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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火之国、风之国物语 1 战龙在野
作者:师走透(師走トオル)
插画:光崎瑠衣
翻译:hirondel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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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沫飞散。12岁地少年在那时,身处真正的战场——。心跳加快,两腿战战。
自己是无力的——。
但是,只有那个少女必须保护。只有那个连接着未来的生命必须保护。于是,少年——阿莱斯决定了。为了守护,和谜之精灵交换了契约……。
「森林和麦穗之国」贝尔赛尔王国中发生了动乱。为了平定动乱,阿莱斯决定作为骑士站起来。剑之才比幼年之时更加被人认可的他,有一个秘密——。宏大的历史波澜在这里汇合,壮大的历史绘卷在这里展开!
《你渴望力量吗?拥有资格者啊。》
那是一位小小的少女。
其右手中乃复仇之剑。
其左手中乃慈悲之剑。
赤神奥狄乌斯赐下之子,
王国的守护者,
仅一人即为无敌之军。
王国历八十三年——。
贝尔赛尔王国中
正在卷起巨大的战乱。
阿莱斯本来只有一只手里握有剑,但是现在——
「怎、怎么可能……」
雷昂感到了战栗。
目录
序章 9
第一章 法诺瓦尔伯阿莱斯 25
第二章 骑士的邂逅 65
第三章 流转 95
第四章 骑士的归还 125
闲 章 保尔奈利亚侯爵 189
第五章 华而不实的骑士 199
闲 章 志愿军 224
第六章 举兵 230
闲 章 歧路 252
第七章 决战前夜 260
第八章 战龙在野 293
后记 359
其人,胸怀大志,具某万事之才。
看破谋略之奥秘,行则不惧,以背后守护战友,以胸膛面对敌人。
其人,为慈悲深厚之法诺瓦尔骑士。
赤神奥狄乌斯赐下之子,王国的守护者,仅一人即为无敌之军。
其右手中乃复仇之剑。
以故乡被毁之愤怒驱使,毫无宽恕之残酷之刃。
其左手中乃慈悲之剑。
以向纯洁公主立下之誓言驱使,行于战场既招致不利之矛盾之刃。
序章
森林中的某条街道。暴雨毫无怜悯地倾泻。
「唔……!」
左臂被刺来的短剑贯穿,阿莱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的剧痛,不禁叫出声来。对十二岁的少年来说这种痛苦太过强烈,几乎让他发出惨叫在地上打滚。但他咬紧牙关忍住了。自己若是倒在这里,就没有人能够从袭击者的手中保护后面马车中的少女了。
他不理会左臂不停流下的血液,把后背靠在马车上。惯用手没有受伤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他努力只用右手架好剑。
「阿莱斯?!阿莱斯,阿莱斯!怎么了,没事吧?!」
马车中传出少女笨拙的声音。本就有些沙哑的声音了似乎混进了哭腔。
但那个声音换回了阿莱斯战斗的意志。不想看到这位少女哭泣的样子——他再次坚定了这个决意。
「没问题,克劳蒂娅殿下。什么事都没有。」
他背对着马车说谎。
滴血的左手还有感觉,但已经无法握剑了。然而,这把剑要让十二岁的少年只用右手挥动实在太重了。
更何况,这是阿莱斯的第一次实战。身体的颤抖还未停止。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呼吸也乱七八糟。
另一方面对手是八位全副武装的成年人。这种情况下不论阿莱斯的剑才多么出众,也很难取胜。
但阿莱斯依然用剩下的右手握紧剑柄。自己是最后的屏障。马车里那位少女虽然任性,却背负着比自己多好几倍责任,能保护她的只有自己了。
「呜啊啊啊啊啊啊!」
这个想法驱使着阿莱斯向前冲。用右手举起沉重的剑,向袭击者们斩去。
但是袭击者们在各方面都凌驾于阿莱斯之上。
人数。体力。实战经验。
阿莱斯灌注了最后力量的一击被轻松化解。剑被远远拨开,阿莱斯的姿势也被剑拽着变形了。
「原谅我。」
袭击者小声说着,短剑毫无怜悯地滑向阿莱斯的脖子。
「唔!」
幸亏阿莱斯自幼接受严格的训练才躲过这一击。但是袭击者没有对少年的这种行动表现出惊讶,冷静地继续逼近。
他改变被躲开的短剑的轨迹,用剑柄猛地打中阿莱斯的太阳穴。
「啊……啊唔!」
十二岁未成熟的身体无法承受这个冲击。伴随着剧烈的疼痛,阿莱斯感到世界都在晃动。
(赢不了……!这样,不可能赢……!)
正是这时,少年坚强的意志里出现了阴霾。
浑身沾满了雨水、泥水和血水,向前倒下去。
「阿莱斯?!不要不要,不要死!那种事情我不允许,绝对不允许!起来,站起来阿莱斯!至少要逃走你一个人!」
听到少女哭泣般的悲鸣,阿莱斯勉强没有失去意识。
大概是想给他最后一击,一个男人反手握着短剑走近。视野的一角还看见其他七个袭击者正慢慢靠近马车。
「克……克劳蒂娅殿下……!」
阿莱斯趴在地上,使劲想着。
他作为享誉盛名的武者名门法诺瓦尔家的第四代家主出生,自幼从未怠于剑的训练。他的剑才受到赏识,虽然年幼却被提拔为保护这位名叫克劳蒂娅的少女的护卫。
但是实际上却是这个样子。没能打倒一位袭击者,连让克劳蒂娅逃走都没能做到。
多么可耻啊。还有,自己是多么无力啊。
「住……手……!不许靠近克劳蒂娅殿下……!」
阿莱斯勉强挤出制止的声音,但没有任何用处。即便如此,阿莱斯现在能做的事情也只有不断挤出声音祈求奇迹的到来了。
「来人啊……!救命……!克劳蒂亚殿下,谁来、谁来……!」
少年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吐出全部力量似的喊道。
「救救克劳蒂娅殿下……!!」
这是,一切的开始。
《你渴望力量吗?拥有资格者啊。》
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音色是少女的声音。但显然不是克劳蒂娅的。
而且奇怪的是,那个声音听起来清楚得惊人。雷声、雨声、风声,周围绝对不安静。但是那个声音仿佛直接在脑中响起似的听得一清二楚。仿佛在证明这一点似的,不知为何无法分辨出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时。
所有的杂音突然消失了。
「这……这是,什么……!」
阿莱斯不禁睁大了眼睛。
周围的景象停止了。
准备袭击马车的袭击者们仿佛变成了雕塑似的停止了动作。不只是他们。连阿莱斯眼前的雨滴也静止、浮在了空中。他抬起头,连横贯天空的闪电都维持着发光的样子停止了。
正是这时,阿莱斯的眼前一个人影飘然降下。
那是一位娇小的少女。
看起来比八岁的克劳蒂娅大一两岁。黑色的长发、白色的皮肤、娇小的身体。她的面容端正,但不知为何无法让人产生美丽或是可爱的印象。
那大概是因为少女的打扮。她穿着没见过的奇怪服装。那服装以黑色为基调,外面加了几重薄纱,给人以庄严的印象,同时又给人以不祥的感觉。
而且少女的周围还飘荡着好像是在保护她的黑布。那似乎是在传说中听到过的羽衣,但要说那是恶魔的翅膀阿莱斯也会接受吧。
但最让阿莱斯吃惊的是少女本身也浮在空中。
少女在空中优雅地行礼。
《初次见面,享誉盛名的法诺瓦尔骑士,弱者的守护者、王国之剑,赤神奥狄乌斯赐下之子啊。》
那是和外表相称的幼小声音。但是,这些话和刚才一样,比起用耳朵听到更像是直接在脑中响起的。
「你是……谁?」
《吾名为潘多拉。汝等称为精灵之存在。在人祈望时出现,有人之形却非人。自黄昏之渊而生,辅佐颠覆白与黑之理之使徒。》
全都是些无法理解的言语的罗列。在这个情况下阿莱斯只能理解一个名词。
「潘多拉……?」
《正是。不过这种时候名字是什么都无所谓。汝,阿莱斯·法诺瓦尔啊。汝想保护马车里的少女吧?汝祈望的话,吾便授予汝那所需的少许力量。以少许代价为交换。》
「力量……?」
《正是。力量。》
这对阿莱斯来说太过突然了。
突然来袭的袭击者们。为了保护克劳蒂娅勇敢地站起来,但终究抵挡不过倒在了地上。然后,叹息着自己的无力的时候,周围的时间停止,这位少女突然出现,对他说:给你力量。这不是十二岁的少年能理解的情况。
因此,这个时候阿雷斯虽然几乎不知道这位自称潘多拉的少女所说的话语的意义,但通过想要保护克劳蒂娅的强烈思念,理解了唯一一件事。
「有那些力量的话,就能保护克劳蒂娅殿下了吧?」
《那取决于汝。吾所给予汝的不过是少许的力量。要如何利用这力量取决于汝,但只要汝怀抱强烈的意志祈望的话,就能实现任何愿望。正因为如此,吾才认可汝的资格出现在这里。》
实现愿望。这样的话,不论这位少女是天使还是恶魔,阿莱斯的回答都不会改变。
「如果能保护克劳蒂娅的话……我想要那个力量。」
正合我意,少女仿佛这样想着笑了。
如果以天真烂漫的少女的微笑来形容的话,那笑容是在太过不祥了。身形是少女,但那个笑容应该被称为妖艳或是奸恶。
《是吗。但不必那么着急。吾还未告知汝关于代价的事情。这是人类和精灵之间交换的严肃契约。契约必须公正。因此汝必须知晓其代价。》
据说这世上存在的一切物质都是由精灵构成的。被称为黑魔法师的人们和精灵交换契约,行使契约时可以引发奇迹。因此精灵重视和遵守契约胜于一切。
阿莱斯也听说过这些事情。可是,对阿莱斯来说,只要能保护克劳蒂娅,那种东西怎样都无所谓。他焦急地继续说。
「知道了。那么就告诉我那个代价的事情,快点!」
《好吧。首先其一。这与其说是代价不如说是定则,要注意不得让他人得知吾的存在。还有另一项,将吾接受为汝之助言者。这就是代价。若拒绝这代价,汝之志必半途而废。》
还要再过一段时间阿莱斯才能领悟这代价的真正意义。因此,这时阿莱斯没有任何疑问,点了头。
「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够保护克劳蒂娅殿下……!」
《是吗。那么再次提问,汝希望和吾缔结契约吗?》
「恩,希望!」
《好吧,那么在此宣布。吾接受新的契约者。契约者,阿莱斯·法诺瓦尔啊。从此以后汝作为黄昏之御使行己之道即可。》
少女刚一说完。
阿莱斯突然有一种被雷击中的错觉。
因为落雷的轰鸣突然响起,视野里充满了白色的闪光。
但是身体没有任何异状。同时,他注意到了一件事情。
所有动作和声音都回来了。
雨点敲打脸庞,如雕塑般静止的袭击者们再次开始活动,克劳蒂娅的悲鸣再次传入耳中。原本确确实实停止了的时间似乎再次动了起来。
有一点和刚才不同——自称潘多拉的少女浮在空中。不可思议的,倾注的雨水似乎完全没有濡湿她的皮肤和衣服。
《来,起来吧阿莱斯。汝现在应该可以做到。站起来,达成汝之夙愿吧。》
听到这些话,阿莱斯向沾满泥巴的身体里注入力量。他依然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足够保护克劳蒂娅了。
移动身体的时候掠过剧痛。伤口并没有复原。被殴打过的脑袋也还是阵阵刺痛,左手上流过的温热的血的触感也没有终止。
然而,只有心平静得异常。刚才还在怦怦直跳的心脏和在初次的实战中颤抖的手现在都平静下来了。
本已被挫败的意志再次涌起。
阿莱斯慢慢地撑起膝盖。站起来。
「……还能站起来吗。」
听到了殴打自己的袭击者的声音。不可思议的,那个男人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浮在眼前的潘多拉。
阿莱斯明白了除自己以为的人都看不见潘多拉,他无意识的捡起掉在眼前的自己的剑。
这时他注意到了身体的异变。
「……好轻。」
平时,阿莱斯是用双手使剑的。但是即便是用双手,那把剑对十二岁的少年来说还是稍显沉重。然而现在,那把剑变得树枝一样轻,只用右手就能拿住。
「这就是……力量?」
《正是。》
潘多拉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汝渴望保护少女。因此给予汝保护少女所需的少许力量。》
「这……这种力量是,少许力量……?」
《只是能够挥剑了不是吗。事先声明,汝被剑斩到会流血,射中的位置不好的话只是一支箭也会致你于死命,这些事情没有改变。但这对你来说就足够了,吾主如是说。如何运用这力量取决于汝。》
「……明白了。确实,足够了。」
阿莱斯缓缓地迈出一步。
「真是个令人不快的小鬼。」
眼前的男人厌恶地看着自言自语的阿莱斯,但立刻恢复常态带着杀意冲向阿莱斯。
如果是顷刻之前的阿莱斯,由于初战精神上不稳定,很难躲过这必杀的一击把。
但是阿莱斯现在已经完全恢复心中的平静,那个动作看起来相当缓慢。
(太慢了……!)
阿莱斯从小就接受以武者闻名的父亲的英才教育。法诺瓦尔家经过四代传承改进的成熟剑法。它的威力在从潘多拉那里得到少许力量的时候被十二分地发挥出来。没等袭击者的短剑刺到阿莱斯的脖子,阿莱斯的剑就砍进了袭击者的腹部。
「哈啊啊啊啊!」
他灌注全身的力量继续挥动手中的剑。
「唔!咦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个瞬间,从男人口中发出不像是这个世界中声音的惨叫。
他的身体被上下分为两截。
《漂亮。吾之契约者啊。》
阿莱斯没听到潘多拉的声音。他呆呆地看着右手的剑。
「这……这是什么力量啊。」
只单手挥剑。把人的身体砍断了。
回头看背后的尸体。从分开的上半身中凄惨地飞出内脏,那样子让人不忍直视。
不觉得是自己做出的事情。
但是没有后悔的余裕。他只是想着:有这个力量的话,就能保护克劳蒂娅了。现在这样就足够了。
阿莱斯重新架好剑,面向剩下的七位袭击者。
没有花多少时间,无法说话的残骸就散落在了大地上。
五年后,阿莱斯继承父亲的遗志,被称为法诺瓦尔伯。
第一章 法诺瓦尔伯阿莱斯
1
「找到了!在这里!」
山贼的声音在森林里回响。
「可恶,又被发现了吗!」
阿莱斯背靠着树,在视野的一角发现了山贼的身影,咂了一下嘴。
五年的岁月足够少年成长为青年了。
他的脸上带着勇敢和少许忧虑。阿莱斯紧紧抿着嘴角,树木间洒下的日光照在他金色的头发上增加了一层光辉。由于直到半年前都担任近卫骑士,他的身体中充满顽强的意志,身高也长高了许多。虽然还只是刚刚元服两年的年轻人,但他继承了父亲的莱斯特尼亚领已经是伯爵了。不过,他今天没有穿证明贵族身份的红色斗篷,只是打扮成旅人的样子,左手拿着剑。
为了躲避山贼逼进这种麻烦状况的再次在森林中跑起来。阿莱斯的体力远远好于山贼们,但没有地利却是个灾难。注意到的时候别说逃跑了,反而被巧妙地诱导着,被追近了灌木丛生的森林深处。
「可恶,什么山贼的人数只有二十个啊!怎么看都有不止一倍!」
阿雷斯咒骂着,回想起将自己推入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来。
起因是一位少女的命令。
贝尔赛尔王国的西南部有个叫利贝露努的市镇。住在那个城市里的小孩中有十人左右被山贼绑架了。山贼把这些小孩们当为人质,向利贝露努市所要非法的赎金。
利贝露努并不是一个小城镇。既可以要求骑士团派人来也可以雇佣佣兵,并非没有讨伐山贼的手段,但是在那种情形下无法保证人质的安全。因此城市的代表无论如何都希望用交涉来解决,但山贼们完全不予理会,问题就一直拖下来了。
这时有一道命令秘密地下达给了阿莱斯:救出孩子们。
阿莱斯作为领主对离开自己的领地有些抗拒,但也无法对无罪的孩子们地苦难置之不理,只好带着随从趁乱接近山贼们的隐秘住所。
他们成功漂亮地救出了人质们。到这里都很顺利,但有唯一一个误算。
根据事前得到的情报,山贼的人数只有二十人。但实际却比那多得多。
他们只好带着十个孩子逃跑。阿莱斯把孩子们交给信赖的随从,让他们逃往镇上,自己当诱饵闯进山贼们的阵地里。
其结果就是现在这个情况。能够在几十位敌人的包围中平安逃窜,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证明阿莱斯是杰出的武者了,但是这也到达了极限。一对一的话,或是在稍微开阔一些的地方抢占了先机的话,即使以一百个人为对手阿莱斯也有获胜的自信,但是现在的情况实在是太差了。山贼们大概也认为阿莱斯不好对付,并不轻易冲上来,而是利用地利慢慢收紧包围网。最麻烦的就是周围的树和灌木丛。若是从中出其不意地飞出枪或是箭的话,就算是阿莱斯也没有自信能躲开。
正在这时,脑中响起少女的声音。
《黄昏之主言道,需给予汝助言。》
只有阿莱斯能看到的少女无声地飘然降下。
经过五年的岁月也完全没有成长,一直保持着少女之姿的精灵。
「闭嘴,潘多拉。我不想听什么最有效率的杀人方法。」
《不要这么无情。没什么,我已经完全明白了,即使给你杀人的助言你也不会老老实实的听从。话虽如此,也不能让你死,因此这次纯粹是给你指出可以得救的道路,吾主如是说。》
「谁知道呢。」
突然,潘多拉转开视线看向阿莱斯的后方。然后淡淡地说。
《小心,阿莱斯,你被弓箭盯上了。》
「什么?!」
多亏潘多拉的助言,阿莱斯才察觉到破空的声音。他猛地仰起身子。的的确确是间不容发,从后面飞来的箭掠过阿莱斯的头发,命中了潘多拉。
但本应刺中潘多拉的箭干脆地穿过她的身体,毫无阻碍地继续飞走了。
《看到了吧。单凭汝之力不可能杀出这个重围,现在乖乖听话为上。听好了,在我发出信号的同时全力向右手方向跑。那样的话以汝之能便可逃过一死。》
如果再有一些时间的话,阿莱斯会掏出一枚硬币,用正反面来做决断吧。但是没有那个时间。
「……知道了。」
作为武者阿莱斯并不畏惧死亡,但死在这种地方实在太不值当了。他只得答应。
《好判断。喂,跑吧。》
阿莱斯压低身体,向着潘多拉指示的方向奔出。
跑了十步左右的时候,撞见了一个藏在灌木丛里、看上去像是山贼的男人。
「呜哇?!」
男人被阿莱斯出其不意地接近吓了一跳,大叫着摔了个屁股蹲儿。
《不用管,接着往前跑。但下一次要以汝之力开辟道路。》
潘多拉的话音未落,下一个山贼便闯进了视野里。但阿莱斯通过潘多拉的助言占得了先机,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山贼不是阿莱斯的对手。用左手的剑狠狠地打了一下他的脑袋,山贼瞬间昏倒了。
《漂亮。接下来,那些家伙明白包围失败,要聚集过来了。就这样径直地跑,在我给信号的时候跳进右手的灌木丛里。》
阿莱斯觉得自己简直变成了这个精灵操纵的人偶,感觉相当不爽,但也没有别的方法,只得默默听从。
潘多拉的助言总是非常巧妙。
假装向北跑,然后跳进旁边的灌木丛里,逃过了山贼们的眼睛。
山贼们看到阿莱斯瞬间就把同伴打倒在地,对冲入灌木丛追击颇有犹豫。但阿莱斯看准这个空隙,这回真的逃走了。
《虽说有吾的助言不过身手确实漂亮。就这样前进。》
「被你夸奖我也不会高兴!」
阿莱斯交差双臂,保护住脸。然后保持这个姿势猛地冲出灌木丛。
「哎?」
看到眼前展开的预想之外的情景,阿莱斯不禁发出吃惊的声音。
有十个看上去像是山贼的男人站在包围着自己的位置上。
阿莱斯自己跑到敌人正中间了。
这时,阿莱斯远比山贼们更早把握住了情况,这是拜过去几度出入修罗场的经验所赐。
《喏,后面也有敌人来了。没有退路了,战斗吧阿莱斯。放心吧,面对这种程度的对手拿出汝之真正实力便可逃过一死,吾主如是说。》
听到潘多拉稚嫩而冷澈的声音,阿莱斯全明白了。也就是说,又落入她的圈套里了。
「可恶!结果是这样吗!」
阿莱斯以厌烦的表情瞪向少女模样的精灵。
只要一有机会,这个精灵就会以最有效率的助言的形式向阿莱斯索要人的流血。五年的岁月足够阿莱斯理解这件事了。
是为了什么——这个疑问的答案还没有找到。不过不难想象她有什么不好的企图。
不管怎样,这一次只能照潘多拉的计划战斗了。幸运的是,和多次闯过修罗场的阿莱斯不同,山贼们面对突然出现的敌人难掩动摇之色。
阿莱斯架起剑,向最近的一个人斩去。
那动作和‘迅捷如风’的形容非常相称。快速的剑毫无阻拦,直击男人的头部。男人昏了过去,一声都没出就倒在了地上。
这是战斗开始的信号。十多个山贼回过神来,一个接一个的扑向阿莱斯。
不过这次轮到山贼那边不利了。在这次遭遇战中,山贼们无人指挥,也没法充分利用地形。
另一方面,阿莱斯挥起剑来轻松得简直像是玩弄木棍,他动作迅速总能抢占先机。在对手摆好架势之前接近,确保对敌人不利对自己有利的距离,看准破绽用剑敲向头和膝盖等要害。
但是,阿莱斯绝对不以剑刃相向。山贼们或是昏倒,或是骨折,一个接一个的失去了战斗力,但一滴血也没有流。
《适当地斩上一两个人杀鸡儆猴如何?没看见同伴的血,这帮家伙才不知道害怕继续打过来。》
「闭嘴!」
阿莱斯不理她继续挥剑。结果,虽然费了不少时间,但山贼们还是无法抵抗阿莱斯杰出的剑技,一个接一个的被打倒了。
「怪、怪物啊……!」
在这场超凡脱俗的战斗中,终于有一个山贼害怕得逃走了。这是信号。剩下的山贼也纷纷转身逃走了。
《哎呀哎呀,真是可耻的家伙们。这种程度下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啊。》
潘多拉在阿莱斯旁边翩然降下,说着危险的话。
《算了,给汝下一个指示。听好了,马上,听到刚才战斗的声音,包括一匹马的山贼集团会过来。》
阿莱斯刚刚才被卷入无用的战斗中。他听到这句助言有些抗拒,但可恨的是潘多拉的助言正确无误,确实有人聚集过来的气息。
《如果能夺走那匹马的话,汝要逃走就简单了。但是骑着马的是山贼们的头目。而且他能掌管一百名手下,身手相当不错。要干的话,就必须第一击就确实地杀死才行。那样的话其他手下们就会害怕,追击的力度也会减弱吧。但是如果没能杀掉的话,就会遭到背后的弓箭袭击吧。》
「……结果是这样啊。」
始终都在向自己所要人的流血。阿莱斯以接近厌烦的表情瞪着少女样子的精灵。
但另一方面,这五年间潘多拉的助言确实没有出现过明显的错误。实际上,如果箭从背后射来也很难回避。要想阻止这种事,就必须夺去敌方指挥官的性命。这就回到一开始的问题了。
越想越觉得可以接受。胡乱让人流血不是阿莱斯的本意,但另一方面他也会觉得——那是必要的。潘多拉的助言在这五年间重视这样困扰着阿莱斯。
听从她的助言的话,似乎什么事情都可以简单解决。但是不想让人流血。阿莱斯总是在这两难中摇摆不定,最后,他选择了某个行动作为了指针之一。
抬头看天,看太阳。这是不知从哪里得知的,从太阳的阴影和云的形状来推测吉兆的占卜方法。
根据不知哪里听来的传说,云是白神佛多和黑神哈尔莫尼亚创造世界的时候为了分隔神居住的神界和地上而制造的一种结界。在晴天的时候可以得到白神佛多的加护,在阴天和雨天的时候可以得到黑神哈尔莫尼亚的加护,但当云正好遮住太阳的一半的时候就无法接受双方的加护,是不吉之兆。
说实话,听着就像是骗人的。本来就没有证据证明天上有神居住。
不过听来的事情也不用多想,在现在这种决断力需要少许支持的情况下,这种程度的指针是必要的。
「……破碎的云覆盖着太阳。凶兆啊。决定了,不让人流血了。」
潘多拉好像彻底呆掉了,叹了一口和少女的外表不相称的气。
《哎呀哎呀。比起吾的助言更相信不明所以的占卜啊。这种契约者从古至今只有汝一人啊。》
「随你怎么说。你以为是因为谁才变成这样的啊。」
一旦下了决心,阿莱斯快速行动。
他躲在灌木丛中,看准马会来的方向。
他以疾风般的速度在灌木丛中前进,缩短距离。然后深呼吸一次,猛然从灌木丛跳出。
山贼们发现阿莱斯,大喊起来。
阿莱斯间不容发,直扑马背上的男人,用剑腹向他的头顶挥下。
发出了一声钝响。不知道名字的大男人连哼都没哼出一声就落下了马。
阿莱斯代替他飞身上马,不等山贼手下们行动起来就两脚轻踢马肚子。马忠实回应了骑手的命令,一阵风似的跑了起来。
《漂亮的身手,阿莱斯啊。汝即使转职成偷马贼也能干得很好吧。》
「谁知道啊,那种事情!」
如果是在平地,即便后面有箭射来,阿莱斯也有自信用剑将它们拨落。但是现在是在连路都没有的森林里。在这种地方跑马,不得不时刻注意前方的树木和枝条,没有空余去在意后面的箭。
请保佑箭射不中,阿莱斯挨个向五位神明祈祷。占卜的结果不吉利,但看在没有一个人流血的份上请手下留情——
结果,阿莱斯的祈祷灵验了八成。
漫天乱飞的箭矢基本上不是同阿莱斯旁边飞过,就是射中了树木落地。
但是,只有最后一支箭刺中了马的屁股。马身的平衡立刻瓦解了。
「可恶!」
如果被卷到摔倒的马匹身下的话,人的骨头会轻易折断。阿莱斯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在马倒下之前自己跳向附近的灌木丛中。
这时,幸运河不幸同时造访了阿莱斯。
幸运的是,不知是因为跟丢了阿莱斯还是因为头目昏倒而指挥混乱,山贼们没有继续追击。
而另一方面,不幸的是——阿莱斯跳向的灌木丛的另一边,是一个陡坡。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莱斯在灌木丛中一路滚了下去。
◆
……阿莱斯到达通往利贝露努城的街道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他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向镇上。有必要确认被绑架的孩子们是否和自己的随从一起平安无事的逃走了。
但是,那一天阿莱斯没有进入利贝露努。他在半路上就和牵着两匹马等待着的随从再会了。
「终于来了啊。我都快等得不耐烦了。」
那位随从用地底之音似的有力声音迎接阿莱斯。他的脸几乎都被粗硬的胡须覆盖,身体粗壮得好似岩石。但是,身高只有阿莱斯的一半左右。
「久等了,加尔穆斯。」
阿莱斯叫了随从的名字。
他不是人类,是矮人。身高只有人类的一半,体重反而被人类重,他们树干般的胳膊挥舞起战斧来可以切开任何铠甲,是个强韧的种族。他们一般都生活在山中的坑道里,靠采掘和与人类的交易过活,不过其中也有加尔穆斯这样住在人类世界里的好事者。
不过,矮人们不屑于居人之下。因此处于人类的随从地位的加尔穆斯很不寻常。
「而且你这样子还真是惨啊。看着都要感动你能活着回来了。」
加尔穆斯看着主人的样子有些吃惊的说。
阿莱斯的头发散乱,衣服上沾着泥巴、到处都是破损,好像喜剧里出现似的四处扎着树枝。脸上也有好几处小擦伤,显然吃了不少苦头,让人惊讶于这样竟然还没有什么大伤。
「那种事怎样都无所谓。」阿莱斯的语气里自然带上了苦笑的意味,「总之,总算可以回去了。说起来你那边怎么样了?」
「你看我在这里就该知道了吧。带走的孩子们平安回到了镇上。现在正在全镇出动等你回去吧。」
一直紧绷着的线被切断,阿莱斯总算放心的呼出一口气。
「是吗,任务达成了啊。这样就能放心回王都去了。」
加尔穆斯显得有些不高兴。
「真是性急。至少该去打个招呼把?就这样消失的话那些人会误以为你死了哦。」
「这种地方就图个省事吧,不管怎么说都是离开了应该守护的领地跑来的啊。你估计是想喝酒想疯了,不过还是忍耐到王都吧。」
「……没办法。服从主人的意志是随从的使命,随你高兴吧。」
就这样,阿莱斯和他的矮人随从骑着马,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离开了。
于是,在人们中间,只留下了带着矮人的左撇子剑士的传说。
2
“森林和麦穗之国”贝尔赛尔王国位于古丽亚大陆的西南部,正如其别名所说,贝尔赛尔在大陆中以绿意特别浓厚闻名。国土的七成以上都被茂密的森林覆盖,从森林中开辟出来农田,其中产出的农作物不禁可以满足本国人民的需要,还能出口到国外。
西边有温暖的布拉威尔海天然的恩惠,东边则耸立着雄伟的沃尔古雷山脉,和居住在其间的矮人们交易可以获得不薄的利益。再向东边走就是“草原和骑马之国”爱丁巴拉皇国,两国之间的关系良好,近年来没有发生过一次武力冲突。
另一方面,北方国境接壤的是“铁和冰之国”拉尼尔联合王国,过去曾经遭到多次侵略,关系势同水火。不过,国境上耸立着峻峭的仙古拉斯山脉这个天然屏障,至今没有被夺取领土。
国政由国王和贵族经营,作为忠勤侍奉国王的交换,国王给予贵族领地和特权,至今王国历已经到了第八十三年。这期间曾经几度发生内乱和战争,但支撑封建制的国之根干没有过动摇。
然而事实上,受特权保护的贵族们欺压榨取领民的行为越来越引人注目。特别是在王国北部,从两年前开始大地震和饥荒等灾难频发,治安恶化,农民们发起了大规模的叛乱。可以说,山贼横行也是其表现之一。
从利贝露努城骑马走了两天半。法诺瓦尔伯阿莱斯和矮人随从加尔穆斯两人到达了绿意浓浓的贝尔赛尔王国的中枢,王都瓦恩菲尔。
王都瓦恩菲尔。这是一个以王城为中心发展起来的大都市,人口据说超过了二十万。被又高又厚的城墙和忠实的近卫骑士们保护,王国建国以来从未被敌对势力侵入过。
阿莱斯在城下町暂时和加尔穆斯分别,单身前往王城,去报告这次的任务。
单身拥有伯爵之位者在没有公务的时候离开领地来到王都,让别人听到了终归不好。因此阿莱斯前往王城的时候尽量避开人们的视线。
结果,这种尝试毫无效果。
阿莱斯即使只是走路也总是威风凛凛,举止中带有着泰然和刚毅,动作洗练、没有一丝迷茫和漏洞,不论男女老少都将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特别是他的那双眼睛更是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他目光并不可怕。不如说他那双大眼睛还有留有被形容成『少年般的』的余地。然而,从那双眼睛里发出的目光里的坚强并不寻常。不论有什么样的障碍、出现怎样的诱惑,从那双眼睛中发出的光芒都不会出现阴霾吧——那种眼睛就是给看到它的人这样强烈的印象。
他穿过城门,走过熟悉的城内,终于来到了一个房间前。
一敲门,立刻听到了年轻女性的声音。
「哪位?」
庄重的门打开,出现的是侍奉王家的年轻侍女。阿莱斯整理记忆的丝线,觉得她好像是叫做修奈,不过并不确定。幸运的是现在没有必要称呼她的名字。
「法诺瓦尔伯阿莱斯,遵照克劳蒂娅公主的命令,前来参见。」
「啊啊,久候您的到来,伯爵殿下。请进。」
「是。」
这间房间和王族这个词给人的印象不同,没有那么豪华。
当然,每个家具都镶上了金,但绝对没有华美过头。特别显眼的是其中的图书。在房间一角的书架上塞满了连阿莱斯读起来都费劲的晦涩书籍。
如果告诉别人这是一国公主的闺房的话,大部分人都会惊讶吧。
「哦哦!回来了啊,阿莱斯!」
天真少女的欢快声音在宽阔的房间里响起。一位娇小的少女坐在房间深处的椅子上。那正是国王的女儿,芳龄十三岁的克劳蒂娅公主。五年前阿莱斯挺身守护,那之后也无数次成为他挥剑要因的少女。
『她的眼睛如夜空中闪耀的满月,她的脸颊如绘在白瓷器上的胭脂之花,微微卷曲的秀发如飘荡在湖面上的金色丝线。在天真和无邪中带着坚强意志的绝世公主——』
这位公主不论是在现在还是在后世都被如此讴歌。不过,她的身高比同年龄的少女略微矮小。虽然手足白皙纤细,但腰身和胸围还完全没有成长的迹象。不过她本人也很在意成长迟缓的事情,随便提起身体的话题会没命的。特别是对阿莱斯而言。
不过,虽然身材娇小,她的才干却已经配得上王族的称号了。特别是她那编织出流丽话语的柔软的桃色嘴唇和注视着阿莱斯的大眼睛,在可爱中潜藏着和公主的敬称相应的威严。
阿莱斯藏起相隔许久再次得以拜见公主尊荣的喜悦,用毫无冗余的动作跪下行臣下之礼。
「是。已经平安救出利贝露努城被绑架的孩子们了。」
「恩,听过报告了。没有了人质的山贼们也会被立刻击溃吧。干得好,阿莱斯。」
「是。」
阿莱斯虽然多少有些不满,但被这位少女慰劳的感觉也不坏。他老实地低下头接受了克劳蒂娅的话。
「你也平安无事,似乎一切顺利啊。这几天都在强行军吧,暂时在王都这里休息一段时间吧。」
说到这里,克劳蒂娅转过脸。
「其、其实,我也可以空出几天时间来——」
后面又说了一些话,不过声音实在太小阿莱斯没有听到。
「十分感谢,但本人身为领主不能长时间离开领地。我准备尽快离开王都。」
「恩……但、但是不用那么着急吧。我记得你还有个妹妹在王都对吧?你不去见见她吗?」
「不,我的妹妹乃修行之身,就算是家人也不能轻率地前往会见。而且也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到这里来的事情。」
「是……是吗。那……没办法了。」
克劳蒂娅露出了有些遗憾的表情,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跪在地上的阿莱斯没有注意到。而且,克劳蒂娅还把少女表情切换成了王族的表情。
「说起来,阿莱斯。有一件事情希望你回莱斯托尼亚领的时候打听一下。」
「是,请问是什么事?」
「你知道加扎布这个地名吗?」
「知道。记得是和我莱斯托尼亚领之间隔着两三个领地的地方。」
「恩,正是那样。实际上,我听说统治加扎布的伯爵在迫害臣民。征收重税,如有反抗便课以酷刑等等,为所欲为。」
「……哈啊。」阿莱斯的脑中闪过讨厌的预感,「那个,克劳蒂娅殿下?为什么要对我说这种事情?」
「别管了听着。阿莱斯,你知道我王国北部的现状吧。关于保尔奈利亚之地发生的叛乱。」
「是的。」
贝尔赛尔王国的北部一带两年前相继发生了大地震和饥荒两个灾难。受其影响几个月前,一个叫保尔奈利亚的领地上的民众发起了大规模的叛乱。
保尔奈利亚领的总人口超过二十万。有这么大领地的贵族在王国中一只手就能数清,其领主保尔奈利亚侯爵应该也持有相应规模的兵力才对。因此大家都觉得这次叛乱会被立刻镇压,但由于保尔奈利亚侯的无能,问题一拖再拖,叛乱之火靠着贫苦这个基础在北部一带不断蔓延。
「前日的山贼事件也是因为王国全国的治安不断恶化的结果吧。父王也每天都在头疼如何处理这个问题。喏,阿莱斯啊。你不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已经没人会去理会边境的加扎布了吗?」
「确……确实是这样。」
最为忠勤侍奉王家的报答,领主被给予了对领地和领地上的领民们生杀予夺的权力。因此本来领主不论做什么事都没有人能加以指责。如果是实在看过眼的行为的话会由有良知的其他贵族或是国王加以劝诫,但正如克劳蒂娅所言,在现今的形势下,没人会特地去指责一位伯爵的言行。
「但是,阿莱斯。你能想办法做到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回莱斯托尼亚的时候顺便去一趟加扎布,确认一下事情的真伪,有必要的话惩处一下加扎布伯就行了。」
「……果然又变成这个样子了啊。」
阿莱斯皱起眉头。
重点是,克劳蒂娅说了。给你新的任务,单身前往敌阵去惩罚毒辣的领主。
克劳蒂娅见阿莱斯露出不满的表情,撅起嘴来。
「怎么了阿莱斯,看你的表情似乎有所不服啊。」
