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人力派遣公司 17[三田 诚][台/简]


本帖最后由 xiaosun07 于 2011-5-15 23:58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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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三田 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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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xiaosun07 于 2011-5-10 03:32 编辑


第一章 春之魔法师

——四月上旬。

粉红碎片在万里无云的澄澈蓝天下飞舞。
是樱花。
日本种植得最多的樱树——染井吉野的粉红。
轻轻柔柔,飘飘摇摇。
轻轻柔柔,飘飘摇摇。
数量惊人的粉红一起散落。分不清该以千计或以万计的花瓣,彷彿将空气本身都染了颜色。染上春天之色的光与风,愉快地穿越布留部市的平凡街道,祝福路上的新生们。
午后时分。
在放学之后大多数学生都已离开的学校。
却白大门口附近响起一声吶喊。
「——我、我还是不敢相信!这种没有安缇莉西亚同学和穗波同学的学生生活!根本就是恶梦啊!」
有张国字脸的高中生正抱着脑袋嚷嚷。
从校徽颜色来看,是本月开始升上最高年级的——高三生。
这人正是山田。
如今他已堂堂当上物理社社长,却仍旧不见半点应有的威严,再怎么看都像个放学回家社或打杂的。实际上,他的童年玩伴副社长似乎才是社团活动的核心,山田看来已将大部分的权限委让出去了。话虽如此﹒山田在社员之间却意外有人望,这乃是他们高中的新七不可思议之一。
「这、这个……她们好像足因为种种的家庭因素……」
「可是,我还以为她们起码会来参加开学典礼!即使还在休学,打从校外教学之后都遇了半年欸!啊啊啊,居然无缘拜见穗波同学雪白的颈子、安缇莉西亚同学美丽的法国卷发!见识天国之后,这种应受诅咒的生活根本是地狱!我到底还得等待多久才行!」
山田像诗人般悲愤的挥举拳头,狠狠瞪着身旁的人。
「还是说,就算少了她们两人,阿伊你也无所谓?」
「不,当然没这回事……」
被问到的对象慌忙挥着手,退后一步。
那是名平凡无奇的少年。
和山田一样——从今天起成为高三生。
任何班级都会有一、两个类似这样的人物,男学生散发出宛如小动物的气息。那文静的态度、软弱却温柔的眼神,都是与生俱来的特质吧。不论经过多少年,想必他都不会失去这些美德。
不过。
认识少年的人,应该会注意到某个重大的变化。
不是他最近半年抽长不少的身高,不是悄悄变结实的体格,也不是少年褪去长久以来残留的稚气、相对散发出凛然风采与淡淡脆弱感的侧脸。
而是远比这一切更具决定性的变化。

伊庭树的右眼上,没覆盖任何东西。

堪称少年个人标志的漆黑皮革眼罩消失,只有和左眼一样——大大的黑瞳,映出飘零四散的樱花瓣。
「对了,那只眼睛的状况怎么样?」
听山田如此一间,树眨眨眼。
「呃……没什么特别的状况,但感觉挺不可思议的。」
「不可思议」
「嗯。我很久没像这样以双眼看着世界了。会不会很奇怪啊?明明都取下眼罩好几个月了。」
少年揉揉右眼。
那是一只非常普通,毫无稀奇之处的眼睛,
虽然蕴藏在他眼中的不可思议深度与hl情就高中生来说显得兴样达观,却也没有超出普通的范畴。
但这明明是不可能的。
少年的眼瞳明明在某个世界被奉为至宝。
「喔。」
山田随口应声,提起另一个问题:
「话说回来,你也足足失踪了两个月。就算你只出席考试,我们学校的规则又很松散,真亏你还能一起升上三年级。你到底跑到哪里去啦?〡
「这个嘛,是去了不少地方。……比方说中国和印度等等。」
「啊?」
「上星期才到澳门,昨天也从香港的结社赶回来……我说不定有点……嗯,累了……」
唉!树叹着气掩住率边脸颊,又立刻像察觉失态般「啊!」一声猛然抬头。
「啊,那个!我到外国去是……呃,有种种原因。」
「…………」
山田注视着慌张的好友半晌。
「……唉,那是无所谓啦。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吐槽的。」
随着心胸宽广——让人感受到双方交情之久的悠然发言,他扬起下巴比了比。
「那边要怎么办?」
「咦?」
树再度揉揉眼。
「……咦耶?」
他的手指倏然停止动作。
然后,脸上露出了目睹难以置信光景的表情。
一出校门即是樱树大道。
有位男学生正倚着其中一株樱树,瞪视他们。
他的外表十分引人注目。
依校徽的颜色判断,他应该是新生。
身穿崭新制服的他比树还矮,那瘦小的身材正象是树两年前的翻版,但新生双臂环胸的姿势和锐利的眼神,却暗藏着不相称的凶恶。
披散在背后的长发是亚麻色,眼瞳则是透明的祖母绿。
面对那显然不属于本国居民的色彩组合,树的嘴巴开开合合,浑身僵硬的大喊:
「——奥、奥尔德!」
奥尔德维恩﹒葛劳兹。
与树因缘匪浅的德国少年站在树下。
奥尔德维恩大步走来,紧邻树的胸前往上望。

「怎么,我出现在这里有什么不妥吗?Dummkopf(笨蛋)。我不是事先告诉过你,今天会入学了?」
「话、话是没错,不过实际上亲眼看到的时候很有冲击力,感觉就像看见了不可能成真的光景一样……」
「要监视你的话,读同一所学校比较方便啊!基本上,强行劝别人应该上高中的是哪个家伙来着!」
「不,那个,虽然是我……」
树僵硬地点点头。
换作去年此刻,他想都没想过能看到这一幕。
奥尔德维恩本来受魔法上的制约而少不了特殊的大衣和手套,因此这套制服也施加过种种改造。实际上,他虽配合学校换穿制服却还是戴着手套,为了让校方允许他如此穿着,树被迫拿出猫屋敷从前用过的诡辩,宣称有宗教上的理由等等。
(……有点……不想回忆啊……)
树忍不住微微一笑。
处理入学手续时,原本无意就读的奥尔德维恩与收到态度抗拒学生的校方之间,双方你来我往的过程简直让人快闹出胃病。
若非山田的姊姊——保健老师苫小牧千鸟策划周详,今天的光景大概不可能成真。不,像这样化为现实,也不知道算不算幸运。
「啊,不过新生还有校园介绍等等,不是晚一点才放学吗?」
「那种东西我怎么可能听到底,你应该没忘记今天的工作吧?我们可得一并解决不知道拜谁
所赐,超量接下的投标喔?」
「呜……」
树再度被呛得哑口无言。
「——投标?」
一旁的山田此时歪歪脑袋。
「啊……不,是私事。」

「别说了,快给我过来!」
树正想找借口解释,奥尔德维恩却揪住他的制服袖子一把扯过。
少年的瘦小身躯迸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树甚至毫无抵抗的余地,转眼间就被带走。
他们在周遭的骚动声中被学生群吞没,一下子就失去了踪影。
「……」
被独自留在校门口的山田为难似的闭起一只眼。
「阿伊那家伙,到底在干什么啊?」
山田的呢喃声里包含了一丝苦笑。
他突然从制服口袋内掏出手机。
「……妳们可要平安归来啊。」
液晶荧幕上显示着通联记录。
那是自半年前的校外教学以来,再也没有拨出的号码。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
穗波﹒高濑﹒安布勒。
总是跟树与他四人……或是加上班长功刀五个人一起谈笑玩闹——山田自认为已跟她们凑成一伙,两名少女却忽然消失了。
她们总是把树夹在中间,吵得比任何人都凶。
或者说,比任何人都还要认同对方。
「……真是的。」
其实山田明白。
至少,他不可能不明白好友隐瞒了重大的事情。
在这半年之中——
自从穗波和安缇莉西亚失去音讯以来,他隐约察觉少年的生活发生了剧烈变化。
(……再说,那副德性也太惨了。)
山田心想。
不单只是取下眼罩而已。
先前的会话也曾提及,树从寒假起失踪将近两个月,回来时全身包扎的绷带多到让人想惊呼「哇啊!透明人?」的地步。看过他那副惨样后。只有大傻瓜才察觉不到异状。
没错。
山田也发现了。
变化无法清楚说出口,但确实出现。
即使在学校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但好友的确正逐渐转变。
树抱着再也无法回头——也不会回头的觉悟,走上某条路。
「…………」
山田抿紧唇。
已经下定决心不过问了。
他和同为朋友的功刀翔子一起约好的。
因为山田感觉到,如果伊庭树下了决定,事情又关系到两名少女,那就绝对无法更改。
不知道他们涉及的事件规模有多大.
说不定,安缇莉西亚和穗波的失踪与某件更巨大、更深远、更加无可奈何的事件有关。
不过。
如果是树,他绝不会放弃。
无论会多么艰苦,只要有找回那两人的可能性,伊庭树应该都会勇往直前。至少山田能够确信,那两位少女对树而言,就是如此重要的特别存在。
尽管只是年轻人钻牛角尖般的不成熟想法,但山田还是如此相信。
所以——
「……加油啊,阿伊。」
以谁都听不见的声音,棋盘脸少年悄悄说出鼓励的话语。

*

离开学校一段路后,奥尔德维恩倏然转向一座人烟稀少的公园。
小小的公园夹在住宅地之间。
不论鞦韆或跷跷板的油漆都剥落已久,可是却意外地没有生锈。看来一直有人珍惜的使用这些设施﹒偶尔似乎还会进行维修。代表此地深受居民喜爱——从以前直到现在都是。
春天的明媚阳光彷彿清楚照出了那段岁月。
在这样的公园里,树被他揪着制服衣领,按到附近的攀登架上。
「什、什么事?」
「当然是那个投标了。」
奥尔德维恩露出犬齿说道。
那凶神恶煞的表情令人不敢直视,被流氓威吓或许还好过得多。在现代日本,会面对一如文字意义的真正杀气的瞬间是何尊稀少。
「我告诉过你应该要拒绝那个投标吧?不如说最近一口气接了太多工作,已经连查证的时间也没有。你的特训同时并行,投标又一个接一个。公司的营运压力确实减轻了,但你以为这样乱来能行得通多久!你在想什么啊Dummkopf!」
「呃……这个嘛。」
树脸色发白,没有条理地含糊其词。
少年吞吞吐吐的搔搔翘起的头发。
不过,他却明确的说出这句话:

「不这么做……无法提高〈阿斯特拉尔〉的发言权吧?」

奥尔德维恩一时屏住了呼吸。
他皱起眉头慎重询问:
「……你是认真的?」
「嗯。咩
少年点点头。
并且以非常干脆的语气往下讲。
「我打算在一年内让〈阿斯特拉尔〉升至BBB级。」
「……」
这番话令奥尔德维恩陷入沉默。
树口中的等级,当然是〈协会〉的评等,
目前的〈阿斯特拉尔〉被列在BB级,无论是「投标」的分配或各种补助金的发放,还有树刚才所说的发言权,大致上都由等级决定。
况且,BBB这等级本身对魔法结社而言不算很高。
应该说……这是有一定实力的结社仅靠实力所能够爬升的上限。
BBB级和A级之间的鸿沟正是那么大。
进一步来说,A级和AA级、AA级和AAA级之间的鸿沟则是各多出数倍,跨越起来十分困难。要到达如此高阶的地位,需要结社对〈协会〉以十年为单位的贡献,以及历史意义才能获得,想在一代之内爬上去的可能性堪称为零。光是透过升级难度来看,就能推测出安缇莉西亚率领的〈盖提亚〉是多么有价值的魔法结社。
(……这么看来,的确是有可能的。)
奥尔德维恩闭起一只眼睛思考。
环绕〈阿斯特拉尔〉的状况极其复杂。
比如说——
去年夏天作为特例连升两级。
比如说——
明明才刚晋级,首领树却随即在秋天被指定为禁忌,一时之间结社甚至被迫暂时停摆。
此外——
现代魔法世界正处于数十年一度的动荡状态中央
要说是战争时期也可以。
平稳的日常规则遭到破坏舍弃,改由强权者建立新规则的时代。
英雄的时代。
或是,强者的时代。
若趁此机会一口气完成多件投标案,即使不可能突然升至BBB级,却也无法断言进不了选定会议。为了准备与〈螺旋之蛇〉抗争,〈协会〉方面一样想补充新战力。
(…………)
不过,他有个问题非问不可?
奥尔德维恩依然没放松揪住衣领的力量。
「为什么事到如今才拘泥于等级?」
「那还用问。」
树斩钉截铁的回答:
「要是连这点地位都没有,不仅无法夺回穗波和猫屋敷先生,也见不到安缇莉西亚小姐。」

「…………」
若换作昔目的少年,绝不会说出这番话吧。
直接得令人惊讶的正面进攻。
为了夺回该夺回的一切,少年没选择奇策或是不拘常规的法子。
他选了直率得近乎愚直,天经地义的手段。少年表明他不否定如今的魔法师社会,反倒遵守其规则想从正面击破。
这便是树选择的道路。
没有任何意外之处,却是他苦思辛年后选择的方法。
奥尔德维恩发出叹息,闭起一只眼。
「你是清楚阿斯特拉尔现在的战力才说这话的吧?」
「嗯我很清楚。」
树再度明言。
马上回答不像至今的——正确的说是直到半年前的少年作风,这令奥尔德维恩有些错愕,少年却露出微笑。
「总会有办法的。」
他没有根据却十分确信。
树靠着攀登架开口。
「我们公司还有黑羽小姐、美贯、拉碧丝……和奥尔德在啊。」
「……Dummkopf。」
奥尔德维恩深深垂下头低喃。
衣领总算被放开的树呛咳起来,由于被勒住好一段时间,少年的肺部似乎遭到压迫,但动手的奥尔德维恩却若无其事的抱起双臂。
然后,他噘起嘴抱怨几句:
「先不提投标本身,缺乏人才的问题你能不能想点办法?依照现状,光是应付目前接下的工作已经是极限喽?而且我也不信任那个新的〈协会〉负责人……」
「你是指我吗?」
沉静的声音在春风中流过。
「——!」
树和奥尔德维恩一起转身。
(她是什么时候……)
两人大概想着同样的念头。
声音来自公园入口。相当狭窄的入口周围只有灌木遮蔽,想入侵公园却不引起树他们注意理应很困难。
可是——
一抹红发飘过。
来者鲜明利落的红发在颈际剪齐,左耳配戴着月形银耳环。
(……骑士。)
不知为何,树脑海中浮现这个名词。
一个显然不该出现在这时代,更不是看见女性时适合联想到的词汇。然而,为什么唯独与她如此相称呢?
「我无意偷听,在此先向两位致歉。顺道补充一下,如果各位现在不信任我,我有觉悟用粉身碎骨的努力来争取信赖。请别顾虑我,尽管说出来。」
这段宣言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动摇。
一名红发飘扬,风采凛然的女性伫立在公园入口。
她的年纪与树相仿,身材高眺,一袭薄衣下是优雅的身段。少女像军人般以拳贴胸,立定不动注视着两人。
她的眼神笔直又专注,廉洁到让人难为情的地步。
少女停顿一下,客气地行了一礼。
「我来迎接两位前往处理投标案件。虽然失礼,但我是藉由占卜找出这个地点。」
面对她无懈可击的敬礼,树有些茫然地呢喃
「……克萝艾……小姐。」
那正是少女的名字。

2

——舞台转移。

英国。
首都﹒伦敦南部。
自远方科茨沃尔德丘陵蜿蜒至此的泰晤士河河畔。
若从国会会议厅的大笨钟跨越威斯敏斯特大桥抵达右岸,城市风景便一口气染上工商区的色彩。虽然英国的阶级制度废除已久,但维护相称首都与财力息息相关的住宅方面却依然没有半点变化,至今仍残留着当时的影子。
这一带是劳工阶级以及帮派相关分子的片所。
或者说是……见不得光的人物聚集地。
白天看来也昏昏暗暗的街道旁有间老旧公寓。
街上每一栋建筑物都又旧又脏,那栋房屋更是——古老得年分搞不好能追溯至工业革命时代,公寓结构与突出的烟囱都散发着独特悠远的历史气息。
这里是公寓中间楼层的一室。
看起来似乎是间书房。
黏着多年煤灰的厚重窗框下堆满了许多资料,从相当久远的古书到最近才刚印刷的平装本都有,书籍种类看不出一贯性。
不。
它们在某种意义上是统一的。
从古埃及仪式所用的纸莎车、十九世纪末在大英图书馆被人「发现」的魔法书,乃至最近的娱乐小说——全都是与魔法有关的书籍。如果是熟悉那个世界的人,说不定还能从魔法这收集主题里找出其他的共通性。
一片寂静的书房里突然有了声音。
「——克萝艾﹒雷德克利夫?」
「嗯,妳听说过吗?」
年约二十岁后半的青年间完后倾着头。
他优雅的端起冒着热气的茶杯,露出漫不经心的微笑。
燻灰色的银发,瞇起的细长眼眸,东方人特有的优美鼻梁。要不是他本人从内在散发出的悠哉气息,这副端正的容貌足以立刻登上银幕。
猫屋敷莲。
从前的〈阿斯特拉尔〉阴阳道课课长。
如今被派遣到〈协会〉的魔法师。
「我听说过,她是〈银之骑士团〉年轻一辈最看好的人吧?据说是自从大战之后就持续低迷的〈银之骑士团〉许久不见的优秀人才,从我和安缇还在学院时就引起话题了。」
——那么,回答的少女身分也显而易见。
栗色发丝配上细框眼镜,穿着合身白衬衫抱着像报告的档案夹,看来很像哪个企业的秘书。
穗波.高濑﹒安布勒。
从前的〈阿斯特拉尔〉居尔特魔法课正式社员。
如今的立场——和猫屋敷一样。
青年轻轻颔首。
「对,据说她是应对〈阿斯特拉尔〉的窗口。」
「啊?等等,这岂不是太奇怪了?」
穗波举手叫停后说道:
「克萝艾.田德克利夫原本是〈银之骑士团〉的魔法师吧?虽然〈协会〉是魔法师互助组织,所以出借人才、合作进行某些工作是家常使饭,不过,指派借来的人手当应对其他结社的窗口也太不恰当了。更何况,〈银之骑士团〉送出旗下的得意门生也没有意义。他们又不像〈阿斯特拉尔〉一样,出了得献上人质的大纰漏?」
「唉,好像是有种种原因。」
猫屋敷啜了口红茶,竖起食指。
「根据我听到的,据说这个安排是出于克萝艾﹒雷德克利夫本人强烈的希望。她对〈协会〉和〈银之骑士团〉的贡献度都很高,因此双方皆未拒绝。」
「克萝艾.雷德克利夫本人的希望?」
「就我听说的情报是如此。」
猫屋敷加上但书。
「这个业界的传闻很多,其中内容被扭曲的也很多,我无法保证我听到的消息哪部分是正确的。很遗憾,我本身也没见过克萝艾.雷德克利夫。」
他用悠闲的语气回答,又啜了一口红茶然后补充:
「——对了,〈阿斯特拉尔〉的方针似乎也改变不少。从文件上来看,他们想扫光附近地区的投标啊。说是附近,只要接得到工作,他们连中国(注:日本本州西部地域名称,包含鸟取、岛根、冈山、广岛、山口等县)一带也去呢。」
「…………」
有几秒钟,穗波掩住嘴角。
她紧抿的嘴唇呈现ㄟ形,刻意叹了口气。
「……小树真是笨蛋。」
「为什么?」
猫屋敷语气温柔地问。
「伊庭同学在想什么很好懂。像他这样夸张的正面进攻,害我都傻眼了。虽然尤戴克斯考虑周到的送拉碧丝过去,但结社明明总共才五个人而已。」
「妳不开心吗?」
「谁知道啊!」
少女如此说着将头撇向一旁。
猫屋敷也没有不识趣到指出她颈子发红。
(……就我来看,这倒是个不错的方法。)
他漫不经心的想着。
这种战斗方式很有少年的风格,又具备意义。
树一度被指定为禁忌,采用会被人挑毛病的奇策风险很大。正面累积投标的实绩乍看之下绕了远路却是最好的方法。真亏他经历那么多苦难后还找得出这条路,猫屋敷很想称赞少年。
(……不过,的确也有未知的因素。)
未知数。
无法确定的事情。
半年前的京都之战大幅减退了〈协会〉对〈阿斯特拉尔〉的兴趣。现在,〈协会〉的人力应该大多分配到惩治〈螺旋之蛇〉上。
尽管没听说有什么捷报,但关于先前捕获的两名〈螺旋之蛇〉干部,应该还处于继续调查的阶段。
然而,〈协会〉却在这个时刻派遣新的——还是背景复杂的人前往〈阿斯特拉尔〉的理由。
克萝艾﹒雷德克利夫。
那个名字以及现状,到底具有怎样的意义呢?
「…………」
猫屋敷正思考之际,原本转向一旁的穗波突然回过头。
「我之前就想过……」
她的眼镜闪过恶作剧的光芒。
「什、什么?」
「哼哼~」
就象是刚才屈居下风的反击,少女猛然竖起食指指向有些动摇的青年阴阳师。
「半年来一直看你穿着西装——可是,猫屋敷先生真的不太适合那身打扮呢。」
「呜……妳这样批评我很难过耶。」
猫屋搔搔太阳穴微露苦笑。
在英国,猫屋敷没有穿着平常的和服。
高级衬衫外披着炭灰色背心,下半身是深棕色窄管长裤。视时间和场合而定,他甚至准备了无框的平光眼镜,只要再戴上礼帽、拿着手杖,看上去就像个称头的英国绅士。
然而,猫屋敷本人的气质属于闲适的东洋风格,的确不能否认他这身和洋折衷的组合简直像角色扮演般不自然。
有自知之明的青年只能面露苦相。
「别看我这样,从前穿西装的评价还不错喔。看来很难像年轻时候一样了。」
「说是年轻时候,猫屋敷先生上次待在伦敦不是十年以前的往事了?依照当时的衣着挑选怎么可能适合。下次我陪你挑衣服,记得感谢我。I
「哎呀,那就多谢了。」
少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猫屋敷加深脸上的苦笑。
他接着如此间道:

「——妳不在意树吗?」

他刻意以名字称呼,就像穗波刚才那样。
少女……闭上双眼,轻轻摇头。
「我怎么可能……不在意。」
不同的声音与她的话语重叠。
是几声鸣叫。
「……喵~」
「喵!」
「咪呜~」
「喵~~~~呜~」
四只猫咪赞同似的鸣叫。
爱睡懒觉的玄武——躺在猫屋敷膝头。
喜欢恶作剧的白虎——缠着椅脚。
总爱装模作样的朱雀——宛如在陈旧的镜台上跳舞。
若无其事的青龙——在积满灰尘的书架上伸懒腰。
每只猫似乎都已经在房间内找到专属的位置。
「虽然……在意……」
穗波再度缓缓摇头。
「可是……如今的我们已没有立场说这些。万一我们和〈阿斯特拉尔〉的名字扯上关系,只代表对双方而言最糟的结果成真了。」
她的嗓音极为冰冷。
少女的话语不仅冰冷,并且正确到连猫屋敷也无法反驳。
「对吧?」
从窗口吹来的风掀起穗波一中的档案夹,啪啦啦……露出档案内的名单。
每一张都是贴着大头照的文件名单。
魔法师的名单。
其中几张照片已划上红色斜线,强而有力的朱红线条包含着同样激烈的意义。也就是——
「…………」
猫屋敷沉默不语。
不过,少女的话声并未停止。

「因为我们如今已是〈协会〉的——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了。」

手持部分目标已肃清的名单,穗波.高濑﹒安布勒明确的如此说道。



太阳已西斜。
西边可见的山峰一角燃烧着鲜明的绯红。
树林的影子在残阳下异样的拉长扭曲,宛如阴森巨人凌乱的发丝。春天的微风此时倏然停息,唯有令人窒息的贫瘠泥土气味越变越浓。
郊外。
这是一片远离布留部市的县内土地η
树林旁站着两名少女。
「呣。」
「呣。」
两人发出类似小狗或小猫般的声音,背靠背而立。
双方在外貌上都年约十岁,形象却形成鲜明的对照。
一方身穿修改过的巫女装束。
一方是血红的长发,加上哥德风的漆黑洋装。
连她们活泼的表情以及彷彿漂白过的侧脸,也象是安排好的相反极端。她们两个背部紧贴在一块,手放在头顶。
「唔、呣呣呣……」
「呶呶呶呶呶……」
双方都踮起脚尖,竭尽全力挺直背脊。
最后——
「耶嘿嘿嘿,我赢了!」
身穿巫女装的少女发出胜利的吶喊。
「美贯,刚才那招太奸诈了。妳绝对有偷跳一下。」
「呜……人、人家才没有!纯粹是拉碧丝比较矮!」
「我没有比较矮。美贯,不准要诈。再量一次。」
「就说我没有耍诈!」
握紧拳头宣言的少女,当然是葛城美贯。
而抗议的少女,则是人工生命体鍊金术师拉碧丝。
她们的外貌都从半年前起有了改变。
不仅长高,稚气也从五官淡去,逐渐带上令人吃惊的美丽,宛如含苞待放的蓓蕾。
特别是美贯更加显著。
新做的巫女服远比从前的庄严,以奉书(注:以葡蟠制造的官向级和纸,质地纯白〉扎起的发型与其说是双马尾,不如说更接近长发。她身上隐约散发的成熟气息也不是错觉,这年纪的少女,每一天都像蜕皮般剧烈改变着。
不过照刚刚的斗嘴来看,少女在真正意义上的成长还需要一段时间。
静静互瞪一阵子的两人——突然像磁铁互斥般弹开,同时转头呼唤。
「社长哥哥!」
「树。」
几个人影出现在林子彼端,走在连接本地学校的坡道上,
其中被叫到名字的少年,难为情的搔搔脸颊。
「——辛苦妳们了。准备好了吗?」
听到树的问题,她们明确的点点头。
「嗯!注连绳、祭坛和供品全都弄好了!」
「对象咒力圈的形状、强度、特性已分析完毕,中和用的护符也配置妥当。」美贯活力十足的回答,拉碧丝淡淡开口。
「是吗?」
树微微一笑。
然后直接对同行的少女说道:
「克萝艾小姐,请代表〈协会〉给予许可。」
「好的,我许可。」
克萝艾.雷德克利夫点点头。
「〈阿斯特拉尔〉从现在起将举行仪式。〈隐者之杖〉的诸位也没有问题吧?」
她客气地朝背后问道。
数名长袍男子跟在女骑士后面。
「……他们就是〈阿斯特拉尔〉的魔法师?」
「……真的全都是小孩子吶?」
「……他们真的跟〈螺旋之蛇〉交过手?」
「……反正双方都是偏离魔法正道之辈,世俗的传闻不足听信。」
那群人窃窃私语的交谈。
毫不掩饰侮辱与嘲笑交织的态度。
这个结社,即是透过〈协会〉投标制度提出委托的对象。
看见他们的反应,树也悄悄询问一起跟来的奥尔德维恩。
「呃……〈隐者之杖〉是怎样的结社啊?」
「以赫密斯学为基础的喀巴拉系结社,规模和魔法在〈协会〉里算正统派。这里好歹是他们的灵地的确是有正当名义跟来观看〈阿斯特拉尔〉的仪式。」
奥尔德维恩简短评论,视线往树林方向投去。
正确来说,是看向郁郁苍苍树林的前方。
那里单独耸立着一棵巨大的樱树,宛如要跟林中密集茂盛的山毛榉和水栎唱反调般。
一棵几乎枯萎的老树。
昔日想必曾雄壮地伸展枝枒,盛开到香气浓郁呛鼻的花瓣自树梢飘落,让众人赏心悦目。
然而无数的树枝如今都奄奄一息,树皮也可怜的干枯了。
只要来一阵稍强的风,老朽的树干就算立刻拦腰折断就此枯死也不稀奇。光是时值四月却找不到一个花苞,已经可窥见这株树寿命将尽的事实。
美贯提过的注连绳和祭坛,全都以这株老樱树为中心布置。
「……原来如此,看样子这棵树全面承受了灵地扭曲的伤害。」
奥尔德维恩勾起嘴角。
「它在这个国家本来会被奉为神木或神篱祭祀,实际上有段时期也是如此,现在却彻底被榨干了。大概是哪个结社举行了相当失败的仪式。」
他的口气掺杂着一丝丝哀伤。
或许同是身为从灵脉吞食咒力之人,因此与大树产生了某种共鸣吧。
树轻皱眉头。
「……记得之前也碰过类似的情况对吧。但香港那次不是樱树,而是据说风水配置不佳的废弃大楼。」
「无论哪家结社都不想接手整顿灵地,难怪〈阿斯特拉尔〉能轻易赢得投标。」
奥尔德维恩不屑的说道。
正如少年所言,整顿一度弃置的灵地是大多数结社都讨厌的苦羞事。
因为经过其他魔法结社操作的灵地,本身会形成一种「习惯」。这种「习惯」非常棘手,若别的结社随便出手可能会引发咒波干涉,最糟甚至可能造成咒波污染。
话虽如此,他们也不可能丢下难得的灵地置之不理。
「那边的〈隐者之杖〉大概也罢差不多的情淣。比起亲自动手不小心引发咒波污染,不如扔给〈协会〉招标,把功劳让给其他结社。」
「……那么,他们为何特地跟来?」
一反正,只是想看看我们的底牌吧?即使嘴巴上嘀嘀咕咕,他们对于众人议论中的〈阿斯特拉尔〉可是在意得很。」
奥尔德维恩厌恶的低语。
「…………」
树沉默一下,又小声的问了个问题。
「你觉得怎么办才好?」
「哼,爱看就给他们看啊。」
奥尔德维恩轻蔑地笑着。
「不过,别只秀一半,让他们彻底见识我们的全部力量。让那伙人认清,不管表面上看来如何,〈阿斯特拉尔〉都不是能随便侵犯的地方。」
「……我明白了。我试试看。」
树点点头,向前迈出一步。
就在此时,另一个影子自天空冒出。
「树,让你久等了!」
半透明的少女从半空中降落
她有一头宛如极上乌墨泼成的黑发与滴溜溜的眼眸。唯有穿着可爱春季连帽外套的她,样子依旧如昔。
黑羽真奈美。
〈阿斯特拉尔〉幽灵课正式社员——几个月前,从见习社员升格的少女。
「灵脉情况已确认完毕,我也来协助仪式!」
「谢谢。」
树微笑以对。
「——那么,开始整顿灵地。」
他堂堂宣言。
少年背对一瞬间发出骚动的〈隐者之杖〉结社成员,想着奥尔德维恩刚刚的说词。
(……全部力量吗?)
奥尔德维恩的意思很明快。
也就是说,他要树拿出实力.什么都别隐藏。

——唉?唉!你还是一脸穷酸样。要做就做,别怕东怕西的,好好下定决心啊。话说回来,望是怕自己是想怎样?

