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同学与黑色手提袋3[铃木铃][台/简]


本帖最后由 红色有角三倍速 于 2011-6-14 02:41 编辑




 
  
  
  白山同学与黑色手提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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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著:铃木铃
  插画:ここのか
  译者:凌虚
  图源:红色有角三倍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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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假到了,『图书馆社』的社员们来到海边。众人对平时不出门的远咲学姐提议的旅行感到讶异。而在夏日的海边换上泳装之后,众人都喧闹起来。尤其是初次到海边的九卫更是不寻常,她比平时亢奋好几倍,把白山同学和阿衡搞得晕头转向!
  但是,似乎知悉手提袋秘密『囊界』的谜样少女在海边现身了,原本应该充满乐趣的旅行,蒙上了一层疑云——?
  逐渐明朗的白山同学手提袋的秘密是?然后,得知了这个秘密的阿衡会——!?
  不可思议的校园恋爱喜剧,波澜万丈的第三弹!
  
  
  目录
  
  序幕 白山同学与暑假
  第一幕 白山同学与海边景色
  第二幕 白山同学与水中
  第三幕 白山同学与沉重的袋子
  第四幕 白山同学与水底之都
  最终幕 白山同学与未来的梦想













填坑


  序幕 白山同学与暑假
  
  车轮喀啦喀啦辗压铁轨的声音正规律地回响着。
  白山闲花听着这种声响,似乎听到想睡觉的样子。
  
  「……白山同学?」
  在白山同学旁边看书的远咲学姊,突然叫了她的名字。在因亲子出游而热闹不已的列车内,音量没多大的声音很容易便会被掩盖过去,但是白山同学却瞬间睁开了视线朦眬的眼睛,慌张地望向远咲学姊。
  「——啊,我、我在!什、什么事?」
  「不,没什么事啦。妳想睡觉吗?」
  白山同学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露小不可思议的神色。在那之后,她摇了摇头。纯白发丝左右摇晃之后,清新的香味甚至飘到阿衡的座位卜。
  「不会,我没事!——只是,那个……」
  白山同学说着,自己感到很不好意思,露出了羞怯的表情。
  「……我是第一次跟大家去旅行,所以昨天很期待,睡不着,所以现在精神不济,有点昏昏沉沉的。」
  白山同学那纯真煞邪的笑容,让人忍不住看得若迷。只要注意看远咲学姊,便会发现她岩岂止入迷,根本就是死盯着白山同学看。因为白山同学是远咲学姐『中意』的人。这个人现在手里拿着旅行行程表这件事,突然让人感到非常可怕。
  现在,『图书馆社』一行人,正在前往海边旅行的途中。
  「我们到海边去吧!」
  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是『图书馆社魇女』——副社长远咲朱游。彻彻底底属于宅女派,认为在图书馆里看书喝红茶就很幸福的她,不知道是打着什么主意提出这种建议。这个提案,在一般社员平泽衡、桐谷伊织和白山同学三人之间,引发了各式各样的讨论,但是到了最后——
  「我们要去!」
  他们做出了这样的结论。
  毕竟现在是正值暑假的八月啊。
  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和知心的伙伴一起到海边玩。
  因此,阿衡他们将二人座的座椅转了过来,大家以面对面的形式,随着列车轻轻晃动。阿衡和伊织比邻而坐,比着暑假作业的进展;说得更正确一点,就是他们在比谁的作业拖得最晚。同为二年级的远咲朱游和葛叶青岚对面而坐,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着。
  「妳应该已经跟对方联络过了吧?」
  「废话。倒是妳有没有向叔叔说啊?」
  「妳这句话才真的叫废话。负责管理的人是爸爸耶,妳交代一声不就没问题了?」
  「我觉得,叔叔不会希望我联系他。」
  「——嗯,或许吧。」
  虽然阿衡不想偷听,但青岚就坐在他的旁边,所以两人的交谈就是会被他听到。她们似乎正在聊这趟旅行的目的。他之所以没勇气询问这一点,是因为两人说话时散发出不希望有人插话的气氛。
  阿冲突然望向白山同学身旁、坐在窗边位置上的黑衣少女。
  她像是个憧憬小喇叭的少年似的,紧紧地把手贴在窗户上,专注地欣赏窗外的风景。放在她旁边的东西,是装在弓箭袋里的长刀——『久世守夜房』。这位少女硬是说:「为了保护白大人,它是一定要带的啦!」因此,她便带上了那把无论谁见到,都会认为违反枪炮弹药刀械管制条例的长刀。
  她的名字叫九卫。
  附带一提,她不是人类。
  她是那个放在九卫椅子下,粗糙的黑色『手提袋』里的居民。
  手提袋里有一个被称之为『囊界』的宽广世界,里面住着老是带来麻烦、称之为『阿赖耶识。的居民。他们偶尔会来到手提袋外的世界,也就是阿衡他们所在的世界,恣意妄为地大闹一番。
  阿衡,不,应该说『图书馆社』这一干人等,已经有过好几次这种经验了。在这三个月当中,他们体验过数次彻底颠覆原有世界观的非日常事件。
  然而,可说是非日常化身的九卫,现在却跪坐在座位上,整个人紧贴着窗户。每当列车经过铁塔之类的景色时,她就会像小孩一样发出「哦哦」或「哇啊」之类的声音,让阿衡忍不住开口问她:
  「……九卫,窗外的景色那么有趣吗?」
  「很有趣!」
  她立刻回答。阿衡静静地观察九卫的侧脸。对于他的行为有反应的人不是九卫,反倒是她的主人。白山同学像是在辩解似地说:
  「……那、那个啊,那个,九卫她在我移动的时候,总是待在手提袋里,对她来说,很少有机会看到外面的风景,所以她才会那么开心。」
  所谓的里面,大概是指袋子里面吧。不知是否因为她是『囊界』的居民,又或者身为『守护灵』的关系,九卫在手提袋外面活动的时间有所限制。如果在外面世界停留太久,她的体力最后会消耗到动弹不得的程度。
  「说真的,她现在别出来应该会比较好,但——我很久没看到九卫那么开心的表情了,所以觉得就随她吧。」
  的确,强势、任性又爱逞强的九卫,平时不是一副践贱的表情,就是板着一张脸,要不然就是笑得很傲慢,很少能看到她跟现在一样,露出纯粹的喜悦之情。她那副眼睛发亮的模样,看上去就像是正值花样年华的普通女生。
  远咲学姊轻轻地把眼镜向上推,对此表示同意,并接着说:
  「若是九卫会出来外面的话,我是不是应该事先把九卫的衣服给妳们呢?我替九卫准备了几套衣服,放在行李箱里。」
  坐在阿衡旁边的青岚,顺口抛出了问题:
  「妳干嘛准备那种东西啊?」
  「因为我想准备啊。我也准备了其他东西哦!」
  「……哦,是吗?」
  青岚露出放弃的表情,便闭上了眼睛。这位有着少年面孔的中性少女,和远咲学姊认识很久了,但——果然连她偶尔也会受不了远咲学姊。
  此时,伊织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询问远咲学姊:
  「对了,学姊。我们过夜的地方要怎么办啊?妳没告诉我们耶。」
  从火车票到预订住宿地点,这趟旅行所有的行程全部都是远咲学姊负责安排打理的。阿伦他们从她那边听到的,只有每个人所需费用的金额以及该准备的行李而已。话虽如此,就四天三夜的旅行自己,这趟行程真是便宜到让人五体投地啊。
  远咲学姊的视线回到文库本上,回答道:
  「我们要住在距离海边步行大概十分钟的别墅哦。虽然那里有管理员,但在住宿期间里,我们都必须自己照顾好自己才行,所以记得要小心点。」
  「别墅吗?」
  说着「没错」而点起了头的人,不是远咲学姊,而是青岚。
  「那是我们每年都会使用的地方。由于某些因素,所以我们不用花多少钱就能使用它。那里的庭院蛮宽广的,应该也可以放烟火或烤肉哦——呃,去年就只有我和朱游来而已,所以倒是没做那些事啦。」
  哦哦——出入意料地,阿衡和伊织同时发出欢声。烟火和烤肉,这真是太棒了,光是想象就让他们感到兴奋。
  「唔。」
  对于这一点,九卫似乎也有着相同的心情。她像是看到敌人一样大叫出声,猛然转身看着远咲学姊。她伸出来的脚跨过白山同学的前方,脚尖灵巧地踩在扶手上,然后蹲在那边。九卫没发现自己的举止过于粗鲁,让白山同学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烟火!我知道唷,烟火就是那个吧,会在空中『咻砰』、『砰砰砰砰』、『啪啦啪啦』的东西吧?」
  九卫以认真的眼神,如此问起远咲学姊。远咲学姊阖上了文库本,整个人躺进位子里,以从容的表情回答她的问题:
  「虽然是充满新意的形容,但大致上有那样的认知就可以了。它是会放出红色或蓝色或黄色火花的玩具——我先声明,那恐怕不是妳所知道的在空中施放的烟火哦!我在说的烟火是拿在手上的那种。」
  「手上?它可以拿吗?」
  「妳应该知道烟火是什么吧?」
  唔,九卫噘起了嘴。在这种时候,即使九卫不知道,她也会回答「我知道」。
  「——当、当然啦,烟火是什么我当然非常清楚啊,」
  听到这句话,远咲学姊微笑了一下,以有圣女般的爽朗声音说:
  「哎呀,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烟火不玩也罢啰?既然妳都很清楚了,玩了也只会觉得很无聊吧。」
  远咲学姊果然是恶魔转世——阿衡这么想着。
  九卫听到她的话之后,脸上的表情骤变。即使碰上阿赖耶识时,她也没露出过如此着急的表情。她慌慌张张地眨着眼睛,探出身体窥视远咲学姊的脸。远咲学姊脸上的表情愉悦至极。
  「不、不是,没那回事啦!的确对九卫来说,烟火之类的玩意儿,即使说是玩到腻了也是不为过啦!但是妳瞧,就算九卫不想玩,其他人一定很想玩吧!」
  「我玩不玩都无所谓。」青岚低声说道。
  「我对烤肉比较还有兴趣呢。」伊织手托着下巴回答。
  「比起这种事,妳快给我从那边下来,九卫。妳真是太没礼貌了,快点!」这些话是白山同学说的。
  随着每个成员们的回答,九卫的肩膀不断地往下垂。于是,九卫将她的视线停留在最后的希望,也就是一直保持沉默的阿衡脸上。
  阿衡思考了半晌之后,轻轻叹了一口没人会发现的气,接着说道:
  「我很想放烟火呢。我们一起玩吧。反正时间多得很。」
  九卫的神情爆发性地亮了起来,丧气的肩膀也注入活力。要是青岚没有连忙支撑住她的话,她几乎要后仰到直接倒下去了。
  「怎样……看吧,阿衡果然就很想玩嘛,真是个令人头痛的家伙耶。但是,这下子就非玩不可啦。因为即使九卫不想玩,阿衡也超级想玩的嘛!」
  列车内所有人的视线,全集中在站在扶手上、发出哇哈哈得意笑声的九卫身上。白山同学低下了头,低声地说「我拜托妳——」之后的声音,阿衡听起来觉得模糊不清。
  阿衡瞬间觉得后侮,或许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为了弥补这个错误,他低声说道:
  「九卫,总之,妳先坐下。」
  「唔?妳说什么,我干嘛听妳的!」
  「不然的话,我说不定会不想玩烟火哦。」
  九卫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在那之后,直到抵达目的地的车站为止,她一直都表现得非常乖巧。
  
  第一幕 白山同学与海边景色
  
  早晨搭上列车,在中午之前便抵达了目的地的车站。
  在走出月台的瞬间,海水的气味就扑面而来。不清楚那是什么味道的人只有九卫而已。先前的『烟火』也是如此,九卫不知道的事物多到让人诧异。认真说起来,九卫身为手提袋里的居民,对属于异世界的『外面』几乎都不了解,也不至于说不过去。
  「……好像有一股很咸的味道唷?这是什么啊?」
  九卫用力吸着鼻子,低声地这么说。不知青岚是在回答她的问题,还是脱口而出地自言自语,她轻轻地打着哈欠开口说:
  「是大海的味道,好久没闻到了。有一种夏天到来的感觉呢!」
  「大·海?」
  九卫如鹦鹉学舌般,偏着头重复说了一遍。阿衡第一次感到有点惊讶。不知道海水的气味也就算了,没想到她连『大海』这个词汇都不知道。
  远咲学姊拉起行李箱走了出去。她瞥了一眼乌黑长发随风摇曳的九卫,然后对着所有人说:
  「从这里到住宿地点,还要走一小段路。中途应该也有机会看到海吧。」
  了解——每个人这么回答之后,一起跟在远咲学姊身后。
  车站前方有个宽阔的圆环广场,挤满了旅行团和情侣档等各种观光客。当公交车抵达时,大家又匆匆忙忙地启程了。他们跟一群穿着潜水衣、拿着冲浪板的年轻人擦身而过,阿衡注意到其中有一个人瞪大了眼睛,盯着白山同学的美丽白发不放。
  天空晴朗无云,面对火辣辣晒下来的太阳,白山同学重新戴好草帽。她手上那个又黑又大的手提袋,和她的粉红色洋装极不相称。白山同学突然间转过来看着阿衡,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
  「天气果然很热呢,阿衡。这里的热和跟东京的不太一样。」
  阿衡也笑着点头说:
  「嗯嗯。我如果也戴了草帽来就好了。」
  「啊,假如妳不介意的话,我这个给妳戴?」
  在阿衡回答之前,白山同学便拿下草帽,掂起脚把它戴到阿衡头上。白山同学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没注意到九卫冷哼一声嘟起了嘴。
  「很适合、很适合。这个草帽就借给妳了,妳戴吧。」
  阿衡之所以默默不语,是因为他发现伊织和青岚正以看好戏的眼神看着自己。他不发一语地脱掉帽子,把它戴回白山同学头上。
  「啊,真是的。难得人家对妳这么好耶!」
  阿衡看到白山同学鼓起双颊,以安慰的语气开口说:「白山同学戴起来比我适合多了,很可爱哦。所以妳戴就好。」
  「——————」
  白山同学不发一语,羞红着脸低下了头。在阿衡的视线一隅,瞥见伊织和青岚看好戏的意味更加浓厚了。当阿衡再次无视他们,追在远咲学姊身后走出去时,才发现到了一件事——
  看得见大海了!
  在耀眼的阳光与让人晕眩的蔚蓝天空之下,长长的横向海平面出现在眼前。忍不住停下脚步,被海面上的摇曳光辉夺定目光的,并不只有阿衡一个人。所有人像是事先说好似地停下了步伐,凝视着无止境地冲打过来的波浪。
  然后,只有那么一个……
  ……不知道『大海』的存在的黑衣少女,愣愣地开口说了话:
  「…………那是什么?」
  感到惊讶的九卫,用以下的行为表达出她的诧异程度:她摇摇晃晃地定出去,穿越车道,害得疾驶中的汽车紧急煞车而发出尖锐声响。九卫毫不在乎像怒骂似的汽车喇叭声,彷佛受到操纵的傀儡般往海边走了过去。
  「不好意思!对不起!」——『图书馆社』的成员们连忙向司机道歉之后,追在九卫的身隆冲了过去。
  大家都在追她。
  可是却追不上。
  因为九卫的脚步变得愈来愈快,那已经不是「走得很快」,而是开始全力狂奔。她以远远超越人类的『守护灵』脚力,踢飞沙子、穿越许多观光客,笔直地朝着大海飞奔。
  「九、九卫,妳在干嘛……」
  白山同学像是总算注意到她的行为似地出声大喊。在这段期间,九卫依然一路往前冲。大家还以为她一定会在岸边停下脚步,但九卫却不在乎自己的衣服被弄湿,哗啦哗啦地冲进海里。阿衡连忙追着她下海。
  「喂,九卫,妳在干嘛!」
  当阿衡伸出抓住九卫的肩膀时候,她的步伐突然停了下来。
  摇曳的波浪比想象中更冰冷。九卫的视线暂时落在漂荡的水面上,不久之后,雀跃地回头看阿衡。
  她的脸上——浮现出闪耀的笑容。
  「喂,阿衡!这个是什么……」
  「什么?妳在问什么是什么?」
  「这个啦,这个,这堆——积水是什么?莫名其妙地宽阔。而且、而且——」九卫用手掌啪啦啪啦地拍打海面,看到溅起的水花弄湿了阿衡的脸,她笑得更开心了。
  「没想到外面居然有这种东西耶,外面也不尽是些没用的东西嘛!竟然有这么巨大、雄伟、广阔又夸张的事物存在——」
  「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总之妳先冷静下来。」
  「九卫很冷静啦!只是有点——开心而已!看我的!」
  九卫大喊之后,以大字形扑进海里,溅出到目前为止最大的水花,让阿衡也受到波及。当他们发现来享受海水浴场之乐的观光客,都以看到怪异事物的眼神望着他们时,阿衡露出抽搐的笑容——遇到这种状况也只能苦笑了。
  「我知道妳很开心啦,九卫。总之,妳先离开海里,去擦干身体——噗咳!?」
  「啊哈哈哈哈哈,好冰、好咸哦,阿衡,这个叫大海的,真是个奇怪的东西耶!」
  奇怪的是妳啦——头部湿漉漉的他脑子里是这么想的。当他觉得有点生气的时候,这次换成脸被泼到。九卫指着阿衡的那张脸说:
  「啊哈哈哈哈哈哈,阿衡的脸好怪!怪脸!」
  「………………」
  阿衡已经不想再说话了,他无言地抓起九卫的后颈,哗啦哗啦地踩着水在海边迈出步伐。
  而九卫并没有抵抗,持续傻笑个不停。阿衡变成落汤鸡的模样,似乎让她觉得非常有趣。
  妳就趁现在尽量笑个够吧——阿衡暗自想着。因为在回去方向的不远处,伫立在岸边看着这边的『图书馆社』成员当中,因发怒而满脸通红的白山同学,正抿着唇办,狠狠瞪视着九卫。
  
  ◇
  
  「呼……受不了,笑得好累、笑得好累。」
  九卫用浴巾擦拭头发,又莫名地笑了起来。
  「莫名其妙。结果妳那到底是在干嘛?」
  「别在意,我只是看到超乎预期的东西,情绪亢奋起来而已。」
  九卫听见阿衡一脸愕然的发问之后,若无其事地如此回答。每当九卫见到外面的海平面时,眼眸就会因为好奇心而发亮。
  现在九卫身上穿的那套衣服,并不是本来那套漆黑的民族服饰。远咲学姊不知为何替她准备了一套无袖上衣背心搭热裤,像是给小孩子穿、以便于活动的服装。衣服几乎全湿掉的阿衡,迅速从旅行袋里抓出新衬衫和牛仔裤来换。
  两人更衣的地点,是在附近的。海之家。建筑风格是小木屋风,在黑木制的柜台和桌子旁边,甚至放了榻榻米座位。九卫坐在榻榻米的入口门框上,晃着脚听着白山同学说教。(译注:海之家是日本的海水浴场里,便宜提供更衣室、休憩场所、轻食的简单小屋,通常在夏天结束时后就会撤掉。)
  「喂、喂,九卫,在我骂人的时候看着我!」
  「是,白大人。」
  九卫漫不经心回答的表情,看在谁眼里,都不像是在挨骂的模样;但九卫并不是觉得白山同学很啰唆,只是单纯把她的气话当成耳边风而已。平时的九卫挨骂的时候多少会感到惶恐,看来大海的魅力,似乎让九卫的敬畏之心麻痹了。
  算了,这种情况也不是无法理解。在这个与其说是杨榻米,倒不如说像是缘廊的位置,温柔的海风迎面吹拂,轻抚着九卫的脸。不论是远处传来的海浪声、或者是在海边玩耍的观光客的喧闹声,都从巧妙的距离传了过来,让人听了心情平静。况且,白山同学生气起来的魄力等于零,很难让人觉得紧张。
  白山同学无可奈何地垂下肩膀,转向了阿衡。她带着原本是九卫该有的罪恶感的表情凝视着阿衡,然后深深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们每次都给阿衡添麻烦……」
  阿衡轻笑着摇头说:
  「妳不必这么客气啦,白山同学。这种情况也不是今天才发生的。」
  「啊唔……」
  大口吃着刨冰的伊织,看到白山同学心情低落,也连忙安慰起她。
  「没错、没错,九卫经常失控啊。她如果没这样的话,应该一下子就会被压力压死啰。对不对,阿衡?」
  「对啊,伊织说得没错。这种芝麻小事,妳不用每次都那么在意。」
  阿衡努力用爽朗的语气说话,原本低着头的白山同学,这才抬起了头。
  「虽然是这样,那个,真的很对不起……」
  「没什么好道歉的啦,白大人。九卫让阿衡早一步体验到大海的味道耶,他才应该要威谢我呢。」
  「九卫,拜托妳给我安静五分钟。」
  「…………是。」
  面无表情回话的白山同学,她的脸就像能剧的面具一样,具有瞬间让兴奋的九卫沉默下来的破坏力。阿衡的视线连忙从那边移开。
  在店内的柜台那边,远咲学姊和青岚正在和店主老夫妇应对有方地聊天。因为这对老夫妇很爽快地借他们换衣服的地方,即使是远咲学姊,也不禁变得很有礼貌。「——嘿,这么说,这里的画全都是妳们的孙子画的吗?」
  「没错、没错。那孩子从以前就喜欢大海,那些画的主题都是大海。可是妳们瞧,画得很棒吧?或许是我们家人的偏心啦,可是这些画有得过奖哦!」
  「是啊,我觉得是很棒的画哦!」
  青岚柔和地笑着点头。看起来不是在说客套话。数幅挂在柜台和店内墙壁上装饰的水彩画,每一幅都是以大海为主题,连不太懂画的阿衡,也直觉性地受到那些画作吸引。
  哦哦——他一脸佩服地大致浏览了一遍。充满希望的早晨之海、让人产生乡愁的斜阳之海,从波涛汹涌的冬季之海、到风乎浪静的春天之海等等;明明主题都相同,却不会让人觉得腻。若是那对老夫妇的孙子,年龄应该和大家差不多,却能画出这么多的作品,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才能吧,也可以证明对方爱海如痴。
  当阿衡在思考这种事时,伊织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开口问道:
  「对了,九卫,妳说妳不知道有大海存在嘛。『囊界』里面没有海吗?」
  对于这个问题,九卫的回答极度简单明了。
  「我不清楚。」
  「……怎么会不清楚。」
  「无知的人类啊,别小看『囊界』。『囊界』和这个『外界』是一样宽广的。为什么九卫一定要对所有的事物都很清楚啊?难道妳们敢说自己知道这世界上的所有事物?」
  原来如此,阿衡点了点头,插进了两人的对话中。
  「换句话说——说不定有类似大海的事物存在,但因为『囊界』太宽广了,所以妳也没实际见过。妳就是这个意思吧?」
  「不但没看过,也没听说过。天空、沙漠、荒野倒是很多啦。我是不知道为什么啦,但在『囊界』里面没什么水,更别说是大量的水了,这根本难以想象啊——呵呵!」
  或许是回想起看见大海时的亢奋,九卫掩嘴而笑。阿衡愣愣地盯视着从未如此多话的九卫瞧——
  就在此时,他发现有个人伫立在杨杨米旁边。
  对方像是女高中生,身材高眺纤细,神色柔和的眼眸,瞳孔是深茶色的,晒黑的鼻尖略微脱皮。她穿着T恤搭配剪短的牛仔裤,一派轻松的打扮。而且衣服都被太阳晒得严重褪色了。
  「…………」
  对方鲁莽的视线毫不客气地望向这边,阿衡不由得闭上了嘴,正面回看着她。在不到数秒的时间里,两人不发一语地彼此对望。
  「哦,小汐,妳今天回来得真早,」
  少女缓缓转向店主的方向。她的肩上挂着滴着水的鱼篓。她再次瞥了阿衡他们一眼之后,走进了店里。
  「……请收下。」
  「哦哦,每次都麻烦妳了,小汐。学画学得还好吧?」
  画?所以,这位被称为小汐的少女,就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孙女啰?尽管知道这样很失礼,阿衡依然忍不住端详对方晒黑的侧脸。不论是她结实的身体,还是粗糙的指尖,都让人觉得与其握画笔,倒不如拿鱼叉还比较适合。
  此时,小汐的视线再度望向阿衡。两人的眼神又对上了。在阿衡暗叫糟糕之前,她先缓缓开口说话了:
  「欸……」
  小汐一边走近这里,一边用难以读出她心思的眼神,环视着他们一行人。
  「……刚才妳们在聊什么?」
  阿衡不解地眨了眨眼睛说:
  「……咦,就、就算妳问是什么,我也——哪个话题?」
  小汐那张晒黑的脸蛋,浮现出淡淡的疑惑。她不是不知道阿衡在说什么,而是——一副不晓得该怎么向阿衡询问的表情。
  沉默半晌之后,小汐再度开口说:
  「妳们刚才说的,那个叫做囊界的话题。」
  阿衡确实地感觉到空气冻结了。
  不是自己身边的空气,而是位于阿衡的斜前方,坐在九卫旁边的白山同学四周的空气,以彷佛能做冰雕股的气势冻结起来。在此同时,九卫身上释放出能划开薄纸的锐利杀气。
  九卫脸上的表情犹如地盘遭到侵犯的猫,她开口质问:
  「——怎么,妳知道『囊界』的事吗?」
  就阿衡所知,知道『囊界』这个词汇的人类,仅有『图书馆社』的成员们而已。其他知道此事的都不是『人类』——而是阿赖耶识。
  眼前的少女,应该不可能不是人类吧?怎么看她都是个普通的人类,最重要的是,她是那对经营这家店的老夫妇的孙女。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出现那就算了,再怎么说也不可能预先准备好一对『深信对方是自己孙女的老人家』。
  小汐不理会阿衡的困惑,依然以悠闲的口吻说:
  「不知道。我只是,那个——莫名地觉得很在意而已。」
  阿衡有意无意地瞥视远咲学姊,总觉得自己听得见脑中的思考齿轮高速回转的声响。远咲学姊眨了一次眼镜后方的那双眼眸之后,很干脆地回答对方:
  「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话题啦。我们是文艺社的人,只是在讨论下次要写的小说题材。妳有兴趣吗?」
  提起撒谎骗人的话,无人能出远咲学姊之右。经她这么反问之后,小汐摇了摇头说:
  「不,我只是有点好奇那是什么而已。嗯,请妳们别太在意。祝妳们玩得愉快。」
  小汐说完这些话,随即背向阿衡他们,走到店内深处去。
  白山同学确认她的身影消失后,猛然回过头看阿衡。她把身体从杨榻米上的桌子探了出去,脸上充满着不安与混乱的神情。
  「那、那个、那个人,怎么、为什么对『囊界』的事——?」
  她这一段断断续续的话,正好替『图书馆社』的众人提出了疑问。
  为何那名少女会对『囊界』这个词汇感兴趣呢?
  青岚露出困扰的表情,放低音量说起自己的意见:
  「……不知道。感觉上她只是想问问而已,但又感觉好像她隐瞒了什么。或许我们应该更深入追问才对。妳认为呢,朱游?」
  即使小汐已经走掉了,远咲学姊敏锐的视线仍然直直地盯视着店内深处。
  「由于情报不足,所以我现在无法回答。假如那个女孩继续跑过来和我们接触的话——或许到了那个时候,大家就必须要小心了。」
  别说是无法消除白山同学内心的不安了,远咲学姊的说法根本是在火上加油。白山同学的视线显得很困惑,她来回看着店内深处和阿衡的脸。阿衡很想纾解她心里的不安,但自己的脑袋在这时候似乎无法灵活运转。当阿衡在组合各种词句时,远咲学姊像补充似地说道:
  「没差啦,等事情发生的时候再去担心吧。毕竟这次可是难得的假期呢,好了,那么我们差不多该离开啰。」
  确认过大家没有异议之后,远咲学姊站了起来。『图书馆社』的成员们虽然还是无法释怀,但还是遵从了她的指示行动。
  