「不,若是为了拯救被迫害的臣民而挥剑,我毫无怨言。但是……恕我无礼克劳蒂娅殿下。有一件事想要请教您,加扎布伯有多少兵力?」
「恩,放心吧。加扎布之地本来就不大,最多也就几十人吧。」
阿莱斯暂时沉默了。确实,加扎布领是不能和保尔奈利亚领之类相提并论的小领地,认为那里有几十人的兵力是妥当的看法。但是问题不在那里。
「也就是说,让我一个人前去拥有几十人兵力的残暴领主那里,用包括武力在内的各种方法说服他,是吗?」
克劳蒂娅公主歪了歪头。
「对。有什么问题吗?」
「……克劳蒂娅殿下。不论在谁看来这个命令都是乱来且无谋的吧。如果加扎布伯其人正如传言所说,那我一定会被杀死的。」
「那你努力不被杀死不就好了吗。」
这又是『那有什么问题』的口气。
「但……但是,您不是刚才还说对方拥有几十人的兵力的吗?」
「恩。什么啊,总之就是你因为敌方人数众多就害怕了,是这样吧?」
阿莱斯感觉她似乎偏离了论点,或是说有意图的避开了论点。但克劳蒂娅公主不管不顾继续说的态度阻拦了他的气势。
阿莱斯曾经也是骑士,人生阅历也没有丰富到被说成好像是胆小鬼还能保持平静的地步。他有些生气地说。
「没有人那样说。我是说,孤身一人挑战几十人的敌人实在太无谋了!」
「你在说什么啊,那种程度的人数对你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之前的山贼也有二十人吧?」
「不,实际上山贼接近了五十人!正因为那样好几次都差点死掉……!」
「但你不是漂亮的完成任务生还了吗。以五十人为对手根本没问题,那么面对几十人的敌人也没有必要害怕。」
「不,不对,但是!从一开始,从孤身一人挑战那种人数的时候开始,就不管怎样都有问题了,请明白这一点。这就和说『去死』一样!」
「恩,确实。除你以外的其他人大概会死吧,但是你没问题。」
「不,所以说——」
克劳蒂娅见阿莱斯还要说出别的理由,便故意理解似的点头。
「啊啊,是吗。也就是说你没有自信对吧?」
「……啊?」
阿莱斯一下子无法理解面前的公主在说些什么。
克劳蒂娅紧接着便说出了毫不留情的话。
「是吗,是这样啊。所以才一直找理由对吧?那一开始就说出来不就好了吗。我也不是魔鬼,你若是说没有自信、吝惜自己生命的话,我绝对不会强迫你的哦?」
阿莱斯再次感到血涌上了头顶。就算是他敬爱着的这位作为公主的少女,也有能说和不能说的事情。阿莱斯放任感情冲口而出。
「就算是克劳蒂娅殿下这样说也太过分了!我曾经也立下过骑士的誓言,以怯懦为耻,绝不会因为吝惜生命而对被压迫的臣民视而不见!」
克劳蒂娅会心一笑拍了一下手。
「说得好!那么去吧阿莱斯。惩处毒辣的领主,解救被虐待的臣民吧!」
「……啊。哎?」
「阿莱斯,你的回答呢!行骑士之道者怎能食言?」
「是。遵命。」
阿莱斯终于回过神来。
明白了。又被下套了。
但是已经没有办法了。确实,作为骑士不能撤回前言。尤其是在这位少女面前。
「……确实,既然有被虐待的人民就不能置之不理。」这话一半是为了让自己接受才说的,「那么我立刻出发,请静候佳音。」
「恩,我会期待的。你一定能有办法做到的。」
阿莱斯行过一礼转身离开,但背后又传来公主微弱的声音,他停下了脚步。
「阿、阿莱斯。等一下。」
「是。有何吩咐?」
「姑且,小心一点。那个,什么嘛,不是在担心你,不过要是让你死了总不太好受。」
那就不要把那种无谋的命令强加于人啊——阿莱斯不禁这样想,但不管怎样一想到被担心了,心情也变好了许多。
阿莱斯转过身,使劲挺直身体再次行礼。
「能得到克劳蒂娅殿下的关心荣幸之至。告退了。」
「啊,恩。」
侍女宵奈像是守望不中用妹妹的姐姐似的温柔微笑着注视。
3
(又被下套了……)
从城里出来的阿莱斯装出无表情的样子在心中感叹自己的言行。
他觉得自己有些太性急了。随从加尔穆斯和师父伊扎雷老人多次指责过这一点。
在阿莱斯继承父亲的地位成为伯爵之前,是侍奉王族的近卫骑士。但是,当时阿莱斯只有十七岁,常有人在背后说他能成为近卫骑士是靠着武者名门法诺瓦尔的旗号。
阿莱斯自己也对向本体不明的精灵借用本体不明的力量感到愧疚。他不愿给祖先的名声抹黑,决定至少要努力留下实绩守护家族的名声。结果,为了不让任何人能在背后指指点点,他近乎顽固地实践骑士道,在剑的比试中不论对手是谁都毫不手软将其打倒在地,甚至以最年少之龄夺得了马上枪演武的优胜。
但可能是那时的经验又加大了负担,他一经挑拨就马上上当的性格也一直残留到了现在。
说实话,不是自夸,阿莱斯面对十人左右的敌人也有取胜的自信。但加扎布伯到底能动用多少士兵并不清楚,其中也可能有意想不到的难对付的人。
不过,阿莱斯在苦恼于与自己的短视的同时,也想回应那位公主的期待。
《汝似乎相当苦恼啊,吾之契约者。》
突然,少女样子的精灵在身边翩然降下。
「对你来说是值得庆贺的事情吧。因为又要用剑说话了。」
阿莱斯看惯了这个景象。他注意着周围行人的目光,一眼也不看向潘多拉,小声回答。
潘多拉高兴的笑了。
《正是如此。但另一方面,黄昏之主言道:需给予汝助言。》
「这回又是什么事情?」
《无视那位公主的命令,返回汝之故乡莱斯托尼亚之地。》
阿莱斯不禁愣了一下。
「……为什么?」
《此问不得回应。吾乃遵从黄昏之主之意、给予汝助言之存在。其结果,汝将选择何种道路前进不为吾所知。》
潘多拉的态度和回答一样冷淡。
不过她一直都是这样的。阿莱斯默默地思考这个助言的意义。
赶回莱斯托尼亚。但其理由不明。
唯一确定的是,过去潘多拉的助言中一条是没有无意义的,不容轻视。
仔细想想,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比方说,现在负责留守莱斯托尼亚领的是阿莱斯的师父伊扎雷老人。老人因为过去近卫骑士的经历现在依然健康,但毕竟年事已高,有个什么万一突然逝世也不奇怪。说不定潘多拉指的就是这件事。这也有过先例。潘多拉本来很少给予和生命危险或战斗无关的助言,但半年前,阿莱斯的父亲陷入危笃的时候她将这件事告诉了阿莱斯,结果阿莱斯得以赶在父亲闭眼前和他见上了一面。
不过,从过去的经验来说,还是被卷入无益的争斗中的可能性更高一些。比方说,很有可能急急忙忙赶往莱斯托尼亚,结果半路撞见了盗贼。
但另一方面,加扎布领的事情也不能放着不管。
「潘多拉,我有一个问题。」
阿莱斯小声问。
《若是吾被允许回答的问题的话便可作答。》
「告诉我关于加扎布伯的事情。克劳蒂娅殿下的话属实吗?」
《恩。稍等一下。》
潘多拉突然仰望天空。没过多少时间,她便重新面向阿莱斯回答道。
《黄昏之主发出了许可,在此给予汝助言。首先关于加扎布伯其人,那位公主所言正确。加扎布伯不甘心止于乡下诸侯,萌生了进出中央的野望。为了这个目的他需要一定的金钱。其结果,便是向领民课以重税,如有反抗者杀无赦。》
「…………」
《但是,吾遗憾的是,他的兵力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创设了比较像样的骑士团一类的,但人数也就二十人左右,接受过骑士授勋的最多只有四人。根本没有能让汝满意一战之人。》
「是吗。」
拥有领土的伯爵以上地位的贵族可以自由任命骑士。但骑士是职业军人,不但要领取高额的俸禄还不能从事生产。只有四名骑士这件事就说明了加扎布领只有那种程度的经济基础。
阿莱斯从经验中得知这位精灵大体上会给予两种助言。一种是指示行动的助言。不过那些指示不知为何一定会包含使人流血的意图。
另一种是想刚才关于加扎布伯的事情那样的纯粹的事实——也就是将情报作为助言给予。而这些助言至今为止从未出现过偏差。
如果真有那种残暴领主的话,立下骑士的誓言者确实应当立刻出手。对无视潘多拉返回莱斯托尼亚的助言多少有些抵抗,但实际上前方到底有什么事情在等待着他还未明了。这样一来,还是行动起来去拯救确实受到了迫害的加扎布领的领民比较好。
这时,阿莱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不过真是奇怪。你应该知道告诉了我这种情报,我就会无视返回莱斯托尼亚的助言前去加扎布吧。」
《没什么,汝无需在意。吾黄昏之主以为,汝选择何等道路皆可。只需告知汝此时还可选择返回莱斯托尼亚即可。》
潘多拉的话中好像又在暗示有什么内情,阿莱斯感到迷惑。
潘多拉的助言总是这样。有用的概率非常高。但另一方面,总能发现潘多拉有一些没有说出口的意图,不愿唯唯诺诺地遵从。
「哎,没办法。」
结果,阿莱斯采取了和往常一样的行动。
如果转过下一个墙角后,第一个遇到的是男人的话就先回一趟故乡莱斯托尼亚。如果不是的话就直接去往加扎布。
阿莱斯目不斜视地向前走。转过墙角的时候,答案出现在了他面前。
不是男人。
但是,也不是女人。
是马。
「…………」
阿莱斯瞅着那匹马的长脸和上面圆溜溜的纯情眼睛不禁单手抱头。马拉着的马车上的车夫惊讶地看着阿莱斯。
但是,至少可以确定不是男人。于是,阿莱斯决意无视潘多拉的助言,按照原本的预定前往加扎布领。
◆
「事情总算完成了吗,我的主人。」
矮人加尔穆斯迎接了回到旅馆的阿莱斯。
「啊啊,马上就出发。准备一下。」
「……什么?」
加尔穆斯不满地哼了一声。
「哎呀哎呀,真是忙啊。不去见妹妹,连一晚都不住上就走掉——」
加尔穆斯说到这里,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大大点头。
「哈!原来如此。这么说那个任性公主又把什么工作推给你了吧。」
「……嘴巴注意一点加尔穆斯。你应该称呼她为公主殿下,或者至少是克劳蒂娅殿下。」
「哼,人类的规矩。这里明明就只有我们两个,那种规矩犹如粪土。不粪土的话好歹还能变成肥料发挥一些作用。」
阿莱斯皱眉。
「听好了加尔穆斯。我将忠诚献给这个国家和王族,作为回报分得了国土的一部分。付给你的钱从源头上来看也是从国家那里得到的。因此你作为我的随从也理应对王族抱有敬意。」
「真不明白,人类怎么总是这样偷换概念。算了,我也分得清立场。我对王族不会宣誓效忠但会怀抱敬意。但我们的使命不是在名字后面加上敬语,那种事情小孩子都做得来。我乃武者,我用我的斧头来报答恩惠。这才是理应的样子。」
「…………」
矮人这个种族本就顽固自负,不是会侍奉别人的性格。更何况他们远比人类长寿。顽强的矮人的平均寿命接近人类的四倍,加尔穆斯比阿莱斯多走了五十多年的人生路,和他吵架阿莱斯根本没有胜算。因为某些理由阿莱斯必须把这样的加尔穆斯作为随从带在身边,他也常常为此头疼。
「喂,比起这种事情还是回到原来的话题上吧。那个正义狂的任性公主这回又给你下了什么命令?」
作为明确的事实,正义狂的任性公主这个称呼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不对。因此阿莱斯也早早放弃了为公主殿下辩护。
「……我的故乡莱斯托尼亚东边有个叫做加扎布的地方。那里的领主过于残暴,人民深受其害。我们要前往那里,用自己的眼前确认情况,有必要的话就诉诸武力。」
「又来了!」
听完了情况加尔穆斯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我就知道又是这种事情……那,这次的敌人大概有多少?」
「……似乎是二十人左右。」
「哦,二十人!原来如此,和上次一样啊,那看来不会死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刺耳的讽刺,「看你这样,多半又是被那个小丫头下套了吧?」
「啰、啰嗦。我也多少有些后悔。」
「真是不会吸取教训的家伙,世上没有后悔药这句话简直就是为你发明的。你那个性格要是不改一改的话回头就叫你后悔好了。」
「你也又有个好机会大闹一番了。别再说了。」
「确实。好吧,现在说这说那也没用了。不过山贼之后是残暴的领主啊。你们人类真是比马粪都不如,同种族之间互相迫害这种事情连狗头人都不干。」
「…………」
阿莱斯放弃了说服他,叹了口气小声说。
「正因为如此,才有我们吧。」
1
「……是这么一回事吧,高尔顿。你被那个旅人还不是什么的家伙妨碍了公务,连名字都没有问出来就灰溜溜地逃跑了。」
「是,十分抱歉!」
听到主人加扎布伯的话,顶着骑士团长这么个夸张头衔的高尔顿只得低着头谢罪。
事情的经过非常简单。高尔顿向往常一样用有些强硬的手段去征收领民滞纳的税金,却被碰巧路过的奇怪年轻人阻拦,逃了回来。
「但……但是伯爵大人。那家伙绝对不简单。我们以人数优势包围他,但他脸不变色,而且还显摆似的用投枪贯穿我部下的头盔却没有伤到人。于是士兵们都害怕得一步也动不了了——」
这其中有若干的夸张。事实上,被贯穿头盔的是高尔顿,被他的技术吓破胆逃回来的也是高尔顿。
「总之,那简直不像是人类的技术。他带着矮人,穿着红色的斗篷,说不定是相当有名的贵族之类的——」
「你说什么?!带着矮人的贵族?!」
红色的斗篷只允许贵族使用。而说到带着矮人的贵族,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
曾经是王国史上第一个将矮人收为随从的奇怪近卫骑士。那位年轻的近卫骑士的名字是阿莱斯•法诺瓦尔。那之后,他离开骑士之座,和加扎布伯一样继承父亲之位,现在应该称呼他为法多瓦尔伯了。
声名显赫的武者名门,法诺瓦尔家。初代当家为贝尔赛尔王国的建国做出了重大贡献,连国王都这样评价:
『若法诺瓦尔渴望王位,便拱手让于他吧。我王家欠他如许。』
第四代当家也就是阿莱斯在十六岁时接受了骑士的授勋,十七岁时成为了侍奉王家的近卫骑士,在那一年的马上枪演武中打败了所有前辈近卫骑士获得了优胜,听说还曾经独自救出被反体制派绑架的克劳蒂娅公主。
开玩笑似的经历。然而,加扎布伯相信那其中有一半以上是渴望英雄的蒙昧民众编造出来的。
即便如此,近卫骑士也是经过好几道严格的测试选拔出来的。如果那个贵族打扮的家伙真的是原近卫骑士阿莱斯•法诺瓦尔的话,空有骑士团长之名的高尔顿自然不是对手。
「……不,等等。也没必要那么害怕。他再怎么着也不会是来找我打架的。高尔顿,那家伙只带了一个人?」
「是,这一点可以肯定。」
「那就好。说不定只是碰巧路过,只是穿过的话不用管他。姑且让士兵做好准备,随时待命。啊对了,以防万一,也知会雷昂一声。」
「雷昂大人……?!知道了,请交给我吧。」
高尔顿放下心来行礼退下了。
雷昂是加扎布伯的嫡子。他自小就显示出剑术的才能,虽然有子爵的地位但目不斜视地选择了骑士的道路,现在虽然只有弱冠十六岁,但在附近所向无敌,是让加扎布伯骄傲的儿子。骑士团虽小,但结合雷昂的力量的话,就算是法诺瓦尔骑士也没必要害怕吧。
「唔,真是气人!」
不管原委如何,总之是被不知名的小子阻碍了自己行使权力。作为贵族,加扎布伯度过的人生和自制这个词无缘,他无法忍受这种事情。
加扎布伯无法抑制焦躁,踢了一脚旁边的女神雕像。其价值足以养活一百位平民一年的精美雕像发出巨大的声音化成了瓦砾,但依旧无法平息他的愤怒。
正在这时。
「打、打扰了。」
走进来的是刚刚才离开的骑士团长高尔顿。
「什么,怎么啦?这就做好了准备也太快了一点吧。」
「不,那个……看来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啊啊?你在说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那个,对方找上门来了。」
「……什么?」
「那家伙要求会面。他自称是法诺瓦尔伯阿莱斯。」
「你说什么?!」
法诺瓦尔伯阿莱斯。对方正如所料。不过,没想到对方会找上门来。
「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有名的法诺瓦尔家的当家会满不在乎地跑到这种地方来……。到底有什么事情?」
认为没有利益驱使人就不会行动的加扎布伯不论怎么想都想不出理由。最后,他决定姑且先看看对方的态度。
「好,带他去谒见之间。高尔顿,你去集合士兵,武装起来在入口待命。我一发出信号就把那家伙抓起来。抵抗的话杀掉也没关系。」
「是。」
虽然不清楚法诺瓦尔伯的目的,但所幸他的人很少。
总之先听听他说的话,如果不凑巧的话就让法诺瓦尔伯没有来过好了。不论他的剑技有多么高超,也不可能以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为敌还能生还吧。
2
这次阿莱斯没有穿旅行装束,而是身着红色斗篷觐见。上次消灭山贼的时候必须隐藏身份,但这次的地点靠近故乡莱斯托尼亚,可以用碰巧路过做借口。更重要的是,要会见的人虽说是乡下诸侯但也是伯爵,不能以旅人的打扮前去。
于是,到访加扎布伯居城的阿莱斯按照计划被带到了谒见之间。
然后,他看着极尽冗余之能事的谒见之间,半呆住了。其中最厉害的是那个散布着金银珠玉的华美玉座,和王城中的座椅相比也毫不逊色。加扎布领绝对不大。不难想象,为了制作那样的一张玉座,要让多少人民受苦。
「哎呀呀,人类真是愚蠢。」加尔穆斯说,「但是阿莱斯啊,我可不认为和展示欲望这么旺盛的人商量能有什么结果。而且从刚才开始门外就吵闹得奇怪。」
「我知道。但我们也不能不请自来地上来就动武。首先商量一下,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加尔穆斯,不要着急动手。」
「我可不记得你那次和别人商量的时候有好结果。算了,随便你吧。」
「……今天最好不要那样。」
阿莱斯的回答听起来像是在道歉。
这时,呆在房间一角的加扎布伯的家臣高声宣布主人到来。同时加扎布伯悠然的走进房间,摆足架势坐到那张恶趣味的玉座上。
「欢迎,法诺瓦尔伯。能够蒙著名武者的您光临寒舍荣幸之至。」
加扎布伯首先拿出欢迎客人的寒暄。
「不敢当,加扎布伯。首先,没有预先通知就突然到访实在失礼,请容我致歉。」
阿莱斯的态度可登大雅之堂。
「没什么,这种事情不需要道歉。比起那个,今天有什么要事,值得您特地跑到这等穷乡僻壤来?」
「我前来这里只是一时兴起。不过刚才路过附近的村庄的时候,目击到了奇怪的事情。」
「哦。奇怪的事情是?」
这时,阿莱斯的语气里带上了出奇的压迫力。
「加扎布伯,您麾下的骑士向领民正是不当的高额税款,而且还以不服从为理由施以残暴的刑罚。」
加扎布伯的表情毫无变化。
「哦,这还真是。不过我的领民乃蒙国王陛下赐予的我的所有物。我要怎样对待他们和您无关吧。」
「……这是您的真心话吗?」
阿莱斯眯起眼睛,压低声音。
他的压迫力惊人,如果是普通的战士的话,无疑会感到自身的危险不禁后退。不过不知该不该说是幸运,加扎布伯毫无战斗的心得,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踩到了狮子的尾巴。
这时另一方面,阿莱斯的随从、历战的战士加尔穆斯敏感的查知了主人心境的变化。而且同时明白了今天的游说又以徒劳告终了。不过加尔穆斯的态度也绝对不值得赞扬:他发现好像有可以大闹一场了便悄悄确认战斧斧柄的位置。
阿莱斯带着些怒气向前走出一步。
「加扎布伯。国王陛下不是为了允许您迫害臣民才将领地赐予您的。是为了让您将人民向更好的方向引导才授予您伯爵之位的。那么您应该负有贵族的高洁义务。不是吗?」
「正因为如此,我才要作为支配者进行财富的再分配。让愚昧的领民拿着多余的钱最后都只能浪费掉。因此必须课以重税。而且,对干涉税金支付的人要加以重罚示众这种事,所有领主都是这么做的。对吧?」
「是吗,那么没办法。」阿莱斯叹了口气说,「既然您说那是您的正当权利,那我也会给予贵族的义务将这件事上报给国王陛下。当然没关系吧?」
「悉听尊便。就算是国王陛下也不能阻碍我的权利。」
「好吧,那就这样吧。话说回来加扎布伯,您似乎有向中央发展的志向,频繁的有所动作。不过贤明的陛下是绝对不会重用迫害臣民之人的。我劝您放弃过分的梦想,做好在这边境的乡下度过余生的觉悟。」
加扎布伯的脸一瞬间白了。
现任国王以贤明著称,在国民中也很受欢迎。如果他是不当搜刮人民的领主这件事被国王知道了,即使无法公开施加处罚,出世的道路也会断绝吧。那么自然一声都得在这种乡下度过了。
这时,加扎布伯想:为什么这个小子会知道自己想要向中央发展?
「等、等等!凡事不要太过着急法诺瓦尔伯。这样如何,如果您能保证不对别人说出这件事情,我可以帮您承担一些旅费。当然会多准备一些。法诺瓦尔伯还年轻,在旅途中带几位年轻女子如何?请放心,在领内只要有您中意的女孩都可以随意带走——」
「那些话立刻给我住口,贱人。」
这句话实在太过激烈,房间立刻安静下来。
阿莱斯怒发冲冠,继续骂道:
「为了自己的欲望迫害人民,妄想不以德而以力量和恐怖服人算什么。你若还留有婴孩的智力也该知道羞耻。高贵的王国贵族的名声都被你这贱人败坏了。」
「你、你这家伙……!」
被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岁数的阿莱斯这样数落,加扎布伯怎能默不作声。
「从、从刚才开始都在听你说些无礼之话!区区一个小鬼头不要装出伟大的口气!给我跪下、用敬语!我是这个加扎布的领主啊!」
「此言差矣。您雇佣的那些装出骑士样子的看门狗们也就算了,我等贵族需向其下跪的只有国王陛下一人。连这都不知道,不正说明了加扎布伯是连道理都不明白的小小乡下诸侯吗?」
「……是吗。是吗是吗!我是明白你有多么不想活了!高尔顿!」
「是!」
在加扎布伯呼唤那个名字的同时,二十人左右的武装士兵一齐拥入谒见之间。迅速围住阿莱斯和加尔穆斯,用武器指着他们。
「我就等着这个时候呢。又能大闹一番了。」
加尔穆斯打心眼里高兴地哼了一声,立刻想要拿出战斧。
「拜托你等等,现在还早。」
阿莱斯小声告诫了矮人之后,再次转向加扎布伯。
「这是什么意思,加扎布伯?」
本该是陷于穷途末路,但阿莱斯的声音里听不出动摇。然而加扎布伯自以为阿莱斯的态度只是逞强,用舌头舔着嘴唇说。
「没什么,只是想给对我无礼的愚蠢之人来点教训。更何况那个愚蠢之人还是模仿高贵的王国贵族的打扮招摇撞骗,这可不能置之不理。」
「是吗,我明白了。这就是您的本性。」
「哈、哈、哈,真是遗憾。本国有名的法诺瓦尔家的当家就要死在这种地方了。」
「不必担心。比起这个,加扎布伯,我有一个问题。」
「哦,是什么?如果我能回答就好了。」
面对保持着从容的加扎布伯,阿莱斯平静地问:
「这样好吗?」
「……什么?」
加扎布伯一瞬间似乎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似的歪头,但立刻再次露出粘腻的笑容。
「没什么好不好的。您将在这里从这个世界中消失,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就是这么简单。」
「不,不是这个意思。」
阿莱斯缓缓地用左手握住剑柄。
「我是问:只有二十人——这样好吗!」
以少对多时,上策只有一个。占得先机,打倒敌人的首领。
阿莱斯忠实的实行了师父教导的这个原则。
他用左手握住腰间的剑,用只能称为神速的俊俏动作向统帅士兵的高尔顿砍去。
「哎?」
高尔顿的认识能力无法跟上那种速度,只能发出这种无意义的声音,在场的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红色斗篷一闪,阿莱斯在一瞬间拉进距离,用左手拔出剑从右到左挥动。
「……哎?」
这时,加扎布伯无法跟上眼前的事态发展,也发出了这个无意义的声音。
高尔顿被剑腹殴打了头部。如果他没带头盔,或是被剑刃相向的话,肯定会没命的。不过,也许对高尔顿来说那样还比较幸运。因为那之后高尔顿一直被慢性头痛困扰。
高尔顿的身体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似的摔倒在地,同时阿莱斯动了。下一个目标是旁边两个呆望着高尔顿倒下的士兵。
一个人和高尔顿一样被剑腹殴打侧头部昏倒,另一人被握剑的拳头打中下巴晕乎乎地倒地。
这些都发生在转瞬间。到了这个地步,加扎布伯也总算理解了发生了什么事。
「你、你们在做什么?!对手只有两个人,快点杀掉!」
听到主人加扎布伯的话,士兵们回过神来。对手确实拥有出类拔萃的能力,但只有两人。于之相对,这边还有接近二十人。
但是,他们若想有效果地发挥数量优势,已然缺少了某样东西。那就是指挥官的存在。
阿莱斯没有给士兵们调整姿态的时间。用剑弹开一名士兵举起的枪尖,冲进怀里用膝盖猛击他的腹部。士兵喷出少许呕吐物摔倒在地,阿莱斯看也不看他一眼,从出现了缺口的包围圈的一端开始将其击溃。
这期间,阿莱斯绝对不以剑刃相向。谒见之间里的士兵依次倒下,但别说死者了,连一滴血都没有流。
但是,这招致了灾难。
有一个胳膊被折断、疼得蹲坐在地的士兵燃起了复仇心,捡起剑绕到阿莱斯的背后。
但是,他的尝试也失败了。
「哎呀,从背后接近不是违反骑士道一类的吗?」
眼前拿着斧子的加尔穆斯挡住了去路。
「唔,看招!」
剑向加尔穆斯挥去。但是这一击在加尔穆斯看来就像树枝拂过。他随手一挥战斧,轻易地打落了剑,紧接着又收回斧头向士兵的身体打去。
不幸的士兵连铠甲带骨头一起被砸扁了。即便如此,这名士兵也应当心怀感激。如果加尔穆斯是认真的,他的身体大概会被切成两半吧。
加尔穆斯消除了威胁,站到主人的身后保护他的后背,小声说:
「你这个笨蛋,就是用那种半途而废的战法才弄成这个样子。」
「罗嗦。你这个随从是干什么的,至少要守住我的后背吧。」
「哼。」
加尔穆斯无法理解主人的想法,但还是服从了,他像是要消解愤恨似的挥舞战斧。
「这、这不可能……!呀!」
看着眼前展开的景象,加扎布伯在玉座上瑟瑟发抖。
三位士兵果敢地同时举枪突袭,但阿莱斯用眼睛跟不上的速度将三个枪尖同时斩断,接着剑光一闪横扫三名士兵的脚。人类地脚没有结实到能够忍受铁块撞击的冲击。三人发出不同的惨叫,又增加了倒在地上的士兵的数量。
刺向他后背的长枪则被矮人空手折断,接着对方士兵吃了一记矮人撞。可怜的士兵像棉花一样被夸张地撞飞,背后撞上柱子才停下来。
对手只有两人。不怕死的小子和目中无人的矮人。
与其相对,加扎布伯拥有包括几名骑士在内的二十位武装士兵。然而却被挨个打倒了。两人巧妙地迂回,分散敌人,不与四人以上同时交战,将士兵们打倒了。
这件事让注视着这个场景的一位少女身形的精灵感到沮丧。这样子,又要一滴血也不流就结束了啊。
「还要打吗?」
矮人举着斧子向周围施压。
不给对方喘息的空隙,现在能完好动弹的士兵只有五人了。而这五人也像加扎布伯一样失去了战意。
阿莱斯把剑指向加扎布伯。
「怎么样,加扎布伯。胜败已经决定了。不必再增加伤者了,撤下士兵吧。」
「啊、呀……!」
看着指向自己的剑地刃口,加扎布伯发出惨叫。
如果这个状态在持续几秒钟的话,加扎布伯一定会匍匐在地祈求阿莱斯的原谅,发誓再也不迫害领民了吧。
但是,命运还没有放弃加扎布伯。
「哎呀哎呀。父亲,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声音从阿莱斯背后传来。
他反射性的转向谒见之间的入口。
那里有一位穿着铁制的甲胄、腰间悬挂着剑地年轻骑士。
阿莱斯略微有些惊讶。因为那名骑士比他还要年轻。
他的身体还在成长中,身高和体格看上去都比阿莱斯小一圈,脸也还未退去孩童的稚嫩,但他脸上浮现出带有年轻人特有的充满自信的无畏笑容。
「哦哦雷昂!对了,不是还有你吗!」
加扎布伯的脸上顿时有了生气。
被称为雷昂的年轻骑士缓缓踏入谒见之间。
「武名显赫的法诺瓦尔家的家主大驾光临,您却不叫我前来实在太过分了。」
「真是抱歉。我以为不用劳你出手。」
然后他的目光扫过这个没流一滴血的惨状,看向阿莱斯。看向左手持剑的原近卫骑士。
「哦,真少有。是左撇子啊。」
「…………」
阿莱斯没有回答。没看出有回答的必要性。
「说几句话如何?你在我不在的时候似乎漂亮地大闹了一番啊。」
「…………」
还是没有回答。只是俯视地盯着雷昂。
他的态度阻碍了雷昂的气势。
「无、无礼之徒……!父亲!把他砍了也没关系吧?」
「当然,让他没来过这里。知道了吗?」
「我明白了。来,能和原近卫骑士,而且还是法诺瓦尔的骑士交手荣幸之至。真刀真枪的决胜吧。」
这时阿莱斯总算开了口。
「想比试的话倒无所谓,不过还是尽可能不要拔剑吧。雷昂卿,你看起来还年轻。不要将你年轻的生命暴露在危险之下。」
这口气听起来好像确定自己能胜利。雷昂被愤怒驱使,咬紧牙齿拔出剑。他的动作流畅,证明他非常习惯用剑。
「你……你在愚弄我吗!我可是在这附近所向无敌的骑士啊?!」
「那是因为你是伯爵的儿子。」
加尔穆斯立刻说。
这话当然不会被骑士原谅。剑尖所指的方向从阿莱斯移向了矮人。
「你、你这个矮人!现在立刻收回那句话!不然我就砍下你那下贱的脑袋!」
「哼。你能做到吗?事先声明,我就算是面对贵族的儿子也不会放水哦?」
阿莱斯露出咬到了黄连的表情转向自己的随从。
「加尔穆斯,你挑衅干嘛。我是想尽量不拔剑就把事情搞定,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还敢说!我想不太可能,不过你刚才的那句话难道是想说服他来着?」
没想到随从这样质问他,阿莱斯唔了一声抿起嘴角。
「当然了。我不会以弱者为对手挥动无用之剑。」
「不,所以啊……啊啊,算了。看来说服又以失败告终了。」
「觉悟吧,无礼之徒们!」
雷昂热血上涌,高举起剑,冲了过来。
真是不走运的男人,加尔穆斯想。向阿莱斯发起一对一,而且是堂堂正正的比剑的挑战根本不可能赢。准备八名左右的持枪士兵,从四面八方同时攻击的话胜算会大很多。
「阿莱斯啊,你自己洒下的种子自己想办法处理吧。」
「不用说我也知道。」
阿莱斯服了加尔穆斯那听不出是随从的尊大口吻,架起剑。
雷昂以让人瞠目的漂亮动作冲向阿莱斯,挥出全力的一击。由于年轻,他的身体还未完全成熟。但那迅猛一击中带着体重的势头,足以弥补雷昂力量的不足。这种技艺不论有多高的剑术才能也无法在一朝一夕中掌握,它证明了雷昂从小开始就不断进行剑术训练。
阿莱斯瞬间明白了这位年轻的骑士不只是会耍嘴皮子,本身绝对不弱。他右脚向前踏出一步,持剑的左手略向后压低。
然后像是压紧弹簧一样,上半身向左扭转,摆出将剑高高举起的姿势。
另一方面,雷昂暗自欣喜。阿莱斯明显是在摆出突刺的架势。但那是无意义的行为。在阿莱斯挥剑之前,自己的剑就能将他的头斩落。雷昂对自己反复锻炼的一击有着绝对的自信。不可能有比他更快速的突刺。
「哈啊啊啊啊啊!!」
灌注力量向下挥剑。带着冲刺的势头,灌注了全身心的那一击绝对无法回避,必将斩落阿莱斯的首级——才对。
「——哎。」
他立刻注意到了异变。没有击中的手感传来。
不对。没有砍倒脖子。砍到了脖子曾经在的地方。
不只是脖子。刚才还近在眼前的骑士从视野里消失了。
然后,那个瞬间。
紧挨着自己,感觉有疾风掠过。
「唔哇啊啊啊啊啊?!」
同时右腿传来让他站不稳的猛烈疼痛。他不禁丢下剑跪倒在地。
「分出胜负了啊。」
矮人说。
不知是何时绕过去的,阿莱斯在雷昂背后缓缓收起剑。
「刚才的就当是以剑为志者之间的比试吧。以剑相向之事不予过问。」
这是在一眨眼之间的事情。这位名叫阿莱斯的男人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躲过雷昂的一击,擦肩而过的同时用剑腹殴打他的大腿。如果是以剑刃相向的话雷昂的腿就会被砍断了。
看到了如此明显的力量差距,雷昂也不得不觉悟了。
自己输了。而且,还被放水了。这位阿莱斯原近卫骑士可以轻易地杀死自己。但是他没有杀。腿上的伤虽然疼得厉害,但只是挫伤,马上就能恢复。自己尽全力想要杀死他,但对方却放水了。
「不、不可能……。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
雷昂体会到了才干上的巨大差距,痛苦并懊悔地敲打地板。
另一边,阿莱斯已经一眼也不看跪在地上的雷昂了。他缓缓走向断绝了所有希望、像怯懦的小动物一样浑身发抖的加扎布伯。
「加扎布伯,稍微考虑一下如何。你若能整肃纲纪、交还不正当夺取的食物和钱财,并保证今后为人民尽心尽力的话,我便不再追究。如何?」
「知……知道了,我发誓!现在马上就打开粮仓和宝物库!所、所以请饶命……!」
「好吧。你的话我听到了。因此这次就饶你一命。但是加扎布伯,请牢记在心:我绝不会饶恕迫害臣民之人。若你胆敢违背约定,到时候——」
阿莱斯再次拔出剑。
风驰电掣的手法。剑尖正好点到加扎布伯的眉间。
「——一概、杀无赦。」
「咦、呀呀呀!」
加扎布伯的眉间根本没有受伤。但对于从未被剑如此近距离指着的加扎布伯来说这已经是足够的恐吓了。一心以为会被斩杀,他过于恐惧,下腹部流出了带有异味的液体。
看到他的这副摸样,阿莱斯翻过斗篷转身。克劳蒂娅公主交代的命令已经完成。现在已经没必要呆在这里了,他准备悠然地离去。
「等……等等!」
但是,还有人挡在他面前。是雷昂。
雷昂因为腿上的疼痛冷汗直流,但依然用气势站了起来。
不过他的腿似乎已经到了极限,没有站稳再次膝盖着地。不过他依然挤出声音:不能这样回去。
「我听说过……。只要听说有强盗横行或是残暴的领主出现就会立即赶去的带着矮人的剑士。我本以为那是民众们自我安慰的英雄期待论的一种,没想到真的存在啊……!说的是你吧,法诺瓦尔伯阿莱斯!」
阿莱斯停下脚步说:
「至少我不记得曾经踌躇于为了臣民挥剑。」
这个回答足够了。
雷昂至今为止见到过许多骑士。其中也有可以被称为骑士道精神之鉴的人,但像高尔顿那样以武力为支撑旁若无人的骑士占压倒性多数。不顾自己的性命为了民众挥剑的骑士更是一位也没有见过。
这时,雷昂感到的是强烈的劣等感。作为人,作为骑士,在各种方面自己都劣于这位原近卫骑士。自尊心强盛的雷昂无法忍受这些。
「你是笨蛋吗!」
终于,这种劣等感转换成了愤怒的感情从雷昂的口中宣泄而出。
「在这个世界里,不平等不可能消失!看我的老爸就知道了,他是个不考虑人民征收重税的大笨蛋!但这种事情每个领主都在做,你再怎么挥剑也不会消失的!那么即使只有我们自己去讴歌这个世界也要比你做的事要好得多!把自己的生命置于危险之中去拯救村里的一两个人又什么意义啊?!反正也同样的事情也只会重复发生而已!然而你为什么还要这种事情?!」
阿莱斯背对着他,表情痛苦地回答。
「因为我总是被下套。」
「……什、什么?」
「不,什么也没有。总之,同样的事情不论发生多少次,我也会同样次数的挥动我的剑。这样,无情之人就会退缩,不再出现了吧。」
阿莱斯慢慢转过身。自然变成了俯视雷昂的样子。
「你还年轻。剑法也是直来直往。因此,你没有想过吗?我等之剑应为人民挥舞。想起来吧,我等骑士的誓言。」
「什么……」
全部的骑士在授勋的时候,都要在主人面前说出誓言。
——我在此发誓成为骑士。我的剑献给主君、我的血肉献给祖国、我的尊严永存。
这时,雷昂想。
这个男人太傻了。那种誓言只是一个形式。竟然有将那种东西死心眼的实行到这个地步的大笨蛋!
