渎神之主! EPISODE 10 魔FIEND神「榊一郎」


本帖最后由 阳子ようこ 于 2011-6-2 01:02 编辑








渎神之主! EPISODE 10 魔FIEND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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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榊一郎
  设定协助:照下土奄
  插画:kyo
  译者:黄健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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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魔神诞生
不管是什么人——都在心中豢养了神。
或许也能将这种举动说成是『认命』或『绝望』吧?
所谓人生总是由无数偶然累积构筑而成,正因为如此,绝不可能条理分明,也绝不可能光明正大。努力有可能得不到任何回报,运气也有可能非常地偏颇不公,在同样的条件下未必会得到同样的结果,人生往往充满了不合理;不过若只用一句『偶然』带过一切,恐怕任谁都会感到抗拒吧。
毕竟那就像是在诉说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意义——无论是努力还是决心,也只有被偶然左右的程度罢了。
因果报应这种概念终究只是人类制造出来的『理想化制度』而已。
努力、懊恼、决心、忍耐、牺牲,还有理想——不管是再怎么崇高的概念,还是时时蕴含着流於无意义的危险性,未来总是既不确实又不合常理。
然而要是一直想着这种事情的话,不论是什么人都活不下去的。
正因为如此,任谁都会为这不合理赋予人格,藉此将因果报应这种存在制度化。
将名为可能性的存在排除後,一切就不再是偶然,而是必然——人们试图让自己这么想。
也就是说……那是将名为不合理的偶然冠上『神』之名,好让自己心服口服的行为。
『没办法,谁叫神是这么决定的。』
将偶然蒙上恣意的面具後,绝望这件事情就变得简单起来了。
比方说,如今自己将死在这里的这件事并非无意义又无价值的偶然结果——而是神所决定的必然,因此自己也莫可奈何:那是伟大的意志裁定的结果,所以绝非毫无意义的牺牲,只是卑微又愚蠢的自己无法推测出理由罢了。只要这么告诉自己,人们就能够放弃反抗。
对抗无价值或无意义的这种行为,迫使人们在心中豢养着一个神。
这点——
「绝对的支配者……」
在神已死去的世界·索隆里也是一样的。
毕竟如果不把某人供在自己头上的话,人类这种生物就会被自己的智能给压垮。
「……适合托付自己命运的对象。」
爱菲妮耶低喃。
她并不是直接地知道神的存在。
这个索隆里有神实际存在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名副其实地属於神话或传说的领域;当然,索隆的人们深信神是实际存在的,毕竟神存在的证据不胜枚举,如今这个事实早已作为常识根植於人们的意识之中了,就连爱菲妮耶也不例外。
不过……现实中的她从未以五感实际感受过神的存在。
虽然现今有能够以五感感受到的奇迹术存在,『代行者』的威胁也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但是这些现象的背後还是难以看出早已毁灭的神的形象。
所以存在於她心中的神之偶像自然会变得暧昧模糊。
为了让自己接受压在头上的不合理所需的——偶像。
正因为他不具任何细节,才带有让人容易接受的形式。
具体而言就是大小。
举例来说,没有人会把比自己强大的绝对者想像成蚂蚁或老鼠——也就是自己只要有那个意思便能轻易踩烂的对象。
为了作为一个非常容易理解的『力量』象徵,身为偶像的神果然还是会变得巨大化。
仿佛就要朝自己头上压过来一般。
彷佛能够震碎山巅、划破天际一般。
仿佛只要振臂一挥就能操控气象一般。
人们在神的身上寻求这种既容易理解,又具备压倒性的强大力量。
自己其实跟尘埃没什么两样——所以被不合理的命运摆布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人们寻求的就是这种足以让自己死心且具绝对性的力量差异。
就这层意义上而言……
「〈绝对神〉——」
那大概是最名副其实的偶像吧?
恐怕也是这个索隆里最强大、最完美的偶像。
耸立在她面前的人型恰到好处地实现了人们从神身上寻求的所有条件。
「…………」
突然间,爱菲妮耶将视线转向背后的门扉。
和墙壁焊在一起的铁门——正不断地冒出火花,并且逐渐被切割开来;看来最终防卫线已经被突破了的样子。
虽然爱菲妮耶也知道防线被突破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不过情况来得比她预料中要早。
这也表示其他四格家族的幸存者们有多拼命。或许爱菲妮耶他们没能杀掉杰布隆一事也有影响吧!毕竟统帅者的有无会直接导致组织的力量倍增或半减,况且——一旦面临战斗时,身为武门的因培拉斯家族族长可是比谁都还能凝聚部下的信赖。
爱菲妮耶迅速地藏身在墙边机械装置的阴影处。
然而——
「——!」
铁门随着已不成言语的怒号声倒了下来。
晚了一瞬间——高举着枪和防弹盾的〈雷涅盖德〉成员们如雪崩般涌入房间。这些人大概是由因培拉斯家相关人员组成的欧托鲁奇家讨伐队吧?
不过——
「……!」
他们在原地僵住了。
就算爱菲妮耶与欧托鲁奇家的作业员们没有躲起来,蜂拥而来的讨伐队员们恐怕还是不会注意到他们吧?因为耸立在眼前的巨人正一边夸耀着傲然的威容,一边释放出无比的存在感——让周遭的所有人都无法将视线从它的身上移开。
伫立在预备收纳库中央的巨大质量。
以钢铁塑造而成的——无比明确的神之形象。
〈绝对神〉。
和人类相同的四肢,和人类相同的胴体,和人类相同的头部。
尽管具备了这些特徵——强烈的不祥之气却还是如影随形地缠绕在那身姿态上。
全身如荆棘般的突起具有无比强烈的威吓感,而那显然异於生物的直线主体轮廓,暗示了其皮肤是以钢铁制作而成的事实——同时也因此具备出奇坚固的防御力,足以轻易地压倒观者。如果没有任何与人类相通的部分的话,这尊巨人不会释放出如此强烈的压迫感。那近似於人类,却又兼具人类不可能具备的特徵——再三强调出巨人『超越者』的身分。
当然,巨人的外型十分神似〈雷涅盖德〉之中,任谁都相当熟悉的巨大拟神机〈渎神之主〉,毕竟巨人身上使用了以〈渎神之主〉的备用品为名目生产出来的零件,所以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身为战斗兵器的〈渎神之主〉原本就是在会遭受破损的一大前提下制造出来的,因此时时储备定量的预备零件反而才是理所当然的做法。
没错,这是很理所当然的。
就算里威斯公司生产了足以组装出另一具〈渎神之主〉的零件,并且将之运送到这座『圣庙』里头,也不会有人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即使看了过去在拉威森城的『亮相仪式』里公开的冒牌货——那个徒具形骸的〈渎神之主2〉,也没有任何人兴起危机感。
所以任谁都没有怀疑过……如果另一具〈渎神之主〉出现的话,会演变成什么情况。
当然,〈渎神之主〉之所以被叫做最终兵器,并不是因为那身钢铁的筐体,而是因为体内藏有足以引发庞大奇迹的大量『圣体』——也就是被称为『圣遗物』的神之遗体,要是失去了这个『圣遗物』的话,便不过是个巨大的人偶罢了。虽然使用预备的蒸气机关式动力还能让〈渎神之主〉勉强站起来——但失去了奇迹之力的它,光是要走路都很困难。
而且既然呵圣遗物瞄是独一无二的,那么人们自然会认为〈渎神之主〉同样也是独一无二的。
可是……
「………………」
讨伐队员们瞬间屏住呼吸,仰望着〈绝对神〉。
他们大概也很清楚那并非〈渎神之主〉吧?
也就是说——他们应该马上就能明白耸立在眼前的那个钢铁巨人是自己的敌人才对;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在刹那间被眼前的呵神之形象‘给慑服了,因为自己即将与多么离谱的东西对峙的事实——压倒了他们。
那是身为人类理所当然的反应。
不过……那样的反应封闭了他们的未来。
「——!」
一道光束劈裂了盘据在预备收纳库内的昏暗。
没有声音与热度,只有纯粹的白光。
那是——
「圣——圣光?」
其中一位讨伐队员茫然地低语。
光芒从钢铁巨人的颈部流泄而出。
「已、已经启动了……」
太迟了,现在才察觉到已经太晚了。
仿佛嘲笑着愕然地僵起身子的讨伐队员们一般——在下一个瞬间,〈绝对神〉的全身进发出无数道光束,四处乱窜的光芒把昏暗撕裂成无数碎片,同时将预备收纳库照得有如处於阳光下一般明亮。光量瞬间增加,驱逐了阴影,开始令人感到刺痛的光芒让讨伐队员们眯起了眼睛——
「糟了——大家快逃!」
某个人大喊。
在下一个瞬间——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咆哮声充满了预备收纳库。
封闭的空间内狂风大作。
姑且不论事前已为『神诞生时的哭喊』做好准备的作业员们与爱菲妮耶,如雪崩般涌进来的武装讨伐队员们完全没有及时摆出防备架式的余力,就这样正面暴露在那股威力之下。
突如其来的强风将〈雷涅盖德〉的讨伐队员们腾空吹起。
在下一个瞬间,双腿在空中胡乱摆荡的他们撞上了附近的墙壁。风的呼号、人的惨叫,以及枪枝击发的爆炸声在预备收纳库内四处飞窜。因肺部与内脏受到剧烈冲击而受损的讨伐队员们同时从鼻子与嘴巴里吐出了鲜血。
这是发生於一瞬的事情。
如同字面上的意义,踏进预备收纳库的欧托鲁奇家讨伐队在一瞬间全灭了。
当然,其中仍然有不少人残存下来,不过没有半个人还保有战斗力;无论是谁都贴在墙壁上,或者是倒卧在地板上,吐出鲜血与呻吟,连武器都拿不起来。
当然,这对〈绝对神〉而言根本称不上攻击,硬要说的话,顶多只是稍微挪动一下身子罢了:但对卑微的人类来说,这样就已经是足以致命的威胁。
它的确是神。
一边释放光芒,一边傲然耸立的身影也很符合绝对者之名。〈绝对神〉的体内装填了许多用来取代『圣遗物』的『血族』血肉,这些血肉带来的圣光如今正以无比强烈的亮度照耀整个预备收纳库。面对宛如太阳降临此地般的眩目光芒——无论是谁都只能垂下视线,低下头来。
然而——
「………………」
藏身在作业机械阴影处的爱菲妮耶突然表情一暗。
这股不安到底是什么呢?
聂罗·欧托鲁奇——她哥哥的野心。
一直以来在〈雷涅盖德〉内屈居末席的欧托鲁奇家………如今将在这里迈开排除其他四家,登上支配者宝座的第一步,爱菲妮耶没有害怕的道理,应该只会感到开心才对。正因为对哥哥描绘的未来深怀同感,她才会一直作为他的道具行动。
然而——
她总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产生了致命性的误解。
「聂罗哥哥……」
为了拭去心中的不安,爱菲妮耶低声念着哥哥的名字。
就在这个时候……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绝对神〉的咆哮产生了变化。
彷佛和逐渐衰减的隆隆呼号替换一般,钢铁躯体运转时的轰然巨响——钢铁互相摩擦、撞击的声音开始回荡在整个预备收纳库内。
〈绝对神〉的身体大大地颤动起来,震落了如藤蔓般缠在身上的作业用鹰架。被破坏的鹰架钢管与铁丝网落下时所发出的声音,让躲在阴暗处观察情况的作业员们吓得缩起身子,大声惨叫。
不过〈绝对神〉完全不顾脚下的他们,悠然地展开双手,并且往後弓起身子,仰望头上。
在那里的是天花板。
当然——有别於〈渎神之主〉的整备收纳库,这里并没有发射用的设施。这是因为〈雷涅盖德〉从未考虑过让机体直接从这里出击的缘故,所以天花板并非开放式的构造体——只有土砂、岩盘,以及支撑用的铁板而已。
那么这具〈绝对神〉到底要怎么到外头去呢?
答案在下一个瞬间揭晓了。
「那是——」
爱菲妮耶低声说。
只见半透明的圆筒沿着钢铁巨神的右腕逐渐成形。
「——(破神之弓)。」
〈渎神之主〉身上搭载的炮击战用术式。
宛如玻璃般的炮身才刚完成——炮身底部便立刻涌现大量的光芒。
光芒瞬间充满了炮身,然後在下一个瞬间化为激流,进出炮口。
轰声。接着是冲击。
爱菲妮耶反射性地缩起身子,防备落下的土砂与瓦砾,但那只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掉下来的尽是细小的砂粒,不见任何一个大到足以成为威胁的石块。
相反地——
「…………」
青白色的光辉穿过厚重的砂尘层,静静地飘落而下。
那是月光。〈绝对神〉的一击将厚重的铁板、岩盘,以及土砂层同时打飞,挖掘出一个直达地表的笔直坑道。
真是太惊人了。
爱菲妮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代替品?预备机?
这才不是那种东西。搭载了利用数百人份的『血族』血肉驱动的奇迹术机关,并且以最新的术式与零件组装而成的〈绝对神〉,显然凌驾了爱菲妮耶所知道的〈渎神之主〉。
〈绝对神〉原本就不需要像〈渎神之主〉那样透过外界的支援来进行调整。参考〈渎神之主〉的战斗资料加以改良的自律控制术式,以及让术式产生效用的奇迹机关全都是自动化的,而且调整到了最佳状态——也就是说,〈绝对神〉是完全独立型的机种。
〈绝对神〉没有弱点。
一旦它启动——发动了本身的神权,那么这片土地上就没有任何人能阻止它了,就算是驱使着〈渎神之主〉的救世主省吾·香芝也一样。
圣光缓慢地明灭闪烁。
虽然预备收纳库里——不,那现在只是个纵坑罢了——充满了砂尘烟雾,不过旋即被卷起漩涡的风给带进天空里。
钢铁的双足离开了地面。
〈绝对神〉的巨大身躯以难以置信的轻巧动作一边回转,一边飘浮起来,并且逐渐在纵坑内上升。钢铁筐体划破空气的同时响起了钝重的轰隆声——绝对之神就这样如炮弹般朝上空飞去。
钢铁巨人背着月光飞翔。
这大概是一幅与新神诞生最相称的风景吧!该幅光景具有压倒性的美,同时又超乎现实,彷佛诉说着小聪明与常识——彷佛诉说着那些老生常谈的既存价值观毫无意义一般。
可是……
「…………」
爱菲妮耶茫然地仰望着头上。
她发现自己起了鸡皮疙瘩,有某种不明就里的感觉正在全身上下窜爬。爱菲妮耶感受到一股差点当场瘫坐在地上般的虚脱感——同时也涌起了一种坐立难安的焦躁感。

那是因为感动的缘故吗?
还是——
「…………」
爱菲妮耶只是一味地凝视着在天际飞舞的神——并且害怕似地环抱着自己的身体。
*
〈绝对神〉第一次驻足大地的场所早就已经决定好了。
毕竟如同字面意义一般,那可是神所降临的地方,所以自然也需要相应的特别性。
况且在这个索隆里,由省吾·香芝所驱使的〈渎神之主〉已经确立了本身的权威,因此为了让民众知道新神的存在,〈绝对神〉需要某种『仪式』来宣告神的交替。
『圣庙』附近——树海的中央有块凹陷的圆形空地。
那里是救世主省吾·香芝将索隆这个世界从神的诅咒中解放时,〈渎神之主〉屈身横躺的场所,同时也是真实的英雄诞生的地点,是这个索隆的纪念之地——不,就算说是圣地也不为过。
再也没有其他地方比这里更适合用来宣告新世界的开始了。
〈绝对神〉一边释放出强烈的圣光,一边缓缓地飘落。
现场听不见巨足撞向地面时的冲击声,只有嗡嗡作响的低沉轰声宣告着巨大物体的降临。钢铁巨神一边在地上吹起好几重环型的砂纹,一边踏向大地。
「呵……呵呵……呵……」
在〈绝对神〉的驾驶者室里——
在这个设置於脖子根部的场所内——聂罗·欧托鲁奇开心地笑着。
那是一张不带丝毫阴霾的爽朗笑脸。
虽然聂罗那张中性的脸庞多半总是静静地露出微笑——虽然这位欧托鲁奇家族的年轻族长时常用微笑的面具隐藏自己的真心,如今他的脸上却流露出藏也藏不住的内心世界。如同字面上的意义一般,不断从胸口深处涌出的喜悦使他破颜而笑。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何等的万能感。
何等的高亢感。
何等的充实感。
这就是成为神——成为驾驭所有权能的人。
「……呼哈…………!」
聂罗彷佛深受感动似地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
「啊啊……啊……啊啊……太棒了……这真是……真是太棒了!啊啊……原来你一直都品味着这样的全能感啊……救世主省吾·香芝!」
聂罗恍惚地笑着。
对於所有感觉都连上了〈绝对神〉的聂罗而言,这个钢铁巨神所具备的力量便形同於自己本身的力量;脚踏一步就能使大地龟裂,振臂一挥就能掀起狂风,拥有具备如此压倒性的巨大身躯,又能随心所欲地——名副其实地恣意操控强大的奇迹,这种状态确实可谓空前的全能感。老实说……比起需要姬巫女的各种支援才能完全运用的〈渎神之主〉,〈绝对神〉的驾驶者所感受到的全能感更为强烈;这股完全没有他人的意志介入——能够直接操控一切的充实感,绝非驾驶〈渎神之主〉时所能比拟的。
对聂罗而言,〈渎神之主〉只不过是为了制造出〈绝对神〉这个真神的实验机、试作机罢了。唯有〈绝对神〉才是真正的神——才是唯我独尊的完全存在。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聂罗将意识投往地平线的方向。
虽然世界还停留在夜的领域——不过地平线大概不久之後就要开始泛白了吧?
就像有适合神降临的地方存在一样,也存在着所谓适合祝贺神诞生的瞬间。一点一滴地累积琐碎的『演出』才是操控人心的基础,聂罗对这点再清楚不过了。
随着黎明到来,新的日子也即将开始。
面对〈绝对神〉那背着朝阳睥睨一切的巨大身影,所有人大概都会被迫体认到新时代的来临吧?〈雷涅盖德〉的残党们也会明白抵抗是毫无意义的事情——那幅光景恐怕将会永远地流传下去吧。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聂罗·欧托鲁奇一边等待着那个瞬间,一边持续露出愉快的微笑。
*
〈雷涅盖德〉的内部混乱到了极点。
能够发挥组织机能的人员与设施不到平常的三分之一。
不用说,这是欧托鲁奇家叛乱所导致的结果。虽说欧托鲁奇家在〈雷涅盖德〉内屈居第四位,但光是五家族之一叛离组织,便足以为组织带来致命性的打击……与此同时,在失去了杰布隆·因培拉斯以外的三位指导者後,〈雷涅盖德〉也已经与头被砸烂的蛇无异。即使身体还能垂死挣扎,也已不具任何意义了。
虽然还有一些人勉强在杰布隆·因培拉斯的指挥下行动着,不过那顶多只是因培拉斯家与其相关人员的零星活动罢了。就算要说作为组织的〈雷涅盖德〉已经瓦解了也不为过。
当然——在这种状况之下,杰布隆·因培拉斯的应对确实很迅速。
身为武门之长的他原本就很擅长在这种紧要关头凭本能做出应对。他先将陷入混乱的人暂时搁在一旁,并且将能够确实听命的人重新编组,接着将战斗能力高的人派往讨伐欧托鲁奇家。
不管聂罗是基於什么企图引发叛变,手里一定都握有某张王牌才对。不能让他有使用这张王牌的机会,杰布隆是这么判断的。
不过……一切都太迟了。
而且那张王牌也远比杰布隆预料的还要强大。
另外一具〈渎神之主〉。
它利用了『血族』的血肉,同时搭载了输出功率与〈渎神之主〉同级——甚至超越了〈渎神之主〉的奇迹机关。普通兵器无法与之正面抗衡的这点自不用说,如果以普通兵器就能破坏的话,〈渎神之主〉根本不可能诞生。
要消灭绝对的杀戮装置『代行者』,便需要具备与其奇迹能力同等级的兵器。
那么如果想消灭这个巨大的拟神机,自然也需要同样巨大的拟神机才行。
可是——
*
『『圣棺』开始移动!』
『『圣棺』结合?』
『〈渎神之主〉——结合!』
蓓尔提雅的号令透过传声管响彻了整个纵坑。
轰隆声震荡着巨大的空间——〈渎神之主〉的整备收纳库。
以蒸气机关驱动的呵圣棺b一边卷起蒸气,一边在轨道上移动,同时打开了隔板——钢铁的筐体接二连三地结合在一起,组成巨大拟神机的形体。
接下来——
『激发『圣遗物』!』
『启动用奇迹机关一号至三〇〇号——启动!』
『全员提防固态雨!』
为了产生启动奇迹机关时所需的真空状态,无数的活塞汽缸运转起来,这时使用完而被排放出来的火药空弹壳叫做『固态雨』,这些固态雨撞击地面的声音传遍了整备收纳库。
在这座『圣庙』里头,这是任何人都十分熟悉的光景。
当然……大部分的人也自然而然地在脑海里描绘出後续的情景。
暴露在真空中而被激发的『圣遗物』释放出圣光,这些圣光同时从〈渎神之主〉的各个部位流泄而出,然後圣光的光量在不久後就会远远凌驾於『圣庙』原本的照明光源,并且充满这座纵坑。
然而——
「…………」
「…………」
作业员们躲在阴影处回避倾注而下的弹壳雨。
他们的眼里皆存在着祈祷般的光芒。
不久…………弹壳打在地板上的声音逐渐平息。
「…………」
「…………」
绝望的神色开始扩散在作业员们仰望黑色拟神机的表情里。
圣光放射现象并没有发生。
也听不到〈渎神之主〉启动时的咆哮声。
接下来的几个现象……当然一个也没发生。
巨大的人型最终兵器只是结合成形,并且像个雕像般无为地伫立不动而已。它的身上感觉不出神之力的奔流,只不过是个巨大的遗骸罢了。
「……不行吗……?」
某个人呻吟似地低声说。
没错,这是作业员们大致上早已预料得到的情况。
毕竟他们都知道封装在〈渎神之主〉体内的『圣遗物』已经化为名副其实的形骸了。巨大拟神机〈渎神之主〉终究只是为了以最大效率利用『圣遗物』的装置。在『圣遗物』丧失了特异性的现在,〈渎神之主〉不过是个连动都动不了的人偶罢了,根本称不上什么奇迹兵器。
「……再重来一次!别拖拖拉拉的!」
另一个人这么大叫。
在墙边躲避固态雨的作业员们再次冲向〈渎神之主〉。当然——就算再怎么重新启动失去了『圣遗物』的〈渎神之主〉,结果都是一样的。这点他们也很清楚。
所以——
「根本不够嘛!」
「已经没有多的拟神杖了吗?」
某个地方传来了蕴含焦躁的怒吼声。
他们如今正在进行的处置——就某种意义上而言跟〈绝对神〉的原理相同。
如果量不够的话,只要加以搜集补足就行了。
虽然被个别冠上了『圣遗物』的名称,但那原本也是神身体的一部分——也就是说,『圣遗物』和拟神杖所使用的『圣体』是同样的东西,只是诸如毛发、指甲、皮肤等极少量的神之遗骸被称为『圣体』,并被运用在拟神杖上而已。
就算难以收集到与『圣遗物』同等的数量,至少也能让〈渎神之主〉启动吧?他们是这样想的。
「即使是再小的拟神杖都没关系!再多收集一些过来!」
死命的叫声一次又一次地回响在纵坑之中。
*
「再这样下去的话……」
蓓尔提雅一边让身子沉进姬巫女的专用座席里,一边呻吟似地说。
她的表情无比地险恶。
如今她正位於巨大飞行船〈富尔伐斯〉内。
虽然〈富尔伐斯〉原本是柯德兰家所有及管理的飞行船,不过由於因培拉斯家在『血族』袭击时失去了飞行船,因此蓓尔提雅的座席目前暂时设置在〈富尔伐斯〉船内。
顺道一提——〈富尔伐斯〉现在依然停放在收纳库里。
其他三艘飞行船也是如此。
而且来到〈富尔伐斯〉船内的有半数以上都是因培拉斯家的人。虽然也有柯德兰家的相关人员在场,不过失去最高指导者的他们陷入了极大的混乱,目前还无法充分地统合,因此因培拉斯家的人们半侵占地闯进了三艘飞行船里。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虽然蓓尔提雅忍不住怀着求救般的心情回头望向背後的座席——柯德兰家的姬巫女本应坐在那里的座位,但随即便像是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似地咬住嘴唇。
柯德兰家的姬巫女座席上空无一人。
原本被赋予首席姬巫女一职的艾雪·柯德兰已经死了,前任姬巫女梅莉妮,柯德兰则在宅邸内被艾雪的枪弹击中而失去了意识。
现在〈雷涅盖德〉实质上的总指挥是杰布隆,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蓓尔提雅也代理了首席姬巫女的职务。
不过情况令人绝望。
『即刻起,〈雷涅盖德〉将视聂罗·欧托鲁奇及欧托鲁奇家相关亲族为『敌人』。』
杰布隆以欧托鲁奇家袭击五家族会议为由做了这番宣言後——〈雷涅盖德〉便以因培拉斯家为中心,开始出兵歼灭欧托鲁奇家。不过在聂罗·欧托鲁奇事先准备周全的计画下,他们极其迅捷的行动早就为时已晚。
因为使用预备零件所制造的〈渎神之主2〉已经启动了。
欧托鲁奇家讨伐队瞬间全灭,无法阻止聂罗·欧托鲁奇搭上最强兵器——无法阻止他掌握那张王牌。当然,〈雷涅盖德〉依然持续对欧托鲁奇家的相关人员发动攻击——却完全无法对貌似由聂罗操控的〈渎神之主2〉出手。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战车也好,大炮也好,都不可能伤害〈渎神之主2〉一丝一毫。一如杰布隆所料,那台巨大拟神机使用『血族』的血肉取代了『圣遗物』,所以应该具备了和〈渎神之主〉同等,甚至是超乎其上的力量才对。用一般的兵器攻击它根本就是白费工夫。
正因为如此——
『请省吾·香芝准备出击。』
杰布隆下了这样的决定。
如果要说有能够对抗〈渎神之主2〉的东西存在,也只有〈渎神之主〉而已。
不过……
事实上〈渎神之主〉已经失去了作为力量来源的『圣遗物』。
区区一具巨大的人型木偶没有能够与〈渎神之主2〉抗衡的战力。不仅如此,光是运用蒸气机关与机械控制让〈渎神之主〉勉强行走,〈雷涅盖德〉就已经耗尽了所有心力。要是将这样的〈渎神之主〉送到〈渎神之主2〉面前,恐怕会瞬间惨遭摧毁吧?
因此,杰布隆命令旗下的奇迹术师们收集所有拟神杖与奇迹机关内的『圣体』,并且将送过来的『圣体』逐一装进〈渎神之主〉体内。即使无法达到具备『圣遗物』时的完全状态,只要奇迹机关能运转就还有胜算,杰布隆是这么想的。
不过〈渎神之主〉累计第五次的启动也失败了。
因为『圣体』实在是太少了,根本无法确保足以让主奇迹机关启动的圣光量。事实上蓓尔提雅手边的测量器只是微微地——像是痉挛似地摆荡着指针,显示出来的几乎都是毫无意义的数值。
蓓尔提雅全身充满了焦躁感。
不知道为什么,聂罗·欧托鲁奇操控的〈渎神之主2〉在打破预备收纳库的天花板、出了地面後,就一直不见任何动作……是在等待着什么吗?还是第一次的驾驶经验让他感到困惑呢——蓓尔提雅并不清楚。不过聂罗想必不可能一直等到〈雷涅盖德〉做好准备为止。
〈渎神之主2〉何时会采取行动呢?
是五分钟後?一小时後?还是隔天?
在那之前——〈雷涅盖德〉可以让省吾应当驾驶的〈渎神之主〉顺利启动吗?
蓓尔提雅什么都不知道。
唯有无力感随着焦躁感不断地累积。
就在这个时候——
『蓓尔提雅。』
操作桌传来了哈杰姐呼唤蓓尔提雅的声音。
一瞬间——蓓尔提雅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因为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跟这位玛布罗家的姬巫女说话才好。哈杰姐的亲生父亲——泰罗伊德·玛布罗的死讯应该已经传到她的耳里了。虽然宣誓效忠省吾一事让哈杰姐处於背叛玛布罗家的潜在立场,不过另一方面,听说哈杰妲十分敬爱身为家长,同时在奇迹术研究的第一线上也相当活跃的玛布罗。
况且……
看了〈渎神之主〉的现况後,姬巫女中在奇迹术方面造诣最高的哈杰姐恐怕比蓓尔提雅还忧心吧?
『蓓尔提雅,你听得到吗?』
「啊……思,抱歉,我听见了。」
蓓尔提雅装出平静的语气回答。
『我刚才试着计算了一下……如果将『圣庙』的设施解体,并且挪用其中的『圣体』的话,应该勉强能让〈渎神之主〉启动。』
哈杰妲的语气里只有焦躁与困惑,完全听不出对亲人过世的感伤。
从她的性格看来,这大概不是因为压抑情感的缘故——恐怕是发展得过於急遽的事态,让她没有多余的心力能够沉浸在悲伤之中吧?
「输出功率能够维持在以『圣遗物』启动时的几成?」
『……一成……不,严格说来还要更低,与最大输出功率根本连比都不能比。』
「…………」
虽然这是早已明白的事情,但重新听到这个数字时,蓓尔提雅还是不由得涌出无力感。
不过——
『不过我们只能让〈渎神之主〉启动了。』
不同於哈杰姐的另一个声音这么说。
那是来自路思波力提家的姬巫女·瑟妮卡的通讯。
『就算继续等下去——就算在其他家族的全面协助下将整个索隆的『圣体』全都收集过
来,我们也无法凑齐足以与『圣遗物』匹敌的数量,你应该明白吧?比起这点——』
瑟妮卡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动摇。
当然——她应该也知道父亲巴尔玛斯的死讯了,不过平常总是冷静沉着,不轻易表露感情的瑟妮卡,依然表现出一如往常的态度。
这对现在的蓓尔提雅来说是很大的慰藉。
在现在的情况下,就算再怎么着急害怕都是没有意义的。
自己只能冷静下来,将做得到的事情一一做完。