声音闪过脑海。
在冬天的那两个月内,有人无数次如此告诉过他。
「…………」
树的手指倏然接近右跟,m形眼镜轻轻滚落掌心。
少年收起隐形眼镜,以手覆盖右眼开口:
「……美贯,再退后两步。拉碧丝往左方六步展开术式,一边用护符中和灵脉传来的咒波干涉,一边缓缓和美贯拉开距离……对,美贯在此施行『禊』。」
随着指示,他按住右眼的手指间溢出不同的色彩。
「喔喔……」
结社成员们发出低呼声。
极少量的红色——像晕开般从少年瞳中渗出。
这就是少年在那片土地上学到的技术。
香港。
树离开日本两个月前往的目的地。

——你应该更加认识自己。
——从你身上夺走的红色种子,的确能提升你的「力量」,但那不是无中生有。那些「力量」原本便属于你,顶多是让你脚程加速、算术变快……就这点程度罢了。

(……选择恰当视野,设定咒波感度,调整咒力焦点。修正、修正、修正。)
树心想。
将自己当成自己对待。
掌握自身的机能与界限,灵活运用。

——因此,既然脚踏车卸下了辅助轮,那就要更拚命的向前冲,更拚命的想方设法。

修行极为单纯。
远比从前在布留部市的寺院接受密宗僧﹒只莲武术特训时简单得多。
在那座洞窟的训练也是如此。
当时的树被要求坐在地上,一直注视着火焰。
不过,眼睛是阖起的。
甚至戴上仔细施过咒术的眼罩。
她要树不用眼睛,凭借柴薪的迸裂声、肌肤感受的热度、燃烧的气味,以及掠过舌尖的火花味道,连续二天三夜鲜明想象火焰的形状。
没错。
想象。
她指点树,想象正是魔法的泉源。
——你知道吗?人类的视觉大部分是靠大脑辅助喔?大脑皮质有三分之一用于视觉。你看见的世界,其实是由你的脑子创造的。因此,你必须锻鍊的不是眼睛,而是大脑。你可有为了魔法而揉捏、搅动自身的大脑,弄得乱七八糟后再重塑的觉悟?

(……收集咒素情报,筛选、筛选,修正想象,修正、修正、修正、修正……掌握。)
大脑过热。
加速的处理能力让少年的大脑发出悲鸣。
就算有特殊体质做基础,大脑也不可能只靠短短两个月的修行就能完全对应。
但作为负荷的代价,树看见了。
看见了环绕老树的灵气流动。
感应到从西边山脉的彼端——由大陆延伸过来的「力量」汇流。
树在脑海中描绘那股汇流。
少年在思考中构筑三次元的地图和流体,以类似CG网格图的形式在脑里逐渐展开。
妖精眼。
半年前在事件里丧失的大部分「力量」,如今树则是用自己的想象力补强,在此重现。
尽管如此,精密度仍远逊于从前的妖精眼。
不仅无法预先判别咒幻,更遑论操纵,只能勉强显现表面的能力。
现有的程度仅仅如此。
然而,这已是树能够习得魔法的极限。
所以,他唯有从这个程度开始。
「黑羽小姐,驱使骚灵现象开始挖掘灵木。」
「是。 」
周遭的咒力随着少女应声化为漩涡。
那是不靠魔法,纯粹凝聚咒力,以物理性念动力展现的骚灵现象。
咒力开始挖掘樱树树根,溅起大量的沙土。
不上如此。
巨大的老树甚至晃动起来。
自从加入〈阿斯特拉尔〉后,黑羽持续锻鍊不懈的骚灵现象已足以搬动巨木。
背后的结社成员们怔愣看着老树如气球般浮上半空,缓缓飘浮。
「美贯,配合灵木的移动强化『禊』。拉碧丝,开始中和树与灵脉的咒波干涉,由东至西依序着手。」
「祓除吧,清净吧——」
「中和护符,七号至十二号各隔一秒启动。关键字——我乃轮回之蛇,弗拉梅尔寻获的宝石。」

不仅是老树的飘移,咒力也接二连三发生变化。
拔起堵塞灵脉的老树后,咒力一口气汹涌流出。
美贯的「禊」彷彿抚慰着狂乱的咒力,安宁的包覆灵脉,拉碧丝的护符则化为咒力之楔贯穿大地,避免灵脉内部发生咒波干涉。
「……提升『禊』的强度,护符的启动可以再慢一点。黑羽小姐,灵木的高度再升高两成。」
树看着眼前的景象,陆续发出指示。
这些指令若是在以前,无需思考便能脱口而出。
过去的树甚至能运用四肢般,指使操纵所有社员的身体。
(…………)
他不再有那样的「力量」。
正因为如此,树必须思考。
每一种咒力、每一个魔法会引发怎样的干涉,造成怎样的结果,一切都必须由他想象。
即使力量变弱,有些人或许反而会对这个情况感到欢喜。
现在的妖精眼不再具有吞噬树的危险性。与埋藏「红色种子」的时候不同,纯粹作为特殊体质的妖精眼,已在少年现在的控制范围内。他的人格之所以没出现巨大改变,也是这个原因。
光是用隐形眼镜便足以隐藏妖精眼也是证据之一。
听闻状况的尤戴克斯亲自制作,从欧洲空运过来的m形眼镜成功压制了树的妖精眼。
目前,折磨他的疼痛已十分轻微。
或者说——正因为如此,树才感到烦恼。
(……那颗……种子……)
透过自己的右眼,不知不觉间培育而成的「红色种子」。
那个目前被〈协会〉扣留的咒物,到底将招致什么样的未来——或许是一路以来比任何人更加深刻感受过那份「力量」,所以他现在才会烦恼也说不定。
(……那个……我……)
还有——
另一个自己。
妖精眼显露时的人格,不知道怎么了。
树觉得双方都是自己的统一感已经远去,往昔的记忆如幻影般变淡。这种连自身也不了解的焦躁感,到底该如何处理?
「…………」
少年咬住嘴唇。
完成想象。

「黑羽小姐,重植灵木。奥尔德,同时发动如尼符文。」

树一开始指示的地点发生了异变。
那里的沙土一口气被挖掉,老树从半空中放了下来。
不像刺击般来势汹汹,重栽樱树的动作非常轻柔,就像有个温柔的巨人亲自种植般。
剎那间,另一段咒语响起。

「——没乃夏,汝乃法则,没乃收获。据会为之,jera。」

小石子从奥尔德维恩手中滚落。
那上面刻着如尼符文。

代表收获的符文。
那符文落在大地上,当咒力浸透的同时﹒灵脉和老树双双发生异变。
某种东西在土地深处蠢动,立即穿过问边的大地,由种植老树的土壤流至枯萎的树根,再流向整片灵地。
「…………」
树默默无言。
但是——结果马上展现。

小小的粉色逐渐妆点世界。

花开了。
宛如在短短几分钟内快转播放了几个月的光景——正确承接灵脉的咒力之后,以不可能的速度促进了生长——老树濒死的枝枒冒出粉色的花蕾。
复甦当场从一根树枝扩散到整棵老树,柔嫩的粉红花瓣装饰着年迈的树皮。
好美的樱树。
令人屏息的鲜艳——华丽而缤纷,多半正是老树昔目的风貌。
也是一片灵地获得净化的情景p
「喔喔……」
少年转身面对骚动不已的〈隐者之杖〉魔法师们。
伊庭树客气的行了一礼,如此告诉他们。
「这就是〈阿斯特拉尔〉。」
他为自己的社员感到骄傲,以堂堂正正得来的成果为背景,挺起胸膛。
当然,不可能有人反驳。
除了一个人。

「……这就是……〈阿斯特拉尔〉?」
一句无人听见的低语响起。
只有来自〈协会〉的女骑士,克萝艾﹒雷德克利夫——目光严厉地注视着这幕奇迹。

*

同样是无人听见的声音。
「喔?」
有谁在黑暗中愉快地哼了一声。
妩媚又水灵的嗓音洋溢着生命力。

「那就是……〈阿斯特拉尔〉……吗?」

留下那句呢喃后——
喵?只剩细细的猫叫声回响。


本帖最后由 xiaosun07 于 2011-5-10 03:34 编辑


第二章 魔法师的忧郁

1

布留部市商业区.
沿路开着一间间平凡花店和鱼店的街道,平凡无奇的一角。
如果从店面后方钻进大厦间的缝隙,仔细观察附近一带,最后便能发现其中一面水泥墙上镶着不起眼的铜板。
陈旧却细心磨亮的铜板上,浮雕着这段文字。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
——依照您的需求提供古今各派的魔法师出租服务。

没错。
简直象是出了什么差错,那条小巷内竟然盖了栋洋房。
那是栋让人联想到纸雕立体书般,建造在不可能地点上的不可能建筑物。不过洋房的外观或庭院并没有任何偷工减料之处,连魔法人力派遣公司这奇特字眼,也在看见那栋洋房后产生不可恐识的现实感。
其实——那是间奇怪的公司。
宽敞的室内空间仅用办公桌和隔板划分,目前正在工作的社员则有四位。
「我看看,狄亚娜小姐刚才委托我画五张祈祷金榜题名的护符,然后是六张阖家平安的……还有,诸刃先生要三十张祭典用的纸人……」
首先是葛城美贯。
净化过的和纸摊放桌面,她一边扳着指头计算,一边勤奋地用朱砂与墨汁制作纸人、灵符。
「……美贯,妳算错张数了。纸人还剩八十张。」
「咦?咦?咦?我好好数过的!」
「有追加订单。中部的熊野三山(注:熊野本宫大社、熊野速玉大社、熊野那智大社三神社的总黐,是日本全国约三千座能蚌神社的总社)系结社订了五十张。根据推测,他们是从上次的投标听到好评,订来试用。」
冷静指出问题的.是邻桌的拉碧丝。
穿着哥德风洋装的少女正一如往常,面无表情的混合数个烧瓶和试管的内容物﹒执行身为鍊金术师的本分。
无论是奇怪试管里喷出的七彩烟雾,或是咕嘟作响的烧瓶内闪过可疑的眼球,与似乎有毒的蜥蜴爪子,都与中世纪盛极一时的鍊金术师后裔十分相称。
从她同时检查美贯的工作来看,少女在如今的〈阿斯特拉尔〉兼任类似从前穗波的监视角色。
然后,第三个人——
「可恶!为何猫屋敷净是弄这么麻烦的占卜!啥『猫屋敷莲的猫占卜』,明明只要随便交差就够了,他竟然没事找事特别讲究!话说,刊在女性杂志上的占卜专栏哪有必要翻出古老杂密(注:指密宗早期两大经典未流传前较无系统的密法)或宿曜道之类的偏门做法啊!我哪懂这些远东的古代咒术啊!」
奥尔德维恩.葛劳兹正坐在唯一的计算机前抱住脑袋。
他的手边自然摆着刻了如尼符文的小石头以及符文染色道具——现在却还掺杂了筮签和风水盘等,显然跟如尼魔法无关的东西。
这位少年接手猫屋敷过去负责的原稿,代为操刀。
目前仅有一小部分的责编知道作者变更的消息,但各家编辑部都因为「那位猫屋致老师学会准时交稿了!」而惊愕又感动的接受状况。这是个证明到头来只要按时交出原稿,大多数编辑部都不在乎写作之人是谁的好例子。不,或许该称赞短短数月便能彻底模仿猫屋敷文风和报导的奥尔德维恩才对。
无论如何……
这就是很多地方还略嫌稚嫩,却忙碌运转的〈阿斯特拉尔〉事务所一角。
事务所接待室里坐着一位异样的人物。
那是有着一头鲜艳红发,正值年少的女骑士。
「——克萝艾小姐,请用茶。」
「请别费心。我只是来办理〈协会〉的公务,无须太过关照。」
克萝艾﹒雷德克利夫举起一手,坚撼以骚灵现象轻飘飘飞来的茶具。
当然,与她交谈的对象是黑羽。
这个构筑出可爱女仆装的灵体,今天也一手包办〈阿斯特拉尔〉的接待工作。
即使在她端茶的期间,扫帚和抹布扔自个儿清扫着与中庭相连的窗户,显示少女对骚灵现象的控制越发灵巧。
「即使妳推辞,茶也已经泡好了。美买和拉碧丝小姐还喝不惯茶,请正在赶稿的奥尔德维恩先生喝,只会挨骂叫我别妨碍工作,能不能帮帮我的忙?」
「……恭敬不如从命。」
听她这么说的克萝艾也不再客气。
女骑士啜了一口茶,讶异的眨眨眼。
「——茶叶的质量很好。」
「是的,这是安缇莉西亚小姐留下的。」
「〈盖提亚〉的……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大人吗?」
克萝艾的语气掺杂着一丝敬畏。
那是个难以忽视的名字。
〈盖提亚〉。
欧洲首屈一指的AAA级魔法结社。单论品级的话,〈协会〉里能与其分庭抗礼的结社还不满五根手指。
再加上,安缇莉西亚的名字更是特别。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她继承上一代的首领之位,面对菁英弟子背叛的悲剧,人称所罗门公主的少女以那双纤纤素手成功重振〈盖提亚〉的声威。
尤其是最近半年——
安缇莉西亚返回英国后,〈盖提亚〉的立场变化之大令人惊讶。
其中的来龙去脉到底是如何?
少女和〈协会〉副代表达瑞斯﹒李维建立了管道,向〈协会〉供给〈盖提亚〉庞大的财力。
〈协会〉表面的多国企业实力与〈盖提亚〉相比,原本有过之而无不及,近来却陷入世界性的经济不景气而动弹不得。对于目前为了处置〈螺旋之蛇〉,因此必要开销远超过平常支出的〈协会〉而言,这笔资金注入只能说是天降甘霖。

现在一提起达瑞斯的心腹,任谁都会想到所罗门公主。
「可是……」
克萝艾注视着红茶询问:
「那么贵重的茶,给我喝好吗?」
「如果吝惜茶叶不肯招待客人,才会惹安缇莉西亚小姐生气——要招待别人至少也得拿出这种等级的茶才象话,可是她的口头禅呢。」
黑羽微露苦笑。
克萝艾望着她的笑颜悄然低语:
「……那位所罗门公主,过去好像跟〈阿斯特拉尔〉很亲近。」
「是的。」
黑羽坦率地点点头。
「对〈阿斯特拉尔〉而言,她非常重要。」
少女以现在式回答,暗暗表明他们之间的情谊并非往事。
金发翠眸的公主在当下这瞬间,依然是〈阿斯特拉尔〉不可或缺的人。
「…………」
所以,话中的含意令克萝艾屏息几秒钟。
「……是我失礼了。」
女骑士回答道。
她啜饮着,缓缓享受口中的茶香后闭上双眼,彷彿品味着温暖琥珀色液体流进胃部的感受。
克萝艾吐出一口气,这才说道:
「我有点羡慕你们。」
女骑士喃喃低语。
「是吗?」
「不同的魔法结社能建立这么深厚的关系是很少见的。简单的说,魔法师的生活方式是靠强烈的自我而形成。」
克萝艾的话语带着强烈的真实感。
不是纸上谈兵,而是亲身接触过真实的环境才拥有的言语分量。
听到这番话的黑羽不禁发阅:
「克萝艾小姐不一样吗?」
「因为我学习的魔法有些特殊。」
「…………」
黑羽也隐约理解a
尽管统称为魔法师,东西方魔法师散发的氛围却大不相同。
这是想用自我意识统治世界的西方魔法师,以及想让自身与世界同化的东方魔法师在基础概念上的差异——但克萝艾的模样跟双方都微妙地不一致。
黑羽也听说过,这位单看外表年纪和树跟穗波相仿的女性属于哪家魔法结社。
〈银之骑士团〉。
尽管权势方面比不上〈盖提亚〉,在〈协会〉的品级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结社p
她为何担任〈协会〉的窗口,负责应对〈阿斯特拉尔〉?
(这个人……)
这个人和至今看着〈阿斯特拉尔〉的窗口——影崎和菲因都不同。
这等人物之所以前来的原因是?
(因为树……改变了?)
少女怔愣地想着。
上回樱树灵地的投标结束后,已过了三天。
单论那件工作,也和从前的〈阿斯特拉尔〉有相当大的差异。过去由猫屋敷和穗波带领的魔法仪式,如今已改由树发挥强大的领导能力,并且由奥尔德维恩辅助的形式进行。
〈阿斯特拉尔〉的新形式。
身为首领的树本身变强,是魔法结社的理想形态。
明明是好事才对。
然而,黑羽却没有自信。
少女无法分辨,他们置身的位置是否真的比以前更加正确。
(…………)
她不禁看向事务所。
公司中央就这样放着那两人空荡荡的办公桌——
身边老是缠着四只猫的阴阳师,以及严格注意众人工作状况的居尔特女巫。还有那经常来玩,在那张沙发上啜饮红茶哟所罗门公主。
美贯、拉碧丝和奥尔德维恩都很努力。
他们勤奋的表现,简直让人想不起缺少那三人的事实——包括投标态度转趋积极在内,〈阿斯特拉尔〉的营运状况可说是比以前改善了许多。
正因为没有不足之之处,黑羽才深深体认到。
(……没错。)
明明有所欠缺却无不足之处,反而使得灵体少女更加不安。
就像树遗忘了从前的〈阿斯特拉尔〉——
「怎么了?」
「啊……」
回过头的黑羽瞬间屏住呼吸。
漂亮的琉璃色眼瞳正直盯着她瞧。
「妳好像在想什么。」
「不,那个……」
黑羽摇摇头,寻找话语。
「……方便的话,我可以问点问题吗?」
「请尽管间。」
克萝艾有礼的催促。
她真的很不像魔法师。
彷彿一直等着少女主动提出似的。
黑羽鼓起勇气开口:
「请问,我记得〈银之骑士团〉从之前便对〈阿斯特拉尔〉——」
「不好意思。」
就在此时——
另一个人影从事务所二楼走下来。
「文件总算整理到一个段落,抱歉让妳久等了。」
树一边低头致歉一边走下楼梯。
在他前方站起身的克萝艾则断然摇摇头。
「不,身为〈协会〉窗口,等候也是工作的一环。」
「妳能这么说,真是感谢。」
树微露苦笑,往下说道:
「我就直接切入正题,可以讨论请你来的事由了吗?」
「那件事?」
「是的。」
树明确的点点头。
社内一瞬间鸦雀无声。
原本专注于工作的拉碧丝、奥尔德维恩,甚至连美贯都一起转身望着少年。
首先开口的果然是奥尔德维恩。
「你说的那件事,果然是指——」
「嗯。」
少年颔首,转向克萝艾。
「对方从去年夏天以来多次提及此事,但我先前无法决定,并未给予明确答覆。不过,我终于下定决心,想请克萝艾小姐担任中介人。」
「真的……可以吗?」
不知为何,克萝艾一脸复杂的表情a
少年正要出口的提案明明有利于她,然而她的神情——却象是无法百分百的表示欢迎。
「是的。」
伊庭树双眼直视克萝艾,如此表示:

「请妳负责中介——〈阿斯特拉尔〉和〈银之骑士团〉的业务合作。」

2

「〈阿斯特拉尔〉要跟……〈银之骑士团〉合作!」
听到这条新闻,少女相隔数月久违地拉高嗓门。

这是个宽敞的房间。
相当于一流饭店总统套房的空间内,陈设了历史悠久的暖炉与摆钟等沉稳家具,以及许多书架。懂魔法的人可以看出,那些家具不仅是单纯作为装饰或生活用途,更拥有深远的咒术意义。古老和强度在许多魔法中都成正比,室内张设的结界足以跟〈协会〉的藏书库匹敌。
不过,或许窗外的景色才值得惊讶。
在大片窗户外扩展开来的,是日本无从想象的景色。
亦即一望无际的绿意。
比方说那座利用英国独特的泥岩,设有优雅喷水池和雕像的巨大庭园。
还有,那条或许一直延伸到地球另一侧的柏油路,与道路彼端摇曳的草原海。
以及环绕草原,将地平线染成漆黑的广大森林。
——这便是乡间别墅。
昔日在英国贵族之间,流行兴建拿整块土地当建地的巨大宅邸。可是由于时代潮流及财政困难,不少贵族早已抛售。然而即使在现代,少女的家系仍保有许多这类住宅。
尽管宅邸巨大,内邻的每一样装潢却面面俱到,特别是少女所在的房间,其优美与壮丽实在是笔墨难以形容。
不过,少女的模样与宅邸相比也毫不逊色。
宛如古老黄金梳就的法国卷发、像极品宝石般的翠瞳。更重要的是,她坐在古董橡木椅上的身影所洋溢的高贵气质。
无论是谁都能一日了然。
她正是这座宅邸的主人。
不管是广阔的得靠马匹或汽车往来移动的豪华宅邸,还是超过百名的佣人,都只为了这名年轻女工而存在。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
美丽的〈盖提亚〉首领,相貌里却混入了新的成分。
要比喻的话,彷彿绚烂的蔷薇蒙上一层薄雾。
纱幕替蔷薇增加神祕感和高贵,同时也让少女的表情蕴含了某种令观者心痛的东西。
是忧郁吗?
那梦幻般的美丽,大概并非少女自身所愿吧——安缇莉西亚的身影散发出某种气息,令人不禁这么想。
然后。
美丽的主人面前浮现另一个人影。
一位只能以黑白来形容的女子。
她及腰的长发与细致的肌肤都白得彷彿褪去所有色素。相反的,那身西装和领带则是让人沉溺的黑。
身躯如黑白片般划分为黑白两色的女性。
她是梅札斯家的总管——也是担任〈盖提亚〉副首领的所罗门魔法师,黛芬妮。
「刚才的消息已确认无误?」
听安缇莉西亚询问,黛芬妮静静点lm1t。
「虽然尚未公布,但情报来源可靠。为了顺利进行合作,他们已向〈协会〉试探过。」
「怎么会……」
少女哑口无言。
过了一会,她以食指指腹抵着嘴唇,焦躁的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银之骑士团〉在夏天提出同样的提案时,我应该提醒过树了。在〈银之骑士团〉眼中,〈阿斯伙拉尔〉只是个新来的暴发户,唯一的盘算就是尽情利用。」
「我想正如首领推测。」
黛芬妮也肯定道。
「依那间结社的性质,不可能平等对待〈阿斯特拉尔〉。不仅如此,根据他们在〈协会〉会议上的发言,也能分析出其想法。」
始终都是淡淡告知事实的声调。
「一言以蔽之,便是击破〈螺旋之蛇〉。这目的也让〈协会〉倾注全力,无暇他顾。〈银之骑士团〉大概想捧高〈阿斯特拉尔〉,好煽动〈协会〉其余的有力结社。」
安缇莉西亚也默认了。
他们是最好的目标。
半年前和〈螺旋之蛇〉直接接触过的结社里,〈阿斯特拉尔〉是最有机可趁的对手。
更何况那名少年——伊庭树,本来便与魔法师无关。
树的确继承了父亲的魔法结社,本质上却没人视他为魔法师。
因此,在〈协会〉和〈银之骑士团〉眼中,情况是——过去的〈螺旋之蛇〉斗争碰巧波及刚好持有妖精眼的少年,将他逼到目前的立场。
当然,这是诡辩。
即使遭遇许多妨碍和干涉,树如今的立场也是他本身所选择、所获得的。
然而,从厌恶魔法师危害世俗的〈协会〉风潮观之,至今为止的历程已讽他们在名义上取待充分的理由。
也就是,击败〈螺旋之蛇〉的名义。
只要掌握伊庭树让他当上对抗〈螺旋之蛇〉的领头者,〈银之骑士团〉想主导〈协会〉的会议也将变得轻易许多。
「……〈银之骑士团〉没疯吗?」
安缇莉西亚低语。
一将庞大到无法长期供给的资源挪用至对抗别说全貌,甚至连居住地都不清楚的对象上,真是愚蠢。更何况,即使在击败〈螺旋之蛇〉之后,〈协会〉也有保护魔法师世界的必要。那些死脑筋的十字军没拿越战作负面教材吗?」
「他们应该一点也没想过,自己会重蹈新教徒的覆辙﹒」
「……说得也是。_
少女苦涩的咬住下唇。
许多魔法结社至今仍固守蕃落伍的荣耀和血统。
而〈银之骑士团〉又是其中特别严重的。只要能歼灭危害信仰之辈,他们甚至不惜陪葬。
「安缇莉西亚大人也知道那个骑士团的首领——骑士总长吗?」
「是的。」
「杰拉德﹒迪.莫莱。」
听到主人肯定的回答,黛芬妮慢慢唸出其名。
〈银之骑士团〉的骑士总长。
「现在担任〈协会〉对〈阿斯特拉尔〉窗口的克萝艾﹒雷德克利夫小姐,向来以廉洁的骑士名声广为人知……不过那位骑士总长却没这么简单,当年可是跟欧兹华德大人在台面下有过一番搏斗。」
「……没错。」
安缇莉西亚再度重重点头。
魔法结社的首领个个都是不容小觑的角色,但〈银之骑士团〉的骑士总长在众多领袖中依然散放异彩。
昔日大战之后影响力缓缓衰退的〈银之骑士团〉中,唯一的特例。
继承衰退之前——〈银之骑士团〉巅峰时期的魔法师,
「树……明白这点吗?」
「很难说。葛城家的关注范围不会扩及欧洲事务,奥尔德维恩先生对于道方面的灵敏度也还
没这么老练。至于拉碧丝小姐和黑羽小姐就更不用说了。一
「…………」
黛芬妮的评语令安缇莉西亚又陷入沉默。
她的见解几乎与其一致。
最后,黛芬妮悄悄间道:
「我们要通知一声吗?」
「……咦?」
安缇莉西亚一瞬间屏住呼吸u
看着流露与年龄相符表情的少女,黛芬妮有点温柔的说:
「两位单独见面的话,应该没有问题.若兴只是安排让安缇莉西亚大人和树社长直接谈话,应该不会牵涉到双方的立场和状况。」
「咦?啊……那个……」
困惑与动摇自少女的侧脸一闪而逝,她轻启樱唇——宛如呼唤心爱费物之名般说道:
「我和……树单独……谈话?」
「是的,两位单独见面。」
黛芬妮简短的肯定。
少女端正的面容顿时掠过一丝甜蜜神色。
某种宛如乡愁般难以拥拒的感情。
与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此人毫不相称,却从根源支撑着少女的感情。
足以让一个寻常少女担起女王职责的感情。
「啊……」
安缇莉西亚几乎喊出声,剎那问又压抑下去。
她极缓慢的吸了口气后如此说道,嗓音活像刚咽下石头般沙哑。

「……不,没有必要。」

「安缇莉西亚大人?」
安缇莉西亚再度回应反问的黛芬妮。
「树也是一间结社的首领。不必我插嘴,他也会三思而后行。」
「您是认真的吗?即使这样,安缇莉西亚大人……」
少女没把黛芬妮的下一句话听完。
「没有必要。」
安缇莉西亚厉声打断后摇摇头,口吻与态度都不容异议。
少女保持属于〈盖提亚〉首领的表情直接下令:
「退下吧,黛芬妮。」
「……是,属下告退。」
黛芬妮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一连串的动作以手放在门上时再度鞠躬作结。
关上房门后,梅札斯家的总管有半晌静止不动。
「……真是个傻妹妹。」
最后随着僵硬叹息逸出的,是她轻声的自言自语。
不是平常冷静的语气,而是她正式入籍〈盖提亚〉前——感情丰富,爱生气也爱笑的声调。
和昔日一起修行的损友——倒头来背叛〈盖提亚〉的两人一块胡扯闲聊的时代。
唯独此刻,黛芬妮想恢复当时的自我。
唯独此刻,比起梅札斯家的总管、比起〈盖提亚〉副首领,她更想以姐姐的身份陪伴怜爱的妹妹。
即便她是至死也无法揭露血缘关系的异母姊姊。
「……就算继承了父亲大人的结社,也没必要这么逞强啊。」
黛芬妮很不甘心。
对于无法同心支持少女(妹妹)的坚强,让她威到很悲伤。
于是,连黛芬妮都没料到的圃餐从走廊彼端传来。

「哎呀,也不必太责怪她吧。」
粗犷的声音敲打着黛芬妮的鼓膜。
那是如孩子般率直,能够打开聆听者心扉的声调。
「安缇莉西亚小姐的坚强是一大优点,环绕坚强的矛盾和固执应该分开计算才是。如果全混在一块烦恼,要是起了皱纹,岂非浪费妳难得的美貌么?」
「咦……!」
听到说话声的黛芬妮猛然转身。
「你……是……」
话没能说完,黛芬妮的表情就一片混乱。

她的脸上带着惊讶——和藏不住的欢喜之色。

3

入夜之后,〈阿斯特拉尔〉事务所的走廊出现奇妙的物体。
这里是二楼走廊。
年代已久的洋房走廊每走一步都会嘎吱作响,这次也拜噪音所赐,起码能判别这怪东西是有体重的。
皎洁的月光从窗户洒落,映照出蠢动的妖怪。
没错。
正是妖怪。
不管是谁都扮演过一次蠢蠢蠕动的毛毯团块——棉被妖怪。
从头到脚都盖着毛毯的棉被妖怪在某个房间曲停下脚步,白毛毯接缝伸出一双白皙的手。
咚咚……那只手敲了门。
「……拉碧丝,妳还醒着吗?」
稚气的声音如此间道。
是美贯。
不久后,回答响起。
「……门没锁。」
美贯犹豫了一下,这才推开房门。
约六张半榻榻米大的室内在眼前展开——和美贯的房间不同,收拾得干干净净。
不过,与其说收得干净,不如说物品本来就少才正确。
地上净是炼金术道具的烧瓶和油灯之类,简直感觉不出她半年来生活的痕迹。除此之外,顶多只珍惜地摆了个用途不明的水羊羹竹筒与类似名片的纸片。
「…………」
拉碧丝坐在房间窗边的椅子上。
她背对着美贯,但看来似乎还没洗澡,这让美贯松了口气。
两名少女就住在〈阿斯特拉尔〉事务所内。
猫屋敷从前也住在这边——他的房间目前没人动过,只有黑羽偶尔会进去打扫。
「那个,拉碧丝……」
美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话尾消失在棉被里。
她彷彿在寻找该怎么说。明明已决定想说什么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少女在词汇里搜索枯肠。
「什么事?」
因此,拉碧丝简洁的台词在这时来得让人感激。
受到鼓励的美贯,吞吞吐吐的抛出问题。
「妳对社长哥哥的事……有什么看法?」
战战兢兢的问题令红发少女迅速回头。
她以读不出感情的眼神直视美贯,斩钉截铁的回答:

「和拉碧丝无关。拉碧丝只是跟着树。」
「真是的!」
美贯放手让棉被掉落,不满的鼓起腮帮子。
「大家也告诉过妳,要自己好好思考吧!妳不是也很担心社长哥哥吗!」
「但是,多亏树现在的眼睛,美贯也逐渐变强。」
「呜……」
她如此一提,美贯也陷入沉默。
正是如此。
作为魔法师的美贯,本来就有几个问题。
其中最严重的,是缺乏控制强大血统的才能。
葛城家的血给予美贯莫大的咒力,少女贫乏的才能却无法全数掌控。
不能完全控制的咒力会危害少女自身……最终将如水坝溃堤般冲破美贯的身躯,甚至向周边一带散播高度咒波污染。
葛城家的人这么警告过美贯。
然而——
「现在多亏树的眼睛,美贯可以做辅助了。」

拉碧丝说道。
简单的说,美贯没有才能,因而无法控制咒力。
若反过来看这段说明,魔法的才能就是「可以控制咒力」。
与纯粹的仪式步骤和集中力强化不同,这方面不是靠训练和岁月累积就能学会。
因为肉眼看不见咒力。
不管多么优秀的魔法师也很难直接辨识咒力,只能配合个人模糊的感觉加以调整。正因为如此,如何感应咒力,能不能操纵其强弱和流向便成为所有魔法师的修行基础。
「…………」
美贯猛然咬紧嘴唇。
树的妖精眼正是稀少的例外。
不必多说,少年的眼眸看得见咒力本身。
以前的妖精眼不能随便使用。除了走投无路的瞬间﹒树不会取下眼罩依赖那只眼睛,但〈阿斯特拉尔〉的任何人都不希望他滥用妖精眼。
不过,现在不同。
若是衰弱到树足以控制的妖精眼……那么用来辅助美贯修行的新使用方法也能实现了。
事实上,训练带来压倒性的效果。
从树陪美贯修行兼作新妖精眼特训开始,时间还不满三个月,可是美贯身为魔法师的实力进展却有了与修行数年匹敌的成果p
「这……多亏了社长哥哥,我现在也能施展振魂和雄诘(注:禊的一种,藉发声与动作镇压恶灵)了……」
美贯低头倾诉。
这两项都是美贯从前再怎么特训也学不会的术法。
与其说学不会,不如说她连自己哪边出错都分不出来。即使勉强感应到咒力,也毫无头绪该如何在神道既定的动作和呼吸法中操纵它们。
树的眼睛则针对她的苦恼,给予精确的建议。
照这样修行几年的话……说不定美贯本身也可以控制咒力。
说不定能防止美贯的姊姊.葛城香、守护者紫藤辰巳和橘弓鹤,以及祖母.葛城铃香最担心的悲剧。
「不只是美贯。」
拉碧丝也认同这一点继续道。
「那个训练法对拉碧丝和黑羽也很有效。虽然前提是必须先练好基础,但是和现在的树一起训练,比绝大多数魔法结社的环境更有效果。」
这番话同样没错.
在美贯眼中,她们两人的魔法水平都有出类拔萃的进步。
黑羽的骚灵现象本来就全靠咒力驱动,而拉碧丝的鍊金术要制造咒物,实际上也需要精妙的咒力操作。
视妖精眼为重宝的理由,绝非妖精眼单独的威力有多强大。
树现在的使用方法,才是妖精眼应有的型态。
(……对啊,应该没错的。然而……)
然而,美贯不知道该不该感到高兴。
她皱紧眉头,握紧双拳。
「美贯为什么要烦恼?」
「…………」
「树变强了,他努力想弥补猫屋敷和穗波离开的空白。这有什么不好?」
「……我不知道。」
美贯连连摇头,比从前长的头发也跟着甩动。
一可是,我总觉得社长哥哥……好像变遥远了。」
「是吗?」
拉碧丝简短应声,再也没多说什么。
美贯觉得有点开心,悄然低语:
「穗波姊姊、猫屋敷先生、安缇莉西亚姊姊……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名义上是从〈阿斯特拉尔〉派遣到〈协会〉,待遇不至于太糟。依照〈盖提亚〉的现状来看,安缇莉西亚周旋得很好。硬要说的话,我们的处境还恶劣得多。」
「这样啊~」
美贯微微一笑。
拉碧丝没有笑,仅仅注视着窗外。
「树还在用功。」
「最近一直都是这样。I
美贯也肯定的回应。
树本来不住在事务所。
但自从猫屋敷被派遣至〈协会〉后,他就以临时监护人的身分住进洋房。当然,树的年纪也还需要监护人照顾,因此这方面的问题就拜托保健老师苫小牧掩饰。黑羽虽然也住在这儿,但幽灵毕竟敷衍不过去。
然而在美贯就寝时,少年总是尚未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一直关在位于事务所附属建筑的书库里,白天也总是阅读着取自书库的书,但是比起魔法书,树主要是看穗波从前教过的魔法相关的历史书籍。若考虑到专门的魔法不是区区一、两年就学得会,这选择称得上是明智的判断。
「哥哥社长……真的,想跟其他魔法结社合并吗?」
「妳担心?」
「我担心!」
美贯坦率的承认。
「自从京都事件后社长哥哥好像一直在勉强自己,我很担心!他做了好多工作,却不怎么像社长哥哥的风格,我很担心!不是安缇莉西亚姊姊的〈盖提亚〉也不是葛城家,竟然想跟完全不认识的结社合并,我很担心!担心这些很奇怪吗?」
「不奇怪。」
拉碧丝摇摇头。
「如果是这个意思,拉碧丝也担心。超过自身接受量的行为必定会出现破绽。」
「……!既、既然担心的话,一开始就说出来啊!」
「谁教美贯没讲清楚。」
「又把责任推给别人!」
美贯挥舞双手抗议。
不过,她没有真的生气。
少女无可奈何地松开小小的拳头,压下愤慨如此间道:
「那……拉碧丝,妳对〈银之骑士团〉知道些什么?」
于是,人工生命少女微微瞇眼。
「我只听过他们的首领——骑士总长杰拉德.迪﹒莫莱的传言。而且,只是记得哥哥从前提过的一句话。」
「……没关系,告诉我好吗?」
拉碧丝轻轻颔首。

「哥哥说他是——狂乱的骑士。」

发色鲜红的鍊金术师停顿一下,平静低语。

*

夜色已深,书库大门终于打开。
「……啊~好累。」
树搥着肩膀走了出来。
嗯亡他用手指捏住眉间叹息的样子,看上去倒也像上班族。皱巴巴的西装和眼睛底下淡淡的黑眼圈,都加强了那种印象。
树做个深呼吸,回头望向书库。
青铜门扉以拉丁语夸大地写着「汝,不可碰触」,想到从前光是看到这阵仗就会昏倒,树不禁露出苦笑。
从前的他。
两年前的他,究竟有多么像惊弓之鸟——
「——树社长。」
「呜哇!」
下一瞬间,少年全力往上一跳,一屁股摔在地面。
在庭院的中央一带。
虽是位于大厦之间的狭窄地点,植物的配置却十分巧妙的花圃旁,赤红人影现身低头致歉。
「失礼了,很抱歉惊吓到你。」
「……克萝艾小姐。」
克萝艾.雷德克利夫伫立于庭院中央。
身材苗条、气质脱俗的她,在夜间的花草环绕下,看起来宛如遥远国度的妖精。重视实用性的服装采取便于活动的利落设计,更加强调出克萝艾纤细的肢体。
不知为何,事到如今树才想起这名骑士与他同龄。
「难不成……妳在等我?有什么事吗?」
「……不,那个……」
克萝艾的表情有些为难。
看到她的视线罕见地游移不定,双唇也含含糊糊的蠕动,树不解的歪着头。
「请问,有什么事?」
「不,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抬起手背擦拭太阳穴,彷彿冒着汗。
克萝艾将纯白的竹剑袋藏到背后,开始把玩起右耳的耳环。脸红到连在夜里也看得清的少女如此说道:
「方便的话……能不能跟我……散步一会?」
「……嗯、嗯~这是无妨。」
树眨眨眼,点了个头。


克萝艾没有指定目的地。
因此,树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虽然住进事务所,偶尔还是得回去一趟拿些必需品——另一个重要原因则罢,看不定期打扫家里与换气,会惹妹妹勇花发火。依照妹妹的行动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偷偷跑回来。
时刻即将进入深夜,路上的行人也不多。
陪他们同行的,只有温暖的春季夜风和微缺的圆月。穿过密集的新成屋,横跨过排旗在狭窄屋檐前的盆栽,两人默默无语的缓缓前进。
树并未觉得不快。
这样夜间的散步就像做月光浴般舒适。
不过,对方又有何想法呢?树望向身旁,发现克萝艾闭上双眼。
(咦?)
树正想探头注视,女骑士却像作梦般睁开眼,令他慌忙别开视线。
「……美好的夜晚。」
「是、是啊。」
树也同意道。
实际上,这是个安静的良宵。
不浅也不深的黑暗面纱,温柔的覆盖着一切。
空气中不时飘来不符季节的瑞香花香气,自动贩卖机的灯光孤零零地映出雪白花瓣,宛如在夜晚浮上海面的水母。
「…………」
寥寥数句之后,两人再度沉默。
很不可思议的,树一点也不觉得是和魔法师同行。
与这名少女相遇不到数月,不过她工作踏实,身上也感觉不到魔法师特有的执着和封闭性。克萝艾让人觉得,若是平凡的相遇也许能成为普通的朋友。
或许这纯粹是错觉,至少树是真的这么想。
「啊。」
他在半途停下脚步。
前方是座小公园。
游乐设施只有陈旧的鞦韆、生锈的跷跷板与堆起的水泥管,几乎不见游客来访的痕迹。此处也算是住宅区中央,却好像气阱般被遗忘。
「哇,好怀念。」
不过,少年却看着这片冷清的情景这么说。
「你想起了什么吗?」
「是的。」
树难为情地抓抓头。
他瞇起眼睛,缓缓开口:
「这里是我第一次……碰见安缇莉小姐的地方。」
啊啊,当时的回忆怎会如此鲜明呢。

——『初次见面。我名叫安缇莉亚﹒雷﹒梅札斯。』
——『既然你不懂这方面的事,那就让我直接和〈协会〉交涉。』

——『穗波.高濑﹒安布勒。』
——『我的名字。正式的问候就留到明天再说。』
到了现在,回忆仍像昨天发生般历历在目。
只要闭上眼便浮现眼底。
所罗门公主高举契约书,傲慢不逊地逼迫树投降。
相对的,居尔特女巫以槲寄生飞镖击退公主操控的七十二魔神,净化了公园的咒力。
树再度确认,她们两人的关系打从一开始便糟到极点——也好到极点。否则的话,不可能那样愉快的互相叫骂。能够敞开一切如此相处的对手,一生也未必遇得见一个。
正因为如此,树也——
「……你在笑。」
克萝艾说道。
「咦?」
「看,嘴唇在笑。」
冰冷的手指倏然碰触唇瓣。
是克萝艾的手指。
冰凉柔软的触感,让树感到心脏扑通一跳。
「对你而言,她们两位都很重要吧。」
「是的。」
唯独这一点,少年毫不卖弄的点头。
「她们都很特别。如今分离后更让我这么认为。」
「是吗?」
克萝艾彷彿有点尴尬又有点为难地微笑着。
树心想,今天常看见她流露这种表情。
感觉就像和非常平凡的,顶多只年长一岁的姊姊聊天。或许是这份心情让少年不知怎的想问:
「克萝艾小姐没有类似的回忆吗?」
「回忆吗?」
克萝艾困惑的眨眨眼。
「我的……回忆……」
她的话含糊起来,似乎想思考一下。
「不行,我记得的事情都跟剑有关。」
最后,她摇摇头回答。
「剑吗?」
「是的。」
肯定回答的少女举起一只手。
她牢牢盯着手中的雪白竹剑袋开口:
「在你们上幼儿园的年纪前,我已拿过真剑。从此之后,我的生活充满了剑和魔法的修行。虽然身处魔法结社,但这种修练模式在现代也很少见了,我也觉得自己很落伍。我妹妹的生活倒是比较偏普通社会一点。」
「妳有妹妹?」
「她叫安妮。也不知道像谁,总爱跟我顶嘴。」
克萝艾微露苦笑,摸了摸右耳耳环。
月亮造形的银耳环。
这名正直少女全身上下的服装只有耳环不搭调,可是树单纯地认为,这代表她是多么珍惜那件饰品。
「不过,妳很帅气。」 一
「帅气?我吗?」
「是的。能够专心投入一件事非常幸福,也非常帅气。就算在我眼中,克萝艾小姐也很帅气迷人。」
「……我……吗?」
克萝艾低语,品味着少年率真的话语。
「树先生,我有事相求。」
她的嘴唇突然抿成一条线,提出要求。
「能够向你讨教几招吗?」
「啊?」
也难怪树一瞬间没听懂。
「咦咦咦!这、这是什么话啊!」
「正如刚才所言,我想向伊庭树社长讨教。」
克萝艾再次举起雪白的竹剑袋,解开閷绳。
袋子滑落,露出金属剑柄和剑鞘。
十字剑。
树只听过名字,据说是十字黳骑士挥舞过的传统剑。
剑在眼前缓缓出鞘,其锐利和冰冷——令树体会到少女有多认真。一股恶寒城过背脊,彷彿冰机拨进脊髓。
树没出息地踉跄一步,勉强济出声音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我本来要花更多时间的。我想与树社长好好交流,不止要理解树社长,也想让你理解我的想法。」
克萝艾平静的回答。
她将剑高举过头,散发出强烈的气势。
「可是,现在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等、等一下———」
树还来不及惊呼,银光已然迸发。
以骇人劲道挥落的一击宛如激流。
他能在一剎那滚向地面闪避,纯属侥幸。
——不。
树没能完全闪过。
他拨开泥泞从地上起身时,一股热流沿着脸颊滑下。
少年用手指触碰之后才发现液体为何。
血自额头浅浅划开的伤口滴落。
「—————!」
克萝艾毫无疑问是认真的。
即使对方手下留情,树也得有一招出错,手脚就会离体的觉悟。
树想象着凄惨的光景,感觉喉咙深处的痉挛并往后退。
但是,他拉开的距离马上又被逼近。
克萝艾堂堂走向树说道:
「——我真的想向你学习很多东西。真遗憾,只剩这么躁进又暴力的法子。」
「我、我怎么可能有什么能教导克罗艾小姐的?我、我是修待遇一些拳法,但也才学了一年半!不可能打赢从小学开始修行的妳啊!」
树连珠炮似的试图说服她。

「骗人!」

克萝艾简洁地斥喝。
「骗、骗妳什么?」
女骑土面对动摇的树往下说道:
「一年前……你在这片土地主战胜了洁希丽叶。」
「…………!」
那名字难以忘记。
那名字他不可能遗忘。
使用如尼符文魔法的吸血鬼——洁希丽叶新
是奥尔德维恩的师父,也是位居〈螺旋之蛇〉 「王国」之座的——凶猛魔法师。
「半年前,你又在京都遭遇吸血鬼袭击,再度击退了她。这若不算你的——以及〈阿斯特拉尔〉的实力,那算什么?」
克萝艾的台词带有难以反驳的重量。
她的口吻不容任何半吊子的反驳。
「至今我也见证过几次投标的仪式,但我终究不认为那就是〈阿斯特拉尔〉全部的力量!」
说时迟那时快,克萝艾的剑化为飓风。
西方剑术不光是靠手腕挥剑。而是从脚到腰、从腰到手腕,彻底引出肌肉的力道,并最大限度的利用剑本身的重量,藉此力量击溃拦路敌人。
树切身体会了其剑技之凌厉。
轰!劲风敲击鼓膜。
胡乱闪躲已毫无意义。少年的身体如此判断着脱离他的意识,踏出修行过无数次的步法.
名为跟步。
微幅挪动脚步的五行拳独特步法确实迷惑了对手的剑——然而,克萝艾的气势却一击一击越发逼人。
第二击、第三击、第四击化为旋风。
少女的身体以树眼睛无法追上的速度化为狂岚回转,增强动能,猛然朝树的天灵盖劈去。
他千钧一发的侧身闪避——剑刺穿大地。
(刚刚那是——?)
粗率的念头闪过脑海,树立刻领悟那是陷阱。

「祓魔式咏唱〡〡东风把他飘去,又刮他离开本处!阿门!」

霎时间,月光刻划的十字之影掀起怪风。
神祕的风彷彿回应着克萝艾的剑,捉住少年的身体全力回转。宛若巨人的力道把树当成风车般旋转,充分加速之后扔了出去。
(十字剑的……祓魔式!)
据说那是昔日守护前往圣地朝圣者的祕法,而且只在修道骑士之间传承。对自身的信仰灌注咒力加以具现化的祕术,他们刻意不称为魔法。
而是——祓魔式(Exorcisme)。
祓除魔鬼的仪式。
冲击袭向全身。
树无数次与地面激烈冲撞。
宛如飞过水面打水漂的小石头。
少年最后撞上生锈的跷跷板,背部遭到挤压。
挤出肺部的空气掺杂了一丝血腥味,树也有片刻停止呼吸。他拚命维系意识,彷彿足足花了几小时才让气管重新运作。
「怎么了?你不用妖精眼吗?」
克萝艾冷冷质问。
树靠着跷跷板,喘着气反问;
「……妳想……知道什么?」
少年抬起身躯。
幸好没骨折。
不知道是至今的修行奏效,还是克萝艾手下留情。不过,他仍然鼓起所有力气往膝盖使力,抬起头来。
「对现在的〈阿斯特拉尔〉……对现在的我而言,的确已经全力以赴了。」
「是的,这点我明白。」
少女干脆地认同。
「现在的〈阿斯特拉尔〉确实人才齐全。考虑到葛城美贯和奥尔德维恩葛劳兹的年纪,可说是再也没有更优秀的魔法师了。拉碧丝和黑羽也还有很很多未知部分,应该是值得期待的好人才。」
但是,克萝艾这么告诉他:

「……你就凭着这些稀松平常的东西,战胜了那个吸血鬼?」

「…………」
树哑口无言。
不得不哑口无言。
少女想表达的意思已清楚传达给他。
「我知道那个吸血鬼有多不会常理。」
克萝艾说道。
树发现她的剑尖在头抖。
少女手持十字剑直指着他——彷彿与被逼到死角的少年立场对调般,眼角渗出泪光。
「我第一次觉得恐惧。」
她彷彿要甩开什么似的继续。
「我害怕那个吸血鬼。比起无能为力的悔恨,比起因为拯救不了妹妹而痛哭,我却只顾着畏惧她。」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她是怪物。
不是比喻,洁希丽叶本身即是暴风雨或地震一类的灾难。
在树遇过的众多异象中,确实保有人形的她却被视为怪物。
「那么……你发生了什么事?跟我有什么不同?」
克萝艾质问。
树……呛咳几声后反问:
「克萝艾小姐……也遇见了洁希丽叶小姐啊。」
「是的。」
克萝艾点点头卧
「妳体验过她……那种暴力了。」

「是的。」
少女再度点头。
两名魔法师意外的连接点已不再令树吃惊。
「半年多前,那个吸血鬼夺走我该保护的对象,还绑架我妹妹,而我一败涂地。为了战胜那个吸血鬼,我明明准备万全却未能获胜。」
「……输给……那个人……」
树不想打听详情。
那个吸血鬼出现之处,除了悲剧和掠夺外不可能有别的结果。在惨剧现场败北的骑士,其骄傲与信念想必都遭到践踏。
「这就是克萝艾小姐特地担任〈阿斯特拉尔〉窗口的理由?」
「没错。」
少女第二次点头。
「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你们战胜的原因。」
她刺出的十字剑即使颤抖着,依然锁定树的额头不动.
树也直盯着那柄剑开口:
「妳的意思是……等到〈银之骑士团〉前来……就没机会知道了?」
「不管杰拉德骑士总长表面上多么友善地对待你们,也不会认可团员向你求教的行为。那么做就代表了〈银之骑士团〉屈居〈阿斯特拉尔〉之下。」
「…………」
树也不是无法理解。
这是自尊心的问题。
也许有人认为在乎这些很可笑,不过想在现代当魔法师的人,其动机几乎都出于很高的自尊心。若是否认这一点,魔法师本身的意义也将消失。
「所以,我只有现在。」
少女泫然欲泣的说。
「我无论如何都要……在知道你战胜的理由之前,我不会罢手。」
剑刃倏然抚过树的咽喉,触感冰冷得可怕。
那是死亡的触感。
「请使用妖精眼。告诉我你真正的『力量』——没错,丑态毕露之后还敢这么要求,的确很自以为是,就算得因此送命我也不后悔。违背骑士团的我即使死了,总长也不会放在心上。」
克萝艾的语气显得走势而痛苦。
少女原本应该无法容许这种暴行吧?更何况是亲自做出堕落的行为,折磨少女的苦恼不知有多么强烈。
而败给吸血鬼的打击,巨大到即使背负良心谴责也不得不堕落。
足以扭曲一名少女的心灵、一名骑士存在方式的压倒性暴力。
「…………」
树沉默半晌——最后,悄然开口:
「……我已经没有击退那个人的『力量』了。‥
「……没有?」
「京都的事件之后,我的妖精眼失去了当时的『力量』。正如克萝艾小姐所言,我只是靠着『力量』留下的残渣凑合着过下去,所以无法如妳所愿。」
「……你想叫我接受这种解释?」
面对克萝艾的剑,树明确的回答:
「……要是妳无法接受,也许还有别的方法。」
他说完后——一手倏然移向右眼。
克萝艾也感觉到,树绝非单纯在虚张声势a
少年手盖着右眼不动,少女也不动。
「……请让我见识一下。」

少女的喉咙颤抖,
「代价就以我的身体偿还,不论结果如何都不后悔。所以……请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克萝艾断然宣言,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也不后悔。
是这句话化为两人之间的契约吗?
非同小可的咒力逐渐在树和克萝艾两人体内凝聚。
「开始吧。咩
少女举起十字剑。
「……嗯。」
少年朝覆盖右眼的手指使力—〡

「真让人头疼。」

此时,声音从别的方向传来。
「咦——?」
首先倒抽一口气的,是树。
「我明明百般叮咛别随便使用的,你的耐性还真差啊。唉,毕竟是年轻人,没耐性也是无可奈何的嘛。」
台词之间掺杂着轻笑声。
恶作剧似的声调年轻又有力——话语深处却能感受到如陈年高级红酒般成熟的岁月痕迹。
「是谁!」
克萝艾接着大喊。
少女也有所觉悟。
她为了这种自私的理由伤害伊庭树,一旦被〈阿斯特拉尔〉的魔法师察觉,当然会起冲突。特别是对她抱着疑心的奥尔德维恩,克萝艾出发前还想好了与他交手的对策。
不过,她没听过这个声音。
更何况她此时精神如此集中,竟未察觉有人接近的气息——
「哎呀,怎么啦?这位小姐的表情好可怕。」
格格轻笑声不断响起,不知来自何处。
因此克萝艾放弃靠眼睛搜寻,随即也不再靠耳朵。如果对手意图用声音造成混乱,依赖不可信的感觉器官才是愚昧至极。她在心中构筑周边的世界,抱着超越五感的确信直视对方。
那是魔法的洞察。
也是日本称作剑禅合一的境界。
「——那边!」
银色的流星笔直奔去。
克萝艾有这一击必不落空的手感。
虽然发自剑身而非剑锋但这一击肯定能打断对手两、三根骨头——!
可是,灰色的毛皮轻轻跳起闪过剑刃。
(毛皮?)
下一瞬间,克萝艾领悟对手的真面目。

「——猫、猫咪?」

没错,就是猫。
一只猫咪躲开克萝艾使出浑身解数的一剑。
(怎么可能……)
这一次﹒克萝艾的眼睛终于看清猫的身影。
灰蓝色俄罗斯蓝猫的毛皮配上匀称的肢体,让这只猫散发出高贵的气息——可是,牠背上的东西却带来露骨的不自然感。
猫咪柔软的背部长了一对小翅膀。
虽说是翅膀却不像鸽子和老鹰那种,而是用塑胶或尼龙之类的材料做成,一看就是人造品。
若是普通的宠物,她只会觉得那是有点奇怪的装饰品,但如此贵气的猫咪搭配这么廉价的装饰品,反而酝酿出一股异样的不对劲,连克萝艾也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更何况,她身边还响起一声惊呼。
「老……老师!」
「——老师?」
树的吶喊让女骑士瞠目结舌。
「这只怪猫……是你的老师!」
「哎呀,这话可真难听。」
听上去有些不满,但是跟刚才一样的声音传来。
当然,声音是发自那只长着翅膀的猫。
「————!」
「我确实是老师,他是我的不肖弟子。有人欺负他的话,我会很为难的。」
猫咪得意洋洋的点头。
在双眼圆睁的克萝艾面前,牠露出魅惑的眼神,活像随时要抱起胳膊似的。
「基本上,妳真是个危险的小姐。突然就挥剑砍过来,未免也太过分了?」
「什、什、什、什……!」
克萝艾说不出话。
世界上的确有使魔这种东西。
猫的使魔可说是最常见的。作为咒力亲和性高的动物,猫自古代起就深受魔接緉喜爱。不论是古埃及的贝斯特女神或鬼故事中的猫妖,与神祕有关的猫可是不胜枚举。
即使考虑到那些,这只翼猫仍旧异常。
假设魔法师是从远处操纵猫咪说话,其发音也太过流畅。就算魔法师实力出色,要让本来不具备人类声带的猫说话也难如登天。
再加上,这只猫咪甚至能在发声的同时做出人类般的举动——如果将牠假设为人类大小的生物——保持足以闪避她一剑的敏捷性。
克萝艾此时不知道的是,过去猫么敷透过爱猫白虎进行远距会话时也没有如此顺畅。
「妳是……什么人?不,树社长。还是怎么回事?」
克萝艾忍住战栗,来回看着翼猫和树诘间。
而树刚才的无畏态度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战战兢兢的眨眼说道:
「妳、妳能不能对大家保密?」
「什么意思?」
「这个……有种种原因……」
少年吞吞吐吐的找借口,语尾也含糊不清。
唉之翼猫发出叹息。
牠的举止果然异样地有人味。
「你还是没变啊?原以为你在我那边修行之后有点进步,到了关键时刻却还是老样子。」
「……是、是的。」
树不禁垂头丧气。
「…………」
克萝艾也错愕地呆立原地。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明明心怀不惜一死的觉悟,做出骑士不该有的可耻行径——为何现在却被融入这片悠哉的景象之中?
(若用这个国家的谚语来形容……我记得是给微风迷住似的(注:正确谚语为「给狐狸迷住似的」,被耍得一头雾水)吧?)
克萝艾正回溯着微妙有误的记忆,猫咪则扬了扬下巴。
「事到如今,能告诉她的部分就说出来如何?」
猫咪抛出提议。
「尽管情况有点变化,但你应该有料到,自己迟早会遭遇类似的情形吧?」
「……嗯、嗯?……那个……只要一下子就好,妳能不能别挥剑追着我?」
树一脸没出息的要求,看来似乎很歉疚﹒
克萝艾也叹了口气。
不只是打乱步调而已。
他以为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打算挥剑吗?
更何况,现在的树一点都不像魔法结社的首领。少年明明在先前的经历和投标上发挥过精明强势的一面,如今却像个极度平凡——这个国家的学校里随处可见的学生。
可是不知为何,克萝艾觉得——她现在才首度接触到名为伊庭树的人物。
「好吧。」
克萝艾倒转剑身。
银十字剑利落入鞘,发出清澈声响。
「我就听你说吧。听完之后,我再考虑是否继续刚才的行动。可以吗?」
「啊,好、好的。这样就好!没问题的!谢谢!」
少年不断低头道谢。
那副模样实在很像森林里的松鼠等小动物,
克萝艾姣好的眉毛皱成八字形,催促着少年。
「那,你想告诉我什么?」
「呃……」
树烦恼了一下,手按住下颚。
暂时的静寂造访了黑夜的公园。
「…………」
「…………」
「…………」
「…………」
克萝艾立刻失去耐性。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沉默不语!」
她握住剑鞘的手忍不住使力。
克萝艾本来就没什么耐心,平时一本正经的用词遣字常让人误以为她生性忍耐力佳,实际上,克萝艾根本是认真的团块,对厌恶的对象和发言毫无耐性。
每当电影和连续剧里出现这种的角色时,她都会以不太愿意回想的形式表达愤怒,妹妹安妮也总是拿这点来取笑她。
「……等、等一下!我在想该从何说起。因为我第一个想到的事情,听起来有点像开玩笑!」
「什么都行,快点说!」
「好、好的!」
少年仍旧迟疑了一会,他非常谨慎的问:
「听的时候,请妳别笑好吗?」
「只要是认真的发言,我不可能嘲笑别人。〡
克萝艾挺起胸膛。
「那么……」
树清清喉咙。
伊庭树露出极为认真的神情,问了个可笑的问题。

「克萝艾小姐——妳认为魔法师能获得正常的幸福吗?」


第三章 魔法师的决断

1

——时光流逝。
对世界而言流动不息,对个人而言徐徐地加快速度。

至少对〈阿斯特拉尔〉的众人来说,一星期在眨眼间溜走。
一过后。
晴朗的假日午后。
洋房上空的春日阳光突然闪过一丝阴影。
〈协会〉飞艇伴随着低沉的钝响下降,朝〈阿斯特拉尔〉事务所放下梯子。