「雷昂啊。虽然有些自负,但你毫无踌躇地和我战斗。我承认你的勇气。正因为如此,你应当思考:你的勇气的意义。」
留下这句话,阿莱斯带着矮人离开了。
「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
雷昂再次完全感到了自己的败北。别说得那么伟大——他不停地使劲砸着石板铺成的地板,但败北感没有消退。
阿莱斯•法诺瓦尔。年轻的骑士雷昂将这个终身难忘的名字铭刻在了记忆里。
第三章 流转
1
那件事,不论如何都太过突然了。
「怎么会……!不可能……!」
阿莱斯呆呆地看着远处的情景。
冲击太过强烈以至于他战都站不稳。全身的力量消失,一下子跪倒在地。
「……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如果是平时的加尔穆斯,看到主人这副摸样一定会立刻丢下他,但这次他和阿莱斯一样,只能呆呆地望着这个情景。
阿莱斯的双亲长眠的故乡。
作为领主必须保护的四千领民居住之地。
在法诺瓦尔家手中经过四代传承的莱斯托尼亚城。
在燃烧。
街道的各处都冒出黑烟,把傍晚的天空染成了黑色。
「不可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回答我!我叫你回答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我无视了你的助言吗!」
这句话阿莱斯是对潘多拉说的。他勉强还留有一些自制力,没有把那个名字说出口。
但在阿莱斯身边飘然降下的精灵的回答极其冷淡。
《我黄昏之主言道,无回答此问之义务。》
「唔……。这是什么……!」
为什么故乡在燃烧。是谁干的。为什么要放火。只要他唯一的助言者不回答,阿莱斯就无从知晓。
加尔穆斯把手放到阿莱斯的肩上。
「我的主人啊。我不知你在后悔什么,但在此哭喊也不会有人回应吧。决断吧,这之后要怎样做。我会一律服从。」
「……是啊。首先必须确定发生了什么事。走吧,加尔穆斯。」
「明白。」
两人再次上马,奔向故乡之城。
◆
接近之后,城市的样子渐渐清晰起来。
环绕城市的防壁没有大的损伤,但正门被砸坏了,门地周围也能看见激烈战斗的痕迹。
穿过城门看到的内部情景只能用凄惨来形容。平时居民和到访城镇的旅人穿行往来的大道上没有一个会动的影子,小摊们被散落的残骸取代。住家似乎也被火烧了相当长的时间,凄惨得冒着烧焦的烟。
「盗贼之流不可能突破那个门。」加尔穆斯说,「看起来像是被某处的军队袭击了。」
「难道是……叛乱军?」
阿莱斯从马背上下来不断思索。
负责留守的是伊扎雷这位老练的原近卫骑士。只要是他指挥防御,普通的兵力不可能攻陷这个城市。也可能是相邻的领主被野心驱使,但要集结士兵和武器的话,总会有前兆出现。
这里离国境很远,不可能是别国的侵略。
唯一能想到的敌对势力就只有在北方保尔奈利亚领起义的叛乱军了。但从保尔奈利亚到这个莱斯托尼亚的直线距离有二百五十里(约一百公里)以上。而且那条道路被山岭和森林覆盖,集团无法短时间通过。实在想不出从那么远的地方费劲攻过来的意义。
「不管怎样,虽然不知道是谁,不管可能还留在这里。不要放松了,阿莱斯。」
「你那是对主人说话的口吻吗?」
阿莱斯略微镇定心神,开着玩笑穿过故乡的门。
但是,他的步伐不得不立刻停下。
「……啊。」
但是从城镇的样子来看,至今还没有看到实在是不可思议的物体。
认出来了。那是负责守门的老人。这位老人有着只有是看过的脸就绝对不会忘记的特技,从阿莱斯的祖父一代开始就一直守着这扇门,曾经阻止过众多罪人们侵入的熟悉的门卫。
而他现在——身体被染成了红黑色,大睁着眼睛倒在地上。
他们不禁飞奔过去的同时,注意到了尸体不止着一具。仔细环视周围,到处都倒着无数尸体。
「这是……。实在是太惨了。」
勇敢的加尔穆斯这时也垂下了肩膀。
「……喂,阿莱斯?怎么了,振作点。」
阿莱斯盯着眼前的光景,仿佛连呼吸都忘记了似的僵硬着。他周围漂浮着的说不出来的冰冷气氛让加尔穆斯不禁屏住呼吸。
这时阿莱斯的心中愤怒的感情在狂哄乱叫。
对故乡被烧毁的愤怒。
对杀害领民之人的愤怒。
对没能保护领地和领民的自己的愤怒。
过去从未感受过的强烈愤怒让阿莱斯陷入了茫然自失的状态。
正在这时,听到了高声的叫喊。
「救、救命!来人啊!」
发出声音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的衣服有点脏,但确实是市民的打扮。
他好像刚从哪里逃出来似的,脸上浸满了绝望和疲劳,呼吸也断断续续似乎马上就会倒下。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那个男人无疑是领民中的一人。阿莱斯的身体无意识地动了,向男人跑去。
男人也注意到了阿莱斯,脸上带上了希望。
「伯爵大人?!求您了,救、救救——」
男人永远不可能再说下去了。
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剑刺中了他的后背。
「什……」
看到眼前发生的事情,阿莱斯不禁说不出话来。
但他立刻回过神来跑向男人,毫不顾虑被血弄脏,抱住那个男人。
「喂,振作一点!」
「唔……啊……」
男人想要说点什么。但已经无法发出声音、组成有意义的话语了。
箭深深的刺进、贯穿了男人的后背,明显是致命伤,男人现在还有气息已经是奇迹了。
「别死,不要死!拜托了不要死!」
没能保护应当保护的领民。他不得不这样叫喊。即使这是无法实现的愿望。
臂弯里,男人的身体中力量急速的消失。他的呼吸也渐渐微弱——终于,完全停止了活动。
「…………」
阿莱斯无言地注视着男人的最后时刻。
正在这时,听到了不知是谁的声音。
「快看,是新的猎物出现了!」
出现的三个没见过的男人。
他们的打扮向农民一样朴素,一副寒酸相,不像是山贼或是士兵。
但是他们的身体上留有回溅的血液,他们手里长枪的枪尖也被血染成红黑色。
「喂,那个红色斗篷是贵族的证明吧?难道他就是那个这里的领主?!」
「原来在这里啊!太好了,我收下了,大功一件啊!」
男人们这样说着,眼神变了,单手拿枪冲了过来。
「可恶!喂阿莱斯,看来敌人出现了啊,快打起精神来!」
加尔穆斯粗暴地说。
但这时的阿莱斯还无法脱离茫然自失的状态。他任由加尔穆斯的声音从上空穿过,只是呆望着手中的尸体。
然而他最终得以切换意识,是因为听到了战场上熟悉的铁于铁撞击的声音。几度从战斗中生还的阿莱斯半无意识地对那个声音产生了反应。
他猛然抬起脸,看到像是在保护不中用的自己似的,加尔穆斯迎击了他们。
所幸,男人们对战斗不太熟练。他们只会无乱挥动武器,甚至不会运用三对一的数量优势。那样的话不是拥有货真价实的非人怪力和丰富实战经验的加尔穆斯的敌手。
加尔穆斯看起来像是单方面的防御,但他看准空隙,以看不出是矮人的漂亮身手抓住时机,用斧头打中一人的膝盖。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疼,好疼啊!」
膝盖被打碎的不幸男人疼得满地打滚。
「唔,你这混蛋!区区矮人竟敢反抗人类吗!」
「搞错顺序了啊臭家伙。应该说是区区人类竟然反抗我们矮人。」
加尔穆斯的口气中可以看出他的从容。但他的表情立刻绷紧了。注意到说话和物体碰撞的声音,新的敌方集团渐渐出现。
「喂,这里有贵族哦!搭把手啊你们!」
「什么?!你说贵族?!」
那些人发现了新的猎物,纷纷拿着武器笨过来。他们全体都穿着朴素的农民服装。
「切,这样稍微有点麻烦。喂阿莱斯!差不多该醒过来了吧你这笨蛋!」
「啊啊。我知道。」
「……什」
他的声音冰冷得让加尔穆斯不禁猛地转过头去。
阿莱斯缓缓地把臂弯中的男人放到地上。帮他合上因为恐惧而致死睁开的眼睛。
然后他向袭击者们走近几步,用毫无畏惧的堂堂正正的态度提问。
「我问你们。」
尽管他只说了这一句话,但袭向阿莱斯的男人们仿佛被他的气势压倒停下了脚步。
「首先回答。你们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中带着潜藏的愤怒,数量增加到了十多人的男人们看着他的眼睛畏惧了。但是不管怎样阿莱斯这边只有两人。男人们依然相信数量的优势,其中一人用强硬的语气回答。
「好吧,我告诉你!我们是为了从你们这些无能贵族们地手里解放国家而揭竿而起的叛乱军!」
「是吗,是叛乱军啊。」
有点理解了。
他们农民似的朴素打扮也佐证了这一点。
「也就是说——蹂躏我莱斯托尼亚之地的是你们叛乱军?」
「啊啊正是!不过说实话期待落空了啊,对这个城市。我们也搜了你的公馆,不过仓库里面钱也好事物也好武器也好什么都没有。有什么样的领主就有什么样的领民,这个城市里面只有穷人啊。算了,听说这里的领主代代都只会挥剑而已,这也难怪了。」
男人们发出下流的笑声。
「……是吗。我明白了。」
阿莱斯咬紧嘴唇,像往常一样用左手拔出剑。
然后——将剑,用流畅的动作交到右手。
在这个杀伐的状况下,他的动作悠然得仿佛时间的流速都改变了。
《哦。总算做好觉悟了吗,吾之契约者啊。》
听到了潘多拉高兴的声音,但阿莱斯无视她、宣告:
「我告诉你们。我已经无法手下留情了。你们的罪,就用生命来偿还吧。」
这冰冷的声音让听到的人都感到寒气,不禁打起寒战。
士兵们害怕了。对手只有一位贵族和矮人。原本没有害怕的必要。然而,他们感到阿莱斯的气氛带着某些不寻常的气息,像是被蛇盯住的青蛙似的一动也动不了。
但是,他们是幸运的。这一次阿莱斯并没有挥下剑。
「阿莱斯大人!」
那是阿莱斯认得的声音。
他立刻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见有人骑着马奔来。
骑手是穿着麻布长袍的老人。他单手拿着前端烧焦了的奇怪长手杖,驾驭着马迅猛地向这边突进。
「回应我的意志吧!」
老人叫道。同时,手杖的前端亮起红色的微小的光。
「猛烈的炎之精灵啊,遵从契约,在此解放汝之力吧!烧尽眼前的敌人,切开我的道路!」
伴随着锐利的声音,刺出手杖。
「汝,名为沙拉曼杜拉!」
伴随着轰鸣,手杖的前端喷出火焰。
那火焰决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猛烈,但足以摧毁包围圈的一角了。引火烧身的不幸士兵发出惨叫倒在了地上。
那是据说是上古时代黑神哈尔莫尼亚给予人们的被称为黑魔术的力量。和构成万物的精灵联系,交换契约,行使其力引发奇迹。
「阿莱斯大人!来这边!」
那是不会忘记的脸。阿莱斯战斗的师父,负责故乡留守的老人。
「伊扎雷!你平安无事吗?!」
「总算啊!比起这种事,阿莱斯大人,快一点!」
「不行!不能让这些家伙活着回去!」
他重新架好因看到伊扎雷而放下的剑。
「你在说什么!你该做的事情不应该是满足那小小的复仇心才对!」
这句话成功荣阿莱斯找回了一些冷静和平静。
不知道原因,但莱斯托尼亚城落入了叛乱军手中。作为没能保护住这个城市的领主,必须要做的事情没有别的了。
「……我知道了。」
最后,阿莱斯选择了和伊扎雷一起离开这里。
伊扎雷再次使役炎之精灵,将叛乱兵赶远。
利用这个空隙阿莱斯和加尔穆斯跳上自己的马,迅速离开了那里。
◆
《哎呀哎呀,事情不顺利啊。难道阿莱斯都动了那个心了。》
这时的潘多拉没有追随契约者阿莱斯,而是从空中俯瞰燃烧着的街道。
《不过还真是奇怪。》
有一个解不开的疑问。
阿莱斯受那位公主之名即将前往加扎布领的时候,黄昏之主指示她给予阿莱斯「返回莱斯托尼亚」的助言。
这可以理解。如果那时阿莱斯来到了这里,卷入了围绕这个城市的攻防战,便会让大量的人流血吧。
但是那时,阿莱斯经过思考最后决定去往加扎布。成为他判断材料的信息也是黄昏之主给予的。这件事的意义还不太明白。
说到奇怪,刚才伊扎雷这位老人地登场也是如此。
那时——看到领民在眼前死去,阿莱斯终于决心挥剑杀人。但也许是因为偶然,那位老人登场,结果阿莱斯没有杀人。
黄昏之主应该可以预见那种程度的未来。应该可以把阿莱斯诱导到伊扎雷的声音传达不到的地方,让他在那里尽情的杀人。
《然而为什么……?》
潘多拉再次眺望眼前展开的情景。
烧毁的房屋。众多凄惨地暴露在外的尸体。不大却美丽的阿莱斯故乡的街道展露出看着就觉得悲惨的样子。
就在这时,潘多拉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想法。
《……是吗。是这样啊。》
即使现在这里没有流血,只要以后再让更多的血流淌即可。
也就是说,这时所谓的投资。为了让一位复仇的骑士诞生。
3(真的没有2,检查过了……)
阿莱斯他们逃向了森另中。
故乡的森林就像是自家的庭院一样,要摆脱几个追兵非常简单。
「阿莱斯大人,已经可以了。让马稍微休息一下吧。」
「……知道了。」
阿莱斯听从伊扎雷的话下马。
「恩,真是够呛。」加尔穆斯也用有点像摔下来的姿势从马背上下来,「真是的,虽然不讨厌武打场面但最近也太多了点。不过伊扎雷,你还是没变,只有顽固是一流的啊。」
「差不多吧。让你看到丢人的一面了。」
这个男人,全名是伊扎雷•菲尔德斯汀。虽然比不上加尔穆斯,但是位留着漂亮白须的白发老人。和阿莱斯一样是原近卫骑士,他的军龄接近阿莱斯年龄的两倍长度。他是阿莱斯父亲的战友,曾经和父亲一起在战场上奔驰。
虽然年老但他的身体决没有衰弱,现在身上穿着的不是甲胄,而是朴素的麻布长袍和木杖。自从近卫骑士退休一来他就舍弃了剑,选择了黑魔术师地道路,然后再阿莱斯继承父亲之位成为伯爵的时候作为战斗的师父,还有作为人生的助言者成为了阿莱斯的一位家臣。
「那么伊扎雷。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
听到阿莱斯的话,伊扎雷淡淡地说。
「是昨天的事。我们受到了五百人左右的武装集团的袭击。」
「……果然是叛乱军吗?」
「想不到别人了。武器只有粗制的长枪,打扮也和农民一样,怎么看都不像是其他领主的军队。」
「但是叛乱军的根据地是在北方的保尔奈利亚领吧。我觉得他们没有进攻我莱斯托尼亚的理由……」
「不,恐怕袭击莱斯托尼亚的不是保尔奈利亚的叛乱军。他们还在保尔奈利亚展开激烈的斗争,应该没有这个空闲。但是现在,这个国家以北部为中心到处都在燃起叛乱的狼烟,你知道吧?」
伊扎雷巧妙地岔开话题。作为阿莱斯师父的这位老人绝对不会简单地给出答案,而是要求阿莱斯自己思考得出答案。
终于,阿莱斯回应了伊扎雷的期待明白了他想说的事情。
「也就是说,袭击莱斯托尼亚的新发起的另外的叛乱军?」
「恐怕是的。」伊扎雷点头,「只是,叛乱军的原则应该是为了民众。可那些剑豪却焚烧、掠夺莱斯托尼亚城。与其说是叛乱军,不如说他们是趁着我国的混乱四处掠夺的强盗假扮的。」
《恩,分析得不错。》
这时阿莱斯的脑海里响起少女的声音,他努力假装平静。
《阿莱斯啊,吾只给予汝一句助言。那位老者所言八成没有错。》
「…………」
在那两人面前阿莱斯不能回答潘多拉,只能默默地听她说。
「可是,如果说是单纯的强盗,却又有一些不可思议的地方。」
伊扎雷又说。但他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
阿莱斯明白只是在向他要求答案,但他还不明白答案。
「……那是什么?」
回答的是加尔穆斯。
「这都不明白吗阿莱斯。是人数啊人数。要搜集五百名士兵的武器、调度粮食没那么简单。」
原来如此,阿莱斯想。连拥有四千名领民的莱斯托尼亚,常备军也不足五十人。只是召集五百名左右的士兵不是难事,但要给他们装备、养活他们却不容易。
伊扎雷点头。
「正如加尔穆斯所说。而且,他们虽然看不出有什么指挥,但手法巧妙不像是外行人。阿莱斯大人被招去王都几天后,就传来报告说有来历不明的集团接近。于是我为了确认他们的目的派出了使者,同时集合士兵采取警戒事态。但是使者没有回来,那些家伙杀到了城里。如果他们只是从外面进攻的话,借助领民的力量可以抵御他们。但是——看来有许多病例伪装成旅人潜入了城内。我们在大门处受到了内外夹击,无法重整事态,让他们侵入了城内。说实话,大意了。没想到他们会袭击这种偏僻的城市。」
伪装的士兵事先潜入城内,然后再外面战事开始的同时在内部呼应进攻大门。理想的攻城战。莱斯托尼亚这样的城市无法防御这样的攻击。
但是,这个策略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那种事情能做到吗?那些士兵们看起来只是有点厉害的农民而已。我们莱斯托尼亚的警备应该没有松懈到如此轻易地放入来历不明的集团,而且是带着武器的集团的程度。我不觉得他们能想出、实现那种策略。」
「对,确实如此。但事实上他们做到了。不能无视这个事实。在加上,策略这种东西其实不用自己想,由别人告诉也可以。」
阿莱斯立刻想到了伊扎雷想要说的事情。
「你是说……有什么人在背后牵线?」
「对,恐怕是的。可能是保尔奈利亚的叛乱军,也可能是邻国,总之是希望王国陷入混乱之人。」
「也就是说我莱斯托尼亚是受牵连的吗……」
阿莱斯吃惊地用消沉的声音说。
「阿莱斯大人,现在不是消沉的时候。莱斯托尼亚之地被叛乱军夺走了,但我们也并非拱手相让。领民的八成左右都平安逃出了。很遗憾不是全部。那之后,我为了看清形势,尽可能解救更多的领民,潜伏在城外的森林里窥伺情况。然后阿莱斯大人就来了。」
「是吗。」
关于战争的事情。阿莱斯完全信任这位老人。伊扎雷有那种程度的经验和实绩。连这位伊扎雷都干脆地败北了的话,就说明当时的状况不是加上一两个人就能扭转的。他不想责备伊扎雷,甚至可以说能在那种情况下救出大多数的领民是伊扎雷的功绩。
听说了全部情况之后,阿莱斯心中愤怒的感情再次开始沸腾。
袭击继承自曾祖父的领地、残害领民、掠夺其房屋和财产的叛乱军。
阿莱斯听说过王国北部的荒废。由于大地震和大饥荒,还有保尔奈利亚侯爵的残暴,出现了叛乱军。
他们也许不是因为自己喜欢才成为叛乱军的。但那种事情不能成为加害别人的理由,也不足以平息阿莱斯的愤怒。
而且最重要的是,在大门旁边看到的尸体和在臂弯中咽气的年轻男人的事情无法离开脑海。
「可恶啊啊啊啊!」
阿莱斯被复仇的感情煎熬着,放任愤怒用拳头打向大树。树仿佛被熊撞上了似的剧烈摇晃,加尔穆斯和伊扎雷吃了一惊。
「阿莱斯啊,你的心情我明白,但你这样生气也没有用。更重要的是今后要怎么办。我们有思考这件事情的责任。」
加尔穆斯冷静的话语犹如一盆冷水泼向阿莱斯。
「……确实。你说的对。」
个人的感情姑且不论,现在他是肩负责任的领主,不能只是为了自己复仇而行动。阿莱斯努力让头脑冷静下来,思考现在应该做什么。
「好,那这样吧。首先去寻找、集合成为了难民的我领领民们,向周围的领主寻求保护。然后再夺回莱斯托尼亚领。」
「差不多能得七十分吧。」伊扎雷斩钉截铁地说,「这虽然是阿莱斯大人慎重考虑后的结果,但我还是反对。」
「为什么?这不是作为领主的我应该做的事情吗?」
「阿莱斯大人,请想想看。这附近可没有能够应付突然涌入的几千难民的领主。而且虽说叛乱军不重视防御,但毕竟有接近五百的兵力,没有那么容易夺回领土。因此阿莱斯大人应当首先前往王都,作为被赐予领地的伯爵,将事情的经过上奏给陛下。然后请求陛下援助成为难民的领民,帮助拖回莱斯托尼亚。这多余现在的阿莱斯大人来说才是上策。」
伊扎雷的建议充满说服力。
贝尔赛尔王国是封建制国家。王给予贵族领地和保护,作为交换贵族向王家和国家宣誓效忠。若是像现在这样领地被夺走,国王必定会提供帮助。
「还有另一件事,关于阿莱斯大人的义妹。听到莱斯托尼亚陷落的消息,在王都一个人生活的艾蕾娜大人想必非常不安吧。阿莱斯大人应当当面向她报个平安。」
「恩……。确实。」
这是不能小视的事情。对失去了双亲的义妹来说,现在阿莱斯是唯一的亲人。现在这种时候确实应该陪在她身边。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可是,在这种情况我再离开莱斯托尼亚,这样好吗?」
「引导领民的工作我也可以完成。但是向国王陛下报告的事情必须由身为伯爵的阿莱斯大人去做。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我吧,以阿莱斯大人之名指引领民,同时盯紧叛乱军的动向。」
最后,阿莱斯只得照伊扎雷说的去做。
伊扎雷平时就作为执政官统治莱斯托尼亚,比经常离开领地的阿莱斯更受领民信赖,他一定能代替阿莱斯正确的引导领民吧。
「……我明白了。那莱斯托尼亚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和加尔穆斯一起去往王都。」
「遵命。祝您万事顺利。」
「你也是啊。」
这时潘多拉的声音再次在脑中响起。
《貌似说完话了啊。那么阿莱斯,离开那两人身边。有件事需给予助言。》
「……我要想些事情,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阿莱斯无法无视潘多拉,他这样说着离开两人身边。
也许是担心他目睹故乡变得面目全非的心情,伊扎雷和加尔穆斯什么话也没说,任由阿莱斯走开了。
◆
到了离两人足够远的地方的时候,潘多拉无声的出现在眼前。
《阿莱斯啊,吾主言道,那位伊扎雷老人的话基本无误。袭击莱斯托尼亚的不过是假冒叛乱军的强盗集团。但……唯一确定的是,若无保尔奈利亚的叛乱,莱斯托尼亚也不会被袭击。》
「……都到了这种地步,这些事情不说也知道。还有你的意图也是。这回多半是想引诱我和叛乱军战斗吧。」
阿莱斯的语气里带有确信和焦躁。
但潘多拉露出微笑避开了话题。
《原来如此。看起来好像已经被感情左右,但判断力还没有迟钝到那种地步啊。不过,不管怎样,现在的汝似乎都会照吾等的意图行动。》
「…………」
这时的阿莱斯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卷入了复仇冲动的漩涡之中,因此他无法立刻否定潘多拉的话。
「比起这个潘多拉,我也有想问你的事情。」
《哎呀。若是应被答复之事吾便答复。》
「如果那个时候……我听从你的助言,没有去加扎布而是返回莱斯托尼亚的话,我的领民还会死去吗?」
《稍等。》
潘多拉仰望天空。
《黄昏之主降下回应。此问无需回答。》
「啊啊,是吗。」
阿莱斯也有一半预想到了这个回应。这个精灵总是不说出最重要的事情,他不想再追问了。
《但相对的,吾主命令吾给予汝新的助言。汝欲前往王都,然有一助言需告知于汝。回到国王身边,汝或被问罪。》
「……你说什么?」
听到精灵的这个助言阿莱斯大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我到底会被问什么罪?」
《反过来问汝。汝就此前去和国王会面,准备要上奏什么事情?》
「我不懂你提问的意图。只是上报事实而已。」
《哦。也就是说,汝的回答是:汝身为领主却因私事离开领地,结果领地被夺走、领民被杀害、陛下的威光受到了损失?》
「没办法,事实就是如此。若是追究这个责任,我只好虚心接受。」
《哦,真是忠臣啊。这样好吗?这些事情不都是那个克劳蒂娅公主的任性命令的错吗?仔细想想,如果没有那个命令你也不会离开领地了。》
「不对!」阿莱斯不禁厉声喝道,「别搞错了潘多拉。这决定不是克劳蒂娅殿下的错。你不是刚才说过吗?如果没有保尔奈利亚的叛乱莱斯托尼亚就不会被袭击。没有克劳蒂娅的命令我莱斯托尼亚就不会被袭击了吗?我不离开莱斯托尼亚就不会有人死去了吗?不是那样吧,全部都是懈怠了警戒的我的责任!」
潘多拉大方地点头同意。
《恩,确实如此。而且仔细想想,汝若是没有听从公主的命令前往加扎布的话,倒在莱斯托尼亚的尸体可能还会再增加一具呢。》
她的口气听起来像是在戏弄阿莱斯。阿莱斯不高兴地说。
「……对有益的助言表示感谢。但如果没有别的要说的,就退下吧。」
《好吧。》
潘多拉的身体沉入地下。只要阿莱斯命令,潘多拉一定会消失。这是两人之间必然产生的契约。
不过——阿莱斯不禁自嘲:只在必要的时候询问助言,一旦没用了就立刻命令她消失——我还真过分啊。
三天后,法诺瓦尔伯阿莱斯的身影出现在了坐落于王都瓦恩菲尔中心的王城亚森。
1
莱斯托尼亚陷落的报告比阿莱斯早一步传到了王都。因此,人们看向出现在王城的阿莱斯的目光中夹杂了好奇、嘲笑等各种各样的感情。
这对阿莱斯来说当然不是舒服的气氛,但讽刺的是,拜它所赐,阿莱斯能够更早地见到国王。
「贝尔赛尔国王贝尔赛尔姆四世,驾到!」
号令响彻绚烂的谒见之间。
同时在场的所有人或低下头,或像阿莱斯一样跪下,等待最高权力者到来。
接着,感到有人坐到了眼前的玉座上。
「抬起脸来,法诺瓦尔伯。」
老练和庄严并存的声音响起。
「是。」
阿莱斯跪着抬起头来。首先进入视野的是在红色布底上绘着两把剑和盾的贝尔赛尔王国的巨大国旗。
而在国旗下方的御座上,这世上阿莱斯唯一必须匍匐在其面前之人——贝尔赛尔王国国王贝尔赛尔姆四世端坐在那里。
贝尔赛尔姆。这个发音和国名非常相像的名字是曾经存在在此地的古老帝国的名字。王国建国以后,这个名字作为君临古之帝国的支配者的证明,只有国家的最高权力者才能得到。
现任国王贝尔赛尔姆四世即位之后已经经过了四分之一个世纪。作为一国的最高权力者,尝遍了世间的酸甜苦辣,他的眼神给人以看透一切的印象。他留着不输给矮人的大胡子,因此看上去要比实际上的更老一些。那些胡须是贝尔赛尔姆四世为了让自己具备和国家元首相称的威严而在二十二岁即位之时留起来的,在年过五十的现在充分发挥了预想的效果,还在不让对方看穿脸色方面出力不少。
「那么,法诺瓦尔伯。你远道而来,本该为你接风洗尘,但现在的状况无法如愿。朕听说你的领地、莱斯托尼亚落入了叛乱军的手里。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传言,不知道详细的情形我们也不知如何是好。你仔细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
阿莱斯知无不言。
遭到了疑似叛乱军的武装集团袭击的事情。
而那时身为领主的自己离开了城镇的事情。
负责留守的士兵们拼死战斗、竭尽全力,但城镇还是被占领了的事情。
他把这些毫不夸大、不加借口的报告给国王。
「——不过还有一事,由于士兵们地努力,争取到了时间让大多数领民逃了出来。陛下,我知道伤害到了祖国的名誉的我没有资格提出这些,但恳请您救助领民们。」
「是吗,那真是不幸中的大幸。放心吧,本国不会舍弃臣民的。以朕之名承诺,一定会给予他们适当的帮助的。」
「是。非常感谢。」
听到被称为明君的贝尔赛尔姆四世的话,完成了一个目标的阿莱斯放心地垂下头。
「不过——」贝尔赛尔姆四世继续说,「果然是叛乱军干的吗?」
「似的。但是需要加上一点,应该说——是趁北方保尔奈利亚的叛乱军兴起之机出现的新的叛乱军。」
「确实。其实不光是莱斯托尼亚,各处都传来了受到新崛起的疑似叛乱军的集团袭击的报告。好吧,总之事情的经过朕知道了。但是法诺瓦尔伯,只有一事必须要问你。你说你离开了领地。可你到底是为什么要离开自己应当守护之地?」
「是。是私事。」
「……你说,私事是吗?」
贝尔赛尔姆四世吊起眼角。
「是的。」
「详细道来。到底是什么事情?」
「私事就是私事。不管是什么事情,都不能成为我懈怠职责的借口。除此以外没有什么需要报告的。」
没礼貌,不知谁嘟囔了一声。
贝尔赛尔姆四世抬起手,制止了其他杂音。
「法诺瓦尔伯啊。那件事值得让你不惜离开领地也要去做吗?不能派别人去吗?」
「是。如您所说,完全是因为我领导无方所致。」
「是吗。」
贝尔赛尔姆四世点头。
阿莱斯完全明白自己刚才的话有多么无礼,但他绝对不能给克劳蒂娅公主添麻烦,为此不论背上什么样的罪名他都心甘情愿。
因此,阿莱斯听到贝尔赛尔姆四世宣布的决定时吃了一惊。
「算了,时至今日没有必要怀疑法诺瓦尔家的忠诚。其当家既然不愿说出理由那应该是相当重要的事情吧。而且,虽然存在离开领地的过失,但莱斯托尼亚被夺的责任并不都在你身上。法诺瓦尔伯,朕应保尔奈利亚侯的请求,正在准备动员国军镇压叛乱军。借此机会,朕作为你的主君也承诺夺回莱斯托尼亚之地。你就先留在这里,休息一下为好。」
「哎——」
阿莱斯不禁抬起脸。
这位国王说完全不追究责任。
对此是应当高兴,还是应当抗议这样不能成为其他人的表率呢?阿莱斯不禁说不出话来。
「请等一下,陛下。」
这时,有人在阿莱斯之前开口说道。
贝尔赛尔姆四世看向站在旁边的文官。
「什么事,加尔林侯?」
被叫到名字的老人走出来。
国务大臣加尔林侯爵。他比贝尔赛尔姆四世年长,但头发和胡须都修剪得整整齐齐,稳重的态度也让人觉得他与侯爵和国务大臣的职位非常相称。他没有私心的忠诚心获得了认可,因此被委任了现在的地位,这位以忠臣而闻名的人物。
但是,他的左臂不自然地下垂,一动不动。那是过去被暗杀者袭击受伤所致。
「陛下。若是今后叛乱军地势力继续扩张,可以预见到像法诺瓦尔伯这样领地被夺的领主也会增加。然而像这次这样对待因为私事离开领地的人完全不加处罚,恐怕是给别的领主开了不好的先例。请三思。」
「原来如此,说得有理。」国王大大地点头,「但是,莱斯托尼亚之地虽然落入敌手,但那里的臣民大部分都安然无事。这时法诺瓦尔伯平时就注意防范的证明吧。那么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问罪的事情。」
「我明白了,既然陛下这样认为,那我就谨遵圣意。」
国务大臣听国王说完他的想法,便干脆地撤回了自己的提案,平静地低下头。
「但是陛下。就这样不做任何处置的话,会让其他贵族觉得法诺瓦尔伯受到了特别关照,给他们不好的印象。这样一来受到伤害的不是别的正是法诺瓦尔家的名声。因此,这样如何:不问罪,而是给法诺瓦尔伯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哦?这话怎么说?」
「法诺瓦尔伯曾经接受近卫骑士的授勋,救过克劳蒂娅公主殿下的性命,获得过马上枪演武的优胜,勇名远扬。因此,在夺回莱斯托尼亚的期间,给他一个再次作为近卫骑士出阵的机会。法诺瓦尔伯若是建立了新的武勋,便不会有人再在背后说三道四了吧。」
这个提案非常合理,以至于在场的人都不禁发出赞叹之声。不问罪,而是给予将功赎罪的机会。这样一来法诺瓦尔家的名声自不用说,支撑王国根本的封建制度也不会受损。
更何况,法诺瓦尔家的勇名众所周知。在镇压叛乱军之际,它的力量无疑能为祖国做出重大的贡献。
「原来如此。法诺瓦尔伯,怎么样?朕不会强迫,你自己选择吧。」
「是。」
阿莱斯对这意想不到的展开多少有些困惑,但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在贝尔赛尔王国,指挥国军是侍奉国王的骑士——近卫骑士的职责。阿莱斯明白,作为一位失去了领地的领主,这种事情不敢奢望,但如果能重返近卫骑士,就能统领军队、得到立下战功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阿莱斯对毁灭他故乡的叛乱军抱有不小的复仇心。如果能和叛乱军战斗、洗刷污名的话,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甚至应该向提出这个方案的加尔林侯道谢。
然而即便如此,阿莱斯依然没有当场点头,因为他想起了在王都生活的唯一的义妹。
重返近卫骑士,为了镇压叛乱军而挥剑。这无所谓。但是如果最后他战死沙场,妹妹就会从此孑然一身。至少要为妹妹找到一位保护人,否则无颜去见死去的父亲。
还有另一个理由:这样重要的事情不经克劳蒂娅公主允许就擅自决定的话实在太对不起她了。
最后,阿莱斯做出了如下回答:
「……能得到将功赎罪的机会,实在没有理由拒绝。但是——我有一个妹妹,她是我唯一的亲人。能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妹妹的安置问题吗?」
没有人表示反对,国王也理解地点头。
「好的。不管怎样,要派遣国军还要再花一些时间。你在这期间好好考虑即可。」
「是,非常感谢。」
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得到了保护领民的许诺,然后还得到了将功赎罪的机会。阿莱斯深深地低下了头。
2
阿莱斯刚从谒见之间出来,潘多拉就突然出现。
《黄昏之主言道,予汝以助言。》
她没有发出任何气息,穿过天花板飘落到阿莱斯身旁。普通人看见这一幕一定会吓得大叫起来,但阿莱斯习以为常,连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话虽如此,周围还有卫兵和侍女,他只能用不引起别人怀疑的小声问:
「说来听听。」
《那位国务大臣在想些对你不好的事情。就这些。》
「你说什么?」
听到出乎意料的话,阿莱斯不禁停下脚步。
附近的卫兵立刻看了过来,似乎觉得他的这个动作可疑。于是阿莱斯马上装出平静的样子继续走。
「我不明白。加尔林侯可是被称为无人能比的忠臣的啊?他为什么要害我呢?」
《不好意思,没有什么别的要说的了。吾已经给了汝助言。之后,汝行汝之道即可。》
「又是这样吗?」
阿莱斯对潘多拉的不负责任感到无奈,但这是常有的事情,也只好放弃了。
另一方面,他并不认为那个助言是错误的。仔细想想,加尔林侯刚才向国王进言说要惩罚阿莱斯,在失败之后又提议让他返回近卫骑士再次上前线。这些事情也不是不能解释为恶意。
但是,至少一点是清楚的:这些提议不是基于私利和私欲的。这其中有着『不能给其他领主留下不好的先例』这样的合理理由,而且更重要的是,加尔林侯是在战时将自己的财产捐献给国家、不惧危险弹劾国内不正之风的人。这份高洁使他坐到了国务大臣的要职。而且本来阿莱斯和加尔林侯几乎都不认识,不记得有什么仇恨。
「……不。也许加尔林侯会在必要的时候把我当成弃子。但只要我能一直为王家做出贡献就不会出这种事。对吧?」
《原来如此。那位大臣的行动确实是扼杀自我、把国家放在第一位。你的想法也没错。对,只要能一直为王家做出贡献加尔林侯就不会行动。》
「对吧。那现在这样就够了。」
《随汝便。这是汝选择的道路,吾不会插嘴。》
话虽如此,潘多拉的助言在过去确实多次救过阿莱斯的性命,他当然在意潘多拉为何要特地说出这些话。只是现在即使继续深究也不会有结果。不管怎样,如果他遇到生命危险,潘多拉还会再次给予助言吧。
阿莱斯这样说服自己,穿过王城的走廊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嗯。接下来要去见那位公主?》
「那又怎样?」
《没什么,那给汝指条路吧。如果想早点见到公主的话就转过下一个弯,往厨房的方向走。虽然绕远但事情会更有效率。》
「……不会又被卷入无用的争执中吧?」
《放心,吾不认为那种小事就能让你战斗。》
这种时候,阿莱斯之所以会照她说的做,不是因为相信潘多拉——而是因为没有想到不照做的理由而已。
阿莱斯按照指示走向厨房,然后遇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哎呀,这不是阿莱斯大人吗?」
「…………」
这种时候,他总能充分感受到潘多拉这位精灵的可怕之处。
面前这位用托盘端着一整套茶具的,是侍奉克劳蒂娅公主的侍女,修奈。如果想见克劳蒂娅,那么先问问熟知公主日程的她会比较有效率。
「一周没见了。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啊,不。刚刚才到。」
「是吗。总之这次发生了不少事情呢。但您在厨房门前做什么?难道是肚子饿了吗?」
阿莱斯对这种实在太过和平的对话感到不知所措。
自从来到这个王城,他就作为失去领地的伯爵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而且刚刚才在国家的重臣面前谢罪。这时突然听到人问他「肚子饿了吗」,感觉一下子乱掉了。
「啊,那个,我正要去拜访克劳蒂娅殿下,不过好像有点迷路了……」
这时,脑子里响起了潘多拉的笑声。
《真是蹩脚的借口,吾之契约者啊。对方可是妙龄的少女哦,至少说几句『因为看到了你』之类的话如何?》
吵死了闭嘴消失吧——阿莱斯在脑子里吼道。但潘多拉还不至于会读心术,而且即使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吧。
「这样啊,那我来带路吧。这座城堡里的路确实不好记呢。各处看上去都一样。」
「是、是啊。那拜托你了,修奈。」
《错了,是宵奈,你这个笨蛋。》
「……宵奈。」
阿莱斯赶紧改口。千钧一发。
宵奈看着阿莱斯露出笑容。
「啊啊太好了,您还记得我的名字。您很少称呼我的名字,还以为您忘记了呢。」
「当、当然了。我也曾经接受过骑士的授勋,不会忘记女性的名字。」
「是呢,是我有眼无珠。那么我来给您带路吧,请走这边。」
潘多拉的笑声再次响起。
《吓了一跳啊,汝也突然变得能撒谎了。不,这不是责备,是感慨。》
听到潘多拉带着笑声这么说,阿莱斯拼命忍住太阳穴附近的抽动。
「说、说起来宵奈。克劳蒂娅殿下一定很忙吧,时间方面没问题吗?」
「不,虽然说不上空闲,但喝茶的时间总是有的。而且克劳蒂娅殿下要是知道阿莱斯大人来了却吃了闭门羹的话,会唠叨上整整三天的。」
「是、是吗?」
「是的。」
宵奈的语气里带着一点点的刺。但阿莱斯没有聪明到能明白其中意味的地步。
◆
「克劳蒂娅殿下,阿莱斯大人来了。」
「你说什么?!」
这时,克劳蒂娅正在桌子对面写字。也许是在学习,也许是在处理文件,总之看起来相当无聊。
但听到侍女宵奈的报告的瞬间,她的表情经历了两次骤变。
首先,她的脸上闪出高兴的神采。
但真正和阿莱斯面对面地时候,她的脸色突然阴下来,变成了带着怒气板起脸来的表情。
「我、我回来了,克劳蒂娅殿下。」
阿莱斯从她的表情中感到了某些不好的东西,战战兢兢地向克劳蒂娅行臣下之礼。
「嗯,辛苦了——我是想这么说,阿莱斯。但首先有一件事要问你。」
「是,请问是什么事情?」
