
“只要有这些盾牌,即使射来数百根、数千根箭也无需畏惧。”
布鲁奈的骑士可以毫不顾忌地说出这样的豪言壮语。这也是他们看不起弓矢的理由之一。
“布鲁奈王国到处都是起伏较少的草原。这样的战争模式成为主流也是必然的趋势。”
“好吧。那就在那里打倒那些家伙吧。”
艾伦明快地宣言。
“我和泰格勒率领四百士兵。莉姆,剩下的人就交给你了。不要放过对方的破绽。你有什么提议吗?”
“我想要绳索。细绳也无所谓,只要可以系起来就行。可以的话请尽量多准备一些。”
听了莉姆的要求,泰格勒稍微考虑了一会,又以慎重的语气询问。
“替换的马匹怎么安排?”
为了从莱特梅利兹迅速地赶往这里,他们大概带来了两千匹马。莉姆歪起脑袋。
“我打算把它们安置在塞雷斯塔城,有什么问题吗?”
“我有一个主意。能否让我使用那些马匹?”
半刻钟后。
两军在莫尔塞姆平原对峙。
艾伦和泰格勒率领的四百骑兵和敌人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
当距离缩短至可以射箭时,泰格勒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你害怕吗?”
身旁的艾伦用只有泰格勒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道。
“害怕。”
泰格勒这样回答,但他的嘴角挂着微笑。
他确实很害怕。不过,艾伦陪在身旁的事实让泰格勒冷静下来,不安随之消失,勇气也从身体深处不断上涌。
“但是——我不想认输。”
明明面前的敌军人数是我军的数倍以上。
“好巧啊。我也是。”
艾伦拔出长剑,高高举起。白银的剑身掀起了一阵微风,轻抚泰格勒和艾伦的脸颊,仿佛在鼓舞众战士。
“我还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大概是因为有你在身旁吧。”
说完了这句玩笑话,艾伦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她挥下锋利的长剑。
“——突击!”
在战场的骚动声之中,艾伦的喊声听起来格外响亮。如同拥有意志的风把她的声音吹向了远处的士兵。
吉斯塔托军的四百骑兵开始践踏大地。泰纳尔迪耶军也高声呐喊。两军施放的无数箭矢撕裂大气,覆盖了整个天空,分别撒向对方的头顶。
“艾利法尔!”
艾伦把长剑挥向空中,狂风在她的周围卷起了一道漩涡。袭向艾伦等人的箭在风的戏弄下无力地坠落地面。
泰格勒从箭筒中抽出三根箭。他用四根指头抓住了弓,一口气将三根箭同时射出。三位敌兵的面部几乎同时被箭贯穿,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这个男人只有跟弓有关的行动总是超出常识的范围呢。”
艾伦感慨而惊讶地说道。
“没想到我会被你说成是超出常识。”
“不必在意,这是夸奖。”
两军激烈冲突。
长枪从艾伦面前的左右双方刺来。
艾伦勒马躲过攻击,挥起长剑。两道闪光瞬间划过,两颗头颅也甩起血丝飞了起来。
她的银发随风飘舞。银闪也不停闪耀,敌兵接二连三地喷出鲜血倒在地上。
——“银闪的风姬”和“剑之舞姬”吗。
无论是她在马上的华丽身影,还是迎风挥舞的剑之轨迹,都让泰格勒再次确信——这两个称号用在艾伦身上再贴切不过了。
“我可不想输给你啊。”
泰格勒拉起了弓,开始狙击敌人的军旗,部队长和远处的弓兵。
一般说来,在这种情况下瞄准对方射箭是不可能的事。
敌人的刀刃不断逼向面前,士兵和武器也会遮挡视线。怒吼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四溅,战场上的人不会僵立在原地,因此射箭的时候也无法瞄准。
但是,泰格勒没有考虑回避或防御,只把注意力集中在弓上。正是他对于艾伦的信任让这件事成为了可能。
艾伦也回应了他的信任,她没有让任何一把剑或枪碰到泰格勒。艾伦用强风吹散箭矢,其他士兵也挥刀撞飞或是砍倒敌人。
在短短的时间内,泰纳尔迪耶军的第一阵就有多位指挥官和好几面军旗被射倒了。他们陷入了混乱,很快就变为一盘散沙。
艾伦等人突破了第一阵。
敌人的第二阵出现在前方。那是主力骑士队。
对方散发出的沉重感和魄力十分骇人。
“突击!”
马蹄声轰鸣,敌军的骑士队以令大地震颤的气势冲了过来。
泰格勒瞄准跑向这边的众骑士之马,射出了箭,有好几人都坠落马下。但是,作为经验老道的骑士,他们没有人受到影响,冲过来的气势也没有丝毫减缓。
“骑士交给我吧。军旗就拜托你了。我们必须鼓舞士兵们的士气。”
即使是勇敢的吉斯塔托兵也被卷起滚滚烟尘,飞驰而来的金戈铁马震慑了。
泰格勒刚刚射倒第三面敌人的军旗,两军便开始了交锋。
面对突破力极强的骑士时,艾伦也不肯退让一步。她弹开了枪,切裂盾牌,把敌军骑士的头盔一刀两断。
“……那是剑发挥出的威力吗?”