  ◇
  
  白墙——他们脑海里首先浮现出这个词汇。
  这指的是阿衡他们要住的别墅。
  因为住宿费便宜得不象样,他们还以为一定会住在破旧的房屋里,但实际上远咲学姊带他们过去的那栋别墅,散发出从山丘上睥睨一切的气势。尽管那栋别墅既歪蒙华也不壮观,却别具朴实之美。
  「哦哦……!」
  眼睛发亮的九卫,伸长了脖子来回眺望那栋白墙住宅。白山同学之所以没有出言警告她,是因为她的表情也大同小异,彻彻底底地目瞪口呆。远咲学姊毫不在意他们的反应,打开了玄关的门扉。
  「大家请进。」
  众人踏进和玄关一体成形的客厅。墙边有电浆电视,苔绿色的沙发环绕着它,高雅的木纹地板一尘不染,白色橱柜上倒放着厌觉很昂贵的玻璃杯。
  此时,九卫已经忍耐不住了——
  「九卫知道哦,这里就是那个吧,叫做『宫殿』的地方,」
  大声喊叫的九卫冲出去。前所未见过的华丽装潢,似乎完全超出她的想象。白山同学诧异地发出了「啊」的一声,听见声音的九卫紧急煞车,转身高举『夜房』说:
  「请稍等一下,白大人!我听说『宫殿』里面设有许多陷阱,九卫先去亲身确认看看!」
  九卫胡扯些乱七八糟的话后,瞬间便冲进客厅深处消失了。单纯只是自己想第一个看内部一圈吧——这样的吐嘈空虚地消失在阿衡的脑海里。
  乒乒乓乓,九卫的脚步声从二楼传了下来。远咲学姊一边抬头看着那情景,一边喃喃说道:
  「……别打坏东西就好。」
  白山同学只能用双手遮住脸,以像蚊子叫般的声音说着「对不起……」赔罪。此时,伊织举起了一只手发问:
  「别管那家伙了——那个,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学姊?」
  「什么事?」
  「虽然我问得这么直接很不应该,但是,住在这里真的只需要那么一点小钱吗?」
  伊织提出的疑问很合理,阿衡也正好在思考同一件事。在这么豪华的房子借宿,一晚就会让六位数的钱轻松飞走了吧?阿衡、伊织和白山同学所凑出的住宿费,实在无法让人相信足以支付。
  走进客厅的远咲学姊拉开窗帘,并且打开了玻璃窗门。柔和的风经过绿色的草坪吹了进来。远咲学姊因那阵风而瞇细了眼睛,一面答道:
  「妳们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住宿费完全是公平分担的,之后也不会要妳们补给其他的钱。」
  嘴里说着「对对对」点头赞同的青岚,似乎和远咲学姊一样知道内情。
  「因为我们的人脉关系,所以只要用很便宜的价格就能借住在这里哦,住宿费就跟一开始说明的一样,剩下的部分只要准备餐费和玩耍的费用而已,这一点我在旅行之前也说过了嘛。」
  阿衡他们点了点头。青岚轻轻地笑了出来。
  「这样应该没任何问题了吧——好了,接下来往餐厅吧,这下子正好,我们就在那边举行作战会议,然后吃午餐吧!」
  「作战会议?」
  「如果要过得开心,就得多做些准备吧?作战会议就是为此而开的啰。」
  大家穿越客厅,踏入长长的通道。定廊和有阳光照射的室内不同,光源就只有脚边的灯光而已。虽然没暗到很危险的程度,但总让人觉得是很有气氛的走廊。左右两侧的雪白墙壁上,以规律的间隔挂着一幅幅画作,每幅画作都以大海为主题,感觉和先前挂在海之家里的画作很相似。
  「………………妳在干嘛?」
  白山同学以冰冷的声音,叫了愣愣地望着那些画的九卫。
  九卫猛然回神。她看着白山同学,眨了好几次眼睛,然后竖起大拇指说:
  「请放心,白大人,到处都没陷阱!这里似乎不是『宫殿』呢!哎呀,九卫我也太马虎了,仔细一瞧,每个装潢都没什么了不起痛痛痛痛痛痛!?」
  「对不起,远咲学姊,那么,请问餐厅在哪里?」
  「……在这边。」
  白山同学拉着九卫的耳朵,跟在远咲学姊的身后。阿衡和伊织一边注视着眼前的情景,同时暗自发誓一绝对不能惹白山同学生气」。
  阿衡一走进兼备厨房的餐厅,不经意地抬头望了天花板,顿时愣愣地张开了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吊灯。另外还有只有在贵族宅邸里见得到的长桌,中央放了插着白色百合花的花瓶。
  「到了,那么——」
  远咲学姊坐在长桌的角落,轻轻地撑着脸。那是个特别适合她的姿势。
  「大家都坐下吧。正如青岚提议的,我们来进行作战会议。」
  阿衡他们遵循远咲学姊的指示,围着她团团坐。他们觉得很难冷静下来,因为从没有在这种长桌旁边坐下来过,所以也不知道是否有自己不知道的礼仪,让他们感到很介意。
  「虽然说要开会,但该做的事倒也没那么多。总之,最重要的是……」
  「是海!」
  大声喊叫的九卫站了起来,她以诉说着「没错吧!」的强烈眼神,窥视着远咲学姊的脸庞。有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抓住九卫的后颈,硬是把她压回座位上。不用说也知道是白山同学,她的眼神彷佛是对教导小孩感到疲惫的妈妈。
  远咲学姊一脸愉悦地观察眼前的景象,回了一句「也对!」之后说道:
  「难得到海边来,我也很想享受玩水的乐趣。因此,我们必须先把该做的事都做完才好。首先是『打扫』、『购物』和『搬行李』,以及不在最初计划当中的『洗衣服』,也得一一搞定。」
  「所以要决定工作分配啰?」
  「对。『搬行李』只是把行李放到二楼的寝室去,立刻就结束了。问题出在购物上面。我想请熟悉这一带地理位置的青岚去。」
  「这样的话,我想借用伊织的力量耶。我们人数这么多,多达三天份的食材,我柔弱的手臂是搬不动的哦。没问题吧,伊织?」
  「是是是,我了解了,青岚学姊。」
  伊织随意地挥了挥手,接受了青岚的要求。这两个人感情其实还蛮好的。两人外型虽然像小猫与狮子一样差异很大,但是性格豪爽的青岚跟个性意外纤细的伊织似乎很合得来。
  「那么,妳们那边就这么决定啰——我去洗衣服。因为只有我知道洗衣机怎么用。剩下的部分就是清扫了——」
  远咲学姊偏着头凝视着九卫。其他成员的视线也很自然地聚集到她身上。如果拜托九卫扫除的话,该怎么说呢?感觉就像是拜托三岁小孩整理东西一样不可能。
  「……干嘛,妳那是什么眼神?对九卫我有什么意见吗?」
  或许是那种莫名的可怜氛围传达到她身上了,九卫撇了撇嘴一脸不悦地说。阿衡移开目光表示没事之后,对着远咲学姊说:
  「那,打扫就交给我和白山同学负责——」
  「给我等一下,阿衡。妳为什么把九卫排除在外?」
  完了,被她发现了!
  不安的气氛以九卫为中心而散发,白山同学慌忙掩饰起来:
  「那、那个啊,九卫,妳得在手提袋里休息才行吧?到海边去的时候,我会让妳出来外面的,所以在那之前,妳乖乖地在——」
  她成功地失败了。「妳乖乖地……」这种说法,对九卫而言,几乎就等同于对她说「妳根本派不上用场,就什么都别做!」一样。九卫露出羞愤的表情,跳到桌子上直挺挺地站着,手臂交抱在胸前——
  「什么意思!难道白大人您认为九卫是那种会放弃被交代的任务,然后夹着尾巴逃走的窝囊废吗,九卫我当然不会做那种事!清扫也好、洗衣服也好、扫荡敌人也好,无论是什么工作,我都会完成给妳们看!」
  她拍拍扁平的胸部,大声地作出宣言,但没有任何人相信她。人有所谓的「适性」存在,这个道理即使摆到非人类的九卫身上也是一样的。
  九卫的适性就是『破坏』,像是打倒和图书馆一样高大的怪兽或足出现在朦胧雾中的魔女,这方面的能力她可说是第一。但要清扫家里时,她的破坏力是完全不需要的。不仅如此,这种才能还很凝事,倒不如不在还比较好。
  「……妳听我说,九卫。」
  话虽如此,要是直接对她说「妳不在还比较好」的话,九卫不知道会抓狂到什么程度。该怎么表达才能让九卫理解呢?为了想出这个答案,就连远咲学姊也要迟疑好几秒。在那之后,她再次开口说道:
  「既然妳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那就让妳帮忙好了。对吧,白山同学?」
  「咦?」
  「就把妳负责的工作,一部分交给九卫帮忙吧。跟妳在一起,九卫也比较开心,不论发生什么事,白山同学应该也能努力解决才对。就这么做吧,」
  将她这段话修正成大家都能理解的话语之后,就变成了「九卫要是惹出什么麻烦的话,妳要负责」的意思。
  白山同学唇办半张,大脑停止运作。在那段期间,依然在长桌上环着双臂的九卫,一脸满意地点头说道:
  「嗯,这样就可以了,远咲。妳这家伙也很通达事理嘛。妳现在总算注意到,像我九卫这样的优秀人才,是不能放着不用的吧。」
  「算了,每个人的解读方式各有不同,所以我就不逐一表示意见了。那么,大家开始工作吧!请妳多多担待啰,白山同学。」
  「是?」
  白山同学是这么回答的。她回答的不是肯定句的「是!」,而是疑问句的「是?」。但远哄学姊却硬是当成肯定句,接着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准备把自己的行李搬进房间。
  伊织和青岚也跟着站了起来。阿衡站起来之后,凝视着表情空洞的白山同学,深深地叹了口气。
  「……算了……我也会帮忙的。我们就尽量、那个、加油吧。」
  「就是说啊,妳也要好好工作哦,阿衡!嗯,但妳不可能赢得过九卫啦!」
  在放声大笑的九卫身旁,白山同学的头深深地垂了下去。
  
  ◇
  
  顺利吃完午餐之后,『图书馆社』的成员们各自傲起了自己的工作。阿衡被分配到的工作是整理厨房跟餐具。
  在不能交给九卫做的工作清单当中,排名第一的肯定是洗盘子。身为破坏神化身的九卫,就算只用指尖轻轻碰触,餐具、杯子搞不好就会灰飞烟灭。
  话虽如此,也不能把不容易清理的场所交给她打扫。基本上,她到底知不知道。扫除。这个概念,就已经够启人疑窦了。如果对她说「把这里整理一下」,她似乎会把所有的物品全都打飞,然后满脸笑容地说「我整理好了」。因此——九卫跟负责盯着她的白山同学,一起在庭院里做浇水这种很简单的工作。
  在发出「喀啦」的声响之后,最后一个盘子被收进了柜子里。虽然厨房宽阔得像是大家族在用的,但是水槽跟餐具都很干净。所以几乎不需要打扫。
  「……那么,这样应该就完成了吧……」
  在不安情绪的驱使之下,阿衡不由得自言自语起来。要说阿衡做了什么,他也只不过是用水冲了冲符合人数的餐具跟杯子,然后用抹布擦拭过水槽四周跟餐厅的长桌而已,在这一间闪闪发亮的餐厅里,他实在找不到其他事可做了。
  阿衡离开餐厅,走向传出水声的浴室。阿衡和九卫身上被海水弄湿的衣服,现在正在斜取式滚筒洗衣机里高速旋转。远咲学姊坐在洗衣机前的椅子上,静静地读着文库本。似乎读得津津有味。
  突然,她的视线轻轻地转向这边。
  「妳做完了?既然如此,接下来去妳就和白山同学会合好了。整理庭院之后,打开角落的会章,把烤肉用具先拿出来。钥匙给妳。」
  「知道了。」
  阿衡一把接下她丢过来的钥匙,朝客厅定了出去。当他走到通往庭院的玻璃窗门附近时,听见了九卫跟白山同学的笑声。
  「够了,九卫,我说过别闹了啦!」
  「啊哈哈哈哈哈哈,白大人您在说什么啊,九卫只是在做被交代的工作而已唷!您看,很危险哦,站在那种地方是会被喷湿的!」
  「等等。欸,我真的要生气啰,」
  说归说,白山同学的声音却是在笑。阿衡像是被从客厅的另一端半敞的玻璃窗门外传出的声音吸引似的,不由自主地往那边走了过去。
  在午后的和煦阳光下,白山同学和九卫正在发亮的绿色草坪上嬉戏。
  九卫的手上拿着水管,像是在追着正在逃跑的白山同学似地往草坪上洒水。看到九卫愉悦的笑脸,阿衡不禁心想,原来她也会有这种表情啊!而且,像这样把水喷到白山同学身上的行为,对于平常忠于主人的九卫来说,根本是让人难以想象的事。
  不过,他立刻就发现那是自己的误解。九卫压根没打算要弄湿白山同学。即使弄湿也只弄到脚边为止,她一边注意不让水喷溅到白山同学的衣服上,一边小心翼翼地喷出水柱。
  这大概就跟小猫只会轻咬饲主的手一样。白山同学或许也知道这点,她像是在跳舞般,以愉快的步伐闪避水柱。水花反射阳光,点缀着白山同学的舞蹈,她那草帽之下的笑容,比太阳更加耀眼。
  白山同学发出爽朗的笑声,转向九卫说:
  「我说过叫妳别闹了!真是的,既然如此——」
  「您、您做什么啊,白大人,这样不就没水了吗!」
  她冲到水管的根源处,转动水龙头把水关掉了。追着白山同学的水柱变得愈来愈弱,在九卫的手停下来的瞬间,白山同学抓住水管,用力地把它朝自己这边拉过来。
  「啊!」
  九卫手中的莲蓬喷嘴像是弹开似地笔直朝着白山同学的方向飞过去,白山同学伸手抓住它,然后露出戏谵的笑容。她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在说:怎样?我也可以这么有魄力哦,她的模样好可爱啊!
  「妳觉悟吧,九卫,这次轮到我啰!」
  
  
  
  攻守交换,在捉迷藏中当鬼的白山同学,毫不留情地将水龙头开到最大,莲蓬喷嘴的刻度从『淋浴』调成『喷射』,白山同学双手握住它,扣下开关,水柱便以惊人的气势破空射向九卫。九卫连忙往旁一跃躲开了,然后她就这么开始在庭院里来回奔逃。「哎呦,等等,九卫,妳不可以动,这是命令哦!」
  「我做、做不到——很抱歉,白大人,我没办法遵守您这个命令啦!」
  「啊哈哈哈哈,九卫妳跑得真快,好厉害、好厉害!」
  不论是追人的人也好、被追的人也好,各自都笑得很开心——直到拥有刀片般压力的水柱追着九卫,喷中中途碰到的阿衡脸上那一瞬间为止。
  啪嚓!阿衡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原来只要有强烈的水势,水也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啊——阿衡一边倒下一边思考。
  后脑勺猛然撞在地板上,发出叩砰的声响。激烈的痛楚正从脸部和役脑勺夹击着阿衡的脑袋。他之所以会立刻伸手去用力摩擦脸部,并不是因为他摔昏了,而是拜经验所赐。受到「每天一定会遇到一件倒霉事」的『诅咒』折磨,他已经拥有一旦发生倒霉事的时候,知道该如何减轻痛楚的技能。
  「——————」
  哗啦啦啦啦,白山同学一边浪费着水资源,一边露出了像是司机撞到人时的愣怔表情,伫立在原地。
  「唔?阿衡,妳在这种地方干嘛?妳想要一起玩水吗?」
  九卫将双手撑在草坪上蹲下来,偏着头这么说。阿衡想要回答她,但却发出了「咳哈呼咳」的奇妙咳嗽声。他感觉自己的鼻子好像也进了水。
  「阿……」
  过了一会儿,白山同学才发出声音。她丢下水管,脸色发青地要冲向阿衡。
  「阿衡对不起,那个那个,我完全没想到阿衡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怎、怎么办,阿衡被喷得湿答答的——呀啊啊!?」
  依然持续在施放高压水流的水管,在离开白山同学手中的瞬间,便有如垂死之蛇般到处乱滚。
  「等等,哇,停、停下来,九卫。」
  「啊哈哈哈哈哈,这种有趣的滚动法是怎样啊!啊,白大人您看见没?刚刚彩虹出现了耶!」
  就傻眼的阿衡所见,两人的衣服渐渐湿到好笑的程度了。慌张的白山同学拚命地想去压住暴走水管的颈部,完全忘记了有水龙头的存在。九卫则是在拍手大笑。
  现在不是看的时候了。阿衡迅速地站起来,拜水喷得到处都是所赐,他从光滑的地板上冲出去,转动水龙头给了水管致命一击。
  剩下来的只有抱着挂掉的水管呆坐在地的白山同学,以及用「什么嘛,已经结束了吗?干嘛多管闲事啊?」的眼神,注视着阿衡的九卫而已。水珠滴答滴答地从草帽上滴下来。白山同学以彷佛草食动物般的眼神,询问着阿衡该怎么办。阿衡搔搔脸颊,打算要说「总之先去换衣服吧」时——
  「衣服洗完啰。妳们这边的情况如——」
  远咲学姊出现了。
  该说是名不虚传吗?远咲学姊看见眼前的惨状,一瞬间就理解状况了。她缓缓地眨了眨眼镜下的眼睛,然后环起手臂。
  「妳们这些人——」
  远咲学姊以令人战栗的机械性声调,喃喃地说道:
  「以为增加我的工作量,对妳们有什么好处吗?」
  
  ◇
  
  在寝室里换完本日第二次衣服的阿衡,边用毛巾擦头发边打开了门。
  二楼的『男生房间』跟『女生房间』之间,大约隔了三间客房。从寝室出来的阿衡,稍微将视线投往距离数公尺之处的女生房间。这并非阿衡心中怀抱着不纯正情感的关系。
  而是因为远咲学姊在把淋得湿答答的白山同学跟九卫带往女生房间时,说了很让人在意的话——
  「啊啊,对了,这下子机会正好,我有东西想给妳们看哦,在换衣服时,顺便让妳们试试看那个好了——」
  那段话实在很让人在意。若只提到『想给妳们看的东西』的话,倒还可以无视,但『让妳们试试看』这句话,却让他有股不好的预感。
  远咲学姊很喜欢白山同学,若是能让她烦恼、焦躁、害羞的话,要学姊花再多力气她都不嫌累。但还有九卫在,她应该是不会公开性骚扰吧?而且基本上,『性骚扰』这个行为本身就已经违背远咲学姊的美学了。美丽的花朵不是拿来摘取,而是用来欣赏的,这应该才是那个人的方针。所以,照理说是不用担心到那种程度才对——
  当他思索着这样的事情时,九卫的怒吼声穿透了女生房间的门扉。
  「不要!为什么九卫非得穿那种东西啊!远咲,我之前也说过了吧,九卫有『九芒得』这件正统的制服啦。」
  「谁教妳把那件制服弄得湿答答的?后来背心也湿掉了,现在只剩下这些衣服可以换啰。」
  「骗人!照妳的个性,应该会准备很多替换的衣服吧。妳只是想要叫九卫穿上那个,所以才会这么说的,」
  「……妳偶尔也很敏锐呢。没差,无论是哪个原因都行,妳快点换上吧。」
  「我说不要,妳是要我说几遍才——」
  「我说啊,不穿这个就没办法去海里游泳哦?法律是这么规定的。」
  「唔呃——」
  讨论得真激烈。他似乎能够看见被夹在中间的白山同学,显得不知所措的样子。阿衡忍不住直盯着女生房间的门扉。
  「总之,九卫打死不穿那种衣服,把『九芒得』还给我啦!它在哪里?在楼下房间的什么地方吧……」
  「啊!九、九卫,等等!」
  在那声大喊之后——女生房间的门像是弹出来般地被打开了。
  九卫从里面滚了出来。她有两个地方跟平常不同。
  第一,她几乎全裸。她看起来十分不成体统地只穿着一件内裤,像个拒绝洗澡的幼儿般挥舞着手脚在做抵抗。以前她应该是全裸不穿衣服的,这或许是白山同学受不了而叫她穿的吧?
  第二,白山同学正搂着她的腰,口中说着「真是的,妳给我听话点!」而束手无策中。
  然后,那个白山同学也做着跟平常完全不同的打扮。
  ——简单来说,就是只穿内衣的模样。
  她身上只穿着几乎与白皙肌肤同化般的素面胸罩与内裤,很辛苦地想压制住闹个不停的九卫。这跟先前在庭院里发生的光景很像,但在阿衡心脏受到的震撼力上,却有着决定性的不同。
  「~~~~~~~~~~~~~!」
  心跳急遥加速到让他怀疑自己会就此被炸死,他知道全身的血液都集中部脸上了。不可以看下去的理性,跟想把这场景刻在脑中的本能,正在阿衡的脑中反复交战着。
  「我——不——要,放开我,白大人!」
  「就跟妳说不行啦!妳想在海里游泳吧,既然如此,不穿那个就不行!妳不可以裸体游泳啦!」
  就在此时,九卫的眼睛捕捉到了阿衡的存在。她一副像是溺水者连稻草也抓的表情,伸长了脖子求救:
  「啊,阿衡,妳也替我说说话啦!九卫才不需要那种布条咧!」
  「够了,九卫,我不是常常跟妳说,不可以给阿衡添麻烦吗?」
  说到这里时,白山同学僵住了。
  「——阿、衡?」
  白山同学以像是能听到齿轮转动声的动作,缓缓地望向阿衡。那个动作成了最后一击。
  为了压制大闹的九卫,激烈地活动双臂并不是件好事。白山同学原本就快掉下来的胸罩肩带,随着她缓慢的举动,轻轻地从她的手臂上滑落而下。
  会让人倒吸一口气的白皙肌肤,以及呼之欲出、曲线玲珑的胸部,奔入了阿衡的视网膜。
  