「你为什么没有最先来到我这里?」
「……啊?」
面对这意想不到的质问,阿莱斯不禁发呆。
「『啊?』什么啊,你在五年前发誓成为我的骑士了吧!那么应该首先到主君面前报道才对吧!为什么这么晚才来?!」
「啊,不,但是我不能那样做。我只是一名被夺走领地、前来报告的领主而已。怎能把国王陛下放在一边先来会见克劳蒂娅殿下——」
「啊啊,讨厌讨厌!这种事情要想办法克服才算得上是我的骑士!」
这太强人所难了——他并没有这样抱怨公主的不讲理。
要怎样解释她才能接受呢,阿莱斯悄悄地期待潘多拉的助言,但此时潘多拉正在天花板附近飘来飘去露出微笑。
不过幸运的是,从意外的地方来了救星。
「克劳蒂娅殿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宵奈说,「您知道,阿莱斯大人也有他的原因。」
「…………嗯。」
克劳蒂娅听到这来自年长之人的平静劝诫,勉强闭上了嘴。
「算、算了。现在的你确实顾不上这种事情。」
克劳蒂娅扭过头。
然后故意停了一会儿,又吞吞吐吐的问:
「喂,阿莱斯啊。」
「是。有什么事情?」
「……有很多人死了吗?」
阿莱斯不禁看向克劳蒂娅的脸。
她的神色绷紧,从少女的表情变成了公主的表情。
阿莱斯低下头说。
「是的。相识的门卫也好,连名字也不知道的领民也好,有很多……」
「是吗。」
下一个瞬间,阿莱斯惊愕了。
从面前的娇小少女的双眸中,突然滚落泪珠。
「克、克劳蒂娅殿下?!」
「抱……抱歉,阿莱斯。事情的经过我都听说了,都是因为我让你去加扎布才……!」
「您在说什么啊,这两件事没有关系!不论我在不在莱斯托尼亚,叛乱军的袭击都不会改变,而且如果我没去加扎布的话,可能已经和城镇一个下场了。反而是我应该感谢克劳蒂娅殿下救了我的性命呢。」
「胡说!你会那么简单就被杀吗!反而是如果有你在莱斯托尼亚的话流血的人一定会减少才对!」
「您过奖了。我一个人能做的事情极其有限——」
「吵死了!对了阿莱斯,还有一个问题。你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诉父王了吧?解释清楚那时为何不在领地了吧?」
「不,这件事……全部都是我的责任,没有什么好辩解的……」
「你就是这种人!告诉你,我已经当面告诉父王了,说你离开领地的原因在我!」
「是……是这样吗。」
这就说得通了。
为什么报告的时候国王没有责备他。国王知道原因。因此绝不会严厉地惩罚他。多亏了克劳蒂娅。
对此,阿莱斯感到无比高兴,不过另一方面也觉得对不起克劳蒂娅。
「哎,然而你却说全部都是你的责任……?!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扛,你真是个大笨蛋!」
「对、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啊,本来该道歉的是我才对!稍微任性一点吧你个笨蛋!」
一个小狗布偶飞来正中阿莱斯的脑袋。
这是在担心他呢,还是生他的气呢,阿莱斯左思右想,却始终无法判断。
「你怎么不说话?!心里想什么都说出来啊你个笨蛋!」
小狗布偶再次打来。真不讲理,阿莱斯想。
阿莱斯依旧什么话也不说,克劳蒂娅拿他没辙,自暴自弃地使劲擦着流泪的眼睛。
「啊啊,够了。对你说这种话,我才是笨蛋。就该随便用一句『辛苦了』把你打发走。」
「……哈啊。」
被狠狠地骂了一通,但幸运的是克劳蒂娅总算不哭了。
于是阿莱斯为了不让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率先转变了话题。
「话、话说回来克劳蒂娅殿下。我也有一件在意的事情。」
「嗯。是什么?」
「北方的……保尔奈利亚的形势。那之后有什么变化吗?」
「嗯。」
这件事啊,克劳蒂娅眨着红红的眼睛望向天花板。
「确实,故乡被叛乱军蹂躏,你当然会关心保尔奈利亚的形势。但是很麻烦啊,叛乱一直恶化,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您可能不知道,过几天保尔奈利亚侯将会为了说明具体的镇压叛乱的展望,前来参见父王。」
「哎——等、等一下,为什么要把正在忙于镇压叛乱的保尔奈利亚侯,在这个时候召唤到王都?」
「你误会了,父王并没有将他从遥远的北方召来。保尔奈利亚侯现在似乎就在王都。」
「啊?为什么?有什么政务吗?」
「不可能,怎么会给领地里发生了叛乱的人委派政务。听说是以保尔奈利亚领是乡下不够豪华为由。」
「…………」
阿莱斯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也就是,放着麻烦事不管到王都来玩乐吗?!」
「如果还能有别的解释我一定洗耳恭听。」
让这种男人执掌镇压叛乱的指挥权,根本没有希望收拾现状,后续发展让人担忧。
「我从生理上也不喜欢保尔奈利亚侯。」克劳蒂娅苦着脸说,「不,不是不喜欢这种程度的事情,是讨厌极了。因为他是侯爵,在各种活动中见过好几次,每次那家伙的目光都像在舔我似的。现在想来都会感到寒气。」
「……这是真的吗,克劳蒂娅公主。」
阿莱斯自然地压低声音,眯起眼睛。加尔穆斯如果在场的话,一定会因为主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而浑身发冷。
「阿莱斯,别做出那种可怕的表情。没有什么要你生气的事情。」
「是,得罪了。」
「别道歉,我没有责备你。」
这时候,只有侍女宵奈发现克劳蒂娅似乎有些高兴。她觉得,被这样关心,克劳蒂娅当然应该高兴。
阿莱斯再次行臣下之礼,然后用上奏主君的语气说:
「但是克劳蒂娅殿下。侯爵绝对不可轻视。请多加小心。」
「没什么,保尔奈利亚侯那种人只是继承了父母地位的小人物而已。不值得害怕。而且……」
「?而且?」
「就算有什么万一,你……你也会来保护我的吧?」
阿莱斯不禁抬起脸。
他看见的是公主微微发红、撇向一边的脸。
不幸的是,阿莱斯完全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应该采取什么行动。『当然』——他觉得应该这样自信的回答,但同时也觉得有些害羞。
因此,阿莱斯最后这样回答:
「啊,嗯,姑且是吧。」
克劳蒂娅的太阳穴上浮现出青筋,同时站在旁边的宵奈发出了叹息。
「那、那个『姑且是吧』算什么!这种时候性该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之类的,更像样一点的台词吧!」
「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晚了!」
公主手边的沉重字典飞了过去。但阿莱斯躲开了,宵奈再次叹息。
「啊啊,总之阿莱斯。事情闹得进退两难。很遗憾保尔奈利亚的叛乱看来无法在早期解决了。父王已经开始准备动员国军,但真正行动起来还要等保尔奈利亚侯直接提出救援请求才行。但那样就晚了,国军出动的时候又会血流成河吧。会后很多失去亲人的人,有很多饿肚子的孩子。你明白吗,阿莱斯?」
「是的,我明白。」
贝尔赛尔王国建国的时候,国土全部处在贝尔赛尔姆一世的统治下。但地方的叛乱延绵不绝,还有许多对国王地统治心存不满的豪族。于是王国建立了贵族制度,为有功绩的人册封领土,将上至居住其间的民众、下至根植其上的树木和河流全都赐给他们。同时还赋予了这些贵族众多的权利,王国法典规定,即使是国王也不能侵害这些权利。
在平民看来是不讲理的制度,但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制度,心存不满的豪族才迅速减少,贝尔赛尔王国才得以在长达八十三年地时间里从未发生重大的混乱、一直保持独立。
但是,这个制度也还是出现了扭曲。获得特权、不断增长的贵族迫害平民的事例开始增多。保尔奈利亚领的叛乱就是典型的结果。
『经过了八十年,在建国时做出贡献的功臣们也都死光了。总之,没有了那一代爱唠叨的老头子们,刹车失灵了。』
这是阿莱斯的师父伊扎雷的话。
「克劳蒂娅殿下。根据这个情况,我有一个请求。」
「哦。你很少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啊。说来听听,是什么?」
「我想退还伯爵的地位,在镇压叛乱军期间再次作为近卫骑士战斗。」
阿莱斯的声音实在太过平淡,以至于克劳蒂娅差点听漏了他的意思。
「……阿莱斯。你刚才……说什么?」
阿莱斯耐心地重复。
「请克劳蒂娅殿下允许我退还伯爵的地位,再次作为近卫骑士战斗。」
「你是认真的吗阿莱斯!」克劳蒂娅抑制不住心中的动摇站起身来。「一旦动员国军,近卫骑士就要在最前线战斗了啊!那样的话,你也必将迎来不得不杀人的时刻!」
「我明白。」
阿莱斯坚定不移。克劳蒂娅也发觉了这一点,她像是要平静自己的心情似的坐回椅子上。
「这也就是说……你要打破五年前和我定下的约定吗?」
阿莱斯一瞬间说不出话来。既无法肯定也无法否定,只得说出别的回答。
「……克劳蒂娅殿下应该明白,现在已经是不得不流血的情况了。」
「很遗憾我无法否定。是的,我也明白,北方的叛乱已经只能动员国军、用真格的武力解决了。但是——阿莱斯,我只问你一件事。你该不会是为了给被毁灭的故乡复仇而战吧?」
「…………」
他无法立刻回答。
只是嘴上否定的话很容易,但他没有自信在这位年幼却聪明的公主面前说谎而不被发现。
看到阿莱斯的态度,克劳蒂娅得到了确信,叹气道:
「果然是这样啊。一定要有人挥剑、有人流血,才能结束保尔奈利亚的叛乱。这我明白。但我想那不能是你。」
「为什么?克劳蒂娅殿下!由我来完成这个使命有什么不同呢!」
「不,你错了。为了复仇而挥剑无法得到任何东西。古丽亚大陆上大部分地战争都是由于复仇引发复仇而发起的。因此,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做那种蠢事。」
阿莱斯想,在这种时候抬出历史来太卑鄙了。
但他的决心还是变弱,几乎要放弃了。
「那么克劳蒂娅殿下。您到底要怎样才能允许我重返近卫骑士呢?」
代替回答,克劳蒂娅再次叹气。
「不是说要附加条件。说实话阿莱斯,我也觉得如果你这样的人能为了镇压叛乱身先士卒的话牺牲者会大幅减少。但是现在你因为复仇而拿起剑。那就不行。总之阿莱斯,你这几天也没时间放松吧。现在还是稍微休息一下吧。然后稍微冷静一点之后,再重新考虑一下。自己该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以阿莱斯来看,可以的话最好现在马上得到克劳蒂娅的许可。
但经过连日的强行军他确实身心俱疲。最后,阿莱斯没有找到反驳的雨滴,只好点头。
「……我明白了,克劳蒂娅殿下。」
3
刚走出王城,潘多拉就从地面露出脸来。
《汝需要吾的助言吧?阿莱斯啊。》
潘多拉带着恶作剧的笑容,像被砍下的头颅似的只有脑袋从地面上伸出来,这个场景实在阴森恐怖。你就不能用正常一点的方式出现吗——阿莱斯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不让在王城前戒备的卫兵觉得可疑、装出平静的样子前进。于是潘多拉的头颅配合他的速度在地面上追随,不时穿过路人的脚。
终于走到人少的地方的时候,阿莱斯小声反问:
「我需要什么助言?」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是说服公主的方法啊。现在的汝无法得出答案对吧?而吾则是为了给予汝助言而来。》
「别搞错了。不是我自己得出的答案,没有任何意义。」
哦,潘多拉吃惊地发出感慨。
《平时用占卜决定事物的汝,也能明白这种程度的细微差别啊。那么,吾需指示一条道路。阿莱斯啊,那位公主也说了吧,汝有所有事情都自己扛的倾向。在这一点上不得不说我也有责任,不过只有这一点你要记住:在迷茫的时候获得助言并不能说成是卑怯。比方说那位加尔穆斯,虽然顽固,却是比你年长几倍的前辈,比你更明白事理。》
「……你这个精灵有时真让人想不明白。竟然摆出教育者的语气来。」
《吾只给汝适当的助言,要如何解释在汝。不过,刚才的助言不是黄慧之主的意思,只是说出我的想法而已。》
像这种时候,阿莱斯就会疑惑这个精灵到底是抱着什么样地意图和他缔结契约。如果只是想让他造成流血的话,根本没必要说出这种教育者似的话。
「是吗。那我问你:我现在准备去见妹妹。到时候我在妹妹面前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要怎样告诉她故乡的事情才好?」
《原来如此,看来今天是你的凶日啊。好吧,吾来展示给汝最适合的道路。》
潘多拉得意洋洋地露出讽刺的笑容。
《那就是自己思考,阿莱斯。不论结果如何,这些经验都将成为汝的食粮。这便是人。》
阿莱斯发出庄重的叹息。
「刚才才说要和别人商量,紧接着有给出这样的助言啊。」
《吾给予了吾认为最合适的助言。它是否合汝的胃口不管吾的事。》
是什么都随你心情啊。阿莱斯不禁有些生气。
「消失吧。」
《如契约者所愿。》
潘多拉的头无声地沉入地底。
阿莱斯不禁想要踢两脚潘多拉消失的地面,但在众人面前总算还是忍住了。
◆
阿莱斯接着前往坐落于王都的绿神阿特拉斯的大神殿。贝尔赛尔王国是大路上绿意最浓厚、农业最兴盛的国家,国民多信奉五彩神中的绿神阿特拉斯。因此,王都的神殿作为总部也有相当的规模,每天都聚集着从大陆各处前来的巡礼者、修道士、和前来接受白魔法治疗的人。
贵族打扮的阿莱斯出现在这些访问者之中的时候,在神殿修行的信者们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他们听说阿莱斯是一位修女的兄长之后,马上将他带到了神殿的一个房间里。
那个房间似乎是用来会面或谈话的,里面放置着两组长椅和一张桌子。
然后,没过多久,就有一位身穿修道服的少女被带到了房间里。
「……哥哥?」
这位少女现年十五岁。她在年龄上已经成年,感觉上比克劳蒂娅公主更像大人,但外表上看还像个孩子。
漂亮端正的五官宛如精致的雕刻,米色的长发发出绸缎般得光泽,那秀发微微卷曲,反射着射入房间的日光仿佛带着黄金色的光辉。如今她身为修女,穿着以黑色为基调的衣服,带着庄严而秀丽的感觉。
她原本是某位侍奉法诺瓦尔家的骑士的独生女。但大约七年前,那位骑士战死,她作为养女进入法诺瓦尔家,成为了阿莱斯的义妹。
这并不稀奇。对居住在古丽亚大陆上的人们来说,尊敬先祖、延续其血脉是最大的孝行,也是自己的心愿。因此将对主人尽忠而亡的骑士的孩子作为养子保护起来,是对骑士最高的恩赏,在各地都时有发生。
说句题外话,对如今的法诺瓦尔家来说,并不太注重延续血脉。因为初代的法诺瓦尔家当家没有结婚,是由养子继承其位的。
总之,由于如上经历成为了义妹的这位少女,平时性格活泼开朗,但是现在,她看到义兄的瞬间,表情变得无比悲伤。她咬紧嘴唇,仿佛马上就要哭了出来。
阿莱斯平静的呼唤妹妹的名字。
「……艾莱娜。你这么精神真是太好了。」
「哥哥!」
艾莱娜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扑到哥哥胸前。
「我听说了。莱斯托尼亚……我们的城镇被烧了……!真的吗,哥哥?」
「……嗯。」
他只得这样说。
艾莱娜顿时哭了起来。她的双眼中不断涌出宝石般得泪珠。
紧接着克劳蒂娅公主,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看见少女的眼泪了。阿莱斯无法再注视下去,闭上眼睛转开了脸。
「呜……。呜呜……!」
她在努力忍耐。但这种悲伤对于只有十五岁地少女来说太过强烈。
压抑的呜咽不断回荡在房间里。
◆
艾莱娜从小就是活泼大胆的性格。也许是受曾为骑士的生父影响,据说她的生母还曾经为此头疼。
这样的艾莱娜在三年前说要成为神官的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吓坏了。神官这个词给人的印象和艾莱娜的性格太不相符了。这种反应当然引起了艾莱娜的愤慨,反而坚定了她的决意。
原因大概是她的周围都是武人——阿莱斯的父亲杰拉德说。艾莱娜的生父是战死的,而成为了她养父的杰拉德也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不得不过着疗养生活,最后还是去世了。而这时,义兄阿莱斯也在向着不知何时便会死去的武者之路笔直前行。
虔诚信仰五彩神的人可以使用白魔法,得到神的加护,强化人们有生具来的各种力量,从而引发奇迹。因此,白魔法还被称为<神的慈悲>。增强生命力,便可以治病或疗伤。艾莱娜应就是为了这个而走向身为白魔法师的神官的道路。
艾莱娜意志坚定,同时也有才能。十二岁时作为修女离开家,在莱斯托尼亚的修道院里积累修为。在那里她被发现拥有不小的才能,一年后得以前往王都的大神殿接受更高级的修行。
这其中也有艾莱娜意志坚定的缘故。行使白魔法和黑魔法的时候,人类的意志力非常重要。因为在白魔法中必须以坚定的意志向神明祈求帮助,而在黑魔法中则必须以坚定的意志使役精灵。
阿莱斯觉得,得知失去了故乡、像小孩子一样哭泣起来的艾莱娜能够坚强地自己止住泪水也是她意志坚定的一种表现。
终于,没有血缘的兄妹并排坐在了椅子上。
然后,看到妹妹冷静下来,阿莱斯决定将他的决心——重返近卫骑士的意愿告诉她。
「呐,艾莱——」
「哥哥——」
奇妙的是,两人的声音重叠了。
「啊,什么事?哥哥。」
「不,没什么。你先说吧。」
「是吗?那我说了……我决定了。我要成为随军神官。」
「你、你说什么?!」
他完全没想到妹妹会这样说。
随军神官。那是指作为军人的随从跟上战场的、助祭以上阶级的神官。
他们行使的白魔法在战争中可以发挥巨大的效果。只要有一位白魔法师在场,就能解救许多伤员的性命,让他们重回战场。只要知道后方有白魔法师待命,士兵们地士气就能大幅提升。
然而自古以来,宗教的指导者们都不愿意将神明的力量用于争斗之事。因此,他们理所当然地发出了禁止神官协助军队的布告。
但战争中白魔法师是必须的,不论哪个时代的权力者们都会索求神官的协助。有时甚至不惜以武力相威胁,甚至造成流血事件。
无奈,五大教会制定了新的规则。允许助祭以上地位的人根据自己的意愿,不是跟随国家、而是跟随个人从军。
这仅仅是为了表明教会并不偏袒某一势力。若想让神官介入争斗,军人必须阐明自己的大义、征得神官的同意。
其结果,神官们开始以侍奉个人的形式从军。但是,数量绝对不多。本来愿意奔赴战场的神官就少,在此基础上,能让神官觉得值得侍奉的军人也不多。
话虽如此,如果连一个随军神官都没有的话会影响士兵们的士气。最后解决方法就变成:经由提供给教会庞大的捐赠,让神官暂时侍奉军队指挥官。这可以说成是制度的形式化,但反而由此产生了『只要带着随军神官的军人就是高洁的军人』这样的新风潮。
艾莱娜说要成为随军神官。但是,这等同于奔赴危险的战场。阿莱斯当然要几乎跳起来了。
「不、不行不行!我怎么可能同意这种危险的事情!」
「为什么?!我不能对故乡……两位父亲和两位母亲长眠的地方被玷污坐视不理。我无法战斗,但成为随军神官的话就能帮上忙了!」
「和那种事没关系!你根本不知道战场有多危险才会说出这种话来。虽然禁止杀伤神官,但战场上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可能仅仅因为一只流矢而丧命!」
「这种事情我有觉悟!我也是法诺瓦尔家的人啊,因为危险就畏缩的话怎么对得起先祖!」
艾莱娜坚定不移。
阿莱斯从以前开始就不善于说服别人。他一下子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了。但是,他绝对不能让唯一的家人上战场,拼命挤出词句。
「……艾莱娜。求求你,重新考虑一下把。你是我仅剩的家人了啊?如果连你都死去了,那我该如何是好?」
「…………」
艾莱娜的表情暗了下去。被戳到了意想不到的痛处,困惑地低下头。
「太卑鄙了,哥哥。说出这种话来……让人为难。」
阿莱斯放心了。
他也觉得自己用了卑鄙的方法,但只要能改变妹妹的想法这些都不重要了。不过,不管经过如何,他都阻挠了艾莱娜的决意,感到有些抱歉。
因此,两人中间出现了难堪的沉默。
艾莱娜讨厌这种气氛,她像想起什么似的说:
「说起来……刚才哥哥也要说些什么来着。是什么事情?」
「啊啊,那个啊。实际上,艾莱娜。我准备退还伯爵——啊。」
说到这里他注意到了。
糟糕了——他打心眼里后悔了。自己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正好和艾莱娜刚才说的完全一样。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我要重返近卫骑士』的话,艾莱娜一定会制止。而且还是用刚才自己用过的方法。对艾莱娜来说阿莱斯也是最后的家人,只要指出这一点就无法反驳。
突然,潘多拉的笑声响起:
《原来如此。虽然没有血缘,但不愧是兄妹啊。》
「闭嘴。」
「哎?你说什么?」
「啊,不,什么也没有。什么事也没有。」
最后,阿莱斯不得不下决断。
并不是不能理解妹妹的心情。在阿莱斯心中,向毁灭故乡的叛乱军复仇的感情也是一样的。
最后——像之前烦恼时所做的那样,阿莱斯准备取出硬币。选择有两个。即使用绑的也要把艾莱娜留下,或者是——同意她成为随军神官。
但是,在他把手伸进怀里的时候放弃了那样做。这件事关系到妹妹的人生,不能将这个决断完全交给运气。
艾琳娜的决心强烈,一定不会接受阿莱斯一个人上战场。因此,阿莱斯的决定是:如果一定要去到危险的战场的话,至少要尽可能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我明白了,艾莱娜。刚才说的话取消。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会再阻止你了。但是,这样吧。我准备舍弃伯爵的地位重返近卫骑士。所以你要做我的随军神官。」
「哎——」
艾莱娜先是吃惊的睁大眼睛盯着阿莱斯。
但立刻抱歉地转开脸。
「对不起,哥哥。这样做,很卑鄙吧……」
「……什么事?」
「实际上,我就知道哥哥一定会这样说的。所以才说要成为随军神官。」
「是吗。不,即使是这样你也不必在意。我也想为被杀的领民们报仇。所以,即使你不说想要成为随军神官,我也准备作为近卫骑士战斗。不过……我刚才被克劳蒂娅公主制止了,有些迷茫。」
「哎,被克劳蒂娅殿下?!」
听到一国的公主的名字,艾莱娜无法掩饰惊讶之情。但她立刻明白过来似的拍手。
「啊,对了。哥哥曾经两次救过公主殿下的性命吧。」
「姑且……是吧。」
不仅如此,在平时也被当成手脚来使唤——这些实在说不出口。
「不过竟然被公主殿下制止。她到底说了什么?」
「啊啊,她说:她明白必须有人去战斗,但是不能为了复仇而挥剑。」
「……是吗。」
艾莱娜细细品味着这句话。
「嗯。嗯、嗯,我也明白公主殿下的话。复仇只会产生新的复仇,像是某个圣职者说的。但是——」
艾莱娜对之后的话产生了犹豫。
但她从以前开始就是什么事情都要说出来的性格,于是慎重的选择词句继续道:
「说心里话,哥哥。我不觉得复仇是那么不好的事情。把镇上的大家杀死的人绝对不可原谅,大卸八块都不够解恨。哥哥要这样做的话我很乐意帮忙。你知道吗?我们绿神大人姑且不论,赤神奥狄乌斯承认正当的复仇哦。」
阿莱斯听到妹妹说出这样的话吃了一惊。她说的和克劳蒂娅完全相反。
「你觉得复仇不是坏事?」
「不要问我那么高深的问题啊。这个嘛,到昨天为止的话,我也许会说『不可以复仇』、阻止哥哥。但是,今天虽然不算太严重,但我有点无法那样想了。镇上的人们做了什么罪该万死的事情了吗?什么都没做吧?但是被杀了。这是谁的罪过啊。做了坏事要接受惩罚,这连小孩子都知道。烧毁城镇的家伙们要由谁来给予惩罚?没法让自警团逮捕他们吧?那么就该由有着复仇这个动机的人来做。这是必要的复仇啊。所以赤神奥狄乌斯大人也好,其他五彩神也好都没有禁止复仇本身。」
「……是吗。必要的复仇、吗?」
他恍然大悟。
阿莱斯也明白复仇会呼唤复仇。但另一方面,没有必要否定复仇本身。犯下罪过之人必须得到惩罚。为此要有必要的复仇。
阿莱斯也觉得这种说法有点诡辩的感觉。不过,他觉得应该对克劳蒂娅公主说说看。
「我知道了,艾莱娜。我会尽力而为。」
「嗯。我也会帮忙的。」
这时,艾莱娜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
「……对了。忘记一件重要的事情了。有一件东西说是要给哥哥的,寄放在我这里。等一下,我这就去拿。」
「给我?喂,艾莱娜?」
艾莱娜没能阿莱斯阻止,就跑出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艾莱娜回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一个用布包着的细长东西。
「这个……。是爸爸寄放在我这里的。哥哥,你收下吧。」
「父亲给的……?!」
阿莱斯吃惊地接过包裹,打开包在外面的布。
那里面是收在鞘中的一把长剑。
「这、这个……这不是剑吗?!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
「那个,这个据说是法诺瓦尔家的当家代代相传的剑。爸爸去世前把我叫去说的。等哥哥到了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就把这个交给你。他说他好像已经看不到那个时候了,就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了。」
「还、还有这种事情啊……」
阿莱斯受到了一点打击。这也就是说,父亲没有承认他独当一面了。
但他又想,这也难怪。那时候他正被克劳蒂娅公主使唤得在国内到处跑。他至少没有败坏骑士的名誉,但在父亲看来,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无疑会感到不安。
阿莱斯一边对自己的不孝感到有些后悔,一边缓缓拔出剑。
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干燥声音,剑身显露出来。
「这是——」
他不禁说不出话来。太美了。
上面并没有精巧的雕刻。剑本身甚至可以说是朴素。何止如此,由于被代代使用,不只是剑身,剑柄上都到处是伤痕,甚至有的地方有轻微的锈迹。
但是,只有剑刃的部分不同。
它在每一代人手里都被仔细的保养吧。它的剑刃没有丝毫歪斜,没有一个污点。给人以用手指抚摸的话会被轻易划破的印象。
「真是漂亮的剑。」
「嗯,真的是。但是艾莱娜,这样好吗。我还不觉得我能独当一面。说真的,还刚刚失去了莱斯托尼亚之地。」
「唔嗯,和那没关系。这把剑被托付给我,让我交给哥哥。我想给的话就能给。没关系,爸爸在这里的话也一定会这样做的。」
「……是吗,我知道了。」
确实,从今往后,他应该会需要这把剑。他取下平时带着走路的剑,把新的剑挂在腰间。
「啊,别再说这种事情了。今天已经晚了,哥哥也住在这里吧。空着的房间有很多呢。」
阿莱斯坦率地接受了她的提议。因为他不想让现在的妹妹独自一人。
虽然有点在意把加尔穆斯丢在旅馆的事,但一个晚上不管他也不是什么大事。
「知道了。那拜托你了。」
「没问题。你好好期待晚餐吧,提供这里的饭菜是我们的工作。」
「是吗。这里有很多白魔术师,至少不会死吧。」
阿莱斯本想说个笑话,不过正处于多愁善感年龄的少女没有理他。
4
翌日。
阿莱斯再次到访克劳蒂娅的房间。
「不过——我之前就觉得了,你总能正好赶在休息的时间来啊。」
平时总是十分欢迎阿莱斯到来的克劳蒂娅在今天似乎有些惊讶。
「今天也是,之后要陪父王和邻国的使节团会谈。真是的,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有空?」
「啊不,只是偶然吧。」
他可不能说是有精灵告诉他的,赶紧糊弄过去。
「老是这样偶然也有点奇怪了啊。算了,比起那个,怎么了?看你的表情像是有话要对我说。」
「正是。我有事禀告克劳蒂娅殿下。」
「什么事,说来听听。」
「克劳蒂娅昨天说了吧?复仇只会招来复仇。没有比因为复仇而挥剑更无益的事情了。」
「……嗯,我说了。」
公主的表情认真起来。
「我在那之后一直在思考,然后得出了一个答案。克劳蒂娅殿下。这世上,也有必要的复仇吧。」
他只说了这些,观察克劳蒂娅的反应。
克劳蒂娅等了一会儿,用有些僵硬的表情说:
「……继续。」
「是。克劳蒂娅殿下,如果有人被伤害,伤害他的罪人就必须接受法律的制裁。但是,袭击我莱斯托尼亚的蛮横之人已经不能指望法律制裁他们了。需要有人挥剑,不是以法律而是以武力制裁他们。」
「……昨天我也说过了,那不需要是你去做。」
「但是,是我也没有问题。不如说把这种赌命的制裁强加给别人才是不合理的。怀有复仇这个动机的人,才应当背负这个责任。」
克劳蒂娅再次沉默了。仿佛是在探寻他的本心似的一直盯着阿莱斯。阿莱斯也希望她肯定自己的意见,回看向克劳蒂娅。
「……你的决心这么坚定啊。」
终于,克劳蒂娅坚持不住,叹了口气。
「阿莱斯,我只说一句话。」
「是。请问是什么?」
「你的话听起来非常正确。世上也有必要的复仇——也许确实是这样。但是啊,在我看来,你是在搬弄这个理由使自己的复仇正当化。」
「那种事情——」
阿莱斯立刻想要否认,但是失败了。他之前自己就觉得这有些诡辩。
「……不。也许是那样。」
「对吧。我常听说人上了战场就会彻底改变。阿莱斯,我很不安。我怕你也在复仇的名义下,成为只会杀人的骑士。」
「…………」
阿莱斯再次无法否认。他经历过好几次战斗,但没有体验过战争。若是奔赴战场,就无法像一直以来那样不流血地解决了吧。他不知道,在复仇的动机下挥剑让他人流血的时候,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是——」克劳蒂娅继续说,「另一方面,我也明白你的决心是多么坚定。那么我也不能置之不理,稍微相信你一下吧。阿莱斯,抬起脸来。」
「是……?」
他抬头看向比自己小四岁的少女那可爱而威严的脸庞。
「你还没有忘记吧?五年前,和我定下的约定。」
「……当然。怎能忘记。」
「那么现在回想一遍。现在你需要这样做。」
在克劳蒂娅的话中,阿莱斯的思绪飞向了五年前。
那是五年前,从暗杀者的手中保护了克劳蒂娅公主时的事情。
◆
那时候,阿莱斯为了保护克劳蒂娅,和名为潘多拉的谜之精灵交换了契约,将八位暗杀者全部斩杀。但是这件事,使得阿莱斯在三天里都无法站起来。
在雨中散落的人类的尸体。
使地面变色的深红的液体。
钻进鼻子、呛人的血肉的味道。
因痛苦而呻吟的人声。
第一次见到被切开的人肉,红得吓人。
从人体中流出的内脏,显露出让人作呕的恶心样子。
还有最重要的是,『造成这种地狱般场景的是自己』这个事实。
让十二岁的少年经历这些实在有些太早了。结果,阿莱斯躺了三天,对自己怪物般得力量感到恐惧。而且说要给予助言的精灵,在这时也不给出任何确实的助言,让阿莱斯独自一人在床上烦恼。
然后,第二天。阿莱斯拜访了克劳蒂娅公主,对她说:他再也无法继续当护卫了,他打算舍弃剑。
当时年仅八岁的公主完全没有慌张,只是平静地对少年说:
「……阿莱斯啊。你还记得前几天袭击我的暗杀者有多少人吗?有八个人。你一个人把他们全部击退了。而且你还是尚未接受骑士授勋的十二岁的孩子。那些反对你做我护卫的人们现在也都不吭声了哦?你的剑术才能就是这样优秀。你要舍弃它吗?」
阿莱斯用憔悴的表情看向作为主君的公主。
「克劳蒂娅殿下。这真的是值得夸奖的事情吗?」
「不对吗?我觉得拥有比别人更优秀的才能的人就值得称赞。」
「即使那是杀人的才能……吗?」
「那取决于用剑方法。有杀人的剑,也有保护人的剑。你不是保护了我吗?对吧?」
「这我知道,但这只是漂亮话而已!大家都称赞我的剑法。但这终究还不是在称赞我的杀人杀得好?我非常非常讨厌这一点。我……害怕自己做的事。害怕自己的手臂!把人砍倒时的事情也还没……忘记。切开皮肉夺取人的性命的感觉。人们流出深红的血液、发出惨叫倒地的样子!我不要再重复这种事情了!剑术的才能?!那种力量我不要了!」
那是阿莱斯第一次在克劳蒂娅面前大喊。
克劳蒂娅面对少年强烈的反应在一瞬间畏缩了。但同时,克劳蒂娅在那时发现了阿莱斯心中烦恼的一部分。
少女用平稳的语气说:
「阿莱斯,你听着。我曾仔细想过:为何我会以公主的地位降生。公主不必须是我来当,但为何选中了我呢。你知道这个理由吗?」
「……不,我不知道。」
这回轮到阿莱斯不知所措了。这个少女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当时也不明白,苦恼着,然后发觉了:这是被神赋予的命运。神丢下公主的地位,而我偶然捡到了。」
克劳蒂娅抬头望天。
阿莱斯也被吸引着顺着她的视线向上看。他发现克劳蒂娅不是在看天花板,而是在看向那之上,更高处的五位神明所在之处。
「阿莱斯。捡到东西要还给失主对吧?而我的地位是神丢下的。那么这个地位也应当还给神。但五彩神中不论哪一位都无法接受人类的地位。所以我下定了决心。既然上天不接受,那就还给天下吧。为了王国的子民,我要尽力而为。」
「…………」
克劳蒂娅公主用沁人心脾的声音继续说:
「要舍弃剑是你的自由。但你忘记了一个因为太过单纯而被大家遗漏的真实。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被随便杀死。所有人都有家人或恋人在等待他们。让人流血这件事,便是把这些人打入悲伤的谷底。所以——阿莱斯。你那样烦恼绝对不是坏事。比那些笑着杀人的人要好多了。」
说到这里,克劳蒂娅用强烈的目光盯住阿莱斯。
「你惧怕自己的力量,不愿再看到血光?这我十分明白。但是现在,有许多人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受苦。残暴的领主迫害臣民,地痞流氓成为了盗贼抢夺人们的财产,失去了父母的小孩被当做奴隶贩卖。就在现在,他们在某处叹息,经历着你所讨厌的流血。阿莱斯,我想过了。我也许就是为了帮助这样的人们才被赋予了公主的地位。」
身体娇小,但器量已经不愧为王族。
阿莱斯被少女威严的目光注视着,不禁无法动弹。
「阿莱斯,你怎么想?你有剑术的才能。那是孤身一人便能战胜众多敌人的天赋之才。你总有一天会成为一骑当千的骑士吧。所以我也这样问你。为什么上天要赋予你这样的才能?还有你说你讨厌见到流血,因此要舍弃剑逃向别的世界。但是,就在现在,在某处、有某人正经历着你所讨厌的流血、受着苦。他们和你不同,没有保护自己的武器,也没有剑术的才能。」
这些话感染了阿莱斯。
他有剑术的才能。即使那是由不明真身的精灵所赋予的真相不明的力量也好。而且,正是有了那个力量,才救下了眼前的少女。
这不是只会杀人的力量,而是能够防止人们流血的才能。捡到了这样的好运却自己逃开,实在太卑鄙了。
「我虽然被称为公主,但还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但是阿莱斯。你——你可以帮助他们,可以减少流血。天赋之才如字面所写是天,是神丢下的。那为什么上天要让你捡到这个才能呢?那只是运气而已。但是捡到的才能要还给天。」
克劳蒂娅向未来的英雄伸出小手。
「阿莱斯,如果讨厌流血的话,就去试着让他人停止流血吧。你能做到的。」
◆
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但现在这一字一句都能清楚地回忆起来。
那之后,阿莱斯为了实现克劳蒂娅公主的理想,发誓成为她的骑士。那之后,虽然是以给公主跑腿的形式,但确实是在为了不流血的让人们停止流血而挥剑。
不再用右手持剑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潘多拉授予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如果使用惯用手的右手挥剑,轻易便会将人头打飞。
阿莱斯再次在克劳蒂娅面前行臣下之礼,一边思考一边说:
「我想起来了。克劳蒂娅殿下的一字一句都……」
「是吗。那就好。」
克劳蒂娅转向站在后面的忠实侍女。
「宵奈。你能把那个东西拿来吗?」
「是,克劳蒂娅殿下。」
不一会,看到宵奈拿来的东西,阿莱斯吃了一惊。
那是收在鞘中的一把长剑。
克劳蒂娅接过那把剑,把剑递给阿莱斯,剑地重量让她的手发抖。
「接、接着,阿莱斯。」
克劳蒂娅的细胳膊好像马上就要掉下去似的。阿莱斯连忙伸手接过了剑。
「……这是?」
「向矮人工匠特别订制的,为你打造的剑。拔出来看看吧。」
「为我……?」
阿莱斯惊讶地拔出剑。
伴随着干燥的金属声,漂亮的白银之刃显露出来。在矮人制作地剑中属于少有的,基本没有装饰的朴素的剑。特别奇怪的是,剑的刃口并不十分锋利。
「不算太锋利,但相对的很结实。」克劳蒂娅得意地说,「稍微乱来一点也不会有任何缺口。阿莱斯,你在这五年间,对任何人都不以剑刃相向,为了阻止人们流血而挥剑。这是为了帮助你而打造的剑。」
「这……十分感谢。」
「不需要道谢。比起这个,阿莱斯,你那样希望的话我不会再阻止了。你可以作为近卫骑士,为了和终将到来的叛乱军战斗而挥剑。但是,请将这把剑当做是我带在身上。而且,即便造成了流血,也绝对不能忘记这把剑——这把你在五年间不断挥动的慈悲之剑。」
「谨记在心。」
阿莱斯捧着长剑深深地低下头。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因为眼前娇小公主的关心而高兴。
但立刻,他注意到了一件非常复杂的问题。
自己不是刚从妹妹那里接过了法诺瓦尔家传承的剑吗?到底该优先使用哪一把剑才好?