*

树他们一登上飞艇吊舱,立刻发现人影。
担任〈阿斯特拉尔〉窗口的〈协会〉魔法师就站在升降梯旁。

她换下平常的衣服,肩膀至背部披上有着独特刺绣的披风,右手手持以皮绳封印的十字剑。
这身打扮大概是她的正式服装。
树向少女打了招呼。
「克萝艾小姐。」
「……树社长。」
克萝艾的眼眸剎那间一动,两人就此说不出话来。
少年和少女彷彿突然化为石像,微妙地别开视线,维也没有打开话题。
奥尔德维恩看在眼底,皱起眉头。
「怎么?你们两个表情怪怪的。」
顺便一提,他现在穿着一如从前的深红色大衣、附耳罩的帽子和手套。不在学校当然没必要穿制服。
「啊,没什么。」
「没……没事。」
和树并肩而立的克萝艾也点点头,表情却很僵硬。
那也无可厚非。
考虑到在吊舱等候的魔法结社,女骑士会难以面对树也是理所当然的。
「请问……对方呢?」
察觉到理由的黑羽开口催促后,少女骑士慌忙转身。
「请跟我来。」
她走到前方,带领众人前往接待室宙
那是树也去过数次的地方。
这艘飞艇是〈协会〉远东分部的聚会所,每一次树走进来都面临严酷的选择和决断。
现在,接待室里坐着三名西方人。
分别是白胡须的老人和坐在他左右,看来像双胞胎的青年骑士。
〈阿斯特拉尔〉与〈银之骑士团〉的首领和亲信已前来赴会。
当然,〈阿斯特拉尔〉的首领是树。
他选择的亲信是奥尔德维恩和黑羽。由于带年幼的美贯和拉碧丝过来并不方便,因此这样的安排很妥当。
面对到齐的少年和少女,老人微微一笑。
「——初次见面。你就是〈阿斯特拉尔〉的伊庭树吗?」
他拄着枴杖缓缓起身。
蓄着白胡须的老人与三件式棕色西装十分相称,外表完全看不出七十来岁该有的衰老。
虽然拄着拐杖,他的姿势与脚步却精神矍铄,甚至算得上肌肉结实。只看一眼就能明白,老人强壮的肉体是从年轻时充分锻鍊至今的成果。
「我是〈银之骑士团〉骑士总长,杰拉德﹒迪.莫莱。」
老人以流畅的日语自我介绍,同时举拳放到胸前。
树知道那是古典的骑士礼仪。
老人威风凛凛的动作即使与克萝艾和其他骑土相比也格外商力,令看到的人几乎披那股气势压倒。
礼仪本来不单指利落的举止或餐桌礼仪,也是为了和对手谈判时占据优势的一系列技巧别名。更何况对方还是骑士,行礼动作当然包含了震慑和威吓之意。
面对着累积数百年的沉重压力,树迅速的低头致意。
「……我是伊庭、树。」
「真高兴看到你如此年轻健康。我的结社听说了你活跃的事迹,也很感谢贵社邀请我们前来日本。咩
老人面带亲切的笑容,不w意地指向树身旁的沙发示意他坐下。
他企图以流畅的动作掌握场面的主导权。
树没有抗拒的坐下后,老人也坐回沙发继续谈道:
我想,负责对外的侍从之前也跟你提起过。」
「……是的。」
树还记得,去年夏之祭时有间魔法结社直接找他交涉。
〈银之骑士团〉。
当时也一样,〈银之骑士团〉的魔法师想跟〈阿斯特拉尔〉合作,甚至特地造访远东之地。
「我很期待这次的会谈能有好结果。虽然逾越,但我准备了这个东西。」
老人布满皱纹的手递出一张羊皮纸。
「……这是?」
树眉间一皱。
陈旧的羊皮纸上有好几个签名。
树看得出那不是单纯的签名,而是蕴含某种咒力的咒物。
「契约书——以这国家的说法,叫联合誓约书也行。」
老人缓缓颔首。
「联合誓约书?」
「是的。树社长记得〈螺旋之蛇〉吧?」
「————!」
树一瞬间停止呼吸。
老人彷彿想趁隙而入般往下说:
「从我等〈银之骑士团〉算起,许多人都对那群野蛮的魔法师深感愤慨,这份契约书上的结社名称就出自那些首领之手。恕我僭越,他们是以我的名义集结的。」
啊啊……如果安缇莉西亚在场,大概会发出呻吟。
正如她所料,〈银之骑士团〉想拿〈阿斯传拉ffit〉当成对抗〈螺旋之蛇〉的借口。
树一手拿着羊皮纸,低头询问:
「你想要我们……怎么做呢?」
「是的。」
老人摇动细颈大大点个头,彷彿在说问得好。
「我希望你担任与〈螺旋之蛇〉交战的领头人。」
「……与〈螺旋之蛇〉交战的……领头人?」
「你应该有充分的理由。」
老人缓缓说道。
他仔细解释,又像要说服自己。
「即使在〈协会〉里,也没有哪间结社跟〈螺旋之蛇〉交手的次数像〈阿斯特拉尔〉一样多。
你们早在〈螺旋之蛇〉浮上台面前,就一直对抗他们吧?根据我听说的范围,自从两年前的夏天开始,你们就起过数次冲突。击退以间谍身分潜入〈盖提亚〉的叛乱分子,间接相关的葛城家鬼之祭事件,去年则是吸血鬼的袭击,加上在伦敦的〈协会〉一战……以及京都的激烈冲突。不论哪一件都让人惊愕不已,身为骑士的我听到后,衰老的血液都为之沸腾。」
老人一一阐述〈阿斯特拉尔〉和〈螺旋之蛇〉的关联。
他连未公开的事件都罗列出来,多半是想展示〈银之骑士团〉的情报收集力吧?话虽如此,老人激动颤抖的样子也无一丝虚假。
他摇摇头甩开兴奋继续道:
「再说……只要跟我们合作,说不定也能解决让你们忧虑的原因。」
「我们的……忧虑?」
老人浮现温柔的笑容颔首。
「恕我失礼,〈阿斯特拉尔〉的有力社员穗波.高濑﹒安布勒与猫屋敷莲,目前无限期的派遣至〈协会〉——说起来好听,其实是当成人质吧?」
「…………」
树无法立刻回答。
「那又怎么样?」
「我们或许能把人要回来。」
骑士总长愉快的笑着说。
「咦……
树背后的黑羽倒抽一口气。
就连之前一直默默关注树和骑士总长谈谈话的幽灵少女,也无机不在意刚才的对话。
老人看似满足的点点头。
「我等〈银之骑士团〉在〈协会〉也算是老字号。残留的地盘还足以发挥强权,要求〈协会〉释放那两人。至少,我这把老骨头很有自信。」
老人的笑容柔和。
充满包容力的笑颜,彷彿能背负起任何重担。
要相信人的话,就该选择绽放这般笑容的对象。他兼具沉稳与可靠的表情,让人忍不住如此、心相心。
「当然,我不会拿这点小事当作人情债。请视为我方为了促进合作释出的好意即可。」
「意思是说——若不跟你们合作,你们也有力发挥负面的影响力吗?」
听到树的话,这次黑羽和奥尔德维恩一起回过头。
他的反问相当激进,老人却只露出为难的微笑。
「要怎么解释因人而异。」
杰拉德的语气温柔却严肃。
他没有否定也没有直接肯定树的推测,任凭对手想象。欧洲的魔法结社总是这样谈判吗?
「…………」
「你意下如何?」
杰拉德再次询问。
少年一时之间没有反应。
老人也不催促他。
〈银之骑士团〉的骑士总长轻啜桌上的红茶,深深坐进沙发,彷彿在说他已习惯等待。老人似乎从人生经验彻底了解,只要做好正确的准备,接下来时间会解决一切。
「——杰拉德先生。一
回答终于传来。
老人偷偷露出得意的笑容。
就在此时——
树缓缓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全力扔出去。
啪……骑士总长的肩头发出干涩的声响。

除了树以外,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们的确看到「那东西」是什么——却足足花了将近十秒才理解「它代表的意义」。
不论是老人麾下的双胞胎骑士,黑羽或奥尔德维恩,还是以 〈协会〉负责人身分静静伫立的克萝艾,全都瞪大双眼注视着掉落地板的物体。
那是——一只白手套。
大概有好几个人想起,古典小说或电影里朝对手扔手套的场景。
「这……是……」
老人的声音不禁沙哑。
「没、没错。」
有人紧张的点头回应。
扔出手套的树忍住颤抖,猛然抬头开口:

「我、我……不,〈阿斯特拉尔〉……要求与〈银之骑士团〉魔法决斗。」
「首先,〈阿斯特拉尔〉的主张是——」

2

「——混蛋!你到底在想什么啊,Dummkopf!Scheisse!」

吶喊传遍包括气囊在内的整艘飞艇。
此处是离接待室有段距离的客房。
不愧是大型飞艇,房间数量还算多。考虑到飞艇兼作〈协会〉分部,这种程度的宽敞和房间数目是不可或缺的。事实上,吊舱大小早已超出这规模的气囊浮力所能支撑,似乎是靠四大元素魔法来辅助。
在科学技术里加入魔法——从难度与必需资金来看,只有〈协会〉能办到这种融合原本相斥技术的祕法。
「虽然你告诉我不论你做了什么都别惊讶!但哪有人突然提出魔法决斗的!你什么时候学会装傻了!」
「呜哇,对不起!请原谅我!好痛!好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不、不行,奥尔德维恩先生!树的头会裂开!」
黑羽慌忙插进两人之间。
奥尔德维恩使出铁爪(注:摔角招式,用手掌抓住对方脸部靠握力吊起)紧抓住树的颜面。
尽管身材瘦小,奥尔德维恩的腕力却遗传自维京人。黑羽曾看过他像电视广告一样,徒手捏碎苹果。
「哼。」
少年冷冷地看着刷刷穿过自己的灵体手臂。
「算了……饶过你。」
奥尔德维恩松开手,树咕咚一声摔懰在地。
「……什、什么饶不饶的,你根本就打完了嘛。」
树按着脑袋呻吟,奥尔德维恩却只从鼻子里轻哼一声。
「挨这点小惩罚是理所当然的,我辽觉得太轻了呢。你可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啊,那个……我知道。」
「……知道的话就摆出歉疚的样子啊,Dummkoof!」
他对着垂头丧气的树吊起嘴角。
「唉……老实说,我倒觉得有点意思。」
然后,他如此补充。
「咦?」
「世界上再也没有甚么事,比让那些以为一切都能随心所欲的家伙哭丧着脸更有意思了。」
奥尔德维恩理直气壮的如此说着,愉快咧嘴露出犬齿的模样像头肉食动物p
「……哈、哈哈……那就好。」
树只能干笑。
他不可能说得出口,少年魔法师的表情有时候像极了吸血鬼师父。
「……不过,我真的很惊讶。」
黑羽也噘起嘴唇。
「听说要跟〈银之骑士团〉业务合作时我也很吃惊,可是我连想都没想过,你特意叫他们来却是要提出魔法决斗。」
「嗯、嗯。」
树的脖子缩得更厉害了,简直像头藏进壳里的乌龟。
少年切身体会过,黑羽很少发火,但偶尔一爆发起来格外恐怖。
幽灵少女叹了口气。
「嗯,树好像反省过了,那我也原谅你。」
「谢……谢谢。」
「不提这些,魔法决斗的条件订成那样没问题吗?」
奥尔德维恩问。
骑士总长和树谈妥的条件如下。

˙魔法决斗的期限是三天,从走出接待室算起。
.胜利条件为其中一方在魔法战里捕获对方首领。
﹒但是,发动魔法战的一方必定要有首领同行。
﹒如果〈银之骑士团〉胜利,〈阿斯特拉尔〉得无条件协助其计划。
﹒如果〈阿斯特拉尔〉胜利,〈银之骑士团〉要说明对手要求的一切情报。

以上五条。
条件就魔法决斗而言相当简单,奥尔德维恩感兴趣的是最后一条。
「说明情报……吗?」
他喃喃低语。
「会刻意要求这种战利品,代表你决定想问什么了吧。」
「大致上……算是。」
树战战兢兢的肯定后,奥尔德维恩瞇起一只眼。
「包括你想打听的问题在内,之后慢慢把原因告诉我。不仅如此.这次的债我绝对要你偿还,给我记着。」
「是、是、是!」
树像军人般精神抖擞的敬礼。
这倒也能说是平常受奥尔德维恩熏陶的成果……可惜分不清谁才是上司,有些美中不足。
奥尔德维恩有好一阵子都是一脸苦涩,又隔着帽子搔搔头。
「好……魔法决斗已经开始了。」 兮
「嗯……嗯。」
「你现在能用『眼睛』吗?」
「咦?应该没问题?」
「那快趁现在观看〈银之骑士团〉的咒力,至少可以最低限度掌握对手的战力。幸好,他们在二天期限里大概也来不及叫本国的援军过来。」
少年浮现坏心眼的笑容,以拇指比向房门示意。
「……我、我明白了。」
树点点头,手伸向右眼。
小小的玻璃碎片——隐形眼镜——落在他掌心。
眼瞳内侧泌出淡淡的红光。
亦即——妖精眼。
直接看穿咒力的红光魔眼眨了几下,转向房门。
剎那间他大喊着:
「——趴下!」
「咒力在凝聚!要飞来了!」
不知是树纵身后跃的速度快,还是狂猛魔法肆虐房间的速度更快。
那是雷鸣。
那是神圣之怒的显现。
门板轰然弹开,如逆火般往上喷起。
一瞬间足以烧尽大树的能量在室内掀起破坏的漩涡。其威力当场突破吊舱舱壁,向飞艇彼端释放剩余的咒力,区区人类光是被擦到边就会化为灰烬。

若不是半空中浮现了这个符文的话。
Algiz。
亦即象征保护的如尼符文。
奥尔德维恩在魔法爆炸前抛出小石头,结成如尼符文的结界护住树他们。
「……Scheisse。」
少年在漫天尘埃中咒骂。
「这算什么骑士啊!偷袭也该有个限度吧!那些家伙,看准了即使破坏〈协会〉的飞艇也无所谓吗!」
他们意图驱使强权,让〈协会〉不追究这点程度的毁损吧?
先不提欧洲分部,只是毁损一个远东分部尚且搆不上什么问题。尽管〈协会〉干部难免不满,但那位骑士总长为了击溃〈阿斯特拉尔〉,想必不惜这点牺牲。
(……才短短几分钟就下了决定?)
对手的决绝令奥尔德维恩战栗。
熟知〈阿斯特拉尔〉的经历,却轻蔑地视为一介远东魔法结社的骑士总长,仅仅几分钟后就使出不顾形象的手段,十分矛盾。
不,不是矛盾。
杰拉德声明魔法决斗源自〈银之骑士团〉并非虚言。
这代表若有必要,他们也可以抛弃体面或自尊心。否则,一家结社怎么可能担任〈协会〉要员近千年之久。
再加上这魔法的破坏力。

「——他以能力摆动大海,他籍知识打伤拉哈伯]。」

奥尔德维恩感觉到,老人手下的双胞胎骑士在弥漫的尘埃另一头施展新的魔法。
两人齐唱。
圣歌原本的设计就是供多人歌唱。
通过齐唱发动的诗歌魔法,在彼此完美一致的条件下,威力会大幅凌驾于独自施展。即便是奥尔德维恩的符文魔法,也未必抗得住那股「力量」两次。
(情况不妙……吗?)
奥尔德维恩估量着局势,咬紧牙关。
刚才的偷袭,使少年的咒力消耗甚巨。
不愧是擅于实战的做法。
偷袭不像骑士擅长的战术,但几乎都是异教徒的远东魔法结社,本来就没资格跟〈银之骑士团〉堂堂正正的交手。骑士的礼仪,终究只献给崇拜相同神明的对象。
(不过……)
根本没办法逃跑——
奥尔德维恩一瞬间犹豫着。
然而,下决断的人不是双胞胎骑士也不是他。
树一把拉住社员的手。
「——你、你?」
「黑羽小姐!支援我们!」
少年强行拖着奥尔德维恩瘦小的身躯大喊。
两人直接跳出刚才被魔法炸开的舱壁。
那里当然没有地方落脚,只能从几千公尺高的飞艇上坠落。
豆子大小的大厦和宛如铅笔线的国道在眼前展开,强烈的坠落感袭来。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明明主动往下跳,树却发出惨叫。
「——Dummkopf!跳船有什么用!」
奥尔德维恩按住几乎被风扯裂的飞行帽,咬紧牙关。
难怪少年魔法师会惨叫。
黑羽的骚灵现象支撑得住三个人,但不代表每个人都能自由飞翔。
奥尔德维恩也会飞行魔法,但需要一定的事前准备。从这点来看,穗波的扫帚和安缇莉西亚的魔神就足以证明,她们是卓越的魔法师。
何况黑羽的骚灵现象几乎只是操纵原始的咒力,动向极易看透,容易解咒。
这种情况,简直跟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没两样。
是〈银之骑士团〉怎样攻击都能得手的最糟状态。
(——来了!)
一股恶寒窜过背脊,刚才的魔法完成了。
也许是为了狙击逃跑的树一行人,施法速度比刚才来得慢,却很仔细。

「——看哪!这不过是神工作的些微,我们所听于他的是何等细微的声音,他大能的雷志谁能明透呢。」

十字形的影子从飞艇吊舱伸向天空,那正是伟大「力量」影响现实的证据。
他们唸出的,是约伯记中赞美上帝力量的一节经文。
落下来的,也是威力比方才强上一倍的雷击。
「———!」
奥尔德维恩还来不及从怀里掏出小石子——
圣雷已于虚空一闪。
剎那间——

「——祓除吧,清净吧!」

祝词回响。
效果显而易见。
本应屠戮一切危害术者之物的雷击,宛如被肉眼看不见的伞遮蔽一般,散成千片。当然,及时伸出援手的不可能是别人。
「社长哥哥!」
「树。拉碧丝,照你的交代等候着。」
「……美贯!拉碧丝!」
树的脸庞亮起,奥尔德维恩哑然地睁大眼睛。
别的影子隔着〈协会〉飞艇,飘浮在树等人的另一侧。
那是背上长出鲜红翅膀的拉碧丝抱着美贯。
少年知道雷蒙德斯.鲁路的祕药能让人长出半灵体的翅膀。尽管知道,看到此时出现的她们仍令他惊愕不已。
「为什么……妳们……」
树歉疚的告诉哑口无言的奥尔德维恩。
「哈哈……其实我是请她们在这边等候接应。」
「全都是有预谋的吗,你这家伙!这么说,那只手套也是你在会谈前准备好的啊!为什么你还料到会发生空中战!」
「呃,说到在〈协会〉飞艇上的会谈,我、我从前有类似的经验……就觉得同样的方法说不定行得通。即使没发生空中战,直接请她们进吊舱也行。」
树小声地找借口,同时回忆着。
两年前。
当时的立场正好相反。
〈阿斯特拉尔〉被鍊金术师尤戴克斯.特罗迪强迫进行魔法决斗,树和穗波一起追逐逃出飞艇的使魔拉碧丝。
啊——他还记得。
靠鲁路的祕药长出翅膀的拉碧丝,和骑着女巫扫帚追击的穗波展开激烈的空中战。
虽然取下眼罩、性格豹变时的树是无所谓,但现在的他无论回想几次都觉得心惊胆跳。
树绝不会忘记那股恐惧。
不过,假设经验能化为现在的粮食——
「…………」
「奥、奥尔德?」
少年身旁,由骚灵现象支撑、浮在半空的奥尔德维恩沉默一会儿后低语:
「你越来越任意妄为了嘛。」
「呜……我果然……安排得不好?」
「哼,看到饲主成材谁会不高兴。」
「咦?那个,呃……难道,你在称赞我?」
「囉嗦!闭嘴!别开口,不然我拔掉你的舌头!」
随着杀气腾腾的咒骂,奥尔德维恩猛然挥出手。
他回过身的同时,右手抛出新的石头。
「汝乃秘密!汝乃赌博!汝乃神高举的壶——隐蔽我们,Pertho!」

少年扔出的小石子上,一个如尼符文闪闪生辉。

符文的意义为祕密。
在奥尔德维恩的控制下﹒周边凝聚的咒力当场生成猛烈的浓雾。
雾气浓密到连前方一公尺都看不清。
瞄准树一行人的圣歌也倏然而土。
眼丢了必须击碎的目标,连骑士团的猛攻也不得不中断。先不提狭窄的飞艇内部,在广阔的天空中胡乱攻击当然不会命中,停手是必然的选择。
「趁现在快撤退!姑且不论〈银之骑士团〉,万一〈阿斯特拉尔〉破坏了〈协会〉的飞艇,不知道他们会有多少怨言呢!」
「嗯、嗯!黑羽、拉碧丝,麻烦妳们了!」
树慌忙点点头,下达指示。
三名魔法师、一个幽灵和一个少年——迅速离开〈协会〉飞艇的领空。

*

「……」
骑士总长杰拉德﹒迪﹒莫莱目不转睛的目送〈阿斯特拉尔〉魔法师们的气息远去.
即使强风从吊舱的破洞灌入,老人也完全没别开视线。
彷彿直视着弥漫魔法雾气的内部。
他拄地的拐杖微微颤动。
「——非常抱歉,杰拉德大人。」
双胞胎骑士低头赔罪。
他们转身的动作一模一样,也分不清是哪一方开口道歉。
是哪一方都无妨吧。
杰拉德没有回应,只是低声自语:
「……我知道他们累积了不少实战经验。正因为如此,才会采用偷袭,好让他们无法活用丰富的经验。没想到连这一招都防住了……只有五名社员的结社,却在〈协会〉飞艇的暗处安排伏兵?假使从提出魔法决斗开始的一连串动作都设计好了,驱策那群野蛮人的动力到底是什么?」
咚、咚……杰拉德烦躁地一再用拐杖敲地。
这是老人思考时的习惯。
他仍显年轻的脸上聚集了数倍的皱纹,唯独此刻看来与实际年龄相符。
「克萝艾。」
杰拉德头也不回的呼唤。
「是、是的。」
「从此时此刻开始,妳在〈协会〉的派遣任务停出,纳入我的指挥下。」
「啊?」
少女扬起眉毛。
「怎么——太乱来了。这样我无法担任魔法决斗的裁判,而且也还没通知〈协会〉!」
「那些琐事只要我说句话就解决了。至于裁判工作,在这个分部随便找个人代替即可。现在一的问题,唯有我等〈银之骑士团〉攻击〈阿斯特拉尔〉失手——这个事实。」
(……不,不对。)
杰拉德在心中否定自己的说词。
尽管口头上愤怒不已—┤实际上,精神面也是愤怒沸腾——但他在某方面仍旧很冷静。
(现在的问题是……那间结社的……)
〈阿斯特拉尔〉的要求以及其意义。
还有,他们的要求和漂亮料中先机的手腕有何关联性。
杰拉德心底仍保有足以考虑这些疑点的从容。
因此,他才令人恐惧。
杰拉德﹒迪﹒莫莱之所以闻名于世,正是来自于他是个即使怒火中烧,手段依然冷静到危险的魔法师。
不过,外表看来仍是怒气冲天的老人有力地宣言。
「马上去办手续!无论如何这场决斗都需要〈协会〉的裁判。」
「……!我明白了。」
克萝艾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尽管无法接受骑士总长的决断,她的脚步也毫无迷惘。骑士的忠诚心,不会因为主人的些许失措而动摇。
「…………」
杰拉德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点。
克萝艾的气息离得够远之后,老人一手掩住脸庞。
「那个野蛮人……在想……什么?」
他喃喃自语。
嗓音沙哑万分,宛如被踩扁的青蛙。
老人的心声彷彿从枯木般的五指指缝间渗出。
「说出我所知道的一切……?先不提欧洲的结社,〈阿斯特拉尔〉发现那种祕密又能干什么?他们已经跟别人结成同盟了?或是与〈盖提亚〉间的决裂只是个幌子?」
问号一个个相连下去。
只有可能性越来越多。
老人全都不加以否定,只管列举出他想得到的所有可能。
杰拉德.迪一昊莱绝不算聪明。他缺乏精密刺探对方的思考,以及将计就计的睿智。租反的,老人滴水不漏,追溯一切可能性的执蕃和集中力也非同小可。
同时,他还具备活用执着的谨慎。
比如说,他为这趟远行准备的「东西」——
「拉结尔、沙利叶。」
「是。」
「是。」
听到他呼唤教名的双胞胎骑士一起回过头。
「把……准备好。」
杰拉德话声沙哑,但两人都没有反问。
「谨遵总长所愿。」
他们的手放到胸前,像镜影般一起行礼。

3

树一行人抵达事务所时,西沉的夕阳已接近地平线。
这个季节的夕阳格外鲜明,只是空气微显朦胧——患花粉症的人则会恨恨地看着这幕景色。
无论如何,树一回到事务所就打从心底喊着:
「……累……累死我了~!」
树几乎是跌进自己的坐椅。样子与其说是疲劳,更接近晕厥。他的脑海一角,甚至闪过要是能直接昏过去该有多好的念头。
相对地,立刻有人在树背后斗嘴。
「拉碧丝也累了。美贯好重。」
「才、才不重!人家还在成长期,这也没办法!」
「妳的发言前后矛盾。请说清楚,妳是重还是不重。」
「呜、呜呜!禁止吐槽体重!」
美贯挥着手抗议。
根据至今的战况来看,斗嘴时基本上对美贯不利。不过,美贯在关键战的胜率较高,双方实力难以估计。
而年长组则是靠在窗边。
「情况还算顺利……吗?」
「……暂时是。」
黑羽开口后,奥尔德维恩回应道。
他们一起反覆动作着,类似规律的呼吸。
两人似乎正透过和魔法呼吸相同的诀窍吸取咒力。身为灵体的黑羽当然需要咒力,至于奥尔德维恩——唉,他在各方面都是特异体质。据说〈阿斯特拉尔〉事务所的咒力吸收效率不错,依季节而定,奥尔德维恩偶尔还会吸收过头,让皮肤看来异样的有光泽。
总之,两人瘫在原地吸收了几分钟——自行判断体力恢复到某种程度后,奥尔德维恩的视线缓缓投向树。
「——好,你这次可以说明了吧。」
「啊……」
他果然无意休息。
少年的北欧淡色眼瞳点燃新的火焰,无言的述说着——你别想再蒙混下去!
「呃,那个……」
树吞吞吐吐了一会儿,最后认命的叹息。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说明的。那就按顺序告诉你们……别惊讶喔?」
「喔。」
奥尔德维恩点点头后,树仰望天花板。
他对陈旧的吊扇小声发问:
「……老师,妳在吗?」

「真没办法,谁教你都喊我了。」

「——呀!」
新的声音从黑羽所在的窗边传来。
牠灵巧的滑动身躯溜进微微打开的窗户,背上类似装饰品的翅膀轻飘飘地展开。
没错。
那是只长着翅膀的猫,
「白虎——不是?灰色?」
美贯愣愣的眨着眼。
拉碧丝也瞪大双眼。
发色鲜红的人工生命体僵住了。
「这是什么——」
由于拉碧丝身为尤戴克斯的使魔,因此才会察觉那只猫作为使魔的不自然之处吧。
「那个,树,这只会说话的猫是……?你刚才的确……叫牠老师……?」
黑羽战战兢兢的张望周遭,却因为另一个异变而停止动作。
「奥尔德维恩?」
「难、道……」
奥尔德维恩没有回应,只是发出呻吟。
他大概察觉了另一个可能性﹒
少年原本就是详细调查过〈阿斯特拉尔〉后才入社的因此比任何人都更有可能发现猫咪的真实身分。
「嗯,什么事??」
翼猫微歪着头。
牠还顺便拍拍翅膀。真是精细,虽然不知道那对显然是人造加工的翅膀如何运作,但奥尔德维恩仍然握紧拳头,沙哑地唸出那个名字。

「妳是……『女巫中的女巫』……海瑟﹒安布勒?」

「答得好,不过绰号是多余的。」
翼猫的尾巴轻轻围出一个○。
「咦咦咦咦咦!」
黑羽杏眼圆睁的确认:
「你是说……从上一代〈阿斯特拉尔〉就加入的社员,穗波小姐的——」
听到少女的话,猫咪高雅的点点头,
「对呀,我是她的祖母。以这副模样出现挺难为情的,但是还请多指教。」
「咦?啊、啊……」
即使被猫问候,黑羽也无法应对。
基本上,猫咪发出的声音听起来顶多三十岁左右。如果黑羽听过的海瑟﹒安布勒的年龄属实,应该早就超过九十岁了,少女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才好。
……虽然黑羽连自己的实际年龄都不清楚。
「……真、真的?妳真的真的是穗波姊姊的奶奶吗?可、可是现在变成了猫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跟猫屋敷先生一样吗!」
翼猫对大吃一惊的美贯格格轻笑。
「哎呀,猫屋敷若是看到现在的我,肯定会发出惨叫——我不敢相信!不可能!猫光是身为猫已是无瑕极致又完美的生物,为什么还要加上多余的翅膀,这是拷问?还是虐待?啊啊,但这也是猫的另一面,我无法否定这点。神啊,我该待的肉球天国究竟在三千大干世界中的何处……像这样吧。」
「……嗯、嗯,很像他会说的话。」
美贯也接受了。
猫咪模仿的台词和语调都太过逼真,让人不禁有种也许真是猫屋敷在说话的错觉,同时也能感觉到,操纵翼猫的魔法师跟猫屋敷共度的时光有多长。
长到即使说她是上一代〈阿斯特拉尔〉的社员,也会忍不住相信。
美贯转向树。
「那,社长哥哥为什么跟海瑟女士……」
「不,那个是~也就是说,我之前入了海瑟女士的门下,成为弟子……」
「———Dummkopf(笨蛋)!」
奥尔德维恩突然大喝一声。
树肩头一颤,回过头来。
「怎、怎、怎么啦?」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你看,我有说明清楚喔?我在香港接受了大约两个月的魔法师修行啊。」
「嗯,你是提过。你只说你经过只莲的介绍,接受了运用妖精眼的训练!谁想得到对方是海瑟.安布勒啊!」
奥尔德维恩发出不知是今天第几次的怒吼,用力拍击桌面。
然后,黑羽也问树:
「那么,你为什么至今一直保密……」
「因为……」
「……不,这一点我倒明白。」
奥尔德维恩说着猛然坐到椅上。
「万一抬出海瑟﹒安布勒的名字,〈银之骑士团〉的骑士总长在谈判时就不会那么粗心大意了……对吗?」
「……啊。」
黑羽恍然大悟的掩住唇。
「尽管在我们这一代没那么出名,海瑟.安布勒在老骑士那一辈的名声可是相当响亮。既然〈协会〉负责人是〈银之骑士团〉的克萝艾,那么告诉美贯和拉碧丝就会有轻易泄漏机密的危险。黑羽妳也不擅长保密吧?」
「啊﹒……是、是的。」
黑羽垂头丧气的低着头。
「连、连我也不能相信!」
「在保密方面会相信美贯才奇怪。拉碧丝也同意,我面对重压的抵抗力不强。」
美贯指着自己大叫,拉碧丝则冷静的自我评价。
接着,奥尔德维恩转向树和翼猫。
「不过……有什么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少年如此询问:
「彻底对大家保密,不惜主动向〈银之骑士团)要求魔法决斗,你究竟想做什么?……算了,考虑到魔法决斗的战利品,目的也很清楚。」
他闭起一只眼重新问道:
「你到底,想从〈银之骑士团〉问出什么?」
「…………」
树沉默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开口。

