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尾维新]刀语10诚刀·铨[台/简]


本帖最后由 zbszsr 于 2011-5-23 02:27 编辑


刀语 第十话 诚刀·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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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西尾维新
插画:竹
图源:猪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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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 ■
「——■■■。」
燃烧。
燃烧,燃烧。
燃烧,燃烧,燃烧。
红红的火焰熊熊燃烧,
点燃了所有,
烧去了一切,
蔓延成一片火海。
「■■■——听我说。」
火焰宛若拥有生命一般,不断地扩张繁衍,形成了一张火网,包围一切。
宛若保护着我们一般。
「■■■。」
在一片难以喘息的腾腾热气之中,
你唤着我早已遗忘的名字,对我说道:
「看来我是失败了,如今的状况已没有转圜的余地,我已无力回天。」
你终於死了心。
不,
不对——你打一开始便死心了。
虽然我完全听不懂你所说的话,但我敢肯定。
打从一开始,你便已明白自己的企图将以失败告终,明白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
虽然我忘了,但我知道。
你根本无意成功——这便是你最恶劣之处。
你没有成功的打算,却有失败的打算,哪还用得着回天?
包围四周的火网、呛人的迷蒙热气,不都正如你所愿?
一如当初的计画。
你处心积虑,大费周章,全都是为了亲眼看着自己的计画失败,所以你现在才能泰然自处,了无遗憾。
「嗯,原来如此,我便是这样失败的。有意思,当真有意思。」
你说道。
是啊!你虽然知道自己将会失败,却不知自己如何失败。
历史如何修正历史,
如何将你铲除,
并不在你的计画之内。
对你而言,这场死伤上万的战争唯一的意义,便是测试你的失败方式。
「这历史错得离谱。」
你又重复着我已遗忘的话语。
「我已经充分显示出它的错误——我的任务已了。唉!真是个麻烦的差事
啊!我再也不干了。我根本不适合这种差事。我只想和家人悠闲过活,为何
得吃这种苦头?」
你说道:
「也罢,至少该说的话,我全都告诉你了。」
该说的话?
你在话什么?
你什么也没说啊!
我什么也没听见。
我和你仿佛处於两个世界。
你究竟要我从你身上学得什么?
「唉呀!」
你瞥了火焰之外一眼,脸带笑意。
「就算不管我,我也得葬身火海,可偏生有人就是这么一板一眼,真伤脑筋。我多希望最後和我说话的人是■■■,可惜天不从人愿,历史不肯顺我的意——罢了。」
你转向我。
「你乖乖躲在这儿,千万别出来。倘若历史真如我所猜想,从这个失败所得到的教训为真,你应该不会死。你将在这个残酷的历史上活下来,目前历史尚不至於将你铲除。」
你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语。
「若要遵从武士道,此时我该杀了你……但我怎么下得了手?纵使这是纠正历史谬误所不得不为,就算其他人都死绝了,我还是办不到。」
你继续说着我遗忘的话语。
「要我杀自己的女儿——我下不了手。」
说着,你把我推进一个狭窄的处所。年幼的我无力抵抗。
当时的我怎么了?
大哭大叫?生气怒吼?
不知道,我想不起来。
唯一想起的,是你推开我之後,便有一名男子穿越了火网而现身。
他是个剑客,却末佩带刀剑。
无刀的剑客。
「唉呀!前来取我性命的果然是你啊!六枝老弟。」
你吊儿郎当地说道。
无刀的剑客未曾瞧上我一眼,只是对你说道:
「■■■■■■■■■■■■■■■■■■■■■■■■■■■■■■。」
我不知道他说什么。
我记不得,也不愿想起。
因为他——因为无刀的剑客杀了你。
你明知将死在他的手下,为何还能哈哈大笑?
「实在有意思啊!六枝老弟,现在我只能死在你手上,而你也只能杀我。我没有半条计策能对付你的剑法,但你却有千百种方法杀我。我们同样身为人,为何差异如此之大?」
「■■■■■■■■■■■■。」
「不,别误会,我既非怨天尤人,亦非自暴自弃,只是觉得滑稽而已。都被逼到死路了,我却完全不紧张,实在有意思。而历史竟能谬误至此,也是件极有意思的事。」
你如此说道。
「■■■■■■■■■■■■■■。」
「非也。六枝老弟,你才是最受历史束缚的人——不,受到束缚的是你虚刀流一派。你要犯蠢是你的自由,但可别把你的愚蠢传给後世啊!别让你的儿女背负这种沉重的十字架。」
「■■■?」
「怎么,你听不懂?不懂便罢,反正我也没奢望你懂。我并不厌恶你这样的人,和你为敌,我感到非常遗憾。可惜啊可惜,如果你站在我这一边,定能导正历史——也罢,说这些无济於事。」
说完,你背向无刀的剑客,面对着我坐了下来。
你看着我,神色自若,一如平时,彷佛在嘲笑着错误的历史。
「■■■——■■■■!」
无刀的剑客举起不存在的刀,往你的脖子扫去。
你毫不抵抗。
「■■■!」
你在最後一刻大叫:
「我必须离开了,但有句话我一定要说!就算你完全不懂我所说的话,就算你把我忘得一乾二净,唯有这句话,你绝不可忘记!」
然而——
我却忘了这句话。
「你是我■■■■■!」
这句话如此重要,我却遗忘了——连同发色一道遗忘了。

■ ■

集刀渐入佳境。
奇策士咎女回到了不为人知的故乡陆奥。
传奇刀匠四季崎记纪所铸的十二把完成形变体刀只剩三把尚未集得。故事只剩三话,越近尾声,越为精彩,不容错过!
奇策士咎女,否定姬,真庭忍军。
三大势力相争,鹿死谁手,即将分晓!
武侠刀剑花绘卷。
尸体解体时代剧。
刀语第十卷,就此展开!


一章 汽口惭愧(回想)

■ ■

这回给各位看官卖个关子,先来个回想场面:不过回想的倒也不是多久以前的事。
一个月前。
尾张幕府家鸣将军家直辖预奉所军所总监督奇策士咎女与虚刀流第七代掌门鑢七花,为了搜集四季崎记纪所造的十二把完成形变体刀之一——王刀「锯」而来到了出羽天童的将棋圣地将棋村;接下来要说的,便是他们离开村子之前的事。
王刀「锯」的主人——心王一鞘流第十二代掌门汽口惭愧与绝刀「鉋」、斩刀「钝」、千刀「锻」、薄刀「针」、贼刀「铠」、双刀「鎚」、恶刀「鐚」、微刀「钗」等八把刀的原主大不相同,是个犹如弦上之箭、蓄势待发的女子;而王刀「锯」亦是把与众不同的刀。
它虽是日本刀,却是木刀;
虽是木刀,却为真刀。
在四季崎记纪打造的诸多刀剑之中,王刀是唯一一把不具毒性的刀;它甚至可吸取毒性,解除毒性。
独守道场的汽口惭愧交出王刀「锯」之後,隔天鑢七花又独自造访了心王一鞘流道场。
至於咎女,则是留在客栈之中打包王刀「锯」及撰写奏章,以将夺得王刀「锯」的过程上奏朝廷。其实说穿了,正是因为咎女忙着打包及撰写奏章,七花无聊得紧,只得上心王一鞘流道场消磨时间。
打包倒还快,奏章写起来可费时间了,七花没耐性等候。如今尾张幕府上下都十分关注集刀一事,也难怪咎女写起奏章来格外慎重。
岂止如此,连幕府内的政敌——奇策士咎女的天敌,尾张幕府家鸣将军家直辖稽覈所总监督否定姬也会检阅这份奏章,因此咎女更是不能尽数照实呈奏,须得虚虚实实、假假真真;如此一来,撰写起来也就格外费时了。
七花对於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向来不在行,光是待在同一个房间里便感到气闷,所以才决定前往位於将棋村中央的心王一鞘流道场。
七花曾拜入汽口门下,在这座道场练了十天的武,难免生了些许眷恋之情——当然,他身为虚刀流现任掌门,该不该留恋别的门派,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嘿!」
七花脱下草鞋,进了道场。
他对这座道场的格局已是了若指掌。
「哦?这不是七花公子么?」
汽口回道,不过是在练完剑以後才回话。七花进入道场已有好一阵子,但她全神贯注於练剑之上,竟是浑然不觉。
她手上的木刀已非王刀「锯」,但并未因此而有所改变。
汽口一面拿着手巾拭汗,一面走向七花。
「怎么了?」
汽口问道,七花不知如何回答。
七花来访并无特别的理由,只是不想待在客栈里,习惯成自然,才到道场里来。
见七花答不上话,汽口主动开口:
「先前七花公子与咎女姑娘曾说要在明後两天里回尾张,我也打算前去送两位一程;今日七花公子登门来访,莫非是行程有了变化?」
「不,不是。其实我来也没什么事。」
说着,七花朝着汽口手上的木刀伸出了手,问道:
「木刀能借我吗?」
「当然。」
汽口将手上的木刀递给七花,脸上却略显困惑。
这也难怪。汽口已经知道虚刀流所传者乃是不用刀剑的剑法,莫说木刀,举凡石刀、真刀等各类「刀剑」,七花俱不能使;但眼下七花竟然主动开口相借木刀,换作汽口以外的人听了,也要大惑不解。
七花并未理会汽口的反应,举起了木刀。
想当然耳,
七花的木刀刀法依旧拙劣;
岂止拙劣,他甚至觉得一碰木刀便浑身不对劲。
七花拜人心王一鞘流的十天之内日日习刀,却一点儿长进也没有。光是木刀便已如此,那么换作是真刀、四季崎记纪所铸的变体刀,甚或是完成形变体刀的话,又会如何?
「……七花公子?」
汽口满脸担忧地说道:
「我瞧你脸色不太好,请别太勉强自己。」
「唉呀,我又不是拿了刀就会生病。」
七花虽然这么说,还是立刻将木刀归还汽口。
「话说回来,和你交手之後,我才明白虚刀流是个多么古怪的门派。从前在岛上的时候,我根本没发现。」
说到这儿,七花才察觉自己前来道场的真正原因。
是了,汽口昨天说的那句话一直在我的脑海里盘旋不去,所以我今天才会前来。
什么不想待在客栈里、难舍道场、习惯成自然,都只是藉口而已。
七花耿耿於怀的,
是汽口的那句话。
「你还记得昨天对我说过的话吗?」
「……?」
汽口微微倾首。
「昨天的哪句话?」
「诅咒那句。」
「哦!」
七花提醒得不清不楚,不过汽口还是想起来了。她虽然有点儿食古不化,脑筋却很灵光。
「『简直像是诅咒』——我的确说过这句话,来形容七花公子未拿刀时反而比拿刀时更为厉害。现在回想起来,这话实在失礼得很。我在此向七花公子赔个不是。」
汽口低头赔罪。
七花连忙说道:
「不,用不着赔罪。」
辞不达意。

七花原本是个不懂世事又不识相的野人,但和奇策士咎女一道旅行了半年多,总算懂了些人情世故,也变得识相多了。然而正因为如此,他现在和 别人说起话来总觉得格格不入。
他恨自己嘴拙,没能学到咎女的半分嘴上功夫,说起话来总是辞不达意。
「我也有同感。虽然我以前从没这么想过,可是听你一说。却觉得很有道理。所以——」
虚刀流上自第一任掌门镰一根、大乱英雄鑢六枝,下至现任掌门鑢七花,全都没有使刀弄剑之能,因此才成为不使刀剑的剑客,
「我想向你请教,『诅咒』之事。I
七花身为奇策士的忠仆,却瞒着她偷偷前来道场,便是为了此事。
「唉呀,七花公子——」
汽口面露难色。
「我未经深思,胡言乱语,用了『诅咒』这个字眼,实乃戏言,并非真有诅咒之事。」
「是吗?」
「是。我不该胡说八道,平添七花公子的烦扰。说来是我反常,平时的我是决计不会说那种话的。」
说着,汽口又低头赔罪。
七花并非要她道歉。
「唔……」
也对。其实七花也不是真心认为自己不善使刀剑乃是出於「诅咒」,他压根儿不信这回事。咎女亦然。
七花与咎女虽然立场各异,却同为现实主义者。
「因为錆那小子也说过相似的话,我还以为真有诅咒这回事呢!」
「錆?」
汽口对这个名字起了反应。她使的虽非杀人剑,而是活人剑,但身为剑客,听见这个名字断不能无动於衷。
「七花公子说的是錆白兵?」
「对……咦?我没说过吗?他和你一样,都是完成形变体刀之主。」
「是么——」
汽口语带惊叹。
七花这话说得太过笼统。錆拥有的完成形变体刀,乃是天下间最薄、最脆弱也最美丽的薄刀「针」;而这把刀是錆在与七花对决的半年之前夺来的,
和代代相传的心王一鞘流不可相提并论。就这一节之上,錆白兵与汽口惭愧可说是完全不同。
然而七花解释不了这么多。
他虽然也自觉说明得过於简略,可又懒得补述。反正只要让汽口知道他曾与錆交过手,也就够了。
「这么说来,七花公子胜过了有日本第一高手之誉的錆白兵?说来惭愧,我忝为剑客,竟然未曾听闻如此重大的消息。」
「这消息在九州一带广为流传,但我和錆白兵是在周防严流岛上决斗,因此风声尚未传到江户和这一带来。」
这话是咎女说的,七花只是现学现卖。
「不过迟早会传开来的。」
「七花公子先前为何没提及此事?」
」见了我使木刀时的丑态,就算我说我胜过了錆白兵,只怕你也不相信吧?」
「那倒是。」
汽口点了点头。她虽未再次赔罪,脸上却浮现了羞惭之情;或许这话听在她耳里成了讽刺。
七花暗恼自己的嘴拙,对汽口万分过意不去。其实汽口惭愧与七花的性子完全相反,一本正经,一板一眼;换作其他人,谈起话来也不投机。
「那么錆公子说了什么?」
「呃……」
闻言,七花回想道:
「他提到记纪的血统……还说虚刀流受了束缚。」
「束缚?」
「对,他说虚刀流受四季崎记纪束缚,无法摆脱他的血统,还说这是因为虚刀流是四季崎记纪的『遗物』……老实说,我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咎女也觉得莫名其妙。」
「不光是七花公子,连咎女姑娘都这么认为么?那就真的是莫名其妙了。」
这话在无意之间大大眨低了七花的脑筋,不过七花与汽口性子虽然相反,却同是毫无心机之人,因此并未反驳或订正,继续把话说了下去。
也唯有此时,他们说起话来才圆融通达。
「你说的『诅咒』和鲭说的『束缚』,在我听来是同一个意思;唉!或许实际上并不相干吧!你们同为剑客,说话自然有相似之处了。」
「我岂能与剑圣相提并论?」
「别谦虚了。老实说,没能和你这样的高手全力较量,我觉得很遗憾。」
「未能应七花公子之请,我也觉得遗憾万分,但这是本派的规矩。身为心王一鞘流掌门,决计不能为逞凶斗狠而挥剑。」
说到这儿,汽口闭口沉思;汽口一沉默,七花也说不上话,只能等她再度开口。
「我虽不能应七花公子之请全力应战,却能略微消解七花公子心中的烦闷。」
「唔?」
「请稍候。I
说着,汽口便走向墙边,将七花归还的木刀搁到地板上,并脱下汗水淋漓的道服,折好放在木刀旁。
汽口穿着厚实的道服之时便已显得相当纤瘦。如今脱去道服,看来更是苗条。为免妨碍练武,她那微微隆起的胸脯用捆胸布捆得紧紧的。
汽口并未脱去宽口裤,就这么走到道场中央。
七花见状,并未因此移开目光。
他的心智仍未成熟,见了赤身裸体的姑娘家并不羞怯,只是奇怪汽口何以有此举动。
「七花公子,请过来。」
汽口说道。
「……?做什么?」
七花嘴上虽然这么问,还是依言走向汽口;然而当他走到数步之外,脚便自然而然地停住了。
因为他察觉了汽口散发的霸气——又或许是斗气。