三天后。
王城亚森,在国王和他的家人,还有国家的重臣们的注视下,进行了一个仪式。
经历四代始终忠诚于王家的法诺瓦尔家。其第四代当家法诺瓦尔伯阿莱斯退还伯爵的地位,受赐象征近卫骑士的红色甲胄,宣骑士之誓。
这是法诺瓦尔的骑士的再临。同时,国王没有让阿莱斯归还象征贵族的红色斗篷,而是允许他继续使用。这是国王为了显示在允许阿莱斯作为近卫骑士战斗的同时,只要本人愿意,他随时可以重返伯爵的地位。
这样一来,王国史无前例的红色骑士诞生了。
在民众看来,贵族都是高高在上,随意铺张浪费,净是负面形象。他们为自己退还这样地位的阿莱斯喝彩,期待着新的英雄传说的诞生。
「呼……」
一位名叫阿莱斯•法诺瓦尔的近卫骑士归来后的第二天。
王城亚森里,一个男人发出痛苦的叹息。
他的名字是保尔奈利亚侯朗多夫。现年四十五岁,头顶上秃了一半,每走一步肚子上堆积的脂肪就会上下摇摆。他身上穿着符合侯爵地位的奢华服装,但和他擦肩而过的卫兵和女官们无不对他那和内里完全不相称的打扮忍俊不禁。
然而当事人却对这种反应毫不在意。只要回到自己的领地,他就是让家臣和领民们畏惧、不敢有丝毫怨言的暴君保尔奈利亚侯。看到下贱身份的人在偷笑,也完全不认为那是在嘲笑自己。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有一个重大的烦恼。是关于他接下来要见的人的事情。只有在那个人面前,他无法像平时那样为所欲为,甚至还必须做出伏身低头的样子。
而且,保尔奈利亚侯还必须在这次会面中做一件和贵族这样崇高的人非常不相称的事情——辩解。
他终于来到城内的一个房间前。在房间前警戒的近卫骑士也强忍着笑通报了侯爵的名字,打开豪华的大门。
这里是办公室。在大桌子前,一位须发全白的男人正在安静地处理政务。
男人看见访问者,停下正在写字的手,用平静而清楚的声音说:
「你来了啊,保尔奈利亚侯。」
「是。陛下一如往常,今天也仪表堂堂——」
「这里不是谒见之间,不需要形式上的社交辞令。」
这世上保尔奈利亚侯唯一需要向其匍匐之人——贝尔赛尔王国国王贝尔赛尔姆四世焦急的打断保尔奈利亚侯的话,盯住他的脸。
「那么,我就单刀直入的问了。贵领的叛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得到镇压?」
「非常抱歉,请再多给我一些时间。我已经命令家臣们前去镇压,但叛乱的主谋似乎有不少小聪明……」
他在国王锐利的视线下畏缩起来,但依然流利地说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台词。
但贝尔赛尔姆四世并不满意这个回答,他毫不掩饰不高兴的表情。
「哎呀。你是在试探我的记忆力吗?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已经是第三次听到这句话了。」
「是,诚惶诚恐,但是只要再有一些时间,一定能让您看到镇压的成果。请务必再等一段时间。」
「……保尔奈利亚侯。」
国王的目光变得锐利,声音里增加了威严。
「你应该知道我国北部的现状。两年前相继发生的饥荒和大地震的影响尚未消除。人民饥饿,治安混乱,盗贼蜂起。叛乱如果再拖下去,战争一定会蔓延开来。这已经不只是您一个人的问题了,这关系到北部全域,不,关系到王国全国的治安问题。」
「是,谨记在心。」
这个回答有些缺乏热情。
贝尔赛尔姆四世略微加强了语气,话中有话似的说。
「保尔奈利亚侯,我只是告诉你。我王国军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动。如果发现你的力量无法镇压叛乱,就会立刻被派遣到贵领。」
「哎——」
这个提案打乱了保尔奈利亚侯的步调。
如果无法独立治理领地,让王国军出动的话,就会将自己的无能昭告天下。他会成为其他贵族的笑柄,简直是奇耻大辱。对自尊心旺盛的保尔奈利亚侯来说,惟独这件事不能忍受。
他在肚子里埋怨贝尔赛尔姆四世:这位国王的见解怎么看都觉得奇怪。为什么只能想出这种死板的办法。
现在是因为交给了无能的家臣才会觉得棘手,但那种程度的叛乱只要自己上点心轻松就能镇压的了。本来不过是几个农民弄出来的骚动,怎么可能动摇保尔奈利亚领、甚至是保持了八十年独立的王国的根基呢。这个愚蠢的国王似乎连这种事情都不明白。世间都歌颂他为明君,不过貌似已经老糊涂了。
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不讲理的理由被冠上奇耻大辱?保尔奈利亚侯回想家臣中执政官的话。熟知王国法典的家臣好像针对这种情况说过什么。
『把土地册封给贵族,即,赐予存在在那里的上至领民下至山川草木的全部东西。这是记载在王国法典第一页的权利,即使是国王也不容侵犯。如果无视领主的意向派遣军队,便是和王国中的所有贵族为敌。贤明的国王陛下一定不会选择这条道路的——』
保尔奈利亚侯总算想起了这些话的主旨,选择继续强硬地辩解。
「是,感谢您的关心陛下。不过不用担心。就像我多次重申的那样,所谓的叛乱不过是农民的暴动。由于人数较多,所以才需要一些时间处理。但是,这不是需要劳烦陛下出手的大事。我一定能独立镇压,敬请期待。」
「是吗?但我这里得到报告,说叛乱已经在逐步扩大,镇压并不容易。」
是谁这么报告的?保尔奈利亚侯生起气来。但是在陛下面前,他依然做出平静的样子。
「恕我直言。关于保尔奈利亚的现状,身为领主的我最清楚不过了。那位报告者可能是为了引起陛下注意,说得有些夸张,不值得相信。话虽如此,为了能让陛下尽早放心,我打算在近日投入全部兵力参与镇压,保证会在近期传来捷报。」
「哦,投入全部兵力?这可以认为你要回到保尔奈利亚领,直接指挥镇压叛乱吗?」
厚脸皮的伯爵的表情第一次变了。
这个国王在说什么疯话啊?为什么身为上流贵族的我要为了镇压这种小叛乱特地回到乡下领地去?来到帝都的目的还一个都没有实现呢。
「我是很想那样做,陛下,可是我在帝都还有必须完成的政务,要现在马上返回领地实在是——」
贝尔赛尔姆四世抬起一只手,制止了这些已经听够了的借口。
「就我所知你所谓的政务不过是雇佣新的侍女、教育她们而已。你不会说你把这种政务优先于镇压叛乱吧?」
保尔奈利亚侯不禁屏住呼吸。为什么国王连这种事情都知道?
只是知道自己的兴趣的话没有问题。用钱买卖卑贱的距离是他的权利,其他贵族也都这样做。
但是时机不好。保尔奈利亚侯至少还是知道兴趣和镇压叛乱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可能在搪塞这位投来凶狠目光的小聪明国王了。只是表面工作也好,只能举白旗了。
「……遵旨。我立刻回去,尽早镇压叛乱。」
「不用吹嘘了。尽快争取捷报。」
「是。」
保尔奈利亚侯礼节性的低下头,咬紧牙齿做出平静的样子,走出办公室。
但他以到走廊里便忍不住狠狠地往地板上啐了一口。
我是王国贵族,而且还是侯爵这样的高位,我有把镇压叛乱交给家臣,优先自己欲望的权利。为什么非得去指挥那个麻烦的叛乱镇压不可?
「所有事情都是那个放肆的农奴的错。」
他出声咒骂。
开端是去年初夏发生的事情。
由于大地震和饥荒等灾难失去家和食物的领民们要求减税。其中还有不明白立场,要求不仅要减税还要援助的愚民。
平时的话是绝对不会饶恕这种不礼貌的行为的,不过这次连部下的执政官都劝说他必须要采取措施,于是只得发布了新的布告:作为减轻税负的交换,要行使处女权【注】。
并没有要求金钱或是食物。只是要行使赋予领主的一个权力:处女权。而且也不是要让所有女人交出处女权。对象限定为十三岁的少女。
不管是哪个女人,比起把自己的贞洁交给这附近的下贱男人,肯定是献给身为上流贵族的自己更好。然而,尽管他做出了这样的让步,放肆的领民们不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忘恩负义地发起了叛乱。再加上家臣们无能,没有镇压住。
发起叛乱是放肆领民的错,镇压不得力是无能家臣的错。自己完全没有责任,而且说是叛乱也不过是微小规模。只要自己这位武勋驰名的保尔奈利亚侯爵家家主稍微认真一点马上就能镇压。
连这种事都看不清楚,把身为侯爵的自己特地叫到王城,甚至还让自己辩解,这个国王实在是太无能了。
如果这种事被其他贵族知道了——。
单是想想就觉得背脊发凉。连自己的领地都治理不好的无能贵族——保尔奈利亚侯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这样说他。
◆
另一方面,贝尔赛尔姆四世在这时也下定了一个决心。
已经不用怀疑保尔奈利亚侯的无能了。昨天刚刚会见的年轻伯爵就能一个人背负失去自己领地的责任,而且不惜退还了伯爵的地位,决心重返即将面临严酷战斗的近卫骑士。
保尔奈利亚侯要是有那个年轻人十分之一的责任感就好了——他不禁这样想。
他不得不下决断。保尔奈利亚侯不可能独力镇压叛乱。终于必须要真正准备动员国军了。
是日,驻扎在王都的近卫骑士们接到了强化训练的命令。
「呼啊~啊……。昨天有点玩过头了,困死了……」
这位年轻的近卫骑士在和他共度了一夜良宵的女性们地目送下,打着哈欠走出家门。
他名叫罗兰•宾塔,前几天刚满二十二岁,在近卫骑士中属于年轻的。
他如果骑上白马叼着红色的玫瑰,也许会看起来更像个骑士,但比起骑士来终究还是和美男的称呼更相称。
实际上,他不是通过实力,而是作为有力贵族的三少爷通过金钱和门路进入近卫骑士团的。近卫骑士团的主张是只重视实力,不过如果进行了大笔到能让这个主张产生例外额度的捐赠的话,就是另一回事了。
特别是贵族的爵位是一子相传。继承爵位的当然是长子,次子的话还有作为长子候补的价值,但三子就只能自寻饭碗了。这种时候,高格调的近卫骑士便是合适的职业。
罗兰•宾塔就是一位这样的近卫骑士,他刚成为骑士的时候喜欢利用自己的地位一个接一个地向不同的美人求爱。他的美貌和近卫骑士的地位在游说女性时总能发挥出十二分的效果。
有一件轶事可以显示出他当时的人品。
「没有女人能拒绝我的诱惑。」
罗兰自信满满地夸下海口,而某一次他同僚的骑士为了挫挫他的嚣张气焰真的去调查了。以中流以下的贵族小姐、还有在那些地方工作的侍女等等貌似和罗兰认识的女性为对象,这样问她们:
『你想和罗兰•宾塔睡觉吗?』
然而结果非常可怕,谁也没有预想到。
近半数的女性都这样回答:
『有一次就够了。』
这个结果让提问者大为震惊,但更让罗兰心惊胆战,端正了自己的态度。
——难道我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差劲混蛋吗?
幸运的是,他在留下决定性的污名之前认识到了这一点。这件事之后,罗兰有生以来第一次学会了『体贴』。
于是他知道了,仁慈不是为了别人。帮助了别人的话,总有一天能回报成自己的利益。结果,罗兰作为一位擅长的不是剑术也不是马术、而是擅长处事术的近卫骑士确立了小小的地位。
王都瓦恩菲尔有两处练兵场。
其中一个位于王都的最内处,紧挨着王城,骑士们每天都会在这里操练剑技和马术。那是一个气派的建筑物,比起练兵场来更像是斗技场。在举办马上枪演武的日子里,会有应接不暇的众多贵族前来参观。
这一天罗兰去往的是位于王都之南,城门外侧的练兵场。这里用来训练从各地聚集而来的志愿军。说是练兵场,但也没有什么大型的设施,只搭建了供指挥训练的近卫骑士和他们的随从休息的值班室,其他地方仅仅是平原而已。
没有见到保尔奈利亚的叛乱被镇压的征兆,十天前贝尔赛尔姆四世终于下达了准备动员国军、近卫骑士强化训练的命令。因此,指挥这里的士兵训练成为了以罗兰为首的近卫骑士团第三军所属骑士们最近的工作。
然而,也有一些可恶的近卫骑士把指挥的工作丢在一边,跑到值班室里打发时间。不用说,罗兰也是这类人。
「哟,罗兰。今天是从谁家来上班的?」
他进入值班室,聚集在那里的同事们就立刻和他打招呼。高格调的近卫骑士团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也没有那么一本正经。听到同事亲密地问,罗兰也轻松地回答:
「不要跟别人说哦,是从加尔文男爵家来的。」
「哦。是哪个?是他女儿还是夫人?」
「怎么可能连这个都说出来,饶了我吧。」
「别装模作样,不管是跟哪个,要是露馅了一样会被那家老爷杀死。」
「哼。那倒是。好吧,那想听的把耳朵凑过来。」
于是在场的几个年轻骑士兴致勃勃地靠了过去。
「那,是哪个?」
罗兰坏笑着小声说。
「两个都是。我们三个一起做来着。」
周围响起了混杂着羡慕和嫉妒的欢呼。这个男人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大家都这样认为。罗兰•宾塔就是这样的男人。
然而这位罗兰在看到某位半年未见的同事的时候,表情突然凝固了。
王国史上最年少的近卫骑士,马上枪演武的优胜者。带着矮人随从的、著名的法诺瓦尔家第四代当家。
罗兰连忙询问旁边的同事。
「喂,那不是阿莱斯吗?那家伙不是当上了伯爵不做骑士了吗?为什么又打扮成近卫骑士的样子跑到这里来?」
「你不知道吗罗兰?据说他的领地被叛乱军夺走之后,他负起这个责任,归还了伯爵位,重返近卫骑士。」
「你说什么?!」
罗兰也知道阿莱斯的故乡莱斯托尼亚落入了叛乱军的手里。原来如此,这样就说得通了。
同时他还发现了奇怪的事情。这时的阿莱斯同时穿着象征近卫骑士的红色甲胄和象征贵族的红色斗篷。不过他原本是伯爵,这点小事应该会被允许吧,但还有另外一个不可思议的事情。
为什么他在两边腰间都挂着剑呢?也有人为了当做预备而携带两把剑,但完全不明白他把剑分别挂着腰两侧的意义。
算了,要是那个奇怪男人干的事情每一件都要在意的话那也太傻了。毕竟是个会舍弃伯爵的地方回来当骑士的家伙啊。
这时,罗兰还注意到了一件事:看向阿莱斯的同事们的目光中混进了复杂的感情。
这也难怪,他想。阿莱斯在过去曾有半年左右和他们同为近卫骑士,但他是个特别奇怪的人。经常突然放弃本来的任务,好几天都不见踪影。谁都不知道他在那期间去哪儿做了什么。不过他是解决了一年前发生的克劳蒂娅公主绑架事件的功臣,受到王家的瞩目,因此他的那种工作态度也就被故意忽视了。
简单的说,大家嫉妒他一个人受到特别关照,但另一方面谁也无法轻视他的实力。如果没有那种实力,他也不会获得马上枪演武的优势,或是十七岁就成为近卫骑士了。事实也证明,曾经向他发起过比武的人无一例外都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对阿莱斯这位同事的评价就是这样。一句话说就是不好打交道。甚至邀请他去喝酒或是会女人的时候也一次都没有答应过。
而此时,罗兰看见了另一件让他惊讶的东西。
进入值班室的阿莱斯带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曾经见过的面孔。加尔穆斯。那个胡子拉碴的矮人随从板着一张和主人一样的顽固的脸。
但当他看见阿莱斯带着的另一个人的时候,罗兰打从心眼儿里这样想:
——奇怪。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这种事?!
那样的美少女在他二十二年的人生中都从来没有见到过。
满是纯真的灵动眼睛、娇小的下巴、高高的鼻梁。由这些上好的零件构成的脸庞描绘出任何矮人名匠都无法打造出来的艺术般的曲线。垂到后背的米色头发划出和缓的线条、像绒毛般柔软。十分合身的白色神官服更彰显出少女清纯的魅力。
似乎稍嫌硬气,但不管怎么看都是和少女这个形容完全匹配的纯粹、无垢的美少女。
另一方面,阿莱斯还不知道他的同事中有一个人怀着这样的想法。他向大家微微点头行礼,带着加尔穆斯而那位少女走向了值班室深处。少女也效仿主人,不知所措地向罗兰他们点了一下头,小跑着跟在阿莱斯身后。
「……喂,那个女孩子到底是谁啊?」
罗兰的声音因为震惊稍微高了一点。
「没什么了不起的吧。看就知道了,是阿莱斯卿的随军神官。」
「那种事情我知道。我是问你为什么那个阿莱斯会带着那么可爱的女孩子。」
「谁知道啊。该不会是觉悟到了男人的正道了吧?」
「胡说什么。唔,你看到了吧,她那带着害羞行礼时的样子。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可爱的女孩子。和那个木头人岂只是不般配,简直就像是让艾尔夫拿斧头。」
「那你去勾引她试试?你比那个木头人更会对付女人吧,很有胜算哦。」
「确实。那么好的女人,没理由放手。」
看到罗兰真的站起身来,同事们吓了一跳。
「喂,你当真啊?对手可是那个法诺瓦尔的骑士啊,要是不小心激怒了他说不定会被杀掉啊?」
「不用担心。别人经常说我是个就算被杀也死不了的男人。」
那不是单纯的讽刺吗——同事们呆住了,但他们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看着罗兰意气洋洋地走掉了。
◆
那位少女看起来相当不知所措。这也难怪,罗兰想。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十五岁左右的少女被带到这种全是男人的肮脏地方来,当然会不知所措了。
罗兰为了能让少女稍微放松一点,故意用开朗的声音打招呼。
「哟,好久不见了啊,阿莱斯卿。」
对此阿莱斯的态度带着相当微妙的感觉。
「是罗兰啊。有什么事吗?」
那是『可以的话不想和他扯上关系,但也不能无视,只好用最低限度的礼仪应付一下』的感觉。
「哈哈哈,要问有什么事吗实在是太见外了。我们既是同志也是战友,而且还是相隔半年的再会,当然要打个招呼吧?哎呀,比起这个——」
罗兰把目光转向旁边的少女。从近处看,更能发觉她的可爱。
「那、那个……。请问有什么事吗?」
大概是因为被罗兰不说话地看着,少女有些不舒服似的说。
「哎呀,是我冒犯了。您实在太美丽了,我不小心看呆了。」
「哎——。啊,这个,那个,谢谢。」
少女的脸微微红了。她大概没怎么被称赞过容貌吧。既然是在神官那种与世隔绝的环境中长大的,也不算稀奇。更何况身边的人还是那个以木头人著称的阿莱斯。
罗兰这样想着,同时也觉得这样的话似乎很容易攻陷。
「请容我介绍自己,小姐。我的名字是罗兰•宾塔。是阿莱斯卿的同事。」
「初、初次见面罗兰大人。我是随军神官艾莱娜。」
罗兰简直鼻子都要变长了。被这样的被少女称为大人感觉真不赖。
但是这样僵硬的话实在很难求爱。罗兰用『不用那么紧张』的感觉挥挥手,说:
「请抬起脸来,艾莱娜小姐。如您所见,我不过是个小小的近卫骑士,称呼我为『大人』真是诚惶诚恐。请随便一点叫我罗兰就好了。」
「哦……。啊,不,这可不行,罗兰大人。」
多么典雅的少女啊,罗兰想。
「是吗。那悉听尊便。比起这个,我想向您请教一点小事——」
「好的,请问是什么?」
「今晚能和我共进晚餐——啊,不,那个……阿莱斯卿?我不过问个问题,你拔剑干什么?」
看起来像是认真的。
罗兰曾经亲眼见过阿莱斯挥剑,这个不是能够潇洒应对的情况。他投降似的举起手。
「开、开玩笑的!只是社交辞令而已,相信我阿莱斯!」
「你的玩笑听起来可不像是玩笑。你自己不觉得吗?」
「真是的,我就知道。艾莱娜,离开这种不懂玩笑的家伙来当我的随军神官如何?这样一点可以更加快乐的,在各种各样的事情上。」
艾莱娜虽然被罗兰的突然转变吓了一跳,但总算还能摇头。
「啊,不,我是为了哥哥才成为随军神官的。所以不能……」
「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个单词将罗兰打到了惊愕的谷底。
「哥哥?也就是说这是你妹妹?阿莱斯,你不是说你是独子,母亲也在你小时候就去世了吗?」
「……是养子。」
「原、原来如此。」
罗兰冷静地分析现状。
兄妹。也就是说艾莱娜不是阿莱斯的女人。乍一看觉得很幸运,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却是最麻烦的情况。男女关系一旦被切断就会永远断绝,但兄妹的羁绊不会消失。也就是说,今后要一直和『随便出手的话阿莱斯会立刻举剑杀过来』的危险相伴。而且,即使事情进展顺利,也要管阿莱斯叫『兄长大人』,这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
不过即使知道这些危险,他也无法放弃艾莱娜这样的美少女。罗兰•宾塔就是这样的男人。
「阿莱斯,这家伙就交给我吧。」
这时有人插嘴。是矮人随从加尔穆斯。
「你先走吧,差不多到时间了吧?」
「……只好这样了。」
阿莱斯对离开妹妹身边有些抗拒,但他天生就是一本正经的性格,只好不高兴地点头。
「那么我去指导训练了。加尔穆斯,后面就拜托你了。还有艾莱娜,罗兰说的话没有在意的必要。」
「哎呀呀,我这么没有信用吗?……啊,不,不用回答了。」
罗兰表面上看像是不情愿的张开双臂目送阿莱斯,但实际上却在心里叫好:这样一来碍事的就消失了。
但是还有别的问题。也就是加尔穆斯。矮人这个种族总是又顽固又啰嗦,喜欢坚持奇怪的道理。如果主人的随军神官遇到危险,他一定会全力保护吧。现在直接对艾莱娜求爱很危险。
不得已,罗兰只得像身经百战的熟练工一样改变作战。
有碍事者地时候正面进攻对手愚蠢之极。现在应该采取埋伏起来下毒的策略。即,今天仅仅停留在表现自己的魅力上,让她对自己的印象好起来。然后,将来有了两人独处的机会的时候,再落实到求爱上。
话虽如此,表现自己的魅力是把双刃剑。如果上来就净说些『我很厉害哦?』之类的话,很可能让对方觉得自己是个自说自话的烦人的家伙。
这种时候应该先问问对方的情况。兴趣或者别的什么都好,然后不管对方说什么都满口赞扬,让对方高兴。这样的话,只要不是太任性的那种,大部分的女性接下来都会回问这边的事情。
不过,这个计划向着方便罗兰的方向出现了破绽。
大概是无法忍耐在场的气氛,艾莱娜首先提问了。
「那个……罗兰大人和哥哥关系很好吗?」
——就等着你这句话呢!
急奔渡口恰有停舟说的就是这种事情。炫耀自己功绩的机会送上门来了。
但他藏起内心的兴奋,装成出乎意料的样子说:
「什么啊,你没从阿莱斯那里听到过吗?啊,不,你不需要道歉。算了,那家伙就是在这种方面有点冷淡啊。」
若无其事地降低阿莱斯的评价。
「哦……。这么说来我也有点觉得。哥哥他基本上都不会说自己的事情。」
「是吧?算了,我来告诉你吧。艾莱娜,你知道克劳蒂娅公主被绑架的那件事吗?」
「知道。我听说是哥哥救出来的……」
「表面上那个事件是阿莱斯一个人解决的,但实际上有我在暗中帮助他。」
这时艾莱娜不禁看向加尔穆斯。做出好像在说「真的是这样吗?」的表情。
罗兰对这件事不太情愿,但加尔穆斯勉勉强强地「好像是这样」地点了头,总算没出大事。
「那个事件的时候当然所有近卫骑士都被动员了。当然,我也是其中一人。为了宣誓效忠的国王陛下,全力搜查。」
「哦。」
然后罗兰漂亮地找到了事件的主谋、反体制派的秘密据点。这是因为罗兰擅长处事之道、经常在平民区游荡、下至一兵一卒间都很受欢迎,他拥有别的近卫骑士没有的独立情报网。
「那么,到了重点。发现了秘密据点是很好,但一个人冲进去实在是无谋之举。但是,考虑到公主殿下的情况,也没有时间呼叫援军。不过幸运的是,附近正好就有同僚的骑士。」
「难道是哥哥……吗?」
「正是如此。」
那位近卫骑士的名字叫做阿莱斯•法诺瓦尔。他是史上最年轻的近卫骑士,拥有十七岁就夺得马上枪演武优胜的不凡经历。
罗兰立刻对阿莱斯说:我知道公主在哪里,你能帮助我把她救出来吗?
话虽如此,即便有阿莱斯帮忙还是只有两个人。要冲入敌人的老巢依然是无谋之举——罗兰想。
但是阿莱斯好像完全没有考虑过要呼唤援军,一听说藏身之处的地点就毫不犹豫地一个人冲了过去。
「于是,我和阿莱斯一起,仅仅两人就将反体制派地士兵们全部打倒,救出了公主殿下。」
「是这样啊。可是,那为什么罗兰大人的名字不为人所知呢?」
「没什么,身为近卫骑士,理应解救公主殿下。我也不太喜欢引人注意,身为前辈,就把功劳让给阿莱斯了。」
「哦……」
艾莱娜的目光里多了一点尊敬的颜色。
罗兰窃笑进展的顺利。但计划却在这时崩溃了,这次是向着不方便罗兰的方向。
「真奇怪,罗兰。我听说的有点不一样啊。」
「什、什么?」
在畏缩起来的罗兰眼前,矮人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你的目的不是公主而是和公主一起被关起来的侍女吧?当时还拼命表白来着。」
「唔啊?!为、为什么会知道那种事?!」
「而且,虽然确实是你找到藏身之处的,但实际上战斗的只有阿莱斯一个人,你只是跟在他后面不是吗?而且,在最后的最后还第一个跑到侍女面前。」
「咕。」
「而且最后还被那个侍女狠狠地甩了。身经百战却在女人身上吃了个大败仗,大概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情才隐姓埋名的吧。」
「咕咕。」
他全部都知道。
——可恶的阿莱斯,原来你都说出去了……!
还以为你是个闷葫芦,完全大意了。而且还没有一星半点的夸张,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怎么为自己辩护。
当时,罗兰正在向侍奉克劳蒂娅公主的可爱侍女、名叫宵奈的少女求爱。但是宵奈以她的主人、公主的事情为最优先,根本不考虑恋爱地问题。
之后,她和公主一起被绑架了。虽然轻率,但罗兰确信这是个绝好的机会。打倒绑架犯、为了解救自己而飒爽登场的骑士——没有女孩不为之心动。
计划有一半进行顺利。托阿莱斯这位稀世骑士的福,在不呼叫援军的情况下镇压了秘密据点,第一个奔进关押公主和侍女的房间,然后把公主交给阿莱斯自己跑到宵奈身边。到这里都很顺利。
但他有一个唯一的误算。可能是从哪里看见的,宵奈知道了打倒反体制派一众的是阿莱斯、罗兰仅仅是跟着他身后的这件事。在宵奈眼中,罗兰理所当然的成了抢夺别人功劳的最差劲的骑士。
那之后,经由阿莱斯的口关于找出秘密据点的功绩一事为自己做了辩护,总算没被宵奈讨厌,但关系也没有进展。到了这种地步,罗兰也没法夸耀自己的功绩了,真是抽中了下下签。
不过,倒也不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个时候,罗兰成为了为数不多的目击者之一。他看到了孤身一人将十多位绑架犯们,而且是不杀一人、不流一滴血地打倒的令人惊叹的剑技。看到了阿莱斯•法诺瓦尔这位近卫骑士拥有的恐怖实力。
「但、但是找到公主殿下所在地点是罗兰大人的功劳对吧?这也是很了不起的。嗯,真的。」
艾莱娜安慰他说。
但是她的安慰只能让罗兰更加沮丧。被准备像她求爱的女人安慰自己的失败真是糟透了。不得不承认埋伏起来下毒的计策失败了。这样一来是不是已经无法再向这位美少女求爱了呢?罗兰一半认真地想。
但是罗兰•宾塔百折不挠。限于在女性相关的事情上。
一上来就遇到这样的挫折,在早期也许很难向艾莱娜求爱了。但是短时间内没办法的话就多花时间慢慢攻陷。
时间和机会都有的是。只要有阿莱斯在,就没什么男人可以接近这位美少女。另外,关于眼中钉阿莱斯,罗兰的心中还怀有一个确信之事。
阿莱斯会早死。因为他是个会单身冲进敌人巢穴的男人。肯定有一天会因为流矢或者别的什么而突然死去。
那时候正是绝佳的机会。借由安慰悲叹兄长之死的艾莱娜而接近她。没有这样还无法到手的女人。这真是一个极其轻率却相当乐观的远大计划。现在摆出一副奉承阿莱斯的好人的样子的话,就更容易抓住机会了。
罗兰•宾塔就是这样的男人。
这时,值班室的入口处传来了骚动。
「不好了!出大事了!」
一位近卫骑士极其慌张地跑进来。
「控制点,格拉夫卿。军中禁止大声喧哗。」
罗兰冷静地告诫同僚的骑士,但一点效果也没有。
「我、我知道。但现在这会儿就原谅我吧,听了这个谁能保持冷静啊!现在马上集合全部近卫骑士!全部!」
格拉夫卿和罗兰不同,是剑术和胆量都备受称赞的熟练的近卫骑士。连他都这样慌张看来事情不一般。
近卫骑士的随从们受命跑出值班室,去叫回在外面指导训练的阿莱斯等人。
◆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马上回来的阿莱斯问。
「谁知道。似乎传来了什么不得了的报告。听听看吧。」
罗兰这么一说,引起骚动的当事人格拉夫卿立刻转向这边。聚集在那里的所有近卫骑士和他们的随从们也都焦急地等待着格拉夫卿的话。
格拉夫卿向前踏出一步。
「大家听着。大事不好了,就在刚才传来了<风之信>——」
<风之信>。那是一种通过使役风之精灵远距离传送文字的黑魔法。
「保尔奈利亚侯被斩首了!保尔奈利亚领落入了叛乱军的手里!」
「你说什么?!」
「这不可能!太快了吧!」
值班室里立刻充满了惊愕的声音。
难怪格拉夫卿会动摇。这封信不仅震惊了罗兰这些近卫骑士,连同时接到同样报告的国王都被卷入了惊愕的漩涡。
保尔奈利亚侯为了指挥镇压叛乱而离开王都是十天前的事情。从王都到保尔奈利亚的道路修理得很好,用上等马的马车顺利的话要不了十天就能到达。从计算上来看,在这段时间里叛乱军拿下侯爵的首级、将保尔奈利亚领收入囊中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保尔奈利亚领中应该有许多侍奉侯爵的私兵,侯爵的城堡也是防御性优良的要塞。再加上叛乱军其实不过是连剑都没有的农民集团。所以侯爵才认为叛乱随时都能被镇压、将这件事束之高阁。
然而保尔奈利亚领却连向附近的领主求援都来不及就陷落了。实在让人不敢相信。
「那些叛乱军似乎不见得是乌合之众啊。」
罗兰小声说。不光是罗兰,在场的所有人都这样想。
但这时罗兰注意到:有一位同事即使听到这样的信息也完全面不改色。
「……喂阿莱斯。你怎么不吃惊啊?保尔奈利亚陷落了啊?这回可是一定会上战场了啊?」
「啊啊,我知道。」
然而阿莱斯依然既没有一丝一毫吃惊的样子也完全不动摇。
罗兰歪了歪头。阿莱斯的性格确实天不怕地不怕。但是现在阿莱斯的态度,简直像是知道会变成这样似的。
保尔奈利亚领达利尔平原。
这个地方原本只是普通的平原,现在却聚集着数不清的人。
朴素的帐篷一个挨着一个,零零散散的炉灶里飘出烟,到处都是的男人们用决不能说是有意义地方法打发着时间。
有人聚集在一起啜着难喝的汤,有人在赌博,还有人在用木棒比武。然而,和外行人无异的男人们战战兢兢挥舞木棒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难看的舞蹈。
在他们中间有一个独自行走的青年。
他现年十六岁,在年龄上已经成年,但身体还未长成,有点矮小,脸上也还留有一些孩子气。不过,周围像他这样分不出是少年还是青年的年轻人一点也不少,不用说,没有人觉得他奇怪。
终于,青年在平原的一角找到了他要找的队伍,排在了最后。幸运的是,天色已晚,队伍没有那么长。
队列的前头有一个男人向排在队里的男人们问两三句话,然后做记录。终于轮到青年的时候,男人眯起眼睛。好像在想他是不是太年轻了。不过最后似乎没有找到拒绝的理由,于是像对其他男人一样问:
「你志愿参加叛乱军?」
尽管出现在这里不可能有其他理由,男人依然规规矩矩地确认。
「嗯,是的。」
青年用有些童音未脱的声音回答。
「像你这样年轻的人倒也不少……。不过真的好吗?说不定会死哦?」
「即便如此也要拔剑。我没那么容易死。」
「是吗,那随你便吧。名字?」
「雷昂。」
男人拿笔写了起来。
「真是勇猛的名字。」
「……因为我老爸是个虚荣的男人。」
「你父亲没有恶意吧,我是说这是个好名字。出身呢?」
自称雷昂的少年想了一会儿。但他没想出合适的地名,只好说出了贝尔赛尔王国北部最大城市的名字。
「奥尔加斯塔。」
「哦。还是从相当繁华的地方来的呢。」
「有什么问题吗?」
「喂喂,你这么带刺干什么?我只是在夸奖你的出身地而已啊。」
青年听到这句话反应了过来。确实没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确实,抱歉。」
「算了。呆在这种地方人难免会粗暴起来。」
说着,男人把一个木牌交给雷昂。那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五个数字。
「你认识数字吗?那就好,过一段会张贴出你被分配的地方,在那之前就在那边随便待一会儿吧。去配给所的话可以给你点吃的。」
「……这样悠闲好吗?马上就要和王国军决战了吧?」
「这种事情让上面的人头疼就行了。我们这些下面地人等他们的指示就行了。」
你们终究只是些东拼西凑的家伙们啊——雷昂总算想办法忍住没丢下这么一句话。在这里自己也不过是他们之中的普通一员。来到这里只是为了积累实战经验,叛乱军到底怎样不重要。
他拿着木牌,走出帐篷。
即使这里有王国东部出身的骑士也很难察觉到他是王国贵族加扎布伯的嫡子雷昂吧。
他的样子和半个月前完全不同了。
他没有骑着象征骑士的军马,也没有带着甲胄或是有着精美装饰的剑。
相对的,他像佣兵一样穿着粗野的薄板铠甲,腰上挂着同样只为斩杀而制的朴素的长剑,肩上背着旅人喜欢用的大褡裢。
这是雷昂通过名为法诺瓦尔伯阿莱斯的原骑士察觉到自己才干的低微之后的结果。他对骑士和贵族的身份已经没有留恋了。更何况,他也不想看见整天都在烦恼『怎样能不被阿莱斯知道的敛财』的父亲的脸。
因此,雷昂离开了家。目的只有一个:向阿莱斯复仇。再次向他发起剑术的挑战,这回一定要打败他。
但是,现在的自己明显实力不足。所以他选择了投身叛乱军。
他认为,阿莱斯之所以如鬼神般强大,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习惯实战。如果传闻是真的,那阿莱斯就好几次都只带着矮人随从一人讨伐了山贼。
相对的,雷昂虽然有不少用剑比试的经验,但是赌命决胜的经验可以说完全没有。虽然斩杀过人,但那些也都是反抗父亲的家臣之类的没有什么使用武器的心得的人。话虽如此,只要他还在乡下固步自封,就得不到战斗的机会。
但是这个叛乱军不同。因为他们是像国家竖起反旗、抢夺了一个领地的家伙。只要待在这里就不会缺少战斗的机会。而且那个摆出一副正义嘴脸的可恶的阿莱斯•法诺瓦尔绝对会跑到前线来的。也应该会有再战的机会。
只是,他有一个不安。他看不出叛乱军的动向。
压制这个保尔奈利亚领的手法堪称漂亮。因为平时只会挥舞铁锹和锄头的普通农民向侯爵发起挑战都能获得胜利。
但是,之后的行动只能说是不可理解。显然,他们为了和即将到来的王国军战斗,正在用保尔奈利亚侯积攒的财宝做准备。但是,他们只是徒劳地聚集士兵而已,别说是部队的编制了,连训练都没有。这样可没法战胜王国军。
包括雷昂,所有的叛乱志愿军知道的只有两件事。
叛乱军的指导者是名叫杰莱德的年轻男子。还有,叛乱军戏剧性的胜利很大程度上是靠着一位黑魔法师的努力。
没有人知道那位魔法师的真名。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她的通称。
<风之战少女>这个夸张的名字。
第六章 举兵
1
那是阿莱斯接受近卫骑士的授勋后的第三天,保尔奈利亚领陷落的第一报传来的七天前的事情。在他回到分配的宿舍的时候,潘多拉再次出现在阿莱斯眼前。
《吾之契约者啊。黄昏之主言道,需给予汝助言。》
面对突然降临到眼前的少女身形的精灵,阿莱斯毫不动摇,立刻问道:
「今天是什么事?我偶尔也想听点好事啊。」
《这个嘛,不好说啊。助言有两个。第一,汝之故乡莱斯托尼亚之地已经解放了。占据城镇的叛乱军部队已经离开了。》
「你说什么?!为什么?!」
《他们害怕王国军,去和相当于本队的保尔奈利亚领的叛乱军会合了。本来那些人的目的就是掠夺钱财和粮食,没有必要拘泥于占领莱斯托尼亚。》
「是吗……。算了,这样就再好不过了。后面的事情伊扎雷会处理好的吧。那另一个助言是什么?」
《受国王的命令,保尔奈利亚侯为了指挥镇压叛乱正在返回领地的途中。这件事你知道吗?》
「知道。那又怎样?」
《有很高的概率,保尔奈利亚侯会立刻遭到绑架。》
这个精灵嘴里说出的话向往常一样攻人于不备。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叛乱军干的吗?」
《是的。叛乱军准备的计划没有任何失败的要素,大概会成功吧。这样一来,失去了指挥者的保尔奈利亚领必定会被叛乱军压制。叛乱军一定会利用积累在保尔奈利亚的财宝一口气扩大势力,贝尔赛尔姆四世也没有了不动员国军的理由,北部的内乱会进一步激化。》
这些话让人一下子无法相信。但是,也无法否定。
保尔奈利亚侯的绑架。这对叛乱军来说是多么有利的行动啊。他们在保尔奈利亚领应该是在和侯爵的家臣们战斗。但是,如果家臣们的主人被抓住做了人质,就等同于被从头到脚绑起来了。
然后,如果叛乱军胜利了。就能一举获得战胜贵族的实绩和侯爵收集的庞大财富。这样一来就不是一个地区叛乱的问题了。因为地震、饥荒、还有无能的领主而受苦的民众在北方一带有近百万。他们会蜂拥前去参加叛乱军吧。
阿莱斯这时候才第一次对叛乱军的实力感到惊异。侵略故乡莱斯托尼亚时迅速的手法,还有保尔奈利亚侯的绑架。单纯的农民集团可做不出这种事情。
「……不过,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告诉我这件事?虽然有点得寸进尺,但如果早一点知道这件事就能想办法保护保尔奈利亚侯了。」
《确实,如果在两天前告诉汝这件事的话,汝应该能救得了保尔奈利亚侯吧。但是,那样做不合吾黄昏之主的意。》
「……这样啊。」
阿莱斯放弃地说。
虽然不知道她的目的,但潘多拉总是引诱阿莱斯战斗。叛乱军的威势上升,应该是合她意的事情。
「我只问一件事。」
《是什么?》
「我不相信率领农民之兵能战斗到这种地步。叛乱军的指导者到底是何方神圣?」
《呼。稍等。》
突然,潘多拉仰望天空。可以看到她的嘴唇有微小的动作,但无法知道她在说什么。
《好吧,得到许可了。吾会在可以告知的范围内回答。那个人的名字叫做杰莱德。》
「就这样吗?姓呢?」
《没有。》
在贝尔赛尔王国中,有姓的只有骑士和贵族。
「也就是说,是农民出身吗?」
《是的。年龄是二十三岁。虽然是农民但有被征兵参加战斗的经验。顺带一提他的父亲是一个小村庄的村长。叛乱发生的经过汝也大致听说过吧?主要是保尔奈利亚侯治理的问题,杰莱德失去了身为村长的父亲。再加上其他村民也被害或即将被害,他只得发起叛乱。》
「不敢相信。为了生存而发起叛乱这一点可以理解。但是,农民出身的男人率领的军队竟然能战斗到这种地步实在是……」
《叛乱军中有一位黑魔法师。叛乱军能接连胜利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那位黑魔法师的存在。》
「……是什么人?」
《能告诉汝的只有这一点,吾之契约者啊。那位黑魔法师别名<风之战少女>,她在叛乱军内部的地位在不断上升。》
「<风之战少女>……?也就是说是使役风之精灵的吗?」
《是的。》
以上就是潘多拉和阿莱斯之间的对话。然后一周之后,阿莱斯得知潘多拉预言形式的助言又一次正中靶心。
2
王都内展开了各种各样的行动。
首先要确定事情的真伪。其结果,第一报全部都是真实的,保尔奈利亚侯的死亡及其居城的陷落得到了确认。
这样一来,叛乱军得到了战胜贵族的实绩和活动资金。加入叛乱军的人、组成新的叛乱军的人连绵不绝,他们的兵力随着时间不断增长,可以预见到最后会膨胀到两万或三万左右。于之相伴,王国北部一带的治安也已经不受身为领主的贵族们控制了。
在这期间,贝尔赛尔姆四世全权委任的使者曾在水面下和叛乱军接触,摸索平稳解决事态的道路。
但是双方都十分明白。即便将来有一天能够收起兵戈,现在也只有一战。
叛乱军杀死了一位贵族,而且还是侯爵。会涉及到贵族性命的只有当他犯下反叛国家罪的时候。平民杀死贵族是绝对不可原谅的重罪,王国法典规定杀害贵族之人一律死罪。
如果遵照这条法律,在保尔奈利亚掀起叛乱的所有人都会被判处死刑,顿时会刮起一阵死之暴风雨。他们是为了活下去而发起叛乱的,不可能接受这种不讲理的死。
贝尔赛尔姆四世也明白这些情况。他曾经考虑作出恩赦,以不再出现死者为条件停止叛乱。
但是,这个选择也不得不放弃。国内的其他有力贵族一致反对。叛乱军杀死了天选的贵族,不能对他们抱有同情。为了恢复受到了伤害的王国贵族的权威,还有为了显示不会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要用武力诛杀他们。
最后,国王自己也不得不放弃用谈话解决。姑且不论贵族的权威,如果留下『国王自己任命的领主被武力打倒了,而结果却没有一个人受到惩罚』这样的先例的话,作为国家支柱的封建制度就会崩溃。
于是,以武力讨伐的准备逐步进行。因为原本就决定了要派遣王国军,所以准备进行得非常顺利。
毕竟对手只是农民集团。士兵和骑士们都在齐声嘲笑叛乱军不足为惧,但同时他们的内心也难掩困惑之色。
以熟练程度、装备质量都占上风的保尔奈利亚侯的私兵为对手,叛乱军为什么能够胜利?叛乱军的指导者到底是何方神圣?