艾伦是一位优秀的剑士,但是仅凭她的纤细手臂,想要砍断头盔还是有些太过勉强。银发的战姬毫不在乎地回答。
“无论是多么坚固的铠甲,在银闪的面前都形容薄纸。”
泰格勒也不断射出箭矢,被射中的战马不停倒下,骑士也纷纷滚落地面。
不过,跟在后面的敌军骑士们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们毫不留情地践踏着横躺在地面上的尸体,跨越过去并继续向前突击。在开始肉搏之时,他们便扔掉枪换上了剑。
吉斯塔托军被压制了。本来双方的人数就差别很大,士兵们渐渐地被迫后退。
就在这时——
“是龙!地龙冲过来了!”
没有余力掩饰惊愕与不安的士兵发来了报告,艾伦皱起眉头。
“泰纳尔迪耶是什么时候成功饲养了龙?”
“应该是在迪南特战争之后吧。如果那时就成功了,他怎么可能不卖弄一番。”
泰格勒的脸上也浮现起焦躁和紧张的神色。
地龙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眼前。它的身长比以前泰格勒干掉的那只龙还要大出一圈。
“黄铜色吗。”
地龙发出了咆哮声。空气震颤,人们的肌肤在抽搐中麻痹。敌我双方的马匹都停下了动作,动弹不得。
践踏大地的地龙冲了过来。它向吉斯塔托的士兵挥起利爪。
被它的手抓到的士兵盔甲全被压扁了,他们以极其不自然的姿势被丢在了地上,再也没有动过。
被撞到的人也无法承受地龙身体的冲击,吐血而亡。
也有勇敢挑战的士兵,但是他们的攻击根本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黄铜色的龙鳞毫发无伤。挥起剑,剑身便会折断;刺出枪,枪尖便会缺损。还有更加接近的士兵挥起斧子和矛锤,但是他们手中的木柄全都碎裂了。
失去武器,四处逃窜的士兵被地龙无情地踩死。
泰格勒瞄准龙的眼睛射出一根箭。
箭矢准确地射中了眼球,却如他所料地被弹开了。泰格勒咬住嘴唇。虽然地龙的视力不佳,不过由于它有一层特殊的薄膜保护眼球,一般不会受伤。
——那时是在深山里,有很多可以利用的东西……
这次是在宽广的平原上,可以说地龙占尽了优势。
荡平士兵并将其撕烂,狂暴的地龙在草原上溅起点点血肉之块与铁屑。
仅仅一头龙就封住了数十数百人的行动,让他们根本无法出手。
——要怎么办才好……
他们无法避开龙继续前进。泰纳尔迪耶军的骑士们在龙的两边排开队伍,加以阻挡。而且,还有一部分骑士跟龙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再次开始突击,吉斯塔托军进一步陷入了劣势。
艾伦一边挥舞长剑,一边大声呵斥心生动摇的吉斯塔托士兵。
“不要退却!只要能坚持住,我军就会获得胜利!”
在她身边的泰格勒也接连不断地用箭射倒敌人。从这样的距离,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瞄准铠甲的缝隙。
——既然箭矢无法射倒龙,那就尽可能多歼灭几个敌军的骑士吧。
守在身后的巴特朗递来了新的箭筒。泰格勒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筒箭了。指头和手臂都有些麻痹,但是他还是毫不顾忌地接连射出箭矢。
忽然,战场的另一角响起了呐喊声。
那是从战场旁迂回了一大圈的莉姆正率领四百士兵突击泰纳尔迪耶军的侧翼。敌军的骑士们停止了前进。
——就等她了。
艾伦策马奔腾。她冲到了挥舞粗壮手臂,伸出利爪,用强韧的脚震动地面的狂暴地龙面前。
“没想到对方会带龙上阵——作为奖励,就让你们稍微见识一下我的技术吧。”
艾利法尔——艾伦大声喊道。随着她的呼声响起,银闪也闪耀起蓝白色的光芒。
狂风呻吟,缠绕在剑身之上。光芒描绘出螺旋的形状,卷起一道小小的飓风。
飓风继续扭曲,又被压缩到极致,化为了肆虐横行的暴风巨刃。
“大气切割!”
回应着艾伦向下挥剑的动作,风之刃从空中砍向地面。
震动鼓膜的风声与物体弹开破裂的沉闷声响重合在一起。
地龙拥有剑和枪,还有一切刀具都无法刺穿的鳞片,但是此时它的龙鳞和爪牙全都碎了,身体也被一分为二,飞向后方。
被彻底击毁的地龙残骸横躺于地面,在大地上刻下了深深的龟裂痕迹。
泰纳尔迪耶家族的骑士们全都惊愕地僵立原地。
亲眼目睹了艾伦那极不寻常的力量,他们就此失去了语言。艾伦的剑挥起的风就这样穿过他们之间。
“刚才那是什么?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极其兴奋的泰格勒向艾伦大喊。
“那是当然。毕竟我是第一次在你的面前施展。”
注视着蓝光从银闪上消散的模样,艾伦轻轻吐了一口气。
“由于威力过猛,这一招当然不能对普通的人类使用。即使是我的部下,也没几个人看过。你的运气不错哦?”