不错,
正如昨天比武之时——
「我想七花公子也该明白了。」
说着,汽口摆出了起手式;
但她用的并非剑法的起手式,而是拳法。
「这回我要赤手空拳和七花公子较量。」
镳七花已和汽口惭愧比试过三次,第一次与第二次双方皆是手持木刀,第三次则是七花空手,汽口持刀。
如今汽口要与七花比第四次武,双方皆是赤手空拳。
「你……也懂拳法?」
「容我卖个关子。」
汽口回道:
「七花公子试试便知。不过这是我头一次不用剑比试,还请七花公子手下留情。」
「…………」
第四次比试。
这回没有咎女当公证人,也没人宣布「比武开始」;七花身形移动之时,即是比武开始之际。
七花不明白汽口的用意,只好顺水推舟,使了记手刀。他未使全力,手刀的劲道减了不少,速度却因而大增。
然而汽口却轻易格开这记直打胸口而来的手刀,窜入了七花怀中。
转眼间,对手便逼近了跟前。
这下子七花可紧张起来了。虽说这场比试来得突然,七花来不及收舒心神,可这还是他与錆白兵决斗以来头一次被人轻易欺至跟前。
七花忍不住反手还击,
这一击乃是全凭反射神经而出。
「虚刀流——『木莲』、『野莓』!」
七花以膝盖及手肘攻击汽口。这两招乃是用在敌我距离极近之时,「木莲」是膝盖飞踢,「野莓」则是双肘连打,皆是连攻同一部位所用的招式,对手一旦中招便会皮开肉绽。
七花无使尽全力之意,
但招式出於匆促之间,难以斟酌力道。
只见汽口双脚钉在原地,上半身往後一仰,避过了七花的膝盖与手肘。
接着她往七花的胸口顶头一撞,去势虽轻,但七花刚挥了个空,重心不稳,竟被撞歪了身子。
七花俊退一步,勉强支持不倒,汽口乘胜追击,压低身子,伸掌击向正上方。这一掌掠过了七花的下巴。
「呜——」
七花脑袋微微一震,却仍勉强抓住了汽口的手臂。
七花以为只要抓住对手,便是他的天下。
虚刀流所传者乃是剑法,素以剑客为假想敌;但这并不代表虚刀流的武
功对付不了拳法。
好比鑢七实,不也胜过了真庭蝴蝶?
七花生长的不承岛视刀剑为禁忌,环境特殊;整整十九年来,七花都是在前任掌门鑢六枝空手喂招之下习武,是以他还颇为怀念与人空手比武的日子。
「虚刀流——『桔梗』!」
七花顺势扭转汽口的手臂。这招能同时制住对手的肩膀与手肘,只要成功,胜负立判。
然而汽口这回却靠下半身来对付此招。不待七花扭臂,她便自行转了一圈,硬是甩开了七花的手。
非但如此,汽口又乘着旋转之势,加上全身重量,以肩头撞击七花。
这次七花结结实实地中了招,所幸他与汽口的体格及体重相距甚大,未被撞飞;只不过不知汽口是刻意瞄准或是凑巧,纤细的肩膀不偏不倚地撞上七花的肺脏,令七花一时之间喘不过气,乱了呼吸。
然而,七花无暇调匀气息,索性屏住呼吸反击。
七花须得拉开距离,否则难以出招,只能任凭汽口宰割。
此时七花终於明白汽口脱去上衣,乃是为了方便活动。此时的她身手迅捷,与身穿护具、手使木刀之时全然不同。
七花虽然明白,却适应不过来。
在他心中,用剑的汽口惭愧与眼前的汽口惭愧并不一致;他所料想的速度比现实中的还要慢上许多,令他无所适从。
因此,他屏住呼吸而出的招式依然被汽口轻易闪开,沦为无谓的挣扎,甚至还替汽口制造了机会。
这回汽口由上往下发掌。
这一掌本来应该是对准脑门而发,但由於汽口个头远不及七花,只能打向七花的锁骨。
正因为「汽口个头远不及七花」,七花完全没想到汽口会从自己的头上进招,只能勉力闪躲,无暇他顾,竟没发现这一掌只是起头。
「喝!」
汽口一掌未中,便顺势按地屈身,下半身一翻,成上下倒立之势,朝七花斜刺踢去。这招本来该对准敌手的脖子,但这回又因为身高差距,只能由七花腋下拦胸扫过。
这招倒立踢腿完全在七花的意料之外。
虽然虚刀流亦有类似招式,但他没想到汽口竟能使出这类招数。
「呜,哈!」
七花硬生生地以胸口挨下了这记踢腿,并趁机拾脚一勾,把汽口给勾了起来。
此时汽口只有单手支撑地面,自然是抵挡不住,翻了个四脚朝天。七花料想她立刻便会起身,又迅速拉开距离,摆好起手式。
「唉呀!疼死我了!」
然而——
汽口却跌坐在地,并未起身。
「不愧是七花公子。我原以为还能多支持些时候,看来这已经是极限了。我认输了,七花公子。」
「咦?」
「这么一来,便是四战一胜三败。唉,甘拜下风。」
汽口这才站了起来。
「如何?我可有为七花公子分忧解闷?」
「……我还是一头雾水。」
七花也卸去了起手式,坦白说道:
「原来你不光是懂剑法,也懂拳法?你身手这么了得,何必谎称是头一次不用剑比试?」
「我并未撒谎。我这个人生性迂腐,撒不得谎。」
汽口说道:
「七花公子,这便是我的言下之意。我的剑法虽然还不到家,可也勉强称得上是一流;所谓『熟一艺通百艺』,融会贯通之後,空手打斗倒还不成问题。」
「岂止不成问题,根本是高手啊!」
「我不加说明便要求七花公子与我比试,正是为了虚张声势。七花公子只是没料到我会用拳法,一时措手不及而已。」
「嗯,也对。」
「再者,我用的其实并非拳法。方才那些招式不过是依样画葫芦而已。」
「……换言之……」
七花思索汽口话中的含意,得到了一个结论。
「我一拿木刀就变得蹩脚不堪,果然不合常理。活像是我的身体拒绝碰剑似的,」
「不错。」
汽口点头。
「所以我才用『诅咒』二字形容。錆公子以『束缚』称之,应该也是出於相同的道理。剑法二字听来高深,其实说穿了不过是挥棍打人,称不上是精细的武功。一般习武之人拿了剑,断无变弱的道理。」
「你的意思是,就像你空手也能打斗一般,即使我拿了剑没变得更厉害,至少也该保有一定水准?」
「又或许只是成见所致,」
汽口语带保留。
「七花公子自幼以来所受的敦诲,便是虚刀流不该用剑,否则武功不增反减;或许七花公子便是因为这种观念深植於心。才会——」
「我想应该不是——不过也不能说毫无影响。」
连七花那个不世出的天才姊姊——
——也未能摆脱这个「诅咒」。
鑢七实会输给弟弟七花,便是因为她身为虚刀流之人,却用了四季崎记纪的完成形变体刀恶刀「鐚」之故,
「是么?不过事出必然有因,否则便不合道理了。」
「嗯。」
「心王一鞘流之所以为心王一鞘流,有其道理存在;七花公子的虚刀流亦然。或许虚刀流的道理便与这一点有关。我身为剑客的直觉告诉我,七花公子不能使刀剑,应该不只是缺乏才能使然。」
心王一鞘流第十二代掌门汽口惭愧下了如此结论。

■ ■

以上便是上一卷未能述及的场面。
後来,奇策士咎女发觉七花不见人影,追到了道场来,却瞧见两名剑客偷偷幽会(其中一个上身赤裸,另一个只缠着捆胸布),於是又醋劲大发;不过这已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在此便略过不提了。


二章 百刑场

■ ■

奥州霸主飞驒鹰比等。
在他的治理之下,奥州盛极一时,足以媲美京都及家鸣将军辖下的尾张;不过这都是大乱发生之前的事了。
大乱。
尾张盛世之中的唯一战事,便是大乱;然而近年来,百姓多不识大乱为何物。
说来也难怪,大乱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不识战争的人越来越多,不知奥州曾经风光一时的人也与日俱增。对他们而言,奥州只是一块冷清荒僻的土地。
唯一值得一提之处,便是百刑场——过去飞驒鹰比等的牙城飞驒城的遗址,亦是叛军斩首示众之所。