  似乎连隔壁县市都能听见的惨叫,在别墅之中回荡。
  
  「……算了,就当成是不可抗力的事件吧。」
  在白山同学冷静下来后,远咲学姊以冷淡的眼神这么说着。
  在跌坐墙边的阿衡脖子旁,『夜房』正插在距离它不到五毫米之处。
  这当然是九卫的杰作。连亲吻都不懂的九卫,似乎也知道看见白山同学的肌肤代表什么意思。抱着自己的裸体颤抖的白山同学,彷佛像是快被强暴的少女一样,那开启了九卫的攻击冲动,让她直线冲过去攻击阿衡。
  将『夜房』架到阿衡的脖子上后,九卫以威吓的声音这么说:
  「给我闭上眼睛。忘掉它。没问题吧。」
  阿衡不禁觉得,光是自己的头没被砍掉就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看见僵硬地点头的阿衡,九卫从喉咙发出了「喀」二臀,便迅速转身去保护白山同学,又回到『女生房间』里了。
  远咲学姊毫不犹豫地走近跌坐在地的阿衡。
  「我多少有所觉悟了,但没想到头一天就弄出状况啊!」
  在远咲学姊的口气中,不免混入了带有叹息的声音。虽说不是自己的责任(应该吧),阿衡还是产生了罪恶感。他不禁说出了「对不起」。
  「妳道歉也不会修好它啊——算了,这种程度的话应该能够修好吧。」
  说完,远咲学姊将手伸向了『夜房』——
  「嘶!」
  像是摸到静电般,她的手指弹了起来。
  『夜房』依然插在墙上,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注视着『夜房』刀柄的远咲学姊的眼中,浮现出看见危险物品的神色。
  「这是——」
  「哦哦,这个啊,不能使用的人打算拿它时,好像就会弹开的样子。」
  顺口回答后,阿衡很随便地伸出手,握住了『夜房』的刀柄。什么事都没发生。尽管不能使用那个能力——『变化砍劈的属性』,但阿衡却能使用九卫跟白山同学共同行使的『领域』或『九绝门』。
  阿衡干脆地拔出『夜房』后,远咲学姊像是在叹气般地说:
  「真不傀是白山同学愿意信任的人呢,平泽?」
  她并没有在取笑他,而是说得很认真,所以阿衡就那样握着『夜房』,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才好,而远咲学姊也不打算等待他的答案。
  「可是啊,妳最好别认为自己是最了解白山同学的人比较好哦,就算妳多少知道一些白山同学的事,也绝不可能理解她的一切。」
  「——————」
  阿衡倒吸了一口气,看着远咲学姊。她依然以面无表情、让人读不出心思的模样,接下了阿衡的视线。
  自己理解白山同学的一切——他从没有这么想过。
  但是,他是偷偷怀有在『某种程度』上有所理解的自负。譬如说,阿衡知道白山同学的黑色手提袋的秘密。他知道其他人所不知道的秘密——从『袋子』里可以拿出拥有者所想要的各种东西。
  不过,他果然还是不可能知道白山同学的所有秘密。
  他有着与自负同量的羞愧。想更深入了解、想分享白山同学的所有秘密的那种自我,的确存在于阿衡之中。但阿衡也相当理解,那么做将会伤害到白山同学。
  所以,他无法更深入了解白山同学。那种进退两难的挣扎,存在于阿衡心中。
  而远咲学姊的话,确实地贯穿了他那种进退两难的心境。
  「这是……什么意思?」
  阿衡好不容易挤出了沙哑的声音。远咲学姊微微瞇细眼睛说:
  「就是那样的意思啰。我知道妳所不知道的白山同学。很了解哦!」
  「…………?」
  「看过这个之后,妳应该就会明白我的话了——白山同学,妳准备好了吗?」
  站到女生房间前,远咲学姊朝着门如此发问。白山同学呆呆的「欸……」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换、换是有换啦——刚才说的是认真的吗……我、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那样的借口在遇上远咲学姊时,当然是不适用的。
  「只要实际让人看到的话,就算妳不愿意也会做好心理准备的啦。好了,快点——」
  远咲学姊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打开女生房间的门,便直接凝固在原地了。就像是哥白尼想到地动说、牛顿目击苹果掉到地面上的时候一样,那样的沉默飘散在远咲学姊的四周。
  「…………………………真美好啊!」
  远咲学姊如此低语后,走进了女生房间里。被留下来的阿衡在一头雾水的状况下,倾听着从里面传出来的对话。
  「有什么好害羞的?明明这么棒耶。」
  「不,可是,这个,该说是让人有点害羞呢,还是太裸露了呢——」
  「不这样的话就不可爱了吧?好啦,别再犹豫了,快点出来吧。」
  远咲学姊从女生房间里出来了。她拉着白山同学的手,打算把她硬拉出来,但却进展得不顺利。从房外能看见白山同学那白皙光滑的上臂,试图向远咲学姊做最后的抵抗。
  白山同学的抵抗最后以无用告终,她从房间里被拖了出来。
  ——她穿着泳装!
  阿衡的呼吸再度停止了。
  「……唔唔,不、不要一直看我啦,阿衡……」
  白山同学想要遮住自己身体,脸蛋红成一片。她看起来比刚才穿着内衣被看到时更加害羞,应该是因为她体认到这次算是出自于自己的意志穿给阿衡看的关系。阿衡也和刚才不一样,这次他毫不客气地注视着白山同学的泳装。
  那是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纯白比基尼造型。为了隐藏住胸口的暗扣,上面点缀着华丽的蝴蝶结,那种蓝色将显目的白色衬托得很美。每当白山同学动起来时,腰边的泳裙和装饰在那里的可爱蕾丝就会摇曳起来。
  这世上竟然有光看就会让人感到幸福的事物存在,这种事他根本连想都没想过。
  远咲学姊的话真是毫不虚假。
  太美好了!
  真的是美好得不得了!
  不过——
  「…………呃,那个,刚才的话跟这个有什么关联吗?」
  一边注意着别让心脏的狂跳传达到声音里,阿衡一边这么询问远咲学姊。阿衡不可能知道白山同学的全部——他摸不清学姊那句台词的真正含意。
  远咲学姊「哎呀」一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说道:
  「平泽,妳看过白山同学穿泳装的样子了吗?」
  「不,没看过——咦?难、难道说,我所不知道的白山同学是指……」
  「就是现在的这个白山同学啰:不是我要炫耀,这套泳装全都是我搭配的哦!如何?这样的白山同学,妳根本作梦都想象不到吧。」
  面对说得骄傲无比的远咲学姊,阿衡体验到了有如灵魂出窍般的脱力感。自己警戒、紧张到那种程度,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那个,阿衡……」
  想着这种事的阿衡,被白山同学提高的声音拉回了现实中。一面忐忑不安地拨弄着胸前的蝴蝶结,白山同学一面用上仰的眼神问道:
  「呃,那个——妳、妳觉得怎样?」
  「欸?」
  当不懂话中意义的他这么反问后,白山同学的脸蛋羞得更红了。
  「我、我这身打扮,会、会不会很奇怪?」
  此时阿衡才总算发现,白山同学是在问他对自己的泳装模样的感想。阿衡点头如捣蒜地说:
  「当、当然不会,很适合妳哦!那个、很——可爱。」
  「咦?」
  这次轮到白山同学反问了。微微歪着头的白山同学,那双露出诧异神色的眼睛,正直直地望着阿衡。
  「妳刚刚说了什么,阿衡?再、再说一递?」
  「………………我说,那个……」
  他的脸渐渐红了起来。白山同学则静静看着几乎快要无法呼吸的阿衡。阿衡马上就发现时问拖得愈久会变得愈害羞,于是他深深地吸一口气——
  「很、很可爱哦!非常可爱!」
  ——说出了这样的话。
  在那瞬间,白山同学的脸上充满喜悦之情。
  那是耀眼到令人难以直视,连别人都会忍不住跟着笑起来,惹人怜爱的笑容。她抬起了头、紧紧地握住双手,在睁得大大的眼睛中,充满了光看好像就会变得幸福的神色。
  「谢、谢谢妳,阿衡。我好开心——」
  她羞红了脸,即使如此,白山同学真的是很开心地微笑着。光是看见那个表情,就令人心跳数急速上升。阿衡搔了搔变热的脸颊,别开了眼神。
  白山同学害臊地将指尖互相绕来绕去,接着突然看向远咲学姊,很有礼貌地朝她低下了头。
  「远、远咲学姊也是,谢谢妳。谢谢妳替我选了这么棒的泳装。」
  直接被闪亮笑容击中的远咲学姊,什么话都没说。她连动都没动。
  「……………………」
  「?请、请问,妳怎么了吗?」
  远咲学姊没有回答。她用解开了宇宙、生命、以及万物奥秘的哲学家般的表情,直盯着露出纯洁笑容的白山同学不放。
  从她的鼻子里,嘶——地流下了一道鲜血。
  「呀!?」
  在不小心叫出声后,白山同学小跑步到阿衡附近,躲到了他的背后。阿衡感受到白山同学压在自己背上的手正在微微发抖,他畏畏缩缩地叫了叫完全不动的远咲学姊。
  「远咲学姊?喂——有人在家吗?」
  远咲学姊还是没回答。鲜血从她的鼻子里滴了出来,整个人像雕像一样定在那里。
  那是感动至极而昏过去了——两人整整花了一分钟的时间,才注意到是这么回事。一旦察觉这点后便会发现,直接站着昏倒的远咲学姊,表情的确像是在表述下面这句话一样——
  ——「吾之生涯,无悔无憾。」(编注:出自「北斗神拳」里,拳王拉欧的遗言。)
  
  ◇
  
  「……不管怎么说,这未免也买太多了吧?」
  单手各拿三袋,共计拿着六袋塞得满满的超市塑料袋的伊织,用烦躁的声音这么说着。
  不过,青岚若无其事的脸却没有变化,将清空的手推车放回原本的场所之后,推开了超市的门。
  「没办法,我们没车,所以一次把需要的东西部买完会比较好。妳也不喜欢多跑几趟吧?」
  「既然如此,青岚学姊也该帮忙拿一些吧……」
  「哎呀,妳居然想叫柔弱的女生拿那么重的行李哦?说这种话会没有女人缘哦,伊织。」
  伊织维持着失望的表情穿过超市大门,走到外面。「说什么都没用吧」的死心态度,让他闭上了嘴。
  外面依然炎热。从高空俯视着雨人的太阳,火辣辣地晒着伊织的脖子。抱着总计约有二十公斤的塑料袋,就连要擦掉流出来的汗都做不到。
  青岚抬头望着那样的伊织,突然邪邪一笑。她迅速伸出手,抓下了两个塑料袋。
  「啊?」
  「开玩笑的啦!我会拿一些的,毕竟我是妳的学姊嘛。」
  青岚爽朗地笑着,并且动作轻盈地离开伊织身旁往前走。伊织边苦笑边追了上去。他们走在一直线延展到青空另一端的道路上,没有重点地闲聊着。
  「话说回来,妳那样也只有雨袋啊?这种时候应该要公平对分吧?」
  「妳块头这么大,却很爱计较芝麻小事耶。好,我知道了,就这么做好了!」
  「妳要怎么做?」
  「抵达别墅那边后,我就献吻给妳当奖赏。这样可以了吧?」
  青岚让头发跟猫一样的翘起来后,用和猫一样的恶作剧眼眸,抬头望着伊织的脸。
  伊织接收到那道视线之后,陷入了沉思。
  她大概没在开玩笑吧。假使伊织在此表示赞同的话,她便会遵照宣言,在抵达别墅时夺去伊织的唇才对。
  葛叶青岚是个亲吻魔人,亲吻别人是她的嗜好,这是她所具有的令人头疼的性格。她并不会去区分同性异性,阿衡、伊织和白山同学也都目击过她亲吻友人远咲学姊好几次了。唯有白山同学无论看几次都还是不习惯那情景,每次青岚靠近远咲学姊的唇边时,她都会满脸通红地看向地板。
  所以,她会认真地来亲自己。
  知道这点后,伊织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么回答她:
  「我谢绝。」
  「唔,妳什么意思嘛,是想说我的吻不足以作为奖赏哦?」
  「是啊,根本不能成为奖赏。」
  「为什么?妳不想亲吻吗?」
  比伊织的身材小雨倍的青岚,迅速地绕到伊织前方,窥探着他的表情。那双大大的眼睛,就像是小恶魔般闪闪发亮。伊织一脸困扰皱起眉头,绕过青岚往前定。
  「假使亲吻的对象是喜欢的人的话,那我当然想啦。但青岚学姊又不是那种对象。」
  「妳真没礼貌。怎么,妳是那种认为『初吻要留给喜欢的人』的类型哦?」
  伊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问这种问题。他苦笑着说:
  「这个嘛,呃,一般都是这样的吧?」
  「是哦。我以为男生是走务实路线的耶。就是当眼前有食物的时候,不吃就会受不了——这种感觉。」
  「妳这种说法未免太过分了吧。不过也对啦,或许是有那种家伙存在没错,但从比例上来看应该是少数啦。」
  「所以,妳好像是在那个大部分之中的啰。」
  「我跟阿衡都是啊。」
  青岚哼笑了一声:
  「妳真纯情呢。」
  伊织的嘴角垂了下去。他和这位学姊的关系还不错,但每当看见她这种性格时,就会觉得她果然是远咲学姊的同类。伊织仰望天空——然后,他突然想到了报仇的方法,于是便立刻执行。
  「对了,亲吻就不用了,但给我其他的奖赏吧!若是那样的话,我可以接受这种工作分配。」
  「其他的?是什么?」
  伊织从正面看着仰望自己的青岚的眼眸,直截了当地说:
  「请告诉我来这里的目的。」
  听见他这么说,青岚稍微睁大了眼睛,并没有立刻回答。确认过这点后,伊织毫不转移视线地继续说下去:
  「在海边度假这种事,感觉跟远咲学姊的性格差得非常远耶。只为了游泳而特地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实在不符合那个人的作风。看起来,她跟青岚学姊妳好像每年都会来的样子——妳们一定是有什么理由才来的吧?我猜错了吗?」
  「……嗯,是没错啦。」
  情势和先前不同,出现大逆转,青岚回答得很沉重。果然被我猜到了!知道报仇成功后,伊织在内心中暗自得意。
  「那,请告诉我理由。我早就习惯被迫参与那个人的计划了,这点倒是无所谓啦,但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被牵着鼻子走,实在让人觉得很不痛快。」
  「……嗯——没差,说出来也是可以啦……」
  青岚吞吞吐吐的语气,让伊织皱起了眉头。就算远咲学姊再怎么夸张,应该也不会去做让人觉得有所顾忌的坏事才对。呃,至少他希望是如此。
  「到底该不该说呢——我想,朱游肯定是什么都不会说的。但是这种事啊,我还是必须获得她的许可之后才能说耶。」
  「请问,是那么重大的事情吗?」
  「不是很重大的事情啦,但是那是私人的事情。我想想——思,那就这么做好了。明天早上,我跟朱游『有点事情』要外出。我会试着问朱游,看能不能让妳们跟着一起去那里。这样可以吗?」
  青岚所说的话,伊织到现在都还抓不到重点。其中或许包含了某些敏感的内容。没想到话题竟然朝这个方向发展,伊织除了点头之外,无法做出其他的反应。
  「这样啊,那我知道了,就这么说定了——不过,那个啊……」
  「?」
  「妳们还真是——把朱游想成很恶毒的人呢。」
  青岚的嘴角,浮现出一种不是在责难,而是单纯属于「真是无可奈何」的笑容。伊织突然觉得很难为情,他一边踢着脚边的小石头,一边回答:「不是啦,我不是把她当成坏人哦。那个——我觉得,她是个在各方面都采取合理性思考的人。」
  合理性。我的形容词用得真漂亮。原本应该会用『冷彻』、『冷静』、『冷酷』之类的,带有『冰冷』意义的词汇才对。
  这种想法,恐怕也传达到青岚那边了吧。她轻轻地笑了。
  「我不会加以否定哦。那女孩的个性的确不是亲切,甚至会被说成是薄情也说不定。不过,虽然这很理所当然,但朱游可是个普通的人类哦。她心中未必没有那样的情感。」
  「……哦……」
  「没差,等到明天妳们就会懂了。」
  经她以一本严肃的表情这么说,伊织根本无从辩驳。他带着依然难以释怀的心情,开始跟着青岚爬上石阶。矗立在小山丘上的别墅,已经近在眼前了。他们聊着聊着就抵达了。
  打开典雅别致的玄关大门之后,两人进入了客厅。青岚一边把塑料袋放到桌上,一边往里面大喊:
  「到家啰——我们回来啰——咦,妳在这里做什么啊?」
  青岚之所以会傻眼地这么说,是因为远咲学姊横躺在沙发上。旁边的桌上放着她的眼镜,湿毛巾则覆盖在她的额头上。塞在那形状漂亮的鼻子里被染红的面纸,就像是在如实诉说发生了什么事一样。
  「……学姊,这该不会是……」
  「不,拜托妳别说,伊织,我不想让自己对朱游的印象继续幻灭下去……」
  但,青岚的那个愿望也落空了——穿着泳装的九卫和白山同学,从定廊走了出来。
  「啊,青岚学姊、伊织。妳、妳们回来啦?」
  有蝴蝶跟装饰结白色泳裙式比基尼之上,披了一件连帽外套。注意到伊织的视线之后,白山同学红着脸拉起外套的开口。穿着稚气的洋装式泳装,双手交叉在胸前看着两人的九卫,跟她简直就是对照组。
  青岚一边盯着那样的两人的身影,一边静静地询问着:
  「——朱游的这副德性,莫非跟妳们的打扮有关吗?」
  明明是自己说不想幻灭的,青岚却又主动踏入了黑暗的真相里。答案当然是显而易见的,白山同学一边将手压在胸前,一边点头。
  「那个,看见我跟九卫换上泳装站在一起后,学姊就突然倒下了。阿衡虽然将她搬到了这里,但意识好像还没恢复的样子。这、这、这应该要怎么办才好呢?」
  「……我想,什么都别做就行了。」
  像是对世上一切都感到疲惫般,青岚摇了摇头如此回答。伊织一边同情着这样的她,一边看着远咲学姊幸福至极的睡脸,思索起下面这件事——
  ——这个人,该不会是为了看白山同学的泳装模样,才特地跑来这里的吧?


  第二幕 白山同学与水中
  
  蛇与少女的故事1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有一个很喜欢海的少女。
  她住在海边。像是每天看着海长大的她,放学后几乎天天都会冲到海边去。要跳进海里时,她比任何人的动作都快;要从海中上岸时,她比任何人的动作都慢。她从没有在游泳上输过人,比任何人都还擅长抓鱼和贝类。
  没有地方找得到比少女更喜欢海的孩子了。
  夸张的是,就连冬天的海她也会很开心地冲进去。即使周遭的大家都摇头说「今天很冷,我不要去」,只有少女仍然一边闹脾气,一边将她的赤脚踩进海边的沙子里。
  所以,没有能拯救少女的人类待在她身边。
  当她觉得「奇怪,」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少女小小的身体,被潮水冲到距离陆地很远的大海里。她慌张地想要游回陆地,但手脚却无法灵活摆动。虽说她不会冷,但那也只是感觉上的而已。体温一旦被剥夺,身体的动作当然就会变迟钝——当时的少女实在太年幼了,很难注意到这点。
  直到最后的最后,她好像都没有感到恐怖的样子。
  她甚至连「会死」都没想到。
  整个身体变得很沉重,脑中闪过「算了」、「随便啦」等等念头后,她便放弃活动了。仿佛像是抱住铅块般,少女微不足道的身体一下子就沉到了海底。海水灌进了她的喉咙深处。注视着在遥远上方摆荡的水面光线,少女最后想到的事是:啊啊,要被妈妈骂了。
  「喂,妳差不多该起来了吧!」
  这样的声音,叫醒了少女。
  她缓缓地眨了眨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即使她拚命地活动眼皮,视野却还是难以清晰。当她打算撑起上半身时,不知道是谁的手掌压住了少女的胸膛,阻止了她的动作。
  「不要动啦。好不容易固定上去的『宿泡』会被弄坏。妳用眨眼来回答吧。若是『对』的话就眨一下,『不对』的话就眨两下——妳有意识吧?」
  一下。
  「那真是太好了。毕竟我没有这样用过呢。『泡沫都市群』虽然是强而有力的『领域』,但并不适合拿来救人嘛。」
  她张开了嘴,打算要发问。这里是哪里、妳是谁?她就要问出口的这些话,被眼前的人用手粗鲁地堵回去了。
  「跟妳说过别讲话啦。真是的,难怪人家说小孩子都不听别人说话。」
  少女眨了好几次眼睛。她并不是想要表明意见,而是觉得很悲伤。
  眼泪很辛苦地从其眼角滑落。那似乎替少女表明了意志的样子。眼前的人放开了少女的身体,「唉」一声地叹了口气:
  「不要哭啦。真是受不了。我没有生气啦。」
  虽然对方这么说,但眼泪这种东西是很难停下来的。在哭个不停的期间,泪水洗净了少女的视野。在只移动视线的状况下,少女总算能亲眼看到那个从刚才开始一直在跟自己讲话的人的模样了。
  少女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怎么啦?我的样子很恐怖?」
  少女并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随着冲击,将直视对方的眼睛睁得开开的。
  在她眼前的是位女性。不过,对方却不是个普通的女性。
  起码至今为止,她从来没见过下半身是蛇的模样的女性。
  她根本就是怪物,但是少女并不觉得恐怖。因为那银色的眼睛虽然是纵切状的蛇眼,其中却具有知性的光芒。
  过了一会儿,少女眨起了眼睛。两下。
  「黑?妳说不恐怖?哈哈哈哈哈哈,这还真是不错!」
  丰满的胸部向后仰,蛇女发出了打从心底感到愉快的笑声。从她的唇间,可以看见整排跟鲨鱼一样呈锯齿状的牙齿。
  「不过,这样正好。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吗?」
  雨下。在那之后,少女再度转动眼珠,确认起周遭的景色。
  这是个巨大的、半球状的空间。她只知道这点而已。不过,就跟眼前的蛇女一样,这个地方是自己目前为止从没遭遇过的奇妙场所,这点她倒是有着深切的理解。
  原因是在少女的旁边,像是玻璃般的薄膜的另一端——
  正呈现出回荡着寂静的海底景色。
  「妳啊,已经死啰。」
  「果然如此」的想法从某处掉了下来,在她的脑中着地。
  不过,少女思索着——如果自己死了的话,这里应该是天国或地狱之一才对啊。如果是天国的话,应该会在闪闪发光的云朵上;如果是地狱的话,应该会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可是,这个场所却是一片静谧的水底。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蛇女当场缓缓地蜷曲成一团,像是靠在自己的下半身上一样,接着将不晓得从哪里拿出来的烟管含在嘴里。
  「居然在冬天的海里游泳,原来还有做这种蠢事的小孩存在啊。算了,反正小孩每个都跟笨蛋差不多啦。妳在海里溺水、沉下来,然后被我的『泡子』救了。」
  她听不太懂对方在说什么。泡子是什么?她很想这么问,但凭借眨眼是无法发问的。
  「被运送到这个『都市』时,妳已经死了。起码妳已经没有自发呼吸,心肺机能也快要停上了。把妳变成『泡子』也不错,但我想用人类来做做实验。看看我的『领域』能变化到多精密的程度。就是那样的实验。」
  她一点都听不懂。读取到少女的那副表情后,蛇女噗嗤一笑。自她口中漏出的气泡,像泡泡球般飘在空中。
  「算了,简单来说——我是妳的救命恩人哦。实验成功后,总算是让妳复活了。所以妳现在才会这样活着。」
  活着。要让这句话渗透到脑里,必须花上很多时间。
  溺水、死亡,明明掉到了不晓得是天国还是地狱的地方,却仍然还活着。她完全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勉强理解到的是——
  眼前的蛇女救了自己。
  谢谢妳。发不出声音,少女只以唇办这么说着。蛇女明确读取哋的话之后,不由得大笑。
  「很好,多感谢我一点吧,从今以后,妳就非得为了我做事不可啰。哎呀呀,与其认为是被使唤,倒不如想成为是在报答恩人,这样妳做起事来也会觉得比较值得,对吧?」
  少女老实无比。她眨了一下眼睛。毕竟是这个人救了自己的。对于帮助自己的人,而且还是救了自己一命的人,报恩也是理所当然的。她至今为止所读的所有童话故事中,也都是这么写的。
  看到少女眨眼后,蛇女露出了有点惊讶的表情。
  「……妳没事吧?真的有听懂吗?」
  的确是听不大懂啊!她很想听更详细的内容,当她为不晓得该如何表现那份意志而感到烦恼时——
  唔啊,出现了这样的声音。
  那是从自己身上发出的声音。她打了哈欠。少女惊讶地眨了好几次眼睛。蛇女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少女——然后,她笑了出来。
  「这也没办法,毕竟妳差点死掉嘛。妳尽管睡吧。麻烦的话题就等妳能说话之后再说吧。」
  没那回事,我会好好醒着听妳说的——虽然这么想,但难以控制的睡意却像海浪般,夺去了少女的意识。眼皮就跟沙袋一样重。视野一被关入黑暗后,她就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了。不过,唯有在意识陷入黑暗前,蛇女在耳边轻声说的那句话,让她记得很清楚。
  「不过,只有这点妳千万别忘记——妳已经是我的东西了。就算是在永恒的将来,这点也不会改变哦——」
  