“但愿不必看到第二次。我倒是希望自己的对手都是普通的人类呢。”
艾伦微微撅起嘴来,但是看到泰格勒眼中淡淡的戏谑神色,两人相识而笑。
吉斯塔托军再次开始进军。
在地龙被打倒之前不久,接到莉姆的部队突击第二阵侧翼的报告时,锡安派出四百人左右的部队脱离主力部队,主动前往迎击。
“迪南特之战可是吃了不小的苦头啊。安排别动队应付你们的主意我早就想到了。”
知道泰纳尔迪耶军正在靠近的莉姆部队迅速撤退。他们解决了零星的反抗,赶到一座距离平原不远的小山丘上。
四百泰纳尔迪耶军追赶着莉姆的部队。
意外发生在他们赶到斜面的半途时。气势汹汹爬上山丘的泰纳尔迪耶士兵似乎被什么东西绊倒,所有人同时摔倒在地。
当他们注意到绷在脚边满是泥浆的绳索,他们已经摔倒在地了。那是为了加固,将好几根绳子凑在一起并一节一节续长的绳索。
抬起头的他们终于明白,自己已经掉进了陷阱。原本在逃跑的吉斯塔托士兵忽然转身,从斜面上方飞奔而来,开始袭击。
“对方只顾盯着上方的敌人,没有注意脚边,因此才会被绊倒。”
在山丘之上指挥士兵的莉姆低喃。
这场激烈的战斗以一边倒的战果收场,泰纳尔迪耶军的四百别动队没多久就彻底崩盘,溃败逃走。
——其中有一半是泰格勒威尔穆德卿的功劳。
一边聚集士兵,一边向艾伦那里赶去的莉姆在心中嘀咕。
莉姆在斜面上安置的绳索是塞雷斯塔的居民准备的物资。
因为时间不足,他们只用了半刻钟(约一个小时)就结束了工作。不过,尽管刚刚被锡安等人大肆掠夺过,居民们还是凑齐了足够的绳索。
——如果只是出于对泰纳尔迪耶的愤怒和憎恨,应该还不至于如此。这是由于领民们真的信任着泰格勒威尔穆德卿吧。
莉姆轻抚金色的头发,仰望天空。
阳光有些炫目。
再过一刻钟,天空就会染上绚烂的色彩,接着夜晚便会到来。
锡安依次接到了两份报告。分别是别动队溃败和地龙被打倒的消息。
“……骗人的吧。”
只是喃喃说出这一句话,锡安就已竭尽全力了。在他身旁的飞龙轻轻晃动着身体。
“那可是龙啊?是地龙!刀枪不入的龙怎么可能被打倒!?”
但是,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锡安大人,派出飞龙吧。”
一位部下毅然决然地进言。
“要是像地龙那样被杀掉怎么办!”
锡安不容分说地向那位部下怒吼。
“这是父亲借给我的宝贵的龙!你们这样的人即使凑出一百个也不及一只龙爪的价值!”
不过,现在的他想不出解困之策也是事实。
在这期间,锡安又接到了新的报告。
“敌人的部队出现在后方!”
锡安厌烦地询问。
“人数呢?人数是多少?”
“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因此看不清楚。不过从骑影来看,大约有两千。”
“………………两千?”
说出这句话用了很长的时间。
锡安受到了不可估量的冲击。至今为止还勉强维持的战意已经荡然无存。
现在的主力部队只剩下不到六百士兵了。龙没有计算在内。
——我们不可能跟三倍以上,而且还是从后方袭来的敌人战斗。
其实锡安没有注意到后方敌军的实际数量。
马匹的数量确实有两千以上,但是士兵的人数只有不到一百。
这一带的傍晚时分由于山岭和森林的阴影遮挡,视野会变得很差。泰格勒非常清楚这件事。
于是,不只是接到报告的锡安,看到这一幕的士兵们都变得不安起来。
士兵们本来就不是为了战斗赶来艾尔萨斯。正是因为可以随心所欲地掠夺,他们才会追随而来。
“收回第二阵!向后方撤退!”
锡安的命令让身旁的士兵大为愕然。
难道他要让现在正与敌人进行肉搏,挥着长剑浴血奋战的同伴们后退吗。
“锡安大人,现在的局面我们应当挺住。虽然吉斯塔托军有两千人,但他们无法在瞬间打倒我等。只要坚持到骑士队击破正面的敌军,我等就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住口!”
锡安面带凶神恶煞的神情殴打拼命谏言的部下的面部。手上的箭伤隐隐作痛,这让锡安仅有的一点冷静彻底消失了。
“你说坚持!?在迪南特之战的时候,你们这些家伙不是没能在他们的面前坚持下去吗!你们已经忘了那次凄惨无比的败北了么!”