只不过……
「让聂罗,欧托鲁奇有了多余的时间才是个大问题。」
第三个声音并非透过通讯回路传来的,而是来自於蓓尔提雅的背後。
蓓尔提雅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静静地走向这里的眼镜女孩。
这位女性长得十分神似瑟妮卡——却又给人一种比瑟妮卡更为成熟、更为聪明伶俐的印象。当她斜眼看了惊讶的蓓尔提雅一眼後,便在空下来的姬巫女座席上坐了下来。
安洁莉特·路思波力提。
她是瑟妮卡的亲姊姊,同时也是过去和第二代救世主雷奥·笹原·史普林菲尔德一同背叛了〈雷涅盖德〉的才女。除了奇迹术以外,据说这位名副其实的天才在机械工程和语言学等数个分野也留下了显着的成果,甚至还参与了〈渎神之主〉与这艘飞行船的设计。
「〈渎神之主2〉——不,听被捕的欧托鲁奇家相关人员说,聂罗·欧托鲁奇似乎叫它〈绝对神〉的样子——那具〈绝对神〉出了地面後还没有采取任何称得上行动的行动,或许是在等待着某种发展吧?不过我们给聂罗的时间越多,这个男人对〈绝对神〉的操控自然也会越熟悉。」
安洁莉特以让人想不到是第一次接触的惊人速度操作着操作桌,并且滔滔不绝地说。
「从纪录看来,〈绝对神〉曾经做过零件单位的运用实验,但这回是第一次整体组装好,并且加以启动,当然会出现一些零星琐碎的问题吧?不过我想〈绝对神〉本身应该也安装了调整用的机构与术式才是。总之,不管是〈绝对神〉这台机体本身,还是驾驶者的操作熟悉度,要达到完美的程度多少还需要一些时间。」
「那——」
她说得没错。
〈渎神之主2〉——不,〈绝对神〉原本就是以〈渎神之主〉的预备零件为名目制造出来的。虽然零件曾经做过品质检查的运作实验,但包含奇迹机关在内的整具机体应该从未做过运作实验才对。如果真的做过的话,〈雷涅盖德〉的其他家族绝不可能一无所知。
「战斗的基础是如何在单位面积及单位时间内投入比敌人更大的战力。」
安洁莉特以平淡的语气表示,彷佛正在朗读方程式的计算结果一般。不过与此同时,她的双手依然以令蓓尔提雅目瞪口呆的飞快动作在操作桌上游走,进行〈渎神之主〉相关装置的微调整。
「如果要和敌人一对一正面对决的话,战斗速度与最大输出功率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就这层意义上而言,现在的〈渎神之主〉要挑战〈绝对神〉是一件非常不利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是自杀行为。」
「…………」
这是蓓尔提雅现在最不想听到的话。
不过安洁莉特完全不在意皱起脸来的蓓尔提雅,只是自顾自地接着说明;哈杰姐与瑟妮卡也无意提出反驳的样子。
「所以如果需要胜算,只能仰赖奇袭或某种妙计。」
「那……」
「一旦出现战斗长期化的趋势,我们在那一瞬间就输了:如此一来,我们只能趁对手不熟悉武装而轻怱大意的时候进行接触,并且以最大输出功率攻击对手的要害。」
反过来说,如果〈绝对神〉完成了微调,同时聂罗也熟悉了操作方式的话,〈渎神之主〉的胜算便会下降。
在这般绝望的状况下,安洁莉特还能如此冷静透彻地分析现况与计算战力,确实称得上是一位才女。
不过——
「……我——」
安洁莉特突然呢喃似地补充说:
「我也不是不明白你们的心情。」
「……咦?」
听到这句出乎意料的话,蓓尔提雅眨着眼睛,回过头来。
只见安洁莉特依旧面对着操作桌,背影跟方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只不过……
「你们想尽可能地提高省吾·香芝获胜——不,是存活下来的机率吧?」
「…………」
她说得没错。
虽然不知道瑟妮卡和哈杰妲是怎么想的,不过比起世界的命运,蓓尔提雅反而更在意省吾生还的可能性;尽管她自己也明白这样的想法很愚蠢就是了。不是为了『赢』,只是为了让省吾『不会死』,她才想在出击前尽可能地提升〈渎神之主〉的力量。
「如果雷奥殿下处於救世主的立场,我大概也会想着同样的事情吧。」
安洁莉特说。
没错,为了雷奥,她舍弃了自己在〈雷涅盖德〉内的立场,也舍弃了自己的家族——包含妹妹瑟妮卡在内。就算背弃了周围的一切,她也要确保雷奥的生命安全。对她来说,那形同於舍弃了自己的世界。
的确,这样的她大概能理解蓓尔提雅的心情吧。
可是——
「不过结果都是一样的。」
安洁莉特断言:
「如果我是聂罗·欧托鲁奇的话,绝对不可能让省吾·香芝活下来。」
「……!」
「我反而会杀了他,藉此向民众展示自己是更为高等的存在。这是最直截了当,也是最确实的方法。民众原本就对『代行者』这种存在怀抱着近似放弃抵抗的情感,毕竟『代行者』太过於强大了,一般人根本就莫可奈何:正因为如此,当省吾·香芝将这些『代行者』全数消灭後,民众们才会不问他的人格与来历,一个劲儿地将他捧成英雄——不过反过来说,要是让民众看到远远凌驾於这样的省吾·香芝与〈渎神之主〉,并且能够将之消灭的存在的话,你觉得民众会怎么想?」
「…………那样……的话……」
不用说——聂罗恐怕会更顺利地确立自己的绝对权力吧?
对他而言,省吾是为了成就神的地位所需的活祭品。
「世界的命运与省吾·香芝的性命,结果都是一样的。」
安洁莉特淡淡地断言。
她并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头也不回地继续进行调整作业。
*
要说那道光芒是奇迹之光——亮度又显得太不确实了。
如今充满〈渎神之主〉驾驶者室内的并非常见的强烈白光,而是被让人联想到迟暮的昏暗包围着。原本在〈渎神之主〉启动时——被激发的『圣遗物』应该会释放出足以瓦解周围所有色彩的强烈圣光,同时充满整间驾驶者室才对。然而如今启动作业明明正在进行当中,奇迹机关流泄出来的光芒却微乎其微——只有勉强能让省吾看到自己周围的光量而已。
情况糟透了。
「……就算嘴巴上说了那么多……」
省吾一边让身体沉进驾驶者席中,一边想。
要陷入绝望随时都行,一切也会在那个瞬间破灭,不过现在还不是那个时候。
「结果……我还是一直接受你的帮忙啊!」
姑且不论那是否是『神』的本意,有了『圣遗物』的〈渎神之主〉才是〈渎神之主〉,有了〈渎神之主〉的省吾也才是省吾。
省吾也听说那个呵圣遗物瞄的特性——作为奇迹之源的力量消灭了。恐怕『神』在那最後的瞬间将世界交给人类後,便从自己的妄执中解脱逝去了吧?
那是佛教里说的成佛吗……还是其他的现象呢?省吾并不清楚。
最後省吾还是不知道『神』究竟怎么了。『神』完全消灭了吗?还是变得越来越稀薄,最後跟整个世界同化了呢?抑或是转世成其他生命了呢?
无论如何,『神』已经不在〈渎神之主〉体内了。
如同字面上的意义,现在的〈渎神之主〉只是个没有灵魂的形骸罢了。
『神』大概也从没想过〈渎神之主〉在自己逝去後还会再启动吧!或许『神』是因为厌倦了让特定的人类使用〈渎神之主〉——使用这股过於巨大的力量,才会刻意将『圣遗物』无力化也说不定,毕竟『神』最後的愿望是要人类们凭自己的力量活得像个人,而不是一味地仰赖神的力量。
当然——索隆里还残留着许多『圣体』,但这些『圣体』就算全部加起来也不到『圣遗物』的一半,而且实际上要将这些『圣体』全部收集起来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个索隆里已经不会再有像〈渎神之主〉那样『如神般』的超兵器诞生了——『神』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然而……
「结果最可怕的还是人类的野心吗?」
过去的五位叛徒们制造出所有的悲剧。
由於无法安於待在『神』身边的自身地位,他们屠杀了身为主人的『神』。
不过……
「神……才不是那么好的存在呢……」
省吾很清楚这点。
他亲身体验过那个『神』的孤独。
位居顶点……也就表示自己的身边没有半个人在。
话说回来,人类为什么会期望神这种概念呢?姑且不论身为创造主的『神』实际存在的这个索隆——就算在省吾他们生活的世界里,也存在着神这种概念。就算再怎么繁荣,就算已经立於所有生物的顶点,人类还是试图设置一个君临自己头上的概念,自行创造出比自己强大又无法抵抗的绝对者。
这点即使在这个索隆里也是一样的。
说得极端一点,这个世界的神只是个『创造了世界』的平凡男子罢了,既非绝对,也非万能。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惨遭人类杀害——不过将不是『特别之人』的他当成『神』侍奉的也是人类。
名为神的终极存在。
人类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他,试图用神这个字眼让自己接受可能性的偏颇与不合理的结果。
把跟自己很像,却又和自己有着决定性差异且全知全能的存在——将压倒性的残暴命运拟人化,顺从地将其置於自己的头上。
不过曾几何时,习惯了神的人类开始羡慕起自己刻意摆在头上的概念。
於是人类自己也想成为神。
却很少有人知道神是多么孤独的存在。
省吾也是在自己被捧成了『英雄』,并且重新体验过『神』的大半辈子後,才实际理解那种感受。
如果没有梅莉妮和蓓尔提雅在身边的话,他或许就会被那份孤独感压垮了也说不定。
(梅莉妮……)
心爱少女的模样突然像是症状发作似地闪过省吾的脑海。
现在再怎么想也没用。就算明白这点,省吾还是很在意梅莉妮的状况。
被艾雪射伤的梅莉妮依然处於意识不清的危急状态。
取出子弹後,安洁莉特姑且用奇迹术补好了伤口;不过由於处置进行得太晚,梅莉妮依然陷入了濒死状态,没有任何人能保证她能获救。对於自己不时幻想着不愿想像的最坏结果,省吾甚至感到生气。他在这个索隆里看过太多人的死亡,那是极为理所当然——普遍存在的现象,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省吾对这点再清楚不过了。
只有梅莉妮会得救。
省吾已经无法用这种毫无根据的乐观论安慰自己了。
不过没有任何医学知识的自己什么也办不到。原本省吾至少希望能在梅莉妮的身边握着她的手——现况却让他连这点小事都无法如愿。
如果无法阻止聂罗,欧托鲁奇的野心的话,一切就完了。
这个男人故意暗杀了其他家族的族长,并且把『血族』成员像家畜一样杀害,好组装出另外一具〈渎神之主〉,这样的他一旦坐上了绝对君主的宝座,绝不可能有任何理由留〈雷涅盖德〉的相关人员一条活路。毕竟〈雷涅盖德〉的其他家族成员拥有各种关於〈渎神之主〉与奇迹术的知识,这样的他们反而碍事——所以聂罗很有可能会积极地将他们赶尽杀绝。
「……不过——」
自己赢得了吗?
这大概是省吾现在最需要考虑的事情吧。
他非赢不可,不过对手的战力无法估算——相对地,自己这边连能不能顺利启动都没有把握,情况就好比在不知道棋盘大小与双方棋子数的情况下拟定将棋或西洋棋的战术一般。
另外一具〈渎神之主〉。
聂罗利用『血族』的血肉取代了『圣遗物』,将生命注入原本只是只纸老虎的〈渎神之主2〉体内——省吾已经收到了这种概略的情报,不过对於正确的数字仍一无所知。那具〈渎神之主2〉究竟是比全盛时期的〈渎神之主〉强呢?还是比较弱呢?机体具备的输出功率是〈渎神之主〉的几成呢?既然在奇迹机关的核心——在『圣体』的质量方面没有任何详细资料,省吾也只能凭空推测而已。
只不过——
(聂罗,欧托鲁奇应该也没预料到『圣遗物』的消灭才对。)
如此一来——聂罗应该也会考虑到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必须以〈渎神之主2〉与〈渎神之主〉一战的可能性,所以〈渎神之主2〉恐怕不太可能比〈渎神之主〉还弱。
〈渎神之主2〉的性能数据凌驾於〈渎神之主〉反而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么一来的话……
「以力量正面压制大概行不通吧?那么要用奇袭吗……不过从背後突袭之类的策略似乎也不太可能办得到。」
要是〈渎神之主〉启动的话,对手大概也会知道吧?拥有巨大身躯的〈渎神之主〉不可能悄悄地接近〈渎神之主2〉的背後;如此一来,应该要出其不意地发动攻击,不过……
一故意放弃〈渎神之主〉,并且入侵对手的机体内——不,这样不行。一
聂罗当然也考虑过〈雷涅盖德〉以〈渎神之主〉迎击的可能性。面对着这样的他,省吾或其他人想趁隙攀附在对方的机体上,并且进入驾驶者室内直接攻击他……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吧?如果真能办到的话,〈渎神之主〉早在艾克诺德拉斯的信徒们与『遗落之子』袭击时就被打倒了。要攀附在剧烈晃动的机体上,剥开装甲侵入驾驶者室内,对一个普通人而言终究是不可能的事情。
「出其不意的攻击……单点突破……」
在昏暗的驾驶者室中,省吾一边咬着自己的指甲,一边专注地思考着。
*
如果要简单陈述事实的话——杰布隆,因培拉斯如今身负重伤。
欧托鲁奇家的暗杀部队射中他全身的子弹总计十二发。多亏有一开始打倒的敌人作为肉盾,容易受创的躯体与头部几乎没有受到致命性的枪伤——但出血量相当可观。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恐怕早就因为流失足以致死的血量而死了吧?不过就算已经过了全盛时期,历经千锤百链的肌肉还是如同盔甲般保护着他的身体,并且将出血量遏止在最小限度。
话虽如此,伤就是伤——不可能光凭气魄和骨气加以抹消。
就算子弹在经过应急处置後已经全数取出,消耗掉的体力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弥补;再加上因为杰布隆为了避免意识模糊而拒绝使用麻醉剂的缘故,如今全身的伤正化成深沉的痛楚折磨着他。
不过——
「…………」
杰布隆那张如磐石般的脸之所以会扭曲起来,并不是因为正咬紧牙关忍着痛楚的缘故。
而是对现况的焦躁感使然。
如今——他正位於『五家族专用会议室』内。
泰罗伊德、巴尔玛斯,以及疑似巴尔德替身的男性尸体都已经被运出去了,欧托鲁奇家暗杀部队中被杰布隆打倒的死伤者也一样;不过散布在墙边的血迹与遍及四处的弹孔依然维持原样。
杰布隆如今正站在旁边的露台上俯视呵纵坑乙。
眼下可见〈渎神之主〉尚未启动的黑色巨体,以及为了进行调整而到处穿梭的作业员们。虽然身怀医疗技术的部下再三要求杰布隆静养,但他还是为了鼓舞作业员们的士气而留在这里。
五家族族长内有一人谋反,两人死亡,还有一人下落不明。
在这种状态下——如果连杰布隆都不在场的话,〈雷涅盖德〉残存的成员们大概会慌得不知所措吧?正因为任谁都能理解如今的状况令人绝望,杰布隆才会选择站在露台上关注着作业员们。
不过——
「领主大人。」
陪伴杰布隆的一位部下担心地说:
「请快点接受正式的治疗吧——要是领主大人在这里倒下去的话,下面的人恐怕会动摇得更厉害的。」
「我不会倒下的。」
杰布隆倔强地站在这里睥睨着『纵坑』,并以低吼般的声音说:
「我没有倒下的闲功夫。」
「可是——」
「不说这个了。」
杰布隆转头面对陪在身边的部下。
部下的手里正拿着拟神杖。如果由具备医疗知识的人拿着这把拟神杖,它就能发挥万用治疗器的机能,从止血到心脏按摩等都不成问题,应用范围相当广泛。为杰布隆施加应急处理的也是这位部下和这把拟神杖。
「将这把拟神杖也送去给下面的人。」
「领主大人,这把拟神杖是要用来治疗您的身体——」
「『圣体』不够,完全不够啊!」
杰布隆一边将视线转回〈渎神之主〉身上,一边说:
「就算现在我的身体状况再怎么完善周全,只要不打倒聂罗,一切就没有意义了。那家伙可没有大方到会放过任何可能是敌人的人。要是现在不阻止他的暴行,我们最後都会被他赶尽杀绝的。」
「…………」
「快去啊!」
杰布隆叮咛似地用力说。
「遵……遵命!」
部下以悲鸣般的声音如此大叫後,便拿着拟神杖冲出了会议室。
杰布隆一边死命地将快要远离的意识拉回来,一边观望着〈渎神之主〉的调整作业。
这时——
「…………」
一阵脚步声逐渐接近杰布隆。
说是部下回来了又显得太早;皱起眉间回过头去的杰布隆在那里看见了意外的人物。
那是一位下巴长着稀疏的烙腮胡,同时给人一种精悍印象的青年。
雷奥·笹原·史普林菲尔德。
当然,杰布隆曾和身为第二代救世主的雷奥见过无数次面。
「……我应该说好久不见吗?」
雷奥露出微微苦笑说。
杰布隆瞬间沉思了一下——然後回答『是啊』。
为什么雷奥如今会在这里?不,在那之前,杰布隆还有无数个问题想问这位青年……不过现在不是诘问雷奥的时候。如果他会对我方造成妨碍的话,杰布隆大可以轻易地杀了他;如果不会的话,他想做什么就不是杰布隆应该管的事情。虽说已经满身疮痍,但如果只是要收拾一个人的话,杰布隆用不着重拾武器或是重拟策略。
「你要拖拖拉拉到什么时候?」
雷奥站在杰布隆身旁俯瞰着〈渎神之主〉,如此说道:
「情况已经刻不容缓了哦!」
「我知道。」
杰布隆不快地说。
不管聂罗的企图是什么——给他时间去熟悉与微调那个名为〈绝对神〉的拟神机绝非上策。即使雷奥不说,杰布隆也很清楚这个道理。
不过就算在目前的情况下能够启动〈渎神之主〉,光是要进行基本动作就已经耗尽〈雷涅盖德〉的所有心力了;别说是启动奇迹术系的武装,〈渎神之主〉甚至连格斗战都办不到。那就像让才刚学会站立步行的幼儿去对付武装士兵一样,只是单纯的愚行罢了,讨论胜算什么的根本没有意义。
至少要能顺利地进行格斗战……杰布隆是这么想的。
不过——
『——听好了!』
那声音唐突地传来。
「……!」
「太迟了吗?」
杰布隆愕然地抬头仰望上方——雷奥则是吐出这句话似地低喃。
情况跟〈渎神之主〉与气代行者乙进行最後一战时一样。不熟悉奇迹术的杰布隆虽然不清楚原理,不过那『声音』恐怕不是单纯的音波,而是使用奇迹术在效果范围内直接注入所有人意识中的宣言。
『听好了!听好了!不分男女老幼贵贱,所有的人类都听好了!』
傲慢的声音。
就算塞住耳朵,声音还是宛如渗透肌肤般地侵入人们的精神之中。
『我乃〈绝对神〉,支配索隆的最高且绝对的存在如今正降临此地!再说一次,只要是人都给我听好了!我乃支配者!我乃绝对者!我的名字是(绝对神〈absolute)〉——』
那语气甚至带有恍惚的余韵。
「聂罗·欧托鲁奇……」
喀——杰布隆咬响了牙关。
*
聂罗·欧托鲁奇这番〈绝对神〉的宣言也传到了位於〈渎神之主〉内的省吾耳里。
「……〈绝对神(absolute)〉……」
大概是聂罗驾驶的〈渎神之主2〉正式的名称吧?
那是英文里代表『绝对』的辞汇。
写成『绝无任何东西能与之相对』,念作『绝对』——也就是『没有任何东西能与之匹敌』的意思。身为神的存在确实很适合冠上这种辞汇。
可是——
「……可恶!」
省吾焦躁地吐出这句话。
聂罗很清楚。
他明白〈渎神之主〉已经派不上用场了——也就是省吾没有能够与其正面对抗的手段。正因为如此,聂罗才会故意将代表『没有其他并列的东西』与『唯我独尊』的『绝对』套用在那具〈渎神之主2〉身上。
或许那还包含了挑衅省吾他们的意义也说不定。
也就是——有本事就出来打吧!
『省吾殿下。』
哈杰妲传来了奇迹术通讯。
『这边收到了〈渎神之主2〉——不,是〈绝对神〉的影像。』
平常用不到的预备水晶盘上——只要视觉在感觉同步下与〈渎神之主〉一致,这装置就没有任何意义——映出了影像。
在那片树海的正中央——也就是〈渎神之主〉过去曾经屈身横躺的巨大空地上——〈绝对神〉正傲然地耸立着。
红黑色的〈渎神之主〉肖像。
它的外型基本上和〈渎神之主〉相同。单就形状来说,恐怕即使看了细部也分不出两者的差别。
不过相对於浑身漆黑的〈渎神之主〉,名叫〈绝对神〉的机体是以暗红色——以浓得发黑的红色为基调,看起来就像乾涸凝固前的血一样。虽然省吾并不清楚那色调具有什么意义,但是——
「……如果要说哪边是主角、哪边是假货的话,对方反而才像是主角呢。」
嘲讽地这么低喃後——省吾对自己能够从容地说出这种话感到有些惊讶。
『主角?假货?』
哈杰妲讶异地问。
「那个啊……在我的世界里有很多英雄故事呢。」
『原来如此……』
「电视节目——你应该不知道吧?在我的世界里,如同这种影像通讯一般,让观众从远端收看戏剧的体制也已经确立了。」
索隆明明有这个技术,却没有将讯息在整个世界播送的概念,恐怕是因为『代行者』与『遗落之子』等威胁分裂了人类的生活圈,以致於难以孕育出共享情报的想法吧?又或许只是因为机械技术大多仰赖『圣体』,所以碍於Cost Performance的问题才难以广泛流通也说不定。(注1)(注1 Cost Performance是经济学上的用语,简单来说就是消费与性能的比例,数值越小越划算。与一般口语中的CP值不同。)
「总之……像这类英雄故事中时常出现假冒英雄之名的敌人。不过要是真英雄和假英雄完全分不出差别的话,读者便会感到混乱——应该说故事就变得难以理解了。所以必须在假货身上注明『这家伙是假货』的记号。」
『哦……』
「大体而言,假货总是浑身漆黑,而且长满了刺。」
虽然两具机体身上都具备着锐利的突起物,但就黑色这层意义而言,〈渎神之主〉反而比较黑。
『不过——省吾殿下才是真正的英雄!』
哈杰姐说。
之所以稍微加强了语气,或许是因为懦弱的她正罕见地感到愤慨也说不定。
「谢谢你。」
省吾苦笑着说。
『——我在此宣告……』
影像中的〈绝对神〉静静地摊开双手。
彷佛——试图将世界收进自己怀里一般。
『我在此宣告新时代的到来——同时将以绝对者的身分登基!在『代行者』已经消灭的现在,世界需要新的秩序,我将代表全新的秩序统治这个索隆,任何反对意见一概不予认可!毕竟除了我以外,这个世界里已经没有其他存在拥有得以行使这份权能的实效力了。』
这是单方面的恐怖宣言。
既然都到了这种地步,聂罗乾脆直言这是专制政治算了。
正可谓完全不容他人置喙。如果有人对这样的宣言感到不平或不满的话,尽管用实力来向我挑战吧——聂罗的话里是这么暗示的。不过面对长得和消灭了『代行者』的〈渎神之主〉一模一样的钢铁巨人,几乎不可能会有人试图拔刀相向。
『怎么会……』
蓓尔提雅在通讯回路的另一端呻吟似地呢喃。
接着——
『对方是想引出我们吧。』
瑟妮卡陈述了自己的意见:
『要是现在不出去的话,〈渎神之主〉与省吾殿下就会失去民众的支持。到时候——就如同聂罗,欧托鲁奇所说的一样,这个索隆里已经没有足以与〈绝对神〉匹敌的力量存在一事,将会作为『常识』根植人心,而暴力的专制支配体制也会就此确立基础。』
『也就是说,民众的放弃抵抗就是那个『基础』啊……』
蓓尔提雅说。
『没错。不过如果〈渎神之主〉出去後败北的话,『放弃抵抗』的念头就会更确实地在民众
心里扎根。说穿了,聂罗·欧托鲁奇是想坐上『代行者』的位置。』
「…………」
没有人会对台风与洪水感到愤怒。
因为人们认为超越人类智慧的台风与洪水就是『那种东西』:换句话说,也算是某种程度的放弃抵抗。当放弃抵抗的意念化作坚若磐石的常识根植在人群之中时,『莫可奈何』的认知便会击溃人们的反叛之意,而那种认知正是专制支配体制最需要的东西。
省吾非赢不可。
不然聂罗·欧托鲁奇就会完成他的专制支配体制了。虽然瑟妮卡把他的立场喻为『代行者』,但就某种意义上而言,聂罗的独裁更为恶质。
相较於不具有自我与欲望,只是机械化地采取行动的『代行者』——聂罗不过是个人类,对着一个不受法律、制度,以及机构束缚之人,根本不能寄望丝毫的公平严正。况且他为了自己的目的,肢解利用了『血族』之人,同时毫不犹豫地除去了碍事的族长们——更是不能寄望这样的他会有道德心与正义感。没有人能保证他不会因为一时的念头而杀害成千上万个人——而且另一方面,他也确实具备了这样的能力。
就跟拆除了安全装置的炸弹一样。
没错,再这样继续下去的话,就连省吾和呵代行者b的战斗也变得毫无意义了。
省吾无论如何都得赢。
可是——该怎么做呢?
『崇拜吧!崇拜吧!崇拜我吧!』
聂罗朗朗地这么宣告。
『赞扬吧!赞扬吧!赞扬我吧!』
「……这玩笑真恶劣。」
省吾不层地开口。
聂罗的宣言跟电视节目里的反派台词一模一样。
傲慢,蛮横,自私,轻率。
对於生长在现代社会,将平等思想与人权思想视为理所当然的省吾而言,那番话听来既陈腐又愚蠢:不过他成长的社会里并没有〈绝对神〉存在。
单凭一人便得以行使的绝对威力,让这番愚蠢的宣言变得带有现实的味道。聂罗那段原本只会被众人嘲笑『痴人说梦』的演讲……如今却沉重地在省吾的心中回响着。
(现在的我……现在的〈渎神之主〉……)
恐怕没有任何胜算。
位於通讯回路另一端的姬巫女们沉默不语,『圣庙』的作业员们也不发一语地伫立不动。他们恐怕也能理解到自己已经束手无策的事实吧?或许再等一会儿就能凑齐足以启动〈渎神之主〉的『圣体』也说不定,不过距离与〈绝对神〉势均力敌的程度还差得远。如果在聂罗完成〈绝对神〉的微调与熟悉操作前发动奇袭的话,或许还有机会——虽然有不少人这么想,但既然事情已经演变到这种地步,这份希望也可以说是彻底地瓦解了。
然而——
「不要停下动作!」
一道粗犷的声音响彻了『圣庙』。
那并非聂罗透过奇迹术送来的声音,而是直接震动空气,传到每个人耳里的声音。
当吓了一跳的省吾将视线投向敞开的舱口外时,看见了站在露台上俯瞰纵坑的杰布隆。
省吾已经从蓓尔提雅那儿听说了杰布隆身负重伤的事情。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不过以状态来说,现在的他应该躺在床上静养才对;然而那身站姿与声音均不见丝毫衰弱的迹象,杰布隆反而傲然地发号施令。
「别轻信背叛者的戏言!聂罗·欧托鲁奇最擅长的就是好计与操控人心!如果真有那种绝对之力的话,他大可二话不说地破坏这座『圣庙』。他之所以特地对我们喊话,是为了诱使我们动摇,好让我们死心——这是那家伙最擅长的圈套之一啊!」
杰布隆以气派堂堂的语气这么说。
然後——
「省吾·香芝!」
两人对上了眼。
杰布隆从露台上转头望向位於驾驶者席的省吾,如此表示:
「虽然现况对我方压倒性地不利,但我还是要斗胆请您出击!」
「…………」
省吾吞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没错,现况很不利,毫无任何希望。
然而不管现在放不放弃,结果恐怕都是一样的。
不战而死,或是慷慨战死。
如果只能从中择一的话——
「我们没有其他办法了!您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同时也是最後的希望!当然,那希望小得可悲!但是——」
杰布隆重新俯瞰着呵圣庙乙里的作业员们,然後说:
「正因为能化不可能为可能,人们才会称其为英雄!正因为不厌其烦地在绝望的沙漠中寻找一粒希望,人们才会称其为勇者!仔细想想吧!和呵代行者白交战时,我们和您曾一次又一次地克服了不利的状况与绝望的危机,所以我们现在当然也没有屈服的必要!」
这是诡辩,嘴里这么说的杰布隆恐怕也很清楚吧?
这终究只是用来鼓舞士气的说辞罢了。
可是……
「——没错!」
省吾也刻意虚张声势地呼应杰布隆。
他的回应可以说是值得的。
喧嚣声在『圣庙』扩散开来。
虽然聂罗依旧继续他的演说,但如波涛般的声群彷佛要压过聂罗似地层层堆叠,并且逐渐充满了整座『圣庙』。
不久——
「现在我们正将最後确保的『圣体』装进〈渎神之主〉体内!随着这项作业结束,我们将要启动〈渎神之主〉——并且迎向最後一战!各位——加油吧!」
在杰布隆结束宣言的同时,眼下的作业员们又再度开始作业。他们一边对彼此呼喊,一边忙碌地在整备收纳库内来回穿梭。虽然表情绝不明朗——但已经没有人因为绝望造成的虚脱感而伫立不动了。
「…………」
省吾重新将目光转向露台。
然後再度跟杰布隆对上了眼。
「…………」
因培拉斯家族族长点了点头。
省吾点头回应後——便回到驾驶者席上,关上了门。
钢铁撞击的硬重声响使他的内心激起了干劲。
「——好。」
最後一战就要开始了。
省吾大大地吸了口气,静静地等待着出击的瞬间。
*
聂罗·欧托鲁奇的『宣言』透过奇迹术传达至相当广泛的范围。
尽管远不及省吾利用『代行者』的诅咒网传递讯息时的规模——但那宣言还是以『圣庙』为中心,渗透了附近的几个城市与村庄。
当然,那样就够了。
就算一开始的规模只有几千人、几万人也无所谓。要不了多久,〈绝对神〉的存在便会在人们口耳相传之下流传开来。流言的内容越是特异,散布的速度就会越快——结果〈绝对神〉的存在终究会传遍整个索隆。比起单方面的强制告知,这样的方式反而能更自然地将〈绝对神〉的存在渗透到人们的意识之中,并且就此扎根。
「……果然是这么一回事。」
花梨一边叹着气,一边自言自语。
她身处於〈雷涅盖德〉为省吾和姬巫女们准备的宅邸——位於二楼的省吾房间内。窗户紧闭的房间内除了花梨以外,还有梅莉妮·柯德兰。
然而两人之间并没有对话。
因为梅莉妮一直在床上昏睡着。
由於被各种状况逼至穷途末路,不知该何去何从的首席姬巫女艾雪·柯德兰兴起了杀害省吾的念头——击发的子弹却射中了梅莉妮的腹部,结果当场倒地的梅莉妮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恢复意识。
安洁莉特已经进行过适切的治疗了。
她取出子弹,并且尽可能地修复了所有受损的脏器,同时也为梅莉妮施打了合成的造血剂。
不过……就算能够自由自在地操控物质,奇迹术还是受限於施术者的认知,既无法缝合所有难以目视的毛细血管,也难以完全防堵感染症状的发生。像这类极为细微的部分只能寄望本人的自然治愈力。
梅莉妮仍未脱离险境。
虽然现在比较稳定了——但梅莉妮还是很有可能会因为伤势骤变而死,因此花梨从安洁莉特那里拿了几种药物和小型拟神杖後,便一直陪在梅莉妮的身边。由於以前接受过哈杰妲她们的奇迹术讲座,花梨姑且也能施展一些简单的奇迹术。
「我就知道他心怀鬼胎。」
花梨低喃。
无需明言,她指的就是聂罗。
正因为身为异邦人——正因为身为外人,花梨才能站在退一步的距离,冷静地观察一切。视权力斗争为理所当然的〈雷涅盖德〉之人或许察觉不到吧?不过花梨总觉得那个聂罗·欧托饵奇总是看着与眼前的政治角力截然不同的地方——并不是说这位青年较其他人更有先见之明。
聂罗反而给人一种目光极度短浅——由於偏执地拘泥於自己的价值观,以致於将除了自己以外的一切都视为单一物体——的异样感觉。他的态度之所以带有超脱尘世的余裕,并不是因为站在俯瞰一切的位置,恐怕是因为关注的地方和旁人全然不同,才会将一切都当成『别人家的事情』而不加理会。
而聂罗大概也对这样的自己有所自觉吧。
尽管有所自觉,『和别人不同』的这件事却反而成了他自尊心的依靠。
这种人追求的东西向来都是一样的。
也就是更为极端、更为单纯的世界。
好比把一切都涂成黑白两色——要不就是『敌人』,要不就是『夥伴』,不是比自己『高等』,就是比自己『低等』,用这种两极化的思维来理解一切。
就某种意义上而言,聂罗的这番宣言也可以说是必然的结果。
「不过——这样的对手可难应付了,小省。」
老实说……花梨也很想陪在省吾的身边。
虽然省吾在自己沉睡的期间内似乎成长了不少的样子,但对花梨来说,他还是那个有点靠不住的『小省』,同时也是最重要的、像家人一样一起长大的『哥哥』。花梨想待在身边支持他的心情依旧没变。
不过就现实问题而言,花梨在这种情势下根本帮不了省吾什么忙。
要说能帮上什么忙——顶多只是照顾他现在最挂心的梅莉妮而已。事实上,在准备离开这栋宅邸前往『圣庙』时,省吾仍十分担心梅莉妮的病情。於是花梨说了:
『我会陪在梅莉妮身边的,你快去吧——小省。』
或许……那是因为当时的省吾并非『应当毫不犹豫地选择正确之事的英雄』,而是花梨最熟悉的那个温柔,笨拙,平凡到令人厌倦的表哥也说不定,所以现在应该在他背上推一把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省吾……殿下……」
突然间——一道声音传来。
那句话交杂在不成意义的呻吟与喘息之间。
花梨慌慌张张地回头望向梅莉妮。
「——梅莉妮?」
就算花梨试着开口询问,梅莉妮也没有回答。
看来那似乎只是呓语的样子。
梅莉妮的脸依然像纸一样白,没有一丝血色。虽然表情并没有痛苦地扭曲,但她的模样反而酝酿出一种人偶般——丧失生命的气物体匠般的氛围,令花梨感到不安。
不过……
「就算徘徊於生死之间——你也依旧挂念着小省吗?」
不,正因为徘徊於生死之间,梅莉妮才会半出於无意识地叫出他的名字。
省吾和梅莉妮大概就是如此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吧。
正当花梨想着这种事情的时候——
「…………」
梅莉妮的嘴唇轻轻地动了。
那动作并不只是为了呼吸,而是为了编织出明确的话语。
「…………花梨…………殿…………下…………?」
注意到那宛如吐气般的声音是在呼喊自己的名字後,花梨在梅莉妮的上方弯下腰来。
「梅莉妮?」
仔细一看,金发的姬巫女不知何时微微地睁开了眼。
她——稍微动了动眼睛与头部,望向花梨。
「花梨殿下……」
这回她更清楚地呼唤花梨的名字。
「你醒过来了啊。」
看到花梨露出放心的笑容,梅莉妮也回以软弱无力的微笑:
「……省吾……殿下……呢……?」
「他去战斗了。」
花梨叹气似地说:
「去跟聂罗·欧托鲁奇战斗。」
「〈绝对神〉……」
梅莉妮低喃。
「你听见了吗?」
「…………是的。」
也就是说,聂罗的那道宣言也侵入了梅莉妮朦胧的意识之中。
「不过……这是……为什么……。」
「对了,你还不知道详细的情况啊。」
花梨点了点头,向梅莉妮说明自己所知的状况——到目前为止的来龙去脉。
聂罗·欧托鲁奇的反叛。
五家族会议的现场受袭,同时巴尔玛斯与泰罗伊德惨遭杀害。
幸存下来的杰布隆·因培拉斯也身负重伤。
还有——为了让自己成为神,聂罗恐怕使用了『血族』的血肉与〈渎神之主〉的零件制造出绝对的最终兵器。
「那是……」
「没错,就是那具〈绝对神〉。」
花梨点了点头。
「当然——由於普通的武器无法对抗那具〈绝对神〉,所以小省和〈渎神之主〉才会被迫出动。」
「……可是…………」
梅莉妮表情一暗。
虽然花梨并非对所有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如今的〈渎神之主〉似乎失去了『圣遗物』而无法顺利战斗。当然,花梨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梅莉妮,毕竟这样只是无意义地激起梅莉妮的不安,毫无益处可言。
不过即使摒除了这件事情,梅莉妮似乎还是察觉到〈渎神之主〉与〈绝对神〉的战斗绝不乐观的事实,她也很清楚那个聂罗准备周全的性格——采取了暗杀其他族长这种蛮横又粗暴的手段,还高调地驾驶着名为〈绝对神〉的巨大拟神机……正是聂罗阵营就算如此乱来也有胜算的证据。
相较之下,〈雷涅盖德〉——〈渎神之主〉可说是准备不足;再说在与『代行者』的最终战役结束後,〈渎神之主〉应该还没有接受过完善的整备才对。
而且应当为〈渎神之主〉的控制提供支援的姬巫女只有三位——爱菲妮耶如今下落不明,柯德兰家姬巫女的位置则是依旧无人填补空缺。
「……花梨殿下……我……」
「我说你啊……」
看到梅莉妮微微挺起身体的模样,花梨吃惊地说:
「该不会说要拖着那种身体去『帮助省吾殿下』吧?」
「…………」
梅莉妮沉默不语。
她大概是真的这么打算的吧?虽然花梨也自觉这种说法很坏心眼——却还是故意用冷淡的语气说:
「你应该明白自己只会碍手碍脚而已吧?」
「…………」
梅莉妮在呻吟似地吐了一口短短的气後,便将微微抬起来的头躺回枕头上。
取而代之的是她静静地湿了眼眶。每当无法完全压抑情绪的梅莉妮眨眼时,泪珠总会从眼角滚下来,滑过她的侧脸。
凝视着这样的她一会儿後——
「……梅莉妮。」
花梨静静地开口问:
「你相信小省吗?」
「是的……」
梅莉妮立刻回答。
花梨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说:
「那么现在乖乖地在这里等着才是为他好。你应该做的事情不是勉强自己,而是好好地调养身体,才能用笑脸迎接凯旋归来的小省。」