「其实……」

「…………」
大家听完之后,静寂降临现场。
众人各自回想方才那番话,努力试着在心中消化。整座〈阿斯特拉尔〉事务所彷彿变成海底,人人都沉进苍蓝海水里。
「……奥尔德?你还在生气吗?」
「谁管你。」
奥尔德维恩深深坐进椅子,手贴在额前。
他的手滑到帽子下方,搔搔亚麻色长发。
「我大致能理解,而且今天也吼叫得累了。应该说,我肚子饿了。」
「啊,今天我来做晚餐吧!」
「美贯,妳会做菜?」
「制做神馔本来就是工作之一嘛。而且,最近我在小学家政课也学过料理!」
「那,我也来帮忙。」
「……哈哈,拜托妳们喽。」
看到美贯活力十足的卷起衣袖,树露出微笑。
既然有黑羽支援,厨房那边就不必担心。至少,不会发生像安缇莉西亚从前造成的悲剧。
然后〡—
「……拉碧丝也明白了。」
发色鲜红的鍊金术师接着开口。
「她是树的老师让我有点不服气,不过,只要打赢〈银之骑士团〉就行了。对不对?」
「不,照这样下去大概会输。」
翼猫明快的如此宣称,同时还夹杂着格格轻笑。
「再怎么衰退,对手也是〈银之骑士团〉。尽管年迈,但对方首领可是杰拉德﹒迪﹒莫莱啊。等他弄清我方的实力,绝对会准备更有效又完美的手段来挽回劣势。他杀过来的时候,一定认真得鼻孔直哼气——唉,那种谨慎型的人,应该不会马上发动奇袭。」
「……那我们该怎么做?」
奥尔德维恩不快的问,翼猫轻笑着不负责地耸耸肩。
「下决定的不是我吧?」
「啊?」
「我只提供必要的证言,接下来由那孩子自己开口、做决定就好——拜拜。」
「等……老、老、老师?」
动摇的树还来不及制止,翼猫便纵身跳跃。
猫咪从窗户的缝隙溜到屋外,消失于黑夜彼端。
剩下的……当然只有三个人。
「那……准备好了吗?Dummkopf。」
「树,可以说明其余部分吗?」
奥尔德维恩危险的吊起嘴角,拉碧丝面无表情的接近树。
两人都暗藏着不容反抗的气息。
连不久后从厨房飘来的可口香气,对树来说也只是死的预告。

*

——『克萝艾小姐——妳认为魔法师能获得正常的幸福吗?』

「……我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克萝艾喃喃低语。
她附近没有其他人,只是自言自语回答了不经意想起的问题。
一方面连去思考它也很可笑,问题却一直凝在少女胸中无法忽视。
她走在一栋高耸饭店外国。
〈银之骑士团〉租下饭店,当作据点。
这里原本就是〈协会〉远东分部分配给魔法结社使用的,对魔法与魔法世界的人有一定程度的理解在可能范围内也会提供协助。对不熟悉这片土地的〈银之骑士团〉而言是绝佳据点。
少女在外围四角完成洗礼,展开了簢易结界。
攻击〈银之骑士团〉的魔法将受结界阻挡,回归于无。依魔法技术而定,甚至有可能逆向探测。这类守护魔法也是〈银之骑士团〉的专长。
「…………」
克萝艾不禁回忆着。

——一星期前的夜晚。

会说话的猫咪出现后,公园的战斗暂时停止。
结果,树没有告诉她操纵猫的魔法师是谁——却说明了他是出于什么想法带来翼猫。
那就是刚才的问题。

——『克萝艾小姐——妳认为魔法师能获得正常的幸福吗?』

『你是指……什么?』
当时的克萝艾如此回答。
她难以理解伊庭树话里的意思。
魔法师和正常的幸福,两者在克萝艾心中完全无法共存。她也不明白,为何刚才还在交手的少年,会提出那样的问题。
不过,她感受到少年认真的态度,越发陷入混乱.
『呃,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请别开玩笑。魔法师光是身为魔法师就已十分异常,纵然不算异端,也不可能获得正常的幸福。』
没错。
这是常识。
要在现代以魔法师身分生活的,最低限度的觉悟。
那应该是任何人都在一开始践踏过,许久以前的画像(注:日本江户时代禁止吞王教,官方查缉时会要求民众践踏基督、圣母画像)。
然而,少年说道:
『我不懂。』
他笑了开来——那个笑容,毫无防备到令人不禁看呆。
『基本上,光靠「正常的幸福」这句话﹒我不明白那是什么。就连不是魔法师的人,每个人的幸福也各有不同。从前,有人如此告诉过我。』
树一脸害羞的说。

——『幸福没有答案。不,每个人各有各的家庭——既然各有各的环境,就会有各种各样的答案。』

美贯从前的班导师说过这番话。
连魔法师都不是的她,树却清楚地将这番话记在心中。
『所以,我想跟大家讨论。』
他继续道。
『我想问更多人,正常的幸福是什么?真的是魔法师得不到的东西吗?』
『……你很怪。』
克萝艾好不容易挤出声音。
『嗯,我也觉得很怪。』
树同意道。
『不过,为了让大家接受我奇怪的想法、为了和大家一起思考……不分〈协会〉或〈螺旋之蛇〉,我都想问问他们。』

克萝艾不得不再度自觉,她的思考停止了。
这名少年——刚刚说了什么?
『怎么可能……〈协会〉和〈螺旋之蛇〉你到底站在哪一边!你不是为了打倒〈螺旋之蛇〉,才打算跟〈银之骑士团〉联手吗?』
『在京都的时候也有人这样问过我。因此,我的回答和当时一样。』
树微露苦笑,喃喃开口:
『我……想站在魔法师这一边。仅此而已。』
少女哑口无言。
她只能哑口无言。
从某种意义来说,克萝艾此刻鳖度领悟到伊庭树的可怕。

『那是我的愿望……为此,我拜她为师。』

回顾在这句台词告终。
时间回到现在。
(……笨蛋。)
克萝艾心想。
即使在回忆时,她的结论也没有改变。
少年是货真价实的笨蛋。
为了愚蠢至极的想法奉献人生,无药可救的傻瓜。

——『我认为能够专心投入一件事非常幸福,也非常帅气。』

(你是在说谁啊?)
对方如此毫无自觉,让她也笑不出来。
在克萝艾眼中,真正专心投入的是树才对。
她只是选择唯有剑与魔法,持续锻鍊那些技术罢了,树却自己选择了道路。要说谁比较专注,应该是主动投入的树。
——可是,克萝艾同时也理解,他并非以魔法师的身分一心钻研。
到头来,伊庭树仍然是个普通的少年。
明明是个普通少年,他却大规模地介入魔法师的世界,甚至对骑士总长提出魔法决斗。
(魔法决斗……吗?)
克萝艾没想到事情竟发展至此。
对自己邀请来的魔法结社首领提出魔法决斗,这行为实在过于大胆。在少女心中,树这个普通少年和他称作蛮干也不为过的行径完全无法连结。
是什么原因带来了他的变化?
(……因为她们吗?)
她心不在焉的思考。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与穗波﹒高濑﹒安布勒。

——『她们都很特别。如今分离后更让我这么认为。』

能让伊庭树斩钉截铁宣言的两位女巫。
是那份感情驱策着少年吗?
(…………)
克萝艾有一点羡慕。
她不曾这般深深思慕过别人——也没有人思慕过她。
那是她不了解的感情和世界。
明明不知道,却觉得酸酸甜甜的。
少年是怎样跟两名少女交谈的?
那害羞的少年也会像电影或连续剧一样,对她们呢喃特别的情话吗?难道他们接过吻,连更进一步都——
「——————!」
克萝艾不知不觉间脸颊发烫。
「我……我在胡思乱想什么。」
她甩甩头冷却热意。
妹妹安妮也常指出,克萝艾很死心眼。
置身于魔法结社这封闭的社会,她很清楚自己不知世事。更何况是恋爱,那根本不在问题范围内。克萝艾尴尬得想找个洞跳进去,轻轻叹口气。
「如果是安妮,她会怎么说……? ]
她喃喃低语着。
若换成少女唯一的妹妹——会如何评断伊庭树?
克萝艾不经意地微露苦笑。
她总觉得,天真无邪的妹妹很适合待在树身边。这种想象很自以为是——实际上若真有人敢对安妮出手,必定会被克萝艾一刀两断,但她将这一点剔除在思考之外。
(可是……)
少女心中某处传来呢喃。
事情更是连不起来了。
树对〈银之骑士团〉提出魔法决斗的目的为何?既然无意打倒〈螺旋之蛇〉就没有业务合作的必要,那他为什么需要找〈银之骑士团〉来日本?
这一次,她能够对树挥剑吗?
在魔法决斗中再度对上少年时,她能够连同所有感情一起斩杀伊庭树吗?
「…………」
克萝艾胸中彷彿横亘着沉重的大石。
她的人生经历并未告诉她,这种感情名叫什么。
少女突然抬头。
饭店外围入口附近出现眼熟的人影。
「——拉结尔、沙利叶?」
克萝艾呼唤双胞胎骑士的教名,扬起一边眉毛。
「那是——」
她注意到双胞胎骑士手中的大型金属箱。
一个看似青铜制的古老箱子。
光是箱子本身已颇具重量,一起握着提把的骑士们却不见一丝疲劳之色。箱盖上的层层封印刻着拉丁文及希腊语的词句,上头还用熔化的金属熔接,印上〈银之骑士团〉的传统印记。
猜出箱中物的克萝艾不禁低呼:
「难道说,那是——」
「……是的,总长已下达许可。」
双胞胎之一点点头。
克萝艾依然分不清是谁在说话。这对双胞胎骑士,以〈银之骑士团〉中任何人都无法判别差异著称。
接着,其中一人开口:
「还有,总长也下达紧急召集令。」
「紧急召集?到远东来?」
「总长已事先准备好随时调动的人手。尽管骑士位阶的人无法立刻赶来,却能召集不少侍从。明天下午,应该会聚集约三十位的团员。」
克萝艾听到后哑口无言。
「怎么会——我们要靠数量压倒那些年幼的魔法师吗?这岂是骑士的作为!」
「没在魔法决斗的规则加上人数限制是对方的失策,不是我们该斟酌的。他们多半以为在三天的期间内,我等来不及召集同志吧。」
这便是杰拉德.迪﹒莫莱的可怕之处。
刚才提及的召集准备,绝不是预期到魔法决斗而做的。
而是老人在〈银之骑士团〉跟〈阿斯特拉尔〉缔结友好合作后,想立刻召集团员大张旗鼓发表——出于虚荣心的安排。
但是,这个安排却成了把〈阿斯特拉尔〉迈进死角的关键一击。
然而,这并非巧合。
杰拉德考虑过,就算不是〈阿斯特拉尔〉,或许还会出现其他结社妨碍他们的合作。想到当前魔法世界的混沌状态,并非绝不可能发生……同时,也显示他异样的谨慎。
杰拉德﹒迪﹒莫莱。
唯一熟悉〈银之骑士团〉全盛时期的魔法师。
双胞胎骑士以宛如机器的动作行了骑士礼。
「无论用什么手段铲除异教徒,都不会伤及骑士的骄傲。更何况,我们没有拒绝的权利。」
仅出自一方的声音,却像尔人同时发声。
那话声宛如魔法。
就像克萝艾无法逃离名为骑士团的概念、直接就结下果实般。
「因为那是总长的指令。」
双胞胎骑士毫不犹豫的说着。

那宣告,听起来彷彿来自地狱。


第四章 魔法师的信赖

——当晚。

濡溼的月光洒在面向洋房庭院的阳台上。
〈阿斯特拉尔〉事务所的阳台上,打从以前便摆了张无主的摇椅,猫屋敷的式神玄武和白虎经常缩成一团窝在上面晒太阳。
翼猫正躺在摇椅上。
今宵的夜空挂着半满的下弦月。
庭院的花朵沐浴着月光,泛起不可思议的色彩,依角度而定,彷彿花卉本身在发光。考虑到庭院栽种的植物也是咒物素材,出现那种反应或许是理所当然的。
一片神祕的光景中,翼猫像打哈欠似的伸伸脖子。
「怎么啦?」
猫咪开口问道。
事务所内缓缓走出一个瘦小的人影。
是奥尔德维恩﹒葛劳兹。
「我刚才狠狠教训过我家的Dummkopf。他大概会边作恶梦边睡上一阵子。」
「哎呀呀真可怜——你找我有事?还是想替我举办欢迎会?」
「事到如今,为什么妳又出现了?」
奥尔德维恩单刀直入的诘间。
翼猫轻轻歪头。
「为什么?还需要理由吗?」
「就算不需要理由,总该有个契机才对。」
奥尔德维恩以锐利的眼神注视着猫咪。
「我确实听到了我家Dummkopf的目的,也接受妳是他的老师。」
少年的话语在暖春的夜晚清晰响起。
「——不过,上一代〈阿斯特拉尔〉的成员扣掉失踪的伊庭司,只有海瑟﹒安布勒始终没有现身。为什么妳事到如今才满不在乎地出现?」
「哎呀~」
翼猫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般过度保护,真亏你允许那孩子出国修行。」
「囉嗦,是只莲擅自带去的。他毕竟是前辈,又是那Dummkopf的师父,没有我抱怨的余地。」
奥尔德维恩没否认他过度保护树,看来似乎有一定程度的自觉。
——去年的京都事件过后不久,只莲又回到〈阿斯特拉尔〉。
他一如往常飘然而至,听树说明完后展开新修行。
修行场面即使跟奥尔德维恩以前的指导相比,依然严酷。但只莲大致检视过树的锻鍊成果,入冬时突然带少年前往香港。
顺便一提,他本人把树留在香港后再度踏上修行之旅,完全联络不上。这种称得上不负责任的行为,由这名僧侣做来却不知怎的令人谅解,真是不可思议。
「好了,怎么样?」
奥尔德维恩皱眉问道。
「能说明一下妳出现的理由吗?」
「说得也是。」
猫咪格格轻笑。
「主要原因是我环游世界各地时,只莲终于找着了我。这解释还可以吗?」
「就算环游世界也不可能听不见半点〈阿斯特拉尔〉的传闻。先不提前年,去年〈阿斯特拉尔〉涉及的案件就有伦敦的〈学院〉那次、〈协会〉与〈螺旋之蛇〉歼灭战等一连串重大事件。」
「我本来在业界已是退休安度余生了欸?」
翼猫轻摇尾巴。
「怎么?你很怀疑?怀疑我是否真的协助树?或者——怀疑我真的是海瑟﹒安布勒吗?」
「…………」
面对奥尔德维恩的沉默,翼猫加深了笑意。
嘴角微弯的表情与这只猫十分相称。
「对啊,我也这样认为。毕竟除了我本身的发让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是海瑟﹒安布勒。」
带着月光色泽的翼猫眼瞳,亮起恶作剧似的光芒。
然而奥尔德维恩摇摇头。
「……那无关紧要。」
「咦﹒是吗?」
「如妳所说,重要的在于——妳是否真属于我方。」
少年一字字清楚地说出口,翼猫轻笑。
「好强烈的忠诚心。是那孩子人品的力量吗?」
「那家伙叫他Dummkopf就够了。别扯闲话,快回答我。妳是敌是友?」
「要我回答也行,但光凭我的证词可靠吗?」
「由妳加上可靠的佐证吧。」
「啊,原来如此。那找后面的人过来一起说明比较好。」
「?」
听到这句话的奥尔德维恩猛然转头。
阳台上冒出新的人影。
「美贯、拉碧丝。」
他马上仰望半空,发现半透明灵体后瞪大双眼。
「黑羽。」
「对、对不起。」
也许原本正在扫除吧,穿着女仆装的灵体慌忙低头道歉。
「人家很在意嘛。」
「拉碧丝也是。」
伫立阳台的美贯握紧拳头噘起嘴,而拉碧丝依旧面无表情。
可能是觉得这一幕特别好笑,翼猫拍着翅膀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你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质问我上吧?她们明明没藏得多隐密,你却没有发现。」
「……多管闲事。」
另一名少女代替别开目光的奥尔德维恩上前。
「我也有事想问。」
少女如此表明。
「……树的改变也令人挂心。妳和树到底在香港做了什么?」
黑羽态度强硬的问着。
平日绝不会威吓他人的少女难得一反常态——正因为如此,翼猫也无法视若无睹。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教导树的内容全足些正统修行,凡是隶属于〈协会〉的魔法结社,大概都进行过同样的训练。」
翼猫如此回答。
外貌明明是猫,牠说话时却有着正跟普通人交谈的错觉。
「对了。」
翼猫轻轻歪头。
「假如我说出你们最初的问题——教导树魔法的——我结束退隐的理由,能作为回答吗?」
翼猫突然目光放远。
人类一点也不了解动物的表情。
但他们目睹之后会忍不住这幺想,多半是因为附在猫身上——自称海瑟﹒安布勒的魔法师的技术所致。
黑羽眨眨眼。
「真的有理由吗?」
「刚刚不是说过吗?我已经退隐了,无意再有什么作为。即便是可爱孙女的结社,事到如今我也不想插手。」
「那,为什么?」
翼猫停顿一下,最后掺杂着苦笑回应。

「……他向我下跪。」

「咦?」
「啊?」
「欸?」
黑羽、奥尔德维恩和美贯一起皱眉。
面无表情的人唯有拉碧丝,美贯激起对抗心试图装出冷静神色,但早就太迟了。
翼猫一如往常的轻笑。
「遇到这副外形的我,大多数魔法师的反应不是吃惊便是生气。前者无须说明,后者则是不满我竟用使魔应付特地前来会面的魔法师。唉,那是正常的反应,退隐的我也无意挑三拣四……可是,那孩子见到我后却突然下跪。」
翼猫的声色带着苦笑。
「那天很冷,是个非常寒冷的冬日。我记得一早就开始降霜,还下着夹带雨丝的雪,那种雨雪比纯粹下雪难熬得多。接近傍晚时,只莲带着树登上我所在的山陵。在那么冷的日子攀登险峻的山峰,想必很累人。」
牠继续诉说。
每个人都感受到异国高山的严寒。
黄昏时分不断落下的雨雪刺痛肌肤,将幽远的山峰点缀得更加冰冷。
「刚才也提过我是退隐之身,一开始拒绝了他。结果,那孩子不顾一切地猛然跪倒。他将一身西装衣裤弄得沾满泥泞,哭着说求求妳、求求妳——像个笨蛋般一个劲的磕头。」
尽管嘴巴上说树是笨蛋,翼猫的证据却全无责备之意。
这一点和奥尔德维恩很像。
「他说,我造成别人的不幸。」
翼猫继续述说。
「——有人想帮助我,可是却夹在结社情势、魔法道路与个人感情之间苦恼不已。」

众人脑海浮现一名金发少女。
比谁都高傲,想变得比谁都强大,比谁都更像贵族的少女。
率领〈盖提亚〉的所罗门公主。

「——有人为了帮助我而舍弃梦想,失去人身自由。」

这次换成两个人。
树的童年玩伴与一直引导大家的前辈。
手持槲寄生触媒的栗发居尔特女巫,以及总是开开心心带着四只猫咪的银发阴阳师。那是〈阿斯特拉尔〉不可或缺,比谁都更像派遣魔法师的两个人。

「——我若不改变、不能改变的话,还有人将面临同样的遭遇。」
「…………」
第二次,在场所有人都吞了口口水。
少年指的是〈阿斯特拉尔〉剩下的社员们。
「他哭着说﹒因此我想改变,非改变不可。你做得到吗?你们之中有谁做得到?他对首度相见——还派使魔猫出面的对象暴露一切内情,在雨中哇哇大哭喔?如果那都是演出莱的,树现在就能拿下奥斯卡金像奖了。」
翼猫感慨的说。
感慨话声流过夜色,大家总算才逃离错觉。
直到刚才为止,他们都产生庭院化为异国冬季山峰的错觉。明明是暖春之夜,美贯虫至一直摩擦着上臂。
「这样吗」
也许是受了影响,黑羽的呢喃彷彿自遥远国度归来。
「真有树的风格。」
「社长哥哥是爱哭鬼嘛。」
「看到拉碧丝平安无事时他也哭过。」
美贯和拉碧丝的感想与各自的回忆重叠。在少女们的记忆中,大概都出现过少年泪流满面的身影。
「……哼。」
奥尔德维恩从鼻子哼了一声。
「所以,妳才教那个Dummkopf魔法?」
「没错。」
翼猫点点头。
奥尔德维恩思考了一下,重新开口:
「我可以再问个问题吗?」
「什么亡?」
「这回的决斗也是妳的点子?」
翼猫听到后微露苦笑。
「啊,你说特地找来〈银之骑士团〉,却设下魔法决斗吗?是那孩子想的。我提供过一些建议,但想不到这么傻的方法。」
「是吗?」
奥尔德维恩低语。
「那就没关系。」
「没关系吗?」
「我很清楚,反正他是个Dummkopf。既然决定奉陪Dummkopf做蠢事,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忠诚心果然强烈。」
「囉嗦。」
少年射来锐利的视线,却只让〈阿斯特拉尔〉众人忍着笑意。
猫咪耸肩似的动动翅膀,如此捕充:
「看在忠诚心洋溢的后辈面子上,给你一点忠告。」
「嗯?」
最后一段话宛如预言,只有奥尔德维恩听见。

「——你该畏惧精神胜于魔抾,钉子胜于剑,亡者胜于生者。留心坟墓之内。」

*

〈阿斯特拉尔〉的年轻社员们离开后,翼猫独自躺在摇椅上。
摇椅以一定的节奏在夜色里晃荡。
「社长。」
最后,翼猫喃喃自语。
尽管呼唤着社长,但牠指的似乎不是现在这位。
猫咪如做梦般继续低喃:
「新的孩子们会吹起新风潮,他们想吹起新风潮。」
其声调如歌。
其声调如祈祷。
无法分辨当中包含的感情。
唯有复杂的感情色彩浓艳,如过度混色的油画颜料般盘旋起来。
「你的孩子很像你,但好像走上了跟你不同的道路。」
翼猫缓缓低语。
「社长,如果你在这里……到底会说什么?」
问题暗藏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强烈悲伤,沁入春夜。

2

翌日,天气晴朗。
一大早便艳阳高照,充满了春天的暖意。
今天正好适逢学校假日,树在事务所的个人房间里睁开眼睛。
「好痛……」
他全身上下都痛得厉害。简直像遇到了暴风雨。
昨晚〈阿斯特拉尔〉众人针对猫海瑟等问题不断整治饱,一觉醒来后脑袋深处仍隐隐作痛,活像在梦中也受到责备。
(大家……果然还在生气。)
树下床穿好衣服,提心吊胆的走出房间。
走廊每响起一次嘎吱声,都会令他心跳加快。
胆小的习性并未从少年身上消失。
实际上,树不认为自己的变化有多大。
翼猫海瑟传授的妖精眼控制术与魔法世界状况分析,不可能让他突然长出肌肉或性格大变。
因此,改变的多半是觉悟。
是无论如何都想实现愿望的坚定自觉。
(……嗯。)
胸中的感情此刻也温暖的支持着树。
在通往事务所的门前,他做个深呼吸握住门把。「……早、早安。」
树打开门,战战兢兢打着招呼——

「——早安!」

一个欢快的声音突然回应他的问候。
穿着女仆装的黑羽正愉快地打扫事务所。
离她不远的美贯大力挥手,拉碧丝点个头。
「社长哥哥,早安!」
「早安,树。」
「……咦?啊,嗯、嗯。怎、怎么了?」
奇妙的欢迎气氛反倒使树狼狈起来。
「没什么。」
「没什么!」
「嗯,拉碧丝也认为没什么。」
三人一起笑咪咪的回答。
拉碧丝当然面无表情,但平板的语调中隐约听得出欢喜,加深了树的困惑。
「…………」
靠在事务所墙边的奥尔德维恩嫌麻烦地注视这一幕,歪起嘴唇发问。
「那……你决定该怎么做了吗?」
「……嗯。」
少年点点头。
他一如往常的缺乏自信…但明确地点头。
「那就好。计划内容呢?」
「在说明之前……老师呢?」
树东张西望的问着,回答自书架上传来。
「我在这里。」
长着翅膀的猫咪跳下来。
连跳耀动作也很优美,散发出某种魅力。虽不知牠在书架上干什么,但是看那副当成自家地盘专横跋扈的样子,果然很熟悉事务所,
话说回来,这间事务所本来就是由海瑟﹒安布勒的工房改建a
「先说好,不要期待我的支援。期望在这里的我发挥超越猫的战斗力,可是令人头疼。」
「明明任性妄为的说了一堆。」
「哎呀,前辈起码该有这点权限吧?对了,从前猫屋敷也常这样抱怨。」
「别拿我跟那家伙相提并论!」
奥尔德维恩噘起嘴,翼猫却当成耳边风。
事务所瞬间充满危险的气息,树不得不抢先制止,
「……请、请问,可以开会了吗?」
他试图插进两人——一人和一猫之间,从翼猫才刚跳下的书架拿了本书翻开。
那是布留部市一带的地图。
「这是?」
「嗯,我想简单易懂的说明这次计划。」
树把地图搁在自己办公桌上。
他抽出西装口袋里的钢笔,直接在图上书写。
黑羽随即皱眉。
「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呃,老师也提过,靠防御赢不过他们。所以——我决定不防御。」
「不防守?咦?咦?可是该怎么做?」
「由我们主动攻击吗?」
奥尔德维恩代替皱眉的美贯反问。
「话先说在前头,那群家伙基本上很擅长防御喔。」
「何况,我们也不知道〈银之骑士团〉打算找布留部市的何处作为据点。拖们想必早已布下妨碍占卜的准备了。」
翼猫开口提醒。
〈阿斯特拉尔〉全员以地图为中心聚集在一块。
身高不一的成员犹如随机数组合的阵形,却散发不可思议的热度,烫得树背脊颤抖。
好温暖。
刚刚打开事务所的门之前,树确认过胸中的炽热如今haIl受大家的支持更增高了温度,化为看不见的熊熊烈火,灼烧少年的心房。
「——要怎么办,社长哥哥?」
美贯眼神闪闪发光的间。
她充满信赖和确信的话语并非质疑,成为树前进的动力。
为了回应少女的眼神,树点点头。
笔尖指向地图的一点。

「先从这里开始——」

*

杰拉德一行人在当天中午展开行动。
超过半数的侍从已到达饭店据点,集合后立刻编队派人侦察〈阿斯特拉尔〉。
其他魔法结社大概只会用使魔处理,〈银之骑士团〉却由人类担任斥候。
在魔法特性的关系上,祓魔式和使魔这概念难以兼容,从历史来看也算不上灵巧的魔法。不过正因为如此,使得祓魔式能够有效率的活用众多人手,以〈银之骑士团〉组织为前提,这些弱点还在掩护范围内。
——于是,斥候马上带回令人惊讶的报告。
克萝艾带着报告,通知坐在套房里的杰拉德,拄着拐杖的老人不禁瞪大双眼。
「怎么可能……」
他张开干涩的嘴唇喊。
「〈阿斯特拉尔〉的人全都消失了!」
「据消息表示。」
克萝艾颔首。
报告之余,她本身也难掩惊愕。
「工房里空无一人,甚至连周遭的防护疆界都解除了。剩下的人虽然举行了探索仪式,但不知有多少效果。」
「…………」
老骑士陷入沉默。
此刻,团员们正在包租的楼层内进行攻入〈阿斯特拉尔〉的最后调整。照〈阿期特拉尔〉的立场推测,他们应该会利用布留都市是自己地盘的优势,固守工房。
「……对方想主动进攻?」
老人悄然低语。
「可能性很高。这里是布留都市——是〈阿斯特拉尔〉的土地,恐怕少不了游击战。」
这个点子非常普通。
不分古今东西,若是碰上不利于正面交战的对手,大多会先考虑奇袭。
此外,树大概不知道〈银之骑士团〉集结了这么多人手——不必目睹战况一面倒的残虐现场,在某方面也让克萝艾松了口气。
可是——
(……此乃下策。)
她苦涩地想。
实际上,老人在一瞬的惊愕后,得意地弯起嘴角,
「与这片小地方的卑微魔法师还真相配。不过,要说方便倒也方便。尽管卑微,谁知道躲进工房的魔法师会搞出什么花招。」
克萝艾的肩头猛然一颤。
正是如此,
魔法师或多或少都依赖灵脉生活,活用灵脉首要的基础便是工房。工房是魔法师的城堡,也可说是堡垒。一旦舍弃那里,〈银之骑士团〉等于少去一大不安要素。
咚、咚……老人以拐杖敲地。

「……放松饭店的结界。」
他接着下令。
「啊?」
「对方想主动进攻?那就让他们能轻易发觉我方的据点。时阀有限,e]非得找出我们的据点不可。那伙人想必已藏匿起来,全力发动蕃搜索魔拨吧?我们只要逆向侦测搜索魔法就够了。」
「…………」
克萝艾睁大双眼。
老骑士的思考速度之快,显ffiM当的贤战经验。
逆向侦测听来简直像警察的行动,不过在魔法世界并不稀奇。
对抗魔法的魔法。
〈银之骑士团〉正是擅长那类技术的结社。
既然与排斥恶魔的一神信仰紧密连结,比起钻研魔法本身,〈银之骑士团〉的技术当然更偏向如何对抗魔法。近来〈錣之骑士团〉的影响力之所以衰退,主要原因正是在于现代魔法师的地位低落,对抗魔法的法术价值也跟着下滑。
不过,魔法决斗则另当别论。
对抗魔法的能力将转为可靠的「力量」。
「游击战只能在无时限的情况下发挥效果。何况这次的期限才短短三天,即使不眠不休也没有任何问题。」
二天也已度过一天。
老人说的没错,支撑二天对〈银之骑士团〉侍从阶级以上的成员来说是轻而易举。这代表夜袭等偷袭战术的效果将减到最低。
游击战的意义几乎消失殆尽
「……呼、呼呼呼……」
老人坐在椅上,握着拐杖一再敲打地板。
杖底一点一点削去高级地毯。
「调动六成维持结界的人手去守卫饭店,以及施展逆向侦测术式。当然,我方的搜索术式也不可放松。老鼠很快就会露出尾巴了。」
杰拉德的嘴角缓缓泛起笑容。
「到时候……我们要尽可能仔仔细细的勒死那群家伙,好让他们彻底后悔自己无聊的小聪明与罪孽。」