他诉诸暴力的行为源于恐惧的反作用。
锡安不想再次体验迪南特的败北经历。
“还有,还有啊!如果敌人除了后方的两千骑还有其他别动队怎么办!那样你们还能忍耐下去,坚持到底吗!”
如果知道吉斯塔托军只有不到一千人的话,锡安也许还会坚持下去吧。那样一来,他应该也能想出克敌制胜的办法。
但是,他并不知情。他没能理解艾伦和莉姆的巧妙安排。
锡安的命令传到了第二阵,士兵们的士气随之低落。
自己还在敌人的刀刃可以触及的范围内拼命战斗。
而没有参加战斗的指挥官只是因为看到了远方的敌人,就下达了不可理喻的命令。
但是,他们是侍奉泰纳尔迪耶家族的骑士,绝对不能抗命不从。
骑士队开始撤退,战场的局面瞬间变幻。
艾伦没有错过这个时机。
“开始反击!”
她回头看向属下的士兵们,高声大喝。至今为止,艾伦应该已经砍杀了相当数量的敌军,但是她那张美丽的面孔和银色的头发上都没有沾上一滴敌人溅出的血。
艾伦高高地举起银闪,用力甩掉沾在上面的血迹。
原本疲惫的士兵们都发出了欢呼声。
与泰纳尔迪耶军不同,他们赶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战斗。
而且,艾伦和泰格勒都冲在最前方挥剑射箭。这样一来,他们的士气不可能不上涌。
艾伦等人毫不留情地反击着后退的骑士队。
接着,他们与莉姆的部队合流,从两个方向分别攻击骑士队。
擅长的突破力和机动性都无法发挥,在吉斯塔托军的砍杀之下,骑士队渐渐地暴露出缺口,最终被突破为一盘散沙。
由此,战场的局势彻底掌握在了吉斯塔托军的手心之中。
泰纳尔迪耶军的主力部队与吉斯塔托军开始激战时,锡安已在五十位骑士的保护下逃离到距离主力部队两贝尔斯塔(约两公里)的位置。他的队伍也带走了飞龙。
“可恶、可恶……”
锡安已经说不出其他的话了。这已是无可辩驳的惨败战局。从远处看去,主力部队仍在坚持,但是他们很明显已被压制住了。彻底战败也只是时间问题了吧。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怎么可能……输给沃鲁恩那个……”
锡安的话只说到了这里。因为他看到了前方出现的十几骑人影。
“沃鲁恩……”
人影最前方站着两个人。那是泰格勒与艾伦。得知锡安逃跑的消息后,他们就追了上来。
泰格勒原本打算独自前往,但艾伦把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了莉姆,带领十余骑人马跟在他的身后。
“事已至此,别以为你还能逃掉。”
泰格勒目不转睛地盯着锡安,愤怒地说道。
然而,锡安根本没把泰格勒此时的愤怒放在眼里。他从部下的手中夺过枪和长盾,单枪匹马地冲向前方。他的双眼中浮现出憎恶和冷笑的神色。
“不过是卑贱猎人的血脉,在背叛国家,将吉斯塔托军引狼入室之后,你居然还敢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在教训我是恶人之前,你还是先自我反省一下吧。”
“你说什么?”
“折磨没有罪过的人民,烧毁他们的家园,掠夺他们的财物。这些简直就是强盗的所作所为!”
泰格勒的话语中凝聚着宁静的愤怒。他的声音并不洪亮,但是感受到那份魄力的锡安还是咽下了一口气。
“人民?”
伴随着痛苦的喘息,锡安说出了嘲笑与侮辱之语。这是因为他无法原谅将自己称为强盗的泰格勒,也无法原谅因泰格勒而胆怯的自己。
“什么人民啊。他们不过是跟雨后春笋一样的东西。在谈笑间切除丢掉,过不了多久又会擅自长出来。有必要那么在乎吗?”
人渣——艾伦带有乏味之意地低语。
泰格勒没有回答锡安的问题。他已经明白了,跟锡安继续说下去也没有意义。
“我完全搞不懂你的想法。但是,你践踏了我的领土,折磨了我的领民,我绝对无法原谅你。”
“真是大言不惭啊……”
锡安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把枪的尖端指向泰格勒,大声叫喊。
“一决胜负吧,沃鲁恩!这是我和你的一对一。既然追了上来,你可不至于临阵脱逃吧!”
“这家伙发狂了吗?”
艾伦惊愕地说道。她正打算向属下的骑士发号施令,泰格勒伸手制止了她。
“难道你真的打算应战?”
泰格勒一言不发地用力点了点头。艾伦有些不满地撅起了嘴,但是转瞬之后,她就浮现起无力的笑容,鼓励地拍了拍泰格勒的肩膀。
“好吧。这是属于你的战斗。”
“——谢谢。”
泰格勒没有看向艾伦地道了谢,紧握黑弓策马前行。
盯着泰格勒的身影,锡安满脸疑惑地提问。
“你的武器呢?问那边吉斯塔托的人借把枪或剑吧。”
“这就是我的武器。”
锡安焦躁地对堂堂正正举起漆黑之弓的泰格勒怒目而视。
“你是在开玩笑吗?用一张弓能做什么?除了偷袭,那种东西怎么可能伤到我。”
“——想试试看吗?”