「……花梨殿下……」
「一味地蛮干并不是『力量』哦。」
有人只要存在着就能成为某人的力量。
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也是一种战斗方式。
所以——
「你现在就相信他,然後静静地等着吧。」
花梨叮咛似地说。
虽然梅莉妮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注视着花梨……但不久後便同意似地轻轻点了点头。
*
〈绝对神〉——驾驶者室内。
在充满了眩目白光的密闭空间中,聂罗,欧托鲁奇独自一人静静地笑着。
一边无声地在脸上刻下深深的笑容——一边等待着。
等待为了被新神屠杀的旧神从地洞出来的那一刻。
〈绝对神〉搭载的奇迹机关已经完成了微调,这具钢铁拟神机也已经形同於他的肉体。透过感觉同步传来的全能感令人惊叹——而那粉碎山巅、蒸发河川的神力该如何使用才好,聂罗也已经透过肉体实际领会了。
各柿奇迹武装也一样。
参考〈渎神之主〉的实战资料开发出来的最新式奇迹机关不需要姬巫女的支援,更遑论人力介入;由於这是纯粹的机械装置,因此能迅速又精密地自动进行调整,聂罗只需要等待各种装置自动最佳化就行了。
说到剩下的不安要素,只剩下省吾·香芝和聂罗的实战经验差距——不过聂罗对这点倒是相当乐观。他从小就学习了保护自己的防身术,而且虽然在奇迹术的知识与技能方面不及妹妹爱菲妮耶,但也有一定程度的造诣。
相较之下,省吾·香芝不仅没有格斗技经验,奇迹术的知识也很贫乏。
经验,知识,技能。
扣除这些差距的话,在使用这具巨大拟神机进行战斗方面,自己的综合能力绝不比省吾·香芝逊色,聂罗是这么判断的;如果再加上〈绝对神〉无比庞大的输出功率,以及〈渎神之主〉的现况,那么落败的要素可以说是完全消失了。
「…………快来啊。」
聂罗用按捺不住的语气低声说:
「啊啊,快来啊,快来啊快来啊快来啊……!」
刻划在美青年嘴角的笑容变得益发深沉灰暗。
「还没好吗?还不出来吗?快点出来吧——〈渎神之主〉!英雄省吾·香芝!出来让我杀死吧!出来做我这个降生世界的新神的活祭品吧!这才是你最後被赋予的使命啊……!」
聂罗以恍惚的口吻说。
不过——
「如果你自己不出来的话,我就要把你拖出——…………」
聂罗突然中断了话语。
那张笑脸产生了些许的扭曲。
「……思?」
聂罗的脑海里闪过小小的不协调感。
在泛滥的全能感背後——某种微弱的异样感觉正静悄悄地窜来窜去。
这种感觉也像是轻微的晕眩。
没有必要特别在意——聂罗是这么判断的。这恐怕是表示某处还有需要调整的余地吧?当初启动时随处感受得到的不协调感要比它强烈得多了:不过反过来说,如今也只剩下不注意就意识不到的微弱感觉。
放着不管就会消失吧。
这么想的聂罗再度露出满脸的笑容。
他——开心地说:
「啊啊,真是太完美了!一切都是这么地完美!这股全能感——居然还有成长的空间!」
聂罗恍惚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
「…………思?」
什么东西牵动了聂罗与〈绝对神〉相连的感觉。
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另一个巨大的奇迹机关启动了。
那当然是——
「总算收集到足以启动的『圣体』啦。」
聂罗愉快地挪动视线。
不用说,〈绝对神〉的感觉器正对准了『圣庙』的中央区域——也就是〈渎神之主〉的收纳库兼发射炮身的『纵坑』。聂罗在那里感受到〈渎神之主〉现在正进入了启动作业。
「好了——神权轮替的仪式要开始了。」
面对着隐约开始胎动的旧神,他傲然地这么宣告。
*
『启动准备终了,全机构无异常。省吾殿下——您准备好了吗?』
蓓尔提雅问。
她努力地装出一如往常的语气……但就算隔着通讯回路,省吾也能窥见她内心怀抱的悲壮感。虽然他并不清楚详细的数字,不过和以前相比,现在的〈渎神之主〉恐怕弱化到可悲的地步。
蓓尔提雅·因培拉斯。
就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位少女给省吾的支持与帮助比梅莉妮还大。正因为如此,省吾现在非得支持她那因不安而动摇的心情才行。於是他也努力地装出一如往常的声音回答:
「我随时都可以开始。」
当然,省吾具体上并不需要做些什么。
顶多只有心理准备的问题而已。
『…………那么——』
蓓尔提雅以宛如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声音说:
『现在进入正式的启动作业。上方的发射口会在确认启动的同时开放——祝您旗开得胜。』
「思,谢谢你。」
省吾这么说完後——便以同样平静的声音下令:
「〈渎神之主〉启动。」
『〈渎神之主〉——启动!』
蓓尔提雅的声音凛然地表示。
钢铁的轰鸣盖过了姬巫女们与作业员们覆述的声音。
已经结合起来的〈渎神之主〉全身带着微微的震动,逐渐开始觉醒。
『圣光流入主控制室!』
在蓓尔提雅的号令下,驾驶者室内的亮度稍微增加了。
当然——这远不及以前的圣光光量,却也和方才的昏暗状态不同,恐们是〈雷涅盖德〉的作业员们拚命地收集『圣体』,并且将之填装到〈渎神之主〉体内的结果吧?那应该是一项足以令人神志错乱的作业才对。
所以省吾不能白费他们的努力。
他咬住嘴唇,调整呼吸。
『启动类比共鸣回路!』
『感觉同步开始!』
这时原本应该有一阵剧烈的疼痛袭击省吾。
宛如锐利的刀子直接插进头盖骨般的痛楚,是因为全身的感觉重新连上其他存在时产生的杂讯刺激了神经的缘故。
不过……这感觉现在也变得相当微弱。
『感觉同步率百分之三十二!持续上升中!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停止上升!最大同步率百分之三十五!』
不光只是轻微的偏头痛而已。
虽然〈渎神之主〉的感觉器捕捉到的情报确实流入了省吾的听觉与视觉中,但那些情报全都暧昧模糊。声音听起来含混不清,光线也像是隔着一层薄膜般,所有物体的轮廓都扩散开来了。
(这就是极限了吗——?)
和以往的任何时候相比,现在的状态要轻松多了。
然而……
(真是讽刺。)
一旦没有了以前那样的痛苦,省吾反倒因为缺少了什么而担心起来。
因为那是被赋予巨大力量的代价——痛楚少了,被赋予的力量自然也变小了。原本全能感应该会取代痛苦,充满省吾的体内,如今那种感觉却几乎消失了,疲劳的倦怠感反而逐渐渗透全身。
『感觉同步终了!』
『主控制室安定!』
「…………」
省吾集中意识,提起气魄。
就算撑不久也无所谓,反正进入长期抗战的话,〈渎神之主〉不可能有胜算。为了获得短时间的爆发力,省吾尽可能地压缩自己心中的斗志,继续等待着。
不久——
『〈渎神之主〉启动!』
哈杰妲这么宣告。
『上方发射口展开,无障碍物。』
『〈渎神之主〉——出击!』
叮嘱似地这么说的果然是蓓尔提雅。
「…………」
省吾弯下〈渎神之主〉双腿的膝盖——用力地蹬了『纵』底部。平常用来发射的术式与奇迹装置总会将〈渎神之主〉的巨大身躯像炮弹一样射出去,但如今那些装置所使用的『圣体』也全装进〈渎神之主〉体内了;如果想出去外面的话,〈渎神之主〉非得靠自己的力量移动不可。
「呜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省吾为了鼓舞自己而大声吼叫。
幸好——单纯的脚力跟以前差不了多少。
随着一阵划破空气的轰然巨响,〈渎神之主〉漆黑的巨大身躯飞向了空中。
在这之中——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省吾!省吾!省吾!省吾!省吾!省吾!
或许能听到作业员们发出激励的叫声才是奇迹也说不定。
反射性地将目光转向『纵坑』底部的省吾,在那里看见了作业员们高举着拳头目送〈渎神之主〉出击的身影。
他们也是秘密结社〈雷涅盖德〉的一分子。
绝非无辜的一般民众。
不过……善恶会随立场与情况改变,一个事实也会因为观看的角度不同而有了不一样的意义。世界这般复杂多样的面貌让人学会了心的自由,让人学会了依循自己选择的价值观活下去——而非受限於没有其他选项的封闭价值观。
(……茉莉……特丽法……还有……艾雪……)
为了不让像她们这样的悲剧再度重演,省吾决定战斗。
因为想让心爱的少女们看见自由与希望,省吾决定赌上自己的性命。
不管是不是〈雷涅盖德〉的人,省吾都要一一解放。
所以他必须讨伐聂罗·欧托鲁奇。
他不能让一人恣意支配万民的世界存在。
「聂罗·欧托鲁奇……!」
〈渎神之主〉进一步地踏着『纵坑』的边缘,让巨大的身躯继续在空中飞舞。
尽管身在没有任何支撑物存在的虚空之中,省吾还是准确地盯着应当打倒的对手——
傲然地伫立在迎向黎明的大地上,不断释放出神圣之光的巨人。
人造的绝对之神。
「〈绝对神〉……!」
当〈渎神之主〉抵达了上升的顶点——然後开始下降时,位於驾驶者室内的省吾突然兴起一种奇妙的感慨。
他曾客观地看过自己搭乘的〈渎神之主〉无数次。
不过从未以〈渎神之主〉的眼睛像照镜子般地观察过〈渎神之主〉全身。看着朝天空释放出强烈圣光的〈绝对神〉,真的就像看着〈渎神之主〉一样——让省吾的脑海里掠过一股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方般的混乱感。
和『代行者』不同。
就算同样都是人型,眼下的它却跟〈渎神之主〉一样都是巨大拟神机。
那么当两者战斗时,大概真的会呈现出一幅照镜子般的光景吧——
『省吾殿下!』
蓓尔提雅的声音让省吾回过神来。
『着陆时——』
「我知道。」
省吾冷静地这么回答。
和人类不同,身为巨大拟神机的〈渎神之主〉在空中也有好几个用来控制姿势的术式。反过来说,即使高高地跳了起来,也未必会成为〈渎神之主〉的『破绽』。
有危险的反而是着陆的一瞬间。
只要跳起来就一定得降落。
不管是用奇迹术抵销冲击也好,还是用脚部构造吸收冲击也好,从着陆到采取下一个行动前必然会产生一瞬间的迟滞。更何况奇迹术的容量在那一瞬间几乎都用在控制机体与吸收冲击上了——所以〈渎神之主〉根本无法防御。
如果省吾是聂罗的话,当然也会以那一瞬间作为目标。
因此——
(先发制人——似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省吾瞬间从〈渎神之主〉的装备中选出对奇迹术负担较少的武装。虽然在对『代行者』的战斗中没有机会用到,但在经历了和〈艾克诺德拉斯真教会〉与『遗落之子』的战斗後,〈渎神之主〉身上也装备了几项普通的武器。在圣光光量有限的现在,这些武器也是贵重的一步棋。
〈渎神之主〉打开了全身上下的小装甲板。
从装甲缝隙内出现的多连装迫击炮总计二十门,这些追击炮顺着省吾的——顺着〈渎神之主〉的视线自动瞄准。由於这原本是用来讨伐『血族〔的对人用兵器,因此对於装甲目标发挥不了太大的效果,不过应该还是能发挥牵制的功能吧。
「发射!」
从〈渎神之主〉的各部位飞出了拖着白烟的榴弹。
这些榴弹画出乎缓的抛物线,命中了〈绝对神〉本体。
由聂罗·欧托鲁奇操纵的拟神机毫无反应。〈绝对神〉既没有利用奇迹术防御,也没有采取回避行动。虽然追击炮的榴弹猛烈地炸开,同时释放出闪光与白烟——但效果也就仅止於此而已。〈绝对神〉连动都没有动过一下。
不只如此……彷佛诉说着『少碍事』一般,〈绝对神〉周围产生了空气的漩涡,瞬间卷走了烟雾,连欺敌的效果都维持不到五秒钟。
(——糟了!)
省吾瞬间感觉到全身的寒毛都因战栗而倒立起来。
〈渎神之主〉就这样在几乎毫无防备的状态下着陆。如果聂罗有意攻击的话,恐怕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吧?
不过——
「…………」
随轰声卷起的砂尘让空气变得跟追击炮的白烟一样,甚至更为混浊。
在土砂的帷幕後——〈绝对神〉依然一动也不动,只是一边静静地释放出圣光,一边悠然地伫立在原地。
(……完全不放在眼里吗?)
省吾明白了。
聂罗已经看穿了〈渎神之主〉的状态。就算不乘隙而入,他也认为自己能够正面歼灭〈渎神之主〉。如果要演出『新旧神轮替』的话,最好的做法恐怕不是一瞬间做出乘隙而入般的行动,而是堂堂正正地消灭〈渎神之主〉吧。
事实上——圣光光量的差距显而易见。
〈绝对神〉全身流泄出来的圣光将那巨大的身躯照得彷佛逆光一般漆黑,相较之下,〈渎神之主〉的圣光却微乎其微——所以〈渎神之主〉那因为没有替换零件而依旧伤痕累累的装甲板,以及应急处置的痕迹,反而被〈绝对神〉释放出来的圣光照得一清二楚。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就连幼儿也能明白哪边比较占优势。
可是——
「所谓正义的夥伴。」
省吾像是说给自己听似地低声说:
「注定是要以技巧取胜的。」
〈渎神之主〉反映省吾的斗志,摆出架式。
同时——仿佛终於认定省吾是敌人一般,〈绝对神〉悠然地踏出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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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定时炸弹
一位少女正走在被黑暗包围的森林里。
虽说距离拂晓的时刻已经近了——但盘据在树木间的黑暗还很浓密,而且这地方不乏会绊住脚步的树根与石头,如果不拿灯火照亮脚下的话,一般人根本无法在这里行走,在天际闪耀的月光也被层层枝叶遮蔽而照不到这里。
然而……少女的步伐没有任何停顿。
她的手上没有任何灯火,打扮也根本不适合走在森林里。裹在脚上的薄底凉鞋,以及每走一步就会轻轻晃动的白衣下摆,让少女的身影显得极度非现实——带有一种如幽灵般的风情。
那头直顺的黑色长发与娇艳的白皙肌肤欠缺世俗的气息,彷佛不属於这个世界一般。而且那双眼眸一直盯着遥远的虚空,连动都没有动过,焦点大概也没有凝聚在任何地方吧?
宛如什么都看不到似的。
没错。
少女当然不需要拿灯,也不会恐惧黑暗。
因为她的双眼失明。
『血族』之女——特丽法斯基亚塔。
虽然打从出生起便看不见,她却反而将大部分的神经处理能力都分配到听觉上,结果具备了异常发达的听力——就像栖息在洞窟里的蝙蝠一样,能靠着周围声音的回响认知空间的形状,并且顺畅地行走。
综合上述,尽管她睁开了眼睛,却看不见任何东西。
她也无法目视在广大树海的另一侧——在突然敞开的荒野正中央对峙的两具钢铁巨人。当然,她的耳朵能捕捉到机体运转时产生的各种声音,但在厚实的树木层层阻隔下,声音的方向与音量均变得暧昧模糊。
然而——
「…………」
失明的少女笔直地朝〈渎神之主〉与〈绝对神〉走去。
脚步不带一丝踌躇犹豫。
彷佛被什么东西引导一般,她不断前进。
原本她应该留在宅邸里等待省吾他们回来。然而艾雪的暴行与死亡、梅莉妮的负伤、聂罗·欧托鲁奇的反叛、〈绝对神〉的出现……在接连发生了这些事情後,已经没有人有余力去注意这个『血族』少女了。全体姬巫女为了进行〈渎神之主〉的调整作业而聚集在『圣庙』里,雷奥与安洁莉特同样也为了掌握情况而前往『圣庙』。
所以没有人能阻止特丽法斯基亚塔离开宅邸——甚至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离开。
然後——
「…………〈族长〉。」
特丽法斯基亚塔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似地低声说。
她所称为〈族长〉的存在指的便是『血族』的族长,同时也是她的亲生母亲。不过〈族长〉已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由於中了聂罗的奸计,所有『血族』都惨遭杀害肢解,并且成了〈绝对神〉的零件。
那么她的嘴里为什么会说出这个名词呢?
「…………」
特丽法斯基亚塔淡淡地继续前进。
与其要说那是基於明确意志产生的结果——倒不如说是半无意识之间的动作,就像被光线吸引的飞虫一样,表情原本就暧昧模糊的脸上也没有特别流露出什么情感。『血族』的少女像个梦游症患者般,走向〈渎神之主〉与〈绝对神〉的决战战场。
「……省吾殿下…………」
虽然〈绝对神〉的脚踩出了如远雷般的轰隆巨响——即使如此,特丽法斯基亚塔依然没有停下脚步。她并不害怕,也不迷惘,只是笔直地朝巨神们正面冲突的现场前进。
*
该攻击的地方一开始就决定好了。
不管是打架或战争都是一样的,这样的策略也称不上什么战术。体力和臂力都不及对手的人如果想赢得胜利,只能彻底地攻击对方的要害;而构造与〈渎神之主〉相同的〈绝对神〉的要害在哪哩,省吾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了。
(应该是……驾驶者席吧?)
虽说驾驶者的感觉与机体同步,但〈渎神之主〉和〈绝对神〉终究只是一种人工的机械装置罢了,不管是手被扯掉,还是脚被折断,都不足以成为致命伤。虽然机体的平衡崩溃会让动作变得迟缓,不过就算除去再多细枝末节,还是难以让〈绝对神〉完全停止。
当然……尽管冠上了绝对之名,只要安装在体内的奇迹机关被破坏的话,〈绝对神〉迟早也会停下来的,但从现在的战力差距看来,恐怕〈渎神之主〉会先被〈绝对神〉破坏殆尽吧。
〈渎神之主〉和〈绝对神〉原本都是巨大的拟神杖。
而奇迹术无论如何都无法完全自动化——也就是说,奇迹术的启动终究需要身为主体的行使人。在对『代行者』的战斗中,〈渎神之主〉之所以特地用上暴露在『代行者』的奇迹圈下也不会死亡的异世界人,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也就是说……〈绝对神〉也有唯一一个无法取代的零件,那就是聂罗·欧托鲁奇本人——如果这不叫要害的话,又该叫什么呢?先不提杀死聂罗,就算只有破坏驾驶者席与其周边装置,〈绝对神〉便会因为无法继续和聂罗连接而被迫停止。
话虽如此……
(我也不可能爬上去。)
『代行者』过去曾作出和省吾一样的判断,采取直接攻击省吾的战术。
不过像『代行者』那样直接了当地把『遗落之子』当成弃子的人海战术,省吾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办到。
乾脆让〈渎神之主〉紧紧缠住〈绝对神〉,使对方动弹不得後,自己再直接侵入〈绝对神〉内部——虽然省吾也想过这种战法,不过那种想法并不实际。驾驶者室的门扉当然也上了好几重的锁,就算能够解除,聂罗也不可能让省吾有那个机会悠悠哉哉地拆除驾驶者室的门锁。
那么果然只能凭藉全力一击了。
(〈破神之弓〉——不。)
不管是火药也好,还是奇迹术也好,如果要使用同等的力量,直接攻击对方才不会产生距离造成的衰减,力量的浪费自然也比较少。
如此一来……
(〈诛神之刃〉……)
随着越来越习惯操作〈渎神之主〉的奇迹机关,省吾也逐渐不再使用这个接近战用的武装。不过兵器的破坏力原本就不是仰赖奇迹机关的输出功率,而是凭藉原罪物质的特异性发挥效果,因此〈诛神之刃〉还是很有可能撕裂奇迹术的防御。
然而——
(总之,如果无法接近对方就没有意义了。)
就算这边打算发动格斗战,只要对方无意奉陪的话,最後还是只能用〈破神之弓〉或类似的武器进行炮击战;如此一来,在输出功率方面处於决定性劣势的〈渎神之主〉就没有胜算了。
(那么……)
省吾一边让〈渎神之主〉朝〈绝对神〉摆出架式,一边大叫:
「哈杰姐!启动〈破神之弓〉!」
『咦?啊——是、是!』
奇迹术式迅速地启动了,〈渎神之主〉的手臂上形成了半透明的巨大圆筒。
当然——省吾并不打算进行炮击战。
不过看到这边展开〈破神之弓〉的话,聂罗应该也会有所回应吧?用同样的力量战斗能够更明确地宣传自己的优势,况且在这边主动挑起炮击战的状况下,聂罗没有特地凑过来的道理。
不管是要以同样的〈破神之弓〉应战,还是要强化防御,聂罗的注意力应该都会集中在这边才对。就算〈绝对神〉的输出功率再怎么庞大,功能再怎么多样化——操纵的还是只有聂罗一个人而已,到时候应该会产生破绽才对。
「同时准备启动〈诛神之刃〉!」
『了解。』
蓓尔提雅似乎马上察觉了省吾的想法。
『原罪物质循环器运作!』
「——好。」
省吾一边集中意识,让总是摺叠收藏在〈渎神之主〉右臂装甲下的巨大『爪子』伸展成可用的状态,一边将〈破神之弓〉指向〈绝对神〉。
遗憾的是输出功率依旧无法提升。
不过这样就够了。
「接招吧……聂罗·欧托鲁奇!」
这么低喃後,省吾击出了〈破神之弓〉。
〈渎神之主〉的手腕放出了烧灼虚空的闪光。
*
「……作为牵制,那种攻击只能说是幼稚拙劣。」
这句话让蓓尔提雅不假思索地停下了手。
声音是从背後传来的——不用说,是正坐在柯德兰家的姬巫女座席上的安洁莉特。只不过就算蓓尔提雅回头望去,安洁莉特也只是背对着她,并且盯着手边的操作桌继续作业而已。刚才那句话是想跟自己对话?还是单纯的自言自语——蓓尔提雅无法判别。
无论如何,安洁莉特的意见是正确的。
省吾的企图是『利用〈破神之弓〉牵制对手』,然後『趁机接近对手挑起白刃战』。要是随便接近对手的话,战况发展成白刀战的可能性很低:毕竟从聂罗的角度看来,纯粹以输出功率决定胜负的炮击战才能让他确实地获胜。
另一方面,〈诛神之刀〉的效果并没有那么仰赖圣光的光量。
〈诛神之刃〉的特性是刀身上包覆着能够抑制奇迹之力的『场』——让名为原罪物质的半流体循环,产生亵渎领域,因此能够『如奇迹般地』斩断对手。如果要用单纯输出功率远不及〈绝对神〉的〈渎神之主〉进行战斗,作为格斗战武装的〈诛神之刃〉是最适切的选择。
不过聂罗当然也能轻易地猜出这点程度的策略。
事实上——
「…………」
蓓尔提雅咬紧嘴唇。
在水晶盘里——尽管〈渎神之主〉用来牵制的一记〈破神之弓〉命中了〈绝对神〉,然而跟方才以迫击炮攻击时一样,〈绝对神〉仍旧不打算摆出防护的架式,只是高举右手——厌烦似地拨开迫近而来的闪光。
这样根本不可能转移聂罗的注意力。
〈渎神之主〉又继续击出了〈破神之弓〉。
不过〈绝对神〉轻易地拂去这记攻击,并且後退了几步。恐怕聂罗已经察觉到〈渎神之主〉试图边攻击边前进的事了吧?〈绝对神〉和〈渎神之主〉一直保持一定的相对距离,正代表聂罗已经发现了省吾的企图。