*

『——杰拉德先生多半以为,我们会采用游击战。』

稍微回溯一段时间。
伊庭树在摊开的地图前说道。
『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主动提出决斗的是我们。依照修道骑士——不如说魔法师的常识来看,如果我们不在事务所,他们应该会以为〈阿斯特拉尔〉有意进攻。』
『啊?如果我们不在事务所……是什么意思?』
『呃,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
奥尔德维恩眨眨眼,心神不定的开口:
『……你打算舍弃事务所吗!』
『嗯。 』
『你、你……!』
树干脆的点点头,留着亚麻色长发的少年魔法师隔着帽子乱抓头发。
『你明白这栋洋房的意义吗!!好歹也是魔法师工房啊!尽管不想称赞旁边那只翼猫,可是,海瑟﹒安布勒留下的结界水平可是高到我无法超越。有这种强度的结界,足以对抗颇具实力的敌人了。美贯和拉碧丝的魔法确实还有进步空间,在这个地点却很有胜算——』
『可是,结界被打破过。』
树如此回答。
他悄悄看向拉碧丝。
『两年前和尤戴克斯先生决斗时,他靠武力打破了整栋房屋的结界。当时若非有猫屋敷先生,我们说不定会一击落败。〈银之骑士团〉办不到同样的事吗?』
『那是尤戴克斯.特罗迪特别……』
『……没什么特别的。』
翼猫插嘴。
漫不经心旁观会议的猫咪轻轻拍动翅膀,同意树的话。
『既然号称骑士团,那可不是浪得虚名的。他们很团结,而且还拥有能够将力量提升数倍的魔法特性,杰拉德﹒迪.莫莱则是擅于统率团结团员的总长。这间工房的结界确实由我张设,对它的灵力防护也很有自信,但能不能支撑得住,要看杰拉德召集多少人员而定。』
『…………!』
奥尔德维恩咬住嘴唇,视线回到树身上。
『你认为对手会集结那么多人手?』
『呃,我调查过了。』
树将手伸进西装里。
『你们看。』
他递出手机,液晶荧幕上显示一封简讯﹒
哇亡美贯探出身子。
『社长哥哥,这是——』
『嗯,我请人从外部调查了一下。虽然方法有点犯规,但情报应该是正确的。假设这封简讯没错……总之,对方结社召集了数十名魔机师。』
『什——』
奥尔德维恩哑然失声,果立原地
『竟在远东僻地集结遗么多人……他们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他们的目的一开始好像不是魔法决斗,大概想在发表业务合作时炒热场面吧。』
树苦笑着搔搔脸颊。
反过来说,这显示〈银之骑士团〉对一开始的友好合作提议有多认真,遭到严重背叛的骑士总长又有多么愤怒。尤其是这一次,背叛的人显然是树他们。
『固守阵地……果然很困难?』
『如果情报属实的话。不过,你想怎么做?要是人数如此庞大,更攻不下对方的根据地吧?旁边那只猫无意出手,〈阿斯特拉尔〉只有在场的五个人——』
『不,所以……』
树为难的补充道:

『——我,不打算进攻〈银之骑士团〉。』

除了翼猫之外,所有人听到这句话都僵住。
『树、树,那我们要怎么赢得决斗?』
『社长哥哥?老师说过,躲避球也是不攻击就赢不了喔!』
『…………』
黑羽和美贯一起逼问少年,拉碧丝面无表情的来回注视树和众人。
奥尔德维恩是第一个察觉的。
『……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掩着嘴巴呢喃。
『你、你想到了?』
『算是吧。』
少年魔法师一脸苦涩的回答。
表情象是对自己被骗感到火大﹒又有一点开心。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问道:
『但是,杰拉德不会发现吗?剩下两天的时间很长喔?足以令他察觉异状仔细思考。』
『我想他会发现的。』
树干脆地答覆。
『即使发现,杰拉德先生应该也无辞可施——这场决斗可不是比谁聪明。要谁聪明的话,刚入门的我没道理胜过杰拉总免生。』
少年微露苦笑。
伊庭树抚摸着地图,鱦验籗聚不可思议地悲伤。

『这次对决,较量的多半不是我们能否相信对方,而是对方能否相信我们。』

3

第二天结束了。

老人的预测落空了——他得知预料落空时,已是过了一整天之后。
〈阿斯特拉尔〉看来有一天不会行动。
动作应该放在最终目的第二天。
然而,即使到了当天中午,他们仍未找到〈阿斯特拉尔〉。
不。
这甚至不是最大的问题。
「连中了探索魔法的迹象……都没有?」
部下如此报告。
唯独这一点,连杰拉德都不明白。
这场魔法决斗的焦点是双方首领,彼此施展探索魔法也是理所当然的举动。先不提〈银之骑士团〉的逆向侦测魔法失败与否,对手甚至没做搜索,这未免太不自然。
「…………」
老人无言的用拐杖蹂躏地毯隐
表露主人精神状态的拐杖一点一点划破绒毯。把手的猎犬雕刻更加强了这份印象。
「……杰拉德大人。」
一旁待命的克萝艾看到他阴沉骇人辫的样子试图插话,老人却没听进耳里。
他仅仅埋首于思绪中。
「……要求魔法决斗之后逃走……有什么用?」
杰拉德思考。
他运转老迈的脑细胞,一一列出〈阿斯特拉尔〉和〈银之验士团〉双方的得失。
这行为近似于从无数拼图中拼出一幅画。
脑海中未必备齐了能够完成的拼图。
即使凑齐了,拼图有时也会损坏。
一一检查拼图后试着镶嵌,即使顺利拼上,如果下一块拼不起来又得从头开始思考——老人执着地重复着几乎令人发狂的漫长作业。
(……魔法决斗……〈阿斯特拉尔〉……〈银之骑士团〉……〈协会〉……伊庭树……〈螺旋之蛇〉……)
思考。
思考。
思考。
思索,思索,思索。
从至今累积的经验对照几种模式,尽可能反覆精密验证。看过无数次的零件不断改变组合,编织出有如日本折纸般多彩多姿的形状。
最后——
杰拉德导出一个结论。
老人的额头霎时掠过宛如裂痕的皱纹,忍不住猛然起身。
「杰拉德大人?」
克萝艾的惊呼也显得遥远。
「难道……」
老人呻吟着。
身为骑士,那结论光是去想就令人毛骨悚然。
「怎么了,杰拉德大人?」
老人举起摊开的手掌,制止再度询问的克萝艾。
「妳怎么认为?」
「啊?」
「妳……认为魔法决斗开始之后,有胜利和败北以外的结果吗?」
「这……当然不可能。」
尽管被他的气势压倒,克萝艾仍明确回答。
正是如此。
决斗一开始,双方的价值与骄傲随即白刃相向。即使是个人欣赏的对手,一旦开始后也不可
能放下武器。
因此,其结果总是一方的胜得和一方的败北。
「没错,我们都这么想。不过,那群家伙……」
老人口中发出激烈的咬牙声。
这场魔法决斗有时限。
二天。
他们没有决定,如何处理三天期限结束后双方皆未获胜的情况。
也就是胜负未分。
亦可称作平手。
仅限于〈阿斯特拉尔〉和〈银之骑士团〉这个组合,意料之外的平手实则暗藏可怕的意义。
虽然传至第二代,却只有十多年历史的〈阿斯特拉尔〉,跟〈协会〉屈指可数的悠久结社〈银之骑士团〉在魔法决斗中不分胜负——这是老人难以容许的结果。
(那才是……他们的目的吗……!)
杰拉德的精神因愤怒而沸腾。
近来在魔法世界越发著名的〈阿斯特拉尔〉,最欠缺的便是名誉和实绩。结社知名度很高,和〈螺旋之蛇〉战斗时明确的胜利却不多,很难衡量结社实力。
不过,若跟〈银之骑士团〉交手的话?
只要跟〈协会〉里颇负盛名的〈银之骑士团〉打成平手——就是〈阿斯特拉尔〉无庸置疑的实绩。往后不论与什么结社、以什么形式接触,也没人敢彻底看扁〈阿斯特拉尔〉。
假设那结社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平手,一切的行动都说得通了。
企图以胜负区别一切的西方魔法,的确缺少这样的想法。
那是与道教和佛教相系的——中庸思想。
「……开﹒……什么玩笑!」
怒号与不祥的声音在室内回荡。
杰拉德的拳头破坏了座椅扶手。
年过七十的老人拳头粉碎了坚固的木头扶手,皮肤微微渗血。鲜血滴落杰拉德的披风下襬,金线逐渐染上污痕。
「杰拉德大人……!」
「克萝艾,马上命令所有团员。」
也许是愤怒已超越沸点,杰拉德的声调反倒异样冷静。
「此地不需要再设结界或防守,全员出动搜索〈阿斯特拉尔〉。不计手段与策略,必要的花费尽管带去用。搜索范围是那群蛮族可能逃跑的地点——所有地点!」
他的吶喊宛如狮子的咆哮。
克萝艾还来不及反应,在房门口待命的侍从听到命令后马上冲出去,骑士总长的命令恐怕不须几分钟即可传遍全体团员。
杰拉德本人也站了起来,踏着烦躁的步伐走向室外。
「跟我来﹒克萝艾。」
「您的打算是?」
无法理解老人怒火的她不禁询问,杰拉德咬牙切齿的回答:
「我们要全力找出藏匿的老鼠。可是,也不得不考虑万一找不到时该如何应对。」
老人懊悔的唾弃。
即使在最糟的情况下,也不能让〈银之骑士团〉蒙上污名的手段。
这是用来守护自己结社的——工作。
「〈阿斯特拉尔〉扔下他们的工房不顾吧?我等就接收工房,作为愚弄我们的代价。」
老人低沉地宣言。

*

夕阳即将沉没。
只剩北边山头留下一抹绯红,天色已近夜晚。两天前的温暖简直像假的一样,此刻的空气充满了寒意。
黄昏。
他是谁(注:日本昔日的黄昏别称,因天色已暗难以辨识之故)。
视人与地方而定,又名他是谁的时段。
新的人影正是在此刻出现。
杰拉德﹒迪.莫莱带领克萝艾、双胞胎骑士与另外四名骑士前来,一行人站在工房前仰望〈阿斯特拉尔〉的洋房。
「这里……原来如此。」
老人缓缓环顾四周。
明明夹在大厦的缝隙间,这片土地却不可思议地没有闭塞感。若非魔法影响,就是建筑或设计上的巧妙成果。
「没有魔法陷阱……吗?看来真是慌张逃掉的。」
「那么——」
双胞胎骑士中的一名询问。
「嗯,让此地染上我们的意志。」
杰拉德断然命令。
这便是老人想到的手段。
假设期限截止前找不到〈阿斯摊拉尔〉的第二选择。
工房是魔法师的城堡。
不光是魔法的问题,在名义上也是如此。
工房落入其他结社手中是魔法结社无可比拟的耻辱,对控制工房的结社来说也是明显优越的证据。
因此,即使魔法决斗不分胜负,只要占据对手的工房,就能保住最低限度的颜面。当然,这么做也无法避免在〈协会〉的聚会上受到轻视,却能逃过杰拉德想到的最糟污名。
老人带来的四人为了回应命令,开始忙乱的准备咒物,造形大都是十字架和剑。
简单来说,此行目的是利用这些咒物的咒力,将工房咒力染上〈银之骑士团〉的色彩,其行动与将近两星期前,树进行的灵地净化相反。
咒力染上色彩后即带有某种「习惯」。那种「习惯」会令魔法精度和现象保持稳定,反而受到魔法师欢迎,杰拉德等人却企图矫正它。
这次不需要树用过的灵巧技术。
他们要以压倒性的咒力冲刷过去。
既非整顿也非净化灵地,纯粹标榜自己的权威,藉单方面的「力量」染色。
「幸好灵地的『习惯』比一般工房来得少,镇压上不必花太多时间。」
「他们原本就是大杂烩魔法结社,没有足以深深印下『习惯』的魔法师吧?」
用古老透镜和齿轮组成的器具调查灵地波长的正骑士说道。
四名正骑士便是为了仪式而来。
这次带来的都是从〈银之骑士团〉中精挑细选,擅于调整灵地之人。听他们的判断,只需数小时即可控制这等规模的工房。
(……树社长……别恨我们。)
克萝艾在内心辩解。
对手在结社之间的魔法决斗中弃工房不顾,会使出这一计也是理所当然的。既然对方不肯正面对决,卑劣的躲藏起来,更不会有人责备杰拉德的手段。
尽管如此﹒趁对方不在之际控制灵地的偷窃行为,依然令克萝艾﹒露德克利夫心痛。
「……开始吧。」
杰拉德郑重宣言。
四名正骑士回应着,正确分散至东南西北四方,各自高唱。双胞胎骑士拉结尔和沙利叶、充萝艾和杰拉德则站在中心。
「愿神兴起,使他的陡敌四散,呀那恨他的入,从地面前逃跑。」
「他们被驱逐,如烟被风吹散;恶人见神之面而消灭,如蜡被火熔化。」
「惟有义人必然欢馨,在神面前高兴快乐。I
「你们当向神唱诗,歌颂他的名,为那坐车行过旷野的修平大路;他的名是耶和华,要在他面前欢乐。」

吟唱声响起。
音调渐高,相连缠绕。
齐唱。
〈银之骑士团〉引以为傲的仪式魔法。
庄严响亮的圣歌,暗藏着欲将这片土地化为己有的强烈意志。
然而——
四人突然像遭到高压电电击般重重倒地。
「————!」
克萝艾睁大双眼。
俯瞰洋房的大厦缝隙间浮现新的人影,
「唉?」
那人耸耸肩。
「你是……!」
克萝艾立刻转向来者拔剑,瘦小的人影举起手歪歪嘴唇。
「别误会,刚才我们公司的人都没出手喔。基本上,轻举妄动……灵脉会生气的。」
「……灵脉会生气?」
杰拉德也缓缓转身。
「这里的龙很中意咱们社长啊。要是刻意找属于龙穴的工房很麻烦咒力被动了手脚也不稀奇……可惜昏厥的人不是你们。」
龙是灵脉的暗语。
不过,她不明白「中意」的意思。具备意志的灵脉很少,只有极少数的魔法里,有假想人格的传说。
(类似咒波干涉……而被击倒吗?)
依然无法理解的克萝艾不了判断,瞪着人影。
〈阿斯特拉尔〉如尼符文魔法课正式社员奥尔德维恩.葛劳兹浮现无长的笑容,飘在半空中。
不,不只少年魔法师。
他头顶上还有半透明的灵体,穿巫女服的少女也在他背后现身。
「真的来了……」
「社长哥哥……料得真准」
黑羽和美贯双眼圆睁,旁边的西装少女搔搔脸颊。
树行了一礼。
「两天不见了,〈银之骑士团〉骑士总长杰拉德﹒迪﹒莫莱。」
「你们至今……都在哪里。」
比起惊讶,老人的语气包含更多别的成分,想确认他们跑到哪里去了。
回答的树也散发出类似的气息。
「在这里。我们一直待在这里。」
「一直都是?〈银之骑士团〉的魔法虽不擅长占卜,也没差劲到漏掉同市已知人物的地步。你使了什么骗术?」
听到问题的树露出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
象是害羞、象是为难——最近,少年常常流露这种神情。
「那个……各位占卜时,范围是放在同市对吗?」
「什么?」
「魔法基本上无法超越术者的想象吧?无论多强大的魔法,都奠基于召来现象的术者想象。因此〈银之骑士团〉占卜我们的藏身处时,应该是想象在布留部市范围内。不过,我们人在布留部市,所在地却和这想象相距甚远。」
「……这是什么意思?」
面对老人的反问,树倏地指向天空致
「我们一直……待在空中。」
「怎么可能!」
大喊的人并非杰拉德,而是他身旁的双胞胎骑士。
是拉结尔?还是沙利叶?
「打从跟丢你们的反应后已过了四十小时!连擅长飞行的女巫术者也不可能拥有支撑那么久的咒力。难道你想说,是那个幽灵一直用骚灵现象吊起你们?」
这时——
「是用了这个。」
〈阿斯特拉尔〉的最后一人——拉碧丝,在树身边举起手。
发色鲜红的鍊金术师周遭,飘浮着水母状的半灵体。
人工精灵。
一如其名,由鍊金术制遴的人造精灵。
若没有特别下令,曾淹没〈阿斯特拉尔〉事务所的精灵们会在存续期间轻飘飘的浮游。而拉碧丝依照树的指令,提高了这些人工精灵实体化的程度。
也就是说——
「大家都坐在人工精灵上。」
实体化的程度也提高到拉碧丝的话足以成真。
依结果而言,这一招使〈阿斯特拉尔〉众人能够一直在高空等待。
当然,光靠人工精灵不够抵御高空的寒冷,需要另外携带防寒装备及粮食,不过靠事务所原本的储粮便够用了。
「…………」
也许没想过还有这种怪招,双胞胎骑士顿时哑口无言。
先不提乘坐人工精灵,为了逃离搜索魔法而移动到术者难以跟布留部市联想在一块的高空,这点子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在跟〈银之骑士团〉截然不同的切入点上,少年对魔法理解甚深。

「呵……」

笑声响起。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沙哑的嗓音来自杰拉德.迪﹒莫莱坤。
老骑士觉得很有趣似的掩住布满皱纹的脸庞,仰天大笑。
「原来如此,天空吗?一整天都躲在空中?难怪找不到。」
他的反应不像愤怒。
也不像叹息。
老人纯粹一脸佩服的表情,然后如此间道:
「我说,你在魔法决斗的条件留下漏洞,是一开始就算准的?」
「我没有彻底考虑过所有的细节……只是想到,若在条件中留漏洞,妳大概会接受决斗。」
少年歉疚地回答。
若问他是否这么盘算,回答是肯定的。
树蓄意不规定参与这场魔法决斗的人数。
因此,他能够轻易预测〈银之骑士团〉会召集团员。骑士的骄傲受到重创,他们没迈道理不如来同伴。
反过来说一旦作曲人数限制,魔法决斗也不容易成立。
虽然被突如其来的魔法决斗激怒,但杰拉德是因为条件里有机可趁才会答应决斗。
如果状况不同——即使接受魔法决斗,老人想必将提出其他条件让局面倒向〈银之骑士团〉,但树却没有像他一样可操纵细节的谈判能力。
「是吗?」
老人瞇起眼眸。
「你也料到我们会来这里?」
「是的。」
树点点头。
「订出二天期限的话,我认为你们最后一定会来〈阿斯特拉尔〉事务所。与其面临不分胜负的结果,不如选择拿下工房、保住最低限的颜面——我认为你是这样的人。」
「是吗?」
老骑士再度应声,如此往下说:
「你……以为神圣的魔法决斗,只是游戏规则吗……」
「…………」
树没有回答。
他很清楚,他的所做所为正是如此。
连魔法师都不是的他踏入魔法师领域,只代表否定他们的价值观。
纵使没杀死对手,否定了对方重要的观念仍是事实。
杰拉德口气粗鲁地吊起嘴角。
「我轻易中了你的圈套,想嘲笑吗?」
「不。」
树摇摇头。
「刚才所说的可能性,我认为杰拉德先生几乎都很清楚。」
「…………」
「不过,我们一直逃到最后的可能难也很高,使您必须兵分两路。」
「…………」
杰拉德没有回答。
这一点树也没有说错。
老人的确已将〈阿斯特拉尔〉在工房埋伏的可能性计算在内,才会带着克萝艾和双胞胎骑士前来。
但杰拉德的执着太深,无法坐视树他们逃到结束的可能。
杰拉德.迪.莫莱,他异常的谨慎和执着,宛如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
「我相信你的谨慎。」
树说道。
「意思是说,我割舍不了这两种可能性……?」
「是的。还有,我相信你无法彻底信任我们。」
「什么?一
树正面注视着皱眉的杰拉德。
「魔法决斗乍看之下很像过时的行为,其实这种惯例需要互相信赖的关系才能成立。」
树缓缓踏入洋房的庭院。
现在的杰拉德隐约感受到,这里曾上演过魔法战。
他不得不改变认知,眼前的少年经过许多战斗的砥砺——年纪轻轻却是不可小觑的对手。
「当然该正面对决,当然该较量魔法实力——决斗的前提,正是双方像那样互相信赖。这一次,〈银之骑士团〉相信〈阿斯特拉尔〉吗?├
「…………」
杰拉德陷入沉默。
沉默传播给在场的所有人,首先无语的老人终于开口:
「原来如此……啊。」
杰拉德领悟了问题的意义。
假设他在这层意义上信赖〈阿斯特拉尔〉是对等的对手——至少,分派到搜索的人数与现场的人数比例将会改变。即使集结数十人之力镇压工房,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
「你想表示,因为我不相信你们……才只带这点人手来工房。正因为不相信你们,才会形成当前的场面吗?明明躲得无影无踪,你讲话还真是任意妄为啊,喂。」
呵呵,杰拉德发出低笑。
那是充满人味的声音。
笑声虽然微弱,却与刚才听来截然不同。
(杰拉德大人?)
老骑士扔下一瞬间瞥来的克萝艾,掦掦下巴。
「不过,你也知道吧?」
「嗯,做了那么多,双方只是恢复对待条件罢了。」
树承认道。

〈阿斯特拉尔〉有黑羽真奈美、葛城美贯、拉碧丝、奥尔德维恩与伊庭树。
〈银之骑士团〉有克萝艾、沙利叶与杰拉德﹒迪﹒莫莱。

五对四,考虑到个别的年龄及熟练度,这点人数差距不算问题。
何况,〈银之骑士团〉不正是魔法决斗的创始结社?
「好吧……我就凭武力摘下你说的信赖。」
老骑士倏然伸手。
双胞胎骑士之一注意到他的动作上上刻从倒地骑士搬来的行李中递出一柄剑。
一柄造形朴素,剑鞘却刻着威严雄庶金雕的剑。
「在此重新报上名号。」
他握住剑沉静低语。

「我乃〈银之骑士团〉骑士总长杰拉德.迪﹒莫莱,一把老骨头了,还请赐教。」

老骑士在说话的同时拔剑,锋利的剑刃随即暴露于夜晚的空气中。


第五章 魔法师的决斗

1

夕阳沉没后,天空褪去绯红的速度快得惊人。
夜晚彷彿正高声宣言,属于你的时间已过。连紧绷的空气都随着夜色降临增加几分柔和。
夜的时刻。
现在正是魔法之夜。
庞大的咒力盘旋而起,搅拌夜间的空气。奔腾的咒力像头受惊的马,在双方阵营之间倾轧抗衡,随时可能破裂。
两个魔法结社对峙。
拔剑的杰拉德和克萝艾等人——〈银之骑士团〉。
伊庭树率领的——〈阿斯特拉尔〉。
事务所庭院没大到足够他们肆意交手,却也保有最低限度的必要空间。魔法师的工房本来就有设下避免外人接近的魔法,术式早已启动,只要没什么特别大的骚动,造成麻烦的可能性很低。
「……到头来,还是要交手吗?」
克萝艾开口。
站在略远处的树回答:
「我收到报告,听说克萝艾小姐目前回归〈银之骑士团〉了。」
「是的。〈协会〉远东分部会派出适当的人选担任裁判,等这场魔法决斗结束后,再联络他们即可。」
「谢谢,我会的。」
不知为何,现场没什么险恶气氛。
明明各拥阵营、即将赌上性命的对决,两人之间却流动着清冽自然的空气。
「总觉得很不可思议。」
克萝艾的语调也很冷静。
少女取出依然放在纯白竹剑袋的剑,拔剑说道:
「我还以为,跟你交手的心情会更不舒服。〡
「……不,我的心情并不好」
「那是当然。基本上你该惶恐一点,做尽犯规行径还一副光明正大的样子,我也很头疼。」
「是、是吗?」
克萝艾看着树被瞪之后发缩越小的身体,叹了口气。
「我也渐渐习惯你的性格了。一想到是被迫适应,让人不禁有点害怕。」
或许是对少女骑士的主张有所感触,树后方的数名社员骚动起来。
「……树。」
「……社长哥哥。」
「…………」
他们严厉的视线也刺得少年背上发痛。
拉碧丝默默不语,投向树的目光却跟大家一样,反倒更增压迫感。
「不,那个,我什么都……」
弄不清状况的双胞胎骑士看着结结巴巴的树面面相觑。
事实上,的确也是他们难以理解的对话。
身为骑士总长的老人淡淡一笑,眼神突然转为锐利。
「再聊下去,可能会削弱难得的气势——差不多可以开始了吗?」
「……社长。」
先前沉默的奥尔德维恩催促着。
「嗯。」
少年也点点头。
树的右手倏然触碰右眼。
指尖温柔的抚过眼睛,取下隐形眼镜握在掌心。那是模仿菲因﹒库尔达从前戴的镜片,由尤戴克斯亲手制作而成。
收起镜片后,树下定决心覆盖右眼油
「……随时都可以。」
少年的右眼从指缝间缓缓渗出红光,化为开战的信号。



魔法决斗——
树至今已有多次经验。
无论是一对一的魔法决斗,还是团体魔法决斗的考验,他都亲自参与过了。在现代的魔法龋里,魔法决斗经验比树丰富的人应该寥寥可数。

但是——

〈银之骑士团〉的行动仍然趋越树的想象。
红光的认知。
随着妖精眼发动,杰拉德猛然踏出步伐。
那一步带着不像老人发出的激烈咒力,有如猛牛。他最大限度地活用剑重,将挥剑的能量转换为前进的矢量,同时移动体重。老骑士将身体化为横扫大地的闪电。
单是这样,树还能应付。
然而,杰拉德的目标不是他。
老骑士一步跨越树身侧,猛然撞向旁边的奥尔德维恩。
强大的矢量打飞少年瘦小的身躯。只有树的红眸看见,奥尔德维恩像电影画面般水平飞出去,背部重重撞上庭院的栅栏。
「奥尔、德——!」
「克萝艾!沙利叶!拉结尔!」
杰拉德的大喊来得比树还快。
克萝艾和双胞胎骑士剎那间以惊人速度展开行动,宛如是身体的反射而非大脑做出的反应。
假设有从前的妖精眼,树说不定尚可应对。
〈螺旋之蛇〉还没剥下红色种子前,他可以运用四肢般操纵〈阿斯特拉尔〉的社员。
现在却天差地远。
彷彿要嘲笑少年以前的能力不过是上天恶作剧的恩宠,树无计可施,也操纵不了社员们。
(…………!)
以小数点计算的世界中,银色滑入视野。
奉杰拉德之令上场的人。
「你的对手是我。」
克萝艾拦下想冲向奥尔德维恩的树。

*

想救奥尔德维恩的不只树一个。
黑羽比美贯和拉碧丝更快凝聚起念力。
一动念即发动的骚灵现象,无庸置疑是速度最快的术式。少女的骚灵现象理应能在奥尔德维恩撞上栅栏前救人。
然而,她无法如愿。
银刃在少女聚精会神之际挥下,斩断黑羽的骚灵现象,咒力也随之烟消云散。
少女操纵的骚灵现象几乎是直接运用原始的咒力,据说极易解咒。
不过,第一次有人如此犀利的打断她。
「咦……!」
「让开!」
「……碍事。」
彷彿想庇护杏眼圆睁的少女,美贯和拉碧丝走上前。
「妳们的……」
「对手是我们。」
双胞胎骑士在她们眼前化为一体,牵制美贯与拉碧丝——以及半空中的黑羽。
「失礼了!」
其中一方的声音响起,两柄剑一出鞘就砍向少女们。
用的虽然是剑脊,其威力和速度却足以打断几根骨头。双胞胎骑士的眼神毫不留情。
几乎在同时间——

「封印术式四号、六号、八号至十二号连续开封!关键字——守护我的是硫磺、水银与盐。第一物质在烧瓶外形成卵!」

拉碧丝白皙的手指抛出数根试管。

*

奥尔德维恩感到背后掠过一阵灼热。
「咳、哈……!」
胃液逆流。
虽然难受,他的脑海一角却判断出伤势不重。奥尔德维恩的肉体经咒力强化,不可能因为这点攻击受重伤。少年痛恨施加祕术的吸血鬼,恨到想杀死她——唯独此刻想献上感谢。
问题在于——
「你的对手是我。」
立刻逼近的杰拉德以剑尖指着饱。
(……糟糕透顶!)
我方猝不及防一瞬间被分散为对敌方有利的状态。
奥尔德维恩已注意到树对上克萝艾,美贯她们对上双胞胎骑士。
至于他,要突破杰拉德可是难如登天。
(……真老练。)
少年感到冷汗流下脸颊。
〈阿斯特拉尔〉不是第一次参与集团战。
过去与葛城家起冲突时,以及跟〈螺旋之蛇〉的数度交手,战局中都有多名魔法师交错。尤戴克斯和拉碧丝甚至操纵大量的人工精灵,占据数量的优势。
不过,那些只是混战。
虽然是优秀的魔法集团,但战斗并非葛城家的专长。
〈螺旋之蛇〉的魔法师个个实力强大,却没受过集团战斗训练。至于尤戴克斯,也没在战术上运用人工精灵。
目前对战的〈银之骑士团〉——是〈阿斯特拉尔〉第一次接触,专长集团战的魔法结社。
「你叫奥尔德维恩?」
杰拉德说道。
「听说你是〈阿斯特拉尔〉攻击力最强的魔法师,没错吧?」
「…………」
(何况……他们甚至研究过我们。)
奥尔德维恩没有回答,紧紧握起拳头。
跟从前的成员相比,现在的〈阿斯特拉尔〉有很多缺陷。
拉碧丝的加入与全员的技术进步,仍然无法填补少了穗波和猫屋敷的大洞。
其中一点正是杰拉德提到的攻击力。
即使单论魔力强度,美贯的神道和拉碧丝的鍊金术也不擅长这方面,奥尔德维恩的如尼符文更是唯一具四级以上魔力强度的魔法。只要制信少年,〈阿斯特拉尔〉大概没有魔法师能突破〈银之骑士团〉——杰拉德的判断毫无错误。
再加上,老骑士手中的剑。
每次看见他悠然握住的剑,彷彿就有火舌灼烧奥尔德维恩背部。
那玩意很棘手——直觉告诉少年。
不,不光是直觉。
奥尔德维恩明白。
那柄剑跟他相性不合。
他的存在,与老骑土的魔法在本质上无法兼容。
「怎么了?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杰拉德询问。
他的表情绝非出于友善,反尔像个观察白老鼠估量实验结果的研究者。
「住口」
少年回了一句,杰拉德却毫不在乎的继续:
「本结社的克萝艾曾碰见你的师父。」
「……你说师父?」
其实无须反问,奥尔德维恩也知道此事。
他听说克萝艾和树交手过。当时听到洁希丽叶的名字后就大致猜出状况。
对万物众生而言,那个吸血鬼是灾厄。
遇见她只会带来悲剧与惨剧博
老骑士的笑容轻轻扭曲。
「身为吸血鬼的弟子,这招你应该吃不消吧?」
老骑士随着话声行动。
宛若行云流水般自然的步法和身体动作,和先前的突击形成鲜明对照——那是不同于日本剑术的骑士战技。
杰拉德随剑击大喊:

「地上无处供汝停留!阿门!」

他的咏唱和动作都极为简洁。
这正是历经无数战场磨练而提高实战性的修道骑士魔法。流畅的剑姿直接化为十字象征,发动法术。
奥尔德维恩霎时抛出怀中石子。

「汝乃开始!汝乃引导之船!汝乃闪耀之火炬!爆发吧,Kenaz!」

火焰的如尼符文。
他几乎无意识的掷出攻击而非防御符文——正是这判断救了少年一命。
火之符文炸偏老骑士的剑,剑上肉眼看不见的咒力也往不同于预定的方向迸散开。
「————!」
奥尔德维恩光感应到那股咒力便寒毛倒竖。
明明没被正面击中,少年的身体却产生反应,令内脏翻腾的恐惧与痛楚在肌肤下流窜。
惊人的恶寒活像把锉刀,直接削着神经。
在至今为止的魔法战斗中,他从没体验过这么严重的酩酊感。
正因为如此,奥尔德维恩才察觉。
(果然……没错……!)
刚刚的预感。
骑士团的魔法,对于被判定为「异端」的对象能发挥最大效果。
奥尔德维恩的肉体也是一例。他的身体传承自昔日对抗一神教的某种魔物,由于这层联系而遭到骑士魔法判定成「异端」。
以信仰打击「异端」的神圣魔法。
「不愧是〈银之骑士团〉……厉害。」
老骑士的身影自爆炎彼端浮现,看上去几近毫发无伤。
信仰的强度大概直接与魔法师的灵力加护成正比,靠少年的符文也未必打得破那层防护。
「那么……」
方法只有一个。
在不利的相性决定胜负前。
在敌人解决掉其他分散的〈阿斯特拉尔〉社员前。
(一口气……结束一切!)
奥尔德维恩咆哮。
他扯下鲜红大衣和帽子,露出不同颜色的凄惨皮肤移植疤痕。如今的奥尔德维恩以刻着数十个如尼符文——相当于吸血鬼牺牲者数目的背部为傲,堂堂立于当场。
只要这片背部能保护大家,那有什么好羞愧的!