泰格勒从箭筒中拔出了一根箭,搭在弓上射了出去。
箭矢撕裂了风,射向锡安的头部,却被他手中的长盾防住了。
泰格勒毫不顾忌地射出了第二根箭。这次他瞄准锡安的胸部,但是射出的箭同样被长盾挡住。
“不管试多少次都没有用的。”
听到锡安的嘲笑声,吉斯塔托军的士兵们也开始议论,只有艾伦安静地观望着局势。
泰格勒射出的第三根箭瞄向了锡安的右臂,但是箭还是刺在了长盾上。
“——已经够了。”
锡安收敛了嘲笑,向泰格勒投去充满怒意的眼神。
“反正对于只会使弓的你来说,一对一的战斗太过高尚了。我说你是卖国贼,但你其实只能勉强算作布鲁奈的渣滓小贵族。是原来那么认为的我搞错了。干脆就在这里砍下你的首级,了结一切吧!”
似乎无意奉陪下去的锡安举起了长枪,策马奔了过来。
泰格勒待在原地没有移动,他只是抓着箭绷起了弓。
看到这副场景,艾伦不禁瞠目结舌。虽然她知道己方的剑和士兵已来不及赶到他们身边,但她还是紧握银闪,高声大喊。
刹那间,两骑交错。
泰格勒瞬间在马上倾倒身体,锡安手中的长枪将他的面颊擦出了伤痕,鲜血随之涌出。
与此同时,泰格勒斜着身体射出的箭再次插在了长盾之上。
呻吟声响起。
发出声音的人是锡安。他勒住了马,趴在马背上。那张黑发下的秀丽面庞因痛苦而扭曲,剧烈的疼痛令汗水沾满了他的额头。
泰格勒射出的箭贯穿了长盾,箭头深深地插在锡安的左臂上。在锡安的枪出手之前就已造成的伤口让他的动作变得迟缓起来。
事到如今,锡安才察觉到。
泰格勒射出的四根箭都瞄准了长盾的同一位置。因此才能射穿厚重的橡木盾牌。
同时,他也感到了一阵战栗。
锡安并没有固定长盾,他一直在配合泰格勒射来的箭挪动盾牌。而且,泰格勒射出最后一箭还是在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
——他能看穿我移盾的动作吗……?
观望着他的泰纳尔迪耶军都无法理解泰格勒的精巧弓技。
但是,他们全都明白了泰格勒射出的第四根箭贯穿了长盾的事实。
被他们至今为止都轻蔑看待的弓。
被弓箭手全被当成罪人和废物嘲笑的弓。
现在的他们感到了空前的恐惧。
泰格勒抓起了第五根箭。锡安的脸上滚下了汗珠。
锡安大声叫喊,属下的骑士们开始行动。为了保护锡安,他们扬起尘土,迅猛地策马奔跑。
看到他们的举动,艾伦没有坐视不管。她也挥起银闪,命令骑士们开始突击。
吉斯塔托军和泰纳尔迪耶军陷入混战。在混乱的冲突之中,吉斯塔托的士兵保护了泰格勒,而锡安也被己方的士兵救下,从泰格勒的视野中消失不见了。
“我还以为会发生什么事呢!”
艾伦有些生气地说道,她看着这边策马跑了过来。接着,她轻触泰格勒的脸颊。碰到那块看起来很痛的伤口时,她洁白的手指被鲜血染红了。
“看起来只是擦伤……不过,还是不要让我太担心。”
担心自己的艾伦的表情不像指挥官或剑士,而是宛如一位普通的少女,让泰格勒无法正视。
“手的伤口也很严重了。”
艾伦绷着面孔说道。泰格勒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左手。
由于连续射箭,他的伤口再次裂开。蒂塔缠在他手上的破布被染成了红黑色,连弓把都沾上了鲜血。
意识到了这一点,伤口才开始疼痛。不过,泰格勒知道自己还能继续射箭。
——锡安在哪?
在寻找敌将身影的泰格勒面前,忽然卷起了一片沙尘。
强风肆虐,马匹们犹豫不前。泰格勒用手遮住了面部,定睛看向前方的物体。
“……是飞龙吗?”
展开酷似蝙蝠的巨大双翼,让锡安骑在背上的飞龙在高空中飞翔。
它的皮翼掀起的风使得泰格勒和艾伦都停下了动作。趁这个间隙,飞龙冲到了更高的上空。
在空中盘旋,稳定了姿势的飞龙在远离战场的地方拍打双翼。
“风之刃无法企及那样的高度……!”
艾伦不甘心地咬住嘴唇。
泰格勒把箭搭在弓上,但是锡安的身影藏在飞龙的巨大躯体之上,他看不到。
箭矢勉强射到了飞龙。然而,在与地龙的战斗中,泰格勒就验证了自己的箭无法射穿龙鳞的事实。
——这样下去,就会放任那个家伙逃跑了。
他无法接受那样的结果。
“射龙吧。”
忽然间,一个平静的声音在泰格勒的脑中回荡。
——什么?