  ◇
  
  「小汐,有客人找妳哦。」
  听到祖母的声音,新岛汐睁开了眼睛。
  跟父亲不同,祖父母是以观光客为对象在做生意的——话虽如此,那也只是夏季期间的事而已,平常他们是经营食堂的。拜此所赐,他们的「海之家」中所供应的料理都广受好评,因而使海之家的生意兴隆,于是小汐每年一到夏天就会被叫去帮忙。
  不过她并不讨厌这个打工。祖父母都是公私分明的人,所以也有好好付小汐打工费。既然如此,与其到完全陌生的普通咖啡店里工作,倒不如待在早巳熟悉的家人身边工作,反而还来得更好。
  ——而且,离海也很近。
  缓缓地眨过眼睛后,小汐站了起来。她对上了祖母的视线。
  「嗯。我现在就去。」
  「那是学校的朋友吗?」
  「……算是吧。」
  这样啊,如此微笑说着的祖母,大概拥有跟担心这个词构不上边的性格。沉稳悠哉的祖母跟可靠顽固的祖父,就像是拼图的图片般牢牢地接合在一起。有种两人理所当然会结为夫妇的感觉。
  走到海之家的后门时,小汐开始稍微担心起祖母的悠闲作风了。
  一般来说,不会有人把这家伙当作是自己的同学吧。
  「所以呢?」
  小汐将话题引导至此后,那个泡子歪着头,眨起了湿润的眼睛。对方那让人不太舒服的白皙肌肤跟光头,众集了周围的视线。受不了那种尴尬的气氛,小汐将泡子带到人迹稀少的地方。
  「·————··————·——···」
  走了一阵子后,那家伙是这么回答的。那根本让人区别不出是音效或声音。小汐一边把玩着晒伤的头发,一边用叹气般的声音说道:
  「大姐是这么说的——也对啦。妳不可能说谎。」
  「···——·——·————」
  「唉,很讨厌耶。那种事我又没做过,说不定会做不好耶。」
  「————·——、··————···————」
  「我知道啦。我没有想要违抗哦。只是觉得很讨厌而已。」
  「···————··————·——」
  「那还真是谢谢妳啊,让我有信心多了。」
  当她用毫无诚意的声音这么回答后,泡子撑起了小小的鼻子,挺出厚厚的胸膛。他或许是很想说「尽管交给我」吧?泡子们的外型让她觉得很不舒服,但这种地方却不令她讨厌。
  「好了。那么,我们去工作吧。」
  「··————··————··」
  朝彼此点了点头后,两人穿过观光客,开始走向目标一行人的身边。
  
  ◇
  
  被太阳晒得十分热的沙子,烫着阿衡的脚。
  他忍不住想惨叫着后退,但即使后退,后方也只有被晒热的柏油路而已。但硬撑着忍耐一下后,脚底板便逐渐适应那股热度了。他抬脚迈出步伐,缓缓而大步地定近海边。
  就在此时,阿衡被远咲学姊叫住了。
  「首先要确保『据点』。插完海滩伞就铺上海滩垫。动作要快哦。」
  这种工作是男生的任务,她的口气彷佛是从最初便注定如此一样。想也知道,伊织跟阿衡都没有抱怨,只是默默地遵从命令。这不叫做女尊男卑,而是叫做适才适所——他们硬这自己接受这种想法。
  『据点』很快就设置好了,大家各自将带出来的行李堆在一起。其中最引入注目的——果然还是白山同学的黑色手提袋。虽然把它看成旅行袋并不奇怪,但是拿到海边来实在是太不搭了。
  「……唔,还没好吗?还不能到海里去吗?」
  九卫以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问着。穿在她身上的并不是平常的民族服饰,而是可爱的洋装式泳装。
  设计上是蓝色与水色的明亮色调,下襬与肩头则装饰着很有女孩味道的荷叶边。尽管有些孩子气,但穿在九卫身上却适合得恐怖。她头上绑着两个圆滚滚的发髻,这是白山同学替她整理、方便游泳的发型。
  「嗯,再稍微等等吧。大家一起过去会比较有趣吧?」
  这么说的人,是当然也穿着泳装的青岚。跟散发着少女魅力的白山同学和九卫显得壁垒分明,她穿的是运动风的两件式泳装。在尺寸刚好的贴身泳衣与泳裤之间,她健康结实的腹部毫不客气地露了出来。几乎没有赘肉的胴体,就算说她是少年,说不定也不会有人起疑。
  但,九卫就连青岚的忠告也听不进去。她等不及似地伸长脖子,全心注视着距离不到二十公尺的海岸边。
  「白大人,请快点过来……!」
  「真是的,九卫,不要那么急啦!」
  连帽外套的袖子被拉住,使白山同学很伤脑筋地笑了。她缓缓地脱掉上衣、露出白皙的肌肤后,有点害羞地低下了头。其原因之一,肯定是来自于周围的戏水游客,特别是那些男性的视线吧。阿衡和伊织像是要阻凝那些视线般,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她。
  她整齐地折好外套,将它放到海滩伞的下方。她的手突然间停住了。
  黑色手提袋。
  白山同学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动摇了一样。
  闭上眼睛,白山同学微微摇了摇头。那是除了就在附近的阿衡外,没人会察觉的细微动作。在那之后,她封印住动摇的表情站了起来,朝着九卫露出微笑。
  「好了,让妳久等了。那我们过去吧。」
  「遵命!」
  用几乎会让周遭人们都回过头来的音量大喊出来后,九卫伸手抓住了黑色手提袋。她打算直接就这样冲出去。
  「等、等等,九卫!?手提袋不可以带过去啦,」
  理所当然地,她被白山同学给挡了下来。
  「咦?」
  九卫像是要向前摔似地停下来,回头看着这边,表情就跟突然被绳子拉住的小狗一样。不论是阿衡也好、伊织也好、青岚也好,甚至连远咲学姊都是用傻眼的眼神注视着九卫。像是在代替他们发表意见般,阿衡说道:
  「妳把手提袋带下去干嘛。一旦泡到海水,它势必会有所损伤吧?」
  尽管它是里面包含着一个世界的不可思议手提袋,但外部也只不过是普通的人工皮革而已,香烟一烫就会把它烧出了一个洞。虽然盐水不会直接损伤手提袋,但它毕竟是每天部在使用的东西,最好还是别让它碰水会比较好。
  他们还以为她至少会明白这样的道理——
  「……可是,九卫是『守护灵』哦?」
  看来是不明白的样子。这家伙真是够了。
  「『守护灵』是用来守护手提袋的存在。在没有特殊理由的情况下,我是不可以离开手提袋的。」
  似乎是自己被自己的话给推入绝望了。九卫的表情渐渐变得黑暗,远咲学姊看着那情景喃喃说道:
  「所以我才说我会看行李啊。妳没听到吗?」
  的确。在事前的协议下,远咲学姊成了负责看顾行李的人。尽管来到了海边,她好像还是对『游泳』这个行为没多大兴趣的样子。现在也只有她一个人没穿泳衣,以衬衫配裤子的装扮坐在海滩伞底下。
  不过,那么做还是无法让九卫接受的样子。她依然拿着手提袋,闭上嘴伫立在原地。
  「……那、那个,九卫。让我来看好了?手提袋。」
  白山同学忍不住以细微的声音询问。这么说虽然有点失礼,但那真是个蠢问题啊。九卫像是很受伤般,严肃地直盯着白山同学:
  「这是叫我丢下应该要守护的白大人跟手提袋,独自一个人去玩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可是,九卫妳很想下水玩吧?如果是那样的话,妳就非得跟手提袋分开才行啊。」
  「九卫没办法跟手提袋分开!」
  她喊叫似地说着。那声大吼,大概是为了说服自己的理性吧。九卫拿起手提袋,像是要甩开一切似地背向海岸,朝这边走了过来。就连奴隶的脚步,应该都比她稍微轻快一点。
  「…………白大人,请您一、一个人去吧。下水去玩吧。」
  那个硬挤出来的声音,让阿衡丧失了打算说服她的动力。他并不是感到傻眼,而是领悟到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
  「……喂。」
  手臂被人拉住,使阿衡转向了那个方向。是伊织。青岚也同样拉住白山同学的手臂,将她带到与海滩伞有些许距离的场所。四个人将头靠在一起,低声地开起了作战会议。
  「这下子怎么办?」
  「该怎么做呢?」
  「那家伙很棘手耶。由我们出面说服的话,她根本就不会听吧。假使白山同学能够说得漂亮一点的话,或许就另当别论了啦——」
  「可、可是,我应该要怎么说才好呢?九卫在守护手提袋这件事上非常顽固,几乎连我的命令都听不进去。」
  唔——四个人环起手臂思考着。在这么做的同时,阿衡稍微放心了下来。因为没有人说出要丢下九卫自己去玩这种话。
  「喂,妳们在干嘛!快点去玩啊!」但九卫根本不了解大家的那份体贴,就那样站在海滩伞下。她之所以会露出强忍痛苦的表情,简单来说是因为『可以在海里玩』的阿衡他们,待在『被绑在手提袋旁边』的自己附近,让她感到难以忍受吧。
  此时,跟九卫一样待在海滩伞下坐着的远咲学姊,叹了声小小的气。她放下书名为《阿利亚。阿灵顿与恋爱中的死人》的文库本,站了起来。
  「妳们真的是文艺社的吗?」
  走到这边时,远咲学姊以冰冷的声音这么说。
  「?这是什么意思,朱游?」
  「我是要妳们好好读一读童话故事啦。听过《北风与太阳》吗?要说服那女孩的话,靠硬压是不行的,得从弱点下手攻击才行。」
  四人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们跟央求要听故事的小孩子一样,注视着远联学姊。远咲学姊接收到那些视线之后,再度叹了口气,开始说明她的战略:
  「听好啰?首先,白山同学跟平泽——」
  
  首先,白山同学跟阿衡走近九卫。此时不可以忘记的是,要尽可能摆出极其灰暗的表情,不能让被丢在一旁的九卫产生敌意,非得让她想着「发生了什么事吗?」才行。
  看见在海滩伞附近,无力地坐倒下来的白山同学,九卫皱起了眉头。
  「……发生了什么事吗?」
  成功!压抑住内心的喜悦,阿衡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们忘掉最关键的事了。这样是不能下水的。」
  「什么?」
  「那、那个啊,九卫,所谓的海啊,是非常、非常危险的场所哦。妳或许不知道,但像鲨鱼、虎鲸、海豚、海狮之类的动物都会群众出没,一个人实在很难在海里玩耍啊。」
  失败。就像在念稿子一样,第一次看到演技烂成这样的人。
  不过幸好,九卫根本不懂得去怀疑白山同学。她不高兴的脸变得很僵硬,然后站了起来。
  「它是那么危险的场所吗!?看起来那么有趣耶——不行,白大人!九卫不能让白大人去那样的场所!」
  她伸手紧紧抓住了白山同学的手腕。真是预料之外的事态。当白山同学不晓得该如何将戏演下去而不知所措时,救援者出场了。那便是伊织跟青岚。
  「可是,白山同学说什么都想下水玩耍耶,九卫。」
  「对啊对啊。假使有人能成为她可靠的护卫的话,她就能安心玩耍啰。」
  像是猛然想到什么似的,九卫抬起了头。「如、如果是那样的话,九卫就——」
  说到这里时,她突然闭上了嘴。似乎是想起自己应该要做什么的样子。当她的视线缓缓转过去,直盯着手提袋不放时——
  「拜托妳,九卫。」
  白山同学将手抚上九卫的脸颊,让她的眼睛转向自己这边。
  「跟我一起过去,然后保护我吧,妳不在的话,我会因为太危险而不能去玩,而且也不开心。我想要跟妳一起下水玩啊。」
  这段话——并没有念稿子的味道。
  白山同学的笔直视线,让九卫做出了像是在后退的动作。她断断绩续地说:
  「可、可是,手提袋它、我非得守护手提袋不可,」
  「手提袋的事就算了。」
  那低声却清晰的声音,让九卫闭上了嘴。白山同学放下手去紧握住九卫的双手,愈说愈激动。
  「这里不可能会有人想抢手提袋,远咲学姊也会帮我们看着它。而且——我们就稍微远离手提袋一下子吧。最重要的是,九卫,我想跟妳毫无顾忌地玩一场啊。不行吗?」
  九卫微微倒吸了一口气。白山同学的话像是讥她受到冲击般,睁大了眼睛。为了掩饰住这点。她低下头发出了声音:
  「并、并、并不是、不行啦——」
  「既然如此,妳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能够拒绝白山同学用低喃的声音、上仰的眼神所做出的恳求的人,究竟存在于哪个世界呢?换做是自己的话,就算她乞求的是「妳愿意去死吗?」我可能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吧。阿衡带着些许羡慕这么想。
  尽管如此,九卫还是犹豫了一阵子。她在身为『守护灵』的自傲与对白山同学的敬慕之间挣扎,来回看了手提袋跟白山同学好几次。
  不久之后,他们听见天秤的平衡倒向单侧的声音。胜负或许从最初就摆在眼前了。若将粗糙的手提袋跟伫立于梦幻中的白山同学摆在一起,问人想待在哪一个的身旁的话,答案根本是早就决定好的。
  九卫无言地靠近手提袋,将它抱起来推给白山同学,开口说:
  「白大人啊白大人,我九卫的白大人,请您务必允许在下的祈愿。过去的神之时代用来斩杀蛇额,连八歧大蛇及其亡骸都可劈碎吞噬的大绳。请您务必将贰式武装·『九大蛇』赐予在下。」
  这种如歌咏般的话语被称之为『领域宣言』,是为了让『囊界』的法则在这个世界显现的过程。它深深地反映出使用者的心象世界,是一种被称为『领域』的力量。九卫的能力透过和白山同学的共同宣言而发动。
  「——奉『九绝门』之名,淮妳所请,我的九衔。」
  吐了一口气的白山同学诵唱回复之后,将手伸人手提袋里。她从里面拿出一根鞭子。
  就跟其他的『九绝门』兵器一样,那根鞭子散发出异样的气息。握柄与本体颜色漆黑,表面偶尔出现活体般的蠢动。在鞭子尖端上,装饰着一颗模仿蛇头的重石,彷佛和真正的蛇一样精巧——当阿衡这么思考的时候,蛇头突然睁开眼睛,「嘶!」一声地露出獠牙。他吓得身体忍不住向后仰。
  「……这是什么啊?」
  九卫听到阿衡这么一问,冷冷地哼了一声说:
  「妳真是什么都不懂耶。算了,妳勉强也算是会使用的人,就让我教妳一下吧。『九大蛇』是作为鞭子来使用的,九卫透过意志可以改变它的『长度』。因为具备了某种程度的自律智能,所以在视野不佳的场所里,它是最适合拿来使用的兵器哦。」
  九卫很得意地说着。明明对大海毫无所悉,她却察觉到那是个视野不好的场所,直觉简直就和野生动物一样敏锐,这一点真的是完全没变啊。
  九卫将『九大蛇』缠在肩头,回身看白山同学,以毅然的表情说:
  「——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是去玩的哦!」
  嗯嗯,白山同学一边笑,一边点头。
  「是啊,妳是我的护卫嘛。啊,对了,九卫,我们去租游泳圈吧!啊,还是要租鳄鱼形状的充气浮板好呢?」
  「游泳圈?这个发音听起来让人很不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现在就说明给妳听!来,在那边哦,九卫。」
  白山同学拉起九卫的手,兴高采烈地从海滩伞下离开。九卫似乎很介意手提袋,但不久,她就直接在被拉着的情况下,跟着白山同学一起走了。阿衡他们看见那副情景,一行人全都松了一口气。那就像是作战成功,第一种战斗态势解除的感觉。
  「……谢谢妳,远咲学姊。感谢妳的建议。」
  阿衡转向远咲学姊,重新向她道谢。在智谋与话术方面,没有人赢得过远咲学姊。不过远咲学姊却露出一副没什么大了了的模样。
  「有那女孩在身旁的话,我就没办法静下心看书了。况且——光是能看见白山同学的那种表情,就不枉费我想出作战计划啰。」
  语毕,她的脸上便露出魔女般的微笑。阿衡难得产生的尊敬之意,就因为那个笑容而有所消减。因为不想继续降低对远咲学姊的评价,阿衡匆匆忙忙地往大海的方向冲了过去。
  「那、那么,看顾行李的事就交给妳了。」
  「好。妳们尽情去玩吧。」
  此时,青岚用拳头敲在自己的掌心上说:
  「好,伊织,我们来比比看谁先游到那边的岛吧!」
  「哦,我没意见哦,青岚学姊。以下这句是我真心的建议——妳最好只比自己有信心的比赛哦!」
  「这种大话,等妳赢了我之后再说吧,」
  两人一边争论,一边笔直地往海边跑去。因为两人都具有值得夸耀的恐怖体能,所以比赛结果根本无法预测,也不会让人想一直看到最后,不妨和白山同学她们一起在大海里漂浮好了——阿衡这么想之后,自己也打算要下水了。
  突然间——
  他在人海中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个皮肤黝黑的高姚身躯,是刚才在海之家里见到的少女。阿衡记得对方似乎叫小汐。总觉得她正在往自己这边看。他之所以会这么认为,是因为对方立刻别开了视线,消失到某处去了。
  阿衡感觉脑中好像有什么事卡住,不过他没有详细地进行分析,因为在出租海滩伞跟游泳圈的店铺削近,自山同学正说着「快点快点!」并且对着阿衡招手。阿衡把多余的事完全抛诸脑后,决定今天彻底享受一番之后,奔向了白山同学她们身边。
  