■ ■

「……哇!」
一踏入百刑场,奇策上咎女便面露不快之色,哇了一声。
她生了一头与景色格格不入的白发,身穿媲美十二单衣的华服,脚踩雪屐,正是旅行时的一贯装束;唯独表情与平时大相迳庭,显得异常不悦。
站在她身旁的男子上身赤膊,下身着宽口裤,脚缠绑腿,手戴护臂,生了一头乱发,正是虚刀流第七代掌门鑢七花。七花虽然蠢笨,却也发现了咎女的反常,既不敢多说一句话,也不敢瞧上她一眼,只能把脸对着正前方。
他的正前方即是百刑场,亦是飞驒城的遗址。
百刑场曾是公开处刑之所,但也只有在大乱结束後的几年间使用,是以并无建筑雕饰,毫无游赏价值;如今更是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原野,完全看不出刑场及城池的痕迹。
当年飞驒城付之一炬,未留半点儿余烬;用作刑场之时,行刑方法亦是稀松平常,并无可观之处。若是当年来到此地,或许看到的景观也和现在相去不远。
七花原本以为这里会是阴风阵阵,鬼气森森。
当然,这话他不敢说出口,因为他的身旁有个皱眉蹙眼的奇策士咎女。
咎女的近亲远戚几乎全都死在这个刑场里。
尾张幕府家鸣将军家直辖预奉所军所总监督奇策士咎女——本名不详、来历不明的她位居幕府高官,其实却是奥州霸主——叛乱主谋飞驒鹰比等的女儿。 。
她之所以投身於幕府之中,搜集完成形变体刀,建功立业,全都是为了接近家鸣将军,为父报仇。
她会如此反常亦是情有可原,因为百刑场正是她报仇的理由所在。
而杀了飞驒鹰比等的,正是七花的父亲——「大乱英雄」镳六枝,因此七花更是不敢贸然开口。
既然此处是飞驒城的遗址,那么便是飞驒鹰比等丧生之地了。
七花回想起父亲说过的英雄事迹。
当年鑢六枝单枪匹马,闾进了熊熊燃烧的飞弹城,取走了原本该和飞弹城一起化为灰烬的飞驒鹰比等首级。正是这份功劳,让他成了「大乱英雄」。
对於日後流放外岛的鑢六枝而言,这时候正是他的全盛时期。
百刑场不但是奇策士咎女复仇大计的原因所在,亦是咎女与七花相识的缘由;虽然是片空无一物的原野,却有着极深的渊源。
「……我越想越不痛快。」
过了良久,奇策士总算开口说话了。
他们初到此地之时,日头尚高挂空中,但此时却即将西沉,已见咎女沉默了多久。
七花个性憨直,竟是一声不吭,奉陪到底。
「集刀一事原本尽在我的掌握之中,可是不知不觉之间,竟变成否定姬在指挥摆布。」
「……是啊!」
七花点头。
「她先是指使咱们去夺微刀『钗』,这回又指使咱们来找诚刀『铨』。莫非连剩下两把毒刀『镀』及炎刀『铳』的下落,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诚刀『铨』是否在此,尚不能定论。不过每次一回尾张,否定姬便立刻指点变体刀的下落,活像是急着把我们赶出城似的,实在古怪。只有一次倒也罢了,但这可是第二次了。」
七花不得不同意咎女的怀疑。他在一旁聆听咎女和否定姬谈话时,也有相同的感觉——
「恭喜!」
否定姬说道。
奇策士咎女在出羽天童将棋村顺利夺得王刀「锯」之後,便回到了尾张。
这是她自八月以来第二次回城,却和上回一样,在进宫之後又和七花一起被请到了否定府中。
咎女与否定姬生性不合,时常针锋相对,关系的确是颇为密切,但咎女担任总监督的军所与否定姬担任总监督的稽覈所却是毫不相干的两个衙署,
咎女并无义务接受否定姬的召见。只不过如今幕府上下皆关注集刀一事,否定姬一搬出完成形变体刀来,咎女便不得不赴约。
事後咎女曾对七花说道,这种状况正是否定姬一手安排;她重掌大权以後,便四处周旋打点,抢在咎女回归尾张之前分得集刀的主导权。
七花很怀疑否定姬是否真有这等手段,不过咎女和否定姬是老相识,既然她说能,那便是能了。
如此这般,七花与咎女二人来到了否定府。只见否定姬坐在上座,咎女与七花则坐在对座,与八月时如出一辙。
「……否定姬大人,他又跑到天花板上去了?」
七花突然想起,开口问道。
他这么一问,等於是完全不理会否定姬的道贺;不过反正咎女也刻意忽视了这句话,七花自然也无须回覆。
再说,否定姬这句恭喜听起来也不大诚恳,似乎别有居心。
「唔?、他』是谁?」
否定姬一脸错愕地反问七花。
她生就一副金发碧眼,穿起和服来却十分合适。眼下她手上的铁扇是阖着的。
「……我和七花小兄弟可有共通的熟人?」
「……呃,就是右卫门左卫门——大哥。」
左右田右卫门左卫门原来是个忍者,现在乃是否定姬的心腹大将。
右卫门左卫门之於否定姬,便如同虚刀流之於奇策士。
「上回你不是说他都在天花板上待命吗?所以我才顺口问问。」
「哦!经你一提,是有这么一个人。」
说着,否定姬抬头仰望天花板。
「我想起来啦!他的名字又臭又长,我老是忘记。承蒙你的关心,不过很不巧,他出门去了。」
「出门?」
「我就实话实说了,我派他去刺杀真庭凤凰。」
否定姬满不在乎地说道。
奇策士咎女对否定姬的话语完全无动於衷,但听了这句话可也不得不开口了。
「刺杀真庭凤凰?」
「嗯,不错。」
否定姬断然点头。
「你和真庭忍军结盟,不能轻举妄动,由右卫门左卫门下手要来得方便多了,是不是?」
「谁要你多管闲事?」
咎女面露不快之色。
「我有我的打算,用不着你插手。」
「别生气嘛!我不想挨你的骂,就老实说了——其实那个阴沉面具男和真庭忍军有仇。」
阴沉面具男……
七花暗暗想道:这称呼真难听。
追根究柢,强迫左右田右卫门左卫门戴上面具(而且还是出於『太阴沉』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的人就是否定姬自己,怎么好意思批评他?
「有仇?那个阴沉面具男和真庭忍军有什么仇?」
咎女问道。
连咎女也学起否定姬来了,然而否定姬对此并无反应。
「相生忍军。」
她说道:
「你也知道右卫门左卫门本来是忍者吧?不过他是哪儿的忍者,你应该就不知道了。不瞒你说,他乃是相生忍军之人。你听过相生忍军么?」
「……我听说相生忍军与真庭忍军并称双绝,皆是作风乖异的忍者集团;他们在旧将军时代末年与真庭忍军正面冲突,经历一番血战之後,兵败灭绝了。」
「不愧是奇策士!」
否定姬格格笑道。
奇策士咎女与否定姬并称幕府之内的两大蛇蝎美人,立场虽异,相似之处却多;而她们俩最大的不同,便是否定姬在这种场面展露的豪爽态度。
「连这种事都晓得。相生忍军可是从历史上除了名的忍军啊!」
「哼!历史?无聊至极。」
咎女说道。
「换言之,左右田右卫门左卫门便是相生忍军之後?也对,这样就能解释许多疑点。若非出身相生忍军,那家伙的行事作风又岂会如此古怪?……所以你便是利用他的遭遇趁虚而入,将相生忍法纳入囊中?」
「我否定。」
否定姬啪一声打开铁扇,笑道:
「相生忍法虽然挺有意思,但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我只是否定他那种死气沉沉的活法而已。」
「是么?」
「不然你要我怎么说才满意?『你可别误会,我才不是同情右卫门左卫门,只是想得到相生忍法而已』?」
七花不懂这么说究竟有什么好满意的。只见否定姬又合上铁扇,说道:
「如此这般,右卫门左卫门和真庭忍军原本便是对头冤家,你就当他是为了私人恩怨,不是为了助你集刀。」
「都过了一百七十年才要报仇?」
「如今真庭忍军元气大伤,正是大好机会啊!」
「不是你下的命令么?」
「倒也不能说不是。」
这话是双重否定。换言之,确实是否定姬下的命令。
「刺杀真庭凤凰——」
咎女反覆说道:
「刺杀真庭凤凰……否定姬,我不认为你会认真回答,但还是姑且问上一问。你认为右卫门左卫门刺杀得了真庭凤凰?」
「这我可说不准啦!老实说,我是在你们去不要湖夺微刀『钗』的时候下的命令,如今过了近两个月,他却还没回来,说不定已经栽在真庭凤凰手里啦!」
「栽在真庭凤凰手里?I
「不过就算要死,也得拉一、两个真庭忍军的首领来垫背……哦,对了,还有一件事,你知道真庭忍军十二首领还剩下几个么?」
「不就是四个么?」
咎女说道。
七花也这么认为。
「是三个。」
然而否定姬却说道:
「只剩真庭凤凰、真庭企鹅及真庭鸳鸯三人。至於真庭海龟,已经被那个阴沉面具足不出户男给收拾啦!」
现在在阴沉面具之上又多了足不出户四字,越来越过火了。
「海龟已经被他——」
「哈哈!你现在应该暗自庆幸吧?海龟既是忍者,又是剑客;七花小兄弟若是与他对上,可是吉凶难料。」
「哼,我倒觉得鸳鸯较为棘手。不过……这么一来便只剩下三个人了……无论刺杀真庭凤凰成功与否……」
奇策士喃喃自语,想来是在因应状况重新筹策。
「……话说回来,否定姬,你未免太大胆了。那个阴沉面具足不出户男不在,你竟敢邀我和七花过府?」
连咎女也跟着这么叫。
右卫门左卫门再不快点儿回来,他的称呼会变得越来越难听。虽然事不关己,七花却不由得担心起来。
或许是因为七花明白同样的遭遇也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吧!
「若我打算刺杀你,你要如何应付?」
「我是应付不来,不过我相信你不会这么做。」
「哦?能得否定姬大人如此信任,可真是我的光荣啊!」
「谁教咱们是朋友呢?」
「…………」
「开玩笑的,别作那种表情。好了,要不要刺杀我,等听我把话说完之後再下决定如何?」
「你有什么话要说?」
「当然就是你最爱的完成形变体刀啊!」
否定姬讽刺道,接着又旧话重提:
「所以方才我才恭喜两位。」
「不光是微刀『钗』,连王刀『锯』都到手了,佩服、佩服。这么一来,便集得九把完成形变体刀了。」
从真庭蝙蝠手中夺得绝刀「鉋」。
从宇练银阁手中夺得斩刀「钝」。
从敦贺迷彩手中夺得干刀「锻」。
从錆白兵手中夺得薄刀(针」。
从校仓必手中夺得贼刀「铠」。
从冻空粉雪手中夺得双刀「鎚」。
从鑢七实手中夺得恶刀「鐚」。
从日和号手中夺得微刀「钗」。
从汽口惭愧手中夺得王刀「锯」。
旧将军劳师动众,用尽心机,却连一把完成形变体刀也未能得手;而奇策士只花了短短九个月,便集得了九把。任谁听了,都要说声「恭喜」。
不过这句「恭喜I由否定姬来说,便显得古怪了。连天性散漫的七花都觉得事有蹊跷。
「哈哈哈!照这么看来,集得剩下三把的日子也不远了啊!」
「哼!尽说些风凉话。岂有这么简单?剩下三把刀的下落还没着落呢!我得在尾张逗留一阵子,打听消息。」
「上回你也这么说,不过天不从人愿啊!」
「啊?」
「或该说我不从你愿。」
否定姬说道:
「这回我又照例提供情报来啦!莫说要在尾张逗留一阵子,你便是想留下来吃顿饭都不成。」
「…………」
「上回我提供不要湖的情报,助你们找到了微刀『钗』;而这回呢,我要直接提供完成形变体刀的消息。」
「直接……」
「诚刀『铨』。」
否定姬一派自然地续道:
「地点在奥州的百刑场,持刀之人乃是『仙人』——彼我木轮回。」
——这是十天之前的事。
「连留下来吃顿饭都不成」固然是夸大其辞,不过奇策士咎女的确未能久留尾张,旋即又来到了奥州百刑场。
「你说否定姬活像是急着把我们赶出城似的……」
虽然四周是一片空荡荡的原野,不过七花与咎女说话时仍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小心提防。
「说不定这正是她的用意呢!也许否定姬认为你留在尾张会碍了她的事,所以才——」
「是么?倘若她真的心怀不轨,我的确会碍事;不过我还是觉得她这么轻易指点我完成形变体刀的下落必有蹊跷。就拿微刀『钗』那档事来说,那婆娘分明知道微刀『钗』就在不要湖,却故意装蒜。」
「说得也是。不过还不晓得诚刀『铨』是否真在此地呢!」
一看到百刑场如此荒凉,七花便觉得这个消息靠不住。
然而奇策士却说道:
「应该就在此地,错不了。那婆娘犯不着在这种时候说谎,再说她的确异常热心地助我们集刀,甚至不惜派出右卫门左卫门。」
「话说回来,否定姬是打哪儿弄来微刀『钗』和诚刀『铨』的情报?」
「她有她的情报网。其中有几个於先前被我毁去,或许是跟着她一道东山再起了吧!」
「可是……」
说着,七花再度环顾四周。
寂寥肃杀——
用这四字来形容刑场,是再适合不过了。
「这里根本连个鬼影儿也没有嘛!」
这话可不光是针对百刑场。自入奥州以来,一路上皆是如此。
说连个鬼影儿也没有,或许过於夸大,不过却又相当贴切。
奥州村落稀少,杳无人烟,死气沉沉,毫无生机,宛若一块枯涸荒颓的死土。
「……尔批评起别人的故乡还真是不留情啊!」
「不……我没那个意思。」
「治理此地的人全被处刑了,荒凉是当然的。接任的人倒也不是没有,只是个个都庸碌无能。没想到暌违二十年的故乡竟然没落至此,找不到半点儿过去的影子。」
的确,若是不说,根本看不出此地曾有座城池。飞驒城已消失无踪,不留一丝痕迹。
对於高揭天下太平四字的尾张幕府而言,先前的大乱是个莫大的污点。
「……幕府放任这个地方荒废,就是为了让世人知道起兵作乱会落得什么下场?」
「难得尔想得通这层道理。不过这是个三流的法子。」
奇策士咎女对七花的意见未置可否,迈步於原野之中,也不管一身锦衣华服沾染尘埃。
泥土,花草。
此地与从前造访过的因幡沙漠不同,带有生机的物事处处皆是,但为何竟是如此死气沉沉?
七花前往一级灾害区虾夷踊山及江户不要湖时,也没有这般荒凉的感觉。
他未曾来过这里,却不禁生了种凄凉落寞之感;宛若失去了至宝,又宛若心爱的宝物被人随意践踏一般。
就连毫无所失的七花都有这等感觉,更何况是咎女?瞧她拨草快步而行,脚下没有半分迟疑,但心境可就是外人所难以想像的了。
自幼生长的故乡变得人事全非,不知她作何感想?
「我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回乡。唉!」
「……否定姬该不会是知道这儿是你的故乡,才敦你来的吧?或许她是为了试探你——」
「那倒不会。若她知道我是飞驒鹰比等之女,早就二话不说杀了我。尔生长在无人岛,不知轻重厉害;身为飞驒鹰比等的亲人可是死罪,只要有嫌疑,宁可错杀不可错放。她根本犯不着拐弯抹角地试探我。」
「嗯……那倒是。不过也未免太凑巧了。」
「毕竟我们这回要找的是『仙人』,有任何机缘巧合也不足为奇啊!」
「啊,对了,还有这件事。」
这件事七花一直想问,但咎女在尾张和否定姬会面之後便一直怏怏不乐,来到奥州後更是变本加厉,是以七花一直开不了口,直到现在才找到机会。
「那个叫彼我木轮回的是仙人,仙人又是什么玩意儿啊?我瞧你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有点儿古怪,莫非他是你的旧识?」
「我没有旧识。我的旧识全被处死了。」
咎女说道:
「一个也不剩。」
「…………」
「我并不认得彼我木,只是听了『轮回』这个名字,觉得可笑而已。没想到这个时代还有人取这种名字。或许这就是『仙人』吧!」
「你干么拐个弯儿说话啊?」
「不是我拐弯抹角,我是真的不认得他。眼下只能仰赖否定姬的情报,慢慢找人。」
「可是这儿没住人啊!莫非彼我木住在附近的村庄里?可是离得最近的村子也不怎么近,每个村子之间相隔又远,难道得一个一个找?」
「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不过,若否定姬所言属实,彼我木轮回真是个仙人——」
咎女话说到此,
突然——有道气息出现。
这道气息并非来自身後,而是出现於七花与咎女的正前方。
来人乃是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身高大约只有七花的一半,一头乌黑的长发束於脑後。
四周乃是一片原野,并无藏身之处,也不知她是打哪儿蹦出来的,居然活像是一开始便在此地一般。
「咦……?」
七花大感困惑。
「怎么会有女孩子家跑到这种地方来?」
闻言。少女露出了不似少女所有的冷笑。
「哦?我看起来像个女孩儿么?有意思,我已经很久没化身成女孩儿啦!」
接着少女话锋一转,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初次见面,我叫彼我木轮回,以後尚请多多关照。」


本帖最后由 zbszsr 于 2011-5-23 02:11 编辑


三章 真庭企鹅

■ ■

真庭忍军十二首领。真庭鸟组三统领——
「神禽凤凰」真庭凤凰。
所用忍法为「系命」及「断罪圆」。
目前仍在人世。
拥有四季崎记纪所铸的十二把完成形变体刀之一——毒刀「镀」。
「倒卷鸳鸯」真庭鸳鸯。所用忍法为「永劫鞭」。
已於九月伊豆一战死於左右田右卫门左卫门之手。
「反话白鹭」真庭白鹭。使用忍法为「寻逆鳞」。
已於二月因幡一战死於宇练银阁之手。
真庭兽组三统领——
「传染狂犬」真庭狂犬。
所用忍法为「狂犬发动」。
已於六月虾夷一战死於鑢七花之手。
「冥土蝙蝠」真庭蝠蝠。
所用忍法为「手裏剑炮」及「骨肉雕塑」。
已於一月不承岛一战死於鑢七花之手。
「查阅川獭」真庭川獭。
所用忍法为「记录回溯」。
已於六月虾夷之会时死於同门真庭凤凰之手。
真庭虫组三统领——
「猎头螳螂」真庭螳螂。
所用忍法为「合爪」。
已於四月不承岛一战死於鑢七实之手。
「无重蝴蝶」真庭蝴蝶。
所用忍法为「足轻」。
已於四月不承岛一战死於鑢七实之手。
「棘刺蜜蜂」真庭蜜蜂。
所用忍法为「弹指撒菱」。
已於四月不承岛一战死於鑢七实之手。
真庭鱼组三统领——
「长寿海龟」真庭海龟。
不使忍法。
已於八月信浓一战死於左右田右卫门左卫门之手。
「锁缚食鲛」真庭食鲛。
所用忍法为「涡刀」。
已於三月出云一战死於敦贺迷彩之手。
「增殖企鹅」真庭企鹅。
所用忍法为「毁命运」及「柔球术」。
仍在人世。
目前与真庭凤凰一道行动。