泰格勒惊愕地环视四周,却没有一个人在呼唤他。
听起来像是女性的声音,但是艾伦正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敌人身上。
“我再说一次。射龙吧。”
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他听得很清楚。
周围铿锵作响的剑戟,怒吼和惨叫声,盔甲的碰撞声,人类变成尸体的响动,还有战马的嘶叫和马蹄的轰鸣声……
这些传入耳中的声音和刚才听到的声音明显不同。
泰格勒的视线投向了自己手中的漆黑之弓。
——难道是它吗?
他回想起拿起黑弓时的不协调感。
泰格勒再次仰望天空。飞龙已经飞到了比刚才更远的地方。
——不射出一箭报仇,我怎能甘心……!
泰格勒下定了决心,拉起弓弦。
他绝对无法原谅那个烧毁城镇,折磨领民,还让蒂塔受伤的男人。
泰格勒遵从那句话的指示,瞄准飞龙射出了箭。
箭矢脱离手中的瞬间,骇人的反作用力侵袭了泰格勒的身体。与此同时,艾伦手中的银闪也在一瞬间闪耀起蓝白色的光芒。
射出的箭笔直地向上空突进,将空气卷成螺旋状的狂风。
发出类似于野兽咆哮的尖啸声,箭矢飞向飞龙——却没有射中。接下来,它继续冲向空中,穿过了云端。
飞龙失去了平衡,略微倾斜的身体歪歪扭扭地转了小半圈,但是没有受伤。
——发生了什么……?
泰格勒惊愕地眺望着飞龙和变形的云朵。
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可以射到云端的箭。
“泰格勒!”
艾伦的声音让他恢复了自我。回身一看,只见艾伦也一脸惊讶。泰格勒这才意识到,他还是第一次在战场上看到艾伦如此惊讶的表情。
“刚才那是什么……?除了使用‘龙具’,我也从未看到过那样的场景啊?”
原来你还看过吗——泰格勒没有说出这句话。而且,他也没能回答艾伦的疑问。
“我也完全搞不懂……”
一道阴影落在仓促回答的泰格勒头顶。
飞龙重新调整好姿势,似乎打算正式逃离战场。
泰格勒重新抓起一根箭。虽然有一大堆想不通的事,但是这些事可以之后再想。
解决那只龙才是最优先的事项。
——这一次……绝对要射中!
艾伦策马接近。她靠在泰格勒身旁,举起了长剑。
“我来操纵风,你只要射出箭就行了!”
艾伦对泰格勒手中的弓一无所知。
但是,她只知道在刚才泰格勒射箭的瞬间,自己的剑像是呼应一般散发出光芒,还有他射出的箭绝非寻常的状况。
——虽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泰格勒一定可以做到。
也许这只是直觉。
艾伦熟知“龙具”。她手中的武器并非只是普通的长剑。
它是拥有别名“降魔之斩辉”的“银闪”。
“——拜托你了。”
泰格勒没有像艾伦那样多想。
而艾伦还是对他深信不疑。
泰格勒举起了弓,瞄准远方的飞龙绷紧弓弦。
箭矢射出。
空气震颤,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
冲击波吹飞了附近的士兵。
无法睁眼的暴风疯狂肆虐,烟尘弥漫。
泰格勒射出的箭一边突进,一边卷起不断壮大的狂风,形成了凶险的龙卷风,击中飞龙的腹部。
——射穿了。
几欲震坏耳朵的撕裂声响彻天际,受了致命伤的飞龙奄奄一息地蛇形飞行,坠落在平原一角的沼泽中。
沉闷的落水声。
飞龙完全陷入了沼泽,原本骑在上面的锡安也没有上浮。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大家都悄无声息地注视着飞龙坠落的方向。
连射出箭的泰格勒本人也是。
泰纳尔迪耶军的士兵们纷纷丢掉了武器。“咣当”的声响让包括艾伦在内的一些人恢复了正常。
“……泰格勒威尔穆德·沃鲁恩击败了锡安·泰纳尔迪耶!”