  ◇
  
  海浪拍打上来又收了回去。犹如被反复持续数十亿次的周期给吸过去似的,九卫奔了过去。和先前刚抵达海边的时候不一样,这次没有任何人阻止她。
  「哇啊!」
  她哗啦哗啦地冲进海里,却被强大的波浪反冲回来。水花溅湿了九卫稚嫩的脸庞,她一边啪唰啪唰地拍打海面,一边以天直无邪的笑容回过了头。
  「果然很冰、很咸,白大人,大海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耶!」
  「嗯,就是说啊,九卫。」
  白山同学把游泳圈挂在肩上,静静守护着九卫不顾一切前进的背影。她的眼睛瞥了阿衡一眼。阿衡也跟着露出微笑,也出声喊了九卫:
  「小心点啊,九卫。海的深度会突然变深哦。」
  「我知道!用不着提醒我!」
  白山同学听到九卫的回答,呵呵地笑了起来。阿衡一脸不解地望向白山同学,只见白山同学用手捣着嘴,边笑边说:
  「呵呵,阿衡就好像九卫的爸爸一样。」
  听到这句话,阿衡也笑了。
  「真要这么说的话,白山同学,妳才是像九卫的妈妈呢。」
  「咦?」
  不知为何,白山同学诧异地睁大了眼——在那之后,她的脸蛋一阵绋红。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阿衡虽然觉得很怪,但立刻就没时间继续思考了。眼见伴随着唰啦的盛大水声,九卫随着沉入了海中。
  「吓……九、九卫?」
  「——哇、咳噗,这是、是怎样……」
  在九卫不假思索往前走的时候,似乎定到脚踩不到底的地方。连大海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九卫,似乎也不会游泳。阿衡见到正在挣扎拍水的九卫,迅速地靠过去,将她的身体抱了起来。
  「真是的,我就跟妳说过要小心了吧。因为妳的身材很娇小,所以双脚很快就踩不到底啦。妳不会游泳的话就不要逞强。」
  九卫就像是一只跃进水里的猫,拚命地抓住阿衡。在感受得到彼此呼吸的超近距离里,九卫濡湿的头发就在他眼前。九卫环在他背部的双手使劲地抓,实在让他觉得很痛,不过贴得这么近却完全威受不到胸部,真是悲哀。
  「——真、真的很危险耶,这个叫大海的地方——!」
  九卫的眼中浮现出罕见的胆怯之色。原来她也会露出这种眼神啊,阿衡虽然感到很意外,但心想绝对不能让她发现。一旦让九卫想到「被别人认为自己在害怕」的话,她大概会很生气吧。
  阿衡紧抱九卫的身体,连忙拜托靠过来的白山同学。
  「白山同学,帮我放一下游泳圈。」
  不知为何,白山同学看起来有点不悦,不过还是依阿衡说的,把游泳圈横放到了海面上。
  确认过白山同学放好之后,阿衡双手穿过九卫的背以及膝盖内侧。
  「唷咻!」
  阿衡像是对待公主般地把九卫抱了起来,让她坐到了游泳圈正中央的洞里。
  「——」
  九卫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她一边在海浪上漂啊漂的,一边以露出脖子的后仰姿势凝视着阿衡,说出了一个字:
  「屁。」
  「屁?」
  「屁股好冰。」
  白山同学听到这句话之后不禁失笑。她白皙的背部向着太阳,让自己也靠到了游泳圈上。
  「比起游泳,我更喜欢这样悠闲地享受哦。九卫妳呢?」
  九卫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她一面用小小的脚踢着水面,一面用孩子般的声音大喊:
  「九卫也喜欢这样!白大人喜欢的东西,全部都是九卫喜欢的!」
  「哎呀!真是的,九卫,不要闹啦。」
  水花溅到脸上,让白山同学吓了一跳往后仰。尽管如此,她的脸上的表情还是在笑。她恶作剧似地说着:「看我的!」摇晃起游泳圈。九卫则是在发出惊叫声之后,紧紧地抓住游泳圈。
  阿衡看到像小猫一样戏要的两人,忍不住说:
  「话说回来,这还真是令人意外耶。我还以为大部分的运动都难不倒妳,没想到妳居然会是一只旱鸭子。」
  九卫在游泳圈上扭转脖子,狠狠地瞪起阿衡。
  「干嘛突然把人叫成动物啊!」
  「九卫,所谓的旱鸭子啊,指的是不会游泳的人哦。」
  「…………我、我当然知道咧。刚刚我只是想考考白大人的知识而已。」
  她双手交叉在胸前,冷冷地哼了一声,身体向后仰。結果讓她失去平衡,腳往上彈,在游泳圈上凹成了く字形。九卫把『九大蛇』挂到脖子上,噘起了嘴说:
  「基本上,我不喜欢不能随心所欲行动。就算脚踩得到地也都会被水缠住,身体也完全动不了嘛。如果这样的话,那不如待在陆地上还比较好。」
  「欸,在水里就是这样的吧。如果妳讨厌这样,那我们就上岸啰?」
  九卫睁大眼睛看着阿衡,那表情就像玩具被抢走的小孩。
  「……九卫是很能忍的,我可以继续陪妳玩下去。妳记得要好好感谢我。」
  阿衡已经听惯这种口吻了。他低声地笑了笑,接着,他突然灵光一闪。
  「如果妳愿意的话啊,九卫,我来教妳游泳吧?」
  九卫态度尖锐地说:
  「妳说什么?妳这种家伙想教九卫我?」
  「妳说话别那么冲啦。吶,妳知道的嘛,妳不是『守护灵』吗?因为不知道危险什么时候会逼近,所以妳应该要尽力克服自己不擅长的事吧?」
  「…………」
  「况且,如果是九卫的话,我想应该立刻就能赢过我啰。毕竟妳强到我根本比不上的程度嘛。」
  九卫的自尊心被弄得心痒难耐,她得意地挺起了鼻子,挂在她脖子上的『九大蛇』正不停地吐着舌头。九卫一边用指尖抚摸着尖端的蛇头,一边伸展身体,畏畏缩缩地从游泳圈里沉人
  海底。
  「……首、首先,应该要怎么做才好?」
  刚才的溺水,似乎九卫心有余悸的样子。她为了不让人发现自己在害怕,脸绷得比平常更紧,然后视线落向阿衡的方向。
  「来。」
  阿衡向九卫伸出双手。九卫以怀疑的眼神仰头注着阿衡,然后缓缓伸长了手臂,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那是比想象中还要来得小的手。
  「哦——」
  「这个反应是、是怎样啦,」
  「不是啦,我觉得很小很柔软。」
  「…………」
  「痛痛痛痛痛,住、住手啦九卫,」
  被她用力紧握住的手,连骨头都轧轧作响。虽然很小,但毕竟是『守护灵』的手耶,一旦她使出全力,阿衡的手可能会被握碎。
  「不准说废话,快教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身体打横。」
  「打横——?」
  「就是这样哦,九卫。这么做的话,应该是会浮起来才对。」
  白山同学离开游泳圈,抓住九卫的两条大腿,一把将它往上拉,九卫的娇小身体便浮了起来。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白山同学说:
  「好厉害!真的浮起来了,真不愧是白大人,」
  白山同学听到九卫诚挚的赞赏,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脸颊。算了,有得到浮力是好事。阿衡眼捷手快地拉住她的手,这个突然的动作,使九卫很不争气地产生动摇。
  「哇哇,不、不要突然动啦,阿衡!」
  「就算妳叫我别动,我也——总不能老是不动吧。妳如果想学会游泳,这个样子是最好的。放心吧,只要我握住妳的手,就不会像刚才那样溺水的。」
  「妳、妳说的是真的吧?不管发生什么事,妳都不准放手哦,」
  由于九卫提心吊胆的模样实在很稀奇,让阿衡差点就要笑出来。阿衡心想,如果不小心笑出来,然后身体被弄成一辈子都无法握手,他可受不了。于是阿衡绷紧了脸,点了点头。
  「没问题,我绝对不会放开的。」
  「嗯,唔——」
  九卫用上仰的眼神看看阿衡后,猛然将眼睛转向旁边。她的耳垂红起来了。
  阿衡毫不在意地直接拉起她的身体,在海中哗啦哗啦地向后退。在某些旁人眼中,他们看上去或许像是不会游泳的妹妹以及拉着她手教她游泳的哥哥,而在九卫后面扛着游泳圈跟着身后的白山同学,大概就是姊姊吧。
  「对对对,感觉很好哦,九卫。」
  「这哪里感觉好了啊!我根本只是被妳拉着跑而已。」
  「可是,这种漂浮的方式很舒服吧?」
  「……呃,还可以啦。」
  九卫紧握住阿衡的手之后,像是害怕视线跟他对上似地,咕噜咕噜地将脸压在海面上。她似乎不怕潜下去的样子。这样的话,要学会游泳应该会很快。
  「那,接下来就试着打水吧。」
  「……打水?」
  「将两脚交互挥动的意思哦,九卫——哇噗!」
  经过刚才的赞赏后,白山同学一脸得意地这么教九卫,不过脸却被大量的水花袭击了。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当『守护灵』用尽全力打水时,一定会激起岸边都看得到的大水柱。位于爆炸中心的白山同学,被过强的水势冲得翻倒了。阿衡连忙压住九卫的身体,说:
  「等、等一下!白山同学她!」
  「嗯?怎么啦——欸,啊啊,白大人变得湿答答了……这、这是谁做的……」
  阿衡心想——「就是妳啦!」不过没有立刻骂出声来。白山同学紧紧抓住游泳圈,咳咳咳地尖声咳嗽着。或许是海水跑进鼻子里了。不久,恢复正常的她,一面躲在游泳圈的内侧,一面用不悦的眼神注视两人的方向。
  「……我、我暂时、远离妳们两个好了。」
  「您说什么?不可以,白大人,海里有很多危险,所以身为护卫的九卫,不能从白大人身边——」
  「我没事的,如果只在这里的话,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啦!而且,我觉得待在九卫附近才危险呢!」
  「您、您为什么突然——」
  「…………况且,阿衡和九卫两人在那边玩得很开心。呼啊。」
  
  
  
  白山同学咕噜咕噜地将嘴巴浸到海里之后,喃喃地说着让人听不清楚的话。别提出这么困难的要求啊!阿衡一脸困扰地搔起了头。碰上这种衰事的白山同学想远离他们是不奇怪啦,但九卫她怎么可能会答应——
  「……既然如此,好吧,我知道了——我们过去那边一点好了。」
  怪了?
  「可是,一旦碰上任何危险时,请您立刻通知我,九卫我们不会去看不到白大人的地方!我会跟这个『九大蛇』一起立刻赶来救您的!」
  她很有精神地大喊,『九大蛇』上的蛇像是跟那样的九卫维持同调似地,「唰!」的一声露出獠牙。白山同学蹙起眉头,看着两人的模样,过没多久她便像是在闹别扭似地爬上游泳圈,一屁股坐进里面。
  「……请便,祝妳们玩得愉快!」
  那变得自暴自弃的声音,就像是要甩开他们一样。尽管阿衡很犹豫,他还是拉起了九卫的手,继续带她做游泳练习。毕竟他们刻意讲给九卫听的『危险』,实际上并不存在,况且——
  九卫看着他的表情,认真到让人忍不住会倒吸一口气。
  阿衡没有指出这一点,就这么拉着九卫游泳。或许是记住怎么使力了,九卫打水的力道不像先前那么具有爆炸性。阿衡点了点头说:
  「妳吸收得很快呢。再过不久,应该就能学会游泳啰。」
  「唔?拍我马屁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哦。」
  说归说,九卫的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她真是个不会说谎的家伙呢——阿衡笑了笑。
  「我这不是在拍马屁啦,是真的威到佩服。那么,接下来妳就把手放开——」
  「不行!」
  九卫用让周围的人几乎都回过头来的巨大音量,这么喊着。将阿衡的手紧握到发痛的程度后,九卫狠狠地瞪超他。
  「妳、妳这家伙,刚才不是说绝对不会放开吗,那是谎话吗……」
  「不,那不是谎话啦——但不放开就没办法练习耶。」
  「不行,说出来的话就不能收回,人家说武士绝无二言吧,妳这样还算是个武士吗……」
  他不记得自己有成为武士过,但太过剑拔弩张的气氛,使阿衡只能点头。九卫绷着脸皱起眉头,一边打水一边抱怨了起来:
  「真是的,就是这样我才说不能对人类掉以轻心。妳打算杀死九卫吗……!」
  「妳那么害怕吗——」
  「嗯。妳说了什么?」
  「不,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阿衡慌慌张张地摇了摇头,就这样把话带了过去。若是嘲笑九卫「妳在害怕」,她会如何发作是无法预测的。阿衡乖乖地拉着她的手,继续当九卫的引导。
  「唉唷——」
  突然间,有个坚硬的物体撞上阿衡的腰部。
  是暗礁。不知不觉间,他们似乎来到岸边了。
  「九卫,停。妳直接把脚停下来休息,然后把它放下。脚应该已经踩得到底啰。」
  「……真、真的吗?妳没有骗人吧?」
  看见九卫疑神疑鬼,阿衡不禁轻笑,然后把她的双手用力往上拉,强制性地让她变成直立姿势。九卫伫立在满是岩石的地方之后,眨了眨眼睛,阿衡对她说了声:「对吧?」耸了耸肩。
  「嗯——游到奇怪的地方了呢。我们回到白山同学那边吧。」
  「……等等,阿衡。」
  阿衡还以为九卫会立刻同意呢,但她却以低沉的声音叫住阿衡。
  「游了那么久,我的脚累了。稍微休息一下吧。」
  阿衡直盯着九卫的脸不放。应该还有别的理由能用吧,居然说自己「累了」?在体能方面,她明明是个跑完全程马拉松之后,还可以参加铁人三项的怪物啊。
  「干嘛!妳在看什么!一或许是自己也觉得这借口很牵强吧,九卫带着攻击性的眼神瞪起了阿衡。阿衡依然回了句「没什么」而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啦。在这里休息对吧?」
  「…………是啊。」
  两人在暗礁上坐了下来。从这个场所能够清楚看见白山同学的身影。她待在游泳圈上,无所事事地漂来漂去。远望着那白色的头发,阿衡突然担心了起来。这附近应该是没有鲨鱼,但却有男人群众在一起。假使有人要跟她搭讪的话,自己一定要立刻过去解救她。当他如此下定决心时——
  「…………我跟妳说,阿衡。」
  九卫突然开口了。
  「我跟妳说——从现在开始,九卫要说很奇怪的话。可是,这件事妳绝对、绝对不能告诉白大人哦。这是约定哦。妳要是不答应这点的话,九卫就不跟妳说这件事了。」
  阿衡心想,九卫脸上的表情很认真。如果用无聊的玩笑回答她——九卫一定不会再次对自己敞开心房吧?
  一想到这里,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现在,九卫正要找自己商量事情耶!
  这是在他们初次见面时,绝对难以想象的情景。她所怀抱的『某种烦恼』,居然是如此重大的事吗——还是说,这代表自己受到了信赖呢?在无法做出判断的情况下,阿衡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绝对、绝对哦!说出去事情就麻烦了!我会杀了妳哦!」
  听起来不像是虚张声势,才是其恐怖之处。阿衡抓了抓湿掉的头发说:
  「知道了啦。我答应妳。」
  思,九卫点了点头,接着她突然伸出手说:
  「那,打勾勾。」
  「……妳说什么?」
  「打勾勾啦!」
  不晓得大海是什么,却知道怎么打勾勾吗?虽然这么想,但如果要对九卫的动作一一吐嘈的话,那么到夏天结束都吐嘈不完。阿衡很配合地跟九卫勾起了小指头。九卫的手指头就跟她小小的手一样,纤细而小巧。
  「打——勾——勾,说——谎——的——话,除了要抓去游街之外,还会被『夜房』砍下头颅,硬塞到『手提袋』里面。约定好了!」
  「……约好了。」
  要是违反这个约定的话,自己真的会被杀掉吧。
  我是不是太冲动啦?阿衡一边吓得打起冷颤,一边催促她说下去。
  「所以呢?妳要说什么?」
  「…………那个啊,阿衡,妳觉得、妳觉得啊…………」
  从这里开始话就断掉了,在沉默了一阵子后,九卫以细微的声音问道:
  
  「九卫变成白大人的负担了吗?」
  
  阿衡并没有立刻回答。
  他面向前方,仰望天空。天际万里无云。阿衡仰望着它一边询问: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刚才想到的。就是白大人打算带九卫下水时。那个时候,白大人似乎一点都不介意手提袋。」
  阿衡感觉自己听不太懂。九卫见到他歪着头,焦躁地说:
  「因为,应该是那样吧。如果白大人觉得手提袋很重要,应该会跟九卫一样,表现出很在意手提袋的举止。然而,白大人却说『我想稍微离开手提袋』。」
  九卫话说得吞吞吐吐,平日的那种傲慢态度完全消失了。她脸上只浮现出柔弱女生的表情——怕自己被喜欢的人讨厌而感到不安。
  「……说不定,白大人已经讨厌手提袋和九卫了。因为有手提袋在,白大人就不能随便下水玩耍,而且——也出现很多痛苦的记忆。」
  「…………」
  「阿衡,妳怎么看?九卫和手提袋是不是变成白大人的负担了?」
  阿衡抿着嘴,凝视着九卫无力眨着的眼睛。他之所以没有立刻回答,是因为——以前,有个异样的存在,曾经对他说过九卫现在说的话。
  『狭雾』阿卡夏。
  那是拥有能复制人的模样、记忆、能力,名为『迷妄失忆』的『领域』的阿赖耶识。
  她也说过,『手提袋』只不过是让人不幸的元凶。她说,白山同学的黑色手提袋会让拥有者不幸,只会是沉重的负担而已。
  阿衡犹豫了一阵子之后,决定将那件事说出来。阿衡心想,毕竟九卫她——那个九卫都已经用这么不安的表情找他商量了,既然如此,更少自己也该把藏在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才对。
  「九卫,妳记得阿卡夏吗?吶,就是一个月前出现的阿赖耶识。」
  唔?九卫挑起了单边眉毛。她脸上明显地写着,这件事跟那个阿赖耶识有什么关系。
  「记得啊,妳说的是那家伙吧,那个——用雾的家伙。」
  「没错。那家伙啊对我说了同样的话哦。她说『手提袋』只会成为白山同学的负担,所以应该有人来把它抢走才对。」
  九街的表情变僵硬了。阿衡未加以理会,继续说了下去:
  「然后,她向我提出合作。说那么做的话,就可以让白山同学获得解放。」
  九卫用力地咽了口口水后,以充满不安的表情说:
  「……妳、妳是怎么回答的?——难道——」
  看见九卫的反应之后——
  阿衡大声地笑了出来。
  「假如我当时回答『好』的话,我现在就不可能在妳旁边了吧。妳也多思考一下啦。」
  九卫的眼睛眨个不停。阿衡的话要在她的脑内获得消化,必须花上整整五秒以上的时间。
  在那之后,九卫露出牙齿,大口咬住了她旁边的阿衡的肩头。
  「好痛,妳、妳在干嘛啦!」
  「笨蛋阿衡闭嘴,那是我要说的台词啦,说什么让人误会的话啊,从结论开始说啦。愚蠢的家伙!」
  九卫用比被咬的阿衡更剑拔弩张的态度,一口气站了起来。她的眼中看起来有泪水,但他决定别深入追究下去。阿衡面向前方,继续说了下去:
  「九卫,我啊,并不晓得妳跟白山同学至今为止经历过怎样的事,我也没去问过白山同学这些东西;我只有跟白山同学说,当她想讲的时候,我随时都愿意听。」
  「…………」
  「我知道妳们大概经历过我难以想象的残酷体验,但就只有这样而已。我并不知道比这更详细的内容——可是,就算是我这个局外人,也能明白一件事。」
  此时,阿衡直直地看着九卫的眼睛。
  他看着像个普通女生——像个被抛弃的小孩般、充满了恐惧的九卫的眼睛。
  他并没有刻意在做什么,只是很普通地伸出手,握住了九卫小而柔软的手。九卫的肩膀颤抖了一下,但并没有表现出厌恶的反应。
  「那就是啊,对白山同学来说,妳是比什么都来得重要的存在哦!就跟家人一样,说不定还是比那更加难以取代的存在。」
  「————」
  「我无法想象白山同学的身旁没有妳;我也不认为在妳消失之后,白山同学还能够保持笑容。所以,我拒绝了阿卡夏的邀约。我并不清楚『手提袋』的事——不清楚的事我就无法回答。不过,就连这样的我都很清楚,白山同学有多么重视妳哦,」
  九卫她——
  她仿佛打算要说些什么,声音却嘶哑到不成句。她慌慌张张地背过身去。阿衡之所以没去看她的侧脸,应该是出自于体贴吧。
  阿衡装作没看到九卫颤抖的肩膀,以肯定的口吻说:
  「所以,针对妳刚才的问题,我的回答就是这样:『手提袋』是否成了白山同学的负担,我并不知道。不过,『妳』绝对没有成为白山同学的负担,这是千真万确的。我敢打包票,放心吧。」
  他是这么说的。
  九卫果然还是没回话。
  她并未抬起低下去的脸,也没移动稳坐在岩石上的臀部。无力垂下的脚尖,彷佛像是在缓缓搔弄海面。我说错了什么话吗?当阿衡感到不安,打算窥视她的表情时——
  「呜哇!?」
  人却突然被撞飞了。
  阿衡整个人从岩石上飞往海中,头部落海。在挣扎过一阵子后,他站了起来,打算开口向九卫抱怨。
  「笨蛋。」
  九卫依然维持着背对阿衡的姿势,说出了这样的话。
  不小心发出「呜」的哽咽声后,九卫仰望起上方。她现在是怎样的表情呢?她的两颗发髻并没有给予任何回答。
  「——妳、妳只不过是个人类,少装出一副自己很懂的样子。那种事——那种事就算妳不说,九卫也知道啦。」
  阿衡轻轻地笑了。
  「说的也是。毕竟妳一直都跟白山同学在一起,这么点道理妳应该是懂的。」
  「没、没错。」
  「不好意思啊,我说了一件妳早就知道的事。」
  「…………妳不、下用太在意啦。九卫的心胸是很宽广的。我原谅妳。」
  「……是吗?谢谢妳。」
  九卫没有回话,只是用手臂擦拭自己的眼角。在那之后,她「哼」了一声便从岩石上下来了。她哗啦哗啦地走在水中,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
  「——我离开白大人身边很久了呢。喂,回去啰,阿衡。」
  「好。我知道了。」
  总之,该传达的事已经传达了。他并不晓得九卫会如何解读,但起码是没有传达到坏的方向才对。既然如此,那就没问题了,当他这么想着而打算跟九卫一起定出去时——
  
  有人抓住了阿衡的脚。
  
  ◇
  
  她认为,没有任何人类值得信赖。
  
  毕竟目前为止,九卫所看到的人类,每一个都是自私自利的混蛋。全都是个性脆弱、不够坚强、脑袋很笨,只图自己方便,根本不在乎白山同学和九卫的混蛋——这些,是九卫对人类的观感。
  问题在于——白山同学也是所谓的『人类』,『人类』非得生存在『人类』之中不可。对九卫来说,她的主人的白山同学,是人类当中的例外。白山同学是唯一值得称许,也是自己应该侍奉、守护、敬爱的对象。
  然而,白山同学却必须和其他肮脏的人类在一起才能活得下去。要她切断与其他人类的所有联系,只靠着手提袋生存下去,并非不可能。但那未免也太寂寞了。
  既然如此。,最起码自己绝不要相信人类——九卫是这么决定的。
  九卫不会信任他们,也不可能信任他们,她根本找不出信赖他们的必要性。如果白山同学要和人类在一起的话,如果白山同学不相信其他人类,就无法活下去的话,那自己就不要把心交给白山同学以外的人类。
  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如果有什么万一,她就无法保护白山同学了。
  九卫心想,当纯洁、脆弱又值得敬爱的白发主人,被她信赖的某人给背叛时——假如连自己都信赖那家伙的话,那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所以到现在为止,九卫对人类的不信任感一直挥之不去。
  明明如此……
  九卫却去找阿衡商量。连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做。她只是在听见白山同学说出「想远离手提袋」的那一瞬间,内心产生了不安。
  对九卫来说。手提袋是很重要的存在。毕竟——是的,毕竟在手提袋里面,包含了『囊界』。『囊界』是九卫的故乡,故乡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九卫对自己要守护手提袋一事,并没有抱持任何疑问。
  不过,对白大人来说呢——?
  九卫一想到这里,瞬间感受到难以抑制的不安。那种感觉迅速膨胀,占据了九卫的心,九卫实在无法不把它告诉任何人。照理说,当她感到不安时,应该是要去说给白山同学听的。但这次她却不能那么做。既然如此,她想到的人选就是——
  那个,叫做阿衡的蠢蛋人类。
  九街心想——自己绝不是信赖他。没错。为什么自己非得信赖那种脆弱的人类啊?
  可是,那家伙在人类当中基本上还算及格。不是啦,完全不是自己特别信赖他,但因为有那家伙在,她们才能捉住目前为止所出现的阿赖耶识,这是不容争辩的事实,而且,那家伙帮助白大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的功绩也是值得称许的啦。正因如此,自己才会去找他商量!
  然后,阿衡给了九卫非常实际的答案。当她被应该不能信赖的人类鼓励之后,居然安心到忍不住想哭,这还真是让她傻眼到无言以对。
  真的是有够丢脸——
  当九卫拘泥在这样的想法当中,准备要回到白山同学身边去时——
  背后传来了水声。
  她缓缓地回头之后,也没有在那里见到任何人。只有波纹在海面上扩散开来。
  「……喂,阿衡?」
  没有回应。阿衡应该在的那个位置,冒出了一堆的波浪与泡泡,即使环顾四周,也都找不到那位鼓励丁九卫的少年的身影。
  「妳少要我!别躲了,给我出来!」
  九卫像是要稳定自己的心乱一样,大声地这么说。
  当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喂!妳给我差不多一点,我要生气啰!」
  唯有海风的声音吹回九卫的耳边。湿漉漉的身体暴露在风中,让九卫逐渐觉得寒冷。就像是被那种感觉给戳动似的,她打算开口说话,整个人却突然之间定格了。
  她凝视着不见半条人影,在海上摇曳的无数波浪。
  在那些波浪之中,人类的手若隐若现。
  假使不是九卫的话,根本无法注意到这件事。就像是溺水者的最后挣扎似的,那只手在空中抓了两、三次后,便没入波浪中看不见了。
  「————」
  九卫没多想,在变得一片空白的大脑的命令之下,她直接在暗礁上踢了一脚,起身跃入海中。
  九卫拨开缠住身体般的沉重海水,莽撞地挥动着双脚,一股劲儿地依赖自己的体能,以鱼雷般的速度在海中前进。海中回响的轰隆声压迫着九卫的耳朵,她把挂在脖子上的贰式武装·『九大蛇』,紧紧地握在右手。
  「呼咳,在、在哪里啊……」
  在直觉「在这里」的附近,九卫不再游泳,直接把脸采出海面。她像是被冲得湿答答的小狗一样甩开水滴,确保视野范围。
  依然四处不见阿衡的身影。
  无论是九卫的周遭也好,刚才的暗礁处也好,任何地方都没有看见他。
  「——阿衡!妳在哪里!」
  焦虑感渐渐侵蚀着胸口。九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急成这样。对方只不过是人类,应该被唾弃的愚蠢人类,即使他们脆弱得变成海中藻屑,对以前的九卫来说,应该也是置之不理吧。
  「阿衡!快回答我!」
  九卫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大声怒吼。她用力咬紧牙关。万一阿衡就这么消失了的话——
  当这样的想象掠过脑海时,让九卫内心发寒,彷佛快揑碎了她的心脏。
  就在此时——
  「——这什么?」
  九卫凌驾常人的耳力,捕捉到了奇妙的声音。
  很难分辨出那是某人的说话声,还是某个东西的鸣叫声,那是一种至今为止从未听过的声音。
  九卫依然没有深入思考。她只是本能地认为在没找到任何线索的情况之下,就只能相信自己的感觉罢了。九卫弯曲身子,让自己的身体潜向海中深处。她几乎变成了倒立状态,运用阿衡教给她的唯一的游泳方式——也就是打水,立刻就抵达海底,牢牢地趴在那里。
  九卫闭上眼睛,停止身体的一切行动,犹如在海底结束一生的贝壳般,全神贯注集中在听觉上。
  像是丢弃身心一样地过了十几秒之后,她听见了那个声音。
  「!」
  她猛然睁开眼睛,以能在海面卷起漩涡的气势,将视线转往那个方向。咳噗,大量的气泡之所以会从她的口中漏出来,是因为她忍不住喊出「找到了!」的关系。九卫再度弯起身体,将双脚踩在海底,奋力地踹了一脚。
  原本在陆地上应该会有跳跃数公尺的力量,却大部分被水的阻力抵销了。即使如此,她的推进力还是一波接着一波地涌现。强韧的『守护灵』脚力,即使是处于她不习惯的海水当中,也能创造出飞快的速度。
  海水从九卫的耳边流过,里面混杂着钝音——
  这一次,她真的是听得清清楚楚了。
  「···————·——·——」
  那既不是言语,也不是呜叫声。在九卫的耳中听来,就像是某种信号一样。虽然非常接近电子音,却又感受得到人类声音特有的湿气。
  然后——
  「……!…………,………………!」
  九卫发现,她还能听到混杂在那声音里另外一道声音。
  在海流之中,九卫瞇细了眼睛。那两个声音听起来像是交谈,又像是争吵。九卫不管那么多了,她把自己的意志,传达到握在右手中的『九大蛇』上面。
  那些家伙就是抓定阿衡的家伙,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
  换句话说——他们就是九卫的敌人。
  九卫是『守护灵』。她和容易心软的人类不同,不会对敌人手下留情,因此,她立刻挥舞『九大蛇』。
  大蛇的头部彷佛像是切开海水似地朝着前方前进。它反应出九卫的意志,确实描绘出跟蛇一般的曲线,龇牙咧嘴地攻向两个声音的发出地点。在那一瞬间,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地,她听到了在水中游离逃走的声音。
  被发现了吗?九卫在心中啧了一声,微妙地加强了右手的力道。声音共有两个,分别逃往不同的方向。到右边去,九卫将这股意志传达到『九大蛇』身上后,鞭子的尖端在水中转了个弯,改变了方向。虽然九卫无法与『九大蛇』共有视觉与听觉——
  不过,『九大蛇』在水中咬住、咬碎某个东西的感触,确实地传回了她的右手。
  「——可恶!」
  九卫咕噜一声地吐出泡泡,在海中骂了出来。她其实没有打算要咬碎对方。在咬住他之后,只要直接将他卷回来,应该就能摸清『敌人』的底细。如此一来,应该也能知道阿衡的行踪才对——思考到这里时,九卫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在『九大蛇』跟敌人接触的空间里,漂流着某个巨大的物体。
  即使是在海中的朦胧视野里,她也能勉强看出那是人类。她立即操纵『九大蛇』,缠住了那名人类。在施展,收缩。将那个人类拉过来的同时,九卫迅速地游向海面,顺势抱住人类的身体。
  那是阿衡。
  九卫急急忙忙地叫唤阿衡:
  「——噗咳,阿、阿衡,妳没事吧……喂,」
  阿衡没有回应,他无力地垂着头,靠向九卫身上。他身体沉重得让人心惊,且在重量里感受不到意志的存在。感觉不像是抱着活人,而是跟在扛东西一样。
  「阿衡,妳回答我啊!」
  虽然阿衡就在眼前,但九卫内心的动摇,却比阿衡不见时还要更加严重。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办。九卫知道数千种斩杀敌人的方法。可是,让溺水的人类活过来的方法,却一个也不知道。
  「阿衡、阿衡,快、快睁开眼睛——啊?」
  当九卫一边往上游,一边摇晃毫无反应的阿衡的肩膀时,她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有个人在他们旁边。
  那似乎是个人类。起码她看起来是个人类少女的模样。尽管晒黑的肌肤跟头发都被海水弄湿了,少女却还是抓住了阿衡的身体,开始朝岸边游了过去。
  「喂、喂!」
  面对不知所措的九卫,晒黑的少女以清晰的声音做出指示:
  「……游到沙滩去吧。在那里做急救处理的话,应该还来得及。妳也来帮忙。」
  对方语气笃定,使九卫无法再发问。她的身体就像是受到「这来得及」这句话的操纵似地遵从了少女的指示。
  