「使用〈诛神之刃〉进行接近战的确是唯一能获胜的机会。」
彷佛朗诵着算式的计算结果一般,安洁莉特以平淡的语气说:
「不过……看到省吾·香芝使用绞尽输出功率的〈破神之弓〉发动攻击,只要有点脑袋的
人都能立刻明白他的企图。」
「…………」
她说得没错。
所以就算省吾没有全盘说明,蓓尔提雅也能猜出他的想法。
况且……
〈诛神之刃〉有个根本上的机构问题——由於〈诛神之刃〉平常总是摺叠起来收藏在装甲内,因此要打开来使用需要花上数秒钟的时间。如果一开始就展开〈诛神之刃〉摆出架式的话,对方恐怕会猜出省吾的企图吧?所以省吾才会故意在不展开〈诛神之刃〉的情况下以〈破神之弓〉进行炮击,试图转移对手的注意力——不过怎么样也无法确保那几秒钟的机会。
再说……省吾真正的攻击目标是驾驶者室。
如此一来,〈破神之弓〉的炮击反而应该狙击驾驶者室以外的部分。如果打从一开始就集中炮击驾驶者室的话,对方也不得不将防御集中在驾驶者室上。先故意狙击其他部分,好让对方放松驾驶者室周边的防御,然後再趁机突袭——省吾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不过如果要说拙劣的话,这战术也确实是很拙劣。
就算再怎么要小技俩转移对手的注意力,现在的〈渎神之主〉想赢过〈绝对神〉的话,还只是针对要害单点突破,不管省吾想采取什么样的战术,聂罗只要固守着自己的驾驶者席就不可能会输。
不过……
(没有其他方法了……)
蓓尔提雅也还算是个武人。
虽然她也站在省吾的立场试着想了几个战术……但不管是哪个战术都不太可能实现。如果加入了蓓尔提雅、省吾、聂罗,以及安洁莉特——加入了任谁都没有考虑到的要素或偶然的话,情况或许会产生什么变化吧;不过现在只能继续采取这愚蠢又直接的唯一战术了。
水晶盘上映出了被〈绝对神〉玩弄的〈渎神之主〉。
〈渎神之主〉一边交替使用迫击炮与〈破神之弓〉发动攻击,一边窥探着发展成白刃战的机会,〈绝对神〉却用控制在最小限度的奇迹术防御与动作挡开了所有攻击,并且继续和我方维持一定的距离。
当然,〈绝对神〉还没有发动任何攻击。
这大概也是聂罗计画中的『演出』吧?
让民众饱览〈渎神之主〉的攻击全都以失败告终的狼狈样,最後再一击消灭〈渎神之主〉,或者用压倒性的力量差距蹂躏破坏〈渎神之主〉——这应该是他想像中『神权轮替』的概要才对。
当然,如果想要绝对且确实地赢得胜利的话,聂罗就不该做出玩弄猎物般的行为,反而应该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小的劳力立刻消灭对手。
仗着〈绝对神〉的输出功率而一派悠哉的聂罗身上应该找得到破绽才对。
不过现在的〈渎神之主〉连趁隙而入的方法都没有——
『〈渎神之主〉总奇迹残存量二干三百六十七单位!在基本运作用的奇迹量确保为五百单位的情况下,可用於攻击的奇迹量——』
瑟妮卡传来报告,
『绝……〈绝对神〉总奇迹残存量为三万五百二十一单位!不过安装在〈绝对神〉体内的
替代『圣遗物』依然持续产生圣光,预测潜在奇迹量最低约二十万——』
瑟妮卡的话还没说完,哈杰妲悲痛的声音便紧接着传来。
情况一面倒。
〈绝对神〉潜在的最大输出功率与持续力恐怕高出〈渎神之主〉五十倍,甚至是上百倍。
不,造成劣势的原因并非只有这样而已。
由於『圣体』释放出来的圣光量有限,因此〈渎神之主〉必须先确保几个封闭回路储存了一定数量的圣光後,才能加以使用。
也就是说,因为供给量赶不上消费量,所以行动与行动之间无论如何都需要『储蓄』——好比每动个几下就需要休息一会儿一般。当然,姬巫女们已经尽力将这段时间差调整到最小限度了,然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缩减到零。
相较之下,〈绝对神〉在输出功率方面大概还是游刀有余吧?
常然,那行云流水的动作也未曾中断过。
这样下去,别说是白刃战了——
「省吾殿下……」
够了,请您快点逃吧!
然而蓓尔提雅——把接下来的话给吞了回去。
就算说了也没用。
如果他是个会逃离这里的人,就不会被称为英雄了。
可是……
「——!」
情况产生了变化。
〈绝对神〉改变了动作。
原本〈绝对神〉一直像是嘲笑〈渎神之主〉的攻击般,不断保持固定的相对距离,现在却停下了脚步。
仿佛诉说着现在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一般,〈绝对神〉一口气接近了〈渎神之主〉。
不过——
「省吾殿下!不行!」
蓓尔提雅大叫。
既然聂罗停止玩弄〈渎神之主〉——便表示他已经准备攻击〈渎神之主〉了;如果他的目的是展示压倒性的强大力量,就不太可能采取逐步削弱〈渎神之主〉的余力与装甲等小规模的攻击。
他恐怕会使出尽可能夸张又强大的一击吧?
为了演出浅显易懂的『优势』与『胜利』——
「省吾殿下——」
〈渎神之主〉展开了〈诛神之刃〉。
黑色的钢铁巨神架起了状似两层爪子的刀刃,像是要朝对手挥拳似地高举右手。不用说,目标当然是〈绝对神〉的驾驶者室。如果搞砸的话,恐怕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最初与最後的良机。
所以即使知道危险,省吾也要放手一搏。
然後——
呵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他的咆哮声透过通讯回路响起。
〈渎神之主〉的拳头划破空气——装配在手腕上的巨大爪子对准〈绝对神〉的喉咙挥了过去。〈绝对神〉所释放出来的圣光一瞬间产生了皱折般的歪斜,恐怕是亵渎领域撕裂了奇迹术防御圈的结果吧?
〈诛神之刃〉就这样朝〈绝对神〉的头——
「……!」
蓓尔提雅忍不住从唇里发出悲鸣般的声音。
停下来了。
眼看就要碰到〈绝对神〉的装甲板了,〈渎神之主〉挥出去的刀刃却被强制地停了下来;这是因为〈绝对神〉举起右手手掌,并且像是包住〈渎神之主〉的拳头似地——也就是如鹰爪取物般地挡住了〈渎神之主〉的攻击。
〈绝对神〉移动的只有右手。
而且——
『——?』
通讯回路的另一端传来哈杰姐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渎神之主〉……腾空浮起来了。
〈绝对神〉就这样抓着〈渎神之主〉的右手,并且随意地往上扬。当然,〈渎神之主〉也顺着〈绝对神〉的动作高高举起自己的右手,而且不光是如此……只见它就这样被扔了出去。
足以与岩山匹敌的质量轻轻地飞向空中。
那并非奇迹术造成的浮游或飞行,而是单纯以臂力投掷。
轰——〈渎神之主〉的巨大身躯像是刨开空气似地越过〈绝对神〉的头顶,落在遥远後方的树海之中。
『呜啊啊啊啊啊啊……!』
透过通讯回路传来了省吾的悲鸣。
原本一时间对着那不可能的光景出神的蓓尔提雅,在听到省吾的叫声後立刻回过神来,并且大喊:
「哈杰姐!奇迹防御术式的——」
来不及了。
蓓尔提雅的话还没说完,〈渎神之主〉就陷进了树海里,并且发出轰然巨响——不,是地鸣。大量土砂与折断的巨木彷佛叶片般轻轻飞舞,冲击的力道甚至清楚地传到了蓓尔提雅她们的所在之处。
「省吾殿下!」
蓓尔提雅大叫。
然而——省吾并没有回答。
『没事的。血压正常,脉搏正常;尽管有点模糊,但省吾殿下还保有意识。』
瑟妮卡冷静地这么说,不过声音听起来有些僵硬,恐怕是因为亲眼目睹这股绝对之力的缘故吧。虽然很清楚数字,然而一旦清楚地看到压倒性的力量差距摆在自己的眼前,即使是瑟妮卡也不得不感到动摇。
不过……
「这下——」
蓓尔提雅呻吟似地低声说。
(不行了。)
想把差点跑喉头的绝望之声硬吞回去……如今也变成了一项极为困难的行为了。
*
强风与砂尘随着轰声席卷而来。
这是大质量的物体急速移动——被扔起来的〈渎神之主〉撞进树海里造成的现象,而且还是极小的一部分。正因为离得够远,所以影响才会仅止於这点程度;如果在极近的距离下,恐怕连生命都会有危险吧?
「…………」
由於能用的『圣体』全都用在〈渎神之主〉与其支援设施上,因此其他的奇迹机关不得不全数停摆。
当然——关於这点,『圣庙』会议室内的水晶盘也是一样的。
因此,如果想要客观地观察〈渎神之主〉与〈绝对神〉战斗的情况,便只能仰赖目视或类似的光学手段——好比双筒望远镜之类的仪器。当然,来自〈绝对神〉的奇迹术通讯依旧单方面地播放到人们的意识之中,不过光凭这些偏颇的情报显然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如果想知道战况的话,只能冒着危险前往现场了。
「希望果然还是很渺茫吗……?」
走出『圣庙』的地面出口後,杰布隆使用双筒望远镜盯着在树海另一头交战的两具巨人。他的背後是同样拿着双筒望远镜的雷奥——以及提防着身为『背叛者』的他而携带枪械同行的三名杰布隆的部下。
「那是打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事情吧。」
雷奥耸耸肩说。
在双筒望远镜的另一端,〈渎神之主〉正爬起身子摆出架式。
「就算明白,你还是命令省吾——为了这个世界而死呢。」
事到如今,这位青年依然不改带点嘲讽又游刀有余的态度。虽然杰布隆的部下在他的背後揪起脸来——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杰布隆只是露出微微苦笑,望着那位被称为第二代救世主的人物。
「是啊,你说得没错。」
「……还真是了不起啊。」
雷奥说。
如果有那个意思的话,杰布隆只要振臂一挥就能杀死雷奥;然而就算面对着这样的人,雷奥还是没有表现出丝毫胆怯的样子。虽然不知道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是与生俱来的,还是环境养成的,不过——
「我们在这场战斗中已经没有能做的事情了。」
杰布隆呢喃似地说:
「我们只能在後面观望而已。至於要肩负起命令省吾,香芝去死的责任,也是在这之後的事情了。」
「…………」
雷奥皱起眉头。
他大概无法理解杰布隆想说什么吧。
「这次的事情对〈雷涅盖德〉造成了庞大的损失。除了欧托鲁奇家的谋反直接造成的损失以外,〈绝对神〉的存在也为各方面带来了损害。对身为组织的〈雷涅盖德〉而言,这回可说是蒙受了甚大的——不,就算说是毁灭性的损害也不为过。」
秘密结社最强大的力量是非公开性与维系组织的凝聚力。
谋反的行为会从根本动摇这两者;如果发动谋反的人不是基层,而是位於组织中央——位於权力中枢的人的话就更不用说了。那并非只是单纯的权力斗争,而是有可能让支持组织的思想性从根本瓦解的暴行。
虽然死伤的确相当惨重,不过如果进一步地将设备与财政方面的损害也考虑进去的
话——就算要说〈雷涅盖德〉已经濒临死亡了也确实不为过。
况且……
「聂罗·欧托鲁奇恐怕不会允许除了欧托鲁奇家以外的〈雷涅盖德〉存在。打倒〈渎神之主〉後,他恐怕会彻底地扫荡〈雷涅盖德〉吧。」
「……然後呢?」
雷奥露出微笑问。
「你要说『真令人遗憾』吗?」
「我所想的是〈渎神之主〉获胜的情况——还有之後的事情。」
「…………」
雷奥的表情微微地晃动了一下。
虽然惊愕得不是那么明确……不过只见雷奥一脸意外地望着因培拉斯家族族长的侧脸。
「不管是谁赢,这个索隆的世界大概都会迎向新的局面吧?只要混乱无可避免,世界就需要指导者,好遏止无意义的损害——不管那个指导者是个人或组织。」
「事到如今,你还作着〈雷涅盖德〉支配世界的美梦吗?」
雷奥嘲讽似地说。
不过——
「老实说——」
杰布隆呢喃似地说。
「因为生来就是因培拉斯家族族长的儿子,所以也就自然而然地继承了这个头衔,但我个人倒是对权力和支配没什么兴趣;如果有的话,也只是如何才能彻底地支配我自己,而不是去支配别人。」
就某种意义上而言,这的确是很有武人风格的想法。
据说在继承因培拉斯家族族长的位子前,他一直在〈雷涅盖德〉外进行武者修行。就这层意义上而言,他和纯粹在〈雷涅盖德〉的价值观中成长——在半洗脑的环境下养成独立的价值观——同时也理所当然地登上权力者宝座的巴尔德、巴尔玛斯,以及泰罗伊德等人不同。
至於聂罗则是因为具有里威斯公司的社长身分,所以和〈雷涅盖德〉外部的人交流频繁。就这点而言,杰布隆或许算是聂罗的同类也说不定。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希望出现无用的混乱与牺牲。姑且不论是不是独裁政治——为了引导惊慌失措的人民,这世界都需要某种机制。」
「……然後呢?」
「看〈雷涅盖德〉就知道了。被标准化的价值观对於紧急事态的应变能力很弱,而且不擅长应付从外界入侵的异物。虽然在面对单一目标时,不具多样性的组织还能有效地发挥机能,但同时面对其他目标时,这样的组织就会变得极为脆弱。」
「这个嘛……你说得也没错啦。」
「所以——」
杰布隆说:
「如果能够重振旗鼓的话,我认为〈雷涅盖德〉内部应该寻求价值观的多样性——具体来说就是同样身处〈雷涅盖德〉内,却对既存的〈雷涅盖德〉抱持否定观点的存在。」
「就像聂罗,欧托鲁奇那样吗?」
「不,像他那样只是慢性的毒药而已。」
杰布隆叹气似地说:
「要说得更浅显易懂的话——就是在组织不断犯错的情况下,能够挺身指出『你错了』的存在。」
「…………」
雷奥皱起眉头,沉默不语。
然後——
「你疯了吗?」
他重新开口这么问。
杰布隆依然面无表情地窥视着双筒望远镜,接着表示:
「我是这么想的。不过无论如何——就先从让那句话能质问得出口开始吧。」
如扒果〈雷涅盖德〉得以支配世界的话,最高权力者必然是杰布隆·因培拉斯。当然,剩下的柯德兰、玛布罗,以及路思波力提家族也会拥立下一任的家长,不过不管怎么样已经晚了一步。只要有那个意思的话,杰布隆大可以在其他家族选出新族长前巩固自己的支配权。
也就是说,在〈渎神之主〉获胜的情况下——杰布隆也有可能成为这个索隆的独裁者,
不过敢对这个独裁者问『你疯了吗?』的人是不可能存在的。
如果存在的话,这人必然能成为制止独裁体制失控的基石,并且提供价值观的多样性。一个支配机构内制度化地确保这样的人才确实是很合理的事情。
只不过……
「那也是你——〈雷涅盖德〉成为支配者时的事情了。」
雷奥以挖苦的语气说:
「目前新世界的第一候补指导者是聂罗·欧托鲁奇,而且还压倒性地拉开与第二候补以下的距离。看来应该是轮不到我了。」
「——巴尔德·柯德兰。」
一开始——雷奥并不明白杰布隆口中说出这个名字的意义。
「这人出乎意料地没搞头啊。」
雷奥一边在脑海里描绘出那双如猛禽类般的眼眸,以及特徵独具的容貌,一边这么说。
冷静沉着且桀敖不驯的柯德兰家族之长——就权力斗争这层意义上而言,他可是感情用事又过於庸俗的巴尔玛斯与泰罗伊德无法比拟的强者。虽然——五家族族长原则上是同等的,但在(雷涅盖德)中握有最大权力的事实上是巴尔德。
可是……
「就算再怎么擅长权谋术数,一旦碰上了突发的单纯暴力——就连他也束手无策啊。」
不管是天才军师也好,谋略家也罢,被枪弹击中或被刀子刺中同样都会死。
不过——
「他还活着。」
杰布隆这么说。
「……你说什么?」
「那是替身啊。」
因培拉斯家族族长直截了当地说。
「欧托鲁奇家的暗杀部队袭击会议室时确实出现了死者。泰罗伊德·玛布罗、巴尔玛斯—一路思波力提,以及另外一个人,不过不是巴尔德,柯德兰。虽然我们在会议中一直以为对方是巴尔德·柯德兰,但其实是以奇迹术做过光学伪装的另一个人。」
「替身——影武者?可是。」
雷奥一边用指尖抚摸着自己的落腮胡,一边说:
「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他事先知道了聂罗的企图?」
「因为我们不知道巴尔德是在什么时候换成替身,所以有很多部分都是凭空推测的。」
檗布堡说:
「不过如果仅限於这次会议的话,那么他很有可能事先就知道了聂罗,欧托鲁奇企图谋反与暗杀族长的事情。虽然纯属偶然的可能性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然而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巴尔德本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这点就无法解释了。」
「也就是说,巴尔德·柯德兰也有可能在很久以前就死了吗?」
「没错。」
杰布隆点了点头。
如果巴尔德·柯德兰早已死去的话就没什么问题——至少替身这件事情就和聂罗的谋反毫无关联了。
不过……如果不是那样的话——
「为什么他会眼睁睁地让聂罗搭上〈绝对神〉呢?」
要是聂罗和巴尔德私下勾结的话,杀害影武者这点便毫无意义。
而且就算在聂罗目前占了优势的状况之下,巴尔德还是没有现身,这点也毫无意义。
然而若是两人没有私下勾结——巴尔德又有什么理由纵容聂罗的暴行呢?
「他是故意的……?」
「或许吧。」
杰布隆一边放下双筒望远镜,一边点头。
进行白刃战的企图被看穿後,〈渎神之主〉便不断地从正面进攻,然而〈绝对神〉轻松地闪过了这些攻击——从刚才开始,这样的情景就不断地反覆上演。
「无论是哪边赢,都还会有另一波混乱吗……?」
雷奥这么呢喃,表情却反而显得有些开心。
*
一无所知的人如果看了这幅光景,恐怕会觉得相当滑稽吧?
两具巨大的钢铁人型。
在人类的感觉看来如山一般重的物体——正在起舞。
飞跃,舞动,奔驰,跌倒,起身,然後又纵身飞跃。
巨大的钢铁人影踩响地鸣、卷起砂尘、散布白光。在晨光的照射下,巨人四处移动的身影又在地上投射出大上数倍的影子,营造出一幅令人距离咸错乱的奇妙风景。
不过在第三者的眼里看来,那里并没有殊死战的激情。
浑身漆黑的一边动作彷佛人偶般生硬,并且像某种操绳机关一般,断断续续地移动着;相较之下,颜色较红的另一边的动作显得既顺畅又游刀有余。
虽然有着微妙的色彩差异,两具人型的轮廓却宛如镜像般极为神似。两者相对而动的光景刻画出彼此的差距,同时酝酿出有点不自然的印象。
当然……漆黑的巨人,即〈渎神之主〉的生硬动作是由於输出功率不足造成的问题,并非自愿表现出那种动作的。对现在的〈渎神之主〉来说,光是要像那样移动就已经耗尽全力了。
相对地,红黑色的巨人〈绝对神〉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游刀有余到令人讨厌的地步。
彷佛诉说着只要我有那个意思就能随时收拾你一般,〈绝对神〉不断闪过挥拳击来的〈渎神之主〉。每当〈渎神之主〉被〈绝对神〉偶然想到般的反击给扔出去,或者是摔倒在地上时,身体总会散落部分装甲和零件而逐渐损坏,而〈绝对神〉身上却依然不见任何看似损伤的痕迹。
「可恶……」
省吾咬紧牙关,并且继续重复着可谓憨直的攻击。
〈渎神之主〉果然不是〈绝对神〉的对手。
聂罗应该也已经察觉到省吾在格斗战里窥伺着唯一能致胜的机会,却刻意继续使用体术闪开省吾的攻击,摆明了是嘲弄的行为。
因为知道省吾已经骑虎难下了,所以才故意玩弄他。
(这样下去的话,落败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渎神之主〉已然是满身疮痍的状态。
〈绝对神〉零星的反击已经让〈渎神之主〉的全身上下到处都出现损伤。因为有姬巫女们切换到预备回路与预备装置,并且重新调整输出功率的分配,〈渎神之主〉才能一直运转到现在,不过感觉与〈渎神之主〉同步的省吾耳里彷佛听见了自己的身体正叽叽地发出摩擦般的不协调音。有如咆哮,又有如硬是将铁管扭弯时产生的声音,正不断从全身上下——特别是从关节处传来。
〈渎神之主〉的身体恐怕累积了相当程度的金属疲劳。
如果只是变形还好,不管是扭曲或凹陷都无所谓;然而要是超出极限的话,〈渎神之主〉的钢铁筐体恐怕会开始龟裂吧?如此一来,就算用预备回路或调整输出功率也无法弥补了。
而且——
「呜啊!」
省吾的视野垂直晃荡了一下。
那是因为〈渎神之主〉突然弯下膝盖的缘故。
当然,那并非省吾刻意的动作;恐怕膝关节机构里有什么零件断裂或脱落——总之就是产生了什么问题。虽然纯粹只是运作不良的结果,但在省吾的眼里看来,这样的故障显得极具象徵性。
彷佛〈渎神之主〉已经耗尽了全力一般。
『真是非常抱歉!』
蓓尔提雅如悲鸣般的声音传来:
『右膝关节的二号离合器滑开了——』
『恐怕是转轴松脱或扭曲了吧?靠预备机构或调整输出功率是无法完全补足的。』
瑟妮卡这么说。
姑且不说奇迹术回路方面的东西……纯机械部分,特别是较原始的转轴或齿轮之类的零件并不容易损坏;不过另一方面,这些部分一旦损坏了,便很难用其他部分来加以弥补。
『虽然〈渎神之主〉可以藉由调整平衡重新站起来,不过请您把右脚当成已经坏死了,毕竟关节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裂。真是非常抱歉。』
(这……这样……真的是极限了吗……?)
其他部分大概也会接二连三地开始崩坏吧?
那么接下来的一击恐怕就是最後的机会了。
省吾做好觉悟,集中意识——
「……!」
巨大的光球突然闯进了省吾的视野之中。
不,那并不是光球——而是包覆着光芒的拳头。
〈绝对神〉被圣光包覆的右拳一边轰隆作响地搋动大气,一边逼近〈渎神之主〉。大概是极度的紧张延迟了时间感的缘故吧?虽然这实际上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省吾却能清楚地看见拳头轨道。
他觉得全身血气尽失。
糟了!本能告诉他那是足以致命的一击。
(我得快点闪开——)
『防御术式——』
哈杰姐的声音听起来也变得有点遥远。
省吾——〈渎神之主〉所能做的只有微微转动身子而已。
一阵冲击炸裂开来。
省吾的所有感觉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然後——
「——!」
从感觉同步用的奇迹术回路逆流回来的激烈痛楚,让省吾不禁放声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以往的痛楚完全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一种宛如全身被磨碎般的感觉,让省吾的意识一次又一次地『被抛到九霄云外』。虽然因为过於激烈的痛楚而失神,剧痛却不允许他继续失神而唤醒了他,然後他又因为剧痛而失神……这种情况在一瞬间内反覆了无数次,恐怕是〈渎神之主〉这整个巨大的奇迹机关——不管是在物理方面或奇迹术方面——负荷过度的结果吧?
意识在一瞬间中断了无数次。
虽然省吾并不清楚那是什么样的攻击——但剧痛恐怕只持续了相当短暂的时间。
可是——
「………………」
当省吾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渎神之主〉正倒在地上。
交织着粗大杂讯的视野恢复後,眼前的地面上可见无数黑色的物品散落四处。省吾花了几秒钟才发现那是〈渎神之主〉的装甲和零件。
(……我……我得快点站起来……)
省吾反射性地这么想。
尽管〈渎神之主〉因反映他的意识而痉挛起来,全身的构造也摩蹭得嘎吱作响——不过一切均到此为止,〈渎神之主〉已经连统合全身站起来这种单纯的动作都办不到了。
(下次……攻击……过来的时候……)
自己一定会死。
一切都结束了。
不过——
「…………」
省吾感觉有什么东西碰触到自己。
下一个瞬间——世界的方向转变了。
不,不对,是〈渎神之主〉——被迫挺起身子。只见〈渎神之主〉正被〈绝对神〉抓着头提了起来。 ·
(……?)
意识朦胧的省吾感到疑惑。
因为他原本以为聂罗一定会给自己致命的一击。
然而对方似乎还不打算结束一切的样子。
『——省吾·香芝。』
通讯回路突然传来呼唤他的声音。
但那并不是平常听惯的姬巫女们的声音。
说话声交织着微弱的杂音,大概是强制切入基於强烈的定向性而封闭起来的通讯回路内所造成的结果吧?
『你听得到吗?省吾·香芝。』
一种彷佛黏糊糊地纠结在一起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
一瞬间……省吾分不出那是谁的声音。
因为省吾和声音的主人直接面对面的时间并不长。况且在这类情况下,其他发言者——巴尔德、巴尔玛斯,以及泰罗伊德发言的次数较多,所以省吾对他们的声音反而印象更深。
(对了……聂罗·欧托鲁奇……)
虽然明白了声音的主人是谁,但剧痛的影响还是让省吾无法顺利地开口说话。
不晓得聂罗究竟是如何判断这种状态的——他突然改变了语气。
『对了,你、听不懂、索隆、的、语言嘛。』
聂罗恍然大悟地改用日语。
由於这个自称神的人结结巴巴的口吻听来十分滑稽……因此尽管依旧在全身上下窜爬的剧烈痛楚让省吾感到疲惫不堪,他还是露出了微微的苦笑。
『你听得到吗?省吾·香芝。』
「……请不要顾虑我。」
省吾努力地装出平静的语气——并且用索隆语说:
「尽管用你习惯的语言吧,聂罗,欧托鲁奇。」
*
预备收纳库内的攻防战已经结束了。
当攻进来的欧托鲁奇家讨伐队全数死亡後,〈雷涅盖德〉方面便不再采取任何行动。在无法阻止〈绝对神〉启动的状况下,讨伐欧托鲁奇家早已变成次要的事情了。
虽然——欧托鲁奇家的相关人员们暂时重新焊住了预备收纳库的铁门,并且重整固守态势,然而〈绝对神〉冲破的天花板上依然留着一个大洞;不过就算〈雷涅盖德〉的人试图从那里攻进来,也只要在他们着陆前发动狙击就好了,所以欧托鲁奇家的相关人员们并没有那么紧张。
他们反而因为时时刻刻传来的战况而兴奋起来。当然,那是〈绝对神〉与〈渎神之主〉的战况,而且〈绝对神〉占了压倒性的优势。
只不过——
「爱菲妮耶殿下——窃听通讯成功!」
其中一位奇迹术师这么大喊。
用小型拟神杖经过一番奋战後,他总算确保了与〈绝对神〉之间的通讯回路。由於〈绝对神〉是完全独立型——不需要外部支援的自律型机种,因此基础术式内并没有通讯回路存在。也就是说,外界无法建立起和〈绝对神〉通讯的回路,所以他们只能从外部探索,并且接上〈绝对神〉构筑起来的回路。
〈绝对神〉的构造极为单向。
这是为了让〈绝对神〉不受外界多余的干涉。说得更极端一点——如果〈绝对神〉的构造跟时时与姬巫女的回路相连的〈渎神之主〉一样的话,那么外界就能不顾驾驶者的意志,直接送出强制停止命令停下〈绝对神〉的动作。
「辛苦你了。把声音放给大家听吧。」
爱菲妮耶说。
她的声音——蒙上了有点无精打采的音韵,但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点。那是因为任谁都将注意力放在展现出压倒性强大力量的〈绝对神〉身上。
没错,〈绝对神〉的胜利恐怕是屹立不摇的。
没有任何人能与〈绝对神〉匹敌。
失去呵圣遗物‘的〈渎神之主〉根本不足为惧。而在〈渎神之主〉丧失了绝对性的现在,要说省吾身为英雄的能力彻底被剥夺了也不为过。
现在的他只是个从异世界被召唤过来的——平凡少年罢了。
省吾恐怕会被聂罗杀害吧?
而且是以相当可怕的形式。
无论如何——
「…………」
爱菲妮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绝对神〉运转得很顺利。
如今完全看不见任何落败的要素。
一旦战胜〈渎神之主〉的黎明到来,别说是〈雷涅盖德〉了,索隆这个世界的霸权都将掌握在聂罗·欧托鲁奇的手中。也就是说,他底下的欧托鲁奇家与一同联手的夥伴也将以胜利者之姿跃升支配阶层,并且君临芸芸众生的头上。
一直以来,由於有『代行者』存在,因此索隆里没有成立统一政府这种机构的余地。人类的生活圈零星散布在这片大地上,使得彼此之间只能靠交易路线与通讯技术勉强维持联系。虽然世界各地屡屡出现试图创造大型统治机关的动向,但它们全都在『代行者』的暴虐之前崩溃了。
不过现在不同了。
神死後——在这个索隆里早已消声匿迹的统一王朝即将重现。
届时集中起来的财力与权力恐怕将会达到任谁都没见识过的规模吧?享受极致奢华的日子马上就要来临了。
然而……自己的心情怎么样也无法亢奋起来。
爱菲妮耶咬住嘴唇。
她总觉得不太舒服——彷佛自己在某处犯了大错一般。然而尽管感受到一股坐立难安的焦躁感,她还是看不清楚那感觉的真面目。
明明自己应该跟其他人一样感到开心的。
毕竟这是欧托鲁奇家的夙愿。
打从立志成为姬巫女开始,这点就一直是自己的目标。
可是——
「…………………省吾殿下。」
对於自己到现在仍低声地呢喃着这个名字——爱菲妮耶也感到十分惊讶。
*
『——省吾·香芝。』
换回索隆语後,聂罗·欧托鲁奇悠哉地开始说:
『老实告诉你吧——就某种意义上而言,我还挺忌妒你的。』
看来他似乎不打算立刻给省吾致命一击的样子。
不过〈渎神之主〉当然还是维持被〈绝对神〉抓着头吊起来的状态。由於感觉同步依然持续当中,因此省吾也不得不忍受自己的脸被抓住,悬在半空中的痛楚——不过不知道是脑内啡发挥了作用,还是姬巫女们调整了同步率的缘故,疼痛总算缓和到能够顺利思考的程度。
说穿了,现在的〈绝对神〉破绽百出。
既然体格相同的〈绝对神〉抓着〈渎神之主〉的头,那么〈渎神之主〉的手同样也碰得到〈绝对神〉。考虑到(诛神之刀)展开後的长度与彼此之间的距离,现在绝对是给〈绝对神〉的驾驶者室致命一击的最好机会。
不过……省吾办不到。
对现在的〈渎神之主〉而言,就连往前挥出右手这种行为也已经变得困难万分;虽然不至於动弹不得,不过要迅速攻击是不可能的事情。〈绝对神〉也不可能默默看着〈渎神之主〉慢吞吞地摆动手臂。
正因为完全看穿了这些事情,聂罗才会刻意摆出这种架式。
「——忌妒?」
莫可奈何的省吾只好回应喋喋不休的聂罗。
『你歼灭了『代行者』,还解除了『神』的诅咒……不,应该说同时拯救了『神』和『世界』吧?总之,〈渎神之主〉在那一瞬间成了索隆这个世界的象徵,然後身为『英雄』的你,身为『救世主』的你——省吾·香芝就触及了神的宝座。』
「那又怎样?」
省吾像是吐气似地说:
「你——真的那么忌妒『这种事情』吗?」
『当然忌妒,我可是忌妒得不得了呢。』
聂罗用黏糊糊的声音说。
「…………」
省吾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聂罗应该也看过那段『神的记忆』才对。
他应该知道尽管那个『神』过去夸耀着自己的全能,实际上却依旧孤独:也应该明白那就是引发了漫长悲剧的原因。
然而……
『即使看过了那段记忆,你还是要这么说吗?』
『哎呀?哦,你说那个旧『神』的记忆吗?当然——那相当具有参考价值呢!』
聂罗开心似地说:
『我会更小心、更彻底地成为真正的『神』。』
「……你说什么?」
『『神』之所以会死,是因为那家伙自己不小心。』
聂罗喻快地说:
『以一个支配者而言,那家伙实在是太懈怠了——更严格地管教支配对象,并且建立起不容反抗的体制,这可是基础中的基础哦!』
他说话的语气就像在指出料理或作文上的小失败一样,没有任何悲壮感与紧迫感。对聂罗而言,『神的真实』大概只是这点程度的事情吧?
就算看了同样的东西,听过同样的东西,得到的东西却未必会一样。
就算现象是唯一的,只要有多少人存在,人类就能看见多少个真实。
这点省吾也很明白。
虽然明白——
「你……」
看了那段记忆之後,只有得到这点程度的教训吗?
「『神』的寂寞、空虚、悲伤、痛苦,你什么都——」
『省吾·香芝。』
聂罗以彷佛带着吃惊笑容的语调打断了省吾的话:

『你说这话还真是奇怪啊。』
「…………」
『打从感到寂寞与空虚的时间点开始,神就已经变得不完全了。所谓的神是唯一且绝对的存在;正因为至高无上又独一无二,神才能作为绝对者立居顶点。你明白吗?就是因为没有人能并驾齐驱,神才能成为神啊——唯有敌人和碍事之徒都不存在的虚无大地,才是和神的宝座最匹配的地方啊!』
「你想坐在那种地方吗?」
『当然。』
聂罗说:
『再说,什么夥伴啦、家人啦、恋人啦、朋友啦……为什么人类会想要这种东西呢?那是因为拥有脆弱肉体的人类必须藉由集体生活来提高自己的生存率;为了让自己从心理层面肯定这种生存战略,顺利地加以实行,人类才会需要这些东西。』
聂罗说话的语气里甚至带有恍惚的余韵。
把一直积存在心中的这个想法……把自己心里反覆高呼的这种价值观肆无忌惮地解放出来的快乐,大概让他感到陶醉不已吧?说起来,这就像是精神上的射精,所以他不可能不觉得爽快。
不过——
『可是那也可以说是人类的极限。』
聂罗傲然地这么宣告:
『既然身为唯一且绝对的存在,神当然不需要那种东西。就这层意义上而言,那个旧『神』只能说是神的不良晶。』
「…………」
省吾威觉到有某种冰冷的东西在背上窜爬。
这个男人——
『我有成为神的资格。我不会觉得孤独,也不会觉得悲哀,更不会感受到心灵上的痛苦。打从出生以来,我就没有为那种东西所苦的记忆;这也可以说是我注定成为绝对神的证据。』
「…………」
省吾觉得自己似乎明白聂罗无时无刻挂在脸上的微笑是什么了。
虽然不知道原因,不过聂罗恐怕庇觉不到精神上的痛苦;就算感觉得到,那种感觉也非常薄弱。
精神上的无痛症。
不——或许不光是精神,就连肉体也是如此吧?
无论如何,由於感受不到孤独所带来的危机感与感叹,因此聂罗也非常缺乏自我延续的意识。
另一方面……聂罗又是以欧托鲁奇家族族长身分诞生在交织着权谋术数的〈雷涅盖德〉里,所以在成长的过程中当然也被灌输了权力的意向。他实际体会了掌握权力的快感——以及支配他人的快乐,这种情况导致自尊心肥大化,同时妨碍自己培养与他人之间的平等意识。既然名为「痛苦」的压迫并不存在,那么自尊心当然就会无止境地继续肥大化下去。
如果聂罗是个愚钝主人的话,恐怕早就自取灭亡了吧。
不过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他似乎相当聪明的样子。结果聂罗隐藏了自己的本性,冷静地看清自己与周围的力量差距,同时学会了狡猾地窥伺机会与拟定策略。
可是……那种情况——
「你疯了。」
省吾呢喃似地说。
就人类来说,那种情况实在异常至极。如果说放弃身为人类的精神性便是成为神的资格,那么聂罗的确是应当坐上神之宝座的人。比起这个世界的创造主『神』,聂罗可以说更像个游刃有余的绝对者。
然而……
「照那种道理来说,你的世界根本不需要人类。」
只要种一个人就够了。
那样就能成就一切了。
当然……省吾是企图攻击聂罗思考上的缺陷才这么说。
可是聂罗丝毫不感到动摇或激昂,反而以理所当然的语气回应:
『是啊,完全不需要。』
「…………」
省吾的脑海里描绘出极为荒凉的风景。
宽广无边的大地上没有城市与村落。在所有身为人的存在全都灭绝的世界里——只有一具巨大的钢铁之神悠然自得地耸立着。没有人们彼此欢笑的声音,没有喜悦的歌声,甚至连愤怒与悲伤的低吼都没有;宛如世界末日的风景般,只有荒野无穷无尽地延展开来的景色。
或许那就是聂罗的内心世界也说不定。
「……你……不管是自己的夥伴……还是爱菲妮耶…………」
『都不需要,因为我只要靠自己就能成就一切了。』
聂罗若无其事地这么断言:
『省吾·香芝——我想如果是你一定会明白的。』
他说。
『如果是体会乘上〈渎神之主〉的这股全能感——如果是体会身为神的愉悦的你。只要有了这个的话,其他东西都不需要了。你不这么认为吗?所以我才会忌妒你,忌妒你得到了这个世界上最极致的喜悦。』
「…………」
『我的妹妹爱菲妮耶无法笼络你也是没办法的事。一旦体验过这种东西,不管是女人、美酒,还是药物,全都没有意义了。我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人类是多么不完全的生物。』
「你是说『神』才是完全的吗?」
『没错。』
聂罗得意地肯定。
「为了这种疯狂的理想……你把那么多人……」
『你指的是〈雷涅盖德〉那帮人呢?还是『血族』那些家伙呢?顺带一提,如果是後者的话,那么你的愤怒可是完全搞错方向罗——我可是帮『血族』那些家伙完成了他们的愿望呢!』
聂罗愉快地说:
『毕竟他们的夙愿是生下新的『神』。他们是一群为此而生、为此而死的人哦!不可能会有异议的。虽然最後诞生的神跟他们的想像有若千差距,但他们的最终目标反而早早实现了,我都希望他们感谢我了呢。』
「…………」
省吾甚至感到一阵恶寒。
不行,完全无法沟通。对话明明勾得上边,两人却完全没有共鸣;明明说着同一种语言,聂罗·欧托鲁奇却像是比动物或昆虫还要遥远的存在。
『对了,省吾·香芝,虽然要请你去死——不过不用担心,我会有效地利用你的身体。』
「……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是广义上的『血族』。这样一来,你也有资格加入这具〈绝对神〉的血肉。』
聂罗说话的语气宛如一个王正将贵族的勋章授与毫无名分的庶民一般。
『当然,我也会有效地利用你的表妹,还有你带回来的那个『血族』少女。既然都身为神了,我可不能怠慢到放任贵重的资源不管啊。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呜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聂罗,欧托鲁奇按捺不住似地笑了起来。
仿佛呼应他的情感一般,〈绝对神〉释放出来的圣光光量不断增加。
不——那光芒产生了扭曲。
宛如血管浮出人体一般,圣光的浓淡在红黑色的钢铁筐体上描绘出复杂的图腾。或许那是『血族』被肢解当成零件的血肉在〈绝对神〉的钢铁躯体内循环的情况吧?
『好了——差不多该开始了吧。』
聂罗呢喃似地说:
『那么省吾·香芝,让你久等了——接下来就是神权轮替的时间了。』
他用撒娇般的声音嘲讽似地宣告。
彷佛要盖过他的宣言一般——省吾的惨叫震慑了四方。
*
『那么省吾·香芝,让你久等了——接下来就是神权轮替的时间了。』
通讯回路传来聂罗愉快的声音。
虽然不可能没想过欧托鲁奇家的人拦截通讯的可能性——他还是肆无忌惮地这么断言。
『是啊,完全不需要。』
『都不需要,因为我只要靠我自己就能成就一切了。』
夥伴,朋友,家人。
他一口咬定这些都是不必要的。
也就是说,从以前到现在支持着他的人们,无一不被他视为『弃子』而盖上『废弃』的烙印。事实上——完全独立型的〈绝对神〉不需要任何外界的支援,而且因为搭载了以奇迹术自动修复的术式,所以如果破损或磨耗不大的话,〈绝对神〉甚至可以重新建构自己的零件,完
成物质上的『新陈代谢』。
没错,正如字面上的意义一般,安坐在〈绝对神〉头脑里的聂罗成就了自我完成型的神。
因此——
「公……公主殿下…………」
预备收纳库内,一群人带着茫然的表情伫立不动。
直到不久之前——他们大概都还深信着荣华富贵即将造访自己吧?对他们来说,聂罗的胜利就形同於自己的胜利——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背叛〈雷涅盖德〉,并且支持着欧托鲁奇家的反叛。
不过聂罗已经不需要他们了。
他说过自己不需要任何人。
就连妹妹爱菲妮耶也——
「…………」
爱菲妮耶的脸一片惨白。
那张血气尽失的脸上不见任何看似表情的表情。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因为她为了哥哥而奉献出自己的一切;一如字面上的意义,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全都贡献出去了。因为哥哥说对他的野心有必要,她才会作为姬巫女嫁到省吾的身边;因为自己没有能够改变世界的力量,没有对这个蛮横无理的世界提出异议的力量,所以她才想为拥有这种力量的人效命,藉此反抗压在自己头上的种种命运。
她听哥哥的话敞开了身体。
她听哥哥的话杀害了他人。
她听哥哥的话欺骗了夥伴。
她听哥哥的话——……………………
「我……我们……一直以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其中一位作业员以求救般的眼神望着她,如此间道。
不过——爱菲妮耶当然什么也无法回答,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想问这个问题,同时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没有任何满足这个问题的答案存在。
背叛者总有一天会遭人背叛。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不是……不是少主殿下的真、心话……您说是吧?」
另一个作业员这么说。
然而爱菲妮耶也找不到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话语。
她很清楚。
那的确是聂罗的真心话。
哥哥跟平庸的他们不同,哥哥跟普通人不一样;正因为这么想,爱菲妮耶才会将自己的野心——将自己的梦想寄托在哥哥身上。如果是这个人的话,一定能为自己实现梦想:不过她并不明白,这同时也表示聂罗的本质异於平庸普通的人类,也就是名副其实的异常。
所以爱菲妮耶重新开始思考。
那——的确很像聂罗会说的话。虽然普通人绝对不可能说出口,不过如果是哥哥的话,大概就能发自内心地说出那样的话吧?要导出那种异常的结论也绝非不可能的事情。
然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如咆哮般的悲鸣让她回过神来。
那是省吾,他正在惨叫。
由聂罗所主导的『神权轮替』大概开始了吧。
「省吾殿下——」
爱菲妮耶……只是恳求原谅似地呼唤着那个名字。
*
「省吾殿下!省吾殿下?」
蓓尔提雅拚命地大叫。
不过在一阵漫长的悲鸣声过後——说是精神被粉碎时的破坏声或许更为传神——省吾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了。与〈渎神之主〉连接的通讯回路一直保持沉默。
如果只是用来维持回路的奇迹机关损坏的话倒还好。
不过——
「省吾殿下!」
不断呼唤省吾的蓓尔提雅眼里映出了凄惨的光景。
〈绝对神〉依然用右手抓住〈渎神之主〉的头部,将它半悬吊着。虽然〈渎神之主〉的双腿姑且还触得到地面——然而关节部分却软趴趴地垂下来,无法扎实地踩在地上,支撑自己。
然後现在——
〈绝对神〉用左手——将〈渎神之主〉的右手扭成异样的角度。
以人类来作比喻的话,那的确是形同於骨折的状态。因为〈渎神之主〉具备和人类一样的关节部位……所以如果像人体关节技那样过度施加外力,〈渎神之主〉的关节当然也会破碎,
这种痛楚也会流进与〈渎神之主〉感觉同步的省吾体内。
省吾恐怕正体验着骨头硬生生被折断的痛苦吧?
不过——
「…………!」
透过水晶盘看到的景象让蓓尔提雅感到战栗。
只见〈绝对神〉把〈渎神之主〉的手臂转回去,接着又逐渐扭向相反的方向。方才关节破坏时所产生的碎片啪啦啪啦地四处散落,然後这些碎片又与关节部位互相磨合,进一步地扩大损坏——
不对,这不是关节技之类的攻击。
正因为精於武艺,蓓尔提雅才能瞬间理解这点。
同时也能明白聂罗正在想些什么。
「立刻切断感觉同步回路!哈杰妲——快!快啊!我这边的回路起不了作用啊!」
『可、可是那样做的话——』
听到蓓尔提雅突如其来的指示,哈杰妲不禁感到困惑。
她会犹豫不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谓强制切断感觉同步回路,也就是要把和〈渎神之主〉一体化、名副其实地成了〈渎神之主〉一部分的省吾给切离开来。姑且不论循正常的手续逐步解除同步的情况,如果采取这种瞬间蛮干的处置的话,最後甚至有可能会为省吾的神经带来无法恢复的损害。
不过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时候了。
因为——
「聂罗·欧托鲁奇打算扯断〈渎神之主〉的右手啊!」
蓓尔提雅以悲鸣般的声音这么大叫。
仿佛要证实她所说的话一般,〈绝对神〉一次又一次地将〈渎神之主〉的右手来回折成违反常理的角度。〈渎神之主〉的右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同时继续啪啦啪啦地洒落大量碎片——
『我这边可以操作。强制切断倒数五秒。四、三、二、一,切断。』
瑟妮卡这么表示。
同时在蓓尔提雅身旁的自动书写装置所吐出的纪录纸上,也记载了显示同步率一口气下滑的数值。
不过来得及吗?
「…………」
蓓尔提雅倒抽了一口气。
〈渎神之主〉的右手——手肘以下的部分都消失了。
无力垂落的手腕断面里,可以看见无数电线、管路,以及损毁的装置。〈渎神之主〉那仿造人类的构造,让纯属机械装置的『伤口』显得特别栩栩如生。
「省吾殿下——」
「粉碎性骨折的痛楚或切断感觉同步造成的猝死——这类後遗症不太可能发生在省吾·香芝身上。」
蓓尔提雅背後的安洁莉特以冷静得令人厌恶的语气这么说。
「毕竟省吾·香芝和〈渎神之主〉的同步率原本就不高,痛楚自然也会变得比较微弱。只不过切断同步或许是一大失策也说不定。」
「你——」
听到安洁莉特事不关己般的声音,蓓尔提雅忍不住带着愤怒的表情回过头去。
不过她的後脑杓却传来了瑟妮卡的声音:
『没错,重新连接不知道要花上多少时间。如果有充分的『圣体』也就算了……』
「……!」
当然……〈渎神之主〉原本就已经满身疮痍了。
即便如此,它还是动得起来。
但是这下子……省吾就算还活着,就算还有意识,也无法再让〈渎神之主〉动起来了。
也就是说,聂罗可以随心所欲地料理〈渎神之主〉。
〈绝对神〉把从〈渎神之主〉身上扯下来的右臂随手一扔。
钢铁的右手沉进树海,发出了爆炸般的声响。
接着〈绝对神〉彷佛观察似地抓着〈渎神之主〉的头部左右摇晃,黑色的拟神机却像是线被割断的牵线人偶般,极度无力地任凭摆布。
真无聊——〈绝对神〉以彷佛听得到聂罗这么说的动作放开〈渎神之主〉的头部。过去号称索隆最强的人型最终兵器随着轰声双膝跪地,接着弯下上半身……横倒在地上。
地鸣甚至传到了蓓尔提雅她们的所在之处。
水晶盘里映出来的〈渎神之主〉已经一动也不动了。
模样可谓死尸。
「省吾殿下——快逃啊,省吾殿下!」
蓓尔提雅大叫。
现在已经不是去管什么世界、什么英雄的时候了!这样下去的话,聂罗一定会杀了省吾。〈绝对神〉恐怕会伸手剥开〈渎神之主〉颈部的装甲,用那钢铁巨腕把省吾给拖出来吧?
想像起省吾像只虫子被捏死的光景,蓓尔提雅不禁全身打颤。
「省吾殿下!」
蓓尔提雅继续呼喊。
然而省吾没有回答。
*
右手传来剧烈的痛楚。
那是因为右手断了。而且不是被打断的,是被折断的。
当然——实际上断掉的并不是省吾自己的手臂。
不过在感觉同步的情况下,那就形同於自己的手臂被折断了。现在的省吾就是〈渎神之主〉这个身体的头脑,既然他能够自由自在地操控〈渎神之主〉的身体,那么机体破损的感觉化为剧痛回溯而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代价。
「呜……呜…………」
省吾咬紧牙关忍受着痛苦。
虽然大致上的疼痛只要忍着就会变小——因为脑内啡分泌而缓和了疼痛的缘故——不过每当〈绝对神〉将〈渎神之主〉骨折的手腕扭向反方向,进一步地扩大受损的部分时,省吾的感觉又会刷上一层新的疼痛。
然後——
「…………!」
有别於手臂骨折的尖锐痛楚在省吾的全身上下奔走。
宛如被电椅处刑的犯人一般,坐在驾驶者席上的省吾一瞬间全身僵硬——但在下一个瞬间又浑身脱力。
那是因为折磨神经的疼痛突然消失了。
(……感觉同步……强制切断……)
看来姬巫女们似乎是因为看不下去而解除了〈渎神之主〉与省吾的感觉同步。虽然感到难为情,他却也相当感谢她们。聂罗大概打算扯掉(渎神之主斗)的手臂吧?要是感觉继续连上(渎神之土)的话,省吾恐怕会感受到手臂被扯掉的痛苦——肌肉纤维、血管,以及神经纤维被撕裂的痛楚,并且痛得直打滚;如果同步率够高的话,省吾也许会猝死——或是会变得精神异常吧?
只不过……
「哈……哈……」
省吾在依旧昏暗的驾驶者室里大口吐着紊乱的气息。
他的视觉与嗅觉已经不再与〈渎神之主〉相连了。现在的他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管是手被扯掉,还是脚被拧断,都无法抵抗。
「…………」
突然间——一阵冲击传来。
然後重力的方向产生了变化。
被安全带绑在驾驶者席上的省吾,就这样和〈渎神之主〉一起变成横躺的状态。
(可恶……)
如果在这里倒下去便正中聂罗的下怀。
不过在感觉同步被切断的现在,省吾也没办法操作〈渎神之主〉。如今〈渎神之主〉成了关住他的钢铁棺材,省吾甚至无法逃离这里。
恐怕聂罗接下来就会使出致命一击了吧?
那是在五秒後呢?还是十秒、三十秒後呢?
总之不会太久吧?
「…………」
在圣光彷佛就要消灭的昏暗之中……省吾突然回想起来。
在绝望与黑暗中漂泊的漂流者。
创造了这个索隆的创造主。
引知道为什么,在感觉同步时从〈渎神之主〉体内对省吾说话的『神』——如今让省吾感到相当怀念。
「人类的世界……吗?」
虽然他试着低喃出声,自己的声音却显得相当空洞淡薄。
当然——已经听不到『神』的声音了,他已经离开了这具钢铁的棺材。是完全消灭了呢?还是转变成省吾他们无法认知的存在型态呢?这点省吾并不清楚,所以就算试着对他说话,省吾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毫无意义的自言自语。
只不过——
「一旦神不在了,别人又会试图自立为神。到头来……人类的世界或许是一种没有神就无法运作的存在吧……」
省吾自嘲似地低语。
虽然已逝之神的诅咒解除了——人类这回却试图用自己的手将『独裁』这个诅咒施加在整啊世界上。或许就算没有聂罗这个人在,迟早都会有另一个人渴求着同样的事情也说不定……不,这种人一定会出现。
简直就像真理一般。
只要神之宝座的空缺还存在於那里——
「我该……怎么办才好……?」
当然,就算省吾这么问,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回答他。
然後——
和过去无法相比的强烈轰声与冲击袭击了〈渎神之主〉。
恐怕是〈绝对神〉使出了致命一击。
「…………」
晃动全身的痛苦让省吾发出短促的呻吟——然後失去意识。
*
〈绝对神〉的姿势看起来彷佛正在祈祷一般。
它正单膝跪地向前倾身——同时垂下右手,将拳头贴在地面上:不过那其实是毫不留情的攻击姿势,像是要从上方击溃趴倒在地上的〈渎神之主〉般地挥出了一拳。
〈渎神之主〉已经一动也不动了。
黑色的钢铁巨体甚至没有表现出垂死挣扎的动作。
〈渎神之主〉胸部的装甲深深地凹陷下去,损坏的小零件如砂粒般从扭曲的装甲板缝隙间掉出来。以人类作比喻的话,就像是肺和心脏被完全打烂的状态。
不管是谁看了,必定都会认为〈渎神之主〉已经没救了。
「……思?」
在〈绝对神〉的体内,聂罗突然揪起了脸。
「其实我原本是想打穿的。」
他原本打算用〈绝对神〉的拳头刺穿〈渎神之主〉的身体。〈绝对神〉的拳头周围缠绕着以奇迹术展开的力场,接下来的挥拳动作更是利用奇迹术加速了好几倍,他认为这样就能充分地——无比确实地将〈渎神之主〉送上西天了。
话虽如此……尽管结果有些不同,胜败却早已分晓。
「接下来——该准备回收省吾·香芝了。」
低声这么说完後,他让〈绝对神〉的手凑向〈渎神之主〉的颈部。
然後……
「……?」
聂罗的感觉突然晃动起来。
刚启动时——他也感受过这种微妙的分歧感。
不过这感觉应该已经在自动调整之下完全消失了才对。
然而——
「……………………………呜…………………………………呜咿!」
聂罗发出了扭曲的悲鸣。
奇妙的痛楚在脑海的正中央越变越大。
仿佛突然产生的肿瘤正急速成长一般——不协调感立刻变成隐约的疼痛,数秒後又更进一步地转变为剧痛,感觉就像是脑里的异物正一点一点地变大,并且逐渐破坏脑细胞一般。每当异物成长时,脑细胞就会噗滋噗滋地被逐渐挤烂;不过实际上脑并没有痛觉,因此这终究只是将他感受到的疼痛具体化的想像画面而已。
「呜……呜呃……呜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与其说是悲鸣,聂罗唇里吐出的更像是某种东西摩擦的嘎吱声。
完全无法思考。
宛如扔进火焰里的薄纸一般,意识到处出现破洞;这些破洞逐渐扩展开来,并且瓜分了聂罗的精神。数秒後,聂罗变成了一个因痛苦而不住打滚的生物。
不过——
「…………咿。」
一个虚像如闪光般掠过聂罗的脑海。
流露出轻薄笑意的一个男人。
那是——
「……你……这家伙……」
聂罗还能说出有意义的话,也算是近乎奇迹了。
某种东西正逐渐渗透他的意识,将之置换成别的东西。
下久——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年轻的野心家终於发狂地大叫起来。
*
这是一间宛如单人牢房的房间。
房内没有窗户,也不见任何家具,只有通风口和门而已。
而且大小仅有从墙边走三步就能抵达对侧墙壁的程度。
称得上是照明之类的东西也只有放置在房间一角的油灯而已。如果是幽闭恐怖症患者的话,很有可能会在这个地方昏过去——不过如果换作是省吾,或许会觉得这里很像〈渎神之主〉的驾驶者室也说不定。
完全密室。
这房间几乎没有和外界或其他地方相连的部分:不管是就物理上的意义也好——还是就几乎没有人知道这房间存在的意义上也好。虽然这房间位於『圣庙』的最深处,不过〈雷涅盖德〉知道此处的人不超过五个。因为除了维持房间机能所需的人员还活着以外,其他人——包含设计者与作业员在内——全都惨遭灭口。不过他们大概也不知道这房间是做何用途吧?只有当全部的关系人面对面地同时出示手头上的情报时,他们才会知道自己制造的是什么——这房间的发包方式就是如此。
知道统合情报的只有一个人。
便是房间正中央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男人。
也就是——
「……只要那样就好……」
男人眯起那双让人联想到猛禽类的眼眸,并且说:
「把自己以外的东西全都破坏就好,这种想法实在是太幼稚了——」
巴尔德·柯德兰。
柯德兰家族族长,同时也是下落不明的五家族会议议长。
身为〈雷涅盖德〉最高权力者的这个男人在这种密室里做什么呢?而且周围也没有任何谈话对象——彷佛正对着墙壁说话一般。
答案就在他的脚下。
复杂的图腾像是轻轻呼吸似地明灭闪烁。
如果具备了相关知识的人在场的话,大概会发现那是奇迹术的回路图吧——而且还是相当复杂又特异的回路图。巴尔德正顺着那个回路图诱导圣光,并且行使着奇迹术。说穿了……这房间正发挥着一种奇迹机关的机能。
虽然鲜少使用奇迹术,但巴尔德也是奇迹术师的後裔,会使用简单的术式——而且只要有这种设施辅助的话,他也能施展复杂的术式。
「〈渎神之主〉可以用来当作预备战力,也可以作为预备零件,完全破坏是没有意义的。而且倘若省吾·香芝和『血族』的女孩,或是和花梨·勅使河原交配生下孩子的话,『圣体』也可以进一步地增产,留下他反而可以增强支配力。」
巴尔德一边露出极为冷酷的笑容,一边说:
「〈绝对神〉确实几近万能。如果用〈绝对神〉的输出功率维持肉体的话,驾驶者甚至有可
能不老不死也说不定,的确是名副其实的神啊。不过——神只要一不小心就会惨遭杀害,就像历史告诉我们的一样,所以策略与计画必须准备好几个可供替换的方案。毕竟难以预料的事态总是时常发生——就像这样。」
他稍微加深了笑容。
「你说是吧?欧托鲁奇卿。」
置於巴尔德脚下的奇迹术回路。
那是可以对远处进行精神操控的回路。
虽然事前必须以催眠术般的方法将术式刻印在控制对象的脑海里,不过只要完成了这道手续,之後就能用这样的奇迹术回路自由自在地操控对方的意识。精神千涉系的奇迹术原本就不是多稀有的东西,〈渎神之主〉的感觉同步中也运用了这种技术。
然而〈雷涅盖德〉并没有对省吾使用这种奇迹术。
他们之所以特地让姬巫女随侍在他的身旁,并且将他捧成英雄,用这种可谓迂回的方式试图控制省吾……是因为奇迹术无法直接影响身为异世界人的省吾。而且与『代行者』交战时必须使用异世界人的英雄,也是因为索隆人一接近『代行者』就会被奇迹术分解的缘故。
对肉体是由异世界的物质所构成的省吾,奇迹术是起不了作用的。
当然……他的肉体应该会透过新陈代谢逐渐替换成索隆的物质,但一直以来他都能平安无事地进入『代行者』的绝对杀伤圈,所以〈雷涅盖德〉也就放弃对他进行精神支配了。
不过——如果驱使着〈渎神之主〉的是索隆人呢?
对方当然就能成为精神支配奇迹术的对象。
这点就连聂罗·欧托鲁奇也不例外。
巴尔德将用来支配精神的奇迹术装进了〈绝对神〉的感觉回路内,那会逐渐流入聂罗的脑里,一旦超过了一定的时间,便会自动开始并完成组织化;之後只要送出启动讯号的话,一个活生生的牵线人偶就完成了。
「你的头脑很聪明,想法却太极端了。」
巴尔德说。
他的话应该透过精神支配用的奇迹术传到了聂罗耳里,不过现在的聂罗是否还处於能够理解这句话的状态则相当可疑。
「你的目光太短浅了,抑或是太年轻的关系吧?总之,你应该稍微冷静下来看看周围才对。不管是里威斯公司的资金调度,在五家族会议上的立场,与『血族』的交涉,还是建造〈绝对神〉时的保密工作……要是这些事情进行得过於顺利的话,你不会感到不安吗?不会觉得彷佛有谁在背地里操控一切吗?」
当然,那是巴尔德干的好事。
尽管将年轻的聂罗·欧托鲁奇奉为族长,欧托鲁奇家内部还是有人感到不满与不安,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笼络这些人对巴尔德而言是极为简单的作业。
接下来只要利用这些人,并且在聂罗行动的关键时刻出手援助就好了。
当然……巴尔德并不是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聂罗的所有企图。
不过在巴尔德的眼里看来,聂罗本身也只不过是众多『手段』之一罢了;要是发生了什么问题的话,只要把他除去,然後再用别的东西取代就好。最重要的只有不能误判这个时机而已。
所以巴尔德很提防聂罗。
在知道了他试图反叛在内的所有计画後——巴尔德断定可以利用他来重整并掌握(雷涅盖德)。存续了许久的秘密结社〈雷涅盖德〉原本就产生了许多弊病,而欧托鲁奇家的叛乱正好可以切除组织的积弊,并且重新编组成柯德兰家独裁的体制。人类在面临紧要关头时会暴露出自己的本性,所以这回的事情刚好可以用来测试成员对组织与各家族的忠诚度。
接下来要做的便只有把强大的力量当作『核心』,并且重新建立起组织而已。
而『核心』当然就是〈绝对神〉。
只是他并不想像聂罗一样和那种力量化为一体。
力量对他来说只不过是道具,同时也是可以取代的手段之一罢了。当然,〈绝对神〉和〈渎神之主〉都是,只要能够握紧缰绳就够了,和力量化为一体反而会有危险。
正因为如此,巴尔德并不坚持一定要由自己来搭乘〈绝对神〉。
反而——
「对〈渎神之主〉而言,驾驶者是不可或缺的头脑——同时也只不过是用来控制的一个零
件罢了,不是吗?」
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低沉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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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圣光世界
某处传来了某个人的声音。
淡淡的——彷佛风吹或水流般的透明声音。
…………省吾殿下…………
有如落在深渊里的一点光芒。
声音碰触到省吾被封闭在黑暗里的精神——激起了波纹。虽然这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契机,笼罩在无意识之中的黑暗却急速淡去,觉醒的光芒逐渐扩展开来。
…………省吾殿下…………
…………省吾殿下…………
声音不厌其烦地继续喊着。
随着省吾逐渐清醒,单纯的声音序列也在他的心里产生了意义。虽然大半的意识依旧朦
胧不清——但省吾总算注意到那是一位少女正在呼喊自己的声音。
(……梅莉……妮…………?)
……省吾殿下……
……省吾殿下……
(……不对……?)
那不是梅莉妮的声音。
这么说起来,梅莉妮现在怎么样了呢?只要一想到她的事情,省吾就不禁焦躁起来。没错,因为她受伤了,被子弹击中了,还流了好多血;虽然已经接受过治疗了,但还是没有恢复意识。
……省吾殿下……
……省吾殿下……
声音无视於省吾的混乱继续喊着。
如果不是梅莉妮的声音的话——
(……蓓尔提雅?)
曾和省吾同床共枕过无数次的少女。
同时——省吾也曾在早上被她叫醒过无数次。
不过这也不是蓓尔提雅的声音,她的声音应该更强而有力才对。蓓尔提雅的声音清澈爽朗,忠实地呈现出寄宿在那娇小身躯里的武人魂魄,不是这种柔软纤细……有点超脱尘世的声音。
如此一来——
「省吾殿下,省吾殿下——」
意识总算连上了现实的感觉。
省吾睁开眼睛,面对包围着自己的状况。
「…………」
好亮。
光和风不知从哪里闯进了本应被黑暗封闭的驾驶者室里。
(……风?)
没错,轻抚脸颊的这股触感——的确是风。
不过由於〈雷涅盖德〉假想过『代行者』的毒气攻击,因此〈渎神之主〉的驾驶者室当然也具备了基本的密闭性;也就是说,驾驶者室内原本没有可以让风从外面吹进来的缝隙。
可是……
(……啊啊,对了。)
省吾一边眨着眼睛,一边移动视线追寻着光线的来源——然後他发现了。
扭曲的装甲板之间产生了缝隙……不,用『缝隙』来形容或许有语病,因为该处产生的并不是只能让光线洒落进来的小缝,而是大到足以让一人通过的空隙。
包覆着出入口的厚重装甲板大大地变形了。
这也表示施加在〈渎神之主〉身上的力量有多么地强大。
然後——
「……!」
〈绝对神〉。
省吾总算想起自己正在战斗中的事实。
仔细一看,从装甲板的缝隙间射进来的既不是阳光,也不是月光——显然是圣光。虽然在倒卧的姿势下看不见——不过〈绝对神〉如今恐怕就在附近,并且炫惧着本身威力似地释放出圣光。
然而……
(……我——)
为什么还活着?
而呼唤他的声音又是——
「——特丽法?」
省吾这时总算发现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是谁。
因为他从未想过居然会在这种状况下听见她本人的声音,所以才会这么晚注意到这点;不过那有点茫然的语气和声音确实属於特丽法斯基亚塔。
「省吾殿下,您醒过来了吗?」
大概是听见了省吾的声音吧?声音的主人这么询问。没错,这个有点奇妙的口吻是在『血族』的『庭园』里成长的特丽法斯基亚塔特有的腔调。
不过……
(为什么特丽法会在这种地方呢?)
「省吾殿下——」
特丽法斯基亚塔从空隙里探出头来。
然而……失明的她并没有看着省吾。由於眼睛看不见的缘故,那双眼睛总是聚焦在无穷远处;不过她的耳朵能透过声音的回响确实地捕捉到对象物的位置。当然,她也不可能无微不至地明白省吾的所有感觉——不过大概感觉得出心跳与呼吸的变化吧?只见特丽法斯基亚塔露出睡眼惺忪的笑容,说着『您没事啊』。
「特丽法——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呢?」
「……因为有人在叫我。」
「『有人在叫你』?是谁?」
「是——」
轰然巨响盖过了特丽法斯基亚塔的话。
同时冲击晃动着驾驶者室。看到空隙另一头的特丽法斯基亚塔失去平衡,省吾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来。