听到艾伦的喊声,吉斯塔托的士兵们都高呼胜利。
泰纳尔迪耶军的士兵们不停颤抖,开始拼命地逃跑。
在远处战斗的泰纳尔迪耶主力部队也一样。他们亲眼看到飞龙掉在了沼泽中。无论是开始逃窜的同伴,还是发出胜利的呐喊声、沸腾一片的敌军都目睹了这一幕。
他们扔掉了剑与枪,丢盔卸甲地各自逃窜。
侵犯阿尔萨斯的三千泰纳尔迪耶军逃到阿尔萨斯的领地之外时,人数已经减少到了近九百。
失去指挥官,丢掉武器和铠甲,还满身是伤的他们正可谓是境况凄惨的残兵败将。
尾声
黑龙旗在傍晚的风中飘扬。
吉斯塔托军在泰格勒、艾伦和莉姆三人的率领下前往塞雷斯塔城。
包括巴特朗在内的几位士兵已经先行赶往了塞雷斯塔。这是为了向领民们通知获胜的消息,好让他们放下心来,还有就是做好庆功宴的准备。
哪怕是聊表心意也好,泰格勒想向吉斯塔托的士兵道谢。而且城里的人们也需要休养生息,以便从明天开始重建家园。
顺便一提,巴特朗抱去的八个箭筒被泰格勒全部用空了。
通常弓兵最多只会携带两个箭筒。带得太多会导致行动不便,而且不是激战的话箭太多也用不完。
后来,当路里克听说了这件事,他严肃地低喃“真是怪物啊”。
“——这样就好了。”
艾伦把崭新的布料缠绕在泰格勒的右手上,淡淡一笑。
“谢谢。帮大忙了。”
泰格勒坦率地道谢。蒂塔帮他缠上的破布已经被血浸透,因此需要换一块新布。
“该说是暂时的胜利吗。”
“暂时啊。”
泰格勒重复了一遍莉姆的话。
正是如此。已经发生变化的局势不会就此停滞不前。
失去了继承者的泰纳尔迪耶不可能放过泰格勒。
他一定会想尽千方百计,试图杀了泰格勒,再一把火烧了阿尔萨斯。
除了泰纳尔迪耶,还有一大堆需要考虑的事。
可以匹敌泰纳尔迪耶的大贵族冈隆公爵,国王以及诸贵族的反应,吉斯塔托一方对于自己和艾伦会采取的行动——这些事都值得顾虑。
最重要的是此时他拿在手中的黑弓。
——以前从来都没有过任何反应,但那时这家伙却对我说了话。
正确地说是向他传达了意志。
——而且,它还与艾伦的银闪相互呼应……
关于这一点,艾伦也搞不明白。
“战姬持有的‘龙具’中没有弓。世间还传承着其他圣剑和魔剑等等,因此除了‘龙具’之外,还有别的武器拥有这样不可思议的力量也不足为奇,只是……”
泰格勒也听说过那一类武器的事。他知道很多广为人知的童话和民间传说,不过看到艾伦的银闪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
为什么会和“银闪”产生呼应呢。
泰格勒兴趣十足看着艾伦腰间的银闪,而银闪只是刮来了一阵恶作剧般的微风。
他思考了片刻,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就此放弃。
既然什么都想不清楚,继续烦恼也无济于事。总之,可以当作弓来使就再好不过了。
“说到不可思议的弓……”
莉姆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
“我曾经听过一个传说。这是自古代流传而来的。”
听到莉姆的话,泰格勒一边轻弹弓弦,一边倍感兴趣地移去视线。
“一个男人被女神授予了百发百中的弓,他用那把弓射倒了所有的敌人,最终成为了王——这个人被称作‘魔弹之王’。”
“你说王……是指那位黑龙化身的王吗?”
对于泰格勒的问题,莉姆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在我们始祖的传说中没有出现过女神。这个传说恐怕发生在更为古老的时代吧。不过,我没有亲眼目睹你那张弓的力量,所以也无法断言。”
“‘魔弹之王’吗。”
艾伦愉快地看向泰格勒,哧哧偷笑。
“不错的称呼呢。以后我就这样叫你好了。”
“那我也不叫艾伦了,还是称呼你为‘战姬大人’或‘银闪的公主’吧。”
泰格勒的脑袋被艾伦敲了一下。
“听好了,我刚才那样说是希望你拥有成为王的气概。绝对不是为了恶作剧才那么说的。”
“至少改善一下你的表情吧。”
艾伦只有声音一本正经,嘴角还挂着一抹慵懒的笑容。不过,泰格勒还是从她的笑意中看出了她对自己的关心。看到泰格勒毫无紧张感的样子,莉姆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个话题非常有趣,但是似乎跟我的弓没什么关系。”
泰格勒记得自己听到的是女性的声音。
但是,如果说是女神赐予的弓,这张弓的做工未免不够讲究。它的外观一片漆黑,也没有丝毫装饰。
——更何况,我会成为王?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对于乡野贵族来说,这种事未免太过遥不可及。
“你不想成为王吗?”
像是读懂了泰格勒的表情,艾伦歪起臻首。
虽然泰格勒认为“王不是想当就能当的”,但他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口。
“那样就不能一觉睡到中午,也不能去狩猎了。”
泰格勒耸了耸肩,露出苦笑。艾伦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忽然说了句“对了”,又眨了眨她红玉般的眼瞳。
“泰格勒,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艾伦顿了一下,对惊讶的泰格勒说道。她的脸上浮现起这般年纪的少女才会露出的天真无邪的笑容。
“——你还是我的人。”
这时,泰格勒才回想起来自己还是对方的俘虏。
“是啊。首先要在宴会上问一问你那位侍女的情况。毕竟那时的你看起来很拼命嘛。”
将视线从摇晃着白银长发,笑容满面的少女身上移开,泰格勒抓了抓他黯淡的红发。
——该如何说起呢……
这个问题不光牵扯到艾伦,对于在城里等待的蒂塔来说也是一样。描述自己成为俘虏至今的经历,那位侍女会作何反应呢。
怀着一丝希望的泰格勒向莉姆投去求助的视线,却被她无视了。
“我很期待,泰格勒。”
塞雷斯塔城终于出现在前方。城市里亮起了点点灯光。
宴会正等待着他们。
后记
初次见面,亦或是好久不见。也可能是有一个月没有见面了。
感谢大家将这本书拿在手中。我是作者川口士。
我曾在其他文库写过幻想类的作品。前段时间MF文库J编辑部向我提出令人感激的话题时——
“您要不要试着在我们这里写幻想剧呢?”