  ◇
  
  「唔……」
  阿衡花了一段时间才意会过来,这个模糊不清的声音是自己的。
  视野显得很模糊。他想要拾手揉眼睛,但却发现重得跟铅块一样。身体似乎也动弹不得。
  「……阿、衡?」
  在他朦胧的意识里,突然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仔细一看,眼前好像有什么白色物体存在。阿衡不假思索地将手伸向那边。掌心摸到了柔软又温暖的东西。这是什么呢?在频频眨眼使视力恢复后,他发现——
  那是白山同学。
  正确来说,阿衡的手摸在白山同学的脸颊上。
  「…………对、对不起。」
  他一口气清醒了过来,连忙打算把手移开。但却做不到。因为,眼中盈满泪水的白山同学,紧紧握住了阿衡摸着自己脸颊的手。那彷佛像是在说不这么做的话,阿衡就又会跑到别的地方去似地。
  「——太好、太好了——妳、醒过来了——」
  白山同学的脸皱得乱七八糟。她紧闭的眼睛里流下眼泪,流个不停的泪珠,滴落在阿衡脸颊上。
  「哎呀,妳醒啦。看来是急救成功了呢。」
  突然响起聪慧的声音,阿衡将视线转了过去。原来是是远咲学姊。周围则有伊织、青岚和九卫,平时的伙伴都到齐了。包括阿衡在内,大家一起坐着的地方,似乎是早上借用过的那个海之家。装饰在各处的绘画,让阿衡得知了这一点。
  阿衡的右手依然被白山同学握着,他一头雾水地开了口:
  「……呃,那个,远咲、学姊?到底发生了什……」
  当阿衡提出这个疑问时,原本待在远咲学姊后面的九卫,猛然站了起来。九卫以怒火中烧的眼睛直瞪着他,大步大步地朝他走近,狠狠地敲了他的头。
  「好痛……妳干、干嘛突然打人!」
  「闭嘴!这是我要说的台词吧,妳这个可恶的笨阿衡,突然就消失不见,还让人以为妳死了耶,妳这个白痴!」
  消失不见?
  「……阿衡妳,在、在海里溺水了,呜呜,然后,九卫、救了妳,可是、妳完全、没有响应,我还以为、阿衡死了,然后、然后——」
  咕呜呜,在发出奇妙的声音之后,白山同学把阿衡的手抓得更紧了。发出呜咽声的白山同学,让他感受到难以形容的焦躁,阿衡一脸困扰地望着远咲学姊。
  「我溺水了吗?为什么?」
  「我哪知道,妳不记得当时的状况吗?」
  「……呃……是怎么一回事呢,我想想……」
  阿衡记得自己跟九卫在岸边谈话的事。对九卫那个无法向任何人诉说的烦恼,他觉得自己给出了正确答案。在那之后,两人打算回到白山同学的身边——从这里开始记忆就变得模糊不清。
  「——唔,对不起,我想不起来。到岸边为止我都还记得就是了。」
  阿衡这么回答之后,再次被九卫敲了头。
  「妳如果要游远一点,妳就先说啊!妳一句话都不说就跑到海的正中央去,而且还因为那样溺水,妳是想任性到什么程度啊!」
  阿衡不记得自己有游过去。不过从九卫的话来看,事情似乎是那样没错。青岚也耸了耸肩,责备起阿衡:
  「真是的——要是这个人没找到妳的话,现在妳就沉到海底了,记得好好谢谢人家哦。」
  说完,青岚看向伫立在那边的少女。
  那道皮肤晒得黝黑的身影,阿衡有印象。他记得对方应该叫小汐,是那对经营海之家的老夫妇的孙女,也就是那些装饰在各处的画作的作者。
  「……那、那一带海潮流动得很快。」
  小汐突然开口了。她的口气既结巴又粗鲁。
  「所以妳不习惯的话,就会被潮流冲走。是没有人因为那样而死掉啦,不过溺水的人还满多的。呃,我看到之后,就想着要救人……我是和那个女生一起救起妳的。」
  她瞥了九卫一眼。九卫的双臂交叉在胸前,朝着那道视线看了回去——然后立刻就移开了。这家伙虽然很傲慢,但却意外地怕生。
  不管怎样,眼前的女生似乎救了自己。阿衡坐了起来,低下头向她致意。
  「妳好——我好像给妳添了麻烦。谢谢妳救了我。」
  小汐很不好意思地搔搔脸颊,别开了眼神。
  「不用客气。我不是为了被人感谢才这么做。」
  「不,即使如此我还是得道谢才行。要是没有妳的话,我说不定就死了。」
  说到这里时,他的手腕被人拉了几下。
  原来是九卫。
  「喂。妳是不是忘了什么啦。」
  「——?我忘了什么?」
  
  
  
  「我的意思是,那个,妳要感谢的人只有那家伙吗?」
  跟平常不同,九卫以低声嘟嚷的口气这么说着。她用仰视的眼神,抬头直盯着阿衡。被那道视线盯住后,阿衡好不容易才发出了「哦哦」的声音。
  「对哦,九卫,我还有其他非得厌谢不可的人。」
  「没、没错吧?好,妳说吧,尽量感谢吧,就算妳要跪拜也无所谓唷——」
  阿衡刻意转向远咲学姊说:
  「非常谢谢妳。学姊妳似乎替我做了急救处置的样子。真是太感谢妳了。」
  远咲学姊像是在配合阿衡的恶作剧一样,勾起了唇办说:
  「妳没喝进太多海水真的是很幸运。要是情况再糟一点的话,我们就要叫救护车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好谢的啦。」
  「没这回事,如果没有远咲学姊的话,我不知道会变成——好痛!」
  「喂,要人也该适可而止吧,笨蛋阿衡!」
  九卫咬牙切齿的大声怒吼,并且用小小的手用力扯着阿衡的头发。看来玩笑似乎是开过头了。即使身处疼痛之中,阿衡还是边笑边看向九卫:
  「谢谢啦,九卫。有妳在真是太好了。真的很谢谢妳。」
  「…………哦、哦哦。嗯,呃,就、就是说嘛。」
  明明是自己叫人家要感谢她,但一听到阿衡道谢之后,九卫却又不好意思地将脸转向了旁边。阿衡还以为她会要自己彻底记住这一份恩情,眼前的情况却出乎意料,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九卫的侧脸。
  「对了,新岛汐同学。」
  就在此时,远咲学姊看着小汐。
  「咦?啊。是。」
  「谢谢妳救了平泽。我在此再次向妳道谢。」
  远咲学姊站了起来,她将双手放在腹部上,深深地鞠了个躬。阿衡、九卫、白山同学和伊织,全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她鞠躬。远咲学姊平常就像是把傲慢无理、旁若无人、冷血无情加总,再乘以三倍的化身,现在的举动让人难以想象。
  「啊,不会,我做的事——没有那么了不起。」
  「不对。妳救了我们朋友的命——冒昧请问一下,我们接下来回到住宿处后,就准备要吃晚餐了,妳愿意让我们招待妳一起用餐吗?至少让我们以此答谢一下。」
  远咲学姊一定有什么企图——阿衡心里这么想着。
  不仅是阿衡而已,凡是认识远咲朱游这个人的人,无论是谁,应该都会这么想才对。事实上,伊织和青岚也讶异地蹙起眉头,注视着远咲学姊的后脑勺。唯有白山同学一个人例外。
  「这、这主意真好!因为妳救了阿衡,所以请让我们跟妳道谢,」
  平常明明是个畏首畏尾,一被人家说了些什么就会立刻丧气的人,但在认定『就是这样』时,白山同学便会发挥出令人意外的魄力。小汐睁大了爱困的眼睛,注视着那样的白山同学,很犹豫地开口说:
  「可、可是,我、那个……」
  「我们没有要强迫妳,但如果可以的话,请妳务必要来。」
  远咲学姊的口吻很有礼貌,但眼神却不带丝毫笑意。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的,但是在她的视线之中,却带有不容拒绝的压力。在『图书馆社』的成员当中,能抵抗得了那股压力的人,大概也只有青岚一个。
  「……啊、唔……」
  小汐似乎是个不太会说话的女生。她木讷的表情上浮现困惑,视线飘浮不定。当阿衡准备插话替她打圆场时——
  「这样很好啊。妳去吧,小汐。」
  店内深处传出声音。
  「……奶奶。可是……」
  「难得这些客人愿意这样邀请妳。这时候妳就满怀感谢,接受人家的邀约吧。况且,妳不是从以前就说想去东京吗?这是一个好机会哦,妳可以请大家讲很多东京的事给妳听。」
  小汐的祖母露出亲切的微笑这么说。听见这一段话,小汐轻轻地吞了口口水,直盯着脚边,陷入了沉思。
  在那之后——小汐伸直脖子,直直地望着远咲学姊。
  「……真的,不会打扰妳们?」
  「当然。」
  小汐的眼神也和远咲学姊一样平静。她缓缓地眨着那眼睛,轻轻低头鞠躬,然后这么说:
  「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请多多指教。」
  
  ◇
  
  在众人定向别墅的路上,每个人彼此自我介绍。
  阿衡发现自己失去意识的时间似乎很久。他踩在从沙滩通往车道的楼梯上,猛然回头一看,看见太阳有一半都沉入了水平线。
  天空看得见星星。明明还没入夜,却能在微暗的彼端见到闪烁的光芒。他将视线转到身旁的白山同学身上,发现她也张着嘴抬头仰望天空。套在她身上的连帽外套有点太大,袖口一带晃来晃去的,只有手指头稍微露出,真是可爱。
  此时,白山同学察觉到阿衡的视线。她羞红着脸,像是在装傻般地嘿嘿嘿笑着。
  「——在海边,星星是不是都可以看得很清楚啊?」
  回答这个问题的人不是阿衡,而是走在白山同学前面的小汐,她说:
  「这一带大致上都是这样。不过,在会下雨的前一天,或者梅雨期间,即使是晴天,星光也会有点朦咙。」
  阿衡和白山同学的视线聚集在她身上。小汐接收到那些目光后,紧张地别开视线说: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打扰妳们说话的。」
  白山同学听到她的话之后摇了摇头。
  「怎么会打扰呢,谢谢妳告诉我们。在我们住的地方,没办法这么清楚地看见星星——」
  「东京、不一样吗?」
  偶尔在车道上交错而过的车辆,都已经打开了车头灯。远咲学姊觉得对向车道的远光灯很刺眼,瞇细眼睛,转过身来回答:
  「在东京几乎看不见星星哦。若是一等星之类的倒是另当别论,另外,大概就只有冬天才能见到零零散散的星光吧。」
  「……月亮呢?」
  「咦?」
  「在东京也看不见月亮吗?」
  所有人都以——这个人在说什么啊?——的眼神,盯着小汐看。
  这下子小汐也跟着慌张起来。她在脸的前方挥了挥手说:
  「——没、没事。刚刚的问题当我没问,忘掉吧。」
  小汐该不会真的以为东京没有月亮吧?或许她是反射性地问出来的。那应该不是不了解世事,而是单纯地很天真。
  小汐脸红低下了头,接着像是转移焦点般地抛出问题。
  「对、对了,妳们——那个,是怎样的一群人?」
  这么说来,他们还没自我介绍。阿衡点了点头说:
  「我们在东京念高中,在学校里加入了『图书馆社』——不对,是类似文艺同好会之类的社团。我们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受到那位学姊邀约的。啊,顺带一提,我叫平泽衡。请多多指教。」
  在他迅速伸出手之后,小汐几乎是反射性地握住了它。她「啊」地一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阿衡轻轻摇了摇握住的手,然后松开。此时,远咲学姊走了过来,她说:「远咲朱游。文艺同好会,通称『图书馆社』的副社长。请多指教啰。」
  她伸出了手,同样地握住对方的手、摇一摇、然后松开。小汐脸上的表情就像愣住了一样,伊织没放过这种有趣的状况,也凑了过来。
  「妳好,我叫桐谷伊织。我和阿衡一样,是『图书馆社』的社员——谢谢妳救了那个家伙啊。今后请多多指教。」
  「请、请乡乡指数。」
  流程完全相同。下一个——
  「葛叶青岚,我好像是『图书馆社』的社长哦。真是吓了我一跳呢,几乎是幽灵社员的我,居然会担任社长的职务。没差啦,那是另外一回事,请乡多指教。啊,对了,小汐同学。」
  「是?」
  「妳喜欢接吻吗?」
  青岚露出戏谵的笑容,伊织随即轻而易举地抓住她的后颈,将她拉离了小汐身边。
  「妳在干嘛,伊织,我这样很难受耶。」
  「我看了才痛苦咧,所以妳给我忍耐一下。还有,请不要对初次见面的人说那种话。」
  「哦?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嫉妒吗?妳不能忍受我和其他人亲吻?跟这高大的身材不搭,妳也有可爱之处嘛。」
  「不,我只是单纯觉得很难看,所以想要阻止妳而已。」
  伊织和青岚把小汐丢在一旁,不客气地争论了起来。那是用来对待客人的态度吗?阿衡叹了口气说:
  「……算了,他们就是这样的人。对了,还有两个人没向妳自我介绍——白山同学。」
  「啊,唔、唔嗯。那个——我、我叫做白山、闲花。请多多指教。」
  白山同学低头鞠躬。她的态度似乎反而让小汐显得不知所措,变得吞吞吐吐,便同样低下了自己的头说:
  「我、我才要请妳多多指教——好痛!」
  「好痛!」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撞妳的头——!」
  「没、没关系,都怪我做出了奇怪的动作,对不起!」
  ……这两个人说不定有些地方还蛮像的。
  愣住的阿衡,视线落向最后一个人——九卫的身上。她完全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甚至连看都不看小汐一眼。她像是带着叹息般,注视着夕阳西沉,大海被染成橘色的景致。她似乎特别喜欢大海。阿衡看到眼前的景象之后,决定自己介绍九卫。他也不会天真地期待九卫说出自我介绍的台词。
  「然后,这个女孩是——白山九卫。她是白山同学的妹妹。虽然她不是『图书馆社』的成员,但因为很想跟姊姊在一起,所以就让她一起来了。对吧,白山同学。」
  「咦——啊,就、就是那样:那个,她是个还不懂事的妹妹,所以说不定会替妳添麻烦,到时候请妳多多见谅!我会狠狠骂她的!」
  姑且不论白山同学是否能狠狠地痛骂九卫,阿衡内心产生了一丝不安。从现在开始,他们要请小汐吃晚餐,到时候必须好好监督好九卫才行,以免她说出奇怪的话。
  此时,小汐的视线留在九卫的侧脸,口中喃喃地说:
  「……可是,那女孩好厉害哦。」
  砰,他的心脏狂跳了一下。阿衡一边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问道:
  「妳说的厉害是指?」
  「因为,从岸边到妳溺水的海中央为止,明明有着数十公尺的距离,她却一下子就游到了——她做过什么特别的游泳训练吗?」
  别说是训练了,九卫可是今天才学会游泳的啊,这种话根本打死都不能说。当他不知该如何回答约时候——
  「是啊。她国中时是游泳队的,也有参加过东京都大赛哦!」
  在这种时刻就会显得非常可靠的远咲学姊伸出了援手。
  「大赛吗?」
  「在九卫面前别这么说哦。她是个别扭的孩子,一被不熟的人称赞就会害羞,每次都说什么『才没那回事呢!』或甚至是『我几乎没有游过泳』——之类的,很好笑吧?」
  真不愧是学姊,阿衡甘拜下风。远咲学姊的表情没有一丝动摇,完全感觉不到人在说谎时的紧张或内疚。
  「那,现在换我们这边当听众啰。妳愿意说说自己的事吗?」
  远咲学姊站到小汐身旁,以温柔的声音探询。熟知远咲学姊为人的阿衡,对她的那种口吻产生近乎恐惧的戒心,但算是刚认识的小汐,却彻底地被她骗过去了。
  「我叫做新岛汐。呃,十七岁,高中生。念的是在这城镇附近一所叫初城高中的学校。那边的海之家是爷爷跟奶奶开的,我在那里打工。钓鱼、采集贝类是我的工作。薪水完全是业绩制,还蛮严苛的。」
  「十七岁——那就是我们的学姊啰!」这句是伊织的台词。
  「鱼也就算了,居然还采集贝类。难道妳是。海女?」这是青岚的反应。(译注:海女是指专门潜入海中采集贝类、海草为主要工作的女性。)
  青岚还以为对方会笑出来,但小汐却以认真的表情摇了摇头说:
  「我没那么专业。大部分的贝类都在海边,而且我也不会潜到那么深的地方去。凡是住在这一带的人,每个人都做得到。」
  远咲学姊看清小汐莫名焦急的反应之后,继续提出问题:
  「话说回来——妳奶奶说妳很想去东京嘛。妳有什么想看的东西吗?」
  在这一瞬间,连阿衡都看得出小汐的脸色大变。
  她脸上的表情彷佛被问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这种反应连远咲学姊都差点倒吸一口气,非常戏剧化。难道学姊说错了什么吗?当阿衡感到不安,准备开口打圆场的时候——
  「………………大姐。」
  小汐低声说着。
  她的视线并未落在『图书馆社』任何成员的身上,而是望向在笔直延伸的步道前端、闪烁的路灯光芒之下,环着手臂伫立在那里的一名女性。
  那是个身材非常高眺的女性。
  那名女性的身高比阿衡还高,比伊织来得矮,发丝的颜色是黑中带绿的奇妙颜色,随意地披散而下。不知为何,那名女性身上穿着鲜艳的红色旗袍。虽然五官美得无可挑剔,但由于她戴着太阳眼镜,所以看不到她的眼睛。
  随着高跟鞋的移动,女性朝这边走了过来。
  这个时候,阿衡听见了奇妙的声音。
  就像是——湿润的东西在地上拖行的声音。
  即使他睁大眼睛找了一圈,也没看到类似物体的存在。那位女性看都不看阿衡一眼,笔直地走向小汐,开口询问她:
  「我听说啰,小汐。据说妳阻止了泡子?为什么妳要做那种事?」
  光是这么一段话,就让小汐便狼狈得无地自容。
  「——不,那个是……」
  「总之,先把整个过程说明讲给我听吧。」
  「那个,大、大姐——」
  阿衡看不出两人的关系,推测似地比较起小汐跟那名女性。因为小汐叫的是大姐,所以阿衡猜想她大概是小汐的姊姊吧。但两人的模样长得不怎么像,彼此之间几乎感受不到家人该有的亲昵感。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哪位——当他打算这么询问时,小汐却先开口说话了:
  「那、那个啊,不好意思,可以请妳们先过去吗?我、稍微有点事,必须跟这个人说。」
  小汐像是同时讲给大家听似地说道。数道要求说明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但小汐无视所有人的视线,反而愈说愈激动:
  「……拜托了。我待会一定会过去的。」
  「有必要做这种事吗,小汐?」
  说这句话的人是——他们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她的『大姐』。她的太阳眼镜稍微转动了方向,视线从小汐的身上移开,望向『图书馆社』的成员。
  假使阿衡没看错的话,那时她看的人应该是白山同学和九卫。
  九卫似乎总算发现比大海更引发她兴趣的东西了。接收到『大姐』的视线后,她的表情失去了色彩。阿衡看过同样的表情好几次,而在出现那个表情之后,大致上都会让她挥舞起『久世守夜房』。
  此时,『大姐』的视线再次转回小汐身上。她自言自语似地说:
  「——反正是迟早的事,干脆就在这里——」
  「不行!」
  那是足以撼动空气的大吼。
  没想到这样的声音,居然是从小汐的喉咙中发出来的。听到这声音没有睁大眼睛的人,只有『大姐』跟九卫而已。九卫目前为止的嬉闹态度,像是骗人般地消失了,她以几乎让人怀疑她没在呼吸的严肃态度,凝神注视着『大姐』。
  此时,小汐伸手握住『大姐』的手说:
  「我、我会说明的。所以,大姐,我们到那边去。」
  小汐打算把她拉定。『大姐』发出愉悦的笑声说:
  「照理说,我是不能允许妳命令我的哦,小汐。但被妳这样握住手,已经是暌违许久的事了呢。好吧,这次就听妳的。」
  小汐像是松了口气似地放下了心。
  「——谢、谢谢妳。那个,妳们先过去吧。我知道地点。」
  最快反应过来的人是远咲学姊。
  「……知道了。我们会开着门等妳。走吧,各位。」
  『图书馆社』的成员们带着无法释怀的表情,遵从了这句话。像是在岔开定一样,小汐就那样握着『大姐』的手,低着头走到海边去。
  『大姐』的脸上依然带着愉悦的笑容,随着小汐走了出去。
  或许那是他的错觉也不一定——
  尽管如此,阿衡的确是听到了那个声音。他忍不住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着步行离去的小汐跟『大姐』的背影。阿衡注视着那副景象,这次耳里很清楚地——听见了像是物体在地上拖行似的「沙沙——」声响。


  第三幕 白山同学与沉重的袋子
  
  蛇与少女的故事2
  
  自从少女在大海中丧命,蛇女救了她一命的那天开始,时间已经过了许久。
  然后,在某一天,蛇女感慨万干地说起了这样的话——
  「不过啊,妳真是变大了呢。」
  少女一脸哀怨地回头看蛇女,竟然毫不客气地讲出她内心介意的事,一想到这里,她噘起了嘴提出反驳:
  「才没这回事呢!班上也有很多比我更大的同学。」
  「大多数都是男生吧?根本不可能有女生比妳高大嘛。」
  少女一下子就被点中死穴,让她闭上了嘴。蛇女将烟管拿在手中,咯咯地笑着。少女心想,说出这种话的人,明明就比自己大上许多。不过她虽然这么想,却没把话说出口。