■ ■

「都过了这么久,鸳鸯尚未前来与吾等会合,看来是已命丧黄泉了。」
真庭凤凰脚下速度未变,嘴上突然如此说道。真庭企鹅闻言,身子一震,说道:
「鸳、鸳、鸳鸳、鸳鸯大人她——」
「这么一来,真庭忍军十二首领只剩下两个了。」
凤凰的语气之中带有自嘲之意。
他身为十二首领的实质领袖,面对如此惨况,心情自然格外沉重,但他却不能吐露半句丧气话。
「只、只剩下两个……」
企鹅浑身打颤,态度与凤凰正好相反。他非但是真庭忍军十二首领之中最为年少者,亦是真庭里中赴前线征战的忍者之中最为年少者,论年岁还只是个孩童。
然而真庭企鹅再怎么年幼,也不该如此懦弱;依他这等性格,莫说要当首领,连当寻常忍者也不够格。

饶是如此,他仍站上了前线,当上了首领。这全是因为他所用的忍法「毁命运」威力无穷,无人能敌,连实质首领真庭凤凰亦不能及。
上天不顾真庭企鹅所愿,赐给了他这种忍法;又或者赐予他的并非上天,而是另有其人?
「怎、怎、怎么办?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凤凰大人。」
「不怎么办。事到如今,不能因为少了鸳鸯而改变计画。吾等仍按照原订计画,前往奥州。」
凤凰说道。
不错,凤凰与企鹅正朝着奥州前进,他们的目的地正是百刑场,奇策士咎女与七花为夺诚刀「锯」而造访之地。想当然耳,这绝非巧合。
此行乃是为了三度拜访奇策士咎女。
「奇、奇策士已经集得了九把四季崎记纪的完成形变体刀……换、换言之,凤凰大人所说的三把刀,她已全数夺得。虽然不知奇策士到奥州百刑场的目的为何,但、但要与她谈判,眼下的确是大好机会。只不过,凤凰大人……」
「吾明白,别说了。」
凤凰摇头。
「汝认为时候尚早,是不是?眼下吾等元气大伤,该等到奇策士集得十一把刀之後再行谈判。」
真庭凤凰瞥了腰间的佩刀一眼。那把收在鲜艳刀鞘之中的刀,正是四季崎记纪所造的十二把完成形变体刀之中毒性最强的毒刀「镀」。
「奇策士集得十一把刀之时,确实是最好的谈判时机。但如今半途杀出了程咬金,不容吾等再等下去。」
「程、程咬金……」
凤凰所说的,便是他和企鹅、鸳鸯三人於伊豆密谈之时,突然出现的那名身着西装、腰佩长短对刀。脸戴书有「不忍」二字面具的男子。
当时鸳鸯留下断後,让凤凰二人先行逃走;倘若凤凰所料无误,鸳鸯已经为了同门而牺牲了。
这种死法确实是忍者之道,但绝非真庭忍军之道。
或许这正是真庭鸳鸯之道吧!事到如今,凤凰与企鹅已无从印证了。
「他、他究竟是谁?既非完成形变体刀之主,也非奇策士的手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剔除这两种可能之後,只剩一个可能。企鹅,平时的汝应该猜得出来。」
凤凰说道:
「他八成是否定姬的手下。」
「否定姬……可、可是我从没听说过否定姬有这么一个手下……若他真是否定姬的手下,为何我们助奇策士对付否定姬时,奇策士未曾提及?」
「奇策土打一开始便不信任吾等。她雇用蝠蝠集刀之时,亦是避重就轻,未曾透露分毫重要情报。」
凤凰凝视远方。
「——这么一提,先前两次会见奇策士之时,吾见她对虚刀流掌门似乎是推心置腹,实在不可思议。或许她只是作作样子——」
「……依她的性子,并非是会日久生情之人。」
「吾亦有同感。」
「待变体刀集齐之後,虚刀流掌门也会落得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就和真庭忍军一样。」
企鹅恨恨说道,神态与平时大相迳庭。
「那婆娘是绝不会迷失方向的。」
「又或许她是找到了方向。到了奥州之俊,吾自会摸清她的用意。总之,若不提防否定姬暗中捣鬼,下一个没命的便是吾,届时只剩下汝一人。企鹅,光靠现在的汝,能为了真庭里和奇策士谈判吗?」
「不、不能。」
见企鹅一口否定,凤凰不禁苦笑。
「这种时候即便说谎,也该说能才是啊!唉!吾说这话,或许是太苛求於汝了。」
「……凤凰大人。」
企鹅战战兢兢地问道:
「凤凰大人,莫非您知道那名男子是谁?」
「唔?如吾方才所言,吾认为他是否定姬的手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指的是那人的来历及真面目。听凤凰大人的语气,似乎早识得他。」
「汝果然敏锐。」
凤凰微笑道:
「甘拜下风。」
「您……您过奖了。」
「吾倒不是称赞汝,而是感叹。汝天赋异禀,却因为真庭里潦倒落拓,害得汝未能好好受栽培,年纪轻轻便得上战场。也罢,闲话休提。是啊!吾确实心里有数,不过或许只是多心。」
「多心?」
「不错。他不可能还在人世,更不可能替否定姬办事。他是个心高气傲的忍者,即便被砍去双膊,也绝不会屈居人下。」
真庭凤凰说道。
「他早在汝出生之前便已死了。」
「忍、忍者……他、他是您的朋友?」
「那名男子决计不是他。他已经死了——在这个时代,心高气傲的忍者已不复见,包含吾等在内。」
「………」
「快快赶路吧!那个身着西装面具之人不知何时会来袭击。I
「是……是。」
「若能与奇策士谈判成功,得到所有完成形变体刀,便是吾引退之时。真庭忍军十二首领折去十人之责,须得由吾担起。所有的希望,便寄托下一代吧!」
企鹅闻言,连忙说道:「您、您别说笑了。」
凤凰道:
「吾并非说笑。将来能继承吾的,唯有汝一人。企鹅,吾终究只是时代的遗物;无论是奇策士,虚刀流、否定姬或是四季崎记纪的完成形变体刀,皆是时代的遗物,历史的异物,便如同吾十年前的旧友一般。」

■ ■

时代的遗物,历史的异物。
获得如此评语的男子——反真庭凤凰的预测——或该说一如凤凰所预测,正是否定姬的手下左右田右卫门左卫门。
奉命刺杀真庭凤凰的右卫门左卫门此时竟在尾张的否定府之中。凤凰与 企鹅全心提防右卫门左卫门现身袭击,其实是杞人忧天。
右卫门左卫门除掉真庭鸳鸯之後,又追踪真庭凤凰一段时日;然而听闻奇策士咎女顺利夺得王刀「锯」之後,便立刻返回尾张。是以奇策士与否定姬二度会谈之时,其实右卫门左卫门人就在天花板之上。
当时奇策士咎女若是下令七花杀害否定姬,右卫门左卫门便会与七花正面交锋;而无论结果如何,咎女的官场生涯都将随之告终。
这正是否定姬最拿手的圈套。
当然,否定姬只是好玩,倒也不期望奇策士真会上钩。
如今否定姬又是百无聊赖地独自伫立於房中,只见她突然对着天花板说道:
「那个惹人厌的婆娘不知见着了彼我木轮回没?依她先前的战绩,这把值得纪念的第十把刀诚刀『铨』应该是手到擒来吧!其实要夺得王刀『锯』与诚刀『铨』这两把刀并不难,难的是应付持刀之人。王刀么,是汽口惭愧;至於诚刀么,则是彼我木轮回。』
「……听说彼我木轮回乃是个仙人?」
天花板上传来了回音。想当然耳,正是右卫门左卫门。
绝不会屈居人下的他如今却在天花板上向着否定姬屈膝。
「没想到大人竟把完成形变体刀交给仙人,莫非是为了刁难奇策士?」
「别误会,把刀交给彼我木轮回的可不是我。我才不会自寻麻烦,把心爱的变体刀交给仙人呢!刀落在他手上,最头疼的反而是我。」
「心爱的变体刀?」
「唉!其实不只诚刀,大多数的变体刀都是落在令我头疼的人手上:所以啦,我是该作作样子,感谢那个惹人厌的婆娘替我搜集完成形变体刀。换作是我可集不来啊!」
「……容属下再次禀报。」
右卫门左卫门平静地说道:
「真庭忍军十二首领之一,真庭忍军的实质领袖真庭凤凰已夺得了四季崎记纪完成形变体刀中毒性最强的毒刀『镀』。」
「……这我听过了。」
否定姬面露冷笑,点了点头。
「就是你刺杀失败的真庭凤凰嘛!」
「惭愧。」
「也罢,至少可牵制真庭忍军。话说回来,我的脚本里可没有真庭忍军再度夺得完成形变体刀这一段,更何况偏生是毒刀『镀』。」
否定姬说道:
「真庭忍军也是教我头疼的角色。剑圣錆白兵背叛,还有那个名为天才、实为怪物的鑢七实搅局,都在我意料之外;真庭忍军夺得毒刀『镀』或许不及这两件事严重,但仍然是个大问题。毒刀『镀』和真庭凤凰凑在一块儿,不知是凶或大凶?」
「真庭凤凰手中的毒刀『镀』,加上我们手中的炎刀『铳』……」
「对了,听说你是靠炎刀击败了真庭鸳鸯?我没用过那玩意儿,原来它真的是把兵器啊?」
「……待奇策士成功集得诚刀『铨』,四季崎记纪所铸的十二把完成形变体刀便完全浮上台面了。」
「十二把——」
绝刀「鉋」、斩刀「钝」、千刀「缎」、薄刀「针」、贼刀「铠」、双刀「鎚」、恶刀「鐚」、微刀「钗」、王刀「锯」、诚刀「铨」、毒刀「镀」、炎刀「铳」——即是四季崎记纪所铸的十二把完成形变体刀。
「不错,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大人宿愿得偿的日子也不远了。」
「嘘!隔墙有耳,说话时小心点儿。你说这话,活像我是传奇刀匠四季崎记纪的後人,所以才对完成形变体刀了若指掌,总能先奇策士一步找到变体刀的下落。」
否定姬啪一声打开铁扇,冷笑道:
「没这回事,就别说这种话。I
「……是。」
天花板上的右卫门左卫门点头说道:
「大人当然不是四季崎记纪的子孙,属下不该说出这番招人误解的话语。」
「不错,我是否定姬,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否定姬之外的自己,我全数『否定』,即便是历史与祖先也不例外。我的宿愿得不得偿,不值一提。」
「说归说,眼睁睁地看着真庭忍军及奇策士达成目的,也没什么意思。诚刀『铨』及彼我木轮回应该能替咱们争取时间,将奇策士及虚刀流掌门留在奥羽一段时日;咱们便趁这段时间做好准备吧!倘若奇策士与虚刀流掌门能替咱们收拾剩下两个真庭忍军,便是再好不过了。真庭忍军也该找上奇策士了吧?」
「是,这是忍者的一贯伎俩。」
「这话由你来说还真有说服力,不过凡事还是得未雨绸缪。不好意思,右卫门左卫门,你能再去追踪真庭忍军么?」
「又要行刺吗?」
「不,既然真庭凤凰已经得到了毒刀『镀』,脚本就得改写,不宜打草惊蛇……你就伺机而动吧!反正真庭凤凰横竖是死路一条。」
「另一名首领该如何处置?」
「唔?谁啊?」
「真庭企鹅。」
「哦……就交给你发落吧!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本领,不过都到了这个关头,一个寻常首领的死活已经无关紧要了。真庭忍军如果要找奇策士,现在应该正朝着奥州百刑场前进,你得在他们见到奇策士之前截住他们。」
「遵命。」
「还有一件事。」
否定姬又说道:
「有件事我觉得不大对劲,你就顺道替我查一查吧!」
「哦?敢问是何事?」
「前些日子我邀奇策士与虚刀流掌门过府会谈,七花小兄弟听闻诚刀『铨』的下落之後,样子显得有点儿古怪。」

诚刀「铨」就在奥州百刑场,亦是大乱主谋——奥州霸主飞驒鹰比等的牙城飞驒城过去所在之地。
「你人在天花板上,大概没看见吧!七花小兄弟听到,彼我木轮回。及『仙人』时并无反应,可是听到『奥州』和『百刑场』的时候,却变得古里古怪,也不知是哪个字眼牵动了他?」
「……奇策士呢?」
「那个惹人厌的婆娘倒是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是我多心了么?」
「属下看不出虚刀流掌门有何异状。」
「是么?」
「他看来可是心神不宁?」
「与其说他心神不宁,倒不如说他想掩饰自己的心神不宁比较正确。可是七花小兄弟这二十年来不都关在不承岛上么?他应该没去过奥州啊!」
「或许是因为奥州乃是其父鑢六枝建功立业之地,因此他听了地名才有所反应。」
「嗯,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不过那个惹人厌的婆娘也没去过奥州,又是什么缘故?她和我不同,总是东奔西走,为何偏生没去过奥州?凡是军所之人,不都想亲眼见识见识奥州这块土地么?」
「属下以为这并不奇怪。奇策士未曾去过的地方很多,奥州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是啊!我想也是。不过……」
否定姬断然说道:
「我要否定这种寻常的判断。偶尔让你白跑一趟也不坏啊!这回就劳你替我查查鑢七花和百刑场——抑或奇策士咎女与百刑场之间的关系。」

■ ■

如此这般,故事渐渐朝着尾声迈进。
尾张幕府中的两大蛇蝎美人——本名不详、来历不明的否定姬与奇策士一决高下之日也不远了。


四章彼我木轮廻

■ ■

「唔?怎么,你们想要诚刀『铨』?原来如此。好啊!喜欢的话尽管拿去吧——」
看起来只有半个七花的瘦小身材。
黑色的长发在背後扎了起来。
亭亭玉立的少女——
彼我木轮回如此说道。