还有,最大的悬念是他们的人数。
据说保尔奈利亚的领民大约有二十五万人。只要二十人中有一个人参加了叛乱军,兵力就超过了一万。如果从北部全域招募志愿军,可以预想到这个数字会更加庞大。
这种不确定的状况,在做好战斗准备的士兵们心间吹起了一阵寒风。
◆
这一天,在王城亚森的谒见之间里大部分地的卫骑士和国家的重臣们举行了声势浩大的出兵仪式。
坐在王座上的是王国国王贝尔赛尔姆四世。站在他右手边的是二十四岁的下任国王海恩兹皇太子。还有皇太子的妹妹克劳蒂娅公主。
再往旁边看,那里站着的是文官代表,掌管内务、外务的诸位大臣。顺带一提,贝尔赛尔王国实行国王亲政,没有宰相的职位。
站着另一侧的是武官代表。侍奉国王的唯一军队,近卫骑士团。指挥其第一军和第二军的将军们及他们的副将。
还有在国王眼前,跪在谒见之间最前列的是指挥近卫骑士团第三军的布莱安将军和贝尔菲尔德副将军两人。
他们的后面站在从附近率领私兵而来的贵族们,再之后则是第三军的近卫骑士们的队列。其中包括有名的法诺瓦尔家的第四代当家阿莱斯•法诺瓦尔和拥有资产家父亲的罗兰•宾塔。
在贝尔赛尔王国,近卫骑士是指侍奉国王的骑士。如果他们转而侍奉贵族,那就成了普通的骑士。重点就是侍奉对象的不同。
在动员国军之际,近卫骑士们要指挥士兵,进行军事行动。
近卫骑士团由三个军团组成。第一军的任务是护卫王族和保卫王都,这些工作也多为礼仪性的。在三位将军中身为主席的是第一军的将军,但由于他的任务特性不用上战场,基本是由皇亲国戚担任。其副将的职位也是,虽然是授予为国家竭智尽忠、立下大功的近卫骑士,但基本上也就是退休前就任的名誉性职位。现在占据这个位置的多尔克斯副将军曾经也是著名的猛将,但现在年事已高,像枯木一样干瘦,只是等着退休而已。
担当排除外敌、镇压叛乱之类处理国内大型骚乱任务的是第二、第三军,特别是最先被下达命令的第三军。还要加上从附近率领私兵赶来的贵族们。
「布莱安将军,贝尔菲尔德副将军,上前。」
「是。」
「是。」
被国王陛下叫到名字,身着红色甲胄的两位武人走上前去跪下。
布莱安•维斯特是和猛将之名相称的将军。他目光锐利体型高大,长年挥剑的手有着鲜明的棱角,看上去十分坚毅的下巴上覆盖着不输给矮人的胡须。
和他相反,贝尔菲尔德•伊古夏斯虽然个子比布莱安将军高,却是位稍微偏瘦的骑士。刻在他脸上的皱纹里充满了知性,如果没有甲胄和剑地话说他是文官也肯定会有人相信。不过外表怎样姑且不论,在战场上他经常能以沉着冷静的智慧为祖国贡献胜利,是一位历战的近卫骑士。
在这样两个人面前,贝尔赛尔姆四世朗声说:
「朕命令你们两个,率领第三军前往保尔奈利亚,将叛乱军的指导者抓到朕的面前来。」
「遵旨!我等必将让其见识到陛下的威光!」
对天生的武人布莱安将军来说,率领军队奔赴战场是最大的快乐。他面带喜色地低下头。
「说得好。就照你说的去做吧。」
「是。」
这本来就是礼仪性质的仪式。那之后,国王向集结起来的近卫骑士们说了些勉励的话,出兵仪式就结束了。
3
艾莱娜对自己的境遇感到不可思议。
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呢,她不禁歪过脑袋。
因为现在她所在的是城中的宴会厅。这是直到一个月前还是一位普通修女的她想都没想过的地方。
到处都摆放着昂贵的餐具和豪华的食物,身穿礼服的强壮骑士们和同事边喝酒边聊天。连不被被准许来到这里的士兵们,现在也正无拘无束的享用国王陛下赐予的酒和肉,或是和家人或恋人一起度过这也许是最后的宝贵时光。
但是艾莱娜有点不想像旁边那位一边痛饮葡萄酒一边啃着第十根鸡腿的矮人那样享受宴会。
从明天开始终于要作为随军神官前往战场了。对十五岁刚刚成年的少女来说,这是绝对无法轻视的现实。
「怎么了,艾蕾娜。一脸不高兴的。」
和她说话的阿莱斯。这位兄长似乎也不太喜欢这种场合,和不时走过来的近卫骑士同事们打两三句简单的招呼,之后就只是安静的喝水而已。和在宴会厅中央大声喧哗的罗兰完全不同。
「什么事也没有。一想到明天之后的事情,就有点……那个。」
「是吗。」
也许是因为他也有着同样的不安,或者是因为想不出安慰的话,阿莱斯只简短的说了这么一句。
这时,宴会厅的一角响起了一声欢呼。
艾蕾娜被吸引着朝欢呼声的方向看去,却只看见人们围成一个小圈,完全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呢?」
回答她的是加尔穆斯。
「大概是克劳蒂娅公主出现了吧。」
「哦,那就是……」
年仅十三岁却见识广博、被誉为才女的国之公主。也是哥哥过去好几次赌命保护的少女。艾蕾娜当然对她感兴趣。但是公主被无数骑士和贵族打扮的人包围,根本看不见她的样子。
艾莱娜使劲踮起脚尖,拼命想看一眼她的样子。这时加尔穆斯说:
「不用那么着急。那位公主时为了慰劳聚集在这里的骑士才来的,过一会她就会自己转到这边来的。」
结果,加尔穆斯说对了。
花了不少时间,和好几十个人说过话之后,克劳蒂娅公主终于在一位侍女的陪同下走到了哥哥面前。
但是,当她看到和阿莱斯面对面的那位公主的时候,艾莱娜几乎要昏倒了。
大大的眼睛和桃色的嘴唇。描绘出漂亮曲线的娇小下颚和高挺的端正鼻梁。
露出肩膀和胸前大片皮肤的连衣裙上设置了好几重薄纱,让人有种神圣的感觉。纤细的肩膀白得几乎透明。
这位公主多么可爱、多么美丽啊,艾莱娜打心眼儿里想。
再加上,接下来将要听到的是全国闻名的年轻骑士和美丽公主的对话。艾莱娜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作为妹妹的小小嫉妒,期待着他们会说出怎样优雅的对话,顿时激动起来。
但是她的期待破灭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非常小,散落进了周围的喧杂中无法听到。
◆
这时候,阿莱斯必须付出一些努力才能装出平静的样子。
克劳蒂娅是妙龄的公主。她的身体和平常那种像小孩子一样的不同了,礼服把她的胸部紧紧地推上去,让未成熟的克劳蒂娅公主的胸前形成了山谷。
身体本身也比之前看到的时候成长了不少。乳白色肌肤看上去十分柔软,宛如富有张力的白雪。阿莱斯必须用意志力控制自己不把视线投向那山谷。
而这时,旁人大概看不出来,但阿莱斯正怀着少许的期待。
他现在虽然一直待在王都,但也不是总能和克劳蒂娅公主见面。今天这次是久违的对话。像对其他的近卫骑士那样,公主会对自己说出怎样的激励话语呢?阿莱斯悄悄地期待着。
但是正因为如此,当他听到克劳蒂娅公主带着和蔼可亲的笑容压低声音说出的第一句话的时候,阿莱斯不禁仓皇无措。
「阿莱斯。加尔穆斯旁边的那个女人是什么人?」
「……啊?」
一开始,他没明白克劳蒂娅是什么意思。
不过总归还是明白她是在问关于艾莱娜的事情,于是回答道:
「啊,是,她是我的随军神官艾莱娜。」
「你说什么?!」
阿莱斯清楚的看见公主的额头上冒出青筋。
但她为了不让别人看出来,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不过她的这种总觉得有些恐怖。
「这是怎么回事阿莱斯。竟然你瞒着我,把那么漂亮的——啊、不,年轻的女性收为随军神官。」
当是时,阿莱斯想到的疑问只有一个。
——为什么克劳蒂娅殿下会生气?
要发现克劳蒂娅实在嫉妒,阿莱斯度过的人生实在太过朴素了。更何况,对阿莱斯来说艾莱娜是妹妹,不可能成为恋爱的对象。
结果,他得到了『克劳蒂娅之所以生气是因为阿莱斯没有和她商量就擅自任命了随军神官』这个错误的结论。
「不,绝对没有更深的意思。只是自然而然地就——」
「哦,自然而然?自然而然地把漂亮的女性当成随从带在身边了吗?对这件事我也很感兴趣。请务必详细说说。」
「不,所以说,这是那个……」
克劳蒂娅的怒气何止没有平息,反而不断增强,阿莱斯不禁语无伦次起来。
《还是这样不擅长应付女人啊,吾之契约者啊。》
这时,阿莱斯的脑中响起潘多拉的笑声。潘多拉当然知道只要说一句『她是我的妹妹』就能化解克劳蒂娅的怒火。但没有黄昏之主的指示,她自己也没看出给予这种助言的必要。
不过对阿莱斯来说幸运的是,从意外的地方来了救星。
「克劳蒂娅殿下。有人走近了。请说些稍微正经一点的对话……」
侍女宵奈在公主的耳边小声说。
「切,没办法。」
公主保持着微笑咂嘴。
阿莱斯打心眼儿里感谢偶然路过附近的侍者。
「……就是这样阿莱斯卿。明天开始的战斗,请多加小心。不过您被誉为我国最强的骑士,还有那样美丽的随军神官跟随,不用说一定会漂亮地完成任务吧。我也觉得慰劳这样的您有点浪费时间,不过很遗憾这是工作,没办法。」
这说得有点过了。
阿莱斯的脾气也和他十八岁的年龄相符。被说成是这样,就算是面对公主,不,相反正因为是面对公主,阿莱斯才无法保持沉默。
他从明天开始就要奔赴血染的战场。正因为如此,才希望从暂时无法见到的克劳蒂娅公主那里听到一些勉励的话。
然而——却是这样。爱之深恨之切。
阿莱斯以完美到周围女性都不禁赞叹的姿势行了一礼,却同时用只有公主能听到的音量祭出被罗嗦的师父和顽固的矮人锻炼出来的口舌:
「是,感谢您的祝福。克劳蒂娅殿下才是,辛苦了。刚才的事情别人似乎没有注意到,但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请一定小心不要暴露您的本性。」
以牙还牙。
「哎呀?我似乎听到您对一国的公主说了些不太得体的话啊,是我的错觉吗?」
「我不知道您指的是什么。不过公主殿下劳苦功高,我自认无法揣度您的心思。如果引起了公主殿下的不快,那是我的不才所致,在此奉上首级也无法解我心中之恨。」
「瞧您说的。既然您如此期望,本不该拒绝,但即使是您这样的不忠不义之人,骑士依然是骑士。很遗憾现在不能减少骑士的数量。请尽量注意别丢了小命吧。」
「是。交给我吧。至今为止克劳蒂娅殿下曾经无数次地向我下达无谋的命令,不过还是习惯了。」
克劳蒂娅哼了一声。
两人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
他们并不知道,侍女宵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哎?哎?」
艾莱娜慌乱了。
因为正在和阿莱斯小声交谈的克劳蒂娅公主突然走向了她。她本以为公主只是偶然走向这边,但她明显是在朝自己的方向走来。为什么会到我这里——艾莱娜这样想着,却也不能逃走,只得低下头迎接公主。
「放松点,抬起脸来。」
少女的声色中充满了威严。
艾莱娜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
「你就是阿莱斯的随军神官艾莱娜吗?」
「哎。啊,是的。」
「用不着这么僵硬。我又不会把你抓来吃了。比起这个,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啊。」
「你,那个,对阿莱斯怎么想——不!什么也没有,算了,忘了吧。比起这个,艾莱娜,我向身为随军神官的你拜托一件事。」
「……哈啊。」
「你也许知道,我姑且欠阿莱斯的情。如果他死在战场上的话,那个,我会睡不好觉的。艾莱娜,那个木头人就拜托你了。」
艾莱娜也是妙龄的少女,因此她才注意到了公主些许的变化。公主的脸微微红了。
果然这位公主喜欢哥哥啊,艾莱娜推测。也许是觉得公主配给那位哥哥太浪费了,艾莱娜总觉得心里有点疙瘩,但不管怎样总之她觉得这不是坏事。
可以确定的是,她不会拒绝为了哥哥而尽力。艾莱娜深深行礼。
「我明白了。我会竭尽全力。」
「……恩。是、是吗。希望以后能和你单独谈谈啊。」
最后,公主只说出了这些。
第二天,讨伐叛乱军的近卫骑士团第三军出阵。
包括后方支援的士兵在内,总兵力为一万。
那是王国历八十三年四月二十九日的事情。
闲章 歧路
雷昂压低身体,迅速踏出一步。
那是从小时候就以骑士为目标、经过充分训练才能拥有的迅速动作。只靠身材高大臂力强壮的对手是无法看穿的。
向上挥的剑只用一击就弹开了对手拿着的木棒。接着不留一丝空隙,把剑的刃口抵到了喉头。
从周围的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和赞叹。
「知……知道了,是我不好。不会再用小鬼之类的话小看你了,能、能饶了我吗……?」
「一开始就这样的话,也不用这样难堪了啊。」
雷昂说着收回了剑,悠然地离开了那里。众人都不敢挡在他面前,默默地让开一条路。
开端是一件很寻常的事。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小孩子啊,一个大男人这样找雷昂的茬。这几天在达利尔平原,这样的纠纷数不胜数。
不过这个大男人不是学习了正规的剑术、从小就充分训练的雷昂的对手。至少表面上大家都这样认为。
但是,实际上却不是这样。
在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了的时候,雷昂按住自己的胸口。心脏夸张地扑通扑通直跳。手在颤抖,拼命抑制紊乱的呼吸。
对手是比自己高大得多的大男人。当然,雷昂不觉得会输,但这场胜负既不是比赛也不是训练。只要吃下男人手里握着的木棒一击,就一定会断掉一两根骨头。那样的话,在这个没有人能依靠、治安混乱的地方,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一想到万一输了的事情,背后就直冒冷汗。
但是他赢了。越过了性命的危机,经历了一次实战。曾经失去的自信又找回来了。雷昂想,我绝对不弱,我很强。只要像这样不断积累实战经验,总有一天一定能向那个装模作样的原近卫骑士报一箭之仇。
不过,在越过了那样的危机的现在,他又明白了一件事。让自己的生命暴露在危险之中是多么可怕啊。然而,阿莱斯却只有两个人冲进敌人的巢穴,以二十名士兵为对手不流一滴血、呼吸一丝不乱地获得了胜利。他的存在简直就像是怪物。
「哎呀,稍微打扰一下好吗?」
正在这时,有人把手放在雷昂肩上,向他搭话。
还有没吃够苦头的家伙吗——他这样想着转过身,看到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至少看起来不像是到处找打架的那种血气旺盛的性格,不过他身上穿的铠甲和手上拿的剑上有不少使用的痕迹,可以看出绝不是外行。
「……有什么事吗?」
「刚才的我看见了哦。你虽然年轻不过很厉害嘛。」
「有事快说。」
自己的性命刚刚遭遇过危险,也难怪雷昂的回答中带刺。不过对手似乎也理解,为了显示自己没有敌意轻轻举起双手。
「不要那么防备嘛,我叫斯卡特。这对你来说也是好事哦。你知道王国军终于出动了吗?」
「知道。那又怎么样?」
「我是按顺序说而已,不要那样瞪我啦。喂,你不觉得这里很糟糕吗?人们聚集过来是好事,可是上面什么命令也没下达。所有人都由着性子想干嘛干嘛。国王军却时时刻刻都在逼近啊。」
雷昂依然不知道这个男人会做出什么样的提案,因此没有放松警惕。但是他说的话无疑是事实。
「确实和你说的一样。但是那个叫杰莱德的指导者也是打赢了侯爵的男人,应该不是笨蛋吧。他应该有自己的想法。」
「太天真了。你知道上面的家伙现在在干什么吗?在争夺主导权啊。带来了很多士兵的家伙,还有提供了很多武器和金钱的家伙都想获得更高的地位。于是,我们的杰莱德大人就在千辛万苦地压制那些家伙们。」
「……原来如此。」
这不见得是谎话。要购置、保养士兵的装备,有多少钱都不够。很容易预想到会有以提供资金作为交换,想在叛乱军中获得一席之地的人出现。
而且雷昂还一次都没有见过那个叫杰莱德的男人。如果真的在争夺主导权的话,没有闲工夫出来露脸也可以理解了。
「然后?你把这些上层的混乱告诉我干什么?」
「哦,接下来是正题了。我们的同伴里有个叫迪奥鲁的大力气、很强的家伙。那家伙现在发出号召了哦。等不了上面的那些笨家伙的命令了,聚集一些比较强的家伙先和王国军打一仗。」
「什么……?」
雷昂皱起眉头。
也就是说没有上层的许可就私自开启战端。这种单独行动要是在正规的军队里一定会因为违反军规而被处刑的。
不过,他同时也理所当然地觉得这样想的家伙会开始出现。为了向可憎的贵族复仇而志愿参加叛乱军的人不在少数,而且照雷昂看来,他们的士气不低。虽然是些连字都认不全的家伙们,但只要拿起杀人的武器,被许多同伴包围着,就会产生自己很强的错觉。
然而,好不容许等到胆怯的王国军行动了,却还是一天天毫无建树。有很多人都无法接受这种状况吧。
「这回你知道我找你做什么了吧?我看来刚才的打架,觉得你想当厉害。要不要一起来?在这里立下头功的话,今后在叛乱军里也很有面子哦。」
没什么大不了的,总之就是这一伙人也想参加主导权的争夺。
不过,如果自己的地位提升的话,应该就不会被卷入刚才的那种无益的危险纷争中了吧。而且这也是不可多得的经历实战的机会。
话虽如此,国王军绝非无能之辈。如果单纯的冲上去进攻,吃苦头的肯定是这边。必须慎重考虑。
「你说你叫斯卡特对吧。我先问一句,你们聚集了多少人?兵粮又怎样?」
「关于吃饭和武器不用担心。刚才说到的迪奥鲁和某个商人说得上话,好像都张罗好了。集合的人数有一千人左右。人数要是太多的话立功的机会就少了嘛。」
「一千人?!等等,你们要用一千人去挑战正规军?!」
「喂,冷静点。啊啊,你的担忧我理解。不过我们也没有无谋到要用一千人突袭王国军啊。我们背靠森林的入口列阵。王国军要是依靠数量优势进攻看起来没法耍什么小手段的话马上转身跑进森林里就行了。一边还被人骂成——连正面交战都不敢的胆小鬼。不过相对的如果他们用看起来有胜算的人数进攻的话,我们就应战,取得一定战果后就撤退。战术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
莱昂咽了咽口水。
很单纯。不过似乎足以作为一个作战计划了。
重点是不赢也行。以区区一千人直面王国军,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不过正因为如此,反过来取得胜利的时候就能成为重大的战果。
如果王国军以大军压上,只要立刻逃进森林里,王国军恐怕不会追击。贝尔赛尔王国的森林很深,大军在里面不仅无法行动,还不得不警惕伏兵之类的陷阱。这边的部队也会变得零零散散彻底瓦解,不过那样也无所谓。逃走之后回到叛乱军本队就好了。只要事先掌握森林里的逃跑路线,也就不会迷路了吧。
「怎么样?待在这种地方只能一直浑浑噩噩的。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雷昂的回答是一定的。本来他就是为了实战才投身叛乱军的。
「知道了,我去。这种机会可不多。」
第七章 决战前夜
1
王国军离开王都之后,已经经过了十天。
包括后方要员在内,总兵力一万的军队正在一个叫做奇霍尔泰的奇怪名字的平原上小憩。贝尔赛尔王国的国土有七成以上被森林和山脉覆盖,这里是少有的广大平原、可以容纳大军滞留、展开的要地。
平原上搭着无数的帐篷,和叛乱军一样驻扎着众多士兵,不过单从帐篷的配置中就能看出王国军的统制力远居上风。
停留在这个地方已经是第三天了。本来这样做只会给叛乱军送去调整态势的时间,但现在这样做是有理由的。因为要和住在奇霍尔泰平原附近的贵族们的援军会合,整理队列。
在贝尔赛尔王国发生大型战争的时候,担任战斗中枢的是近卫骑士团及其下属的士兵,不过也有贵族们派遣的私兵加入。这是与特权相对、他们要履行的义务。
这种义务可以用提供金钱、粮食或其他方面的协助来代替,但派出军队的贵族占压倒性多数。因为如果立下战功就能得到赏赐。为了这一时刻,他们选拔任命骑士、发放俸禄、命令他们勤于锻炼。
不过包括阿莱斯在那,王国军内部很少有人重视这些兵力。
诚然,他们平时就为了参加战争而不断训练,装备整齐,其中也有为了维持领内治安而挥剑、拥有比近卫骑士更加丰富的实战经验的骑士。
不过,他们几乎没有训练过如何同王国军共同战斗。因此,如果送来的是几百人的精锐部队,还能够当做独立部队使用,要是地方伯爵派来的十个左右的士兵,就很难编入战力了。话虽如此,也不能把高傲的贵族遵照国家规定派来的士兵随便退回去,这样一来只好在奇霍尔泰平原进行部队的重新编制和集团战的训练了。
然而如果花费太长时间只会对叛乱军有利,因此计划在一周内再次开始行军。
不过,仅仅是不足十天的训练,最多只能让他们记住攻击和后退的口令而已。因此很多人对这样做的效果抱有疑问。
阿莱斯也是其中之一,但他不久之后就必须集中思考别的问题了。
◆
《阿莱斯啊。遵照契约,吾前来给汝助言。》
「…………」
当是时,阿莱斯刚刚在帐篷里吃完吃到的午餐。加尔穆斯还在旁边嚼着肉干,艾莱娜则在收拾餐具。潘多拉至今为止还没有说错过一件事,因此阿莱斯无法无视她的助言,默默地站起身来。
「我出去稍微转一转。」
在加尔穆斯和艾莱娜的目送下走出了帐篷。确认了附近没有隔墙之耳后,阿莱斯一边向着没有人的方向走一边小声说:
「听得到吗?潘多拉。」
潘多拉突然在阿莱斯的脚边像被砍下的头颅似的只有脑袋从地面上伸出来。
《普通的消息和坏消息,汝想先听哪一个?》
「哪个都无所谓……。那就先听坏消息吧。」
《好的——不,等等。还是先告诉汝普通的消息吧。要是先说坏消息,汝估计当场就跑掉了。》
听得潘多拉少有的含糊回答,阿莱斯惊讶地催促她:
「算了。反正两个都要听的,随你便吧。」
《那首先是普通的消息。有一千人左右的叛乱军部队正在这个奇霍尔泰平原以北、森林和平原的交界处列阵。不过其实也没有列阵那么夸张,只不过是待在那里而已。再过一段时间斥候们就会发现他们回来报告了吧。》
「只有一千吗?奇怪啊,森林里还有别的伏兵吗?」
《这方面不被允许提供助言。叛乱军的指挥者不是平庸之辈,但现在他还没有能够实现精妙策略的组织力。》
「也就是说,没有陷阱之类的?」
《这个嘛,谁知道呢?》
潘多拉露出淡淡地笑容,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我不明白。在即将交战的时候,为什么要让一千同胞枉死呢……。算了,你估计不会再说什么了。你说有两个消息对吧。另一个坏消息是什么?」
《你知道布莱安将军的外甥,名叫欧尼尔的骑士吗?》
「……不记得这个名字,不过顶着布莱安将军的外甥这个头衔的近卫骑士倒是有印象。」
《原来如此,像汝的风格。》
他是比阿莱斯年长十岁左右的近卫骑士。
不过,和以猛将闻名的布莱安将军不同,他的实力平庸,如果没有叔父的关系绝对成不了近卫骑士。实际上,成为了近卫骑士以后他也总是狐假虎威,以叔父的名义为所欲为,绝对不是值得尊敬的前辈。
《那么,你知道这个奇霍尔泰平原的角落里有个小农村吗?》
「平原上肯定是有村子的吧。别兜圈子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我就单刀直入的说了。就在刚才,有一对美丽的姐妹哭着被带进了欧尼尔卿的帐篷。》
「…………」
阿莱斯的表情简直像是吞下来十个黄连。
「潘多拉。你有那么想让我打架吗?」
《哎呀。吾觉得现在应该被责难的不是吾而是那个叫欧尼尔的骑士败类才对。不过汝要是不领情,以后就少给汝这样的助言吧。》
「……这回确实应该谢谢你。」
阿莱斯迅速决断,默默地返回来路。
潘多拉在他的背后说:
《吾无法看穿人心。所以吾想问一句,汝打算做什么?》
「你不用看穿人心也知道吧。」
听到这正如她所预料的回答,潘多拉的嘴角浮起微微的笑容。
《那就再给汝一个助言吧。阿莱斯啊,世上有种东西叫做权力关系。欧尼尔卿是布莱安将军的外甥,如果让他难堪的话今后会很麻烦的哦?》
「我选择怎样的道路和你无关吧。为了权力关系连一位女性也救不了,那骑士还有什么存在意义?我相信自己要做的事情是正确的。如果还是要阻止我的话,就证明按照你的助言放着欧尼尔卿不管所得到的结果比我行动能得到的更好给我看吧。」
在毫无犹豫丢下这些话的阿莱斯背后,潘多拉愉快地绽开嘴角。
2
阿莱斯回到帐篷里的时候,艾莱娜正在向加尔穆斯学习小剑的入门技巧。
上了战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虽说杀害侍奉五彩神的神官是禁忌,但也无法因此获得生命的保障。那么至少要能自己保护自己,艾莱娜随身携带小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虽然不想打搅热心的艾莱娜,但之后发生的事情恐怕需要艾莱娜的力量。今天必须到此为止了。
「你们两个,跟我来。」
「……哎?」
两人听出阿莱斯的语气里没有掩饰住的愤怒,惊讶地看向他。加尔穆斯姑且不论,艾莱娜可是从来没有见到过哥哥这么生气。
「艾莱娜,不用做出那么不安的表情。」
大约是感到了艾莱娜的不安,加尔穆斯安慰她说,
「就算你不担心,那个年轻人用那种态度叫我的时候也绝对没好事。」
「哎?」
「……闭上嘴跟我来,加尔穆斯。」
顽固的矮人随从耸耸肩膀,跟在了主人身后。
那个帐篷比周围的帐篷都要大上一圈,宽敞的几乎能在里面骑马。
下面士兵们却挤在连翻身都没有地方的小帐篷里——阿莱斯想,但这种想法也在走进帐篷里的瞬间灰飞烟灭了。
「…………」
潘多拉的助言没有错。
里面有五个男人,还有似乎是姐妹的两位少女。
姐姐和艾莱娜差不多大,而妹妹才只有十岁左右。两个人都是朴素的村姑打扮。
而且,妹妹的脖子上还有一位骑士把剑抵在上面威胁。那位少女害怕得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能祈祷眼前这噩梦般的场景快点结束。
另一方面,姐姐则半裸着。而且还在用自己颤抖的手取下勉强遮住身体的碎布。她的脸因为羞耻而完全红了,拼命忍着眼角的泪水。
「啊……啊……」
听到了艾莱娜的呻吟声。她僵硬地看着里面的场景,仿佛马上就要晕倒似的。阿莱斯赶快身手支撑住她纤细的身体。
「没事吧?」
「啊……嗯。我没事。」
这也难怪。十五岁的年龄对于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世界的现实来说实在是太年轻了。
阿莱斯有些后悔把她带来了,但为了那对姐妹,需要同为女性的艾莱娜的帮助。
阿莱斯向前踏出一步,用平静而有力的声音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欧尼尔卿。」
突然看到来访者而发愣的欧尼尔卿总算明白了是谁干什么来了。
「这、这不是阿莱斯卿吗?哎呀,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即将为了国家为了人民赌上性命去镇压北部的叛乱。但是前方的道路还很长。至少要趁现在消除疲劳,于是就从附近的村子里带来这两个人来慰劳大家。对、对了阿莱斯卿。怎么样,方便地话您也一起——」
但是欧尼尔卿的话被阿莱斯饱含愤怒的声音打断了。
「闭嘴,疯狗。」
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
阿莱斯继续说:
「临时想出来的借口倒也挺通顺的啊,你们这些披着近卫骑士外皮的愚蠢疯狗。」
他的语气太过强硬,欧尼尔退缩了。
「你……你刚才说了什么,阿莱斯卿?」
「不明白吗,还不明白吗?这样啊,抱歉了,野兽果然无法理解人类的语言。在狗面前就要用对付狗的方法啊。」
阿莱斯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
把它扔到了帐篷外面。
然后冲着不知他要做什么的欧尼尔卿,抬了抬下巴说:
「疯狗,把它捡回来。这样的话,我说不定能把这件事当成是发情的野狗的恶作剧,放你们一马哦?」
这话实在太辛辣太激烈了。欧尼尔卿等五位骑士都愤怒得说不出话来。
阿莱斯故意大大地叹了口气。
「果然无法理解啊。狗要是有点狗的样子俯首帖耳的也就算了,这么低能真是没救了。一定得管教一下才行。加尔穆斯,把姐妹俩带出去。」
「遵命。」
加尔穆斯满不在乎地走向妹妹。
「别、别过来你个矮人!」
用短剑抵着少女脖子的骑士阻止加尔穆斯。
那位骑士似乎多少还有些矜持,至少没有在对阵空手的矮人时用少女做人质。
不过也因为这个,在加尔穆斯看来就和对阵人偶一样。
加尔穆斯满不在乎地伸出他强壮的胳膊,抓住那位骑士的手臂使劲一拉,把他从背上翻过摔到地面上。这是个子矮又有力气的矮人最拿手的招数。
「哎呦……!」
接着,加尔穆斯用他那原木一般的腿轻描淡写地给了他心窝上一脚,那位骑士就发出含糊不清的惨叫昏倒了。
眨眼间排除了阻碍之后,胡子拉茬的矮人做出尽可能温和的表情对少女说:
「过来吧。管教疯狗的场景不是给小孩子看的。」
「啊……。呜呜……」
少女的脸上还带着恐惧,这种恐惧恐怕暂时无法消退吧。但她被矮人强壮的胳膊抱起来的时候,稍微安心地点点头。
「希拉!」
看到被当成人质的妹妹被解放,姐姐跑了过来。加尔穆斯把妹妹交给姐姐,然后保护着两人朝外面走去。
正在这时响起来沉闷的金属声。
欧尼尔卿拔出了剑。
「阿莱斯卿……!你把我愚弄到这个地步,别想就这样回去了!」
但是阿莱斯仿佛不知道慌乱这个词似的。
「哦,不能就这样算了吗?那把这个送你,能收起剑来吗?」
阿莱斯从怀里取出一枚铜币。
然后用手指一弹,扔到欧尼尔卿的脚边。
同时,他用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胆寒的冰冷声音说:
「捡起来,疯狗。」
在阿莱斯极其冷酷的言语和激烈的态度下,欧尼尔卿明显被压倒了。不过他想起自己还有三位同伴,立刻找回了气势举起剑。
「所幸这里没有别人。我要让你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是吗,这里没有别人啊,那真是帮大忙了。教育狗杂种这种事,还真不想让别的骑士看见。」
「你、你这家伙……!喂,你们!拔剑啊!一定要让这家伙后悔!」
在欧尼尔的号召下,剩下的三位骑士虽然还有些犹豫和胆怯但都拔出了剑。
然而阿莱斯看也不看他们一眼,转身对艾莱娜说:
「艾莱娜,那两个人就拜托你了。」
「我、我知道了。但是……哥哥要怎么办啊?只有一个人……」
「别担心。」回答她的是加尔穆斯,「我才不会给连四条疯狗都对付不了的窝囊废当随从呢。」
这个回答虽然完全不得要领,但艾莱娜好像理解了。至少加尔穆斯对阿莱斯的胜利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哥哥。小心点啊,姑且。」
「嗯。」
艾莱娜和加尔穆斯陪着姐妹俩出去了。
目送了他们,阿莱斯缓缓地转向欧尼尔等四人。
「欧尼尔卿。我有件事想要向你确认一下。」
「你、你说什么?什么事?」
「这样好吗?」
「……啊?」
大概是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欧尼尔卿用发愣的声音回答。
「没、没什么好不好的吧。你才是,要跪下求饶就趁现在了啊!」
「不对。我不是说这个。」
阿莱斯眯起眼睛。空着手,向前踏出一步。
「我是问你,只有四个人——这样好吗!」
……一刻之后(约十五分钟),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欧尼尔卿连滚带爬地跑去找他叔父布莱安将军。而阿莱斯被命令前往布莱安将军处报到,则是又过了一刻之后的事情。
3
「阿莱斯•法诺瓦尔,前来报到。」
阿莱斯走进的这个帐篷中放置着一张大桌子和简单的床。桌子上展开着地图,布莱安将军和贝尔菲尔德副将军似乎正在进行作战会议。
「你来了啊,阿莱斯卿。」
高大的将军粗声粗气地迎接年轻的同事。
「是。您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给你一个任务。贝尔菲尔德,你来说吧。」
「是。」
贝尔菲尔德副将平静的走上前。
他在立场上是阿莱斯的顶头上司,是过去阿莱斯接受克劳蒂娅公主的奇怪命令时为数不多的知情者。因此虽然不会在本人面前说出来,但他对阿莱斯的评价非常高。平时见面的时候都会谈笑两句,但这时也许是因为处在布莱安将军的眼皮底下,他一直保持着高压的态度。
不过,阿莱斯也能明白这种程度的微妙之处,始终贯彻着将军和一介近卫骑士的态度。
「刚才在一里(约四千米)前方发现了一千人左右的叛乱军部队。阿莱斯卿,我给你一个小队三百名士兵。在明日出击,用最快的速度歼灭他们。」
在一瞬间,阿莱斯的表情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但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人们流血,或者说强制人们流血。
从退还伯爵的地位重返近卫骑士以来,又或许是从五年前的那一天以来,他一直做好了这个觉悟。即使自己不做也必须有别人去做。不如说应该庆幸能逃避到现在。
但同时,他也觉得奇怪。
据说敌军有一千人。然而前去讨伐的只有不到对方一半的三百士兵,这是怎么回事?