蛇女并不是想眨低少女才说那种话的。对她来说,「变大」是一种赞美之词。
  少女在孩提时期身材瘦弱,如今手脚变长了、身高也长高了,进入了会在意即使发育了、胸部却完全没变大的年纪。因为每天到海边的关系,她的皮肤晒成了褐色,远远看上

去就像一个少年。
  又来了!少女很不满地噘起了嘴。
  「这难道不是妳害的吗?还不都是妳每天都叫我在这种水压很高的地方来来往往,我的身材才会这样瘦长?」
  「哎呀、哎呀,真伤脑筋耶。妳以前个性明明是那么老实。妳别把自己的发育不良怪到我头上哦。」
  说完,蛇女在胸前交抱双臂,像是在强调胸部有多丰满。呜呃,少女发出败北的呻吟之后,身体往后转,打算从『谒见之间』——自己最初被带来的、担任这个『都市』中枢

的房间里出去。
  「等一下啦,妳用不着那么生气吧。」
  蛇女一派轻松地站到少女旁边,和她一起走了起来。少女有点意外。因为蛇女平时只会傲慢地坐在『谒见之间』里。
  「哎呀呀,妳想想,我最近都没听妳报告吧?目前『都市』现在是什么情况,或许妳都比我还清楚了呢。」
  哦哦,少女点了点头,简略地做起统整报告。
  「第十五室跟第三十七室都浸水了。目前封锁起来,但之后我打算叫『泡子』去修复。还有,那附近的仓库中的库存变少了,记得要补充一下。」
  「浸水?鲔鱼撞进去吗?」
  「这一带才没有鲔鱼呢……撞进去的大概是渔船从海面上放下来的渔具。似乎是尖端正好戳破了泡膜。」
  「唉,又是人类哦。人类总是会带来麻烦,真是受不了。」
  蛇女一边在管状的通路中前进,一边如此抱怨。少女仰望在头上游来游去的鱼群,轻声地笑了出来。
  「没办法啊,这里毕竟是人类的世界嘛。」
  「也是啦,我才是怪物嘛。」
  在蛇女狡诈一笑的表情里,并未渗入任何怀念故乡的神色。
  据说,她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存在。
  在这世上的某处,有个『手提袋』。她是那个手提袋内部所存在的世界——被称为『囊界』的场所——里,名为『阿赖耶识』的居民。少女曾经听她这么说过。
  若只有听听的话,大概能笑着把它当成是天方夜谭给忘掉吧。不过,少女亲身体验了那个天方夜谭。如此一来,适应得很快是人类的特性,现在少女对自己所处的状况早就不

抱任何疑问,她很勤奋地做着份内事。
  「所以呢?上面变成什么样子了?」,
  少女主要的工作,便是将陆地上的情报传达给蛇女听。
  理所当然地,在陆地上的——人类的世界里,蛇女的模样非常醒目。虽然可以透过『光泡』伪装,但那也是有极限的。而且认真说起来,她担负着统治『都市』的任务,不可

能轻易离开『都市』。
  在这种时候,就轮到少女出场了。她会将在上面搜集到的情报带到海底去。除此之外,率领脑袋不好的泡子进行作业、收集金属等无法用泡子制造出来的素材等工作,全都是

由她负责。
  少女性格木讷,但是脑筋却转得很快。在两人相遇还未满一年之际,她对『都市』而言就已经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没什么特别的改变哦。『都市』也没有成为话题。」
  经少女这么一说,蛇女瞇细了银色的蛇眼。
  「那,『手提袋』的事呢?」
  那是过去将她收纳在里面,不可思议的『手提袋』。除了扩张这个『都市。的事之外,蛇女似乎对『手提袋』的事情很有兴趣。但,少女依然摇了摇头。
  「那种手提袋我没听过也没看过——妳拿那个要做什么?」
  哼!蛇女吐了口气。
  「没有要做什么,我只是想要而已。我呢,很喜欢支配的感觉,所以才会支配这个『都市』、泡子们、还有妳。」
  即使被她这么说,少女也不会特别生气。因为那是事实。
  「所以,我也想支配那个『手提袋』。说真的,其实我也想征服这个外面的世界,但那实在太麻烦了,对吧?所以我才会选择停在『手提袋』就好了。只要拥有那个,我就能

支配『囊界』了,而且——」
  突然间,蛇女的唇边浮现残酷的笑容。
  「——对于那个曾把我修理得惨不忍睹的『守护灵』混账,我也想报一箭之仇啊!」
  少女感到非常诧异:
  「有那么强的人吗?」
  「『守护灵』是特制的啊。他们是为了守护『手提袋』与其拥有者而存在的混账变态。在战斗方面,没有人比他们更厉害了——没差,那也是一种手法啦。」
  少女轻轻哦了一声,说:
  「大姐可是很强的耶,居然有比妳更强的人存在哦!」
  蛇女很难为情地露出苦涩的表情。
  「……妳就不能改掉那种叫法吗,别再闹了。」
  蛇女难得雕出这种表情。少女产生有点想欺负她的心情,还刻意强调起来。
  「为什么?大姐。」
  「我既不是妳的姊姊,也不是妳的家人啊。连种族也不同——」
  「人家不是用『姊姊』的解释叫妳『大姐』的哦。而是以『大姐头』的解释在叫的。妳就像是我的上司一样嘛,而且名字里也有『姐』字。所以我觉得叫妳『大姐』很适合啊

。」
  这并非真相。
  因为,少女真的把这个怪物当成真正的姊姊。
  少女有父亲、母亲、祖父、祖母,她不是没有家人,家人们也都对她很好。但是,自己曾经死过一次,而且还遵从蛇女的命令在陆上跟海中往返,这些事她根本没办法跟家人

说。
  蛇女和她共有着不能对家人、朋友、任何人说出来的秘密;正因如此,少女对蛇女抱持着在其他人身上找不到的亲昵感。
  蛇女完全没发现少女的心思,将手撑到了自己的脸颊上。
  「这我知道,但是——总觉得很难为情耶。」
  蛇尾的尖端,不断溜来溜去地移动着。少女像是趁胜追击似地说:
  「有什么关系,就让我这样称呼嘛,大姐。」
  「…………算了,无所谓。随妳高兴吧。」
  不久,蛇女死心似地摇了摇头。她的脸微微地红着。看见她那副样子,少女呵呵地笑了起来。
  仓库的门随着吱吱声打开了。明明没有任何灯光却能够看清内部,都是拜蛇女所行使的『领域』这种力量所赐。整个房间像是淡淡发着光,不论看过几次,在少女的眼中部带

是梦幻般的光景。
  「哦,少了很多呢。」
  像在思考般地把手放在嘴边,蛇女低声说着:
  「因为近期持续在做扩张工程嘛。刚才我也说过了,还有非得修缮不可的地方,我觉得差不多该停止扩张『都市』会比较好。」
  少女这么回答。被切成四角形的『泡』之块,只剩下四个左右了。这数量是装满时的五分之一。
  她将视线看往仓库角落,那里有『变质中』的鱼和贝类在滚动。
  蛇女使用『领域』这种力量,引起许多特异的现象,这个也是其中之一。她将名为『宿泡』的泡泡打入生物体内后,那个生物就完全动不了了。接着,『宿泡』会渐渐侵蚀其

身体——到最暖就变成雪白的泡泡了。
  少女碰触过那个泡泡。它似乎比肥皂泡泡凝结的密度更高,是一种很像浆糊的奇妙结块。
  那些是形成这个『都市』的主要素材。这间仓库,就是存放那个白色泡泡——『泡材』的场所。
  「人手够吗?要追加泡子吗?」
  「不,现在这样就十分足够啰『大姐』考虑到平衡问题,我觉得现在将『泡材』存放起来会比较好。」
  泡子也是由这个『泡材』制作出来的拟似生物。在蛇女的世界——也就是『发界』里,似乎将这些身为阿赖耶识的手下、听从她命令的拟似生物,都称为『末那识』。
  泡子是很忠于命令的,其力量也很强,虽然不会感到疼痛和疲累,但很遗憾的是其脑袋很差,令人不舒服的白色外型也很引入注目。让他们独自去行动、下判断的话,稍微令

人感到不安,必须要有一个率领他们的监督者。
  少女突然将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上。她一边注视着渐渐失去形状的『变质中』的鱼,一边喃喃说道:
  「我常常有股很不可思议的感觉。在我的身体里,也有这种泡泡对吧?」
  蛇女一副哑然的样子,看着少女。
  「是啊。所以妳才能往来于陆上跟这个『都市』哦?」
  「……这么说,大姐。我也是『泡子』吗?」
  蛇女稍微睁大了眼睛,没有回答。
  在少女丧命的那一天,蛇女说「我救了妳的命哦」。那个时候,她并不怎么在意对方是『如何』救的——随着岁月流逝,她开始明白蛇女救回自己的方法了。
  她的『领域』——『泡沫都市群』——它所制造出的奇妙泡泡,现在,正活在自己的胸中。
  那一天,少女的呼吸停止,肺的机能也停止了。那也是必然的,因为她的肺两边都装满了海水,已经不能使用了。假使呼吸停止的话,氧气也就吸不进去,必须使用它的全身

器官在不久后也会枯竭而死。蛇女看见那情况,便做了她所说的实验。
  那个时候,她将『宿泡』打入脑跟心脏都还勉强活着的少女体内——那是将其脏器中的一部分,就她的情况来说便是两个肺,全部都变成『泡泡』的实验。
  那个『泡泡』,是只为了少女而制作出来的。它代为担起死绝的肺部机能,不仅如此,它还是个能够自行制造出氧气的特制品。藉由只存在于少女内部、被命名为『生填泡』

的这个泡泡,她即使是在海中也能自由呼吸,而且也不会被水压击溃。
  但是——这个事实,替少女带来了一个疑问:
  「大姐,我现在还算是人类吗?」
  少女的外型跟思考力,都仍然是很符合其年龄的人类,可是她的身体却已经热可奈何地变质了。在其他任何人都无法生存的场所,少女却呼吸着、活动着。
  这样的自己,到底还能不能称为是人类呢?
  「谁知道呢。」
  面对少女的不安,蛇女并没有给予明确的回答。
  「我不知道。我是阿赖耶识,泡子们是末那识。可是,问我妳是什么的话,我并不是很清楚呢。」
  「……是吗。」
  看见丧气地垂下眼神的少女,蛇女很尴尬地抓了抓头。在那之后,她缓缓地开口说道:
  「这种事情啊,我想,大概是由自己决定的哦。人类假使持续做像是怪物一样的事,慢慢地就会变得跟怪物一样了吧?反过来说,怪物假使持续做像是人类一样的事,慢慢地

就会成为人类,起码也会成为跟他们很相似的存在才对——妳想成为哪一种呢?是怪物,还是人类?」
  她不知道。她并不想成为怪物,可是却也无法彻底地宣言自己是人类。少女烦恼到最后,说出了这样的话:
  「既然如此,那对大姐妳而言呢?」
  「咦?」
  「大姐妳——认为我是什么东西呢?」
  不懂的事情只要问就行了。少女将自己是什么的重大疑问,委托给她所尊敬的『大姐』来解答。蛇女如果希望自己是怪物的话,她想要遵照其想法去定。毕竟,是她救了自己

一命的。
  她是支配自己的人,接受她的意见是理所当然的。
  但,被委托的人根本就受不了。皱起眉头思考了许多事之后,蛇女像是在叹气似地说话了:
  「呃,嗯,这个嘛,妳的脑筋很好,可以到陆上去,也能带贵重的情报回来。所以,啊啊,有了。妳对我来说是——」
  像是要甩开少女直直注视着自己的视线般,她背过身去轻轻地说:
  「——很重要的、存在哦。肯定没错。」
  少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在那之后,她那张被晒黑的脸整个亮了起来。
  「……谢谢妳,大姐。」
  哼,她听见了从鼻子发出的闷哼声。那绝对是在掩饰害羞。面对离开仓库、在通道上发出摩擦声响前进的蛇女,少女小跑步追了上去。
  「啊,真是的,等我一下啦,大姐。」
  「吵死了,动作快点啦。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去有浸水房间的区块——啊,对了,我有件事非说不可。」
  「嗯?」
  「最近有毕业旅行,我得隔个几天才能再来——可以吗?」
  「哦,反正才两、三天吧?没什么关系啊,妳去吧。」
  「真的吗?我好高兴!谢谢妳,大姐!」
  「哈哈,妳这孩子真是夸张耶。」
  「我跟妳说哦,旅行中有自由时间,在那里好像能看见我喜欢的画家的个展呢。我也会买礼物给大姐的!」
  「又是图画明信片吗?饶了我吧,我根本完全不懂那种东西啊——」
  少女一边跟蛇女并肩而行,一边在体内持续涌出喜悦的状态下,不断地跟她说话。重要的存在——每当她咀嚼起这句话时,胸口好像就变温暖了。
  自己跟她定在一起的模样,在其他人类眼中大概显得很奇妙,又或者是很恐怖吧?可是,她并不在乎。因为大姐说我很重要——既然如此,不管其他人说了些什么,自己都要

一直当她的重要存在。少女是这么想的。
  那个时候,她真的是这么想的。
  
  ◇
  
  「没时间了,大家快点做好准备吧。首先去淋浴,把盐水冲掉。好了,白山同学、九卫、青岚,快点去浴室,」
  「咦、啊,好、好的。」
  「等一下,朱游,我有一件事想问,可以吗?」
  「什么事?」
  「为什么妳也跟着来了?」
  「哪有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也要淋浴啊。」
  「妳不是没下水吗?」
  「…………」
  一股「又来了哦」的气氛,很明显地飘散在客厅中。白山同学很害怕地看了一眼远咲学姊后,紧紧地抓住九卫的手臂。九卫虽然不理解状况,但似乎能理解白山同学正在依赖

她」于是九卫挺起胸膛、向前站了一步。
  在这种情况里,伊织怯怯地举起了手。
  「——呃,那,我们是之后再冲的意思吧?」
  远咲学姊刚看着大水瓤似的眼科,转向男生们说:
  「之后?没那个时间。我想在小汐同学来之前做完准备。」
  「咦,可是,这样的话……」
  或许是动了歪脑筋吧吧,伊织的嘴角邪恶地勾了起来。远咲学姊的视线变得更冰冷了,但她的嘴巴却在笑。
  「妳们不是有那边吗?」
  说完,远咲学姊所指的是——
  设置在庭院里的——洒水用的水管。
  
  「我们是家畜吗!」
  回到男生房间时,伊织不满地这么说。
  水管喷出的水柱强度,当然不是配合人类的身体设计的。虽然已经把莲蓬喷头的设定调到『淋浴』,但水势还是太强,他们的背部到现在都还在刺痛。
  一边用浴巾擦拭头发,阿衡一边苦笑着回答:
  「话虽如此,也不可能一起进去冲啊。我们用那个就很足够了吧。只要能把海水冲掉就好啦。」
  「根本没必要那么急吧,我知道有客人要来所以非得做好准备,但烤肉的准备哪有那么简单,就算慢个十分钟也没什么关系嘛,」
  「大概是因为女生们的澡,不会只洗个十分钟就结束吧。」
  阿衡这么响应后,伊织的嘴立刻闭了起来。在男生房间里,充满了包含着奇妙气氛的沉默。从楼下,隐约传来了在浴室冲澡的女生们的娇声。
  不行!继续这么下去的话,两人的对话中说不定会浮现出「去偷看」的不象样选项。阿衡畏惧的并不是那个选项,而是很有可能会选择它的不象样的自己。于是他连忙改变话

题:
  「对、对了,妳觉得,远咲学姊为什么要找小汐学姊来这啊?」
  说出口之后,他才注意到这是相当重要的疑问。
  因为,远咲学姊的行动都是有理由的。对那个人而言,『有意无意地』采取行动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推测出那个理由,感觉是件颇有意义的事。
  议题——远咲学姊邀请萍水相逢的当地女孩前来吃晚餐的理由。
  「嗯。」
  穿好牛仔裤的伊织,坐到床上后发出了这样的声音。他将视线落到拿在手中的T恤上,静静地陷入沉思。
  「……大概,是对那个女生感兴趣吧?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就算对方救过妳,学姊也不可能会找她一起吃晚餐。」
  「兴趣哦?小汐学姊做过什么能引起远咲学姊兴趣的——」
  说到一半时,阿衡闭上了嘴。
  有一件事很符合条件。
  伊织似乎也同样想到了那件事。他一边微微皱起眉头,一边自言自语似地说:
  「那个女生,确实是问过我们关于『囊界』的事吧?」
  知道在手提袋中展开的、名为『囊界』的世界的人,是极为少数的。
  不过,那并不代表知道的人完全不存在。
  「……因为我那个时候有点心虚,即使听到小汐学姊说『莫名地介意』,也没有觉得多不可思议。可是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是非常不自然。妳想想,就算来自其他城市的陌生

团体,使用着自己所不知道的词汇,这会让人莫名地感到介意吗?」
  「如果是个性外向的人,或许是会来搭话吧。但那个叫做小汐的女生,怎么看都是跟外向一词距离很远的人。她几乎跟白山同学差不多吧。」
  想起小汐面无表情的晒黑的脸,阿衡冷静地思索着。
  她真的知道『囊界』的事吗?
  假使知道的话,又是从那里知道的呢?他不认为那女孩是阿赖耶识,她怎么看都是个人类,而且她在祖父母身边打工,所以肯定跟他们一样是普通的高中生才对。
  不过——或许她跟他们一样,跟『囊界』有着什么关连也不一定。
  当他这么说之后,伊织回道:
  「……这样的人,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其他人吗?」
  他提出了这种疑问。阿衡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至今为止就他所见,知道『手提袋』的秘密的人,似乎不只是他们自己而已。那么,另外还有谁知道、知道的人数有多少、那些

人是怎样的人,当问题变成这样时——
  「唔,那就只有白山同学才知道了。」
  就会得出这种结论了。
  「是哦。连妳也不知道吗?。」
  「连我也不知道啦。如果叫她告诉我,她或许会说吧?但我之前已经跟她约好『在妳想说之前我什么都不问』了。」
  伊织听完这段话便哈一声地笑了。挂着笑容的伊织,看起来就像头心地善良的野兽。他知道『囊界』并非白山同学的黑色手提袋中唯一的秘密。虽然不晓得其他的秘密是什么

,但起码他知道还有那样的秘密存在。
  可是,他却装出了不知情的态度,装成被白山同学给骗过去了。因为他知道,这么做可以减少白山同学的负担——伊织就是这样的男人。
  「这样的话,呃,就没有人知道了嘛。其他的知情者就只剩下九卫了吧?」
  「啊……虽然是这样,但我们现在说的这些话也不能告诉九卫啊。」
  伊织点了点头说:
  「当然。毕竟小汐学姊待会儿会来这里,要是告诉她对方或许知道『手提袋』的秘密的话,谁知道九卫会做出什——」
  在那瞬间,『男生房间』的门砰,一声地被打开了。
  会在这栋别墅里制造出这种声音的家伙,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九卫。
  「……?怎么,妳们在干嘛?」
  因为在换衣服的途中就顾着说话的关系,阿衡跟伊织都依然是被宫代叶月看到眼睛会为之一亮的、光着上半身配牛仔裤的打扮。但,九卫当然不是宫代叶月,也没有看见男生

裸体就会感到开心的兴趣。
  九卫穿的是背心配热裤的随兴打扮。热呼呼的水气从她的头部往上飘。她很鲁莽地闯进了房间里。
  「刚刚,妳们是不是说到了九卫的名字?」
  九卫一边用大大的眼睛窥视着阿衡,一边这么问。他心想糟糕了,掩饰得太烂的话,会被她的直觉给揪出来。毕竟九卫虽然脑袋不好,直觉却很灵。
  「……不,呃,就是、那个、也就是说,吶?」
  「怎么?妳们在说九卫的坏话吗?」
  九卫的眼中散发出锐利的光芒。更糟糕的是,她的右手中正握着『九大蛇』。伊织慌慌张张地帮忙掩饰。
  「我、我们在说今天下午的事啦。在说九卫真是名不虚传呢,」
  九卫皱在一起的眉毛,大大地挑了起来。
  「名不虚传?」
  「没、没错,对啦,瞧,妳不是救了溺水的我吗?能够做到那种事的人,在我们之中就只有九卫了嘛,我们在聊的就是这个。」
  九卫的表情,因虚荣心被逗得开怀而缓和了下来。她像是在忍耐笑意似地绷紧嘴角,为了掩饰住那点而「哼」了一声后,九卫环起了手臂。
  「这样啊?下午的九卫有那么厉害吗?」
  『那当然!』阿衡跟伊织异口同声地同意。
  「——那么,九卫,妳应该是有什么事才来这边的吧?」
  
  
  
  「啊啊,对哦。远咲在叫妳们哦。在准备『烤肉』时,好像需要什么『男工』的样子。妳们有带『男工』吧?拿给我。」
  九卫伸出左手,若无其事地这么说着。这是要叫他们怎么拿啊?
  「……算了,既然被叫了我们就会去啦。妳稍微再等一下。」
  「是吗?让九卫拿过去不就好了——算了,无所谓。另外,我还有一件事得告诉妳。」
  「?什么?」
  「就是这个。」
  当她将右手举到胸前后,被她握在手中的『大蛇』抬起了脖子。尽管不是什么重要事,但这个真的是『武装』吗?总觉得它看起来像是活的,话虽如此,身为『囊界』中现象

的『领域』,根本是无法用外面世界的常识去判断的。
  在阿衡跟伊织的眼前,『大蛇』大大地张开了嘴。
  在它的舌头上,摆放着白色的软绵绵块状物。
  「…………这是什么?」
  「妳摸摸看。」
  咦?阿衡皱起了眉头。那看起来是种他尽可能不想触摸的质感,但被九卫用恐怖的脸瞪着,让他无可奈何地伸出了手。手指轻轻一戳后,那东西就黏到了指尖上。
  「这是从『敌人』那里咬断的组织。妳知道它是什么吗?阿衡。」
  敌人?听到这个词汇,阿衡重新观察起那个物质。
  从触感来说,会让人认为是种胶状的物体,但将脸靠过去看之后会发现,它并不是果冻,而是某种『泡泡』的样子。它并非用肥皂搓出来的那种脆弱泡泡,而是在紧紧凝结后

,做成一个块体的奇妙物质。
  阿衡眨眨眼睛,看着九卫。
  「……九卫,妳说的。敌人。是指什么?」
  「想也知道,就是把妳带走的家伙啊。」
  九卫很简短地将当时的状况——阿衡被带定之后的追踪、用『九大蛇』去攻击敌人,以及救出阿衡的事——都说了出来。事到如今才听见自己并不是被冲走,而是被某人给带

定的,这使阿衡吃惊地询问起九卫:
  「妳怎么都没把这些事说出来啊,」
  「只是没机会说嘛,在其他的家伙面前,妳觉得能把九卫跟『大蛇』的事说出来吗?」
  令人意外地,九卫也稍微注意到要隐藏『囊界』的事。低声地说出原来如此后,阿衡再度注视起那个组织。这么奇妙的物质,目前为止他从没见过。
  「九卫,妳觉得那个敌人的真正身分会是什么?」
  九卫的回答非常简单明了,那就是:
  「不知道!」
  「……也是啦……」
  「九卫以为那一定是外面世界的生物,难道不是吗?」
  「在外面的世界里,并不存在着这么古怪的生物哦。」
  「这么一来——」
  九卫的眼中,突然闪过一道金光。那跟刀刃出鞘时的光芒很像。
  「是、阿赖耶识吗?」
  不论是阿衡还是伊织,都无法当下否定这句话。
  可能知道『手提袋』一事,名为新岛汐的少女——
  以及将阿衡带走的谜样存在——或许是阿赖耶识——
  这两者,非常简单地交迭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现在还不能妄下断论。」
  阿衡最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他站起来,拍拍九卫的肩膀。
  「万一发生什么事时,假使妳不在场就什么都不用说啦。所以妳一定要先做好警戒啊!」
  听见这段话,九卫「哈」地一声地笑了。
  「废话,妳以为妳在跟谁说话啊,九卫可是『守护灵』哦!我可是为了在『阿赖耶识』们面前守护白大人的存在耶。不用妳说我也知道的很清楚。妳就是那种『班门弹琴』的