■ ■

奥州百刑场。
参与谋反之人、虽未参与谋反却与谋反者有关之人,又或是有此嫌疑之人,全都在此地斩首示众,无一幸免——在这块土地上行的乃是合法的屠杀。
过去金碧辉煌的飞驒城已付之一炬,如今留下的只有百刑场。
虚刀流第七代掌门鑢七花陪同奇策士咎女来到此地已有三天,这三天里来他无所事事,只能枯坐在地;而与他相对而坐的,正是彼我木轮回。
彼我木轮回坐在一个看来不甚舒适的小岩石上,手里拿着酒瓶,仰头豪饮。
七花觉得这副光景似曾相识。
「唔?」
见七花一脸疑惑,彼我木歪了歪脑袋,问道:
「怎么啦?鑢老弟,我瞧你好像无聊得紧。」
「要说无聊……是挺无聊的。」
七花答道。
他和咎女不同,根本无事可做,岂能不无聊?
「话说回来……呃,彼我木姑娘。有件事我想问你——」
「哦!我懂,我懂,你用不着说。你怀疑我到底是什么来头,是吧?」
彼我木笑道。
「不过无论我是什么来头,对你来说应该不重要吧?其实『来头』这个辞儿也挺奇怪的,过来的头——根本不成意思嘛!你说是不是?鑢老弟。对你而言——又或对你们而言,我的来头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手上的四季崎记纪完成形变体刀——诚刀『铨』,你说是不是?」
「……话是这么说没错。」
七花说道:
「不过这回变体刀是由咎女负责,我闲着没事干,只能胡思乱想。上个月咎女也说过,谁都会思索,可要故意不思索,却不是每个人都办得到的;我是凡夫俗子,自然会想东想西啦!」
「哦?想什么?」
彼我木面露轻蔑之色,浑然不似少女所有。就连这种表情,七花都觉得似曾相识。
不错,便宛如——
「彼我木姑娘,我们刚见面之时,你曾说了声『初次见面』……」
七花并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道:
「可是我和你应该在别的地方见过面吧?」
「没这回事。」
自从在原野中见到彼我木的那一刻起,七花整整三天都想着这件事,如今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询问,却被彼我木一口否定。
「我好歹是个仙人,原则上不过问世俗之事,与世隔绝;换言之,我和世事『无缘』。所以要说过去我曾见过你的可能性,根本是在零以下,我们连在路上擦身而过的机会也没有。」
「可、可是——」
似曾相识。
打从见到彼我木的那一刻起,七花便有种久别重逢之感;但这个重逢并不值得欣喜。
「我觉得你很眼熟。」
七花虽然加上了「觉得」二字,
但话一说出口,便成了铁一般的事实。
「我应该见过你。」
「鑢老弟,那是你的观点。」
彼我木老气横秋地开解道。
她自称仙人,用起这种口吻极为自然。
「……也对……我也在想,或许这只是既视感。」
「既视感?哦,想不到你懂得这么难的辞儿。不过鑢老弟,事实并非如此。所谓既视感,是脑袋出了记忆上的错误,把没经验过的事当成了经验过的事;然而你对我所生的这股奇妙感觉绝非既视感。」
绝非既视感。
彼我木说得斩钉截铁,仿佛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而是基於正确的记忆所生的正确认知。」
「正确……」
「是啊!我可以拍胸脯打包票。」
彼我木咯咯笑了起来。
她的笑法相当怪异,活像是不懂得如何笑却勉强大笑一般。
「刚见面时,你说我是个『女孩子家』;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所看见的我,是什么样貌?」
「……女孩儿样貌。」
不过个性完全不像女孩儿。
「是个黑发的女孩儿。虽然你现在大口喝酒,坐又没个坐相,不过举手投足之间却又端凝庄重,让我觉得好生眼熟——」
「这也难怪。」
彼我木点了点头。
「我是你记忆的投影。」
「…………」
「我看在你眼里是这副模样,是因为你透过了我看见了这样的人,镰老弟。」
自称仙人的少女——彼我木轮回瞥了七花一眼。
「我是仙人。」
「……仙人。」
「可以化身成任何人,却不是任何人。」
这话玄虚荒诞,但她说起来却是面不改色。
「凡人透过仙人看见自己的记忆。我虽然存在於世上,却等於不存在。」
「自己的记忆……」
「经我这么一提,我这模样是打哪儿来的,你心里也该有数了吧?」
「……嗯。」
在彼我木提点之下,
七花总算领悟了——
其实用不着彼我木明说,七花早该察觉了。
彼我木轮回的女童样貌,
对七花而言乃是无法忘怀的记忆,
教他不得不联想起虾夷踎山上结识的冻空粉雪。
冻空一族天生神力,举世无双;而七花的头一场败仗,便是败在冻空粉雪这名天真烂漫的少女手下。
冻空粉雪正是天下间最重的刀——双刀「鎚」的主人。
至於彼我木轮回的一头黑发来自何人,更是不言而喻;
七花早该在第一眼便察觉。那头黑发的色泽和束发方式,郡和他的亲生姊姊镰七实无异。
鑢七实乃是天下间最凶恶的刀——恶刀「鐚」的主人。
而那端凝庄重的行止,则是出於上个月刚交手过的心王一鞘流第十二代掌门汽口惭愧。
汽口惭愧乃是天下间最遵行王道的刀——王刀「锯」的主人。
「…………」
冻空粉雪。
鑢七实。
汽口惭愧。
这三人的共通点一目了然——她们都是曾让七花吃上败仗的人。
「窥视自己的记忆……」
彼我木说道:
「便是窥视自己的恐惧。人的回忆大多是美化过的,不过透过我的话可就不同了。瞧你的表情,从我身上看到的应该是不怎么愉快的回忆吧?」
原来这就是不值得欣喜的重逢?
对於七花这种习武之人而言,落败确实是痛苦的回忆;不但代表他技不如人,更是对主人奇策士咎女的不忠。
「……原来如此。」
这下子七花也明白他为何觉得彼我木喝酒的模样眼熟了。
那大口饮酒的豪爽姿态,不正和千刀「缎」的主人敦贺迷彩如出一辙?
七花虽未输给敦贺迷彩,但当时的记忆於他而言却是苦涩沉痛,较诸前三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难怪我一面对你就不快活,原来是被你激起了不快的回忆啊!」
「倒也不是不快的回忆,而是後悔,又或是罪恶感。我话说在前头,这可不是我促成的。我什么也没做,是你自个儿造成的。」
「是吗?不是你使的仙术?」
「当然不是。我哪懂得什么仙术?」
彼我木断然说道:
「我可是仙人,别把我和凡夫俗子相提并论。」
「可是……」
一说到仙人,不都会联想到长生不老,神通术法或飞天遁地等凡人没有的本领么?
这些被称为仙术。
就连奇策士咎女和尾张的否定姬——都这么说过。
然而彼我木却说道:
「那是凡间的人对我…对我们的观点。长生不老?神通术法?飞天遁地?这是凡人无法达成的愿望——换言之,便是种恐惧。仙人其实便等於凡人的镜子。」
「镜子?」
「而且是面映照真相的魔镜。好比说呢,鑢老弟,你可曾听过这么一个外国童话?有个地方的女王对镜子问道:『魔镜啊!魔镜,天下间最美的人是谁?』这时候女王当然希望镜子回答的是她,但镜子却说出了另一个人的名字,而这个人又偏生是女王最厌恶的人……鑢老弟,我问你,你觉得镜子会回答这种问题么?」
「那还用问?镜子哪会说话啊!」
「不错,回答的不是镜子,而是女王的心魔去回答了她的虚荣心。就是这么回事。在我彼我木轮回面前,没有人能逃避现实。」
「……可是我并不厌恶粉雪、我姊姊、汽口和迷彩啊!」
「粉雪?姊姊?汽口?迷彩?这便是你的恐惧么?」
「别装蒜啦!你的模样,活脱便是她们四个人的合体。」
「我不是装蒜,是真的不知情。我连我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呢!我虽然反映了你的记忆,却不能窥探你的记忆。读心术是凡人的把戏,但我是超脱凡人的仙人,自然不懂了。」
「你虽然是仙人,却什么也不会。」
无论是外貌,举止,全都是出自观者之心:
彼我木并无作为,七花所见,全是他自个儿的心魔所致。
「对,无作无为,正是仙人本色啊!鑢老弟。只有凡夫俗子才有所作为。我当仙人的资历虽然还不深,活得也不算长,不过无作无为却是令我引以为傲的原则。」
「……这么一提,你多大年纪啦?」
她看起来像是个十来岁的少女,不过这只是七花的「观点」,并非彼我木轮回的真正模样。
不,彼我木轮回根本没有真正的模样;
她是仙人,没有躯体。
「大约三百岁。连我尚未成仙的时间也算在内的话,就是三百五十岁。」
彼我木直截了当地说道。
她说话时并不斟酌轻重,向来直话直说。
「前些年四季崎记纪将诚刀『铨』交给我,所以我就成了诚刀『铨』的主人。」
「你算得上是诚刀『铨』的主人吗?」
七花插口问道:
「你又没佩带诚刀。不过刀是四季崎记纪交给你的,倒是教我很惊讶。」
莫说诚刀「铨」,彼我木轮回身上没有半件兵刃,双手与七花一样空空如也。
「……你为何不佩带诚刀?过去我碰上的完成形变体刀之主,每个都是刀不离身。」
真庭蝙蝠将绝刀「鉋」藏在体内,宇练银阁连睡觉时都没解下腰间的斩刀「钝」,汽口惭愧亦是随时将王刀「锯」置於身旁。
「可是你却……」
「我无作无为,身边多了把刀只会碍手碍脚,可是又不好把老朋友的刀给丢了,只好那么做啦!」
彼我木满不在乎地说道。
见她如此轻浮,七花哑口无言。
——四天前。
奇策士咎女见了突然现身的仙人——彼我木轮回之後,展现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的风范,一如往常地开始谈判。
彼我木闻言说道:
「唔?怎么,你们想要诚刀『铨』?原来如此。好啊!喜欢的话尽管拿去吧——」
接着她又一派轻松地续道:
「刀就埋在那儿,约莫有十丈深,想挖便去挖吧!不过咎女妹子,你得自个儿亲手去挖。」
於是乎,奇策士咎女便拿着彼我木给她的铲子,在埋藏诚刀「铨」之地连挖了三天。
想当然耳,她尚未找到诚刀「铨」,
至今仍在挖掘之中。
「……要是让我来挖……」
七花的语气之中颇有怨怼之意。
「只消一,两天便能挖到十丈深,为什么偏得要咎女亲手去挖?为什么不准我帮手?这种条件太奇怪了。」
「咎女妹子太过依赖你啦!偶尔也得让她吃点儿苦。」
「咎女已经吃过很多苦了。这一路上她有好几回险些没命。」
「是啊!是我心眼儿坏,故意刁难她。对咎女妹子而言,我就是这种人。」
听言,七花面露困惑之色。
「怎么?原来你这副模样不光是出自於我,也有咎女的记忆?」
「你们俩是一起看见我的,自然是如此了。我的样貌举止是出自於你的记
忆,而我的性格则是出自於她的记忆。」
由奇策士咎女的记忆——
由奇策士咎女的恐惧所形成。
「……咎女也有害怕的人?就拿否定姬来说,我觉得咎女也不是怕她,而是讨厌她。」
「每个人都有畏惧或不愿想起的记忆,无论是你。咎女妹子或是那个否定姬皆然……鑢老弟,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一时心软跑去帮咎女妹子掘刀,咱们的约定便不作数了。除非咎女妹子亲手挖出诚刀『铨』,否则我是不会把刀交给你们的。」
「用不着你提醒,我也明白。」
七花说道。闻言,彼我木又咯咯怪笑起来。
「很好,很好。你们可是为了家鸣将军、尾张幂府及天下国家而集刀,这点儿小小的苦头都吃不了,那怎么成?你说是不是?」
「…………」
为了天下国家——七花不认为身为仙人的彼我木真的相信这种场面话;
不过彼我木只能投射记忆,并不能窥探记忆,应当不知咎女的真正目的才是。
可是她说话的语气却又像是看穿了一切。
或许这便是仙人的本领,又或许只是故弄玄虚罢了。
「话说回来……」
彼我木突然说道:
「我把差事都交给了咎女妹子,害得你百般无聊,挺可怜的。呃,鑢老弟,听说你过去都是和完成形变体刀之主正面交锋,夺取变体刀?」
「是啊!……不过其中有些称不上是正面交锋就是了。」
「那你要不要和我打一场?I
彼我木指着自己的脸说道:
「我不会仙术,不过战术倒是略知一二。」
「……如果我赢了你,便能得到诚刀『铨』?」
「怎么可能?我不会改变条件。搜集诚刀『铨』是咎女妹子的差事。至於你和我交手,只是为了替你打发时间而已,没其他意义,也没其他理由。」
彼我木轻佻地说道。七花反问:
「没意义又没理由,我为什么得和你打?」
「为什么?」
彼我木笑道:
「这我可要问你了。你为何而战?」
「…………」
从前敦贺迷彩也曾这么问过七花,当时七花说他是为了咎女而战,这一点至今仍没改变。
不过,当时在一旁窃听七花与迷彩说话的忍者——真庭忍军十二首领之一真庭食鲛却如此说道:
为何而战?
若你得先问上这么一句才能动手,不如别打了。
亏你还有闲情逸致谈这种问题!
啊!愚昧至极!
「鑢老弟,在我这个超凡脱俗的仙人看来,你啊……」
彼我木将酒瓶搁在一旁,从岩石上起身,说道:
「差不多该正视自己的恐惧了。」

■ ■

当天傍晚,七花前来探视咎女。咎女认为既然七花不能帮忙,待在身边只会让她分心,因此见了他便要下逐客令;七花若想和咎女说上几句话,便得利用休息时间才成。
咎女已经挖出了一个大洞,不过离十丈尚远。只见她沿着绳梯爬了上来,弄得灰头土脸,一身锦衣华服也沾满了尘土。
平时咎女再怎么风尘仆仆,也会把仪容打理得整整齐齐,不过这回可没办法了,连一头白发都染成了淡黑色。
「……哼!」
然而咎女并末因此说丧气话。她拿起七花带来的竹筒,仰头喝了几口水,说道:
「我倒希望尔去替我抢彼我木手上的酒瓶。这种活儿没喝酒怎么干得下去!简直像在考古,只不过出土的都和不要湖一样,尽是些破铜烂铁。」
「破铜烂铁?」
之前为了搜集四季崎记纪的情报,他们曾在满是破铜烂铁的一级灾害区不要湖开挖,当时动手的只有七花一个人;但现在正好相反,动手的是咎女,七花袖手旁观——不,是只能袖手旁观。
「也罢,尔问出了不少有益的情报,干得很好。原来是恐惧啊!这下我可明白了。」
「这里……」
七花探头窥视咎女挖出来的洞,问道:
「真的埋着诚刀『铨』吗?」
「尔可有共鸣?」
七花见到四季崎记纪的完成形变体刀时,能生一种奇妙的共鸣;七花便是凭着共鸣来「监定」完成形变体刀。
不过这种共鸣并非绝对。
「就算刀真的埋在底下,只怕我也感觉不出来。毕竟埋了十丈深啊!」
「也罢,我也只能相信她了。」
咎女说道。
她虽然不说丧气话,但言语之间却透露着浓浓的倦意。
「七花,尔打算与彼我木交手么?」
「唔,我是不想打没意义的仗,不过你这么努力干活儿,我总不能无所事事吧?再说,既然连今天的闲聊都有助益,或许和她打上一场也能有什么收获。反正我除了打架也没别的本事了,如果你不反对,我就和她打一场吧!」
七花说道。
咎女一面揉着自己的手臂,一面说道:
「我当然不会反对,尔就放手去做吧!与仙人交手,对尔应该是个有益的经验。」
「知道了。」
「唉!其实换个念头,挖挖上就能得到完成形变体刀,已经是个天大的便宜了。哼!不知那个惹人厌的婆娘是否也料到了这一节?倘若这是她整治我的手段,也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否定姬——啊!这么一提……」
七花听咎女提起否定姬,又想起了一件事。
「如果彼我木没撒谎,她的外貌是由我的恐惧而来,而内在则是由你的恐惧而来。」
冻空粉雪、鑢七实、汽口晰愧、敦贺迷彩——除了这四人以外,彼我木轮回的外表应该还包含了许多人事物。
而她的内在——
「她那种轻佻浮滑的性子,是出自於你的『什么人』?应该不是否定姬,也不是右卫门左卫门……其他我想得出来的只有真庭凤凰,应该也不是他吧?」
「哈!I
奇策士咎女笑了,笑得软弱无力。
「用不着想,我早就知道了。她的性格和我最怕的人一模一样,无论是用字遣辞或是故弄玄虚的神态,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尤其是逼我干苦活儿这一点——活脱是那个人的翻版。」
「哦?」
「飞驒鹰比等。」
咎女说道:
「她的性格就和我爹一模一样。」