「变生吧!变生吧!变生吧!化为真态,吞食吾身,成为符文之基础!」

转变。
他逐渐转变。
少年瘦小的身躯转眼间出现变化。

又名神力如尼符文的三个文字反覆闪烁,每闪烁一次,少年嘴边勇猛的利牙与两手不祥的锐爪就跟着伸长。
狼人。
修道骑士魔法判定为「异端」的〡——魔物的悲惨下场。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奥尔德维恩狂奔着。
其势宛如飓风。
百兽之中也没有任何一种追赶得上。
少年踏破庭院地面纵身跃上半空,向前空翻的身躯其速度已超越人类动态视力辨识范围。然而,老骑士实时反应过来。
他之所以能捕捉到不可能看见的奥尔德维恩,靠的可是洞察力?
几乎在少年划出钩爪的同时,老人高举长剑全神贯注地挥下。

「阿门!」
「……去死!」

叫喊、利爪与长剑,划破虚空彼此交错。

*

美贯她们勉强支撑着。

面对双胞胎骑士的猛攻,少女们依然生存。
「……这……」
「……真棘手……!」
目前,数量庞大的水母状半灵体包围了双胞胎骑士周遭
那是拉碧丝操纵的人工精灵。
先前扔出的试管里封印了这些人工精灵。当然,她也特地为了魔法决斗瀰增加了数量,好不容易才介入骑士的攻击,成功封住他们的行动。
但是,骑士们正一一消灭人工精灵。
人工精灵本身并非〈银之骑士团〉魔法判断的「异端」,这才免于集体遭封印歼灭,用处却只有争取时间。
「我……」
黑羽也拚命对双胞胎骑士发动骚w现象,但一流魔法师能够直接介入让这类咒力轻易失效﹒即使没失效,〈银之骑士团〉也是擅长灵力防护的结社。
(怎么办,该怎么做……!)
焦虑阻碍了思考。
想从远处利用惯性投掷什么东西,现场也找不到可丢的物体。
依照现状,人工精灵将在不久后耗尽,最后以她们倒在剑下告终。
若要避免这样的命运——

「在大水和水族以下的阴魂战兢。」
「在神面前阴阉显露,灭亡也不得遮掩。」

咒力豁然卷起。
齐唱。
谐调至无比完美的骑士团仪式魔法。
难道他们打算藉此魔法,一口气扫荡人工精灵障蔽吗?若是飞艇战见过的雷击,其威力的确足以胜任。
「不、行……!」
黑羽的叫声消散于夜晚的空气里。

*

「克萝艾小姐!」
树面前的少女骑士——克萝艾﹒雷德克利夫保持不动的架式。
剑尖放低。
她穿着之前那件披风,一身轻装却洋溢骑士风采,毫无破绽的架式宛如一座连蚁穴也不容侵入的坚固城寨。
「——很遗憾,我不能放你过去。」
她简短说着。
长剑翻转,树几乎是条件反'lb-?dl{I的后退,剑刃斩断西装下襬。
(好快——!)
树瞠目结舌。
要不是发动了妖精眼——要不足能看穿比少女动作快上半分的咒力征兆,他不可能躲得过。
(原来如此……)
同时,树领悟了理由所在。
先前的夜战虽然激烈,但克萝艾其实犹豫不决。
不是没认真打,而是犹豫。
怀疑自己是否正确,无法相信自身的信念,那疑惑束缚了少女的精神和全身。
现在却不一样。

「天天背负我们重担的主,就是拯救我们的神,是应当称颂的。」

咏唱圣经经句的少女,神采飞扬地挥剑。
是树本人解放了她。
少年颠覆原以为会单方面倒向〈银之骑士团〉的魔法决斗,构成彼此对等的条件,解开了少女的忧虑。
同时也找回身为骑士的骄傲。
因此,她很强。
现在少女毫无迷惘的战斗着。
树心想,眼前的克萝艾才是少女遇见吸血鬼前原有的模样。

「歌唱的行在蓟,作乐的随在后,都在擎鼓的童女中间。」

少女身上的咒力随着每次吟诵强化,剑也越加犀利。
她没有停留不动,而是在剑击的空档加入咏唱,运用着适于实战的骑士团技法。这也是未能在公园那一战目睹,少女原本的风采吗?
(糟、糕。万一魔法、完成——)
红光之瞳告诉他咒力的真面目。
其魔法系统和意义在少年知识范围外,他却清楚知道法术将引发怎样的现象。
可是,树能做什么?
白刃嗖地掠过。
「————!」
跟步。
少年靠只莲传授的步法以}fl?厘之差躲过利剑,顺势前进。踏出的脚直接形成攻击用的矢量,从大地到少年膝盖、从膝盖到腰,自腰际描绘螺旋传向树的手臂。
(这、里——!)
树灌注全心全灵,打出习得的五行拳之一。
崩拳。
当那一拳即将打向少女腹部之际——
「树社长!得罪了!]
剑身折返。
这一剑活用少女身躯特有的灵活柔软——描绘出难以置信的角度。
剑锋正确地瞄准对手咽喉,以锐角骤然掉头。来不及运用步法的少年被划破脸颊,难堪的朝地面摔去。
然而——少年的眼眸看见了。
(咒力要——!)

「你们要将能力归给神,他的威荣在以色列之上,他的能力是在穹苍。」

连令人联想到飞燕还巢的两道连击都是幌子。
咒力凝聚的一击才是克萝艾的真正杀招。
少女的咏唱形成宛如雷电的咒力攻击。这招组合技不可能承受也不可能闪避,一中必倒。

「阿门!」

(躲、不掉——)
咒力冲击截断了树的意识——

*

——原本应该截断的。
直到那个瞬间为止。

*

「汝乃暴风雨!汝乃冰雹!汝乃灾厄!吞食吧,hagalaz!」

烈风轰然卷起。
所到之处大地腐蚀,庭院的花朵栈凋零。
漆黑的魔风,诞生自毁灭符文的黑风会腐蚀接触的一切事物。
亦即
克萝艾的剑在千钧一发之际翻转,借由排除「异端」的神圣审判抵消腐烂之风。
可是却无法阻止树拚命后退拉开来的距离.
呛到的少年咳个不停。
「……你、真慢。」
「囉嗦,少挑三拣四的。」
奥尔德维恩在树身旁着地。
树看到少年变身为厌恶万分的狼人,全身覆盖着不祥的兽毛,但他没有别开视线,白然地接受事实。
奥尔德维恩也坦然相对。
他将怀中两名少女放到地上。
「我、我还以为会死掉。」
「……头晕眼花。」
「妳们给我更歉疚一点!」
少年魔法师撇着嘴。
刚刚那一瞬间,奥尔德维恩离开杰拉德,抱起美贯和拉碧丝,并且发动如尼符文挡下袭来的剑势救了树。
当然,代价也不轻。
「……伤势怎样?」
「还满重的,腰部以下从刚才开始感觉像结冰一样。我跟那术式的相性果然糟透了。」
这身伤是少年在双方即将交错时甩掉杰拉德的结果。
老骑士挥出的剑已达洞察境界,足以捕捉进入高速战斗的奥尔德维恩。不仅如此,那柄剑似乎还能阻碍狼人化带来的优越再生能力,伤口渗出的血没有任何停止迹象。
「能动吗?」
「可活动的时间还剩五分工十秒,接下来不能保证。」
「我知道了。」
树仰望天空。
「黑羽也没事吧?」
「嗯、嗯。」
黑羽也配合奥尔德维恩之前的突击,脱离双胞胎骑士。
一旦被〈银之骑士团〉的剑砍中,连灵体都会受到致命伤,实际上少女也fiH脸色发白。
虽然如此,她的眼神仍带着绝不逃避战斗的强烈决心。
「谢谢。」
树道谢后回过头。
不知不觉间,骑士总长杰拉德已伫立在克萝艾身侧。
「——你有个了不起的仆人。要不是分心留意你们的状况,方才那一击倒下的人就是我。」
老骑士轻敲脖子.
杰拉德的颈部溼淋淋的滴血,看来差点割中动脉。他的伤势同样不轻,斗篷上的鲜红此刻也正缓缓扩张领土。
「这样一来,我们除了奥尔德的所有成员都会倒下。」
树干脆地回答。
在那个紧迫状况下,少年的妖精眼依然注意着战场。奥尔德维恩看似突然的插手,却也是别无选择的行动。
「从现在起重头再战吗?」
「是的。」
杰拉德面对颔首的少年摸摸须子。
「不过,你应该明白才是?论潜在实力,我等〈银之骑士团〉在你的结社之上。你喜欢的话,要说是相性不利……也无所谓。」
「……其实我想过,我们可能会输。」
「喔。」
杰拉德闭起一只眼。
双胞胎骑士走近他背后。
见战斗还要继续,他们也开始固守阵形。
状况并不是回到起点——事实证明〈银之骑士团〉的战斗力远远凌驾于〈阿斯特拉尔〉。方才的开幕战靠奥尔德维恩的临机应变打成五五波,却不可能弥补差距。
可是树说道:
「正如你所言,相性对我方极为不利。单论实力,〈阿斯特拉尔〉也比不上〈银之骑士团〉……虽然如此……」
「树社长?」
杰拉德身旁的克萝艾皱起居头。
少女原本以为,这回的决斗将会落幕。
若胜负已定就没必要再打下去。见到树如此善战,骑士总长应该也会以礼相待。
但是,少年断然宣言:

「……虽然如此,胜利属于我们。」
树的宣言令杰拉德淡淡一笑。

3

到了这个节骨眼,杰拉德.迪.莫莱依然毫不松懈。
正如树看透的一样,老骑士是凭借着他异常的执着与谨慎成为骑士总长。他当然也设想过,若在这里发生正面冲突,〈阿斯特拉尔〉可能另有杀手钢。
因此,杰拉德准备了胜过对方杀手钢的王牌。
老人如滑行般走向庭院某一点。
「杰拉德大人!」
他听得出来,克萝艾的声调包含制止之意。
所以,杰拉德低笑。
(——妳大概不懂。)
老骑士有些苦涩的想。
那是克萝艾的天真之处。
单论魔法和剑术,少女早已超越他,但她却怎么也不肯跨越界线,无法彻底融入冷静又决绝的骑士观点。老骑士喜欢她难舍天真的性格,这一次却无法赞同。
(——不管受到多少打击,这些家伙一定会爬出来再战。)
虽然年幼却暗藏着这股坚强,绝对不可轻忽的条件在他们的精神扎根。
信仰。
信念。
生存方式。
名称是什么都无所谓。
简单的说,就是肉眼看不见的精神支柱。
(只有用压倒性的「力量」击溃精神,才能摧毁他们。)
老骑士明白这点。
身为以本人信仰为基础的修道骑士,杰拉德.迪﹒莫莱不会轻忽强韧精神力的战术效果。
他朝最初因仪式失败而倒下的四名正骑士士走去。
走向他们搬来的行李帝。
「——箱子?」
树看见那些行李中有个古老的金属箱。
剎那间,银光流泄。
老骑士一刀切断箱上熔接的封印。
大量的古钉如雪崩落在地面。
「…………!」
一瞥见那些钉子,负伤的奥尔德维恩当场僵住。
「奥尔德!」
就算听到树呼唤,少年魔法师仍然痉挛不止。勉强踏稳双脚的他,背脊颤抖不已。奥尔德维恩连眼睛都无法聚焦,按住心脏一带好几次差点翻起白眼。
「还真敏感。你好像知道这些钉子的意义。」
老人看看奥尔德维恩的反应,拾起几枚生锈的钉子。
「这是……圣钉。」
人人都知道十字架吧?
其形状模仿某个一神教救世主受刑时被钉起的刑具。
圣钉,即是那场处刑中穿过救世主双手双脚,打入十字架的钉子。
不过,圣遗物的赝品多得像座小山﹒
光是圣钉,目前受正式供奉的就有几十枚。
至于吊起救世主的圣十字架,据说在全欧洲更是多达数吨。〈银之骑士团〉也保存了部分的圣遗物。
「连我们也不知道里头有几枚是真的。眼前这些只不过是自中世纪起被奉为圣钉的大杂烩……但是,魔法无须拘泥于真品。」
老人握紧一枚钉子笑了。
钉子很粗,相当于成年男性的拇指。
他举起钉子高喊。
「只要有民众相信它是真品的历史就够了!」
「什——!」
树倒抽一口气。
老人拿钉子刺进自己的右手腕。
咕滋!不祥的声音响起,是金属刺破皮肉与老迈骨骼相互摩擦的声响。
不过,杰拉德仅仅微皱眉头。
他又刺穿左手。
老骑士用钉子穿过的手,继续钉刺右脚踝、左脚踝。
他的行为,重现了蕃日被钉上十字架的一神教救世主。因为连救世主受刑时的伤,都是一神教的信仰对象。
也就是——圣痕。
此为感应魔法。
形态相同的东西拥有相同的性质——藉由透过跟救世主同样的创伤,获得一样「力量」的〈银之骑士团〉祕术。
「怎么……可能……」
黑羽哑然失声。
其他人一动也不动。
如果〈阿斯特拉尔〉随便行动,双胞胎骑士大概会插手,但眼前过于凄惨的光景,已让所有人动弹不得。
「咳、哈……」
在双手双脚打出大洞的老骑士泛起微笑。
剩下的钉子蠕动着黏到老骑士的剑上融化。宛如熔炉内融化的铁块,因过剩咒力发红炽热的圣钉直接聚集为一体,化为一柄粗糙的巨大圣十字剑。
「哈——!」
承受剧痛的杰拉德咙头颤动。
「哈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在笑。
他在嘲笑。
从前,拉碧丝不也是如此评论杰拉德﹒迪.莫莱吗?
狂乱的骑士。
这正是他的本性。
这正是他绰号的由来。
挥舞的剑直接撕裂大地。老骑士身躯散发的咒力获得莫大增幅,几乎以一人之身覆盖整栋洋房。感应魔法形成的圣痕和圣十字剑带着咒力共鸣,进一步提升纯度。
「……啊……啊……」
光是余波就让奥尔德维恩痉挛得越来越厉害。
面对攻击「异端」的咒力,少年像看见十字架的吸血鬼般连根手指都动不了。
既然有如此庞大的咒力,根本不必要小花招。
宛如这么声明的老骑士缓缓弯腰前倾,朝斜上方高举等于铁块的圣十字剑。
大地轰然摇晃。
杰拉德猛烈的踏步虫至让人误以为是地震。
倾尽浑身之力的突击——!
「拉结尔!沙利叶!」
双胞胎骑士固守其两翼。
树领悟,老骑士想藉这一剑一口气分出胜负。
老人此刻拥有足以实现的咒力。
他强大得像一头龙。
无论树准备了什么杀手钢,都能连杀手钢一并击倒。
铁块自斜土方一口气挥落,要斩倒〈阿斯特拉尔〉所有成员a

「阿门!」

老骑士的怒号——

「咿——嘿呀——!」

被一声清冽无比的大喝抵消。
每个人都瞪大了双眼。
骑士总长杰拉德身上壮绝的咒力,犹如接近火焰的冰霜般转眼间烟消云散。不,眼前展开的光景,比现象本身更令人难以置信。
「……成、成功了!」
声音来自葛城美贯。
而且,她的样子极其荒唐无稽,连老骑士两翼的双胞验骑士目睹后都无法反应过来。
美贯手上仅仅是根杨桐树枝的玉串,竟挡下重达几十公斤的铁块。
此为神道术法之一。
名为雄诘。
不同于守护周围的结界「禊」,还是在魔法出现的阶段驱散咒力——属于积极的防御手段。
跟克萝艾刚才对符文黑风的扫荡似同实异。
是直击咒力本身而非魔法现象的祕术。
「……那是……什么?」
老人低声呻吟。
圣十字剑停在少女少年们的头顶,颤动着无法前进。
杨桐枝彷彿化为神话时代的宝剑,两者违背了物理现象动也不动。
(发生了……什么事……)
困惑动摇着老骑士的大脑。
不管有多深奥的神道祕术,阻止杰拉德刚刚那一剑的奇迹理应不可能发生。就算雄诘是直接阻断咒力的技术,没有发动对方至少一半的咒力根本免谈。
老人的感觉隐约捕捉到奇迹的真面目。
美贯身旁朦胧浮起肉眼看不见的咒力团。
(这是……什么东西……?)
那是连魔法师之眼也无法办识的咒力团块。
只知道它带着莫大咒力,却完全无法深入探究。
「……对不起,这一招多半也犯规了。」
伊庭树抬起红色眼瞳仰望杰拉德。
「……用平常的方法,只能无计可施的像平常的推想一样惨败。你说的没错,〈阿斯特拉尔〉和〈银之骑士团〉的潜在实力不同。因此,我想让你使出杀手钢。」
「…………」
老人难以判断少年话中的意思。
「我的『力量』无法唤醒这孩子,所以借用了你的『力量』。」
「你说……唤醒?」
杰拉德像鹦鹉学舌似的沙哑发问,脑海中却不着边际地浮现一开始的会话a
当四名骑士在仪式中倒下之际,奥尔德维恩说过——

——『别误会,刚才我们公司的人都没出手喔。基本上,轻举妄动……灵脉会生气的。』
——『这里的龙很中意咱们社艮啊。要是刻意找属于龙穴工房麻烦,咒力被动了手脚也不
稀奇……可惜昏厥的人不是你们。』

少年此刻说明含意:
「我们事先在庭院设下术式,在这片土地上使用魔法,将会最大限度的刺激灵脉。这也是你们们的骑士方才举行仪式时昏倒的理曲。
树设计的最后一个陷阱登场。
老人也终于发觉了。
庭院三面浮现如尼符文。
由于那些符文不会引发危及〈银之骑士团〉的魔法现象,其机能只停留在让咒力传向灵脉,因此最初举行仪式时才未能发现。
如尼符文单独使用也具意义,但复数组合时才发挥了真正的价值。
三个字母组合成知觉的符文。
赋予沉眠的龙敏锐的感应力,甚至能感受到地面的骚动。
树向朦胧飘浮的咒力团块淡淡微笑。
「好久不见……早安,阿斯特拉尔。」
杰拉德无法理解少年呼唤的不是结社,而是流过这片土地的灵脉——龙的名字。
至于由人类起名的龙借「力量」给命名的少年,这现象更超乎理解之外。老骑士只明白,某种存在供给的咒力,强化了葛城美贯的雄诘。
「……可、恶……!」
他强行施力于无法动弹的手臂,圣十字剑却出现龟裂。
紧贴剑身的圣钉彷彿忆起原有状态般掉落,变回本来的剑。
同时,手持玉串抵挡的美贯也颓然往前栽。
「……抱、抱歉。社长哥哥,我没力气了……」
少女的身影摇摇晃晃的,也许是先前施展雄诘已耗尽精神与咒力,一个人影倏然滑向她,
树温柔地扶美贯躺下,随即窜进杰拉德怀中。
「!」
「……〈银之骑士团〉的战术围绕你而成立。」
树沉腰说道。
「你的突击无人能挡。以最强大的威力破坏对手阵形之后,追击乱了阵脚的敌人,这是骑兵战术的基础对吗?」
低语声直刺老骑士脊髓。
双方距离太过接近,没有空间挥剑。保持这样的距离继续:
「……因此只要拦住你,战术就动不了。」
「拉结尔!沙利叶!」
双胞胎骑士随老骑士的指令行动。
树同时吶喊:
「黑羽、拉碧丝——社长命令!」
少年牵制着杰拉往下说:
「拉碧丝,朝两点钟方向七步远处投掷万能溶剂!黑羽,用骚灵现象在四点钟方向三步前建造土墙!」

这次,树的命令及时应对老骑士的指示。
「封印术式七号开封。关键字——对哲学家之卵加入硫磺与水银,第五元素的梦溶化一切!」
拉碧丝抢在双胞胎骑士前投掷万能溶剂,溶化位于树两点钟方向七步远处的大地。
「喝啊!」
同时,黑羽的骚灵现象也在树四点钟方向三步前建起土墙。
双胞胎骑士当然试着拆招,但脚步已乱。
正如树指出的,以老骑士突击为起点的〈银之骑士团〉战术崩溃。两骑士的联手迟缓得毫无快若迅雷的影子,让树的指令得以赶上。
「啧——!多此一举!』
老骑士也来不及阻挡。
树选择的位置绝妙无比,难以挥剑或使用魔法。
不仅脚步缓急自如,少年快被砍中就扑进对手怀里;杰拉德若想集中精神施展魔法,即遭树短拳连发打断。
这也是妖精眼判读先机的力量。

「拉碧丝,往三点钟方向六步远处投掷冰化剂!」
「黑羽,用骚灵现象在四点钟方向八步尔掀起狂风!』

一连串指示皆以少年为中心引起魔法现象。
这是树全新的战斗方式。
凭借特殊的妖精眼,过去树指挥起〈阿斯特拉尔〉就像身体的一部分。
上代社长伊庭司以卓越的洞察力为基础,构筑对应敌人魔法的阵式,时时制造有利的战局。
可是,如今仅剩普通妖精眼的伊庭树,两者都无法企及。他看透咒力的精密度不高,有效范围也才短短十几公尺,至于直接操纵社员更是梦想中的梦想。让能力有限的少年指挥战场,能获得多少成果可想而知。
因此,树拿自身当成坐标基准。
透过亲自踏入战场中心,他以此为基准限定预判范围,使指令效率最大化。
当然,这么做的危险性很高。
树不是正统魔法师,不必多想也知道,身为指挥塔的少年站上最前线有多愚蠢。
纵然如此,他不得不做。
(————!)
大脑过热。
红色的视野朦胧扭曲,每毫秒反覆在正常与异常间摆荡。
现在他知道这种痛苦不单属于自己,每个魔法师都经历过。为了打破现实的常识,让大脑适应非现实的认知而不可避免的痛楚。
痛苦的代价换得黑羽与拉碧丝继续绊住双胞胎骑士。
树也挥拳继续阻挡杰拉德。
老骑士忍不住大吼:
「克萝艾!」
听到指示,独自待命的女骑士开始飞奔。
她从树的视野外迂回绕圈,避开任何人阻拦。
「奥尔德,对六点钟方向三步远处放出冰的符文!」
不出所料,少年的呼唤得到回应。

「汝乃冰!汝乃冻结!汝乃停止!阻挡吧,Isa!」

「污秽邪恶之物!回到原位!阿门!」

少女的剑霎时换手,刺进大地。
剑影一个也不剩地吸收了落地如尼符文生出的大量冰棘。
少女猛然抬头。
「你还……能动?」
「收到某只猫咪亲切的忠告,我事前用了保护及治愈的符文。不过得花些时间才能生效。」
奥尔德维恩脸色苍白的发笑。

——『你该畏惧精神胜于魔法,钉子胜于剑,亡者胜于生者。留心坟墓之内。』

精神指信仰。
钉子指圣钉。
至于亡者,多半是昔日赋予钉子「力量」的信徒们。
考虑到圣遗物通常存放于教会的地下墓室,海瑟﹒安布勒的忠告十分清楚。尽管刻制专用的保护与治愈符文颇费工夫,但如果没有它们护身,奥尔德维恩直到此刻都还站不起来。
「Dummkopf。」
少年仅仅瞥了树一眼,悄然低语:
「我来挡住她,快点搞定。」
「嗯。」
树点点头。
两人没有交换眼神,仅仅面对眼前的敌人。
奥尔德维恩对克萝艾。
树对杰拉德。
「…………」
老骑士什么都没说。
双方的棋子已全数彼此压制。
依照魔法决斗条件,其中一个结社必须拿下对方首领,否则这一战不会结束。
除了他们亲自做个了结之外,不可能落幕。

*

两人近在咫尺的面对面,静止不动。
由于距离太接近,姿势简直像抱在一块。
「……你们竟穷追不舍到这个地步。」
老骑士喃喃低语。
「……我们穷追不舍,到了这个地步。」
少年回答。
「说来难堪,我老了,照这身伤势来看,没办法支撑太久。」
老骑士的笑容带着一丝苦涩。
沁染颈部的鲜红持续扩张领土,那并非来自圣钉的伤口,不像避开重要肌肉和和血管的圣钉,奥尔德维恩造成的创伤血流不止。
「我也一样,奥尔德维恩一倒下就会输。他告诉我还有两分钟。」
「这可真巧。那我们不是正好能速战速决?」
「是啊。」
树也露出微笑。
两人仍保持格斗战的距离摆开架式。
树没烂好人到退开让杰拉德重振旗鼓的地步。
杰拉德.迪﹒莫莱本是剑术高手,即使有妖精眼预读先机,一旦失去距离极近的优势可说毫无胜算。多亏有美贯趁隙制造的距离,树才能对抗他。
树神经紧绷地摆出三体式,杰拉德的剑则高举过头。
双方清晰的认知只到此刻为止。
极度的精神凝聚渐渐扭曲世界。
最后,多余的思考消失。
多余的气味消失。
多余的声音消失。
多余的色彩消失。
战斗不需要的因素一一自脑海削落。两人化身为战斗而打造的利刃,只留下砥砺得锋锐的精神映出对手。

银光——一闪。

「喔喔喔!」
杰拉德弯折手臂,斩向怀中少年。
感受到死亡气息自头顶逼近,树伸出手。
「我、要——!」
他发出咆哮,手无寸铁的双掌对准持剑挥来的手臂,向上画出螺旋。
心无旁骛。
全神贯注。
手背能捕捉到杰拉德的手肘简直可说是命迈,即使再重复一千次也无法期望同样的结果出现——树凝神忘我的一招。少年灌注全身劲力,推得老骑士的剑滑向身侧。
无视于异样的热度从左肩削至上臂。
树螺旋滑出的双手交错,掌心瞄准对手头部落下。
金行劈拳!
「——唔喔!」
连老骑士也不禁痛苦挣扎。
他挨的这一掌并非单纯的打击。
而是蕴含了中国的魔法思想——构成万物的五行中,象征金行的咒力显露。原本不会魔法的树,透过妖精眼的支援首度施展此招。
五行拳还不只如此。
少年面对僵住的老骑士向斜前方走了半步,「力量」从腰际和双腿往上运行。
挥向天空的拳头充满来自大地的反动力,在老骑士痛苦之际重击下颚。
水行钻拳。
依据金生水法则相乘的咒力更添气势。
树又往斜前方踏出半步。
他时时混淆对手的目测,彻底活用前几拳的矢量。
给予巡回全身的咒力与劲力特定的方向,少年拚命控制依水生木法则加乘三倍的「力量」。他重重踏地震脚,拳头如大炮般击出。
「喔喔喔喔喔!」
中段刺拳的威力贯穿杰拉德胸口。
木行崩拳。
树擅长的连续三记——魔法搏击。
(停、了——!)
然而,杰拉德得意的笑了。
老骑士千锤百鍊的肉体竟支撑了下来。
即使圣钉的咒力强化断绝,其耐力依然令人惊叹。老骑士瞬间将咒力转到防守上,挺过少年的猛攻。他等待着这一瞬间。
(就是、现在!)
杰拉德对持剑的手使力。
失血过多的他只有一次机会。
正如字面的意思,杰拉德倾尽剩余的咒力和体力孤注掷,托付剑上。
单手使出的这一剑,是他最后也最重的一击。
但是树跃入剑身挥动的轨迹内,像刚才一样前进半步。
(难道他……还没结束?)
没错。
树的攻击尚未结束。
经过一年半毫不松懈的锻鍊——只莲终于在冬天的修行时传授他其余两招。
「啊啊啊啊啊啊!」
那声咆哮,是咒力加乘四馏后的狂热吗?
树旋起手肘,将杰擞德持剑的手拨至外侧。
他早已没注意妖精眼的预判,仅仅下意识滑到老骑士右边,一拳打向侧腹。
杰拉德觉得,那拳头上简直灌满了火焰。
火行炮拳。
「嘎啊!」
防护咒力终于见底,老骑士的喉头迸出呻吟。
身体仍作出反应。
不是出于杰拉德的意志,而是在战场上锻鍊出的防卫本能驱策着四肢。
不过,树轻易抓住老人的手,腰部一个回转。
没有再生劲的必要。
充裕的咒力在少年体内巡回,迫不及待等着击向敌人的瞬间,否则庞大的咒力几乎要撑爆他的身体。
咒力千变万化,甚至连杰拉德的动向都化为其中的一部分。
火生土。
作为万物开端的土之咒力早已擒住杰拉德。
双方身躯交错,宛如两人合体的舞蹈。
然后——静止了。
「…………」
「……真是的,这算什么啊?」
杰拉德低语,嘴角重新浮现苦笑。
「先耍了一堆诈,到了最后的最后却靠实力抉胜负……这玩笑未免开得太过火了。」
「……对不起。」
树垂下视线。
他的反应让老骑士的表情越发酱涩。
「别道歉。西欧也有优点的,赢家全拿是基本规则。堂堂正正宣布自己获胜就好,也无法瞑目。」
「……是。 」
少年严肃地点点头。
有谁会发觉靠在一块的尔人之中,树的拳头像锤子般打进老骑士胸口?
土行横拳。
五行拳之一。
作为魔法搏击而非武术的毙戒形兼最后一招,让咒力在老人胸膛爆炸。
「哼,远东野蛮人。」
杰拉德挖苦道。
他开口时神情爽朗,想必昔日也有过相同的风采。