“我这里倒是有个使弓男孩和挥剑战斗的女孩们的故事。”
“战斗的女孩吗,很不错呢!”
“不,主要人物是使弓的男孩……”
“很不错呢,战斗的女孩!”
“是啊。”
“原来是叫战姬啊。不止一个女孩呢。那就尽量多出几位吧!”
“是啊。”
于是,我才得以写出这样的故事。
从后记开始读起的各位读者,我可以为您简洁地介绍一下本作的内容。这是一个有龙存在的幻想世界,讲述一位乡野贵族少年泰格勒借助可爱强大的女孩们的力量努力进取的故事。顺便一提,我最喜欢战斗的女孩子了。
至于主人公的武器为什么是弓,坦白说这是因为以前我只写过用剑或枪的主角,没有描写过其他的武器,因此就想尝试一下。当我看到怪物猎人里使用飞行道具的主人公时,就想这样的武器会不会也能得到大家的接受呢。散弹好厉害啊~在史实中也有那须与一和罗宾·汉那样有名的弓箭手。(注释:那须与一是日本镰仓前期的武士,精于射箭,也是源义经的忠实部下。罗宾·汉则是英国民间传说中的侠盗式英雄人物,同样精于射箭。)
接下来该致谢了。对我给予“要把可爱的女孩写得更加可爱,还有剑也是!”指导的编辑I大人,描绘出魅力十足的插画的よし☆ヲ大人,还有各位相关人士。
这个故事可以成型多亏了大家的帮助。请允许我在此致以诚挚的谢意。
会不会出现其他战姬取决于今后是否还有机会——但愿我还有下一次机会。
那么,让我们有缘再会吧。
川口士
译者后记
看完之后,大家有没有学到一个血淋淋的教训?上战场之前千万不要给自己竖旗说“等这场战争结束之后,我要回老家【哔——】”。即使是学习也不行。
由于川口老师还在其他文库连载别的作品(最新的一本是6月),个人预计下一本会在8月推出,如果到时候闲来无事,我应该还会填坑。请大家安心等待吧。
话说回来,我倒是对其他几个国家比较感兴趣,不知道第二卷会不会有世界地图……川口老师和插画师都要加油哦。
下一本预定完坑的是《魔术士奥芬》,敬请期待~
dying 2011.5.16
明明是五月却还在飘雪的鬼畜天气
回复 52# wuyu12359
喂喂,要用纯洁的眼神看待这张插图~
回复 116# edyswghe
我觉得关键还是整体轻视这种远程武器……你也看到男主的国家连制弓的像样工匠都没有。
再加上里面提起弩的不好用且容易出故障什么的,这就很难用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了……
不过这本提起弩的地方就只有这里,也许以后会有详细解释。
回复 131# wttx
一般人沦落到只能在战场上捡把弓来用的程度,也就废了吧……
毕竟不是剑之类的东西可以随便乱砍的,上手没那么简单w
回复 157# wymwmx
被你猜对了。我人在美帝~
今天可能更的了,可能更不了,取决于一会见老板的结果……
回复 161# forte2004
我也对这个插画师超怨念的……川口不就是向来地味点了嘛XD,就不能给人家配个老牌的画手?
我刚翻开扫图,看到书里的所有插画几乎就只有女主的时候(还有那几张爆乳图),还以为要走卖肉路线。结果发现其实是画师根本没画任何男性角色(连男主都画得像女人……还有点扭曲)
还是水平不到位啊。
这一卷的评价很好,希望后面不要掉下去
回复 176# battle100
其实是Tigre,不是Tiger哦……Tiger对应的是タイガー
第三章更新标记~
第四章更新标记……更完去打羽毛球了
回复 317# soyou
话说这个动作过程还是可以理解的……
O
Orz → N 直起上半身蹲下
艾伦趁机抽出身体站了起来……
回复 331# 腹黑的小鲁鲁
男主上战场用的弓是他老爸做的,不是黑弓
第五章更新标记~
好困,睡觉去了
回复 547# 李后主
这个问题嘛,后面其实都会解答……我觉得作者对细节的处理还是不错的。并没有为了男主耍帅而出现太多bug……
不过第二卷开始的剧情就很难预知了,可以有很多种走向,2ch上也是议论纷纷的……
第六章更新标记~
大概会在今天完坑吧,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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