五章诚刀防卫

■ ■

隔天一早,铲七花与彼我木轮回依约进行比武。
当时的七花已经连续四天露宿野外,而彼我木则是未曾阖眼,在岩石上坐了一整晚。
或许仙人都是如此吧!无作无为,连觉也不睡。
鑢七花与彼我木轮回正面相对。
奇策士咎女一觉醒来便挖土去了,是以这回的比试没有公证人。其实这回的比试只是消磨时间,也用不着公证。
「我话说在前头……I
彼我木甩动手脚,活像在做暖身操。
「你的恐惧反映在我身上的,仅限於外貌。呃,叫什么名字来着?我想起来了,冻空粉雪。我既没冻空粉雪的天生神力,也不像你姊姊一般天赋异禀,更不像汽口惭愧那样一板一眼。」
「那倒是,要是你有汽口万分之一正经,现在也不会变成这种状况了。」
彼我木那种轻佻浮滑的性子,乃是来自於咎女的父亲飞驒鹰比等。
……七花作梦也没想到,贵为一军主帅之人竟会如此轻薄。这固然不像是个女孩儿家的性格,可也不像是个大名的性格。
「换言之,鑢老弟。」
彼我木续道:
「我的实力远不如你,这一点你可得先记好。」
「……实力远不如我?」
七花不解彼我木言下之意,只能姑且点头。
「怎么,还没开打就先找打输的藉口?」
「不,不是。我想说的是,你赢不了实力不如自己的人。」
「奸了,开始吧!尽管放马过来——说归说,先下手为强!」
语毕,彼我木轮回突然朝着七花笔直冲去。
彼我木依旧手无寸铁。
七花当然亦是赤手空拳,卸去护腕,准备万全。

换言之——彼我木轮回对鑢七花,
乃是场无刀对无刀之战!
「虚刀流——『百合』!」
七花以回旋踢迎击彼我木,然而他招式刚出,便暗叫不妙。
彼我木的刺拳只是为了引七花出招迎击而做的幌子,只见她对准七花的脚,手肘由下而上顶去。
七花重心不稳,身子不由得一晃。
「唔……!」
七花原以为彼我木会乘胜追击,没想到她只是倒退一步,并未进击。
七花也立刻重整阵脚。
挨了这记出乎意料的反击,令七花明白彼我木所言不虚。若是彼我木真如冻空粉雪那般力大无穷,七花的脚早被她的手肘给敲碎了。
以彼我木的体格来看,他的力气虽然算大,却仍末超乎常人水准。
只要明白彼我木并无天生神力及天赋异禀,便已足够。
不过七花还真希望她的个性能正经一点儿。
「虚刀流『蔷薇』!」
七花朝彼我木使了记前踢。
对手是个身高只有自己一半的少女,是以七花出招时也格外谨慎。对付这种对手,抛摔勾拐之类的招数并不好用,只能以拳打脚踢分胜负。
七花有十足的胜算!
「哦!好险。」
然而彼我木轻轻一闪,便闪过了七花的前踢。七花接着使出的手刀及脚刀也被她或接或闪,尽数打发。
彼我木果然不是在说大话。七花的招数仿佛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呜!」
七花想起上个月与汽口惭愧第四次交手时的情景。
当时他们亦是不用兵刀,空手过招;但七花渐渐发觉,眼前的比试与当时的比试截然不同,打起来格格不入,味如嚼沙。
「虚刀流——『七花八裂』!」
七花心知再这么下去没完没了,便使出了最终绝招。
虚刀流共有七式绝招。
第一绝招·「镜花水月」。
第二绝招·「花鸟风月」。
第三绝招·「百花缭乱」。
第四绝招·「柳绿花红」。
第五绝招·「飞花落叶」。
第六绝招·「锦上添花」。
第七绝招·「落花狼藉」。
同时使出这七式绝招,便成了最终绝招「七花八裂」。七花此时使出的并非在镰七实之战时改良的「新七花八裂」,而是原来的「七花八裂」。
虽然有破绽,却能立时出招,
较诸顺序固定的改良版并不逊色。然而——
「嘿嘿!」
彼我木轮回往後远远一纵,退到了「七花八裂」打不到的距离。
「啊……你、你这家伙!」
七花险些脱口骂她狡猾。其实彼我木只是巧妙地避开了七花的招式,没道理受这种批评。
至此,七花终於明白了。
彼我木轮回根本无心与他交手。
这场比试虽然是她提议的,但她打一开始便没认真打过。
「真是可悲啊!鑢老弟,你因为有个天才姊姊而咸到自卑,其实你乃是名门之後,天生是块习武的料子,已经比我这种只能当仙人的庸才强上许多啦!」
彼我木一面闪避七花的攻击,一面笑道:
「倘若你的武功有十分,我便只有七分;正面交锋,我压根儿没胜算。」
「假如真是如此,你早被我大卸八块啦!」
「不过你却把这十分力分别用在攻守之上,出招时只剩五分力,我只要全力防守,你便奈我莫何。」
彼我木说道:
「套上诚刀『铨』的特性来形容,就叫做诚刀防卫(注一)。」
「……诚刀『铨』的特性又是什么啊!」
天下间最坚韧的刀,绝刀「鉋」。
天下问最锋利的刀,斩刀「钝」。
天下问最众多的刀,干刀「缎」。
天下间最脆弱的刀,薄刀「针」。
天下间最强固的刀,贼刀「铠」。
天下间最重的刀,双刀「鎚」。
天下间最凶恶的刀,恶刀「镖」。
天下间最像人的刀,微刀「钗」。
天下问最无毒性的刀,王刀「锯」。
「那还用说——当然是天下问最诚实的刀啊!不然,怎么会落到我手上呢?」
注一:发音同正当防卫。
「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哪里诚实了?」
「喂喂喂,你怪到我身上可就不对了。我这性格是咎女妹子造成的啊!」
「混帐!」
以贼刀「铠」为例,此刀防御力天下无双,无论任何招式皆无法毁坏铠身,可见得有时防守反而能凌驾攻击。不过彼我木与校仓不同,她并不转守为攻,只是一味防守。
结果七花的手刀与脚刀全数挥空,根本未能伤及彼我木半根汗毛。
接连使了十数招之後——
「我不打啦!」
七花气鼓鼓地往地面坐了下来,不再出招。
「这哪叫比武啊?说什么正视自己的恐惧,根本只是陪你活动筋骨!就连我和汽口比木刀,也比这回像样多了!增添我的恐惧很好玩吗?」
「当然好玩啊!我最爱刁难别人了。」
彼我木毫不惭愧地说道。
「你陪我活动筋骨,我陪你打发时问,岂不是皆大欢喜?」
说着,彼我木也收了招,一派轻松地走来,往平时的小岩石上坐下,咯咯笑道:
「再说,这回的比武虽然不像样,却也有其教训,端看你能否领悟。」
「啊?」
「从比武之中得到的教训,便是『争强斗胜无意义』、『胜负只是一场空』。」
彼我木指着七花说道:
「咎女妹子认为这场比武是个『有益的经验』,其实不然。从比武之中获得的经验全都是无益的,就算有益,也只是徒增伤悲。你和奇策士咎女一道旅行,打打杀杀了一整年,却什么也没学到,所以我才好心指点你。」
「多管闲事。」
七花毫不掩饰不快之情。
「这些道理我当然也懂,可是有时候为了达成目的,不得不争强斗胜啊!」
「这不是你的看法,而是咎女妹子的看法吧?」
说着,彼我木转向一旁,朝咎女所在的方位望去。此时的咎女已挖了自己身高数倍深的洞,看不见她的身影。
「她也一样。」
彼我木说道:
「老是执着於争强斗胜。对她而言,连活着都是种争斗。她的目的为何,你也知道吧?其实你并不赞同。」
「…………」
「……你不是赞同,而是同情她,对吧?」
「不是,我并不是同情她,我是——」
「你是爱她?不过啊……」
彼我木讽刺道:
「在我看来,你的感情并非男女之情。」
「你胡说什么?」
七花沉声喝问,然而彼我木不以为意,继续说道:
「我不过是随口说说,你又何必这么认真?这么点儿小事就要动肝火,要是听了我对你们的真正看法,岂不立刻昏倒?不过我也没那个道义告诉你就是了。」
「我不知道你是仙人还是如来佛……」
七花缓缓起身。他毫发无伤,却懒洋洋地提不起劲,动作自然就跟着慢了下来。
「但你也太自以为是了。」
「我说的话很刺耳么?不过这也是你的心魔造成的。你对我不耐烦,是因为你怕我。」
「…………」
「不过即使如此,你还是傻楞楞地接受了我的提议,与我比武,这一点倒是值得赞许。和你比起来,咎女妹子就顽固许多,也狡诈许多啦!她拿挖洞当藉口,根本不靠近我。」
「啊——」
经彼我木一说,七花才发现从一开始就尽是他在和彼我木说话。
从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
「可是咎女也是昨天傍晚才知道你是我和她的恐惧化身啊!」
「於你而言,反映了恐惧的是我的外貌,所以你察觉得晚;然而於咎女妹子而言,却是我的性格,想必她早已发现啦!不过……我想她会继续视而不见,终此一生。这也是一种活法。」
彼我木说道,语气依旧轻佻。
「其实我都说出了诚刀的埋藏之处,她大可不必乖乖照我的要求亲手去挖,交给你发落便成了。」
「是你不准我插手的啊!」
「可是是咎女妹子决定遵从我的要求啊!她大可以翻脸不认帐。」
「言而有信是值得赞许的行为吧?」
「不错,她便是渴望受人赞许。」
彼我木讽刺道:
「我不知道她是希望被过去的自己赞许,被将来的自己赞许,或是被老天爷赞许;不过这正代表她未能克服自己的恐惧。因为她心虚,所以才力保理直,以求气壮。」
彼我木顿了一顿,窥探七花的反应之後,方才说道:
「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很重要的事?是什么?」
「谁晓得?我看不见她的记忆,无从得知,不过我可以确定她忘了某件很重要的事。只要她不面对自己的恐惧,就决计想不起这件事。如果她不愿想起,那倒无妨;不过——」
彼我木也跟着七花起身。
她起身之后的个头还不到七花一半,却带给七花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仿佛是从低处睥睨着七花。
「这是种短命的活法,要不了多久就得向阎王爷报到啦!为了达到目的,或许不得不争强斗胜;不过人最大的目的便是活着,为了目的而舍生,岂不愚蠢?」
「为达目的不惜生命,不是种值得敬重的活法吗?难道成了仙人,想法便不同了?」
彼我木嘲笑道。
「因为我根本什么也不想。纵使我看来若有所思,也是你们的错觉。」
「………」
故弄玄虚,自以为是,冷嘲热讽,百般刁难。
这哪叫仙人啊?七花暗暗想道。
不过她说的话倒也不无道理。七花之所以觉得句句带刺,或许是因为她的话激起了七花的恐惧吧!
「我来打个比方吧!鑢老弟。」
彼我木说话时并未注视七花,而是望着咎女所在的方位;又或许她注视的是她的诚刀「铨」。
最为诚实的刀……?
「你认为一个人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得要妨碍多少人的目的才成?」
「…………」
「天下问没有皆大欢喜的方法。一个人的幸福是建立在许多人的牺牲之上,这一点应该不用我说吧?人光是活着,便已经牺牲了别人。」
「……那又如何?咎女并没追求幸福,她向来是在牺牲自己。」
「这就是咎女妹子一直不愿正视的一点,我想她自己也心知肚明。我不知道咎女妹子有何目的,但我知道她的目的绝不值得牺牲自己与别人。」
「可是……」
「你也一样。」
彼我木不容七花反驳,续道:
「在搜集四季崎记纪之刀时,你也杀了不少人,阻碍了许多人的第一目的——活命,是不是?」
「…………」
真庭蝙蝠、宇练银阁、敦贺迷彩、錆白兵、觊觎日本第一高手之名的挑战者,以及亲生姊姊鑢七实。
这些人全都被七花所杀。
「鑢老弟,人死了便不能复生。」
彼我木说道:
「你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视而不见,咎女妹子也一样。她以为她面对了,其实却闭着眼。在我看来,你和咎女妹子都一样,觉悟还不够。」
她又说道:
「『铨』便是天秤之意。鑢老弟,你不妨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值得。这句话能请你代我转达给咎女妹子么?她不肯和我说话。」
「嗯……」
七花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铨」便是天秤之意。
七花反覆咀嚼着这句话。
他觉得彼我木轮回这个仙人才像天秤,掂量着人心。
「等到下回休息时,我会转达的。」
「那你现在就去吧!」
彼我木望着咎女所在的方位说道:
「咎女妹子耗尽了力气,现在正在洞里休息呢!」

■ ■

有种拷问法,是要人不断地挖洞埋洞;
单调的活儿能把人逼疯,这便是一个好例子。
当然,奇策士咎女的意志可没脆弱到因此发疯的地步;只可惜她意志虽坚,体力却是不济。
她捱过漫长的旅途,走过因幡沙漠、踊山及不要湖等荒僻之地,足见她的体力绝不在常人之下,但毕竟不出常人的水准。
献计筹策者曰策土,献妙计、筹奇策者便为奇策士。不习武艺,不携刀剑,只凭一己谋略跨越重重困境的军师本就无须锻炼身体,而她的原则也不容她如此。
正因为如此——
「咎女!」
奇策士咎女一如彼我木轮回所言,倒在洞中。
见状,七花毫不犹豫,立即纵入洞中,紧紧抓住咎女的双肩,用力摇晃;这对於昏厥的人而言,乃是相当危险的举动,不过这回七花运气好,倒是奏了效。
「唔……」
咎女睁开眼睛。
「呃……哦,原来是七七啊!」
「别这么叫我啦……喂,你不打紧吧?」
「……嗯,只是昏厥了片刻。」
咎女虽然昏厥,却未放开铲子。
她浑身上下都是尘土,只擦了擦脸,又要开始挖土。
「喂,你好歹歇息一会儿啊!」
「现在还不到休息时间。」
「你该分配的不是时间,而是体力。你应该能估算自己的体力吧?」
「哼……」
咎女不听七花劝阻,开始铲土。只见她把土铲起,放入一旁的木桶之中;待桶子装满了,便拿着它爬上绳梯,以此类推,不断反覆。