「特丽法!」
特丽法斯基亚塔彷佛掉入坑洞似地滚进了驾驶者室,省吾张开双手抱住了她。
「是〈绝对神〉吗?」
现在这个地方能够发挥如此强大——足以撼动大地的力量的,只有聂罗那具拟神机而已。由於〈渎神之主〉依然倒卧在地上,因此省吾还是看不到〈绝对神〉的身影……不过〈绝对神〉正不断放射出刺眼的圣光。
(糟糕……)
省吾心想。
虽然自己瞬间把特丽法斯基亚塔叫进了驾驶者室里,但考虑到依然危机重重的情况,刚才果然还是应该指示她赶快逃走才对。当然——聂罗也不可能眼睁睁地放过她就是了。
「——是大家叫我过来的。」
特丽法斯基亚塔在省吾的怀里这么说。
「咦……?」
用走调的声音回应了特丽法斯基亚塔後,省吾才注意到那是方才对话的後续。
她正在回答呵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呢?‘这个问题。
「你说大家——」
「是〈族长〉、是哥哥、是姊姊——就是大家。」
以极为理所当然的语气这么回答後……特丽法斯基亚塔的声音却像是感到困惑似地摆荡起来。
「因为大家一起叫我……所以我不知道那是谁……不过……就是大家。」
看来她虽然听见了『血族』的呼唤声,却无法个别判断出那个声音是谁的样子。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族长〉——也就是特丽法斯基亚塔的母亲,塔耶妮亚塔,同时也像是其他的『血族』。他们的声音特徵似乎混在一起的样子。
「不过『血族』的人……」
如果聂罗的话可信,他们全都已经死了。
倘若不是那样的话,〈绝对神〉的那股力量也就无法解释了。他们确实已经惨遭肢解,并且被当成〈绝对神〉的零件使用。
如此一来……
(幽灵?不对——等等。)
这里是索隆,是神实际存在的世界。
所以省吾那个世界的常识未必是正确的。
(就连『神』也是一种类似残存思念的存在。)
那么神之血脉的继承者们身上会不会也发生了同样的现象呢?
奇迹术原本就是仗着神的权能随意操控周遭物质的技术体系,那么自已的意志与话语——虽然并不完全,但那碎片会不会也能像所谓的化石一般,刻印在周遭的物质或自己的遗骸里呢?
(也就是说,『血族』——〈绝对神〉正呼唤着她吗?)
「省吾殿下?」
特丽法斯基亚塔那仍旧傻愣愣的表情里流露出对省吾的关心。看着这样的她,省吾突然冒出一个疑问。
(如果特丽法是被『血族』叫来的——为什么不是去〈绝对神〉那边,而是来到这里呢?不……再说,『血族』又是怀着什么样的想法呼唤特丽法斯基亚塔呢?)
如果是顾虑省吾的生命安全的话,特丽法斯基亚塔大概会直接这么告诉省吾吧?而且省吾也想不到比起塔耶妮亚塔他们的呼唤,这个仍受到气血族b的使命束缚的少女有什么理由要以自己为第一优先。
事到如今,她也不可能还试图跟省吾性交,好得到他的精种。就算特丽法斯基亚塔是个再怎么不知世事的公主,应该也能明白弓这里是战场乙逗点程度的事情才对。
「特丽法……」
「是。」
「『血族』的大家已经——」
说到这里,省吾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她对『死』这种概念到底理解到什么程度呢?在『庭园』里,派不上用场——无法播种和受孕的孩子们就会在『回归尘土』的名义下惨遭杀害。省吾认为那种行为里并没有罪恶感,也认为作为那种前提的『死』对他们来说相当无足轻重。
不过……
(那时特丽法哭了。)
她杀死艾雪的那个时候。
虽然她总是露出和缓的微笑,完全没有换过其他表情,省吾却在那时看见她的眼里流出了泪水。对於不知道朋友这种关系的特丽法斯基亚塔来说,艾雪大概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吧?就算——那是充满欺瞒又自私的关系。
所以她哭了,她的心里确实存在着名为悲伤的感情。
正因为如此……
省吾才会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你的夥伴全都已经死了』。
如果要告诉她的话,省吾就不得不提及她的夥伴们死亡的理由。『血族』因为本身的特异性而被杀害,并且取代了『圣遗物』作为〈绝对神〉的零件——
「……等等。」
「是,我等。」
虽然特丽法斯基亚塔误会了省吾不自觉从嘴里吐出来的呢喃而老实地这么回答——省吾的意识却快速地归纳出一个想法。
『血族。』
『圣体。』
『〈绝对神〉。』
『〈渎神之主〉。』
『同型机。』
『分歧的後裔。』
(对了——虽然忙得没有机会尝试,不过我也是个广义上的『血族』。)
『血族』之长塔耶妮亚塔是这么说的。
那么省吾的身体不也称得上是『圣体』吗?
正因为遗传基因和『神』的很相似,省吾才会跨越世界与世界的障壁被召唤到这个索隆。毕竟召唤术式——就连〈雷涅盖德〉的人也无法彻底理解的样子——是靠着某种『共鸣』将被召唤者拉进这个索隆里的,所以『血族』才会逼迫省吾让特丽法斯基亚塔怀孕生子。
也就是说——
(之前他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省吾突然回想起来。
(我的『血统比较浓厚』。)
这么说的是同样以救世主的身分被召唤过来的雷奥。
如果和雷奥比起来,省吾的『血统特别浓厚』的话——
(要是……遗传基因和『神』相近的程度与『圣体』的输出功率成正比的话呢……?)
那么省吾和特丽法斯基亚塔的组合不就是一个输出功率相当高的『圣体』吗?〈族长〉之所以特地将她安排给省吾,必然是因为她的『血统也很浓厚』的缘故。
不过……他们两人究竟能补足多少呢?省吾并不清楚正确的数字。
毕竟省吾和特丽法斯基亚塔要对抗的是数百个『血族』份的输出功率。就算他们两人是多么优秀的『圣体』,恐怕也无法让〈渎神之主〉的输出功率凌驾〈绝对神〉吧?
不过……即使如此——
战斗起来应该会远比之前要轻松多了吧?
反倒是聂罗应该会自以为『赢了』而大意轻敌才对。只要用远比被打倒前要强大的输出功率趁隙攻击的话,或许——
「——!」
轰声与冲击再度传来。
没错——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因为〈绝对神〉的攻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袭向〈渎神之主〉。省吾把手贴上特丽法斯基亚塔的脸颊,并且说:
「特丽法——我有事要拜托你。」
「是。」
『血族』的少女连内容都没听就点了点头。
「只要是省吾殿下的期望,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去做的。」
「把你的力量借给我……不——在那之前,特丽法觉得这个〈渎神之主〉是什么样子?」
打从以前到现在,她对〈渎神之主〉的运转情况都掌握得相当仔细。
虽然省吾以为她只是从运转的声音推敲出大致的动作——不过如果被『血族』唤来的这件
事是真的,那么她很有可能藉由什么感觉掌握了奇迹术的力量流向。
「御神之力在一个又大又空洞的人形里循环。现在——这股御神之力变得非常微弱。」
特丽法斯基亚塔说。
没错,她果然能够掌握奇迹术的力量流向。因为特丽法斯基亚塔原本就是个语意不清的少女,所以省吾也不知道她的理解到底有多精准,不过既然她本身也能施展奇迹术的话,那么基本的知识应该不成问题才对。
接下来——就看那能在〈渎神之主〉身上应用到什么程度了。
「你能让我和你体内的那股御神之力在〈渎神之主〉体内循环吗?」
「…………」
虽然特丽法斯基亚塔一瞬间彷佛听不懂省吾话里的意义似地歪着头,但她马上重新振作
起精神似地点点头说:
「我……试试看。」
*
〈绝对神〉痛苦地挣扎着。
颤抖的红黑色巨体——一边释放出圣光,一边反覆着无意义的动作,简直就像小孩子赌气地直跺脚一般,模样显得相当难看,完全不见宣告新神时的威严。
那也是……〈绝对神〉体内已经没有聂罗·欧托鲁奇的意志运作的证据。
大吵大闹的〈绝对神〉散布着轰声与冲击。
而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绝对神〉的钢铁装甲上浮现出如血管般的东西,搞不好是异常活化的『圣体』吧;在〈绝对神〉体内循环的『血族』血肉或许正不断膨胀,试图从内部进出来也说不定。
「这是怎么一回事?」
用双筒望远镜看了拟神机发狂的模样後,杰布隆皱起眉头。
现在采取那种动作并没有意义。
〈绝对神〉确实战胜了〈渎神之主〉,这点绝不会有错。接下来〈绝对神〉只要剥开〈渎神之主〉的装甲,把里头的省吾·香芝给拖出来,一切就结束了。
然而事到如今,〈绝对神〉却采取了奇怪的行动。
当然——〈绝对神〉透过奇迹术进行的『现场直播』也中断了,最合理的原因应该是那具巨大的拟神机发生了什么异常吧。
不过到底是什么异常呢?
是因为在未经启动试验的情况下就匆忙上场,导致某个地方发生了故障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现在正是干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过〈渎神之主〉已经动弹不得了。那么只能将残存兵力集合起来,并且使用一般兵器攻击〈绝对神〉了,可是……
「是故障吗?还是——」
雷奥呢喃似地说:
「打从一开始就被人设计了呢?」
「被人设计?是谁——」
这话说出口後,杰布隆也察觉到了。
巴尔德·柯德兰。
如果那个男人打从一开始就窥伺着这个机会的话——
「对了,虽然对省吾·香芝起不了作用……精神操作系的奇迹术却能在聂罗,欧托鲁奇身上发挥效果……!」
不亲赴战场。
只靠着操纵他人来赢得胜利。
很像那个柯德兰家族的族长偏爱的做法。
「连聂罗·欧托鲁奇也……」
如果连聂罗也只不过是被利用了的话,那会是多么地拐弯抹角——却又可怕至极的谋略啊!就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比聂罗的野心还要可怕,甚至远远凌驾只会卖弄力量的神。
「英雄被人杀害,背叛者遭人背叛,最後笑的人是谋略家——吗?」
雷奥以嘲讽的语气低声说。
「以一个英雄故事来说,这结局还真是无聊透顶。」
不久——〈绝对神〉的狂乱平息下来。
全身缠绕着血管图腾的红黑色拟神机就这样伫立不动。
〈绝对神〉的模样显得相当不祥,散发出来的氛围与其说是神,倒不如说更像个怪物;不过也因为这个缘故,现在更不可能会有人试图挑战那个巨人,毕竟连那个〈渎神之主〉都落败了。
不过——
「该说至少还比聂罗·欧托鲁奇好吗?」
杰布隆疲倦似地垂下视线,并且低声说。
如果是聂罗的话,很有可能真的让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类从这个索隆完全灭绝。不过巴尔德并没有那么极端,从他不像聂罗那样做出呵神的宣言h就可以知道,他打算把聂罗——不,是把〈绝对神〉当成名副其实的傀儡加以操控,并且在背地里支配整个世界。就这层意义上而言,巴尔德可以说比聂罗还要庸俗。
话虽如此……巴尔德既非温情主义者,也不是个道德家。
只要被视为阻碍的人,他都会毫不留情地加以杀害。这个索隆恐怕将会以〈雷涅盖德〉为中心,剧烈地吹起一大股整饬的风潮吧?人类灭绝与大量屠杀。如果要说哪边比较好的话,自然是後者——话虽如此,人们也无法欢迎这种结果。
只不过……
「…………喂。」
雷奥突然说:
「因培拉斯家的族长大人。」
「……什么事?」
「是我看错了吗?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能的东西。」
「…………?」
是什么东西——在开口这么问之前,杰布隆就已经抬起头来了。
然後在该处……他看见了——
一个巨大的黑色人影正耸立在〈绝对神〉背後。
「……什么?」
彷佛〈绝对神〉的影子化为『代行者』从地上爬起来一般——那是一幅极为异样的光景。不过就连杰布隆也能马上明白那并不是『代行者』。
那个黑色的人型有厚度,也具有身为团块的重量感。像是要证明这点一般,地面又传来了新的轰声。
当然,那才不是什么影子。
那是——
「〈渎神之主〉……!」
亲眼月赌了名副其实的奇迹——超越道理与常识的事情後,人往往会表现出这种反应。
杰布隆的声音因洋溢着激情而不住颤抖着。
*
「……〈渎神之主〉?」
在位於『圣庙』最深处的密室内,巴尔德惊讶地高叫。
「居然还能动?怎么可能——」
虽然巴尔德基本上处於操纵聂罗的立场——但两人的连系不像聂罗操作〈绝对神〉那样紧密,只要看了〈绝对神〉或〈渎神之主〉的战斗情况就能明白,过度的同步是把双面刃。痛苦与疲劳很有可能会朝自己逆流回来。
因此,巴尔德将〈绝对神〉细部的控制全交给了聂罗。
他操控的奇迹术式基本上只有剥夺聂罗的自由意志,以及取得视觉与听觉情报的机能。简而言之,他只要命令聂罗『战斗』,然後静静地观察情况就好。
正因为如此,看到〈渎神之主〉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绝对神〉背後站起来的那个瞬间,巴尔德惊愕得全身都竖起了寒毛。由於未亲身站在战场上,因此他欠缺用肌肤——用皮肤方面的感官察觉危险的敏锐度。
如果〈渎神之主〉具备着如往常般的力量,应该就能确实地破坏〈绝对神〉吧?
只不过——
「……算了,虽然出乎意料之外……」
但这种事态还不至於无法应对。
巴尔德的动摇仅是几秒钟内的事情。
他眯起了眼睛,以比刚才更为冰冷的声音命令傀儡。
「聂罗·欧托鲁奇,和〈渎神之主〉战斗,把它的四肢全都扯下来。」
一旦被剥夺了四肢,就算是〈渎神之主〉也不可能继续移动。虽然要完全破坏〈渎神之主〉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但就如同刚才对聂罗说过的一样,巴尔德还打算把〈渎神之主〉与省吾挪作他用。
〈绝对神〉面对着〈渎神之主〉重新摆出架式。
钢铁的绝对神一边释放出爆炸性的圣光光量——一边傲然地高声吼叫。
*
同一时刻。
〈富尔伐斯〉内——蓓尔提雅正从姬巫女专用座席里挺出身子,紧盯着水晶盘不放。
「省吾殿下……?」
不可能。
〈渎神之主〉的感觉同步已经被姬巫女们给强制切断了。当然,蓓尔提雅她们正在进行重新连接的手续——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绝对神〉的攻击造成〈渎神之主〉的几个装置破损的缘故,别说是远端操控,就连各种通讯都中断了。蓓尔提雅她们完全不清楚省吾现在到底是处於什么情况。
然而〈渎神之主〉站起来了。
是省吾自己将感觉重新连上了〈渎神之主〉吗?
即使如此,现在的〈渎神之主〉是靠着姬巫女们从贫乏的『圣体』里勉强筹措出足够的圣光才得以运作,就算省吾将感觉重新连上了〈渎神之主〉……也不可能进行复杂的调整:如果没有姬巫女们的支援,〈渎神之主〉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才对。
而且……〈渎神之主〉的膝关节已经到达极限了。
右臂被扯断的结果,导致整体的重量产生了变化。这可不是使尽力气就能勉强站起来的状态——
「为什么……?」
「测量值传过来了。」
安洁莉特对蓓尔提雅这么说。
只不过——那总是平淡冷静的声音里却蕴含着些许兴奋。
「圣光光量增加中。虽然还不及〈绝对神〉……却大幅超过了体内搭载的『圣体』可能产生的理论值。」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
蓓尔提雅回头这么问,不过安洁莉特似乎也不清楚的样子。
『虽然我正试着重新连接回路——』
哈杰姐以困惑的声音这么说:
『不过被弹开了。』
「被弹开?你是说无法连上回路吗?」
『思,恐怕是优先顺序被改写的缘故吧——这是什么?』
哈杰妲半是悲鸣的声音传来。
『主控制术式重新启动?我没有下过这样的指令——』
「……发生了什么事?」
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蓓尔提雅也混乱不已。
只不过——
『……原本——』
瑟妮卡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
『〈渎神之主〉的控制术式几乎都是用在抑制(圣遗物)与控制人型筐体上。既然前者已经不需要了——那么後者也可以轻易取代了,好比有擅长奇迹术的人将自己控制肉体的方式转印到〈渎神之主〉身上,或者是把自己当成媒介,好让省吾殿下直接连上〈渎神之主〉。』
当然,那是一种禁用的手段。 ,
那也代表着省吾将与〈渎神之主〉更深入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反射速度和反应效率或许会因此上升也说不定;不过在最糟糕的情况下,省吾的自我恐怕会被〈渎神之主〉侵蚀而无法与奇迹机关分离。如果有人居中作为媒介的话,甚至连那个人的自我都有可能变得混浊不清。
『不过那种事情……要怎样才能办到呢?』
『特丽法斯基亚塔人在哪里?』
「……!」
这时,蓓尔提雅总算想起了那个『血族』的少女。
『虽然我们就这样把她留在宅邸里头了——可是……』
「该不会——」
『她自己本身就是所谓的『圣体』块——这么说起来,省吾殿下本人应该也是广义的『血族』才对,那么『圣体〔的数量增加这点也说得通了。不过压倒性的不利状况依旧没变就是了。』
「可是……」
总之,〈渎神之主〉站起来了。
那已经是姬巫女们无法触及的范畴,同时也是名副其实的奇迹。自己的预测几乎都变得不可信,就连瑟妮卡的说明也只是可能性较高罢了,最後还是不脱推测的领域。
「省吾殿下……」
〈渎神之主〉绝非处於优势。
它的右臂已经被扯掉了,而且就算站起来,那身站姿也感觉不出力量。勉强直立起来的
〈渎神之主〉——给人一种很快就会被〈绝对神〉再度击倒的印象。
即使如此,〈渎神之主〉——省吾还是试图一战。
水晶盘中的黑色拟神机朝〈绝对神〉踏出了一步。
*
驾驶者室里充满了眩目的白光。
不用说,强烈却又不带任何热度的冰冷白光正是圣光。
至今为止,驾驶者室里曾经有好几次充满了圣光。
不过这回的情况却有点不同。
「……只要肯做还是办得到嘛。」
省吾露出无畏的笑容,低声表示。
这样的他——以及坐在他的膝盖上,同时双手紧紧缠绕在他脖子上的特丽法斯基亚塔正在发光,确实称得上是一幅相当异样的光景。就算是『血族』使用奇迹术的时候,也不曾像这样子全身发光。这是省吾和特丽法斯基亚塔这种『血统浓厚』之人的特异性吗?还是他们直接与〈渎神之主〉的奇迹机关相连的缘故呢?省吾并不清楚。
「特麓法,你没事吧?」
「是……我……没……事。」
特丽法的声音比平常更模糊,恐怕她的意识有大半都耗在省吾与〈渎神之主〉的连接及控制上吧?毕竟一个活生生的少女正在代理庞大的装置与五位姬巫女们共同进行的作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总之,现在不是长期抗战的时候。)
战法基本上没有改变。
(……一样瞄准要害攻击。)
省吾一边用再度透过感觉同步连上了〈渎神之主〉的视觉紧盯着〈绝对神〉,一边这么想。他已经没有耍小花招的余裕了,而且在机体控制几乎全都仰赖待丽法斯基亚塔的现在,人体不存在的武器——像〈破神之弓〉那样的奇迹武装恐怕也不可能展开吧?
当然,〈渎神之主〉也失去了〈诛神之刃〉和整条右臂。
所以——省吾剩下的武器只有左臂跟两只脚而已。
(只要还能直接攻击对方的话……)
虽然是原始至极的攻击方法,但经过奇迹术的加速与加重後,〈渎神之主〉的一击甚至足以粉碎山巅。就算无法一击破坏〈绝对神〉的整个机体,只要能够让里头的聂罗失去意识还是什么的就够了。在驾驶者失神的这段期间内,〈绝对神〉也只不过是个巨大的人偶罢了。
〈渎神之主〉提起左臂。
同时双腿也像是撞击大地似地向前冲去。
不过——
「……!」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一动也不动的〈绝对神〉突然举起了右手。
当然,彼此之间还不到拳头可以触及的距离。
这样的话——
「呜……!」
省吾瞬间让〈渎神之主〉往一旁闪去。
在横向移动的视野之中,省吾看见〈绝对神〉的右腕上形成了又长又大的半透明炮身——〈破神之弓〉。
〈渎神之主〉左手贴地,沉下身子。
在下一个瞬间,炮击的白光擦过〈渎神之主〉的头顶上,划破大气的轰声也紧接着传来。
密度因庞大热量而产生变化的空气轰轰作响,同时卷起了漩涡,被扬起来的砂尘如雨滴般啪啦啪啦地打在〈渎神之主〉的装甲上。
(不妙——)
〈绝对神〉的动作出乎意料地快。
那显然比〈渎神之主〉展开炮身射击要快多了。要是省吾的判断晚了一瞬间的话,〈渎神之主〉恐怕就会被炮击给正面击中了吧?因为省吾无法正确得知对方以多大的输出功率进行炮击,所以也不清楚那会对〈渎神之主〉造成多大的损伤,不过……
「这代表游戏时间已经结束了吧?」
省吾说。
虽然在毫无任何宣告的情况下突然改变战术,可以说一点也不像聂罗的行事风格……不过如果硬要说的话,聂罗一直以来的表现实在是太悠哉了。如果省吾站在聂罗的立场,应该打从一开始就会采取这样的战术吧?
然而……
(我该怎么接近〈绝对神〉呢?)
尽管〈渎神之主〉的迫击炮还有多余的子弹,不过在〈绝对神〉正探察着奇迹术的情况下,几乎无法发挥欺敌的效果。虽然省吾和符丽法斯基亚塔将自己的身体当成『圣体』使用後,〈渎神之主〉的输出功率确实上升了——但以一个奇迹机关而言,〈渎神之主〉同时也变成一种相当『显眼』的状态。
(这样的话……)
省吾将意识集中在左手上。
然後——
「特丽法,将力量之流集中在——」
「……左手……上……」
仿佛就算省吾不说到最後也能明白一般,特丽法斯基亚塔这么回答。
接下来——不知道〈绝对神〉是不是打算攻击〈渎神之主〉的脚,一记〈破神之弓〉贴地低飞而来,〈渎神之主〉奋力一跳,闪过了这记攻击,并且乘着着陆的速度拔腿飞奔起来。省吾一边感受着满涨的力量,一边将左拳打向地面。
在一阵宛如大型炸弹爆裂般的轰然巨响之中,大量的土砂飞扬起来。
那不是单纯的爆炸,而是以奇迹术加速及加重过的一击,一瞬间爆发性性地扩展开来的圣光,大概能让〈渎神之主〉躲过奇迹术的探察吧?
(然後——)
攻击要害。
对手应该很清楚这点才对,那么在这个欺敌攻势後,保护自己最大的要害才是最理所当然的行动。具体来说就是保护〈绝对神〉的脖颈部——驾驶者席一带。
包含手臂在内,所有的防御当然也会集中在上半身。
不过——
「特丽法!」
「…………」
虽然特丽法斯基亚塔并没有回答,省吾却能感觉到她再度依照自己的期望调整了力量之流。
〈渎神之主〉轻轻一跳,缩短了敌我之间的距离,钢铁的巨大身躯乘着惯性在空中滑行。省吾将用在移动上的力量切断——并且集中在一点上。
然后——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渎神之主〉一击命中了〈绝对神〉。
〈渎神之主〉的飞踢不是击向〈绝对神〉的头部——而是右膝。
既然〈绝对神〉能像人体一样活动,就表示它具备了同样的关节,同时也怀有相同的弱点。一旦膝盖被破坏了,就算是〈绝对神〉也难以活动吧?
巨大的钢铁互相撞击发出了破钟般的声音,回荡在布满朝霞的天空里。
省吾感受到关节碎裂的触感。
而且还是两种触感。
「呜啊——」
〈绝对神〉的关节碎裂的触感。
还有〈渎神之主〉的关节碎裂的触感。
经过刚才的一击,〈渎神之主〉原本就已经受损的右膝彻底地毁坏了。不管要跑要走,〈渎神之主〉都已经办不到了——不过这样就够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省吾一边忍受着逆流回来的痛苦,一边操控〈渎神之主〉。
虽然方才的攻击就形式上而言是飞踢——实质上却是先冲撞脚部的身体撞击。两具钢铁之神彼此纠缠,并且在地面翻滚;停不下来的巨大身躯一边往旁边滑去,一边挖起大量土砂。
在这过程中,〈渎神之主〉伸出左手勒紧了〈绝对神〉的脖子。
(这样的话——!)
在完全接触的状态下,力场等奇迹术的防御就不成意义了——毕竟那终究是挡在自己与敌人『之间』的『盾牌』。如此一来,接下来防御的强度便纯粹取决于建材的坚固程度。
「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省吾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同时〈渎神之主〉用左臂绕过肩膀,勒住了〈绝对神〉的脖子,仿佛试图从背后紧紧缠住对手一般,既然拟神机不可能会窒息——那么省吾的目的当然不是『勒紧』脖子,而是『折断』脖子。当然,就算聂罗在这过程中因为剧痛而失去意识也无所谓。
无论如何,省吾的计策进行得一如预期中顺利。
接下来只要尽全力维持臂力就赢了——
『呜呃……』
突然间,一阵异样的声音传来。
省吾花了几秒钟才发现透过通讯回路传来的声音是来自于〈绝对神〉。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意义不明的叫声不断传来。
那是聂罗因为过于痛苦而发出的悲鸣吗?毕竟〈绝对神〉的脖子被〈渎神之主〉用足以折断的力道紧紧勒住,就算他会发出这种声音也不奇怪。
不过——情况有点不大对劲。
「聂罗·欧托鲁奇!」
省吾像是说给自己听似地大叫。
「是我——赢了!」
『……那倒未必。』
一个第三者的声音溜进来。
不,不对——那的确是聂罗的声音,不过他同时也正高声惨叫。冷静至极的声音就穿插在惨叫与惨叫的空档之间。
这是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情?
聂罗到底是——
『现在的聂罗·欧托鲁奇终究只是我的傀儡罢了。』
聂罗这么说。
正在说话的是聂罗。
可是——不对。
正在说话的是另一个人。
『而且对〈渎神之主〉与〈绝对神〉来说,驾驶者只不过是可以替换的一个零件罢了,就算聂罗·欧托鲁奇感受到脖子快被折断般的痛苦而挣扎不已,我也完全不在乎。』
彷佛要验证这段话一般,〈绝对神〉将双手伸向背後,抓住了〈渎神之主〉的头部,〈渎神之主〉被钢铁手掌从左右两边夹住的头部发出令人嫌恶的嘎吱声。
『所以我命令聂罗·欧托鲁奇『就算对方想折断自己的脖子也没关系,把对方的颈骨折断』,不过你没办法这么做吧?』
「你……你是谁?」
省吾忍着剧痛大叫。
『你不知道吗?』
省吾记得那从容不迫又有点冰冷的语气。
让人联想到猛禽类的眼神闪过他的脑海里。
「巴尔德·柯德兰……?」
『没错。』
声音的主人承认了。
『如果你不想猝死的话,就快点解除感觉同步吧。怎么……尽管放心吧,我不会杀你的,毕竟你是贵重的『血族』,我还得让你跟『血族』的女孩及表妹一起量产『圣体』才行。』
「…………」
这话的意思是允许自己作为种马活着,并且不断生下如家畜般的孩子,好让他像『血族』那样肢解,当作『圣体』吗?
「你……」
聂罗并不正常,欧托鲁奇家族年轻族长的价值观确实错乱了。
不过这个巴尔德·柯德兰冷酷无情的程度更是……
「你……你简直不是人…………!」
『我当然是人,没有什么比我更像人了。』
没错。
打从『神』在很早以前被谋杀时起就没有变过。
为了自己的欲望而杀害他人,表面上高举着道德的旗帜,背地里却若无其事地拟定黑得发紫的诡计……人类——确实就是这种存在。
『人就是人,既不在这之上,也不在这之下。像那种刻意让自己成为神的疯狂企图,我连想都没想过。』
巴尔德反而以劝戒般的语气冷静地这么说。
*
〈渎神之主〉试图折断〈绝对神〉的脖子。
〈绝对神〉试图扭断〈渎神之主〉的头颅。
如镜像般相似的两具神抓着彼此的身体,就这样陷入了胶着状态。
蓓尔提雅她们依旧透过水晶盘观望着这种情况。
「省吾殿下……」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是自己能做的了。
明明心爱的省吾正拚死一战,自己却完全帮不上什么忙……或许有,自己却想不到,脑海里只有焦躁感不停空转,完全无法正常思考。这种情况让蓓尔提雅焦急得握紧自己座位的扶手。
或许哈杰妲和瑟妮卡也是一样的吧?
从刚才开始,透过通讯回路传来的尽是哈杰妲呜咽般的声音,瑟妮卡则是保持沉默:就连蓓尔提雅背後的安洁莉特也已经停下了双手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盯着水晶盘。
蓓尔提雅一度以为省吾赢了。
就在〈渎神之主〉抓着〈绝对神〉的脖子时。
然而〈绝对神〉不以为意地将手伸向背后,抓住了〈渎神之主〉的头。只要感觉同步没有切断,聂罗·欧托鲁奇7应该会饱尝脖子被扭断般的剧烈痛楚才对,然而〈绝对神〉并没有松手的迹象。
如果纯粹比力量的话,〈绝对神〉还是比较强。不管是瞬间的臂力也好,持久力方面也好,使用了所有『血族』的〈绝对神〉大概还是占了上风吧?
因此——〈渎神之主〉最後还是会败北。
这是再明确不过的结论了。