「我可以提个问题吗?」
「可以,要问什么?」
回答阿莱斯的是布莱安将军。
他的语气中好像是在试探阿莱斯的反应似的,带着嘲讽的味道。阿莱斯不禁有些生气。
「恕我冒昧,阁下。您是让我和三倍的敌人战斗吗?」
「正是。叛乱军不过是乌合之众。更何况只有一千人还敢恬不知耻地出现。恐怕是想邀功才冲昏了头跑过来的吧。这样的话即使只有不到一半的兵力也足够取胜了。」
「可现实是,在保尔奈利亚领,叛乱军在劣势的情况下取得了胜利。轻视这些实绩、把他们称为乌合之众是否有些欠妥当呢?更何况是以不到三分之一的兵力应战——」
「哦,怎么了?也就是说你做不到是吗?」
布莱安将军用粗暴的口吻打断了阿莱斯。
他感到热血冲进了脑子里。
「我没有那么说,但是分散兵力乃是大忌。我方有一万以上的兵力,没有必要冒这个危险。」
布莱安将军哼了一声代替回答。
「那又怎么样?敌人从未接受过正经训练装备也极其贫乏。面对那种敌人还要利用人数优势的话,只会让人我们嘲笑胆怯。用不到半数的兵力正面进攻才能起到蔑视那些家伙的效果。如果能在这里上演以少胜多的场景的话,对双方的士气都会有极大的影响。」
「请、请等一下。您刚才说什么?用不到半数的兵力正面迎战……?」
「正是。禁止胡乱耍什么小伎俩,从正面堂堂正正地迎战,让他们见识一下我王国军和叛乱军的差距。更何况,如果你这样的年轻骑士作为先锋立下战功的话,想必也会提升我军的士气。你不这样认为吗?」
「…………」
布莱安将军见阿莱斯没有马上回答,又加上一句:
「不用说你也知道,军令如山,不容拒绝。」
那你就别说啊,阿莱斯把这样的牢骚吞进肚里。
「不过嘛,你似乎有点害怕,况且还是王家青眼有加的法诺瓦尔家的家主。因此仅限这次,特别宽限,给你拒绝命令的权利。不过我想,行骑士之道者一定不会拒绝这种光荣的大任吧。」
被说到这个份上阿莱斯无法保持沉默。
阿莱斯最讨厌的就是抬出家世来怀疑他作为骑士的能力。他的愤怒已经到达了顶点。阿莱斯竭尽最后的自制力,总算没有怒吼出来。
「当然。能够获得这样的大任光荣之至。属下不才,但为了将军的期待一定竭尽全力。」
「说得好。那就拿出战果来吧。」
「是。那么我告辞了。」
阿莱斯立正、敬礼。从右边向后转。右脚踏出第一步,退出了帐篷。他的动作挑不出一点毛病,堪称榜样。
◆
阿莱斯总算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从布莱安将军面前走出三十步左右了。
「……又被下套了。」
他真心想抱住脑袋。
不过是受到了一点挑拨就头脑充血,接受了可以说是无谋的任务。
率领三百士兵,和三倍以上的敌人正面战斗。
自古以来,以少胜多的事例数不胜数。但是这些事例中共通的是:绝对不轻视对手、仔细收集情报、还有绝对不犯正面迎战的愚蠢错误。
与之相对,现在的情况如何呢?
叛乱军是无能的农民集团——他不觉得这个评价是正确的。要不然保尔奈利亚也不会这么快就落入叛乱军的手中了。更何况是满不在乎地出现在一万王国军眼皮子底下的叛乱军。不难想象出他们是有什么特别的企图,或是叛乱军中精挑细选出的精锐。用不到三分之一的兵力正面迎战这样的叛乱军,只能说是愚蠢至极。
如果像接受克劳蒂娅公主的命令时那样只会牺牲自己和加尔穆斯两个还好。但是,这次几百名部下的生命也会遇到危险。
过去没有过的后悔涌上心头。只有自己的话还好,但是不能将部下都卷进来。是否即使会丢人现眼,也应该立刻到布莱安将军那里谢罪呢——阿莱斯认真地想。
他想起了加尔穆斯的话:世上没有后悔药,要是不改一改这个性格以后一定会更加后悔的。简直一字不差。
现在是春天。阿莱斯的脚边正盛开着野花。
阿莱斯不知怎的摘了一朵花,然后半无意识地一片一片的揪起花瓣来。
「会顺利,不会顺利,会顺利,不会顺利……」
《……拜托别再这么干了,吾之契约者啊。》
这时,潘多拉一脸无奈地飘然降下。
《吾不想后悔和汝交换契约。所以拜托汝不要再像女人一样用花占卜决定事情了。》
阿莱斯依然没有停手。
「罗嗦。我要做什么用不着你来说三道四。」
《唔,没办法。稍等一下。》
这么说着,潘多拉仰望天空。然后过了一小会儿,重新面向阿莱斯。
《喏,吾黄昏之主也说要给予汝助言。就连主也对汝无奈了。》
阿莱斯总算停下揪花瓣的手。
「……好吧。你要告诉我什么?」
《会说的。不过在此之前先回汝的帐篷吧。那样的话就能做好一个准备。》
「又是这种不明所以的事情……」
阿莱斯皱起眉头,不过只是返回帐篷的话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最后他选择了乖乖听从。
4
于是潘多拉预言式的助言理所当然地命中了。
「哎呀?真奇怪,你为什么会在我后面回来?」
在帐篷里等着他的有加尔穆斯和艾莱娜,不知为何还有罗兰。过去曾一起救出过克劳蒂娅公主的那个华而不实的骑士。
「我还想问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哎呀,稍微有点事情。那,你去哪儿干什么去了?刚才还在布莱安将军那里对吧?」
「……稍微绕了点远。我想一个人想点事情。」
不过花占卜的事情绝对不会说出口。
「呼嗯。你一个人想事情啊。总觉得,不太适合。」
「没什么,不是那么回事。」加尔穆斯插嘴,「虽然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阿莱斯经常一个人出去走。」
「哦。有什么心境变化吗?不等等,难道说……」
罗兰的脸突然白了。
他慌忙把嘴巴凑到阿莱斯的耳边。
「难道说,你把艾莱娜推倒了?」
阿莱斯差点晕倒。
「……你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冒出这种想法的啊。」
「所以说,干了一回之后觉得难为情不好面对面的就跑到外面去了一类的。」
「…………」
「我知道了,别瞪我了,别把手放在剑柄上。我错了,怎么会有那种事呢。如果真是那样现在一定会下雪的。」
「……罗兰。你到底是干什么来的?没事的话就出去吧。」
「真无情啊。算了,我听说了哦,你被任命为先锋了?」
「耳朵真长,从哪里听来的?」
「没什么,我看见欧尼尔那混蛋按着胯下脸色铁青地跑到将军那里去了。然后你马上又被叫去了,无意中就察觉了。然后,关于这个。」
罗兰退后一步,用毫无挑剔的动作敬礼。
「下官是这次被任命为阿莱斯卿副官的罗兰•宾塔。请多指教。」
「…………哈?」
阿莱斯的眼睛都直了。
他的反应让罗兰失望地垂下肩膀。
「喂喂阿莱斯。不是『哈?』吧,用常识来考虑。」
「不,可是啊,为什么你会成为我的副官?」
「没什么了不起的吧。你现在成了有三百部下的队长。有副官也是当然的吧?」
这是事实。率领士兵成为了队长之人必然会配备副官。如果是小规模的部队或者是暂时编制的部队,副官由副队长兼任,在队长不在的时候接替他指挥战斗。
所谓军队,就是要在指挥官的统率下才能作为军势发挥威力。如果陷入了指挥官不在的事态,军队就只能沦为人的聚合体。这是为了防止这种事态的手段。
阿莱斯现在明白潘多拉让他返回帐篷的理由了。
「原来如此,确实需要副官。但为什么是你?」
「什么?!这又是件遗憾的事情。身为战友的你作为先锋奋战,我怎能置之不理?顺带一提将军阁下已经同意了你就死心吧。」
「我不明白。你没听说吗?明天我必须率领三百士兵正面迎击一千叛乱军。总是想着怎么轻松怎么来的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当我的副官?」
回答他的疑问的不是罗兰而是加尔穆斯。
「呼,不明白吗?吾主啊。正如你所说,这家伙总是想着怎么轻松怎么来。正因为如此,他才到这里来。」
听到矮人的话,罗兰耸耸肩。然而他为了不让艾莱娜听到凑到阿莱斯耳边,小声说:
「嘛,就是这么回事。我就是想趁安全的时候立下功劳,然后就把风头让给同事们装装样子躲到后方去。」
阿莱斯越来越不明白了。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这个矮人和美男似乎认为正面迎战三倍兵力的敌人是安全的。
「罗兰。你真的明白吗?我可是被命令以实力不明的三倍以上的敌人为对手,正面迎战啊?确实打头阵很光荣,但并不安全。何止如此,还有打败仗的可能。虽说副官不用站在最先头战斗,但如果输了的话也就算不上是功绩了。这你总明白吧?」
「不,不明白地是你,阿莱斯。」
「什么……?」
厚脸皮的笑容从罗兰的脸上消失了。
他用平时没有的认真眼神盯着阿莱斯。
「你忘了吗?我是少数看见过你实际挥剑场景的目击者之一哦?我可以断言。你如果认真起来,不过是不满一千的敌人就跟杂鱼一样。所以我要跟着你一起去。就是这么一回事。」
5
天色已晚,阿莱斯再一次独自走在被夕阳染红的草原上。
结果,罗兰到最后都没有改变想法。
真是不明白。用三百人挑战一千人的敌人。完全没有胜利的保证。
罗兰和加尔穆斯都已晚自己是奇术师还不是什么,但不是那么回事。
阿莱斯确实有一对一的时候不输给任何人的自负。
但是这种自负在集团战中什么用也没有。不管怎样的猛将被刺上一剑都会死去。实际上在加扎布领的时候也是,如果没有加尔穆斯的掩护,就有几次差点从背后受到致命一击。
在广大的平原上,以一千个敌人正面交战的话危险性更会增加。可以说是无谋。虽说领军的是自己,但也不能成为能够对抗三倍敌人的根据。
精于计算的罗兰和实战经验丰富的加尔穆斯不会连这种程度的事情都理解不了。然而为什么——?
《汝有烦恼吗?年轻人啊。》
潘多拉从空中飘然降下。周围飘荡着不可思议的衣服,少女容颜的精灵浮在夕阳中,看起来宛如幻想中的光景。然而她脸上浮现出的嘲笑人类般的笑容让这一切都白费了。
「我不记得叫过你,潘多拉。」
《但汝有想问的事情,吾之契约者啊。》
这个精灵据说无法看穿人心。但是这种时候偶尔会不敢相信,总觉得她能看穿一切。
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最后还不得不依靠这样不能容忍的精灵的自己。
「好吧,那我就问了。加尔穆斯也好罗兰也好,为什么都没想过我会败北?」
回答他的是潘多拉的哄笑。
《都被说到那个份上了还不明白吗?很简单,吾之契约者啊。汝和那个公主好像到现在都没有明白。普通的人类通常是不可能战胜几十倍的敌人的。至少加尔穆斯和罗兰,还有汝之师伊扎雷是明白这件事的。正因为如此——对,说白了,他们相信汝。只要有汝站在前面统领军队,千数之敌根本不足为惧。》
「…………」
阿莱斯默默地思考这句话的意义。
潘多拉说:只要有汝站在前面统领军队。
确实,如果有勇猛的指挥官站在前面奋战的话,军队的气势会旺盛。这他知道。
「但不可能那么顺利吧,太危险了。如果我战死了,失去指挥官的部下们会在一瞬间瓦解,反而是这边会被全灭啊。」
《确实,正是如此。如果你战死了——的话。但是不能轻视自己。至少吾不会选择这种程度就死去的人为契约者。要吾说多少次,要夺得此战胜利非常简单,只要汝使出全部实力即可。不过,如果还是讨厌流血,半途而废地挥剑的话就别奢望胜利了。你该不会时至今日仍未下定决心吧?》
潘多拉娇小的身体滑过天顶。
她移动到阿莱斯的脸颊旁边,在他的耳旁呢喃。
《杀吧阿莱斯。全力挥剑,杀无赦。如此,便没有人能够阻挡汝。在勇猛的指挥官率领下,三百头绵羊也会如狮子般奋勇。那位公主也说过,汝有着别人望尘莫及的剑术之才。为故乡报仇也汝的心底的愿望。》
这简直就是恶魔的低语。以人们的牺牲为交换送出禁断果实的恶魔的诱惑。
精灵的诱惑还在继续。
《虽然顺序乱了,但为了让汝毫不犹豫的挥剑,传授给汝一个助言——一个计策。只要实行这个计策,汝的顾虑至少可以打消一个。》
「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不是什么难事。汝担心自己死去的话部队会崩溃、部下的牺牲会增加对吧?虽然不认为汝会死,不过吾还是有一个即使汝死去士兵们也不会牺牲的计策。而且这个策略还能起到打破送来一千士兵做弃子的叛乱军真正计划的效果。》
阿莱斯不禁对此感兴趣。
「那么方便的策略真的有吗?」
潘多拉的脸上浮现出小恶魔般的无畏笑容。
第八章 战龙在野
1
「王国军出动了!」
听到某人的叫喊声,雷昂慌忙把视线投向平原中央。
那一天,终于看到了王国军的动作。一只部队从王国军本阵中出阵,不断基金。但是这个场景让雷昂等叛乱军士兵都感到疑惑。奇怪的是,行进过来的王国军势力怎么看都不到自己的一半。也就三百人左右。
眼前是视野开阔的大平原。在那只部队的后方可以看到王国军的本阵,那里有超过一万的军队,然而现在除了那一只部队以外没有其他王国军部队展开。
是因为轻视他们吗?还是说有什么陷阱呢?
同伴之间交换着嘲笑的玩笑,也有不少催促警戒的声音。
「不必慌张!」
这时他们的指挥官迪奥鲁大喝一声,
「敌人少的话正和我意!如果王国军有什么意图的话马上逃进森林里就好了,这样就够了!」
听到这些话,叛乱军立刻冷静了下来。
如果王国军耍小伎俩就逃进森林里,胆小一类的随便人家怎么骂。能打赢的话再好不过,不分胜负也没关系。只要能证明他们可以和王国军不相上下,对赤手空拳的叛乱军来说就是了不起的实绩了。重点是,只要不错过撤退的时机就行。虽然不知道王国军有什么意图,但人数少的话不管怎样都是好事。
话说回来,真是个了不起的男人——雷昂想。
一句话就镇住同伴们的动摇的迪奥鲁。在雷昂看来,这个男人有足够的统帅力率领这个一千人的叛乱军小队。
剪得很短的头发,似乎可以连骨头带肉一起咬碎的强韧下颚。在这个净是粗野之人的部队里也是最高大的,他平时安静沉着的架势看起来比至今为止见过的任何骑士、比那个阿莱斯更强大。
他的技术也很可靠。因为这可是一群想要率先立功的家伙们集结而成地部队,有不少都认为自己才应该当队长而向他挑战。但迪奥鲁用压倒性的臂力挥动大剑毫不客气地把他们全部打倒在地。
现在已经没有人怀疑这位沉默寡言的战士的力量了。连雷昂都觉得正面交战一定赢不了他。在这样的男人率领的部队前,少数的王国军不足为惧。唯一值得注意的是,这个迪奥鲁实在看不出是贪婪到会无视上级出阵、一定要头一个立下功劳的人。
更何况——雷昂暗自窃喜。
还有一件事,不用说王国军,恐怕连同伴们之中都没有几个人察觉到。察觉到这件事的时候,雷昂不禁对叛乱军这个组织刮目相看了。
叛乱军的士兵不只有在场的一千人。背后的森林中还埋伏着不知从哪里集结而来的三百士兵。
只要他们在森林的入口处列阵,王国军一方就很难发现这只伏兵。他们既可以作为预备兵力加入战线,也可以让深入森林追击的王国军碰一鼻子灰。
在面前展开的王国军只有三百,不可能战胜四倍之数的敌人。虽然这是可赢可输的一战,但同时也是即使赢不了也不会输的一战。
「我们也上吧!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的仇恨!」
迪奥鲁的声音响起。
被他的话所鼓舞,一千名士兵高喊起来。
雷昂也是其中之一。对包括雷昂在那的大多数士兵来说这都是初次上阵。他们强迫自己呐喊出来、鼓起勇气,让身体不再颤抖。
就这样,叛乱军一千人的部队出阵了。
也正在这时,面前的王国军部队中,有一位身穿红色铠甲和斗篷、腰悬两把长剑的近卫骑士孤身一骑走了出来。
◆
阿莱斯勒住马的时候,已经和后方待机的三百名部下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回了一次头。这些士兵是从王国全国募集起来的志愿军。他们几乎都是农民或下流商人的第三子或第四子。
就像爵位是一子相传那样,农田和家业也只能由一个人继承。对从父母那里什么都继承不到的他们来说,军人是能够最容易地获得食物和薪金、立功了的话还能简单发大财的职业,这一点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一样。
特别是农民们,领主握有对他们生杀予夺的权利,不光是职业和移动,连婚姻的自由都被受限制。而从这种奴隶一般的生活冲逃脱出来的为数不多的方法之一就是成为士兵、在战场上立下武勋。
因此,完全不需要为志愿者的数量担心。甚至还有人武断地认为如果能从王国北部接收更多的志愿军、发给他们俸禄,这次的叛乱就不会发生了。
从这些志愿者中精挑细选出的士兵在近卫骑士团的直接领导下夜以继日地训练,而且只要一发生战争就会最先出动。分配给阿莱斯的三百名士兵都是这样的。
士兵们的装备是五尺(约一百五十厘米)的长枪和用铁强化的皮铠,还有统一的头盔。这种装备只能应付正面战斗。不过和没有接受过正规的集团战训练的乡下贵族比起来,这些久经训练的志愿兵有着压倒性的战斗力,因此更为重要,阿莱斯也相信他们。
通常,临战之时他们会士气高昂。战斗对他们来说是立功的绝佳机会。然而,战斗就在眼前,他们的脸上却浮现出困惑的神情。
有人是因为初次上阵而胆怯。接下来要进行的是性命的争夺,很少有人不害怕。但是,不仅仅是这样。
明明后面就有超过一万的友军,自己这一队却只有三百人。而且眼前的敌军不管怎么看都是己方的三倍以上。这些敌人还是打倒了侯爵的军队、深浅不明的叛乱军。面对这样的敌人用不满三分之一的兵力战斗,难道说我们被当成弃子了吗——他们的心中一定掠过这样的想法吧。
然后,还有另外一点。接下来要战斗的对手和他们是同一个国家的人民。
三百名士兵中当然也有王国北部出身的志愿军。如果叛乱军里有认识的人,还能继续战斗吗——他们也有这样的迷茫吧。
于是他们像是托付最后的希望似的,望向自己的队长。
《即,只要是在汝这样有名的骑士的带领下,万事都会顺利的。汝的士兵们全都这样想。》
「……闭嘴,潘多拉。」
《遵命,吾之契约者。》
——说实话,有点受不了。
这是阿莱斯毫无虚假的心境。
对部下的生命负有责任。这无所谓。所以他才听从潘多拉的计策,像这样一个人暴露在敌人面前。
这样总算能为故乡报仇了。他确实这样想。但是故乡莱斯托尼亚被毁之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克劳蒂娅公主的话也影响了他。在恢复了几分冷静的阿莱斯心中,对让人流血这件事感到踌躇。更何况这五年间,他一直为了阻止人们流血而挥剑。他甚至怀疑这样一来,那些努力将全部白费。
但这是必要的事情。如果今天在这里不能将叛乱军打得体无完肤的话,今后一定会流更多的血。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莱斯托尼亚——他这样想着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阿莱斯让马继续前行。
已经不能回头了,回头也没有意义。
自己被赋予了别人所没有的杀人才能。要把它还给上天、还给天下的话就是现在了。
不安的种子没有完全消失。自己真的有将这次战斗引向胜利的力量吗?概不会是被潘多拉忽悠了吧?
但是即使是为了等着后面的三百士兵,现在也必须虚张声势。
终于阿莱斯独自一人走到了叛乱军面前,大声喊道:
「我乃近卫骑士阿莱斯•法诺瓦尔!叛乱军大将何在!」
◆
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雷昂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
无法忘记的声音。无法忘记的名字。
阿莱斯•法诺瓦尔。这是怎样的命运的偶然。竟然这么快就遇上了。
雷昂的心脏剧烈的鼓动。总有一天要和他一决雌雄的男人就在那里。但是,现在遇上是不是太早了——他想。在那次败北后他没有一天怠于训练,也经历过了赌命的实战。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觉得现在的自己能够战胜那个男人。
感到动摇的不止是雷昂,士兵同伴们都一样。
在贝尔赛尔王国,很少有人不知道法诺瓦尔的名字。在王国建国时立下悍马功劳的骑士之名,又或是为了从北方强国拉尼尔联合王国手中保护祖国而战的骑士之名,确确实实就是法诺瓦尔。
不论他知不知道这些动摇,迪奥鲁便是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
「我是队长迪奥鲁!有何贵干,近卫骑士阿莱斯!」
「迪奥鲁,我要问你!这样下去会引起众多无谓的流血。没有收兵的余地吗!」
「不可能!为了给无能的贵族上供而失去的妻儿已经够多的了!我们要打倒贵族,建立没有王也没有贵族的真正的乐园!除此以外没有其他生路了!」
他的同伴们发出同意的怒吼。他们喊:看看王和贵族还有国家都做了什么!
但是阿莱斯置身于千人的怒吼中,却一步也没有后退。
「原来如此,我知道你们的主张了。但是你们的行动扰乱了这个国家的治安,把无谓的牺牲强加给了手无寸铁的人们。现在我的故乡就被你们变成了废墟。作为国王陛下的骑士,不能对你们的行为置之不理!」
阿莱斯大声喊,
「战士迪奥鲁,我向你提出单挑!既然言语已经无用,那就用你和我的剑与血来书写大义吧!」
这是谁也没有想到提案。
在短暂的沉默后,王国军地士兵们发出惊讶的欢呼。
单挑。没有比这更能显示己方大将实力的了。更何况以法诺瓦尔的骑士、著名的阿莱斯的实力,任何对手都不足为惧。
不过,叛乱军也同样发出了欢呼。即便是有着法诺瓦尔之名的骑士在迪奥鲁面前也支持不了几个回合。那样的话这次战斗就等同于胜利了,可以大肆宣扬近卫骑士不足为惧。
当是时,心怀不安的只有雷昂一人。
那个阿莱斯的剑技不一般。迪奥鲁赢了的话还好办。虽然阿莱斯被别人打败了有些可惜,但在这种情况下也没办法了。不过万一迪奥鲁在这场正面战斗中失败了的话——。
现在是不是应该不顾单挑发动总攻,在那个男人有任何动作之前将他团团围住?所幸阿莱斯只身暴露在叛军面前。现在发起攻击的话,应该可以让他无暇和在背后待命的王国军会合、将他轻松杀死。
但是,此时此刻雷昂不过是一名小卒,无法将这种想法付诸实践。
迪奥鲁的声音平静的响起:
「我接受,骑士阿莱斯。」
雷昂感到担心,然而,这才是我们的大将,同伴们的欢呼声更加强盛了。
◆
阿莱斯下马,一拍马屁股让它离开这个即将变成战场之地。
然后走近那位名叫迪奥鲁的战士。
他在两人距离约十步的地方自然地停住脚步。同时,两军发出的欢呼停止了。
阿莱斯再次看向对手的脸。
表情不错的男人——他率直地想。
当然,不是说他是罗兰那样的美男。而是说那是一张在谁也不能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人生中战斗到最后的男人的脸。
是个不畏死亡的男人,他强烈地觉得。
「哦。真少有啊,带两把吗?」
迪奥鲁看着阿莱斯腰间的两把剑说,然后他也架起背后背着的剑。是一把很适合他高大身材的大剑。
阿莱斯没有回答,而是像往常一样用左手拔出剑。那是公主授予他的矮人工匠打造的剑。
「迪奥鲁。我想再问你一次。」
阿莱斯说。
但他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出口。因为迪奥鲁摇着头拒绝再听下去。
「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是吗。」
阿莱斯静静地摆好架势。他明白,已经只能战斗了。
「来吧,战士迪奥鲁。」
「哦。」
这场单挑安静地开始了。
迪奥鲁把剑举过头顶向前冲。
阿莱斯也把剑斜放、蹬地。
正面接住迪奥鲁挥下的大剑。
两者之间散发出火花。仿佛以此为信号,守望着大将的士兵们发出欢呼。
——好强!
阿莱斯率直地想。
多么强烈的一击!即使是受到了精灵加护的阿莱斯,在用左臂接下这一击的同时也几乎浑身发麻。如果不是这把克劳蒂娅公主所赐的剑地话,一定会轻易折断吧。
但阿莱斯也是历战的剑士。他抓住迪奥鲁收回剑的些许空隙,使出一击突刺,瞄准肩膀。
迪奥鲁强行把挥动大剑使之回转,拨开这一击。然后他身上的肌肉膨起,捻转大剑的轨道还给阿莱斯重重的一击。
这是在突刺被拨开,姿势崩溃后立即袭来的大剑一击。普通的战士一定会无法躲开而被劈成两截。
但阿莱斯以让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收回剑,挡开了这一击。他流丽迅速的动作不禁让人觉得他在挥舞的不是剑而是一根小树枝。
两人的单挑仍在毫无进展地继续着。
阿莱斯感到赞叹。自从他不再和死去的父亲比试之后,还从没有遇到过这么强的对手。
不仅是阿莱斯。叛乱军的士兵们也都惊叹于阿莱斯那可以和迪奥鲁平分秋色的剑技,而王国军的士兵们则已经舍弃了叛乱军不过是农民集团的念头。
两军的欢呼声更加激烈了。
「哈啊啊!」
阿莱斯伴随着呐喊用力向下挥剑。但迪奥鲁毫不费力地接住了。
两剑相交,阿莱斯为了压垮对手的姿势加大了力量,但不服输的迪奥鲁也用力压回来。
两人在互相的力量作用下自然地拉开了距离。
「阿莱斯。你到底想干什么……!」
正在这时,迪奥鲁带着怒气说。
「……你是什么意思?」
「别装傻。你的战法太奇怪了。要用左手拿剑是你的自由。但是你为什么从来不用右手帮忙?你光用左手就能和我平分秋色了。如果用双手的话你可能已经赢了。」
「…………」
阿莱斯说不出话来,只能为发现到这一点的迪奥鲁惊讶。
迪奥鲁一边摆好剑一边说。
「我只说一句话。我是作为战士来到这里的。我有败北和死得觉悟。那只能说明我还不够成熟,而且死了的话就能和妻子再会了。但是,我不能忍受被放水的对手杀死。你也是骑士的话就应该明白。」
「……是吗。」
此时此刻,阿莱斯下定了一个决心。
这位名叫迪奥鲁的战士不是光用左手就能战胜的对手。甚至觉得光用左手就能战胜这个想法本身就太自以为是了。他以强大的臂力挥出的大剑一击,还有他不畏死亡的战斗方法,比至今以来遇到的所以敌人都要强。
这边也应该竭尽全力。这才是献给这位武人的敬意。
「我为我刚才的不敬道歉,迪奥鲁。我对两手握着一把剑多少有些抵抗。」
阿莱斯接下来的行动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他左手依然拿着剑,右手握住了另一把剑地剑柄。
那是从艾莱娜手中接过的、法诺瓦尔家代代相传不断使用的名剑。
握住剑柄的瞬间,阿莱斯想起了五年前血染的场景,但他用意志力将其压下。
两把白刃暴露在了阳光下。
「……这就是你的真正实力吗?」
「对,正是。」
他只用单手挥剑是有理由的。如果用受到精灵加护的惯用手挥剑的话,就没有放水的余地必定会令人流血。用双手握剑就更是如此了。
而经过五年的岁月,他的左手牢牢记住了不杀人的剑术。如果现在把右手放上去,是不是会忘记那些慈悲的剑术呢?这非常可怕。
克劳蒂娅公主不是也说了吗?不要忘记这五年间不断挥舞的慈悲之剑。
最后,阿莱斯选择的回答就是这个。
「好吧。那么让我见识一下吧,著名的法诺瓦尔骑士的真正实力。」
迪奥鲁把剑对准对手的眼睛。
与之相对,阿莱斯把右手右脚微微向后拉,左手向前伸出。
然后做出宛如收缩的弹簧一般、上半身向右捻转举起剑的姿势。
「我来了,战士迪奥鲁!」
◆
「那、那个架势是……!」
对这个场景,雷昂感到了战栗。
他记得阿莱斯的架势。想起来自己过去败北时的事情。
如疾风掠过般迅速的剑技。阿莱斯准备使出那个。但是,和他那时候有一些不同。
他立刻注意到了:左右反了。那个时候阿莱斯只有左手拿剑。但是现在是双手持剑。
「难、难道说……」
他明白自己的想象是多么荒唐。但是阿莱斯也不可能再这种状况下开玩笑。虽然看起来像是拙劣的玩笑,却不得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他挤出声音,说出了那个荒唐地想法。
「那家伙,可以两手各使一剑吗……?」
就在这时,迪奥鲁伴随着呐喊使出斩击。
很快。这一击比雷昂自己和阿莱斯战斗时使出的要快得多。
但是,即便如此还是太慢了。对阿莱斯这位骑士来说。
在两军的骑士面前,迪奥鲁和阿莱斯互相看向对方——在他们看来是这样的。
但是在两人交错的瞬间,阿莱斯的身影消失了一瞬间。
紧接着,一个圆东西飞了起来。
——那是什么?
所有人都在想。
他们用了好一会儿才发觉那是迪奥鲁的脑袋。
仅仅一剑。不,两剑。就决定了胜负。阿莱斯以目光无法跟上的神速用左手的剑弹开迪奥鲁的一击,用右手的剑斩下了他的首级。
面对这过于压倒性的场景,没有人发出欢呼或悲鸣。只有那绝对不会映入人们眼底的精灵,用无法传进任何人耳中的声音嘲笑:喏,你们看到了吗?
◆
当剑斩入迪奥鲁脖子的时候,阿莱斯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所持之间将脾胃、将肉、将骨、将人的生命夺走的触感。
他顺势加上最后的力量,将剑挥出。
叱,一个细小的声音立刻响起。
他向自己脚边看去,一个大睁着眼睛再也说不出话来的头颅仰望着自己。
这时阿莱斯终于明白了。他刚才夺走了一个男人的生命。
这个自称迪奥鲁的勇敢的人又有着怎样的人生呢?他有怎样的家人、有怎样的朋友、有怎样的恋人呢?他背负着怎样的期待,完成过怎样的使命呢?
而他把这一切,用简简单单的一剑全部夺走了。没有借口。不需要借口。叛乱军本来就缺乏统一管理,现在又丧失了指挥官,已经无法作为组织行动了。在这个瞬间,三百名部下的胜率和生存率大幅上升。
昨天,潘多拉所说的计策就是这个。
阿莱斯独自走到敌人面前,提出单挑。他们必定会相应。不得不相应。如果一千个人害怕一位骑士,会在王国内成为笑柄的。同时这样对三百名部下说:如果我在单挑中胜利了,就证明叛乱军不足为惧,那时便可以一起立下战功。不过如果反过来我败了,你们逃回本阵即可。
于是现在,单挑得胜了。就算是为了报偿倒在他脚步的那位战士的死,也不能一直沉浸在伤感中。
抬起头。向前看。挺起胸。
然后向后转。看向他必须指引的部下们。
阿莱斯大声喊。
「我王国忠诚的战士们啊!」
如果说阿莱斯•法诺瓦尔这位骑士有一样与生俱来的禀赋,那既不是剑术的实力也不是不为任何事物所动的胆量,而是他的音量——在后世,有的历史学家这样主张。
仿佛是要证明这件事似的,阿莱斯此时的声音清楚的传到了奇霍尔泰平原上的每一位士兵耳中。
「这次战斗的敌人,既不是邪恶的魔物也不是可憎的侵略者!我等的同胞即为敌人!但是战士们啊,你们不能犹豫!如今的叛乱军不过是扰乱我王国治安的贼军!只要叛乱军存在,和平便不会降临,甚至终有一天会诱发别国的侵略!想想吧,这个叛乱每延长一天,都要有数不清的同胞牺牲!」
士兵们发出欢呼:说的对!讨伐贼军!