「……〈阿斯特拉尔〉……赢了。」

老骑士双膝落地,身体砰地一声往前瘫倒。
那正是——〈阿斯特拉尔〉和〈银之骑士团〉魔法决斗落幕的信号。


终章

英国.伦敦。

今年的春季很温暖,这座首都特有的冷暖温差也缓和了几分。
或许部分想起去年夏天异常气象的市民也松了口气。伦敦的降雨量虽因反圣婴现象增加,但那场几乎令泰晤士河泛滥的极端暴雨,至今大家仍记忆犹新。
即使民众并不知道,暴雨是自称〈螺旋之蛇〉的魔法结社刻意制造。
总之,伦敦郊外——
郁郁苍苍的广阔森林中心,有座一般人不得而知的设施。
在名义上,这片土地属于某家巨大能源企业。〈协会〉有好几间表面上对外的企业,但在伦敦几乎都以某种形式集中起来,这儿也是〈协会〉透过企业名义在伦敦成立的据点之一。
这里是形似大学讲堂的会议场。
会场内,许多魔法师并排坐在议席上。
〈协会〉正召开例行会议。
例行浍议原本已化为空有名目的大杂烩,但自从〈螺旋之蛇〉出现后,出席率大幅上升,与会者几乎坐满半间大厅。不过,冲突也随着出席率上升而变多,清楚显现了魔法师这集团有多么难以统率。
大部分的对立,始于他们对〈螺旋之蛇〉的态度分歧。
亦即好战(鹰)派与稳健(鸽)派。
〈螺旋之蛇〉朝着以〈协会〉为基准的魔法世界抛下挑战书,是要发起全面战争?还是先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刺探对手的实情?
这场例行会议召开至今,聚会次数已超过五次,却迟迟没找出结论。
「大会不行动,大会在跳舞。」目前的状况正应验了这句格言。(注:比利时得涅亲王一九八四年维也纳会议毫无进展,只顾社交娱乐的感想)
不过。
这一回,魔法师们心底另有念头。
那就是〈协会〉要员之一——〈银之骑士团〉的魔法决斗。
那家结社的落败早已传遍全魔法世界。
正因为如此,现场大多数魔法结社都在蘶期待,期待〈银之骑士团〉将用什么表情现身。其中想必有不少人认为,近年来呈凋零之势的〈银之骑士团〉若是失态,自己就有可能取而代之。
但是,会议开始前十几分鑪,截然不同的人影走进大厅。
「……好久不见。」
黑发少年行了一礼。
「我是〈阿斯特拉尔〉社长伊庭树。一介后生小辈,能获准参加会议实在光荣。」
齐聚一堂的魔法结社成员不禁全都双眼圆睁。
他们都知道〈阿斯特拉尔〉的存在。
一年前在伦敦此处、半年前在远东的京都,这家结社都跟关于〈螺旋之蛇〉的战斗牵连甚深。其首领一度被打上禁忌的烙印遭〈协会〉通缉,也是现场众所周知的事实。
「你怎么……会出现?」
当一位魔法师夹杂厌恶的呻吟时,旁边传来回答。
「是我邀请的。」
〈银之骑士团〉骑士总长杰拉德.迪﹒莫莱口气殷勤的低头致意。
年过七十体格依然壮健的老骑士完全违背魔法师们暗中的期待——一脸笑吟吟的。
「……杰拉德先生,你到底在说什么?」
「不,我们〈银之骑士团〉与〈阿斯特拉尔〉缔结了友好契约,想藉此机会向各位发表。」
大厅内一片哗然。
依照〈阿斯特拉尔〉的等级,原本还不够资格出席例行会议。
不过,有好歹也是AA级的〈银之骑士团〉背书,事情便另当别论。身为从历史与传统中找出实际价值的魔法师,无法忽视这段发言。
一个人忍不住举手发问:
「可是﹒赢得魔法决斗的不是〈阿斯特拉尔〉吗?」
「是的,所以我们签订的是友好契约,尔非业务合作。老实说,是我单方面十分中意〈阿斯特拉尔〉。」
这番话不知将对〈协会〉的人造成多大的冲击。
鸦雀无声的大厅中,伊庭树十分礼貌的再度问候。
「今后还请多加指教。」
魔法师们只能露出一脸受到欺骗的表情注视着他。

*

议场的走廊由大理石打邀。
长长的走廊沿路弯幽,构成设施的内侧周长。
虽然外观看起来是近代建筑,还里的建造方式却让人想到中世纪或近代的城塞。
实际上,走廊的大理石是从旧堡垒拆下运来的,并非新品。比起崭新建材,长期累积建筑物概念的材料更容易适应魔法师的咒力,因此经常可见〈协会〉的设施采用旧物兴建。
除了电灯,走廊还装上古意盎然的油灯照明,大概也出于同一思维。
几个人聚集在走廊上。
「所以说,我会安排正式的场地,让我们再打一次!」
克萝艾.雷德克利夫热切地提议。
相对的,奥尔德维恩困扰的挥挥手,想说的话都浓缩进下一句回应里。
「不,已经够了。决斗最后以〈阿斯特拉尔〉胜利收场,我们也和〈银之骑士团〉签了友好契约吧?」
「我和你还没分出个人的胜负。」
奥尔德维恩与克萝艾的对决,来不及在魔法决斗结束前分出高下。
当然,胜负在奥尔德维恩眼中只不过是种手段,无须太过拘泥;对克萝艾而言,胜负却是目的之一。
意见分歧的两人因此争执起来。
「社长哥哥好慢。」
「树说过,开会很花时间。」
黑羽和美贯玩着成语接龙和折纸等小游戏消磨时间。
议场每一阶都设有许多门。
一般来说,魔法师之间的关系未必良好,为了避免出乎意料的冲突,各个魔法结社都有专属的出入口通往大厅。
位于一行人附近的门,专供〈阿斯特拉尔〉这类的客人行走。
「……啊。 」
目不转睛盯着那扇门的拉碧丝,喊了一声。
少女小跑步奔上前,脸上浮现淡淡笑容。
「树。」
她出声的时候,黑发少年正好开门现身。
看到来者的身影,克萝艾也立刻冲过去问:
「总长呢?」
「还在开会。不过关于〈螺旋之蛇》的问题,应该能让大家接受先以调查代替全面抗战。听说主战派急先锋原来是杰拉德先生本人,看到他突然改变看法,大家好像都很困惑.」
「这样吗?』
克萝艾微露苦笑。
大概是觉得魔法师们的苦相让人愉快吧?
尔虞我诈的魔法师聚会,想必和少女心目中骑士应有的作为相去甚远。
「因为从结果来说,这么做也对〈银之骑士团〉有利吧。只要制造如此令人瞩目的事件,输掉魔法决斗的恶评也会被人抛诸脑后。」
「真像杰拉德先生的风格?」
「正是如此。」
克萝艾严肃地点点头。
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重新问道:
「妳会继续当〈协会〉的窗口吗?」
「是的。我在先前的魔法决斗只是临时回归原社,接下来还会担任负责〈阿斯特拉尔〉的窗口一段时间,受各位关照。」
「不,彼此彼此。」
树搔搔脑袋。
克萝艾也不自觉的别开视线。
「……喔~」
「……哼。」
少女心神不宁的摸摸耳环,奥尔德维恩和黑羽各自有所反应。
不知怎的,两人看来都有点不悻‵
接着,克萝艾如此开口:
「……有件事我忘记提。」
「嗯。」
「这次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所以,我追加了一些额外优惠。」
「额外优惠?」
皱眉的树赫然屏息。
不只是少年,除了拉碧丝以外的〈阿斯伙拉尔〉全体成员都一样。
彷彿听见某种难以置信的声音。
「……喵~」
「喵~」
「咪呜~」
「喵~~~~呜~!」
四只猫咪发出鸣叫奔向他们。
这样的四只猫不可能有其他只,和牠们同行的也不可能是别人。
走廊的另一头有两个人影。
一个是配戴细框眼镜、身穿白榇衫的栗发少女。
另一个燻银发色的青年戴着无框眼镜,披着剪裁精良的夹克。
树的脸庞迸出光彩。

「穗波!猫屋敷先生!」

听到呼唤,两人的嘴角都绽开笑容。
「小树……社长……呃……」
「叫社长就好,我们形式上只是被派遣到〈协会〉而已。」
猫屋敷在困惑的穗波身旁轻笑。
「我们正好休假,收到克萝艾小姐的邀请,说〈阿斯特拉尔〉的大家今天会一起过来——社长,你长大好多。」
「……啊。」
猫屋敷的手像测量身高似的贴上额头,树顿时哑然失声。
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少年却语塞了。
他难为情地皱皱鼻子,悄然开口:
「……猫屋敷先生也换了个奇怪的造型。」
「啧,大家都这么说。」
猫屋敷皱眉摸摸身上的炭灰色背心。
不管是无框眼镜或那件背心明明都很有品昧,但现在的猫屋敷穿起来却是衣服比人光鲜。
「问你喔,猫屋敷先生!〈协会〉的工作是什么样子!
「总之,你应该从不写信给我们的理由开始解释!」
「啊,不,等一下!你们看!毕竟我得负起〈协会〉的保密义务嘛。而且,我也想大大吹嘘
爱猫一番!英国不愧是宠物大国,饲料和商品比日本齐全得多!玄武的毛皮变得充满光泽!简直是毛皮革命!朱雀和青龙也越来越有力,白虎天天掀翻盆栽。牠们的恶作剧,让我的每一天都从至高幸福的包围开始——」
「……为什么和衣着相比,你这一面却没变?」
美贯和黑羽露出苦笑,奥尔德维恩按住额头。
眼前的情景真的一点也没变。
穗波看着旧巢的样子微露发笑,倏然转向树:
「——怎么样?我也很怪吗?」
「啊,没有……这身打扮很适合妳。」
「是、是吗?」
少女僵硬地点点头,这次主动发问:
「有受伤吗?」
「一点小伤,我擦过妳留下的药了。」
树的左肩仍隐隐作痛。
伤势虽浅,老骑士的最后一击还是削掉了少年的皮肉。要不是靠着穗波的魔法药,连动动手臂都很痛苦。
「你还是没变。」
「……大概吧?」
「你又乱来了。」
「对不起。」
「唉,小树就是这样。」
穗波无可奈何的闭起眼睛。
一如往常的话语。
一如往常的互动。
如今树能理解,穗波每一句话都包含她深深的感触。他不由得理解,为了像平常一样交谈,少女强忍着某种即将溢出的感情。
长长的睫毛颤动,穗波叠起修长的十指挺直脊背。
「真是每次都害别人操心,这一点倒挺厉害的。」
「……是、是。」
树歉疚地缩缩脖子。
「好啦?这回是谁指使你的?」
「咦?」
「我跟猫屋敷先生讨论过,决定这次做法的人不只社长和奥尔德维恩吧?点子说不定是社长想到的,但是若没别人提供建议,有点解释不通。」
「呃……那、那是……」
树微妙地欲言又止,少年的反应让穗波歪歪头。
「嗯,什么?不能说的话也也无所谓……」
正当她倏然凑近注视树时——

「——喔喔,大家都到齐了啊。」
新的声音自穗波他们走来的反方向响起。
说话者是个身披漆黑袈裟,手中锡杖匡啷作响的僧侣。不必看他布满疤痕的脸庞与戴着金属护甲的结实手臂,其身分也十分明显。
密宗僧——〈阿斯特拉尔〉密宗课契约社员﹒只莲。
不仅如此,后面还跟着一身黑白服装的黛芬妮。
他们两人也来到〈协会〉议场的走廊上集合。
「只莲先生,黛芬妮小姐也一块来了啊。」
「嗯,贫僧请她代为安排在英国的住宿。看到少主如此健康真好。」
少主这个称呼也非常令人怀念。
他们与多次指导树修行的密宗僧,本来便约好在此会合。
至于理由很单纯。
打手机约人过来的树低头道谢。
「只莲先生,谢谢你的简讯与各种支援。」
密宗僧搔搔长了一头乱发的脑袋。
「要谢就谢黛芬妮小姐。光靠贫僧一人,没法查出〈银之骑士团〉的团员移动状况等等。」
「……没、没什么……」
黛芬妮依偎只莲身畔,不知为何双颊泛红,但随即摇摇头说道:
「我只提供了〈银之骑士团〉部分团员似乎离开总部的情报,至于推测出他们投入魔法决斗的动向,应是只莲先生与树社长的功劳。」
进入魔法决斗之际,正是他们送来〈银之骑士团〉的情报。
「更重要的是——树社长,在那边。」
黛芬妮仅仅转动目光投向走廊男一头。
树马上明白她的意思。
少年的神情一瞬间泫然欲泣。
「……谢谢。」
他迈开步伐,压抑焦急的心情一步步走去。
看到少年离开,猫屋敷对旁边的穗波歪歪头。
「没关系吗?」
「……这次就让给她。毕竟最难受的人是她。」
「原来如此,谁教你们是好友。」
「猫屋敷先生!」
少女吊起眼角,青年故作若无其事的别开头。
于是,树总算挤出声音。

「……安缇莉西亚、小姐。」

他呼唤那名字的声调微微颤抖。
但是,和黛芬妮一起造访的金发少女没有立刻回应。
「你好——〈阿斯特拉尔〉的首领。」
不久后,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拎起漆黑洋装裙襬,像初次见面般开口。
「据说我等〈盖提亚〉的黛芬妮此次受到各位关照。为了顺带道谢,我也前来致意。」
她的声音又硬又冷,树也立刻听懂话中意义。
少女目前就是处在那样的立场。身为欧洲首屈一指魔法结社〈盖提亚〉的首领,表面上很难与首领被认定为禁忌的结社交流。正因为如此,安缇莉西亚才会颠倒事实,拿〈阿斯特拉尔〉帮助过黛芬妮当借口。
即使现场没有外人,少女仍逞强着不肯脱下首领的面具。
即使明白之后,树也毫不失望。
他只是告诉她:
「谢谢妳愿意过来。」
「…………」
安缇莉西亚什么话也没说。
「能够见面,我非常开心。」
「…………」
安缇莉西亚什么话也没说。
一山田和功刀同学也很寂寞。他们说事到如今少了穗波和安缇莉西亚同学,真让人不习。」
「…………」
安缇莉西亚什么话也没说。
树毫不在乎,缓缓往下讲:
「对不起,我表达得不好。」
少年道歉。
「因为我很弱小,〈阿斯特拉尔〉也很弱小,大家才会四散各方,甚至失去一起谈笑的自由。这些我都懂。因此我想变强,至少强到能守护身旁的人,也做了很多尝试——不过,果然很困难。尽管现在设法见到大家,却连这场会面也是藉许多人帮助下促成的。嗯,难怪安缇莉西亚小姐会生我的气。」
树一脸为难的害羞起来。
魔法决斗前,树对奥尔德维恩说过。

——『我打算在一年内让〈阿斯特拉尔〉升至BBB级。』
——『要是连这点地位都没有,不仅无法夺回穗波和猫屋敷先生,也见不到安缇莉西亚小姐。』

愚直过头的话语,这正是证明了无论成长为什么样子、无论置身多么绝望的环境,少年的本质都不会改变。
「所以我会更加努力,好让大家下次相见时都能露出笑容。」
少年的诉说就此结束。
一片静寂中,谁也没有继续开口。
「……啊。」
一声吐息响起,也象是不成句的话语。
然而,少女顽固的摇摇头。
「……我不懂你在指什么。」
即使握住洋装裙襬的手指微微颤抖,她也什么都不肯承认。
「失陪了。」
安缇莉西亚掉头离开,那袭漆黑洋装随即匆匆走远。
听着大理石上的响亮脚步声,树没有试图追上去。
「……黛芬妮小姐,这是怎么了?」
「请不要追问。」
黛芬妮对一脸慌张的只莲摇摇头。
纯白的发丝无声摇曳,黑白美女绽开微笑。
「她不想让他发现落泪的自已吧……就算是欣喜的眼泪。」

*
少女埋进床铺。
此处是设施内的〈盖提亚〉首领个人VIP间。除了〈盖提亚〉,凡是AA级以上的结社大部设有专用房间。
安缇莉西亚也符合这基准。
室内装潢经过尽情改装,陈设着品味绝佳的家具及工艺品,还掺杂一丝少女风格。房间中央,是一张带附顶篷的大床。
美丽的法国卷长发散落在宽度超过双人床的床铺中央,点缀着雪白的床单。
上头的羽毛枕被少女紧抓得变形。
「……笨蛋。」
她喃喃自语。
安缇莉西亚抓着羽毛枕头,一次又一次地搥打床铺。
光砸枕头还不够,她还用脚踢床,像个孩子般气得直跺脚。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树!」
她首度如此呼唤少年。
安缇莉西亚很清楚自己往后将会怎样。
想进一步唤起更强大的魔神,迟早得奉献更多代价。
亦即安缇莉西亚最重要的宝物。
是什么,这还用问吗?
她迟早会失去和少年共度的回忆——以及当时的所有感情。
(所以……)
她才冷淡地对待树,好让遗忘时也不在乎。
她才戴上首领的面具,以免心中的感情满溢而出。
少年什么也不懂。
他不但一点也不懂,甚至还将真正的温暖送进她胸中〡〡为什么少年如此愚蠢?(为什么……)
为什么,他如此的——
「……」
安缇莉西亚抓紧枕头好一阵子。
她保持趴倒的姿势,胸日像深呼吸般上下起伏﹒突然抬起上半身在床上跪坐。「对,没错……这次我真的决定了。」
少女使劲抿住鲜红的嘴唇。
明明抱着柔软的羽毛枕,她真挚的表情却宛如即将踏上战场最前线一样。
少女悄悄呢喃:

「……我可是绝不会忘掉你的。」
那句宣示简直像魔法的咒语。
彷彿受到自己的话鼓舞,安缇莉西亚的翠眸透出无比坚强高傲的光芒。

*

会场外是片郁郁苍苍的森林。
那是橡木居多的常绿树林。
昔日民众眼中的女巫巢穴,大概也是这样的森林吧。
俄罗斯蓝猫漫不经心的躺在树荫下。牠轻拍那对胡闹的人造翅膀,舒舒服服打着盹。一个影子落在猫咪前方。
「妳是……」
「哎呀,好久不见。」
翼猫爬了起来,转转眼珠。
眼前的男子薄弱得无可救药。
剥夺人类身上的一切个性后,是否就会出现的这样一张脸?
不论眉毛长短、眼眸深浅、鼻梁高低或嘴唇厚薄,看哪个部位产生的感想都只有很平均。平均的定义明明可能依人种、性别与年龄不同而大有变化,却唯独不适用于这名男子。
连男子的西装及领带都因为他而丧失个性。
宛如恶魔的异貌。
或是——人称,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
影崎。
「你变了。」
翼猫语带叹息地开口。
「妳也是……不,该说是变回原样了。」
影崎吶吶回应。
他眼中映出不同的身影——那是附在猫身上的灵体。
「哎呀:你果然看得见?真难为情。成了老婆婆后还给人看见这副模样。我都脸红喽。」
格格轻笑的灵体外形是妖艳的女性。
她应该是继承东欧血统的白种人。
微打波浪的浅灰色金发落在纤细肩膀上,恶作剧似的眼眸与翼猫的毛皮同色,娇媚得令人咽口水的肢体不可能超过三十岁。灵体的外形通常不是跟本人一致,便是本人全盛时期的样子,翼猫似乎是后者。
海瑟﹒安布勒与影崎。
如果翼猫宣称的身分不假,两人曾在上一代〈阿斯特拉尔〉共事。
「你要对其他孩子保密唷。我向树交代过,即使对我孙女也别说。」
「妳在想什么?」
影崎直接问道。
「谁知道。」
翼猫含糊地摇摇头。
「我也搞不懂你啊。不仅整个人荒废得很,还刻意将〈阿斯特拉尔〉的社员困在〈协会〉,到底有什么打算?」
「是达瑞斯大人下的指示。」
「哼,所以说那孩子是个傻瓜。」
翼猫从鼻子哼了一声,重新注视影崎。
「我再问一次,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
影崎沉默半晌,如此回答:
「是的……我打算让穗波﹒高濑﹒安布勒或猫屋敷莲其中一人领导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男子缓缓笑了。
面对他不祥至极的笑容,翼猫没有退缩。
「那么,我要偏爱树。」
猫咪表示。
牠灵巧的跨越树根朝议场方向前进,半路上只回头一次。
「还有,给你一个忠告。」
「什么?」
「不快点解决塔里的居民,会留下祸根。」
翼猫扬扬下巴,指向森林对侧和议场有段距离的砖造高塔。

*

塔里没有一丝亮光。
完全的黑暗。
换作一般人置身这片真正的黑暗里,很可能撑不到一小时就会发狂。
无论再怎么瞇眼细看都毫无意义、涂满漆黑的空间,响起了锁链和砖块匡啷啷的摩擦声。
锁链——
这座塔,是监禁因犯的监狱。
话虽如此,他们所在的楼层只有东西两间牢房,让人不禁觉得这里专门囚禁特殊对象,又或者是后来强行增建的监狱。
实际上,两种推测都有一半正确、一半错误。因为这座塔供某位王族使用过,专门上演以拷问为名的娱乐。为了封印强大的魔法师,他们反过来利用那段阴惨历史的咒力,转换为封印所有魔法的术式。
此刻,东边牢房传来哼歌的声音。
唱着古代居尔特人流传的童谣。
「——我看你心情特别好嘛。」
西边牢房也响起说话声。
「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不不,只是我等待的人终于出现了。」
相对的,东边牢房的声音听来很清爽。
纵然置身于如此恶劣的环境,其声调也没有一丝滞郁。外在环境的变化,彷彿不足以危及这名年轻人。
「喔,难怪你心情好。」
黑暗中传来点头的气息。
彷彿有人啧啧舔着口中长出的利牙。
「我差不多待腻了,还不能出去吗?」
「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真不愧是〈协会〉的封印,即使妳身为吸血鬼,也没办法用蛮力扯掉锁链吧?」
「哈!真可恨。」
西边的因犯吐了口口水后陷入沉默。
交流就此结束。
事实上,这层只关了两名因犯,他们一星期却大约只有一次正常的对话。
隔了一会儿,年轻人的声音在黑暗中低语:
「看来你遵守约定变强了,树。」
漆黑中出现一抹红色,是年轻人眼睛的光芒。嚓嚓、嚓嚓……刻在黑暗中的封印术式产生反应,像即将故障的电灯般闪烁着。
「树。」
年轻人开口。

「……你已经知道,我们的女巫狩猎了吗?」

宛如向黑暗歌唱的脸庞,属于另一名妖精眼持有者——菲因﹒库尔达。

*

——时间稍微回溯。
回到树刚结束魔法决斗时。
伤口大致包扎完毕后,树和杰拉德在〈阿斯特拉尔〉事务所接待室会晤。现场只有他们两人。
由于有要事讨论,〈银之骑士团〉与〈阿斯特拉尔〉的其余成员都已退下。
『你有问题——想问我?』
杰拉德闭起一只眼。

『是的。』
少年坦率的点点头。
『我想知道,我所看见的女巫狩猎.』
『喔?因为我们信仰的宗教有部分信徒很热中此事吗?那你可找错人了。无论言词上怎么掩饰,〈银之骑士团〉的确是魔法师集团。异端审问另当别论,但我们基本的态度是保护魔法师。』
『是的,我知道。在这个前提上,我可以问一点问题吗?』
『当然无妨。既然魔法决斗落败,我也无权拒绝。』
『谢谢。』
树微微一笑,再度低头致谢。
他这么继续:
『从前,我做过关于〈螺旋之蛇〉的白日梦。』
『白日梦?』
『说是白日梦,我认为那其实是过去的场面——我没法详细解释,但我的妖精眼多半看见了〈螺旋之蛇〉起源时的情景。』
『什——!』
杰拉德瞪大双眼。
〈螺旋之蛇〉起源的相关情报。
只要知道这些,〈协会〉的任何人都会协助〈阿斯特拉尔〉,甚至没有半点提出这种魔法决斗的理由。
『问题在于我看到的情景。』
树苦笑着告诉他。
『我看见女巫被推上断头台。』
女巫狩猎。
没有人不知道那场肆虐中世纪末欧洲的集体歇斯底里悲剧。因此丧生的人数据说高达数千、数万,但没有一条人命是应该牺牲的。
『一开始,我以为那场梦是普通的女巫狩猎,事到如今,对〈协会〉应该也算不上解析〈螺旋之蛇〉的线索。』
少年如此诉说。
半年前,京都事件时的惊鸿一瞥。
树在妖精眼被摘除红色种子前夕目睹的光景。
『然而,那并非寻常的女巫狩猎。』
树猛然握紧拳头。
『女巫狩猎的处决,一般都采用火刑或绞刑吧。女巫狩猎大概发生在十六世纪到十七世纪末,虽然当时已有断头台的雏形,距离断头台发明问世的十八世纪末却还相差百年——这半年除了魔法修行外,我把时间全用来验证当时的情景。』
『…………』
『那不是普通的女巫狩猎——恐怕是西班牙的异端审问。』
异端审问。
女巫狩猎,原本不过是衍生自异味端审间的运动。
可是,不同于异常过热后急速收敛的女巫狩猎,例如西班牙的异端审间,光在记录上便持续到十九世纪中。
尽管官方记录不多,女巫狩猎的私刑应该也持续了那么久。
当然,私刑中也用了作为人道处刑工具而发达的断头台,想必砍下了许多人头。
『……那么,你不惜以魔法决斗击败我们也想知道的是——』
『没错。』
树点点头。
『〈银之骑士团〉的母体圣堂骑士团,有部分成员流亡至西班牙这片土地。根据〈协会〉的记录,自古即权势颇盛。』
『……是啊。』
『既然如此,你应该知情。〈银之骑士团〉自古与〈协会〉来往,其骑士总长杰拉德﹒迪.莫莱应该知情。还有,你绝不会违背魔法决斗时交换的契约。』
『……』
杰拉德沉默了。
他领悟树藏在话语里尚未出口的问题。
别说了,他期盼着。
别往下问,他祈祷着。
可是,少年淡淡地继续。
『异端审问。被处刑的女巫。〈协会〉要员〈银之骑士团〉的土地……通不是很奇怪吗?你明明说你们目前的态度是保护魔法师,为何在〈银之骑士团〉势力范围的土地上,真正的魔法师却沦为狩猎对象?遇害的人为何是〈螺旋之蛇〉的魔法师?』
树逐一列举资料。
每多听一条,汗珠就滑落杰拉德的脸颊。
受契约所限,杰拉德被迫面对那些不可听闻、不可知晓,更不可告诉别人的内幕。
『我的推测如下。』
宛如要一一检证每个字眼,树缓缓开口:
『你们〈银之骑士团〉反倒是掀起异端审问的一方。〈协会〉跟〈螺旋之蛇〉从当时就已经对立,因此利用异端审问除掉了〈螺旋之蛇〉的魔法师……不过,这么解释还说不通。直到最近之前,〈协会〉应该都没听说过〈螺旋之蛇〉。』

杰拉德没有说话。
『若要厘清疑点,那就缺少不了原本知道〈螺旋之蛇〉真面目却遗忘的理由——昔日的〈协会〉甚至没留下异端审问记录的理由。』

杰拉德已陷入缺氧状态。
面对嘴巴开开合合喘着气的老骑士,伊庭树最后询问:

『难道……〈螺旋之蛇〉……原本是从〈协会〉中分离出来的组织?』

*

——于是,舞台转移最后一次。

那里无限接近天空。
俯瞰眼下的云,云朵、山峰与山脚都莹白无比。
场景是雪山。
有时人称诸神宝座的南亚山脉。
山脉海拔超过五千公尺,空气极为稀薄。即使是经验丰富的登山者,没带氧气瓶也到不了这般高度。
可能是环境严峻的影响,由此俯瞰的景色美得骇人,让人分不清是美丽?还是可怕?
在雪山上无数洞窟中的某洞穴。
来自半山腰村落的父子正做出奇怪的行为。
奇怪的不是村民父子,而是坐在两人之间的另一名男子。
那位父亲将水壶尖端塞进保持坐禅姿、紧闭双眼的男子双唇间。

「——一星期得像这样喂他喝一次水。」
父亲数度倾斜水壶说明。
可爱脸蛋泛着苹果色的小孩认真注视他。
「这就是爸爸的约定?」
「没错是我跟他的约定……万一我发生什么事无法再来,就换你继续下去 ,明白吗?」
「明白。」
小孩点点头。
他的性格很坦率。
不听从前人忠告者,本来便无法在这版土地上生存。
「话说回来,他真是不可思议。」
父亲自言自语着。
「足足睡了九年,却一点也不见甦醒的迹象。然而肌肉没有萎缩,胡须也没长长。只靠一星期喝一次水,基本上是不可能存活的。」
小孩几乎没听一脸不可思议父亲在说什么。
他绕着坐禅男子转圈,不解地歪着头。
「是这位叔叔救了我吗?」
「对。」
父亲回答。
「你刚出生时得了病,就是他救了你,而且还是在冬天最严酷的时候背着山脚的医生上山,咱们村里谁都办不到——因此我也履行约定。约定的效力一直持续到他醒来为止,你也能遵守吧?」
「嗯!」
男孩活泼地点点头。
「对了,这也得问一声。这位叔叔叫什么名字?」
听到问题,父亲的笑容变得柔和几分。

「司﹒伊庭。听说他自己也有个儿子,所以才会出手帮忙。」


后记

让各位久等了。《魔法人力派遣公司》第三部,Start!
看看封面和插图上某些大幅改变形象的角色,应该有不少读者很惊讶吧?不只是终于升上三年级的树,时间的变化也平等的累积在〈阿斯特拉尔〉和〈协会〉上。

这次的对手是银之骑士。
衡量树的成长状况后,我选择论及魔法师历史时不可或缺的传说——骑士团作为题材。为了描述穗波和安缇莉西亚等远离〈阿斯特拉尔〉的人物,他们的存在也是必定少不了的。
魔法师和骑士,想穷究自我的人和想守护他人的人。
两者相遇的话将会如何呢?
这正是本次的故事内容。

对了,不知为何,我这个月又有(!)两本书预定发售,二月四号左右,讲谈社小说部将发行《幻人ダンテ》这部作品。
插画家是以《女神异闻录》系列闻名的副岛成记老师。虽然说起讲谈社小说就让人想到推理作品,但是在运用推理风味之余,这本书仍然充满了我的风格。《幻人ダンテ》和《魔法人力派遣公司》的新刊书腰上都会放上彼此的广告,可以的话还请大家确认看看。

最后想谈点私事。长年与病魔奋战的家母于去年九月离世,正好就在我执笔这集原稿前。打从听到我想当作家开始,家母不仅没反对过,还开心的阅读本系列,并对影崎的真面目大吃一惊。
专程参加在关西举办的葬礼,还替我调整档期的Sneaker文库诸位编辑;出言劝慰又描绘出树等人崭新身影的pako老师;前来上香的魔法考证三轮先生,我诚心的致上感谢。
还有支持我的读者朋友们,多亏了你们,这一集才能出版。
下集出书的速度会更快一点,预计在夏季跟大家见面。(注:又中所提的出版情况皆为日本当地情形)

二○一○年一月
记于阅读麦克﹒安迪的《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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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4

10000
livekrad 王爵
感谢录入
没外挂的主角
剧情和以前完全不同
新的公司成员会如何发挥很让人期待呢

13 年前 0 回復

李后主 公爵
感谢录入
从动画化开始关注的书,一直没啃完,来去补完吧

13 年前 0 回復

玖月神威 王爵
突然發現錄入完成了

感謝大大的辛勞

13 年前 0 回復

xiaosun07 子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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