依七花目测,现在的深度约有五丈,好不容易才挖到了一半。
和昨天相较之下,今天咎女光是一上午便挖了不少,看来是抓到了挖土的诀窍,果然聪慧伶俐。不过七花见状,却不由得操心起来。
因为咎女挖得越快,便代表她越是操劳。
「……呃,我有件事要同你说。」
「有事同我说?」
「对,我想和你打个商量。」
其实七花根本没事和咎女商量,不过只要这么说,至少咎女在听他说话的时候会停下手边的活儿。咎女并非看不出七花的企图,不过自己的手下毕竟是出於一番好意,她也不好一口回绝。
她的全身筋骨虽然酸痛不堪,但精神可还没累到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地步。
打商量——
眼下该商量的也只有彼我木轮回之事。
「方才我和彼我木依约比试,结果是乱七八糟。」
「唔?尔输了?」
「不,没输——」
七花皱眉说道:
「可是也没赢,根本分不出胜负,因为那家伙只顾着逃。」
七花将比武的经过及当时彼我木的戏言一五一十地描述给咎女听。
咎女冷着一张脸听七花说完之後,道:
「胡说八道。我不知道什么劳什子诚刀防卫,像她那样只守不攻,根本没完没了,只是怯战而已。」
「我当时只觉得被她耍了,一股火直冒;不过仔细一想,这也是种手段啊!比武原本就是要双方同意才能成立,若是一方不比,剩下一方就别想赢了。」
「那倒不见得。」
咎女说道:
「彼我木这个战略有个极大的破绽,只要抓住这个破绽,无论她如何固守,尔都能得胜,」
「极大的破绽?」
彼我木的战略,乃是将所有力量全用在防守之上;这不是仙术,而是战术,会有什么破绽?
「既然有破绽,就快告诉我啊!我明明没输却像输了一样,心里恼得很呢!我一看到那家伙的嘴脸就有气,一定要给她点儿颜色瞧瞧。」
「真是的……尔偶尔也该动动自己的脑筋吧?这个破绽便是——」
咎女正要指点七花,谁知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停下了动作;只见她眯着眼睛沉默片刻,方又说道:
「是么……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不,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咦?」
瞧咎女开始喃喃自语,七花慌了手脚;但咎女并不理会他,只是拿起铲子,插入土中。
「还真是惹人嫌的性格啊!」
还有五丈深,只有五丈浅;但铲子已经铲着了泥土以外之物,发出了「喀兹」一声。
「咎、咎女?」
「哼!看来……」
她露出苦笑,恨恨地说道:
「我是被耍啦!」


六章 飞驒鹰比等

■ ■

又隔了一天,奇策士咎女才去找诚刀「铨」的主人,仙人彼我木轮回。
彼我木一如往常,理所当然地坐在小岩石之上;这会儿不知她又打着什么主意,居然哔哔地吹起草笛来了。
她一察觉咎女走近,便不再吹奏,手一松,任草笛随风而去。
「呦!」
彼我木嘻嘻笑道:
「今天换你来啦?咎女妹子——奇策士咎女妹子,你不是忙着挖洞么?」
「……哼!」
咎女不陪彼我木要嘴皮,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便在彼我木跟前盘腿坐下,并不在意弄脏了衣饰。
咎女携带的衣物极多,日日更换,现在身上的这一件还是乾净的;不过挖了四天的土,她已经习惯满身尘土了。
「鑢老弟呢?怎么不见人影?他如此人高马大,百刑场里应该没地方藏得住他吧?还是你把他埋到坑里去了?」
「我要他到附近的村子去采买食粮。不过七花再怎么蠢笨,应该也知道这是支开他的藉口。」
说着,咎女从怀中取出了「某样物事」。
那样「物事」乃是把刀柄——连着护手的刀柄,如此而已。
「这就是诚刀『铨』没错吧?』
「何必问我?鑢老弟能监定变体刀,一看便知,不是么?」
彼我木虽然这么说,却又肯定了咎女的问题。
「嗯,没错。」
这把没有刀身,只有刀柄及护手的刀,正是诚刀「铨」。
「话说回来,你发现的时间比我料想得还要早。我原以为你一辈子都找不到呢!」
「哼!什么十丈?根本是胡诌。刀是埋在五丈深之处。」
「谁敦我活了好几百年?五丈之差於我而言,如同毫厘。」
彼我木装疯卖傻。
「再说,莫说十丈,若是你不够灵光,只怕挖上一百丈也找不到诚刀。」
「唔?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领悟了什么吧?否则诚刀不会出现在五丈浅的地方。反过来说,若是你一开始便能领悟,早在你铲土的那一刹那就找到诚刀了。」
「哈!真亏你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这些鬼话。我猜你是算准了我何时察觉你的用意,事先将诚刀埋在那个位置吧?」
「这个解释很合理。不过就算是如此,咎女妹子,倘若你依旧只重攻击,挖到这把只有刀柄及护手的刀时,会认为它是四季崎记纪的完成形变体刀么?」
「……应该不会吧!」
咎女不情不愿地承认。
「不过我可依靠七花的共鸣。」
「他的共鸣只能证明眼前的刀不是变体刀,并不能证明眼前的刀正是变体刀。他不也说过,见到绝刀『鉋』时并无感觉?」
「我的手下太多嘴了。」
「别这么说嘛!在我看来,他已经很了不起啦!」
彼我木吊儿郎当地说道。
「如你所闻,我便是你们二人恐惧的表象;不过七花的恐惧只反映於我的外貌,我的性格及人格大多是出自於你的恐惧。咎女妹子,你认为这代表着什么意义?」
「…………」
「我来打个比方。以七花的经历来看,照理说应该惧怕父亲远胜於惧怕姊姊,但实际上却不然。这或许是因为他率真,或许是因为他蠢笨,不过在我看来,是因为他大而化之。」
「你对他还真是赞不绝口啊!」
「别担心,我在他本人面前可没夸过他半句,因为我个性乖僻——唉,不乖僻岂能成仙?」
彼我木咯咯笑道:
「就这层意义之上,你也有成仙的资质啊!咎女妹子。你的乖僻可不是常人所能及。你认为我是算准时机,事先埋刀,其实不然。我根本料不出你会何时发现诚刀。」
「你透过七花打了那么多哑谜,岂会料想不到?」
咎女说着,拿起了只有刀柄与护手的无刃刀——诚刀。
「诚刀『铨』正如其名,乃是一把用来掂量自己的刀,对吧?它不是用来斩人,而是用以斩己——用来测试自己,了解自己。所以它是把无刃之刀——亦即无刀。」
「答得好。」
彼我木装模作样地拍了拍手。
「其实只要梢微一想便明白了。日本刀埋在土中,岂能不损不坏?不过既然没有刀身,便不成问题。」
「我不中意这种从答案倒推回来的思考方式,不过倒是挺有你的风格。」
「……这种惹人厌的性子……」
咎女恨恨地说道:
「也和他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哦,我的性子?千万别误会,并非是我窥探你的心房,故意化身为你所恐惧的人,而是你自己的心魔所致;所以你说的『他』是谁,我压根儿不明白。你愿意告诉我么?」
「你放心,我是仙人,口风紧得很,不会到处张扬。」
「……是我爹。」
咎女犹豫一阵过后答道:
「不过我不能说出他的姓名与来历。你的性子便和我爹一模一样。」
「是么?你爹一定很惹人厌。」
明明是自个儿的事,彼我木却说得事不关己;不,的确事不关己。
这一点也和咎女她爹一模一样。
咎女之父,即是奥州霸主飞驒鹰比等;咎女向来怕他,避之唯恐不及。
正因为如此,咎女眼中的彼我木才会化成这副模样。
「你爹还在人世么?这性格如此鲜明,应该还活着吧?莫非你和他是对头?」
「他已经死了。无论是生前或死後,我从没和他作对过。」
咎女答道:
「我可说是为了我爹而活,完成形变体刀也是为了我爹而搜集,岂会是对头?」
「不过你却怕他。」
彼我木一派轻松地说道:
「对吧?你承认了这一点,才能发现诚刀『铨』,不再避着我。否则你挖到了诚刀,根本犯不着来向我报告。」
「……面对自己的恐惧……」
表面上看来,咎女对彼我木之言置若罔闻,其实却是正面回应。
「不移开视线,不闭上眼睛——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困难。」
「哦?其实你心里也很明白嘛!」
彼我木说道:
「不过能在筋骨发疼之前找到,就该庆幸啦!」
「我现在已经筋骨酸痛,全身疼痛欲裂了。」
咎女对着彼我木甩了甩双臂,说道:
「不过坦然面对你之後,我想起了许多事,这一点倒该感谢你。」
「哦?你想起了什么?我看你忘记的事应该不少。」
「我爹临终时的遗言。」
咎女记得飞驒鹰比等临死前的样子,也清清楚楚地记得刺客鑢六枝的样貌;不过她却忘了飞驒鹰比等死前的遗言,甚至忘了自己遗忘遗言之事。
「不过这些回忆杂乱无章,一时之间难以理出头绪。」
「那我就顺道问问哑谜的答案吧!」
彼我木的语气当真只是顺道问问。
「鑢老弟为何没再来找我比武?以你的本事,一眨眼的时间便能想出让他得胜的方法吧?」
「……七花的战力有十分,你的战力有七分;七花将战力均分为二,攻防各半;而你则将七分战力全数用在防守之上,因此战力便成了五比七,是么?」
咎女淡然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既然你将全数战力用於固守之上,七花便用不着防守,可以十分战力进攻。这么一来,战力便成了十比七。」
「答得好!」
彼我木对於咎女的答案极为满意,从容地点了点头。
「这也是知易行难之事,不过有你指挥,鑢老弟应该办得到。你为何不指点他?如此一来,也可以一解他心中的闷气。」
「因为我悟出了另一个道理。」
这是咎女的另一个领悟。
「七花若将十分战力全用於防守之上,莫说一决高下,连武都比不成。换言之——」
咎女垂眼看着诚刀「铨」。
不,诚刀并无刀身,岂能目视?
「放弃进攻虽然无法得胜,结果却与得胜相同。」
「……所以呢?」
彼我木催促咎女继续说下去。
咎女点了点头。
「我不得不承认你说得没错。若是我没悟出这个道理,即便见了这玩意儿,也绝不会认为它是一把刀,只会把它当成刑场里的垃圾,和其他的破铜烂铁一块儿丢弃,根本不会动起找七花监定的念头。我一直以为刀的主体是刀身,是那不弯不折又锋利的海绵铁;现在的我并不否定这个看法,不过却发现了还有别种看法。」
刀柄与护手也是刀的一部分。
咎女说道:
「没有刀身,就不需要保护刀身用的刀鞘;只要有刀柄与护手,便能紧握决心,面对自我。」
「答得好,够敏锐。是我提示得太明显了么?」
彼我木说道。
不错。这一点又和咎女她爹如出一辙。
飞驒鹰比等亦是个多话之人,但他多的不是废话,而是金玉良言。
「咎女妹子,你还挺聪明的。」
「……没想到一个小女孩用高人一等的态度说话,会教人如此火大。也罢,彼我木,既然我答对了,你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作为奖励?」
「可以啊!别说一个,要问几个都行。」
「你说诚刀『铨』是四季崎记纪亲手交给你的,那么旧将军率领大军前来夺刀之时,你如何应付?战国时代的你又在做什么?」
「战国时代,我周游各国,四处征战。我虽是仙人,却无法置身於战事之外;所以我便无为而战,为凡人所不为之事——使用诚刀『铨』四处抑止战争。」
「至於旧将军夺刀么,就更简单了。兵士越多,恐惧也就越多样化,驱逐大军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或许便是因为你有这种本事,四季崎记纪才会把刀托付给你。不,是刀选择了你为主人——」
刀选择主人,却不选择砍杀的对象;不过诚刀没有刀身,欲杀人也不可得。
「既然你说问几个都行,那我就不客气了,四季崎记纪是个怎么样的人?你和他是朋友,应该很清楚吧!』
传奇刀匠四季崎记纪,乃是实质上支配战国之人。他的来历与背景至今仍是一团谜。
「唔,该怎么说呢?是个很否定的家伙。」
「否定?」
咎女闻言,面露疑惑之色;心中若有芒刺。她觉得这个字眼十分耳熟。
「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啦!我早忘得差不多了。他从我身上看到的,竟是自己的内心深处;一般人怎么会怕这种玩意儿?最後他否定自己的恐惧,别开视线,闭上眼睛,把诚刀『铨』硬塞给我,自个儿拍拍屁股便走了,简直是替我找麻烦。」
彼我木说道:
「所以我只好找人来接收这个烫手山芋,不过岂有这么简单便找着?我又不想中这种玩意儿的毒,所以就把它埋到地底下去啦!」
「……刀不是最近才埋的么?」
「不,一到手我就埋了。」
彼我木答道:
「所以咎女妹子,你的推测并不正确,我确确实实是一拿到刀便埋了它。後来上头筑了座城池,城池付诸一炬之後,又变为刑场——时代是会流转的啊!」
「…………」
是么?
原来四季崎记纪的完成形变体刀便埋在飞驒城之下,所以飞驒鹰此等才会察觉历史的扭曲。
咎女终於明白了。
原来爹攻打尾张幕府,牺牲一切,置家人及部下於险境,全都是为了历史。
「唉,别提这个了。这把刀铸成之际——」
彼我木指着咎女手上的诚刀「铨」。
「四季崎记纪心目中的变体刀也近乎成形了。」
「成形?这话可怪了,完成形变体刀不就是四季崎记纪心目中的变体刀成形之後的成品么?」
「……咦?咎女妹子,难道你不知道?」
彼我木微微颔首,语气依旧轻佻浮滑。
「你什么也不知情,便带着鑢老弟一道旅行?你连鑢老弟为何能监定变体刀都不知道?」
「……?什么意思?」
「我才想问你是什么意思呢!没想到你居然完全不知道——试作了十二把完成形变体刀之後而成的完了形变体刀,正是虚刀,鑢,啊!」
「七——七花是完了形变体刀?」
「不光是鑢老弟,整个虚刀流都是。」
闻言,咎女想起了四月时的事。
剑圣錆白兵曾言,虚刀流乃是四季崎记纪的遗物。
他提到了记纪的血统,又说自己乃是个失败作。
当时咎女完全不解其意,然而錆却说道,只要咎女二人继续集刀,总有一天会明白他这一番话的含意。
莫非现在便是时候?
「夫血统者,血刀是也。哎,真亏你一无所知还能找上门来。我见你带着虚刀,便以为你是『够格』接收诚刀这个烫手山芋之人,原来是我误会了。所幸结果倒也圆满。」
「……四季崎记纪与虚刀流开山祖师鑢一根确实是同一个时代之人。」
他们都是活跃於战国沙场之人。这么说来,这两人之间有所关连?虚刀流的成立亦与四季崎记纪有关?
完了形变体刀——虚刀「鑢」!
「所以这把刀才没有刀身?」
「诚刀『铨』是四季崎记纪後期打造的刀,或许是有这层涵义……既然你在不知情的状况之下都能一路集刀至此,现在知道了此事,也不会有所改变吧?咎女妹子。」
「…………」
没错。
七花的来历与虚刀流成立的因缘并不重要;集刀於咎女而言只是种手段,达成目的、为父报仇的手段。
然而如此一来,砍下飞驒鹰比等首级的便不再是鑢六枝一人,而是虚刀「鑢」——这个无可改变的事实在咎女的心里掀起了某种变化。
是何变化,眼下仍不得而知。
「……总归一句——」
咎女打住话头,站了起来。
「诚刀『铨』我就收下了,多谢。」
「不用谢我,我什么也没做。你该谢的是自己。」
「哼,随你去说吧!……七花差不多也该回来了,我就告辞了。我没把洞填平,不打紧吧?」
「不打紧,可你为什么不填平?」
「我不想浪费功夫。」
「是么?我以为你要留着当自己的坟墓。我还担心要是你开口托我替你办后事,该怎么办呢!」
「……你替我上了一课。」
咎女将诚刀「铨」收进怀中,背向彼我木,不让她看见自己的神情。
「让我知道原来世上也有你这种战术。经过这回的教训,我的奇策定能更加多元。平手或许是个令七花气闷的结果,不过人为了达成目的,有时是须得承受这股气闷的。」
「这次你答得可就不好了。」
彼我木吊儿郎当地说道:
「有时人为了达成目的,必须放弃目的——这才是你这回应该学得的教训。雄心、野心及复仇心,皆是为了真正目的而该放弃的目的。」
「……这一点我可不敢苟同。」
咎女依旧背对着彼我木,说道:
「所有物事都可以放弃,唯独目的不行。」
「虽然你克服了恐惧,但顽固的性子还是没变。也罢,如果这是你的生存方式,就贯彻始终吧!对了……」
最後,彼我木轮回问了奇策士咎女一个问题。
「你爹临终前的遗言是什么?」
「……哼!那还用得着问么?」
咎女头也不回地答道:
「一个做父亲的还能对女儿说什么话?更何况是我这么一个可爱标致的女儿。」
「他到底说了什么?别卖关子啊。」
「『你是我最爱的宝贝!』」
咎女静静地说道:
「真是的……也不想想我是多么畏惧他。」
她露出了一抹哀愁的微笑,却是彼我木所无法看见的。