「…………」
蓓尔提雅交缠起双手的手指,并且将手靠在嘴边。
那是——在这个神早已死去的大地里毫无意义的动作。
如果省吾或花梨就在旁边的话,大概会发现那是一个『祈祷』的形式吧;不过这个索隆里原本就没有向神『祈求』什么的习惯,只是平伏在地上等待诅咒通过——那才是这个世界里的人们面对神时的基本姿势。
所以蓓尔提雅的动作几乎是偶然下的产物。
不过……
「…………」
蓓尔提雅闭上眼睛,合上双手。
有如提防着即将到来的败北悲剧,又有如胎儿般缩起身子僵住不动的蓓尔提雅——并没有察觉到……
自己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光点。
那是宛如萤光般……不带热度的小小白光。
光芒就像呼吸似地明灭闪烁。
然後——
*
两具铁神交战的轰声也传到了省吾他们的宅邸里。
有如雷电的圣光不时闪过窗外,让天空看起来就像要烧灼起来一般。光从这一鳞半爪也能强烈地感受到——巨大的力量奔流是多么地绝对,而光凭人类的力量又是多么地遥不可及。说起来,那就跟逼近而来的龙卷风和海啸一样,只要被卷进去就一定会死;如果是精神不够强韧的人,大概会不假思索地选择逃离这里吧?
不过——
「…………」
花梨仍旧坐在椅子上,并且叹了口气。
老实说她很害怕,怕得不得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过——身负重伤的梅莉妮正躺在她的眼前。
虽然梅莉妮一度恢复了意识,但之後又再度陷入了昏睡状态。
花梨无法做出扔下她逃走的行为。就算真的能办到——花梨也知道往後自己将留下一生无法抹灭的悔恨。
另一个原因是省吾。
如果他输了的话,结果也是一样的。
身为区区一个异世界人的自己之所以能勉强受到〈雷涅盖德〉的庇护,是因为自己能够成为当作威胁省吾的人质;一旦省吾不在了,顿时失去了庇护的花梨恐怕会被放逐到这个索隆里,再也回不了原本的世界。姑且不论那是否是导致立即死亡的结果——花梨也不难想象自己将陷入死了还比较好的状态,毕竟省吾的败北意味着那个聂罗将以支配者的身份君临这个索隆。
从宅邸的户外……完全无法得知战况。
不过花梨也知道省吾获胜的几率极低。
如果可以的话,花梨也想帮上什么忙——但自己恐怕只会扯他的后腿而已吧?虽然活用丰富的知识构思战术——这种事情自己也办得到,但在自己沉睡的期间内不停战斗,打倒了好几具『代行者』的省吾,可以说是武术上的高段位者,这样的他不可能需要由不识实战的自己提出纯理论性的建言。
所以花梨只能待在这里看护梅莉妮而已。
为了让省吾至少能够在无后顾之忧的状态下战斗——就算如此,花梨也没有什么失去可做;即使事后表示世界的命运在自己呆坐时就已经决定好了,花梨还是会留下某种无法释怀的心情。
「在这个索隆里……」
就连祈祷也是没有意义的——这点花梨再清楚不过了。
神已死去的世界,神已离去的世界。
事到如今才向神求救也未免太自私了。
只不过……
「……省吾……殿下……」
「——!」
零星传来的声音让花梨慌慌张张地回过头去。
不过梅莉妮并没有恢复意识。
那只是单纯的呓语罢了。
「……省吾……殿下……」
依旧昏睡的梅莉妮低声说着梦话。
美丽的少女彷佛忍耐着痛苦般,双手紧抓着毛毯,并且一味地呼唤她深信不疑的英雄,表情里看不出装腔作势的余裕,只有纯粹的感情爆发化为语言,并且从那樱花色的唇里流泄出来。
不过……正因为如此——
「……祈祷……吗?」
不是对谁祈求什么。
只是纯粹地——在尽了所有人事後,期望『能得到好的结果』,花梨觉得自己做得到这种程度的事情。不是拿神当做搪塞不合理的藉口,也不是因为怠慢与死心而放弃努力,只是单纯且强烈地希望能够如愿,这种心情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坏事才对。
人们称其为希望。
所以……
「是啊,我也来试着祈祷看看吧。」
花梨闭上眼睛,低声说道。
她交缠起双手的手指摆出祈祷的姿势,或许只是自我欺瞒也说不定……即使如此,花梨仍觉得那比惴惴不安地空等要有意义多了。
在轰声与震动的包围下,两位少女真挚地祈祷着。
她们并非对着某人祈祷。
只是单纯地怀着希望而已。
不过——
「…………」
因为梅莉妮失去了意识,花梨紧闭着双眼。
所以现场没有人注意到那种现象。
凭空产生的小光点。
神圣的白色光辉毫无前兆地从梅莉妮上方与花梨面前冒出来。
如果梅莉妮还有意识的话,或许会发现那光芒的色泽跟圣光很像吧?不带任何热度的白光……轻飘飘地在空中浮游,但不久後便漂出了窗外。
如果花梨睁开眼睛看了眼前的光景,然後为了确认由自己产生的光芒去了哪里,随着光芒的移动一起将视线投向窗外的话——恐怕会看见一幅令人惊愕的光景吧。
如白雪般纷飞的无数光芒。
每一个光芒都比指头还小——却彷佛从地面、树木,以及虚空中渗出来般地突然出现。然後又有好几个好几个、数也数不清的光芒接连出现。
那是一幅异样的奇妙光景。
但是——又美得慑人。
和落下的雪相反,那些光芒缓慢地明灭闪烁,并且画着螺旋线,朝天空飞去。
*
「什么……这是?」
面对如水泡般涌出的成群光芒,杰布隆·因培拉斯茫然地低喃。
不带热度的白色光辉很像圣光。虽然很像圣光——然而这数量也未免太多了。就算每个光点都很小,全部聚集起来应该也有相当庞大的数量才对。
这种东西到底是怎么产生的呢?
杰布隆的周围没有半个人正在施展奇迹术……不,他们早就已经分解了所有拟神杖,并且将里头的『圣体』都装进〈渎神之主〉体内了,所以现在这里应该没有能够用来产生圣光的『圣体』才对。
然而圣光不断地涌现出来。
「……雷奥·笹原·史普林菲尔德?」
他回头望向第二代救世主。
虽然不清楚原理,但杰布隆认为——这或许是他搞的鬼。
不过……
「——思?」
雷奥在不知不觉中从杰布隆的身旁消失了。
「他去哪了?」
「啊……不,这个……」
随侍在杰布隆身边的部下们面面相觑,并且支支吾吾了起来。
「那个……我们才稍微瞥开视线,他就……」
看来雷奥似乎前往了某个地方。
的确,〈渎神之主〉与〈绝对神〉的战斗,以及这群光芒的产生——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场面接连发生,就连杰布隆也被吸引了注意力而没有察觉到雷奥的动静,如果只责备部下们就太苛刻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是吉兆?还是凶兆?」
「…………」
当然,没有人能回答杰布隆的疑问,
他们只能茫然地观望着向上飞扬的光芒而已。
*
「——什么?」
那样的状况并没有明确的分界线。
在不知不觉中就开始了。
「这是……」
巴尔德正透过聂罗这个转播器偷窥着〈绝对神〉的视觉情报,同时讶异地大叫。一开始以为那是传送情报时混入的某种杂讯,但他错了……它们确实作为现象——作为事实存在於那里。
大量光芒缓缓包围了〈渎神之主〉与〈绝对神〉,逐渐卷起漩涡。虽然这些光芒很像圣光——但是现在这个索隆里还有异於〈绝对神〉和〈渎神之主〉的某种存在能产生这么多圣光吗?
而且这些光芒的总量恐怕比〈绝对神〉的瞬间最大圣光释放量还大。
不可能,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
不过——
「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巴尔德皱起眉头低喃——这个密室里却没有半个人能回答他。即使有谁在场,能够确切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恐怕也不存在於这个索隆里吧?
大量光芒在不久後开始改变动向。
漩涡缓缓地向内收敛,倾注在抓着彼此头部的两具钢铁之神身上。
叽咿咿、叽咿咿——〈绝对神〉与〈渎神之主〉一边发出刺耳的钢铁摩擦声,一边继续进行殊死之战。原本两具钢铁之神的斗争场面可谓栩栩如生,却因为不断洒落的光之粉雪而显得相当缺乏真实感。
不久……
*
省吾的意识染上了绝望的黑暗与剧痛的深红。
「呜……啊…………!」
他已经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了。〈绝对神〉的输出功率依然远胜於〈渎神之主〉,如果只比臂力和持久力的话,省吾绝不可能会有胜算。
况且对手早已不是聂罗·欧托鲁奇了。
用奇迹术把他当成牵线人偶般操控——不,把他当成〈绝对神〉的半自律控制零件使用的巴尔德·柯德兰才是真正的敌人;然而省吾无法攻击巴尔德,甚至连对方身在何处都不知道。相较之下,巴尔德却将聂罗化为名副其实的傀儡,并且利用他发动乱七八糟的攻击。
〈渎神之主〉试图折断〈绝对神〉的脖子。
〈绝对神〉试图压烂〈渎神之主〉的头颅。
两具钢铁巨神就这样抓着彼此的头,持续发出刺耳的钢铁摩擦声。
当然……省吾可以切断感觉同步,好逃离这股剧烈的痛楚——不过那一瞬间,他就真的败北了。
「啊……啊……啊啊啊啊…………一
「省吾殿下——」
当驾驶者席上的省吾一边呻吟,一边用足以捏碎扶手的强大力道抓着它时,特丽法斯基亚塔——因为她并没有和〈渎神之主〉进行感觉同步,所以不会像省吾那样痛得直打滚——担心似地这么询问;然而省吾甚至连回答她的余力都没有。
剧痛与绝望搅乱了他的精神。
在死命忍耐着痛苦的同时——省吾的心底某处也有另一个自己想乾脆承认败北,好让自身获得解放。巴尔德也说过不会杀死自己,所以就算屈服了也无所谓;而且就算再怎么忍耐,也无法突破眼前的局面……
(不行!不行!)
省吾这么告诉自己。
(要是在这个时候屈从巴尔德·柯德兰的话,我又是为了什么——)
而在这个世界里战斗呢?
因为想要一个人人都能凭自己的意志掌握明天的世界。
因为不想让茉莉和艾雪那样的悲剧再度上演,因为想让特丽法斯基亚塔从『血族』疯狂的业障中解放,省吾才会一路奋战到现在。
然而——
(可恶……不过……我已经束手无策了……)
意识彷佛就要中断了。
要是失神的话,省吾的败北就确定了。
不过——
突然间——什么东西接触了省吾。
(…………!)
某种异质的东西插进了感觉同步的奇迹术回路里。
特丽法斯基亚塔大概也感觉到什么了吧?只见她带着一脸傻愣愣的表情歪着头。
然後——
(什……什么人?)
没有任何话语回应省吾。
唯有某种如波涛般的思考碰触到省吾的意识……不,那真的是思考吗?如果植物有意识的话,或许就像是这种东西也说不定——碰触到省吾精神的思考正是如此地平坦、稀薄、淡泊,以及暧昧。
只不过——
像是嘲笑、像是惊讶,又像是觉醒一般。
这种看不见的『波浪』轻抚着省吾的意识。
他记得这种触感。
(该不会……)
省吾曾在〈渎神之主〉的体内见过他好几次。
一开始以为他是敌人,接着对他产生了兴趣;不知不觉中,他变成省吾商讨对策的对象——最後省吾和他互相理解了彼此。或许他只是本人的影子、只是烙印在遗骸里的残像也说不定,不过省吾甚至对他产生了某种友情。
(『神』——)
省吾听说〈渎神之主〉体内的『圣遗物』完全丧失了特性。
它已经是普通的尸体——神的亡骸已经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了,所以省吾才会以为『神』这回真的死去,并且完全消灭了。
不过……所谓的死——
指的就是消灭吗?
就像不可能无中生有一样,有也不可能急转为无。就真正的意义上而言,『消失』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不管是什么东西,事实上都只是分解、扩散,并且稀薄化到人类无法认知而已。万物变迁,物质在巨大的环里不断地循环。
那么……『神』不也是如此吗?
(你——)
或许现在才成了真正的神也说不定。
舍弃了肉体。
舍弃了妄执。
或许这和舍弃了人类的本质同义也说不定,不过相对地,『神』也因此化为永恒、化为无限——变成了遍及这个名为索隆的世界而存续下去的东西。
所以——
——哎呀哎呀,你还真会给人添麻烦啊。
这句话或许是省吾为剧痛所苦的意识所制造出来的幻听也说不定。
就连那个『神』也是省吾的人格与『圣遗物』的反应制造出来的东西,因此并不是早已死去的『神』本身,只不过是名副其实的残像罢了。
不过如果是那个『神』的话,的确很有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然後——
(…………!)
光芒——爆发开来。
急剧上升的『力量』奔流如血液般在全身奔走,让省吾不禁咆哮起来。
*
观望两尊巨神交战的所有人皆感到惊愕不已。
不管是姬巫女们也好,杰布隆也好,〈雷涅盖德〉的人们也好。
还是受这场决定世界未来的战役吸引而聚集过来的人们也好。
所有人……均一次又一次地目击了常识所无法解释的事情;然而过於巨大的〈渎神之主〉与〈绝对神〉原本就大幅脱离了人类的常识所能适用的范围。
况且在这个名为索隆的世界里,所谓『奇迹〔只不过是一个极为通俗的单字罢了。毕竟奇迹术理所当然地存在於常识的范畴里,身为根源的神则是诅咒世界之人的别名,同时神所成就的事情也绝非什么让人心怀感激的东西。
所以那对人们而言根本就不是奇迹。
「那是……什么?」
某个人喘息似地说:
「那也是……〈渎神之主〉的力量吗?」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情——」
另一个人回答的声音也颤抖着。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因为身为〈雷涅盖德〉最终兵器的拟神机正发挥连负责整备的人——连熟知构造与机能的人也无法想像的力量。
「那是……自我修复机能吗?」
「这才不是那种东西……!」
首先是巨大的右臂腾空浮起来了。
被〈绝对神〉扯下来扔在一旁的巨大铁腕一边旋转着浮出树海,一边抖落树木及土砂。
钢铁手臂自己在空中浮游,完全没有任何支撑物。
这不是奇迹术——〈渎神之主〉已经没有那种输出功率了,就算有,它的体内也没有搭载这种机能。
然後在下一个瞬间,钢铁手臂以惊人的速度抓住〈绝对神〉的脸。
如蜘蛛的脚一般张开五指抓住了〈绝对神〉的头部後,钢铁手臂就这样将断面移向〈渎神之主〉。
然後,……『复原』开始了。
既不是什么修复,也不是再生。宛如时间逆流一般……一幅异样的光景就在该处展开了。
在无数白光的包围下,断裂的动力管、装置以及装甲自己爬起来,和分离的另一部分结合、融合,然後化为一体。断裂的组件正在进行的并非自我修复机能那种机械性的东西,钢铁愈合的样子反而比较接近生物的再生……不过〈渎神之主〉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机能——如果有的话,〈渎神之主〉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整备员。
被破坏的部分逐渐恢复原状。
这正是名副其实的复原。
不过——到底是什么力量才能造就出这种奇特的现象呢?
在茫然……或者该说是目瞪口呆的人们关注下,〈渎神之主〉被扯断的右臂宛如梦幻一场般逐渐恢复原状。
而且——
「喂……喂……那个……!」
某个人依然以充满畏惧的声音说。
现在的〈渎神之主〉已经变成右手抓着〈绝对神〉的头,左手则紧紧地缠着对方脖子的姿势。
而且——两具拟神机所发出的声音也产生了变化。
钢铁摩擦的嘎吱声变得格外响亮。
任谁都知道那道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是〈绝对神〉的脖子。
仔细一看,〈渎神之主〉的右手手指也陷进〈绝对神〉的头里,将装甲凹成了研钵状。相较之下,〈绝对神〉绕向背後的手却已经快要松开〈渎神之主〉的头。
哪边占了上风,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绝对神〉——操纵聂罗的巴尔德大概也很清楚这点吧?
所以红黑色的拟神机突然改变了战术。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发出格外高亢的咆哮声後,〈绝对神〉终於放开了抓住〈渎神之主〉的双手,并且用缠绕着圣光的拳头攻击〈渎神之主〉的手臂,攻击里恐怕灌注了击碎用的奇迹术吧——在〈渎神之主〉因冲击而放松了指头与手臂的那一瞬间,〈绝对神〉以和巨大身躯不搭调的灵巧动作摆脱了〈渎神之主〉的束缚。
〈绝对神〉用力地踩着大地移动。
如地鸣般的轰声舆微弱震动袭向每个人。
不过在远处观望的人们眼中,那副模样和宣告自己是神的巨神极不相配……甚至显得有些惊慌失措,毫无威严可言——也可以说是现在的〈绝对神〉已经没有任何余裕的证据。
〈渎神之主〉就是如此地强大。
可是——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暂时拉开了距离後,〈绝对神〉转过头来,重新面对〈渎神之主〉。
〈绝对神〉双手交叉,一副像是在蓄积着什么的样子——然後在下一个瞬间,它将手臂伸向〈渎神之主〉。沿着其双手形成了半透明的圆筒,同时圆筒底部冒出了大量白光。
两管——(破神之弓)。
或许巴尔德判断无法以格斗战取胜吧?
强烈的冲击波与热风以〈绝对神〉为中心逐渐扩展开来,它所发射出去的两记〈破神之弓〉划破虚空,袭向〈渎神之主〉,不管是要逃向左边还是右边,宛如左右包夹般的攻击应该都能命中〈渎神之主〉才对。
不过……
「——咦?」
某个人脱口发出了走调的声音。
在命中〈渎神之主〉之前——
白光的弹道扭曲了。
「什………」
不,不对。
白光确实命中了〈渎神之主〉举向左右两边的手掌;然而光击既无法粉碎,也无法灼烧对手,就这样徒劳无功地朝天空飞去。
这——虽然不可能是省吾为了报一箭之仇就是了——跟之前〈绝对神〉面对〈渎神之主〉的攻击时缩采取的行为一样。
〈渎神之主〉那时勉强凑齐了足够的输出功率而击出的〈破神之弓〉和〈绝对神〉的攻击威力相去甚远——然而当下的〈绝对神〉击出了两发〈破神之弓〉,〈渎神之主〉却只举起手掌就弹飞了足以粉碎山巅、划破海洋的一击。
与刚才的〈渎神之主〉简直判若云泥。
那是搭载了普通状态的『圣遗物』,同时完全启动的〈渎神之主〉——不,或许输出功率还在那之上也说不定。就连姬巫女与作业员们也已经不知道现在的〈渎神之主〉能做些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超越他们理解的某种存在正在这个黑色的重铁神体内运作。
不过那究竟是什么?
那是——
「…………『神』……?」
某个人怀着恐惧与战栗,如此低喃。
*
「『神』……?」
巴尔德也导出了相同的结论。
他也看见了〈绝对神〉传送过来的视觉情报,该视点较从地面抬头仰望的人们来得高,视野也更为开阔,让他可以俯瞰一切事物。
正因为如此,巴尔德才会注意到。
包覆着〈渎神之主〉的光芒呈现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是『神』吗?可是——」
〈渎神之主〉看起来彷佛大上了一、两圈。即使透过〈绝对神〉的观点来看……巴尔德还是觉得自己变得十分渺小。
「『神』应该早就死了!应该早就消灭了才对啊……!」
然而……
尽管〈雷涅盖德〉并没有针对『圣遗物消灭』这件事情详加调查,不过『圣遗物』确实失去了某种特性——寄宿於其中的『神性』,这点绝对不会有错。
正因为如此,聂罗才会认为这是葬送〈渎神之主〉的好机会而挑起事端。
可是……
「『神』……扩散了吗?」
如果寄宿在『圣遗物』里的『神』并非消灭,而是无限地稀薄化,并且扩散到整个索隆里呢?如果那事实上未必代表『死亡』——反倒是和世界一体化呢?
『神』和世界同化了。
要是那个『神』=世界正对〈渎神之主〉伸出援手。
那么——〈绝对神〉不就等于和整个世界为敌了吗?
「要赢过……」
要赢过这样的〈渎神之主〉是不可能的事情,绝对不可能。
这种事情——
「——不!」
巴尔德为了反驳自己的结论而大吼。
「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如果是平常的巴尔德,大概不会毫无根据地硬是导出这种想法吧。
不过原本正迈向绝对胜利的战斗,如今却逐渐将他必入绝境——当然,事先准备好复数的方案是巴尔德一贯的作风,不过〈绝对神〉确实是他手里最强大的王牌,要是靠〈绝对神〉赢不了〈渎神之主〉的话,巴尔德的其他善之策也完全派不上用场了。
那么倒不如……
「去吧!聂罗,欧托鲁奇!要是赢不了的话,就算同归於尽也没关系!消灭〈渎神之主〉——杀了省吾·香芝!」
只要〈雷涅盖德〉还残存着,巴尔德就能采取好几个手段来实现自己的野心。不过如果省吾·香芝消灭了〈绝对神〉而赢得这场战争的话,巴尔德必然会被〈雷涅盖德〉当成『战犯』追杀。
如果无法为巴尔德加以利用的话,省吾·香芝——这个成了真正的英雄……不,是成了神的异世界小鬼反而只会对他造成危害。
「杀了他!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行!」
恐怕任谁都没看过巴尔德的这副模样吧?
一直以来,这位柯德兰家族之长可以说是冷静沉着的化身,如今却带着充血的双眼大吼。
*
聂罗·欧托鲁奇这个人已经死了。
「呜咿咿……呜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严格说来,聂罗·欧托鲁奇的肉体还活着——虽然活着,嘴里却不断发出奇怪的呻吟声;大脑机能也有大半还在持续运作当中,如果只是简单的对话,他或许还办得到也说不定——不过前提是他要能说出有意义的话才行。
然而——聂罗作为一个人的自我已经完全崩坏了。
他已经无法自律地思考——尽管只要有巴尔德的命令,就能机械化地判断状况并采取行动,不过他已经无法自主地思考些什么,因为主掌这种机能的精神构造完全遭到破坏。
现在的他只是名副其实的活尸。
『杀了他!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行!』
接受了这道指令后,聂罗的大脑制定出几个最佳战术,并且选择了最可靠的方案,然后为了实行这个方案,聂罗对几个奇迹机关下令。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嘴角喷出唾沫,充血的眼睛毫无意义地瞪得斗大——现在的聂罗呈现出令以前认识他的人目不忍睹的模样,欧托鲁奇家的年轻族长就这样带着一脸凶相,采取了行动。
最能够确实地杀死省吾…香芝的手法。
由于最大输出功率已经不及〈渎神之主〉,因此〈绝对神〉也无法悠悠哉哉地等待对手露出破绽了。奇怪的是,这跟当初省吾…香芝采取的斩首一样——也就是将最大战力瞬间集中于一点的攻击。
不过聂罗采取的战术和省吾·香芝所拟定的有个很大的不同点。
那就是圣光输出功率和奇迹机关回路的妥协点问题。不管是蒸汽机关也好,奇迹机关也罢,结果抖死一样的,一旦过度运转,机关本身就会产生物质上的疲劳而缩短使用寿命;不过只要对这点做好心理准备的话,要得到瞬间最大输出功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特别是——做好机关损坏的心理准备。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当然,失去自我的聂罗并不会感到害怕。
他命令〈绝对神〉的所有奇迹术机关突破安全界限,全力运转。
——轰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绝对神〉一边发出有如爆炸声般的咆哮,一边从全身上下释放光芒,以野兽般的姿势拔腿飞奔而去。
*
宛如飞驰在地面上的流星一般,〈绝对神〉拖着圣光的尾巴,逼近而至。
省吾重新让〈渎神之主〉摆好架式。
已经复原的右臂感觉不到任何不协调感。在感受到『神』对自己伸出援手时,省吾从未想过〈渎神之主〉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不过仔细一想,现在的『神』就是世界本身。虽然只是暂时性的,但如今整个世界都是〈渎神之主〉的靠山,这么看来,就算〈渎神之主〉引发了什么奇迹——如同字面上所说的奇迹——或许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吧?
正因为如此——
(……没问题的。)
省吾确信自己会赢。
不过之前的聂罗和巴尔德大概也拥有过同样的感情吧?所以绝不能轻怱大意。他让〈渎神之主〉的正面面向迫近而来的〈绝对神〉,并且将双手交叠在前方,试图用全身挡下这记攻击。
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绝对神〉一边发出爆炸般的叫声,一边挥出带有圣光的右腕。
在因紧张而放慢的时间感中——省吾看见〈绝对神〉的右臂剧烈地震动着,同时散落出许多如尘埃般细小的零件与碎片。
〈绝对神〉的机体已经承受不了圣光的输出功率而开始逐渐崩坏了。
(——舍身战术?)
省吾瞬间在两只手臂里使劲。
〈绝对神〉右腕挥出的一击——正好命中了〈渎神之主〉两只手臂的交叉点。既不是拳击,也不是贯手(注2),更不是掌击,只是单纯地伸手一抓,没有任何技巧——却又蕴含着可怕力道的一击。(注2 五指伸直,以指尖攻击的方式,称之为贯手。)
有如大型炸弹爆炸般的声音与光线进发开来。
「……!」
剧烈的痛楚沿着回路回溯到省吾身上。
同时〈渎神之主〉用力岔开的双腿一边深深地挖开土砂,一边後退,在地上划下了两道巨大的沟渠。
不过……也就只有这样而已。
〈渎神之主〉并没有倒下去。
就连〈绝对神〉舍身的——使出浑身解数的一击,〈渎神之主〉也成功地挡下来了。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绝对神〉扭转身子,更进一步地挥出左臂。
省吾用〈渎神之主〉的右手弹开〈绝对神〉的左臂——接着一边用力地往前踏出一步,一边以手肘击向〈绝对神〉的胸口;这充满还击意味的一击让红黑色的装甲大大地凹陷下去,并且喷出大量火花,同时〈绝对神〉的脚步也踉跄了起来。
「好——」
省吾——〈渎神之主〉趁胜追击地往前挺出身子。
虽然〈绝对神〉试图伸手抓住〈渎神之主〉,〈渎神之主〉的双手却抓住了袭向自己的两条手臂——这回它牢牢地抓住〈绝对神〉的双手,封住了所有攻击,同时也让对方无法後退。

巨神们紧握着彼此的手,宛如正在较劲一般。
「你死心吧,巴尔德·柯德兰。」
省吾说。
当他说着这段话时,〈渎神之主〉也持续地压制着〈绝对神〉。〈渎神之主〉散发出来的光芒益发强烈,相较之下,〈绝对神〉却啪啦啪啦地掉出零件,并且从细部开始逐渐崩解。
「是我赢了。」
『……不过我真是不懂。』
这时——巴尔德的声音传来。
『省吾·香芝,是什么东西驱使你做到这种地步的?是身为英雄的矜持吗?你总不可能打从一开始就以为自己会赢吧?毕竟败北的可能性反而还比较高啊。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早就逃之夭夭——』
「因为我想改变这个世界。」
省吾像是吟唱咒文似地这么说。
他一直在心里复诵的这句话——正是他的野心。
「梅莉妮、蓓尔提雅、哈杰姐、爱菲妮耶、瑟妮卡、特丽法,我想让我认识的所有人都能凭自己的意志决定自己的未来,我想要一个这样的世界。」
「…………」
坐在省吾膝盖上的特丽法斯基亚塔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他的脸。
省吾一边瞪着〈绝对神〉,一边说:
「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奋战到现在。聂罗·欧托鲁奇、巴尔德·柯德兰,我不会让你们对这个世界为所欲为的,要是让你们得逞的话还得了!」
茉莉,还有艾雪。
省吾是为了她们才决定这么做的。
真的只有这样而已。
他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不过光是这点想法就足以让这份意志化为信念,并且坚定地支持着他的行动——毕竟省吾并非高呼着空泛的口号,只是想让自己认识的人们从无聊的束缚之中获得解放而已。
可是……
『省吾·香芝。』
一阵有点扭曲的声音传来。
『你真是可怜啊。这些女人终究——只是为了操纵你这肤浅的小鬼而特地安排的『项圈』罢了。她们既不是你的恋人,更不是朋友,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背叛你了。』
「…………」
『你知道吗?』
这道声音纠结得令人作呕。
就巴尔德而言,这可是非常罕见的情况,不过——
『你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吗?』
「…………你说什么?」
『以这个世界的物质构成的人类无法接近『代行者』,所以我们才会特地把异世界人召唤过来,好当作〈渎神之主〉的驾驶者;不过人体的构成物质当然会透过日常的饮食而逐渐置换改变,要是放任这种情形不管的话,好不容易召唤过来的异世界人身体,也会被置换成这个索隆的物质了。』
「…………」
『所以——』
巴尔德说:
『为了尽可能地维持你身为异世界人的特质,我们在你的饮食上特别用心,命令姬巫女们只能使用跟你来自於同一个世界的材料——你觉得那是什么呢?』
「…………」
省吾并没有回答。
尝起来是什么感觉呢——巴尔德连珠炮似地说。
『那是人类哦!』
「…………」
『虽然经过巧妙的调理,不过你所吃的可是人类的血肉和骨头哦。之前召唤过来的第三代救世主在〈渎神之主〉的启动实验时精神失常了,我们杀死了这样的他,然後保存起来——姬巫女们可是煮了人类给你吃哦!不过蔬菜类是这边的东西就是了。』
他的声音里带有嘲笑的余韵。
之所以特地在紧要关头告诉省吾这种事情,恐怕是为了诱使省吾动摇吧?心情的混乱会对〈渎神之主〉的操纵造成影响。而且要是失去了对姬巫女们的信心,那么省吾的斗志也会彻底地被磨灭殆尽。
巴尔德大概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强行突破困境吧?
然後——
「——那又怎样?」
省吾这么说。
他的声音相当平静,没有丝毫动摇的音色。
不,平静的愤怒反而正缓缓地在他的心里卷起漩涡。如果在场有人认识平时待人亲切,
总是坦率地表达感情的省吾——恐怕会对他现在所抱持的深沉怒意感到惶恐不安吧?
『…………』
「你以为我听了这些话就会动摇吗?」
『…………你——』
「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
省吾以低沉的声音淡淡地说。
声音带有比怒吼和惨叫还要强烈的愤怒。
「你知道——我经历了多么凄惨的事情吗?你知道我是怎样被人背叛的吗?你知道我有多少次想一死了之吗?你知道我曾一次又一次地陷入绝望吗?你又知道——我之前什么都没想就当了救世主吗?」
『…………』
「如果能够拯救世界的话,不管是人肉还是粪便我都会吃的。那又怎样?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到,却妄想能够改变世界,你以为我是这么不自量力的人吗?少瞧不起人了,权力者!姬巫女们让我吃了人肉?她们背叛了我——那又怎样!要她们这么做的不就是你吗?」
省吾大吼。
同时〈渎神之主〉也进一步地提升输出功率。
在一阵轰然巨响之中,〈渎神之主〉折断了〈绝对神〉的右臂,无数的火花同时四处飞散。紧接着〈绝对神〉左臂的肘关节与腕关节也承受不了〈渎神之主〉的力量而进裂开来。
在〈绝对神〉体内循环的恐怕是呵血族瞄的血肉吧?只见它像人类一样从伤口洒出鲜红色的血,同时全身不断地扭动。
可是——
「——!」
不知道巴尔德是已经断定万事休矣,还是打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
当省吾确信自己完全获胜而稍微露出一点破绽时,〈绝对神〉便彷佛试图强行突破绝境似地一肩撞向〈渎神之主〉。
吃了〈绝对神〉的这一击後,就连〈渎神之主〉也不由得脚步踉舱。
〈绝对神〉趁胜追击似地用手——虽然已经只剩下肩膀到手肘的部分还能动了——和脚紧紧缠住了〈渎神之主〉。
『我收回之前说过的话。虽然很遗憾,但我决定放弃把你当成『圣体』使用了。你就和聂罗·欧托鲁奇一起消失吧——省吾·香芝。』
「——!」
他想让〈绝对神〉自爆——省吾兴起了这种不妙的预感。
在这种紧密贴合的状态下,如果〈绝对神〉将所有的圣光输出功率都灌注在爆破用的奇
迹术中——结果会变成怎么样呢?就算有『神』的支援,也未必能让变得四分五裂的(渎神之
主)与省吾恢复原状。
为了摆脱〈绝对神〉,省吾往双手使劲。
然後——
「咦…………?」
〈绝对神〉突然放松了力道。
没有任何前兆——一切就是来得如此地唐突。
当然,那并非巴尔德的策略,因为在通讯回路的另一头,他正惊讶地大叫着『什么』。
然後……
「省吾殿下。」
一直以来都保持沉默,并且专心控制机体的特丽法斯基亚塔说:
「〈族长〉他们正在帮您。」
「咦……?」
一瞬间——省吾因为听不懂这句话的意义而发出了讶异的声音。
不过他在下一个瞬间就明白了。
特丽法斯基亚塔夺取了〈绝对神〉的机体管制权。
原本她就是靠着『血族』之间的共鸣——或者是类似的某种东西——才来到了这个战场上。她能察觉『血族』的『圣体』释放出来的波动,也能将自己和省吾的肉体当成『圣体』使用,藉此让〈渎神之主〉重新运转起来。
也就是说,身为『血族』唯一幸存者的特丽法斯基亚——如今能统合死去同伴们的力量,加以控制。
尽管如果距离太远的话,就连特丽法斯基亚塔也难以排除〈绝对神〉原本的控制术式,更罔论进一步地夺取控制权,不过现在除了〈绝对神〉与〈渎神之主〉紧贴到快要合而为一之外,〈绝对神〉过度运转的奇迹机关也开始逐渐崩坏了,所以才有趁虚而入的机会吧?
『怎——怎么可能。』
巴尔德呻吟起来。
包覆着〈绝对神〉的『圣光』彷佛嘲笑他似地突然减少,红黑色的巨大身躯就这样跪在地上,发出了轰然巨响。宛如罪人般低下头来的那副模样已不见丝毫威力,取而代之的是——
「…………」
就连省吾也说不出话来了。
从『伤口』汩汩流出的血肉……并没有滴落到地上,反而逐渐爬上了〈绝对神〉的巨大身躯。宛如缠绕在古城外的藤蔓一般,这些带着淡淡圣光的血肉绑住了钢铁的躯体。
虽然〈绝对神〉的身体还是如挣扎般地不断颤抖,装甲与关节却一边发出叽叽的声音,一
边从血藤的部分开始塌陷崩溃。
当然,那是圣光控制失败的结果,要说是『圣体』失控也行;不过在省吾眼里看来,则是另一种现象。
「『血族』的……怨念吗……?」
还是遗憾呢?
不过……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聂罗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完全不像人类的声音了。
发疯的年轻野心家大概还在那里头痛苦挣扎吧?
虽说这是他自作自受,不过——
「够了。」
省吾说。
不管是聂罗的狂态。
还是就算死了……就算失去了人类的外型,也依旧无法获得自由的呵血族b。
省吾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了,他已经看够了凄惨的现实。
所以——
「结束了,让一切结束吧!」
省吾突然对膝盖上的特丽法斯基亚塔说:
「特丽法,我们来解放〈族长〉他们——来解放你的母亲他们吧!」
「……解放?」
「大家……」
一瞬间,省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继续瞒着特丽法斯基亚塔也没有意义。省吾轻轻地摇摇头後,开口表示:
「大家都死了,但是死得不够完全;就算死了——他们还是在那个钢铁巨人里任人使唤,所以我们得让他们彻底地死去才行。」
「…………」
刹那间……特丽法斯基亚塔彷佛感到困惑似地歪着头。
不过省吾紧接着说:
「我们得让他们回归这个世界。」
跟『神』一样。
与其将他们抽离万物变迁的循环,一直保存在密闭容器里,倒不如让他们扩散到整个世界里,总有一天,他们还是会化为生命的一部分,再度归来。
「……是。」
特丽法斯基亚塔点了点头。
「把力量集中在——右手上。」
「是。」
特丽法斯基亚塔点点头後,开始调整起〈渎神之主〉的圣光流向。
「——!」
省吾一边感受着集中在奇迹机关上的力量,一边挥出了〈渎神之主〉的拳头。
笔直——又不带丝毫动摇的一击。
彷佛打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好了一般,〈渎神之主〉的拳头顺畅自然地打穿了〈绝对神〉的胸口,然後又往後抽回。
没有任何声音。
只有光线爆发而出。
〈绝对神〉的钢铁躯体从〈渎神之主〉贯穿的部分开始融解、蒸发,并且逐渐飞散到光芒之中,静静崩坏的模样宛如无数的花办凋零一般——虽然是一幅毁灭的光景,却又显得十分美丽。
〈绝对神〉逐渐消失在光芒之中。
它化为无数光芒四处飞散——然後逐渐淡去。
不久……
鲜明地刻划着生死战痕迹的大地上,只有一尊黑色的钢铁巨神伫立不动而已。
*
巴尔德,柯德兰恐怕从未尝过败北的滋味。
其实……除了他以外,还有七个人拥有柯德兰家的族长继承权。不过他们全都被谋杀,或者是遭到陷害而失势,所以巴尔德才能得到柯德兰家族之长的地位。失败是不被允许的,因为在大多数的情况下,失败就是死的同义词。
就连作为柯德兰家族族长进入〈雷涅盖德〉的中枢後也一样。
巴尔德总是不断回避着败北。
他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不会输』未必代表『胜利』。在人生的棋盘上层开的权谋术数游戏里,只要没死就不能确定败北;也就是说——就算被逼到了极有可能败北的困境里,只要使出下一个手段的话,一切就不会在该处结束。
一旦认定自己输了,败北就确定了。
所以……〈绝对神〉的败北让他感到茫然的时间极为短促。
「你这家伙——省吾,香芝!」
巴尔德从奇迹术回路上站起身子。
他得使出下一个手段才行,幸好〈雷涅盖德〉里还留有自己的影响力。在名副其实的英雄省吾·香芝做出多余的事情之前,自己得快点召集追随者,拟出下一个策略才行。
巴尔德一边在脑海中确认候补人选,一边开锁,打开密室的门扉。
「首先得……」
低声说到这里时——
「——?」
巴尔德注意到自己的眼前突然蒙上阴影而抬起视线。
这时,他看到里头填满了一小片黑暗的枪口。
「你……你是……」
「嗨,好久不见。」
雷奥说:
「还有,再见了。」
枪声回荡在密室里。
宛如一拳打在脸颊上的轰声让雷奥瞬间皱起脸来,然後低头俯视着倒在脚下的巴尔德。巴尔德的额头上开了一个小孔——不用说,他在中枪的当下就死了。柯德兰家族族长的侧脸维持着『难以置信』的惊讶表情,逐渐被死相覆盖。
「你太粗心了,现在『圣庙』里可是没几个奇迹机关正在运转哦!要找到你可是出乎意料地简单呢。」
雷奥这么说。
当然——已经是个死人的巴尔德不可能回答,也不会感到悔恨,只是倒在那里,用全身表现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的败北而已。
「……接下来——」
彷佛已经对巴尔德失去兴趣的样子,雷奥一边关上门,一边低声说:
「先来去看看勇者殿下的凯旋归来吧。」
*
晨光中,星星不断落下。
聚集在〈渎神之主〉体内的无数光芒再度扩散到整个索隆里。
街道,村落,荒野,山岳,森林,湖畔,海岸。
男性,女性,青年,老人,士兵,娼妇,僧侣。
光之雪逐渐落在所有地方,以及所有人身上。有些光芒像是融解似地消失在空中,也有些在碰触到人们的肌肤後如水泡般进裂消散,不过这些光芒都没有停留太久,如粉雪般的光辉就这样静静地再度与名为索隆的世界同化。
「……小省。」