当是时,作为负责鼓舞士气之人,副队长罗兰也付出了努力,但不太为后人所知。
「我王国勇敢的战士们啊!」
阿莱斯再次提高声音。
「此时此刻,你们无需害怕,无需迷茫!为了我们和我们的子孙,现在必须挥动武器!」
单挑击破敌方大将,士气正到达绝顶。这种士气足够抹去王国军士兵的迷茫了。
阿莱斯背对欢呼,再次证明迎向叛乱军。
「克劳蒂娅殿下——」他小声说,「如您所言,我不会忘记。这五年间不断挥动的这把慈悲之剑。」
他缓缓地举起左手的剑。
已经没有迷茫了,那把剑地剑尖仿佛象征着阿莱斯的意志一样笔直地指向天空。
「请勇猛的赤神奥狄乌斯照鉴!我等发誓要在这里将眼前的敌军打得体无完肤!愿将这些牺牲作为供奉,以拯救更多的生命!」
贝尔赛尔王国近卫骑士阿莱斯•法诺瓦尔在正式的历史上一次都没有下达过「开始攻击」或是「突击」的命令。
年轻的骑士总是将他那比任何人都明亮的双眼望向前方,然后总是用这一句话作为开战的讯号:
「全军,随我前进————!!」
他手握两把长剑开始奔跑。明明没有骑马,速度却如同狂风过境。
这不过是今后发生的无数次战斗之一,而且是极小规模的一次。但后世的历史学家们却为这次小小的战斗冠上了『奇霍尔泰平原之战』这样一个夸张的名字。因为,在这场战斗中,一位英雄诞生了。
◆
这位骑士的前进速度简直不能用『可怕』来概括。一人就足以打碎叛乱军那业已崩溃的士气了。
孤身一人冲入千人的军队中,用两把剑将挡在面前的士兵全部击倒。
那个场景简直就像是用锐利的镰刀切割杂草。右手的剑砍下带着头盔的首级,切断刺出长枪的手臂。左手的剑则用刃口打碎腿骨,或是向着因为剧痛而发出惨叫的士兵的头颅、宛如施予慈悲一般补上一击。
突击、粉碎、蹂躏、歼灭。
他前进的道路上立刻铺满血于尸体、负伤者与悲鸣。
刚刚诞生于历史中的英雄不知疲倦,一刻也不停留。他相信自己每斩杀一个人今后的牺牲就能减少一人,迸发出犹如悲鸣的呐喊。抬起左手的剑,借由夸耀自己的身形来鼓舞同伴;毫不留情的挥下右手的剑,威慑敌人、不停的战斗。
他沐浴在前后左右如喷泉般涌来的血之飞沫中,深红色的铠甲被染成了赤黑色。他用绝不示弱的强大目光扫视周围,在敌人眼中,他的身形以等同于恶魔。事实上,从这次战争中生还的叛乱军,带着恐惧这样称呼阿莱斯:<赤之恶魔>。
「别、别害怕!对手只有一个人,利用人数优势把他团团围住就能打赢!」
不知谁喊了一声,总算稳住了叛乱军的士兵们。但这样做的效果只有增加牺牲一途。
就像龙卷风一样。后来,活下来的叛乱军士兵们战栗着说。
斗篷飞舞,嘴唇结成一条直线,<赤之恶魔>手持两把长剑冲入敌人正中。被仅有的义务感和徐永新驱使和他相向而立之人无一例外的付出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的代价、对这个决定后悔万分。
伴随着惨叫和哀号,人的身体飞散。
血雨染红了大地。而那雨又不曾止歇。
这种场景非常适合龙卷风的称呼。
不论有多少人,都无法阻挡这位自在挥舞双剑的年轻骑士前进的道路。这种场景足以让人觉得:这场战斗已经无法取胜了。
罗兰率领的三百王国军正是在这时出动了。
阿莱斯、我们的队长实现了约定。孤身一人和叛乱军战斗,用他的行动展示叛乱军不足为惧。
「别让敌人从背后偷袭阿莱斯卿!此时立下功劳便可如愿出人头地!跟上去!」
在华而不实的骑士的煽动下,王国军三百名士兵跟了上去。士兵们的呐喊声瞬间遮蔽了天空、卷起的沙尘覆盖了大地。
后来,在这场战斗中生还的王国军士兵们无一例外地这样对家人、朋友和恋人说:我和赤神奥狄乌斯降下之子一起战斗、守护了这个国家。
◆
此时此刻,雷昂从心底感到害怕。
赢不了。不可能赢。骑士的剑用单手拿着绝对不轻,而那个红色恶魔却两手各拿一把,如龙卷风般来回挥舞。
而后,王国军的士兵宛如巨大的楔子打入阿莱斯制造出来的洞穴般杀到。
「可恶,别害怕,迎击啊!」
有人喊。雷昂也拔出剑。阿莱斯姑且不论,可不能输给普通士兵。
然而,这时的雷昂不过是业已败北的叛乱军的一介小卒。
信任的指挥官被打倒,看到阿莱斯宛如军神般战斗的样子,叛乱军的士兵们的战斗意志丧失了大半,他们即被发软、两腿战战。而王国军如雪崩一般朝他们发起冲锋,剩下的战役也即将粉碎。
雷昂也不过是这其中一人。他自己没有意识到,然而他的心弦已经折断。他的手因恐惧而颤抖、腰也软了,甚至使不出平时一半的力气。
「呜哇啊啊啊啊!」
杀到的敌军伴随着无意义的喊声刺出长枪。
雷昂好歹还有些实力,总算拨开这一击。
但其他的同伴就不同了。他们的身体一个接一个的被长枪刺穿,发出惨叫。
「已……已经不行了!」
一位肩膀被刺穿、无法拿起武器的同伴喊,然后转过身逃跑了。
他的判断在某种意义上是正确的。由于是趁着同伴挡住敌人的时候逃跑,他一个人的性命得救了。
但是,好不容易才维持住的叛乱军的战线以此为契机崩溃了。
此时此刻,抽到下下签的是在叛乱军中对自己的能力有自信的那些人。他们为了勉强支撑战线而只顾着战斗,错过了逃跑的机会。
雷昂也是其中的一个。眼前的敌人增加了一个、增加了两个,增加的速度还在伴随着时间不断加快。
「呜哇,可恶!」
这时,在雷昂旁边战斗的士兵逃跑了。他认识——是斯卡特。把他引入这场战斗的人。
这位斯卡特,转身逃跑了。雷昂不禁大喊:
「啊、喂,别逃啊!」
这是致命的错误。
注意力分散的那个瞬间——长枪毫不留情地刺入了雷昂的侧腹。
「咕……!」
好热。从被刺穿的伤口出感到猛烈的热量。简直就像要喷出火来似的。
他不禁扔下剑,用双手按住伤口。
眼前变得一片漆黑。因为他在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时候闭上了眼睛。
伤口处像烧着了一样热,身体里却不断冒出冷汗,甚至感到冷。特别是腹部出的汗最多。
不对。那不是汗,是血。
这就是战场。人和人的厮杀。
好疼。伤口发出潮湿的疼痛。也许是致命伤。说不定自己就要死了。
——不要。不要!不要!
我还没有完成任何事情。然而却要在这种地方成为无法说话的尸体,我不要。雷昂对不断迫近的死感到恐惧,发出哀嚎。
冲击袭来。
他在战场上发呆了。而敌人可没有亲切到能放他一马,他们用枪柄打了雷昂的脑袋。
身体被打飞了。不可思议的,这次没有感到疼痛。
倒在了地上。已经不想睁开眼睛了。睁开眼睛的话,绝对会看见的。浑身是血的自己,还有也许自己也即将成为同伴的、某人的尸体。
「够了,够了,这种事情。」
因恐惧和痛苦而啜泣。够了,向阿莱斯报仇这种事怎样都好。什么人变成怎样都无所谓。剑也不要了。所以,求求你,求求你让我离开回到自由自在的家里吧——。
这个瞬间,雷昂变成了构成战场的一个障碍物。但在他的周围战斗依然在继续。赌命搏杀的士兵们可没有闲工夫去注意脚下的障碍物。
叛乱军的士兵高举斧子向下挥。王国军的士兵则用枪柄接住这一击。
雷昂的左臂就在他的脚边。
被毫不留情地踩碎了。
士兵的全部体重都踩在了雷昂的左臂上。没有任何犹豫、可怕的压力。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骨头粉碎、肌肉纤维和肉一起叱地破碎的声音。
再次发出本以为喊光了的惨叫。不敢相信那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哀号。疼痛断绝了想象,让脑子里一片空白。
左手的感觉没有了。从肘部往下一动不动。难道手臂已经完全碎掉了吗?他被这种恐惧驱使着睁开眼睛向自己的手臂看去。
这个瞬间,大大地映入眼帘的是某人的脚。
脸被狠狠地踩了。鼻血喷出,嘴唇大大地破裂,嘴里溢出的血流进气管、引起咳嗽。
接着胸口又被踩了。肋骨发出钝响碎掉了,呼吸变得困难。
如果能就这样丧失意识的话,对雷昂来说应该是幸福的事情。但执掌命运的女神拉克莉娜丝连这种幸运都不允许。
没有失去意识,反而是胃液逆流。从口中喷出的黄色的液体弄脏的自己的身体。酸涩的铁味在嘴里蔓延,又加剧了吐感。
甚至无法正常呼吸。
已经不知道身体里哪里疼了。想死。想从这种痛苦中解放,谁来快点杀了我,雷昂真心地请求。五彩神中的哪一个都可以,如果您怀有一丝慈悲,就请立刻断绝我的意识吧,他从心底祈祷。
结果,慈悲终于降临了。
曾经是他同伴的一人被长枪刺中喉咙,倒下来。倒下的地方正好是雷昂头部所在的地方。一声钝响,两人的脑袋撞在了一起。
浑身沾满血、汗、泪、胃液和泥土,一个年仅十六岁、未来充满无限可能的少年的意识,终于进入了平静的睡眠。
◆
此时此刻,阿莱斯的妹妹艾莱娜正和留下作为她护卫的加尔穆斯一起守望者王国军和叛乱军厮杀的场景。
人们一个接一个死去的地狱的场景。
即使是远望,也能清楚的看到阿莱斯红色的身影。一个人穿梭在敌人中间,卷起一阵巨大的死亡暴风的兄长的身影。
拯救了许许多多的人们、未来这个国家而战的兄长用剑指向本来应当保护的人们,收割他们的性命。
他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哀伤,只是淡淡地挥舞着剑。
——哥哥现在,是想着什么而挥剑的呢?
不自觉地流出泪水。
艾莱娜抱起胳膊,念出献给绿神阿特拉斯的祷文中的一节。
「请忍耐悲伤,赐给您的子民以勇气。」
◆
在阿莱斯视野的一角,又有一位怎么看都还是少年的叛乱军士兵不再动弹了。
他感到苦闷。为怎么那样的少年必须死在战场上呢?那个少年,还有现在正要交手的士兵,本来都是身为骑士的他应当守护的子民。
但是在这期间,身体也在自己移动,不断要求他人流血。从旁人眼中看来宛如鬼神般战斗着的阿莱斯始终是冷静的,这才是阿莱斯强大的根源。
一望无际的敌人。这其中的任何一位只要得到机会就会以杀死他为目的送出无情的一击。普通人根本无法在这种状况下保持冷静。
但阿莱斯做得到。冷静的打落敌人的胳膊,拨开刺出的长枪,切断挤过来的敌人的脖子,收割他们的生命和意识。
单骑插入敌人中间。如果不能时刻压倒对手、占得先机的话就会输。这在在以多数人为对手是生还的唯一方法。因此要时刻保持冷静,观察眼前的敌人,和最弱的士兵战斗,打倒他。
这样做不仅可以展示压倒性的实力,而且没有士兵能在看到眼前的同伴被杀死后毫不动摇。不放过这个机会,再次量产出牺牲者。
毫不留情地补上致命一击,不仅是为了防止背后被偷袭,同时还能夺走敌人的战意提高己方的士气。
不过,就算有这样的理论,也必须要有阿莱斯那样的杀人之才方能将其运用到实战之中。这简直就像一个带活祭品的仪式。能让己方发挥出原本实力至上的力量的方便的魔法。代价是敌人的血肉。
不论怎样强大的骑士,都有可能因为流矢或兵卒的随意一击而轻易毙命。但对这个骑士来说,所有的攻击仿佛都躲着他似的。这其中,某助言者的存在贡献良多。
《刚才的一击没杀死,如果不想被人从背后偷袭的话就补上最后一击。》
「吵死了……」
《喏,看见了吧,在你后面站起来了哦。来,听我的口令把剑向后刺。三、二、一、现在。》
「我说你吵死了!!」
但阿莱斯也察觉到了动静。无法轻视。
结果他就像是听从潘多拉的助言一样,头也不转地向后刺出长剑。
沉闷的手感、沉闷的惨叫。
脖子上溅上了一些温热的液体。
同时有心脏的鼓动通过剑传来。但感觉到的鼓动只有一次。这个瞬间,不知又要引起多少人的悲伤。
「啊啊啊啊!」
立刻抖落尸体拔出剑,同时向前迈出一步,左右两剑同时向下挥。
新的牺牲者从脖子到胸前被整个切开,发出了临死的哀号。
溢出的红色奔流带着生命的证明濡湿了阿莱斯的脸。
这个场景实在太过压倒性。在一起战斗的士兵们当中,甚至有人觉得自己踏入了吟游诗人歌唱的英雄传说的世界中。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一个面向他的叛乱军士兵了。
面对三百人的王国军,兵力损失过半的叛乱军已经进入了溃逃状态。丢弃武器丢弃同伴,转身逃向森林里去了。
这个瞬间,正是战斗中牺牲者最多的时刻。在这个瞬间,攻击方可以不必害怕反击,把武器刺向敌人毫无防备的后背。
然而,也正是在这时,战场上发生了变化。
从森林中,出现了新的三百名士兵。
◆
「已经到极限了呢。」
那是一位少女。
如果这里有王国军的士兵的话,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吧。又不是随军神官,为什么这种战场上会有少女呢?
然后同时也会这样想吧:这是一位多么美丽的少女啊。
纤细的身体和柔软的手脚。漂亮端正的面孔。
还有那及腰的长发,让人想起微风拂过的草原的。
但让人印象最深刻的,还要数她的眼睛。
可爱纯真的少女的眼睛——这样的形容并没有错。但是第一次看到少女的人无一例外会这样想:
她的目光是多么笔直啊。不论有怎样的障碍、怎样的诱惑,都无法使那笔直的目光有一丝弯折吧——那种眼睛就是给看到它的人这样强烈的印象。
「话说回来,那是什么啊。王国军里有那种怪物吗?」
少女有些烦躁地说。
「不管有没有,我们看见的就是现实。」
站在少女旁边的年轻男子说。
「哎,拿到也是。姑且希望那种人只有一个吧。」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吧,怎么办?就算是力战而败,这也败得太过头了。」
「是呢,如果不稍微泼点冷水的话就糟了。可是事到如今就算我们出去也没有胜算啊。」
「那怎么办?置之不理吗?」
「也不能那样吧,向全军发出命令。我会把逃过来的同伴和敌人分隔开来。在这期间尽可能多救同伴逃进森林里。禁止战斗。」
「明白了。」
男子为了执行少女的命令开始像士兵们下令。
撇了他一眼,少女缓缓地向前走去。
◆
「援军!是敌人的援军!」
看到森林中出现新的士兵,王国军明显害怕了。
借此机会还活着的叛乱军士兵们一个接一个的脱离了战线。
但王国军发愣的时间不过短短的一瞬间。因为他们有阿莱斯这位骑士存在。
「不必害怕!」
阿莱斯的声音让王国军的士兵们想起自己正在英雄的身旁。
「大家都看到了,叛乱军完全不是我们的对手!杂兵不论增加一千还是两千都只会成为献给赤神的活祭而已!我们的胜利已经无可动摇!全军,随我前进————!」
接着,后方也传来同伴附和的声音。
「那不是援军,只是增加狩猎残党的战利品而已!这是立功的大好机会啊,跟紧阿莱斯卿!」
是罗兰。
于是士兵们发出欢呼紧跟跑在先头的英雄的背影。
从森林中出现新的敌人这件事,对阿莱斯来说也在预料之外。但是阿莱斯从他那众多的实战经验中得知了一件事。
在战场上气势就是一切。等待着失去气势的一方的只有无情的败北。
现在的状况如何呢?
叛乱军一千人的部队已经瓦解,失去了有组织的抵抗,为了保命面前逃向后方的援军。
这一眼看上去像是战力的会合。但实际并非如此。身负重伤、只顾逃命的士兵根本算不上是战力,甚至还会给队列造成混乱。
再加上,看到被王国军打得体无完肤、浑身是血逃回来的同胞,援军们会怎样想呢?
一定无法保持平静。
下一个变成那样浑身是血的是不是就是我呢?不管有一千人还是两千人都赢不了王国军吧——只要有一瞬间让他们这样想,这次战斗就不可能失败。这是阿莱斯的直觉得到的确信。
而且,实践它的手段也单纯明快。
只要再一次展现王国骑士的强大即可。
阿莱斯的判断绝对没有错。如果这是手握双剑的阿莱斯再次卷起了鲜血的龙卷风的话,叛乱军必定会尝到第二次的败北。
但是,从叛乱军中走出的一位少女阻止了这次的败北。
看到那位少女的时候,阿莱斯理所当然地抱有疑问。
「什么?为什么会有少女在这种地方……?!」
◆
少女盯着手握双剑如疾风般奔跑而来的骑士,缓缓闭上眼睛,然后用流水般的语气编织出词句。
「超越现世之理,我,在这里邀请——」
少女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周围的世界颤抖了。
草木骚动,光影摇曳,群风止歇。
「苍神拉克莉娜丝啊。伴随无形之物,统辖星辰和命运的苍之女神啊。依照契约,请允许我召唤您伟大的臣子。」
周围有风吹起。
那些风聚集在少女周围,她的长发在风的嬉戏下飘舞。
「自由的、不知束缚的精灵啊。服从契约,在此解放汝的力量吧。」
她大声高喊,高高地举起手。
「回应我的意志吧!我乃植立木于中天者!」
然后,扔下浮在空中的立柱一般,把手向下挥。
「汝,名为西尔菲德!」
◆
最先察觉到异变的是跑在最前面的阿莱斯。
「唔?!」
前方的少女挥下手臂的同时,从头顶上感到强风吹来。
但那不是风那么简单的东西。简直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物体砸到了似的。
「这……这是什么!」
别说前进了,连站着都困难。但他依然用手臂遮住脸,咬紧牙关忍耐。
《冷静,吾之契约者啊。这是风的黑魔法。》
潘多拉的声音响起。
《这是不会伤人的种类。但也别想继续战斗了。》
「什么……?」
在风中努力观察前后的情况。
那道看不见的风之墙壁正好对准逃跑的叛乱军和追击的王国军的交界处落下。
从空中吹下的风在砸到地面之后向前后分开。王国军身处在从前方吹来的猛烈跑风之中,完全无法前进。
而另一方面逃跑的叛乱军则被背后的风推着加快了速度。
其中也有运气不好没能越过风之钱币留在了王国军中央的不幸士兵。还有受伤过重,没能禁得起吹来的风,被直接吹跑丢了性命的士兵。
但是,被呼啸的风之墙壁救下性命的叛乱军士兵人数要比那多得多。
「这就是,<风之战少女>的力量吗……?!」
阿莱斯的问题,没有人回答。
◆
在制御着风的少女周围,士兵一个接一个的脱离了战场。王国军被困在那里,无法继续追击。
「呼。嗯,差不多就这样吧。」
少女放下手。同时风势减弱了。但王国军似乎对意想不到的发展心怀警觉,没有立刻行动的样子。
「真了不起啊。在那个风的正下方,却连膝盖也不弯一下地站着。」
她看向呆立在那里的红色骑士。看向那个今后会成为挡在自己面前的最可怕的敌人的那个骑士。
不管怎样,在这里已经没有事了。少女转向后方的森林,悠然地离开了那里。
话说回来,她想。
叛乱军最大的目的就是这一千名士兵的横死。
由于支配了保尔奈利亚,叛乱军的威势得以提高,北部饥饿地民众们争相投身于叛乱军,势力也一口气增大。
但是,人多并不是好事。极端地说,差点饿死、瘦骨嶙峋的士兵根本无法成为战力。话虽如此,作为为了民众而崛起的急先锋,也不能拒绝他们。
现在,叛乱军得到了许多势力的秘密援助。叛乱军没有基础,还有很多必须养活的人,即使是不明身份的人也无法拒绝他们的援助。
但正确的说那些不是援助而是投资。作为援助的回报,他们要求得到叛乱军内部的地位和相应的指挥权。拜其所赐,叛乱军至今没能完成指挥系统的一体化,下部组织十分混乱,部队的编制也处于停滞状态。
但是——如果这时传来了叛乱军的一个部队输给了王国军的报告又会如何?
这才是叛乱军的指导者杰莱德的目的。在危机感的煽动下,整肃全军的纲纪。
因此杰莱德故意煽动叛乱军中特别难管教的人们,让他们打头阵。引诱他们说如果能在这时率先在和王国军的战斗中取得胜利的话,就能得到大量赏赐,还能确立在叛乱军内部的地位。
话虽如此,不管多么狂妄之人也不会觉得区区一千人就能战胜王国军。因此还提供给了他们作战方案。即使赢不了也不会输的作战方案。
但是,这个作战计划中有个唯一的弱点。那就是这一千名叛乱军不能被打得体无完肤。
这次的战斗,不论胜负都会成为增强叛乱军威势的基石。但是,如果成了谁都没有预想到的大败北的话,就完全提不上整肃纲纪了。「王国军有三倍甚至四倍的兵力,毫无胜算。」如果这样的风评传开了的话,志愿参加叛乱军的士兵中会有人吓得逃跑也不奇怪。
为了防止这件事发生,要背对森林列阵准备好逃跑的路线,少女自己也作为预备队率领士兵埋伏在森林里。
但是,王国军却以不满他们三分之一的兵力应战。他们的目的也许被看穿了。话虽如此,这种战法实在太过危险了。用大兵力确实地取得胜利、提高自军的士气、顺便宣扬叛乱军不足为惧——这才是王国军应当采取的战法。如果她是对方的将领,也一定会这样做。
但是他们没有这样做。为什么?如果骑士阿莱斯是被王国军上层部讨厌,被当做弃子派出来的话就好办了。
话虽如此,这个估计也太过乐观了。反而应当认为是王国军中有相当高明的谋士,又十分清楚骑士阿莱斯的实力,信任他,因此在选择了这样的战法。
不管怎样,这边也不是一败涂地。总算阻止了王国军的追击。在王国军看来一定是觉得毛骨悚然吧。只一位少女就阻止了好几百名士兵的脚步。只要顺利操作这个战果就能孕育出卷土重来的机会。我们叛乱军的指导者正是擅长这个。
少女最后回了一次头。看向将王国军引向胜利的骑士。
然后,她想起了那位接受了统率一千活祭任务的巨汉。
「……永别了迪奥鲁。我不会让你的牺牲白费。绝对。」
◆
「我军胜利了!我们赢了!」
罗兰•宾塔兴高采烈地大喊。
听到他的声音,士兵们总算意识到战斗结束了。虽然最后被来历不明的风阻碍没能尽善尽美,但叛乱军或是死亡,或者身负重伤,或是丢下武器投降,剩下的都逃进森林里了。
也就是说,我们胜利了。
在罗兰的带领下,绿色的平原上响起了士兵们地欢呼。
「这样就行了。虽然最后被泼了冷水,但胜利就是胜利。」
罗兰看着站在遥远前方的阿莱斯。然后为自己的判断沾沾自喜。
和计划一样。
和计划一样,跟在阿莱斯后面,随便取下几个叛乱军士兵的首级,然后作为副队长分享部队胜利的荣光。这简直是没有更好的轻松取胜的方法。
话说回来,阿莱斯真是个有趣的男人,他想。虽然是第二次看见他的剑术了,但没想到认真起来的阿莱斯竟然厉害到这种程度。
「简直不是人啊,那个。」
骑士使用的长剑,基本上是单手用的,但都设计成可以用双手使用。它的重量绝对不一般。刚开始挥剑的新人无一例外会为肌肉酸痛而苦恼。
同时挥舞两把这样的剑,是否可能——根本没有这种基准。绝对不可能。只能认为是天大的笑话,或者闹不好是看到了集体幻觉。
「不过……也许有点浪费啊。」
他这样思考。
看来他似乎有投机的才能。已经取得了足够的功绩,接下来按照当初的预定,退居后方的话谁也不会有意见吧。
但是,也许是因为尝到了胜利的甜头,现在突然觉得有些可惜。
他作为阿莱斯的副官取得了一次胜利。今后如果他希望的话可以轻松稳坐这里。把这么有趣的地方拱手让给别人实在太可惜了。他还想再近距离观察这个脱离人类的木头人一段时间。
「我为了保护那个法诺瓦尔骑士的背后而战……吗?」
这可是能让女人对我流连忘返的王牌啊。他想。
◆
《呵、呵、呵……。哈、哈、哈、哈!》
没有人能看见的少女身形的精灵忍不住发出没有人能听到的笑声。
《太棒了。建国的英雄、初代法诺瓦尔都无法战斗到这种地步。太了不起了。》
她视线的前方,是包围在发出胜利欢呼的王国军士兵们中间的阿莱斯的身影。
用不了多久,他的名字就将轰动贝尔赛尔王国甚至整个古丽亚大陆。但这个名声将会把阿莱斯再次导向激战。而只要有黄昏之主的助言,阿莱斯还会不断胜利。
这样下去,阿莱斯这位无与伦比的英雄将会走到哪里?完全无法想象。
正因为如此,对潘多拉来说,阿莱斯是最佳的契约者。
2
一场战斗结束了。
但这标志着另一场战斗的开始。
在王国军的阵地中,有一顶大帐篷。帐篷里铺着好几十条毛巾,为了让许多士兵能够躺在那里。
伤员一个个地被运过来。
「艾莱娜,你看看这个人。」
「啊,是!」
艾莱娜的初阵连喘息的功夫也没有。
她在随军神官前辈们地指示下为一个个伤员治疗。对有生命危险的人施展白魔法,即祈求<神之慈悲>;对其他人则帮他们清洗伤口,用酒消毒,包上绷带,固定成安定的姿势。
这次,王国军胜利了。而且出阵的是三百人。
因此伤员的数量绝对不算多,但国王下达命令,负伤的敌军也要尽可能救治。这道命令被阿莱斯忠实地履行。结果,被运进救护所的人数骤然上升,达到了数百人。
救护所里立刻变得到处都是血污。
这个场景让十五岁的少女感到厌恶。
但是艾莱娜咬紧牙关开展治疗。所幸她忙得连环视周围的时间也没有。擅长处理伤口的矮人战士也帮了不少忙。
一个接一个被运来的伤员。只是头部流血程度的话还好办。
有人手脚被撕成碎片。有人拼命按出腹部流出的内脏。
如果不尽早使用<神之慈悲>他们的生命就有危险了。
「艾莱娜。不要随便使用<神之慈悲>。」
老练的神官前辈提醒她。
「但、但是……!」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这是为了救更多的人。你看,你已经气喘吁吁了。」
魔法会夺走使用者的精力、体力甚至生命力。因此,战场上随军神官在使用白魔法时需要适当的判断力。
比起为了就内脏流出的重伤者而耗费力气,不如把白魔法用在救治剧烈出血的士兵身上。如果只是出血剧烈的话,只要堵住伤口就足够他们活下去了。
但艾莱娜不愿意那样做。能救的人都要救。因为<神之慈悲>就是神为了这个才赐予人类的力量。
艾莱娜的心境渐渐产生了变化。
一开始,艾莱娜是被义务感驱使开展治疗的。这是正确的判断。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一定会立刻晕血,根本谈不上治疗了。
终于习惯看见鲜血之后,别的想法渐渐浮上心头。
士兵们呼唤着妻子、恋人或孩子的名字发出痛苦的哀号。必须解救他们的性命,把他们送回心爱的人身边。没有比家人死去更不幸的事情了。失去双亲的艾莱娜比谁都清楚这件事。
但是,未成熟的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及其有限。那么至少,要竭尽自己的所能——
这种想法驱使艾莱娜超越极限地行动。
推了最后一把的是一位重伤的士兵对艾莱娜说的这样一句话:
「拜、拜托你……。转告我故乡的妻子。说我爱她……」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艾莱娜心中的某个东西裂开了。
下个瞬间艾莱娜采取的行动,连旁边的加尔穆斯都瞠目结舌。
艾莱娜毫不留情地扇了那个伤员一个耳光。
「这种事情你自己去说去!太难为情了,我爱你这种话怎么能让别人转告,要是做了那种事一定会立刻被甩的!而且啊,你也为那个被心爱的人单方面抛在一边的女人想想啊!」
艾莱娜怒吼着祈求神的慈悲。她不再在意自己的余力了。
「这种程度的小伤,来几个我都能治好!所以别想因为这种程度的小伤就把心爱的人丢在一边自己逃跑!明白吗?!」
「啊……。啊啊……」
她的气势让男人不由得忘记了疼痛被压倒了。
艾莱娜接下来的行动上附上的士兵们武安都忘记了剧痛被她迷住了。
她用娇小的身体拼命按住因为治疗的痛苦而乱动的士兵。切开皮肉伸进手指拔出剑刃的碎片,在被溅得满身鲜血的同时帮别人止血,她一刻也不休息,一直一直工作着。
她超越界限,祈求神之慈悲直到快要晕倒,自己已经摇摇晃晃却依旧握着无法挽救的士兵的手目送他们到最后。
她的身上沾满了血肉和污垢,但看到她这样的身影觉得肮脏的士兵一个也没有。
名叫雷昂的少年原骑士就是在这时醒来了。
◆
就连本人也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但是,至少在这时,雷昂因为自己的意识再度觉醒而诅咒五彩神。
「咕、啊啊……!嘎啊啊啊啊啊啊!」
身体毫不留情地疼。
伤口发热,简直就像是被火灼烧一样。
「拜、拜托了!谁来……杀、杀了我!」
但这时,又有新的疼痛从脸上传来。
被打了耳光。
「明明跟我差不多大,别因为这点小事就示弱啊你这个窝囊废!」
雷昂不禁忘记了疼痛,想要看一眼向自己怒吼之人的脸。
但是因为出血和疲劳,他的视野模糊,看不清楚。
正在这时,新的疼痛再次袭击了雷昂。他不禁闭上了眼睛。
「嘎啊啊啊啊啊!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啊啊,真是的、吵死了!觉得疼是正在恢复的证据啊,你给我安静点!」
那似乎是女人地声音。而且似乎还是应该被称为少女的年龄。
这次轮到雷昂生气了。人家明明疼得死去活来,你却又扇耳光又大喊大叫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不过到了这时,雷昂总算注意到疼痛在逐渐减轻。同时,他还听到那位少女的嘴里流出祈求神之慈悲的话语。有人在为自己施展白魔法。
雷昂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然后,少年遇到了圣女。
「喏你看,治好了吧。这样一来还想让人杀了你吗?」
少女说。她的口气就像是在教导做了恶作剧的弟弟一样。
她的脸、神官服和长发上都染满了血污。但即便如此,少女的神圣感也没有丝毫的减少。
对雷昂来说,他在名为战场的地狱中倒在自己和别人的血泊中失去了意识,而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位少女。
他一见钟情了。
「这样就行了。那我走了,你在这儿老实睡觉吧。」
「等、等一下!」
雷昂半无意识地想要叫住那位马上就要去往别的伤员身边的少女。
但少年的声音没有传到她耳中。那位少女头也不回地走向别的伤员了。
「恩?怎么了少年?」
代替她回答的——不知为何是个矮人。
如果雷昂稍微平静一点的话,而且知道如何分辨面孔几乎都被胡须覆盖的矮人的话,他就会注意到他和这个矮人曾经在故乡加扎布之地见过一面。
不过,即便他注意到了,现在的雷昂对那种事情也无所谓了。
「我、我说。你能告诉我那位圣女的名字吗?」
矮人马上明白了少年口中的圣女指的是谁,好像有些自豪地摇着胡须说:
「是艾莱娜。」
「……艾莱娜。」
漂亮的名字。
雷昂得知这位艾莱娜是近卫骑士阿莱斯•法诺瓦尔的义妹兼随军神官,迎来第二次人生的转变,是一段时间之后的事情了。
4
直到所有的处理结束、太阳西斜的时候,阿莱斯依然独自望着血染的战场。
光是今天一天就杀了几十、上百的人。用自己的手,或是部下的手。
叛乱,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经过这场战斗,通过这些牺牲,真的能让今后流出的血量减少吗?
他不这样认为。他想起了最后的最后,那位阻止了王国军完胜的少女。
王国军三百人,以三倍的叛乱军为对手取得了胜利。这个实绩会让今后准备投身叛乱军的人们心存犹豫吧。
但另一方面,王国军也被一位少女独力阻止了。
恐怕那位少女就是传闻中的<风之战少女>。
叛乱军也许不是王国军的对手。但是,如果集结在<风之战少女>的力量下,也许就能平分秋色了。
今天的战斗暗示了这种可能性。今后如果<风之战少女>担当叛乱军的中枢,那就必须考虑今天的胜利会一笔勾销、叛乱变得长期化的可能性。
阿莱斯的疑惑总是无法消失。
「哥哥……?」
听到熟悉的声音,阿莱斯转过头。
「是艾莱娜啊。」
妹妹站在那里,她虽然和自己一样浑身是血,但却依然让人感到某种美丽。
「我听说了,你救了好几位部下的性命呢。」
「……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还有许多没能救活的人……」
「但你依然是拯救了生命啊。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这句话对身心俱疲的艾莱娜来说是无可替代的治愈魔法。
突然,艾莱娜注意到阿莱斯的脸上有一道鲜血。
「哥哥,你流血了。」
仿佛听到这句话才意识到,阿莱斯抚摸自己的脸颊,然后在摸到血的时候露出一丝像是在笑的表情。
「不是溅上去的啊,我的血吗?是吗,我也终究是人类啊。不可能毫发无伤。」
艾莱娜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既然主人受伤了,随军神官该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必须治疗……」
但阿莱斯抬起手阻止了艾莱娜。
「不用在意,不是什么大伤。」
「不行,小伤也有可能会恶化的。」
「如果因为这点小伤就死掉的话我终究也只是那种程度的人而已。更何况,我今天让别人流了那么多的血,如果我不自己也流一点血的话实在太不公平了。」
阿莱斯用强词夺理的论调制止了艾莱娜,用手指擦掉流出的血。
然后他将那根手指用力一挥。
红色的水滴宛如为死者践行的鲜花,飞散在了战场上。
看着这个情景,阿莱斯想起来过去向克劳蒂娅公主立下的骑士的誓言。
当时九岁的公主对将来会被称为英雄的骑士之卵说:
「你听着,阿莱斯。我按照捡到公主这个命运之人的义务,有三个想要实现的梦想。」
「……是怎样的,怎样的梦想呢?」
少年问。
公主看向天空。这是位喜欢天空的公主,少年想。
她的口中编织出三个梦想。
「让孩子不再饥饿,让母亲不再哀叹,让恋人不再分离。」
这是听起来多么微不足道啊。
同时,他也觉得如果实现了,那是多么美好啊。
但是,没有看清世界的少年,还无法想象那是多么难以实现的梦想。
然而少年下定了决心。
为了这位生为女儿身却有着如此志向的公主,他要作为一位骑士奉上他的剑和毕生的忠诚。
「克劳蒂娅殿下。请让我帮助您实现这些梦想吧。现在虽然还是未成熟之身,但我将来一定会努力成为优秀的骑士。不论在何时、何地、发生何事,一定会为了克劳蒂娅殿下而挥剑!」
「……是吗,你要帮忙吗?谢谢你。我很高兴。」
公主害羞地笑了。那是少年最喜欢的笑容。
突然,少年跪在少女面前。
骑士之誓的话语。少年也知道。
「我在此发誓成为您的骑士。我的剑献给主君、我的血肉献给祖国、我的尊严永存!」
公主震惊于少年的行动,但她立刻学着父亲的样子,用手代替剑放到少年的肩膀上,然后说。
「在这里承认你为我的骑士。愿你勇敢、献身、忠诚。」
后记
前几天,某位作家参加的广播节目进行了公开录音。
为了当事人的名誉问题不公开他的名字,这里就用S木老师称呼吧。当时笔者被原稿逼得紧,家里蹲症状恶化,好长时间没见人没和人说话了。因此被邀请去参观的时候突然觉得寂寞便去了。
顺带一提,除了笔者以外还有其他作家同行,不过这里因为名誉问题不公开姓名,只称呼为A井老师、Aざの老师和K见老师三位。
然后公开录音开始了。我们丢脸地坐在特地准备好的相关者席上。顺带一提,会场非常大,摆放了大约两百张椅子。而我们的相关者席是在那正中的正中。
现在回想起来在那时就应当有所察觉的。
为怎么要故意让我们做到观众席的最中央呢?
话虽如此,当时我们不觉得特别不可思议,各项活动和S木老师那不像是出自作家之口的冠冕堂皇的讲话都顺利地进行着。
发生异变是在开始之后十五分钟左右的时候。
那时正在进行的活动是给请来当嘉宾的声优出难题,如果不合格的话就要没收声优的私人物品。事件发生在第二问的时候。出给声优的课题是「有趣的冷笑话」。在我一边觉得这真过分一边又事不关己地等着看好戏的这个时候。
主持人A:那么,实际上现在我想告诉大家一件事情。
主持人B:竟然是!S木老师的作家同伴K见老师和~~、A井老师和~~、Aざの老师和~~、师走老师也来到这个会场做客了!
让人毛骨悚然的一瞬。
会场顿时变得嘈杂。观众们开始「在哪里在哪里」的到处看。
而坐在他们正中央的我们异物四人组简直是如坐针毡。为了不暴露身份也像其他观众一样「在哪里在哪里」的到处看。
如果只是这样还能装做不相干,但就在这时。
S木:因此,这个冷笑话的判定我想就交给这几位老师!
那家伙背叛了。我们当然什么也没听说过。但是随着事件的进行会场的紧张度上升,已经没有退路了。然后又来了致命的一击。
主持人C:那么老师们,如果不合格就喊「不~~~行!」。
主持人A:那么拜托了,一、二!
这时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了。你们对家里蹲作家做了神马啊。但是,在紧张度明显上升的会场里,被这样说了,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就要冷场了。那样子就太对不起准备这个相关者席的S木老师了。
因此一片空白的脑子得出了一个结论。
啊啊真是的,我喊还不行吗。
「不行~~~~~~~~~~~~~~!」
但是。
A井:…………。
Aざの:…………。
K见:…………。
这些叛徒!
……开场白有点太长了。和许多读者都是第一次见面。我是师走透。对不起笔名很奇怪。经常有人这么说。我自己也知道。顺带一提『师走』的由来是出道的新人赏截止月份是十二月的缘故。对不起这么单纯。经常有人这么说。我自己也知道。
以前一直在同属富士见书房的ミステリー文库出版作品,这次有幸也能够在ファンタジア文库出版。请多多指教。
因此,这本『火之国、风之国物语』第一卷,您觉得如何?
作为笔者,包括在ファンタジア文库执笔一事,无论什么事都是第一次经历,费了很大的力气。不仅是责任编辑,甚至拿给同业的老师们过目,被指出不合格的地方则从头开始修正、重写了几十遍,扔掉的页数数都不敢数。
不过所幸这些辛苦没有白费,本书总算送到了各位手中。剩下只要读者们能够高兴我就不胜欢喜了。
顺便一提,本系列以这个长篇第一卷为先驱,短篇也在月刊ドラゴンマガジン上大受好评绝赞连载中。(还得到了连载样书!)
那边从本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以叛乱军的指导者为主角展开故事。本书讲述的是王国历八十三年春天开始的故事,而短篇则是以一年前、王国历八十二年六月为舞台。作为一个只有百人的小村庄的村长、名叫杰莱德的主人公,要怎样才能以大贵族为对手取得胜利呢?里面就是揭示了这样的故事。可以的话请一定要阅读一下。
顺便一提那边的连载是在
「这个如果没有人气的话要立刻腰斩啊?」
这样超级危险的条件下,每次都一边「是是」的答应着一边连载的。
所幸至今还没有接到那样不幸的电话,但如果各位能在阅读的同时寄出调查明信片的话,我估计会高兴得要死的。
那么,说到这里下面有一个关于下一卷的通知。
实际上本作的第二卷的原稿现在已经基本完成,如果不出什么大事的话我想年底的时候就能出版了。越来越激烈的王国军和叛乱军的战斗。还有终于展开激战的两位英雄:阿莱斯和<风之战少女>。敬请期待『火之国、风之国物语 第二卷 风焰相击』。
(不过题目也可能会变更。)
于是各位。
此时此刻真的是恋恋不舍。我会在心底祈祷能尽快和大家再见。
师走透
http://december-hp.sakura.ne.j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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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后记
你们见过写了六页的后记吗?反正我是第一次见到。想着「马上就要结束了」却还剩下六页对我造成了不小的打击。第一卷作为开始还是铺垫多,木头人英雄也就爆发了一小下。总之,请继续期待『火之国、风之国物语 第二卷 风焰相击』吧(标题没有改)。还有上面后记里面提到的短篇收录在『火之国、风之国物语 第三卷 星火燎原』里面。
第一卷到此完坑,感谢大家的支持。不过前路漫漫,同志仍需努力啊。下载版的话需要检查校对一边再放出,等几天应该就可以了。
那我们下次再见。
hirondelle
表示……我更新了恩……虽然没多少
表示更新了……
话说克劳蒂娅你当初真的是8岁的小姑娘么……
活了几百年的小忍都比你更像幼女好吧……
填坑的顶上去。感谢各位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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