终章

■ ■

为了集齐四季崎记纪的完成形变体刀,鑢七花一路征战。
第一战对上真庭蝙蝠,以「七花八裂」制胜。
第二战对上宇练银阁,以「落花狼藉」制胜。
第三战对上敦贺迷彩,以「镜花水月」制胜。
第四战对上錆白兵,以「百花缭乱」制胜。
第五战对上校仓必,判决得胜。
第六战对上冻空粉雪,判决落败。
第七战对上真庭狂犬,以「飞花落叶」制胜。
第八战对上镰七实,败在「雏罂粟」至「沉丁花」的混合连打之下。
第九战对上镰七实,以「蒲公英」制胜。
第十战对上日和号,判决得胜。
第十一战对上汽口惭愧,手腕中刀落败。
第十二战对上汽口惭愧,击中颜面获胜。
第十三战对上汽口惭愧,以「百花缭乱」制胜。
第十四战对上汽口惭愧,对手认输。
第十五战对上彼我木轮回,不分胜负。
共计十五战十一胜三败一和。

■ ■

「我也是四季崎记纪所铸的变体刀之一?」
离开百刑场,到了陆奥与出羽的边境地带,鑢七花才听懂了奇策士咎女的说明。他抬头仰望天空,喃喃说道:
「连同十二把完成形变体刀在内,旧将军求之不得的十二把变体刀原来都是为了铸成我这把完了形变体刀而铸的试作品?真教人难以置信。」
「正确说来,完了形变体刀不是尔个人,而是虚刀流全派。开山祖师鑢一根、令尊鑢六枝,以及或该算是例外的鑢七实……全都是虚刀『鑢』。」
「是吗?不过纵使如此,那又如何?再说,这话是那个吊儿郎当的彼我木说的,搞不好只是为了扰乱你的心神而胡诌一通呢!」
「她的性格的确吊儿郎当,又爱故弄玄虚:不过我爹不会为了戏弄别人而撒谎。」
「是吗?」
「嗯。我爹向来说真话来戏弄别人。」
咎女与七花并肩走在街道之上,打算直接返回尾张。
「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事无关紧要,顶多就是解释了我为何能与变体刀产生共鸣而已。」
「尔未免太大而化之了,偶尔也该烦恼一下吧!罢了,这也是尔的长处。」
「或许我不善用剑,就是四季崎记纪下的诅咒。这就是錆说的束缚吗?……对了,咎女,接下来该怎么办?搞不好一回尾张,否定姬又要急着赶咱们出城。」
「若是否定姬又提供剩余两把刀的消息,到时再看着办吧!」
「唔……终於只剩两把刀了。I
七花说道。
剩余的两把刀,便是毒刀「镀」与炎刀「铳」。
这两把刀位於何方,
为何人所有,
奇策士咎女与鑢七花全然不知。
「你的野心也达成在即了?I
「还说不准呢!现在谈什么野心、目的,难保那个仙人不会又来多管闲事。」
七花返回之时,彼我木轮回已然不见人影,消失无踪。
七花暗想,或许这代表自己与咎女的恐惧已经完全消除了。
「话说回来……诚刀『铨』只有刀柄及护手,没有刀身,确实是惊奇之作。这回和上回搜集王刀时一样,刀本身倒是不难得手。」
「或许正是因为这把刀如此奇持,四季崎记纪才把它交给那个仙人。」
「是啊!不过一旦持刀便想砍的,居然是佩刀之人自己,实在是本末倒置。」
「所以这把刀才没有刀身。难怪仙人要把刀埋入地下了……话说回来,她一个女孩子家——不,仔细一想,她应该不是女孩儿,只是咱们看起来是那 副模样而已。」
「嗯,她是仙人,或许并无性别之分,可以确定的是,以後我们不会再见到她了。彼我木的事就别再提了吧!倒是四季崎记纪这个传奇刀匠打造变体刀、完成形变体刀及完了形变体刀,究竟有何目的?旧将军搜集变体刀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他为何失败?看来是到了仔细思索的时候了。」
「我倒觉得等剩余两把完成形变体刀到手以後,再来想这件事也不迟,」
「不成,这种事须得早做打算,方能临机应变。」
「哦……」
四季崎记纪,旧将军、否定姬与右卫门左卫门,还有真庭忍军……该思考的问题有一箩筐。
当然,动脑的是咎女,并非七花;不过七花也不能置身事外。
因为剩下两把刀集齐之时,便是咎女与七花的旅程告终之际。
这趟漫长的旅程即将结束。
七花满脑子都是这件事,根本无暇去关心虚刀流的由来。
七花乃是咎女杀父仇人之子,旅程结束之後,咎女打算如问处置七花?
「关於毒刀与炎刀这两把刀之事,也得好好想一想。炎刀是把怎么样的刀,难以揣测……不过毒刀倒是不难想像。从字面猜想,毒刀与解毒之刀王刀应该完全相反。」
「想太多也没用。之前夺双刀的时候,不就完全猜错了?说到与王刀『锯』完全相反的刀……」
七花发现已进入出羽了,便说道:
「难得到出羽来了,要不要顺道去将棋村一趟?」
「为什么?」
咎女一脸严肃,甚至可说是面无表情地反问道。
见状,七花吓得连忙噤声。
「去做什么?找汽口惭愧是不是?啊?」
「你也用不着耍狠吧……」
「嗟了!I
咎女揍了七花的肚皮一拳。
若是七花绷紧腹肌,只怕反而伤了咎女的拳头,因此七花接招时并未使劲。不知是不是七花多心,他觉得咎女的拳头威力似乎增了几分;看来挖掘诚刀「铨」对於锻炼咎女的细小手臂颇有助益。
只不过是多余的助益……
「哼!天生神力的粉雪或天赋异禀的七实倒也罢了,尔之所以败给汽口,不过是因为受制於规则而已,为什么对她怀有畏惧之心?简直莫名其妙!」
「你的醋劲未免太强了。」
「还有,如同彼我木所言,尔虽畏惧姊姊,却不畏惧父亲,也是件奇事。我原以为尔同我一样,在鑢六枝面前抬不起头。」
「唔,我的确不怎么怕我爹。反倒是你居然怕你爹,才教我意外呢!瞧你一心为父报仇,我还以为你对他敬爱有加。」
「父子之间争执是在所难免之事,无论你我皆然。虚刀『镰』一族……这么一提,七实也曾说过类似的话语,或许她知道什么。」
「可我什么也不知道。」
「不用尔说我也明白。如果尔知道,事情就好办了……总之尽快回尾张吧!不去将棋村了。」
「你在赌气啊?」
「决计没有。」
咎女断然说道,又道:
「对了,也该把我爹叛乱的理由告诉尔了。」
「理由?不就是不满尾张幕府的所作所为,企图一统天下——」
「这也是一个理由,但主要却是为了历史。」
「历史?」
「对,我想起他曾说过,他是为了历史,为了纠正错误的历史,为了显示历史的错误而兴兵。当年我年纪还小,不明白他话中的含意,只能揣测其意;不过既然飞驒城地下埋藏着完成形变体刀——」
话说到这儿,咎女二人停下了脚步。
七花与咎女早就习惯边走边说话,绝不是因为聊得出神而忘了走路。那么他们又是因何停步?
因为眼前的路被堵住了。
有个孩童倒在咎女二人跟前。
「……?喂,你还活着吗?」
七花唤道,连忙奔向孩童身边,咎女缓步跟了上去。
七花将那孩童的身子翻转过来一看,
是个年纪还不到十岁的幼童。
「奸像还活着,不过受了伤。」
那孩童胸口有道切痕,显然是为刀所伤,血迹斑斑。
「别摇晃他,将他轻轻放到地面上,别触动伤口。」
咎女抢先说道。
不久之前,她才身受七花摇晃之害。
「嗯。」
七花依言而行,咎女隔着他的肩头观视那孩童。
「……唔?这家伙是——」
「救……」
那孩童还留有些许意识。七花见他伤口甚大,还以为他早已昏厥了。
「救、救命……」
孩童气若游丝地说道,双眼并末看着七花。
「求求你……救命……」
「我知道,你别说话,我现在就给你喝水。血好像已经止住了……是不是该消毒一下?」
「不、不是……不用管我,别管我。」
身着无袖忍装,全身缠绕锁链,装扮奇异的孩童——真庭企鹅说道:
「请救救凤凰大人。」

■ ■

奇策士与真庭忍军。
他们这段时而合作,时而反目的因缘终将有个了结。
(诚刀·铨——得手)
(第十话——完)
(第十一话待续)



後记
每个人都有恐惧的事物,而这种恐惧意识是相当难以克服的。不过这个道理太过理所当然,没什么好谈的,所以我决定谈谈其他话题。人的年纪越大,感受到「人类的记忆力真的非常靠不住」的机会就越多。无论是繁忙或闲 暇之时,人都得面对「记忆」这道墙壁,所以我们或许该把它当成一个谜团或不可思议的现象来探讨。有些时候,人会不经意地想起遗忘许久的事;又有些时候,人会把不该忘的事忘得一乾二净;有些事让你痛苦不堪,你恨不得快点儿忘掉,可是它偏偏巴住你的脑海不放。我个人觉得最後一种情况是最麻烦的。我以前常想,要是能自由消除自己的记忆,该有多好?就像删除硬碟上的资料一样。人类的脑力会退化,难以永远记住想记得的事,或许是无可奈何;不过忘记不想记住的事呢?是否经过训练就能达成?听说有门学问叫做催眠疗法,这种疗法能否随心所欲地操控个人的记忆?以现在的人类
功能而言(不用试也知道)似乎还是办不到。人类的「脑」会自行取舍记忆,把须记的事记住,不须记的事封印在脑海深处;不过取舍标准却是怪到让人忍不住想向「脑」抗议。该记的不记,该忘的不忘,甚至还会记错,不知道「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有机会真想和它好好谈谈。
本书为长篇小说「刀语」第十卷。到了第十卷,终点已近在眼前,不过写起来还是跌跌撞撞,没那么容易跑完全程。奇策士咎女与七花的旅程只剩两个月,我写起来也格外带劲;不过仔细一想,乾脆在第十一卷结束故事,第十二巷全部刊载竹的美丽插画,岂不妙哉?总归一句,在此呈上「刀语 第十话 诚刀·铨」。
还剩两卷!

西尾维新

本书乃应十二个月连续刊行企画「大河小说2007」所写下之作品。


西尾维新(NISIO ISIN)
1981年出生,2002年以《斩首循环》一书荣获第23届梅菲斯特奖出道。接着陆续写出「戏言」系列、「世界」系列、「刀语」系列、化物语、伤物语等超人气作品,并在年度轻小说排行榜皆取得极高的评价与成绩,是目前日本新生代最重要的大众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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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take)
1983年生,出道作为<戏言系列>插画,喜爱手冢治虫与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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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

10000
从小爱推理 平民
最近很迷刀语系列,已经看了好几本,这本也收下了。楼主录入辛苦了,多谢啦!

13 年前 0 回復

螺旋的风琴 公爵
居然是2点多发的,太强大了。话说台版还有两卷啊。

13 年前 0 回復

sg700 公爵
LZ好速度!话说这时间凌晨两点……
熬夜and录入辛苦了

13 年前 0 回復

zbszsr 王爵
我曾以为以帖成王很容易,却发现现实是那么的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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