碰触到穿透屋顶、倾注而下的光芒後……花梨轻声呼唤省吾的名字。
从宅邸里依旧无法看见战斗的趋势,不过碰触到那道光芒的瞬间,她几乎直觉地明白了——这是〈渎神之主〉释放出来的东西。虽然花梨无法很明确地说出个所以然,但光芒里彷佛残留着省吾的气味。
大概是省吾赢了吧?
所以——
「省吾殿下……」
听到声音的花梨回头一看——只见不知不觉中恢复意识的梅莉妮坐起身子,怜爱地注视着落在掌心的一道光芒。就像花梨感觉到省吾一样,她大概也能从那光芒之中感觉到省吾的存在吧?
「总觉得他好像跑到我碰不到的地方了。」
花梨苦笑。
虽然她的表哥是个喜欢电玩的普通高中生——现在却具备着成为神的气魄。不……他已经是神了;不断落下的无数光芒也可以说是省吾被选为神的後继者的证明。
不过……
「没有这种事。」
梅莉妮静静地露出微笑:
「省吾殿下就是省吾殿下,他一直都是我们熟知的那个人。」
「…………梅莉妮。」
「就算表面上改变了……那个人的根本之处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打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没有变过——不管是残酷的现实,还是悲惨的事实,都无法扭曲那个人心里的信念……」
人可以轻易地变得温柔。
要持续保持这份温柔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虽然一次又一次地面对残酷又悲惨的现实,同时也一次又一次地感到後悔与绝望,省吾依然不迎合冷酷无情的现状。即使途中动摇了好几次,也曾经逃离了自己置身的情况——他还是会抱着可谓幼稚又纯粹的理想回来此处。
不过他本人大概会否认这点吧?
那才不是什么理想,只是浅薄的愿望罢了;不是从远大的精神或崇高的价值观之中衍生出来的东西,只是想让自己认识的人能够有自己选择未来的余地而已——省吾本人大概会这么说吧。
不过——正因为如此。
今後的他并不会作为神从遥远的高处睥睨一切,而是跟人们站在同一个地方一起活下去;不是位居顶点君临万民——而是时时站在谁的身边。自己陪在谁的身边,谁陪在自己的身边,大家一起哭泣、欢笑、生气……这才是他所选择的生存方式。
所以……
「……是是是,我彻底地输了。」
花梨耸耸肩。
「不过你会很辛苦哦!毕竟小省——出乎意料地是个花花公子呢。」
「我会加油的。」
梅莉妮露出如花儿般娇艳的笑容。
花梨哑口无言似地摇了摇头——然後也露出了笑容。
*
就这样——一个事实成了传说,也成了神话。
人们将形同於神的英雄……不,是将成了神的英雄作为故事流传下去。这故事大概在每次口头传述时都会被人随意地加油添醋而产生微妙的误差吧?在传到世界尽头的时候,恐怕已经变成连省吾本人也苦笑不得的内容了。
不过这样也无妨。
这里是人的世界。
『神』是这么期望的,省吾也是这么期望的。
所以这个世界不需要过於具体明确的神。
也不需要什么人君临万物之上。
神只要存在於人们的心里——并且偶尔成为人们的慰藉就好了。作为让人们在意志消沉,或是快被绝望压垮时能够重新振作起来的指标,而不是迫使人们死心的对象;也作为能够让人在绝望中发现希望的光明。
所以……
*
「——出来。」
说话声随着铁栅栏的开门声一同传来。
爱菲妮耶·欧托鲁奇慢吞吞地抬起头来。
被〈雷涅盖德〉的余党视为反叛者——以及呵狂暴魔王b的妹妹而被逮捕的她,这两个多月来被迫过着牢狱生活。除了她以外,欧托鲁奇家的其他余党似乎也都遭到逮捕,并且受到同样的待遇。身为战败者的自己以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大部分的人恐怕正一边想像自己的未来,一边叹息着、恐惧着吧。
不过爱菲妮耶……只是一味地发呆而已。
被哥哥背叛舍弃时,她甚至想过要死。如果索性投身自杀於〈渎神之主〉和〈绝对神〉之间的话,一定很轻松吧——她是这么想的。
不过爱菲妮耶并没有实践这个想法,因为她已经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只是茫然地伫立不动,任凭〈雷涅盖德〉的人们制服自己,然後随波逐流地度过这两个月。
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变得怎么样了。
也没有兴趣知道。
只不过——
(——省吾殿下。)
爱菲妮耶知道他还活着。
唯有这件事情成了爱菲妮耶的慰藉。就算——他和身边的姬巫女们不会原谅自己也一样。
如果不附和哥哥的野心,只是作为区区一介姬巫女随侍在他身边的话,或许自己的未来就不同了也说不定。不过事到如今,再想这种事情也没用了。
「过来。」
在看守的拉扯下,爱菲妮耶站起身子迈开步伐。
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大概是处刑台吧。
这样也不错——省得自己浪费多余的时间跟力气寻死。她想着这种事情,同时不停地走着,然後来到了大约两个月左右没见过的地面上。
阳光刺痛了眼睛。
然而她不以为意地睁开双眼。
那是过去〈绝对神〉与〈渎神之主〉交战的荒野,在树海中突兀地敞开的圆形空地上……聚集了好多人,
人数……无法一眼估算出来,恐怕有数以万计的人吧?或者是数十万。那里似乎是什么活动的会场,虽然地面只有简单地压平,四周却设置着看似用来引导人潮的绳子,中央也设置着让人联想到祭坛的舞台。
〈渎神之主〉则傲然地矗立在舞台後方。
那么这应该就是……
「……省吾殿下。」
爱菲妮耶低声说。
这是为省吾举办的仪式。不是过去聂罗为了煽动大众而主动发起的演戏——而是真正的加冕仪式。
爱菲妮耶眯起眼睛。
华丽的舞台比两个月不见的太阳还要刺眼,让人难以直视;同时她的脑海也掠过了一个疑问:为什么要特地带自己来这种地方呢?是想向背叛者炫耀自己的权力与财富吗?不过省吾不太可能会这么想就是了——
「动作快,没有时间了!」
如此说完後,看守往爱菲妮耶的背上推了一把。
爱菲妮耶这时才发现自己被带出监狱时并没有戴上手铐与脚缭,这并不是犯人的待遇;总不可能是看守见了爱菲妮耶的模样後,断定没有防止她逃走的必要吧?
「咦……?」
「勇者殿下——省吾殿下有令『全体姬巫女们要一同登上讲台』。快点进去休息室淋浴,然後着装。」
「…………」
一瞬间——爱菲妮耶不明白这话的意义。
因为她不认为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发生。
「可是……这样的话——」
「你没有拒绝的权力!动作快。」
看守面无表情地说:
「欧托鲁奇家的叛乱乃是『战争』,聂罗·欧托鲁奇已经以死偿还了大部分的罪行,因此,欧托鲁奇家相关人员的罪行应予以减免,使其为各自的立场赎罪——这是省吾殿下的裁示。」
「…………」
爱菲妮耶意识到自己的心底深处接受了这种说法。
因为——这的确很像省吾会做的事情。
如果要细究罪行的话,那么省吾连〈雷涅盖德〉的人们也必须赋予某种惩罚才行;毕竟他们也欺骗了省吾、欺骗了民众,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不过看了艾雪与特丽法斯基亚塔後,他知道了个人的意志在某些情况下也无能为力——并非所有人都能依循自己的自由意志与良心行动的事实,也知道有人甚至不被允许拥有心灵上的自由。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刻意避免惩罚主谋者以外的人。
禁锢两个月的判断——或许也是为了让其他人心服口服的缓冲期吧?毕竟爱菲妮耶和欧托鲁奇家的人确实杀害了〈雷涅盖德〉的同胞。就算省吾站在上面宣告『那是战争,所以每个士兵并没有责任』,恐怕还是有很多人无法马上接受吧?为了中止没完没了的复仇战争,也可以说是为了保护爱菲妮耶他们,省吾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
该怎么赎罪才好?
当爱菲妮耶感到困惑不已时,看守又面无表情地在她背上推了一把:
「要我说多少次,动作快!」
*
在现在的索隆,省吾·香芝这个人的名字具有特别的意义。
打破了『神』——索隆的创造主——之诅咒的英雄。
打倒了『魔王』聂罗·里威斯·欧托鲁奇的勇者。
操纵着超兵器〈渎神之主〉,化不可能为可能的超人。
不过……这些说法也太特别了。
所谓拥有压倒性的力量且同时君临万人之上的存在,往往会诱使民众停止思考,并且剥夺民众的自主性;如果身为神之化身的〈渎神之主〉——可以引出世界之力的神权终端机实际存在的话,就更不用说了。
这种情况并非省吾的本意。
神只要在天上守护着人们就好了。
所以……
「好多人啊……」
省吾从休息室的门缝里环顾着舞台——不,是环顾着神殿,低声说道。
放眼望去尽是如波涛般起伏的人群,喧嚣也化为如海潮般低沉混浊的声音席卷而来。虽然这是一幅用群众这个词汇就能囊括的光景,然而一想到聚集在这里的每个人和自己一样都是人类,同时各自过着不同的人生,省吾就不禁感到有点晕眩。
「是不是有点太夸张啦?」
因为是在这两个月快速搭建起来的缘故,所以这个设施事实上只是空有其表的布景罢了。虽然该设施是建来祭祀降临现世的巨神〈渎神之主〉,但实际上〈渎神之主〉就是神殿本身,唯有让民众聚集在〈渎神之主〉周围的广场,以及供诱导民众的相关人员们使用的执勤办公室……几个必要的设施是赶工兴建出来的。
就某种意义上而言,将冠上〈偶像破坏者〉之名的巨大兵器当成偶像祭拜的这件事,可以说是本末倒置又相当讽刺的事情……不过这也没办法。
等到这个设施完成,恐怕也是好几年後的事情了——杰布隆·因培拉斯这么说。他在省吾的请托下成立了统治索隆的临时政府机关,并且就任了首长一职。虽然政府机构的实体是〈雷涅盖德〉,不过总不能将冠上『背信者』之名的组织直接设为政府,因此〈雷涅盖德〉经过了形式上的解体与重组,演变成现在的结果。这个临时政府大概也要花上几年才能将组织的人才汰换成更适合的新血吧?
「请您有点自觉好吗?」
身穿正式服装的蓓尔提雅一脸不可置信地说。
她的身旁是身体已经完全康复的梅莉妮,以及同样身穿正式服装的哈杰妲、瑟妮卡、特丽法斯基亚塔,还有花梨也在。只剩爱菲妮耶还没有出现——但她应该赶得及在仪式开始前准备好吧?
虽然父亲惨遭杀害的哈杰姐和瑟妮卡似乎对爱菲妮耶有些意见的样子,不过并没有对以赎罪为前提释放爱菲妮耶一事提出异议;同样身为姬巫女的她们,大概多少也能理解爱菲妮耶在立场上不得不遵从身为绝对者的哥哥吧?
「省吾殿下您已经是英雄——也是神权代理人了哦!」
「说到那个『神权代理人』啊……能不能换个比较委婉的说法啊?」
面对双手叉腰这么说的蓓尔提雅——省吾畏畏缩缩地回应。
或许是因为觉得他这副跟平常没什么两样的德行很滑稽吧?少女们齐声笑了起来。
这时——同样身穿正式服装的杰布隆,还有雷奥与安洁莉特都出现了。雷奥把脸上的招牌落腮胡剃得一乾二净,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跟平常的他简直判若两人——让省吾一瞬间认不出来是谁。
「你还挺从容的嘛。」
雷奥露出苦笑说:
「不愧是神权代理人。」
「请别再那样叫我了——至少在夥伴之间就别这么说了。」
省吾叹着气说。
一边望着这样的他——
「你的想法还是没有改变吗?」
杰布隆一边开口问道。
「是啊,一点都没变。」
省吾斩钉截铁地这么说:
「我——我和花梨都要回到自己的世界去。」
没错。
今天也是他离开这个索隆的日子。
原本就能透过〈渎神之主〉统合这个世界所有的奇迹之力,并且加以控制的省吾,现在甚至能进行异世界之间的转移。而哈杰妲已经完成转移术式的改良,并且将之搭载在〈渎神之主〉体内了。
「是吗……真是遗憾。」
这两个月来,杰布隆曾一次又一次地请求省吾留在这个索隆里。
虽说政府机构已经成立了,然而问题还是堆积如山;就某种意义上而言,要说之後才是最棘手的时期也不为过。一旦发生了什么大型暴动,神权代理人·省吾的威势是最能有效平息骚动的存在,这是任何人都明白的道理。所以杰布隆这么提议了,『如果可以的话,能请你留在这个索隆里担任统一政府的首长吗』。
不过这样是行不通的。
神之类的存在不该伫留於人们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种力量必然会朝着剥夺人类自由意志的方向运作,不管有没有恶意或奸计掺杂其中都一样。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人类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无法脱离神而独立自主。
所以省吾才会决定离开这个索隆。
可是……
「当然,当你们已经无计可施时,或是发生了某些人力绝对无法解决的问题时,请不要客气,尽管呼唤我吧!到时候不管有什么事情,我都会火速赶过来的,因为那就是我身为神明代理人的——职责。」
「…………思。」
杰布隆点了点头,表情并没有特别沮丧的样子。
然後——
「哎呀……说是代替你好像有点……」
雷奥苦笑着说:
「不过我也会在这边全力以赴的,毕竟我把救世主的责任都推给你了嘛。」
「那就拜托你了。」
省吾回以苦笑。
雷奥——似乎不打算回原来的世界,而是要留在这里的样子。
博学多闻、脑袋灵光的他将作为顾问,对政府机构及经济体制的整备等诸多部分提出建言。引整体上的政治与经济都不够现代化——从省吾他们的世界看来——的这个索隆里,他的建言与随之而来的各种改革,应该能促成飞跃性的大幅发展才对。
「……那——」
雷奥他们的背後突然传来一阵战战兢兢的声音。
在一行人的视线集中下缩起身子的是——爱菲妮耶。
「那个……」
「人都到齐了。」
省吾微笑着说,不让爱菲妮耶有机会多嘴。
「我果然还是希望爱菲妮耶也能来为我送行。」
「您——您说送行?」
「我要回原来的世界了。」
省吾乾脆地这么说完後,便朝舞台迈开步伐。
「我们走吧。」
「是。」
梅莉妮代表全体姬巫女这么回答。
*
聚集在神殿广场上的民众兴奋至极。
那是因为这个世界里的唯一一位神权代理人,同时也是异世界人的省吾·香芝——就要离开这个索隆了。虽然这件事在大约一个月前便已经公告,然而在情报的流通设备还不够完善的索隆里,还是有许多人在省吾离开前夕才突然获知这个消息……因此,从只是单纯地感到混乱而想确认真相的人,到悲叹不已而试图将省吾离去的身影烙印在眼底的人,这个广场上聚集了总数超过十万的民众。
然後——
省吾!
某个人彷佛症状发作似地大叫。
那是因为省吾·香芝与身为随从的少女们,还有政府机构的要人们接连出现在舞台上的缘故。

以那一声为开端……广场上涌现出人们如怒涛般的叫声。
省吾!省吾!省吾!
省吾!省吾!省吾!省吾!
省吾!省吾!省吾!省吾!省吾!
省吾!省吾!省吾!省吾!省吾!省吾!
人们连续呼喊着英雄的名字。
就一个背负世界的人而言还太过年轻的少年——露出了有点害羞似的表情,并且举起单手示意。原本正狂热地呼唤省吾的民众们闭上嘴巴,期待省吾御赐的话语。一片寂静瞬间扩展开来。
然而——
「……谢谢你们。」
恐怕任谁都没想到省吾说出口的居然会是这样一句话吧?
许多人都因为不懂这句话里的意义而说不出话来。
如果要说感谢的话——反倒是索隆的人民该对省吾做的事情吧?
不过解除了神之诅咒的勇者简单明了地丢下这句话,然後就这样转过身子背对民众,彷佛表示不需要多说什么一般。
接着……
「——……」
随着他咏唱了什么,圣光包围了他和看似同行者的少女,两人就这样缓缓地浮起来——那是使用了奇迹术的浮游。不久,两人就像水底的气泡般慢慢上升,朝〈渎神之主〉大门敞开的驾驶者室离去。
此时总算回过神来的民众高声喊叫,抑或是用力拍手,与英雄惜别。叫声与拍手声爆发性地扩展开来,包围了神殿与〈渎神之主〉,逐渐升上万里无云的晴空。
片刻後,省吾与同行的少女进入了驾驶者室,然後像是惜别般,两人大大地挥着手。
送还奇迹术式启动。
在一阵钝重的运转声中,钢铁拟神机的各个部位开始流出光芒;不一会儿,那些光芒彼此联系,并且逐渐成长为足以包覆整个〈渎神之主〉的巨大光辉。
「……上帝悠然在天堂,世界美好新气象……吗?」(注3)(注3 出自罗伯特白郎宁Robert Browning)的The Year's at the Spring.)
舞台边——雷奥突然低声说了这句话。
同时这句话就像是扣下了扳机一般,巨大的光柱以〈渎神之主〉为中心,连贯天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同因果律的空间正彼此连接的缘故,宛如地鸣般的轰声充满了周围,并且逐渐传播开来。
然後——当一切都平息下来时。
盘据在门扉敞开的驾驶者室里的只剩下空虚而已。


本帖最后由 阳子ようこ 于 2011-6-2 01:09 编辑


终章
少年一边忍着呵欠,一边走在路上。
这是因为他通宵玩MMORPG——也就是所谓线上游戏的缘故。
和普通游戏不同,MMORPG的醍醐味在於玩家不是和程式设计出来的人物一起行动,而是和人类实际操作的角色一起闯关打怪……不过正因为如此,即使玩到想睡,玩家也不能立刻切断连线结束游戏。虽然不少专家笑称这种彼此素末谋面的关系『并不健全』,但透过网路的人际关系也是有许多成规之类的拘束存在,处理起来不比现实轻松。
总之,少年几乎没有听进今天一整天的授课内容。
就算是在回家途中的现在,少年还是不断地打着呵欠,当然也不可能抄什么笔记,不过只要之後再跟哪个朋友借来抄就好了。
「呜——……」
少年一边用左手握着并大口暍着为了赶走瞌睡虫而买来的罐装咖啡,一边用右手把玩手机。由於少年上的是国高中一贯教育的学校,因此到车站前的这段路程也已经来回走过上千次了。尽管不至於能够闭着眼睛走在这条几乎没有来车的路上,不过就算边走边用手机浏览网路,也不会撞上电线杆或墙壁——至少他有这个自信。
顺带一提……
「——啊,那个动画化了啊。」
低声呢喃的少年正浏览着一个大型的留言版。
从『今晚的配菜』到『健行』,只要称得上话题,不管是什么都能刊上这个情报众合体。当然,网路上总是有许多流言蜚语和谎言,其中有大半跟愚蠢至极的厕所涂鸦没什么两样,不过少年还是觉得那很有趣——不,应该说正因为如此,少年才会觉得有趣。在其中挖掘出不时闪现的真实或让人恍然大悟的深远意见,少年认为这才是『通讯』的醍醐味。
正因如此——
在上下学的路上,他总是专注地用手机确认自己最熟悉的话题。虽然每个月的手机费用都很高,不过相对地,少年也会用自己打工赚得的钱来贴补手机费用,所以就算脸色再怎么难看,父母亲也不会抱怨什么。
「有那种闲功夫的话,倒不如把『黑神之主!』动画化吧……啊,这么说起来,最新一期的『玩伴兔耳娘☆』好像是这个月出书吧?对了,还有漫画版!可恶,这样零用钱根本就不够用嘛……」(注4)(注4 文中的『黑神之主!』(『ブラスト!』)和『玩伴兔耳娘☆』(『あそびにきたよ☆』)分别影射『渎神之主!』(『イコノクラスト!』及『玩伴猫耳娘!』(『遊びにいくヨ』)。
少年一边嘀咕,一边拉动着卷轴。
他——过着大致上没有什么不满的日常生活。
学校、家庭,以及网路生活也都还算愉快。虽然这几年来已经没有兴奋得睡不着的经验了,但从昨天到今天,从今天到明天,安稳满足的每一天就这样平缓地继续下去。
没错,少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满。
只不过——他偶尔会彷佛疾病发作似地厌受到某种近似於呵饥渴乙的存在。
总觉得缺少了什么微不足道——却又非常重要的东西。
自己最後一次兴奋得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虽然少年认为自己已经不是为每件小事大惊小怪的孩子了,另一方面却也会像这样突然怀念起以前的经验。平稳又平淡无奇的时光有时候会让他突然焦躁起来。
不过……
「哦!新机种出了吗?快来确认情报来源吧!啊,真的要出了耶!可是啊——新机种只有液晶萤幕变大而已,这样根本就不值得买——」
少年一边嘀咕着这种事情,一边走向转角。
就在这个时候——
「呀啊!」
「哦哇?」
在一阵微弱的冲击之中,世界向一旁倾倒。
当少年理解到自己撞上了某人时,手机已经飞离了手中,并且滑向道路上。
「什……」
这是少年走惯了的道路,所以就算边走边用手机上网,也不会撞上道路标志或建筑物;而且因为他走得很慢,所以对向的行人也会主动避开他。
不过如果对方也做着跟少年同样的事情的话,那可就不一定了。
「……啊。」
仔细一看,一只不属於少年的手机掉落在他的手边。
那是一只以大萤幕为卖点,实际上几乎形同於电脑的手机——也就是所谓的智慧型手机。老实说,少年也很想要一只这样的手机,不过那是他看得到摸不到的最新机种。
「对……对不起。」
少年受到这声音吸引而抬起视线。
然後他看见了——一位身材高姚的少女正弯下腰,望着跌坐在地上的自己。
少女看来似乎是个外国人的样子,留着一头亚麻色的长发;虽然外表与身高甚至让抬头仰望的少年厌受到一股魄力,那张白皙端正的脸庞上却露出不安动摇的表情,让人看了都不禁愧疚起来了。
「…………那个——」
在转角迎面撞上美少女。
这是哪门子的漫画剧情啊——少年一边在脑海里这么吐槽,一边傻愣愣地望着对方递向自己眼前的手,在这一瞬间,他完全不知道少女到底想做些什么。
「那、那个……你……你没事吧?」
少女用日语这么问。以一个外国人而言,她的日语显得出奇地流畅。
少年这时总算才明白少女是想伸手扶自己起来。老实说,由於他没有女朋友的时间跟年龄一样,因此从未出现过呵总之先握住女孩子的手吧乙这样的选项。
不过他的人生在这时突然新增了这个选项。
「啊……那个……我、我没事。」
少年一边说,一边——内心有点雀跃地——握住了少女的手。由於少女用与身材相符的强大劲道拉起少年,因此他几乎没有使力就站了起来。
「对不起,因为我刚刚没在看路。」
「啊……没关系,其实我也是。」
这么说完後,少年像是将视线避开少女似地找起了自己的手机。因为要和一脸提心吊胆,却又笔直地望着自己的少女四目相对,让他厌到非常害羞。
不过……
「——呃……」
少年呻吟起来。
他慌慌张张地冲过去捡起手机一看——大概是落地时的角度不对吧?只见手机的液晶萤幕上产生了裂痕,这下子非得送修了,不过恐怕得花点钱吧?毕竟这种一看就知道是『摔坏』的故障总不可能也在保固的范围内。
「啊——……」
「啊!对、对不起!」
一看到少年毁损的手机,少女顿时脸色大变。
「赔、赔——怎么说来着?便当?不、不对。」
「……你说的该不会是赔偿吧?」(注5)(注5 日文的赔偿(弁偿)与便当(弁当)第一个宇的发音相同。)
「啊!就是那个就是那个。」
少女一个劲儿地点头。
她果然是个外国人的样子。虽然日常会话不成问题,不过要是碰上了有点特殊的单字,便似乎无法立即反应过来的样子。
「你愿意赔偿是很好啦……」
「啊,对了——」
看了系在手腕上的表後,少女又变了脸色。
望着少女不时改变表情的模样,少年没来由地觉得好笑。
「对不起,我跟省吾殿下他们有约——不对……那个……我等一下还有些事情。」
「哦。」
「……有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写的呢?那个……能写的东西……」
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笔的少女啪嚏啪嚏地拍打着自己的衣服,看来似乎正在找纸——不过好像没有带的样子。
「不好意思……那个……我可以写在手上吗?」
「手?咦?」
「失礼了。」
这么说完後,少女再度抓起少年的手,并且用看似油性笔的文具开始在少年的手掌里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虽然搔痒的触感让少年忍不住想将手抽回来,然而他的手被少女的左手握得死死的。写完手机号码後,少女又用片假名写下了『哈杰姐·玛布罗』。
看来这似乎就是她的名字。
「之後请你打这只电话联络我。」
「哦……哦。」
「再见!」
少女一边这么说,一边急忙地低头行礼,然後小跑步地离开了。
就在少年傻愣愣地眺望着对方的背影时,只见她跑了大约二十公尺後又回过头来,并且规规矩矩地再度低头行礼,接着便消失在十字路口的另一端。
「……这到底是——」
怎么一回事?
不过——
「……呜——思……」
少年再度望向写在自己掌心里的手机号码与姓名。
虽然那只是普通的——不带任何情感的文字列。
「…………」
少年的心脏却不知道为什么扑通扑通地直跳,只是现在的他并没有察觉到这点。
*
今天是大学的创校纪念日,所有课程全面停课。
因为有了多余的空闲时间,所以省吾决定玩个一整天;正好明天是第二次的『回归纪念日』,同时也是第一次的气再会纪念日白。虽然这一年来发生了一些混乱,不过那都已经平息下来了,趁这个机会跟少女们稍微重温一下快乐时光,应该也是可以被允许的奢侈吧?
因此,省吾正在车站前的咖啡厅里打发碰面前的时间。
不过他的身旁已经坐着五位少女,正快乐地闲聊着。
蓓尔提雅、爱菲妮耶、瑟妮卡、花梨,以及梅莉妮。
哈杰妲还没有到。
「这家好棒哦!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又是这种东西……健身房不是哪里都一样吗?」
「这家可是有最新的机械哦!就连过去难以锻链到的肌肉也——」
「是是是。」
「不要把别人当傻子,自己也稍微锻链一下身体如何?你最近好像胖了点哦?」
「这叫成长!」
——像这样摊开杂志聊天的是蓓尔提雅跟爱菲妮耶。顺带一提,两人现在看的页面介绍着东京都都心的各种设施,看来蓓尔提雅似乎对健身房兴味盎然的样子。
花梨和梅莉妮也在面前摊开另一本杂志,讨论着今天还要去哪些地方。这两人如今就像姊妹一样要好,两人单独出门的机会也越来越多的样子。
「因为小省是个大音痴,所以我想还是别去KTV比较好。」
「不过我还是想听听看省吾殿——省吾君的歌声。」
「你还真是勇敢啊。」
省吾总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失礼的话。
「…………」
瑟妮卡则是一如往常地沉默不语,并且不停地用手边的电脑做些什么。她正在看的似乎是股价的网页,不过每当她操作了什么的时候,画面上就有位数相当夸张的数字消失,至於那代表着什么意义……因为觉得有点恐怖,所以省吾从未开口过问。
顺道一提——
姬巫女们全都穿着制服。
也就是说,她们变成了高中生——因为外表的缘故,所以只有爱菲妮耶是国中生就是了。为了让在这个世界里没有户籍的她们拥有这样的身分,省吾可是花了比大学入学考时还要多的苦心……不过和在索隆的那个时候相比,这点辛苦倒也算不了什么。虽然被花梨碎碎念『伪造个人文件可是犯罪哦』时还是挺烦的就是了。
没错,姬巫女们如今——来到了省吾的世界。
虽然姬巫女们原本就要与索隆定期联络,但在那件事情决定时,杰布隆曾说过『希望能看看省吾殿下出生成长的世界』。
也就是说,由於政治与经济机构的整备与改革光靠雷奥一人的意见还是有很多问题——所以杰布隆希望能让姬巫女们学习这个世界进步的政治与经济体制,以及其他价值观。
简单来说就是留学。
虽然早就预料得到种种困难——不过省吾并没有反对。倒不如说正因为有这个先决条件,省吾最後才能下定决心回到这边的世界;要不然面对与梅莉妮和蓓尔提雅分别的这种大问题,他应该会苦恼更久才对。
不过省吾没想到全体姬巫女们会一起过来。
拜此所赐,父母亲曾经拍拍省吾的肩膀,并且叹着气说『你可千万别被卷进复杂的男女关系而被刺死啊』。
要是可爱的外国人少女不断进出儿子房间的话,做父母的大概也会变得疑神疑鬼的吧——而且他们似乎以为省吾和花梨一起失踪是两人私奔去了——不过实际上有些部分也不能说是误会。
虽然担心省吾和花梨再度失踪的父母亲们还有其他话想说的样子,不过只要两人规规矩矩地当个普通学生,他们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姬巫女们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年,同时也越来越适应这边的环境了。
特别是哈杰姐与瑟妮卡似乎对电脑相关的东西很有兴趣,也相当热中的样子。不过哈杰
妲迷上的纯粹是电脑程式,至於瑟妮卡则是股市,这点也可以说『真不愧是她们两个』。
等到她们在这边的生活安定下来後,省吾打算把特丽法斯基亚塔也叫过来这边;之所以唯独不叫她过来,是因为那个『血族』的少女在各方面都很特殊。如果省吾他们不先做好接受她的准备,那么未来势必会相当辛苦。而且她似乎还没有放弃生下省吾的孩子一事,叫她过来恐怕还会掀起另一波混乱吧?
「…………」
省吾面带微笑地望着少女们。
察觉到省吾的视线後,梅莉妮歪着头问:
「省吾殿下?」
「梅莉妮——」
省吾苦笑着摇摇头。
「啊,省吾君。」
她们还改不了叫省吾时加个『殿下』的习惯。在索隆里这么叫是无所谓啦,不过要是在这个世界的大马路上被人听见这种称谓的话,省吾他们很有可能会遭受不必要的误解,所以省吾要姬巫女们改叫自己『君』。虽然过於客气的敬语也是个问题,不过如果要修正得那么仔细的话可就没完没了。
「您怎么了?」
「啊……没有啦。」
省吾一边搔着脸颊,一边说。
「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您说不可思议吗?」
「或者该说是——幸福吧。所以我猛然觉得要是太沉浸在这种幸福里的话,会不会有人突然告诉我这是场梦呢?」
像这样,在自己出生成长的世界里习惯了种种日常生活後,省吾甚至觉得在索隆发生的事情宛如一场相当久远的梦境。虽然身在这里的少女们证明了那并非幻梦一场……然而大概就是这种有点不协调的感觉让省吾感到既高兴又害怕吧?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也想试着让这边的世界和索隆的世界进行贸易与交流。所以他才会在大学里主修国际政治。要是现在随便促进双方交流的话,恐怕又会有权力者利用这个机会兴风作浪——不过一旦自己具备了足够的知识与相应的判断力,一定能做出对双方的世界更好的选择。
「我——也是梦吗?」
这么说完後,梅莉妮轻轻地握住了省吾的手。
「不。」
这只手的温暖确实存在於这里。

只要不忘了这件事情的话——省吾的『野心』一定也不是无法触及的幻梦。
因为那不是靠神之力一蹴可几的东西,而是藉着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与努力的累积才能逐渐实现的存在;而能够让那样存在维持下去的只有自由的思考,以及人与人之间的信赖关系而已。
「——那边那两个,不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太狡猾了,梅莉妮。」
花梨和爱菲妮耶从旁插嘴说。
「什么狡猾——」
「不过呢——虽然重婚在这边是犯罪的样子,但同时拥有好几个爱人似乎不违法哦!所以没问题啦!」
「对哦,说得也是。」
「你自信满满地说这什么话啊?蓓尔提雅也别同意啊!」
「我……我来晚了!」
「啊,哈杰姐,你听我说,梅莉妮她——」
「咦?梅莉妮怎么了吗?」
…………就是这样。
虽然姬巫女们给人一种精神年龄下降的印象,但这大概才是她们真正的模样吧?因为被残酷使命与职责束缚,使她们超乎必要地勉强自己;看到她们能够轻松愉快地谌歌日常的模样——省吾觉得非常开心。
「接下来——」
既然迟到的哈杰姐也到齐了,省吾站起身子;少女们也停止闲聊,从各自的位子上站起来。
「我们走吧。」
省吾跟少女们迈开步伐。
他一边和花梨与姬巫女们走在无数行人来来往往的道路上,一边重新思考着自己的事情。如果不偶尔像这样确认的话,省吾总觉得都快搞不清楚自己是谁了——在索隆一年多来发生的事情似乎就是带给了省吾这么大的变化。
过去沉溺在线上游戏与动画里,并且天真地憧憬着英雄的少年已不复存。
如今在这里的是——
「我是……」
香芝省吾,二十岁,日本人,主修国际政治学的大学生。
有时——还是异世界的救世主。
「这可不能写在履历表上啊。」
一边悠闲地走在路上——一边苦笑着的省吾如此低喃。
(终)


本帖最后由 阳子ようこ 于 2011-6-2 01:14 编辑


後记
终於——终於——
『渎神之主!』终於结束了……!
(直到最後还是拖了一个月,真是非常抱歉。可恶的肾结石!)
好久啊……虽然觉得好像过了十年那么久,然而实际一看也才四年左右而已。时间过得真快啊!不过仔细一想,我自己出道也才十年,所以当然不可能写了十年那么久就是了。
就是这样。大家好,我是轻小说家榊。
为各位奉上『渎神之主! EPISODE 10 魔FIEND神』,这是最後一集了。
首先要感谢一路支持的各位读者们。接着要感谢的是MF文库J编辑部的M总编、前责任编辑H先生、现任责任编辑K先生,以及插画家kyo先生(虽然中途因为双方行程上的问题而无法合作,但在这里还是要感谢负责初期设定的okama先生)。
还有在一部分设定及作业程序上帮了我不少忙的照下土毫君、我的助手K君、负责联络及调整行程的日高真红小姐,真的很谢谢你们。今晚一起开个庆功宴吧!
这些先姑且不提。
慎重起见,这句话先写在前头:以下有雷。
虽然『渎神之主!』里玩了很多实验性质的东西,不过最後的收尾似乎显得非常画蛇添足
的样子,尤其是终章的部分。
我想关於这点可能会得到毁誉参半的评价(事实上我身边也有人持反对意见,『这有点太0VER了』,不过这是打从一开始就决定好的事情。
虽然这种结局适不适合还是要视作品而定,不过因为『渎神之主!』是个相当乱七八糟的世界,使得省吾成了我笔下最辛苦的角色,所以这样的结局也算是做为他的奖励吧。
顺带一提,我想喜欢这种结尾的人应该也不在少数吧?
接下来还有更画蛇添足的部分,如果您(读者)看到最後的话,哈杰妲就会嫁给您哦!请好好地疼爱她(笑)。
接下来——
『渎神之主!』姑且算是结束了,不过我还有好几个想写的故事。虽然在MF文库J的下
一个工作仍不确定什么时候会具体成形,但届时还请各位务必多多支持。
那么那么……别本书上再会啦!
2008/10/26 榊一郎


● 后记 ●
不知该说我是个不识时务之人呢?
还是就某种方面而言也算是个识时
务之人呢…我还是继续在卷尾
画了哈杰妲。大家好,我
是负责插画的kyo。
接着就赶紧来看看这
回哈杰妲精彩的表
现吧!『在转角触
发了事件!』——
以上。直到最后还是一点都不起
眼啊…不愧是榊老师…相
当清楚该怎么运用哈子…
(笑)
为了嘉勉这么可怜的哈子,这回的后
记我充分运用了跨页,使出浑身解数
画出服务镜头!不过一想到这是最后
一次能够像这样画哈子了,不免感慨
万千…哎呀?我怎么几乎没有在本篇
画过哈子的记忆…
P.S.
榊老师!
请务必把哈子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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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gothiclo 公爵
重看才注意到
不知道是不是吃書了,
當初連ok的英文都無法理解,結果卻知道absolute=絕對………



11 年前 0 回復

a62658807 平民
辛苦了

13 年前 0 回復

Hillbert 公爵
对于这本的最终走向很失望,当初看开头是部婊穿越系的作品才关心的,没想到最后还是落入了穿越系的俗套。

13 年前 0 回復

fate5156 王爵
嘛..這樣結局 也不錯拉
雖然我不太喜歡 嘖嘖

13 年前 0 回復

qiaoao14 伯爵
完结了呀。。。刚好陪伴了我大学4年了呢,莫名感动

13 年前 0 回復

5780860 勳爵
= =求放下载地址啊,,哎,,网页的看到蛋疼了,,

13 年前 0 回復

休闲de咖啡 騎士
神一郎这次的结尾相当不坑爹啊
废弃公主还有个谜题
这次完全坦白,还是大家的Happy End
结尾的确有点多余,不过这样也不是很好麽w

13 年前 0 回復

shibuyisha 平民
我去,结局变成人参的赢家了。

13 年前 0 回復

ejixu654ex 騎士
相當精彩的結局啊

和廢棄相比
這部的結局也相當不錯

13 年前 0 回復

jasonbern 子爵
之前剧透的时候是谁说蓓尔提亚怀孕了的啊,难道台版的省略了

13 年前 0 回復

wuxuwuheng 王爵
结果到最后还是没有将五个全部推倒
真是···遗憾呀

13 年前 0 回復

garrod9901 子爵
果然加入吃人肉的梗了~結果決定自己是神~是人~還是魔的果然還是人啊

13 年前 0 回復

魔炮堕天使 平民
给力啊,终于有了,想起来上次看的时候世上学期的期末考的时候啊,现在也是快期末考了。

13 年前 0 回復

魔劍 公爵
这次竟然两本一起放出 最近有的看了

13 年前 0 回復

weidongxu 侯爵
废柴男主终于撑到了最终卷,可喜可贺。。。顺便连后宫也搞定了 orz。。。

13 年前 0 回復

lokiju9988 伯爵
哈子外传路人宅男的被耍记 期待中

13 年前 0 回復

u110192 騎士
終於完結了
真是一部好作品

13 年前 0 回復

bayt 伯爵
这鸟人还是死掉好了,居然有后宫,还带回来了。不可原谅,英雄应该是孤独的,
能有个青梅竹马就不错哦了,居然是后宫。XD

13 年前 0 回復

biueeyeslong 子爵
我想看第9卷啊,不过先支持了

13 年前 0 回復

alice10135 騎士
感謝陽子大大的錄入阿!!
還在凌晨完成兩部辛苦了
省悟 終於如名其實的成為英雄了呢!
恩...他的人生以後大概...後宮嘛~
真的是個人生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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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子ようこ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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