家伙啦!」
  总觉得好像说得通,又好像说不通。
  「啊,既然如此,九卫,妳就别参加烤肉吧?」
  突然间,伊织说出了这样的话。阿衡跟九卫一起回头,发现他在那里像是觉得很有趣般,笑得不怀好意。
  「……妳说什么?」
  「因为啊,妳快撑不住了吧?待在『外面』好像会造成体力的消耗嘛。这样的话,妳现在去休息不是比较好吗?」
  很正确的意见。没有比这更正确的意见了。九卫是『守护灵』,『守护灵』的最根本意义,就是要守护自己的主人。姑且不论平时怎样,在已经得知『或许有阿赖耶识存在』

的危险之后,她就不应该消耗掉多余的体力。
  然而——
  「…………可是,再过不久就要『烤肉』了耶?」
  九卫对欲望似乎很没抵抗力。九卫从方才自信满满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以有如畏惧父母的孩子般的表情,低声地说起话来:
  「远咲说『烤肉』很好吃哦!不止是好吃而已,她说会很有趣。大家会生起炭火、放上铁板,倒入油后去烤肉和蔬菜,她说那是非常非常有趣的。白大人也很期待哦!」
  妳们要把这种乐趣,从九卫身上剥夺掉吗——九卫并没有这么说。大概是说不出口吧。相反地,她应该是最清楚的人才对。若要完成『守护灵』的本分,就非得舍弃掉这种乐

趣不可。
  「……不是啦……」
  伊织的表情里出现了罪恶感。他大概也没打算把九卫这到这种程度吧。假使伊织再说一次「妳应该休息」的话,九卫恐怕就会乖乖地窝进『手提袋』里吧。尽管会无精打采地

垮下肩膀回去,她也不会说出一句怨言。
  正因如此,阿衡和伊织才会对明白指出那件事有所顾忌。
  「没、没差,再玩一下也没关系啦!又还没确定有阿赖耶识存在!」
  「哦、哦哦,就是说啊!」
  败给了九卫的可怜视线,阿衡跟伊织妳一言我一语地这么说着。九卫眨了眨快哭出来的眼睛,稍微歪歪头说:
  「真的吗?」
  「真的真的!」
  阿衡跟伊织一同点了好几次头。九卫用垂头丧气的眼神,直盯着他们——
  接着相当唐突地,一贯的傲慢在她的表情上复活了。
  「搞什么啊,既然如此就早点说嘛!害九卫完全以为只有我会吃不到咧!好了,别在那边说纛话,快点把『男工』拿来,否则过再久都没办法开始『烤肉』啦!」
  九卫一脸完全忘掉了阿赖耶识的存在的表情,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转身走出了『男生房间』。阿衡跟伊织两个人则目送着她离去,脸上满足无力的表情。
  「欸,阿衡。」
  「干嘛,伊织。」
  「九卫她——稍微有点没精神的样子比较可爱,对吧?」
  阿衡无条件地同意了这句话。
  
  ◇
  
  远咲学姊所需要的『男工』,是要拿扇子不断杨炭火的手。他们往成为烤肉台的铁箱中丢进木柴、报纸跟火种,然后在上面放上木炭点火。在迅速熊熊燃烧的火焰精疲力尽前

,让木炭全力燃烧运作,就是两人的工作。
  「哦哦……烧起来了烧起来了。」自旁边窥探,很开心地在说话的当然是九卫。阿衡跟伊织像是要把烟赶到彼此那边一样,从箱子的左右两边插着炭火。伊织挺着肌肉发达的

肩膀、额头上缠着卷起来的毛巾的模样,任何人看到都会认为是年轻的路边摊老板。
  「唉、唉,阿衡,妳累了吧?要不要换人?换九卫来替妳做吧?」
  眼睛闪闪发光的九卫,像个很想尝试的小孩子般(事实上也是啦)这么对他说。但要是让她来做的话,九卫不懂得拿捏力道的手瞬间将木炭整个捣飞的画面,彷佛已经摆在他

眼前了。
  所以阿衡摇了摇头。
  「不,我还可以哦。谢谢妳,九卫,妳去帮其他人吧。」
  他这么说着,把她推给了其他的成员。
  当然啦,白山同学跟青岚也都在做事。她们频繁地往返于客厅跟庭院之间,做着用餐的准备。而在这些入之中,最重要的是——
  「……远咲,妳需要九卫的帮忙吗?」
  ——承担起食物管理任务的远咲学姊。
  虽然九卫嘴里问着需不需要,但她的眼睛却没有看远咲学姊。九卫在看的,是远咲学姊用双手抱着的托盘上的内容物。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肉类、蔬菜

、海鲜类的托盘。远咲学姊冷淡的视线,正捍卫着食材,以免被饥饿的九卫抢走。
  话说回来——
  「……这还真是、呃,买得很多呢。」
  「嗯?这才一部分而已哦!」
  听见阿衡傻眼的声音,青岚抬起了头。
  「因为妳想想,平常是只有我跟朱游两个人而已,但今天可是有三倍以上的人耶。白山同学就先不提了,妳们应该吃得很多吧?毕竟妳们是男生。」
  「我,呃,跟一般人差不乡吧。」
  「我会吃哦,吃很多很多。今天猛游个不停,害我的肚子好饿。毕竟——下午在跟青岚学姊的远泳比赛里,我可是取得了漂亮的胜利唷!」
  当伊织一边啪啪啪地挥动扇子,一边如此夸耀胜利时,青岚闷闷地嘟起了嘴。正在将托盘堆栈在一起的远咲学姊,发出了「嘿欸」的声音。
  「真难得,妳居然会在运动上输人。」
  砰一声地把椅于放在庭院里,跨坐在那上面、将下颚压到椅背上后,青岚说道:
  「到中途为止都是我赢。」
  「哈哈,在最后关头赢了的我,才是真正的胜利哦,」
  「真可惜,都是我没有长多余的肌肉啦。这就是所谓的必要条件。」
  「哦哦,原来如此,这很合理,毕竟妳也没有长多余的赘肉嘛。妳很苗条哦。」
  是吗?青岚的心情有一瞬间变好了,但她立刻就发现伊织的视线聚焦在自己的胸前。
  「喝啊!」
  她大喝一声,身形如电,其右手臂像是在斩杀东西般地挥出去。不知何时被她夹在指头上的纸盘,跟电锯一样旋转着撞上伊织的额头,发出了「咻砰!」的痛快声音。阿衡感

到很佩服,原来纸也能发出那样的声音啊:
  「……好痛…………咳咳、咳咳!」
  因激痛而忍不住去压额头的动作,害他死得更快,阿衡毫不留情地掮起扇子,将炭火的烟全都扬到伊织那边去。「哼」,听到从青岚鼻子里发出的这声闷哼后,只要稍微回头

看一下就会发现,她正一边露出冷冷的笑容,一边朝着阿衡竖起大拇指。做得好!
  这个时候,从客厅里传来了电铃声。
  远咲学姊看向那边,喃喃自语地说:
  「是小汐吧?来得正是时候。」
  将装食材的托盘放在桌上,她从客厅走向了玄关。
  突然间,伊织的脚尖从台子底下踢了阿衡的膝盖。阿衡将视线投往他身上,他一边揉着被烟熏到的眼睛,一边低声地说:
  「——喂,刚才说的事别表现在脸上哦。」
  「知道啦,我又不是九卫。」
  「喂,阿衡。」
  在他们说着悄悄话时,当事人竟然跑来叫他,差点把阿衡吓得跳起来。他回过头去看九卫,从那个表情来看,她似乎是没听到什么的样子,这使他安心了下来。可是,这阵安

心未免也结束得太快了。九卫朝阿衡伸出了手——
  「那个给我。让九卫来搧。」
  原来她是顺道来说这个的。
  阿衡的脸抽搐着。他是有想到对方势必会这样子直接提出要求,但无论他再怎么想,都想不出能应付这情况的对策。该怎么做才能在不惹火九卫的情况下,将这个不讲理的要

求给蒙混过去呢?当他认真地思考起这问题时——
  「……我、我迟到了。」
  小汐自客厅里走下庭院。
  阿衡一边注意着别让胸中的疑惑表现在脸上,一边专心地持续漏着炭火。
  
  ◇
  
  在木炭烧红起来、放上铁板、倒入油之后,就是祭典的时间了。
  大家将并排在一起的各种食材,顺着欲望直接摆到铁板上。对耳朵跟肚子来说都很悦耳的滋滋声响彻了庭院,九卫两手拿着叉子跟刀子,在白山同学替她戴的纸围兜兜上,口

水正「簌滋」地渗透进去。
  「还、还没好吗?还不可以吃吗?」
  「才刚烤而已耶。妳稍微再忍耐一下吧。」
  很傻眼地说完后,远咲学姊操作起了钳子。她看准时间将虾子翻过来后,青灰色的虾子便露出了煎熟的鲜艳红色。将奶油块丢到那附近,它便很快融化成冒泡的白色液体,跟

虾子交融在一起子。一股难以形容、令人迫不及待的香味飘了出来。
  「……不、不会稍微加得太多了一点吗……?」
  白山同学以怯怯的声音这么说着。但是,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同意她的意见。不论是阿衡、伊织、青岚或九卫,大家都以毫无笑意的眼神直盯着铁板不放。就算是远咲学姊或小

汐,应该也是一样饥饿的吧。为了替即将到来的『那个时候』做准备,她们很警戒地将免洗筷跟纸盘拉在自己的旁边。
  然后,『那个时候』很急促地到来了。
  「这个,差不多好了吧?」
  青岚随口的一句话,成了点燃战争的狼烟。
  青岚的筷子猛然晃动,打算夹走烤出了漂亮焦痕的牛肉。她并没有得逞。九卫的左手移动得跟战斗时一样迅速,她的叉子从青岚的筷子前端,像是勾东西般地把肉给夺走了。

在睁大了眼睛的青岚面前,九卫张开大嘴——
  「啊唔!」
  ——她将牛肉丢进了那之中。
  九卫大口嚼着连酱汁都没沾,只靠一小撮盐巴、加上从内部渗透出来的脂肪在调味的原味『烤肉』,在品尝一番后,将它吞了下去。
  「——好好吃!」
  她赞叹似地这么说。
  这下子,每个人都不再忍耐了。
  大家都伸出了筷子。烤好的牛肉、猪肉、鸡肉、花枝、章鱼、虾子、千贝,一个接一个地从铁板上被抢走。一瞬之间,夏夜的庭院前方变成了战场。
  「啊,喂!那个是九卫的耶!」
  「我教妳一件事吧,九卫,在铁板上根本不存在着什么『某人的肉』啦!」
  「啧,别想得逞!少对我的『领土』出手!」
  伊织、九卫跟青岚,正在反复进行着积极的争夺战。从旁夺取别人烤的肉,在他们之间已经变成了常识,而且别说是铁板上的了,就连对方盘子里的肉,他们也都毫不留情地

把它抢走。这才叫做世界末日啊,每个家伙都一样,真是跟『高雅』这个词汇连一大卡都沾不上边的光景。
  另一方面——小汐眼白山同学正客客气气地、小心地吃着东西。她们并没有跟九卫他们一样巴着铁板不放,而是乖乖地坐在相邻的位子上,小口小口地咬着。在白山同学的脚

边,搁置着黑色手提袋。
  「……啊,真的好好吃!」
  听到小汐的话,白山同学绽开笑容,将自己的纸盘递了过去。
  「要不要吃吃看这个?奶油烤千贝。如果妳不介意的话,请用。」
  「咦,可是……」
  「不过,也请妳给我一口那个胡椒烤维也纳香肠。」
  这两个人似乎还满合得来的。明明才认识不到半天,她们就已经在互相交换食物,愉快地聊天了。撇开对小汐所抱持的怀疑,那幅光景看在阿衡的眼中,显得很和乐融融。当

他呆呆地望着那景象时,远咲学姊说了一句:
  「妳不吃吗?」
  阿衡这才回过神来。他自己也顺着食欲将猪肉跟香菇夹到纸盘上,然后在上面淋上烤肉酱,将它们全都放入口中。真好吃啊!
  仔细一看,远咲学姊也把花枝夹进了纸盘里,接着嚼碎它。不过,她的视线却注视着以这边所听不见的低声细语聊着天、嘻笑谈话的白山同学跟小汐身上。远咲学姊的老毛病

又犯了吗?当他就要露出「真受不了」的表情时,却发现并不是那样。这不是平常那种鉴赏的眼神。
  她正在仔细地观察着小汐的举动。
  这行为应该是没被发现,但……
  「——呃,洗手间在哪里呢?」
  「咦?啊,是,那个,在穿过客厅后、前面走廊的尽头处。在楼梯对面。」
  「我知道了。谢谢妳。」
  说完点了点头后,小汐便离开了庭院。
  确认过她走了之后,阿衡低声地对旁边的远咲学姊说:
  「学姊——妳为什么会邀那个女生来呢?」
  像是耳语般的这个声音,被混在烤肉声跟九卫他们的争吵声之中,除了远咲学姊之外并没有人听到。眼镜底下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她看着阿衡——「如果我回答说,因为她

是妳的救命恩人的话,妳能接受吗?」
  「不能。」
  妳根本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吧——这句话他倒是不敢说出口。远咲朱游是个数位的人类,虽然觉得她不是坏人,但阿衡实在无法想象出她发自内心大笑、大哭的模样。
  或许她自己也知道阿衡的那种评价吧,远咲学姊的嘴角勾起了类似笑容的弧度,用讲悄悄话的音量说了下去:
  「并没有什么意味深远的理由,只是单纯有点在意罢了。」
  远咲学姊伸出筷子,救起在铁板角落被众人舍弃的青椒。她将烤焦的青椒放入口中后,就连阿衡这边都能听见卡滋卡滋的咀嚼声。
  「白天,那个女孩来找我们搭话时的情况,妳记得吗?」
  果然是那件事吗——一边在内心这么想,阿衡一边点了点头说:
  「记得。她问了『囊界』的事嘛。」
  「我虽然觉得很不自然,但并没有特别加以注意。反正是发生在旅行地点的事,讲出『囊界』或『守护灵』或『阿赖耶识』这些词时,也不会让人记得很久。毕竟三天后我们

就不在这了,所以我认为多少说漏嘴一点也不会有问题。但是——」
  远咲学姊缓缓移动其视线,注视着小汐已离开的客厅。
  「下午,妳们在游泳的时候呢——那女孩,有在看我这边哦,看着负责看行李的我!」
  阿衡之所以会倒吸一口气,是因为自己也记得那时候有看到小汐。在说服了九卫,接着要下海去玩的时候——她的确是正盯着『图书馆社』的海滩伞看。
  「正确来说,她看的是在我附近的黑色手提袋。当询问『囊界』是什么的女孩,直盯着内含那个世界的『手提袋』时,即使不是我也会有所警戒吧?」
  阿衡暧昧地点了点头。换作是自己或白山同学的话,恐怕不会觉得有奇怪之处吧。
  「然后,就跟在增添可信度一样——那女孩帮助了溺水的妳。她介入到这种程度后,我认为在这背后有些『什么』存在,也是理所当然的啰。为了揪出那是什么,我才会招待

她来这里玩。」
  「既然如此,拜托妳事前告诉我们嘛!」
  远咲学姊像是在中场休息般地「呼」了一声,笑了起来。
  「因为我没有确凿的证据啊。或许,从头到尾都是我想得太多也不一定。那女孩跟我们的接触全都是偶然,而我的警戒说不定是杞人忧天,所以我才会判断还没到要警告大家

的阶段。不过——」
  此时,远咲学姊瞥了阿衡一眼。
  「假使是跟我一样抱持戒心的人,就算告诉他也无所谓。正因为我是这么想的,现在才会在这里跟妳说这些话。」
  阿衡没有说话。总觉得,自己好像被说成跟远咲学姊是同一个系统的人了。
  他听见了呵呵的声音。渗透在远咲学姊表情里的愉悦气氛正在变浓。
  「妳不用太沮丧啦。因为青岚也问了跟妳同样的事。在跟我共度的日子里,我的思考方式似乎也潜移默化到她身上了。我对她说了同样的话,而青岚也露出了跟现在的妳相同

的表情哦!」
  阿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结果那却成了喘气声。彷佛能读取人心的洞察力,这个人果然是魔女啊!他这么想着。
  稍加思考后,阿衡叹了口气并且耸耸肩说:
  「——如果是这样的话,请不要告诉白山同学跟九卫哦。毕竟她们跟我们不同。」
  「废话,要期待那两个人的守密能力,就跟叫大象或鲸鱼去空中飞是一样的啦——不过……」
  喀啦。那是远咲学姊放下筷子跟纸盘的声音。远咲学姊突然伸长脖子,靠近阿衡的脸。那是彷佛像要接吻般的超近距离,但远咲学姊跟他距离不到十公分的眼睛里,并末浮现

出任何一丝甜蜜的气息。
  「在别的秘密上,她们倒是守得很不错呢!」
  真危险,他差点就要发出声音了。
  虽然他在快回话时忍住了,但已经都写在表情上了吧。完全大意了。他没想到竟然会从这个角度射击过来。平泽衡知道远咲朱游所不知道的『手提袋』的秘密。那是为了确认

这点的威吓射击。测定出这结果的眼眸很无情,让阿衡有一种内心被看穿的感觉。
  为了逃离那道视线,阿衡站了起来。
  「妳要去哪里?」
  「——洗手间。」
  「哦。和她错身而过的时候,记得收起那些怪怪的表情哦。」
  废话——阿衡的嘴角垂了下去。远咲学姊见状,不禁发出了笑声。那彷佛刮着东西的声音,听起来有如魔女的笑声,但无论出自多么坏心的人口中,那都肯定是笑声没错。
  
  ◇
  
  都已经被特别叮咛了,阿衡当然没有露出奇妙的表情。
  认真说起来,他们根本就没错身而过。因为,在通往洗手间途中的走廊上,小汐正呆呆地伫立在那里。
  他不禁睁大眼睛,停下了脚步。受到脚边的灯光映照,小汐呆呆地伫立在走廊上的身影,看起来彷佛像是亡灵一样。他就连出声叫她都做不到。
  不久后,小汐先注意到了他。
  「啊——」
  她只发出了一声有如呼息般的声音。
  她连忙擦起眼睛。
  ——她在哭?
  或许是看错吧。在这样的场所,他根本想不到小汐哭泣的理由。即使如此,阿衡还是无法下开口问她。
  「……没事吧?」
  小汐慌慌张张的点头。她想要回以微笑,但却很可怜地失败了。一边摆出又哭又笑的表情,她一边开口说道:
  「——抱、抱歉,那个、我本来是打算立刻回去的,但是——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看见滩老师的作品。」
  看到浮现在阿衡脸上的疑问,小汐反而很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视线稍微瞄到旁边的东西时,阿衡总算得到了足以推测的材料。
  在走廊的墙壁上,隔着一定的间隔挂着数幅图画。
  全部,都是以海为主题的作品。他想起了白天九卫看到入迷的事,不过,他发觉了一件当时并没有注意到的事。所有作品的左下角,都盖有『滩』这个刻印。
  「妳说的滩老师,是画这幅画的人吗?」
  「……?妳明明是这里的人却不知道吗?」
  「不,抱歉,我是第一次来这间别墅。而且也几乎没机会去看画。」
  原来是这样——小汐如此理解后,再度将视线转回了海的画上面。
  「滩凉世。人称海之画家。他从十岁左右开始画画,到三十五岁因病去世为止,一直都持续画着海的画。他既没有画人物画,也没有画其他的风景画,所以不怎么有名气,因

此一般人就算不知道也不奇怪。」
  她口里说的一般人,意思是指——
  「妳知道得很清楚?」
  小汐用一脸「那当然」的表情,回过头来。
  「滩老师是我在这世上最尊敬的画家。他的画册我全部都有,听见美术馆里有展出他的画时,我一定会去看。甚至还跑到北海道去看过。」
  「北、北海道?」
  「嗯。话虽如此,但因为他不红的关系,能看到的也只有一幅而已。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有去真是太好了。看画册跟看实物,果然还是不同哦。」
  阿衡目不转睛地看着小汐的侧脸。他完全不懂画的好与坏,但是:
  「妳很喜欢呢。与其说是这个人的画,倒不如说妳喜欢的是绘画本身。」
  被如此点明后,小汐晒黑的侧脸,渐渐地红了起来。
  阿衡走过去,站到了她身旁。小汐不知所措地将视线转向他这边,阿衡却毫不在乎地开始看趄了那幅画。这状况维持了一阵子后,旁边突然传来了不甚熟练的解说:
  「——这是名为『冬之涟』的画。它是滩老师晚年的作品,跟那时期的其他画作一样,海所拥有的静谧成了其主题。我想,应该几乎没什么人会去看冬天的海,但我非常喜欢

这幅画。那个——总觉得,看到它就会威到很平静。」
  不太会说话的小汐,似乎正在挤出她所了解的知识来为自己解说。阿衡纯粹地对她这个行为感到高兴,露出了微笑。
  在那之后,他突然想起来了,想起了她祖母所讲的事——
  「难道,所谓的想去东京——是为了要学习画画?」
  大大地倒吸一口气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阿衡惊讶地看着小汐。他们的眼神对上了。小汐像是感到害羞般,垂下了因冲击与痛楚而湿润的眼眸。阿衡觉得很混乱,他应该没说出会让她露出这种表情的话才对啊?
  然而——
  「嗯,对啊,那是个、梦想。从以前、从我看到滩老师的画时开始,就一直这么想。」
  那并不是在谈论梦想的声音。
  阿衡并末拥有什么梦想,就连自己是否拥有目标,他也不能说个明白。但即使是这样的他,也能够模模糊糊地猜想出,所谓的梦想究竟是怎样的东西。由传颂世间的许多故事

来看,梦想应该是很美好、很灿烂,乘载着期待与希望说出口的话语才对。
  然而,小汐的口气——
  「可是,不行呢。」
  却是梦想破灭时的那种感觉。
  不该问得太深入。阿衡脑中那个自以为是的部分,正响起这样的声音。她明明是个外人,连朋友也不是,非但如此,她或许还跟阿赖耶识有什么关系。听这样的对象诉说梦想

,妳又能帮忙做些什么?
  阿衡无视脑中的声音。
  「为什么?」
  「被反对了。」
  「家人吗?可是,那是妳的梦想吧?」
  他知道,这不该是随随便便就说出口的话。连要支持她的梦想的打算都没有,就不应该随便插嘴。要是被回了「跟妳没关系」或「多管闲事」的话,他已经有了立刻道歉然后

收手的觉悟。
  不过,小汐并没有那样回。
  取而代之地,她像是在呼气般地笑了。
  「家人并没有反对哦。就算他们反对也没关系。我啊,虽然喜欢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但是,那跟我的人生没有关系。要怎么活是由我选择的。家人不肯同意虽然很令人

伤心,但若是那样的话,我就不会放弃了梦想。」
  「既然如此——为什么?」
  小汐笑了。她笑着摇了摇头。一边看着这反应,她的话一边在阿衡的脑申弹跳回荡着。
  「就不会放弃了梦想。」她是这么说的。
  她用了过去式。意思是说,现在已经放弃了?
  「很复杂呢。其中有一些因素。令人无能为力的因素。」
  笑容——那就像是从来没有露出来给人看过的,很僵硬的笑容,那表示出她的内心正在动摇。那是被阿衡意想不到的询问给动摇了心灵,为了不让那股动摇表露出来、为了避

免自己继续动摇下去的……硬质化的笑容。
  这很明显地代表她不愿再谈。
  「……是这样啊。」
  阿衡并没有那么不识相,他马上决定不追问理由。取而代之地,他浮现出一个有点狡猾的想法。
  如果现在向她询问『囊界』的话!事情会变成怎样呢?
  八成会清楚判别出她是清白的还是有嫌疑的吧?假使她知道『囊界』的话,就会动摇得更加激烈,假使不知道的话。就会睁大眼睛问「妳在说什么」。如果她是有嫌疑的,我

们这边就会有暴露出秘密的风险,但那么一来,就能确实得出某种程度的一定答案。
  毕竟她现在正在动摇。被问到『梦想』的事之后,那股痛楚让她动摇了起来。此时只要从别的角度给予冲击,答案就会干脆地掉下来吧。因为她的精神容量,并没有大到足以

接下那个冲击。
  换作是远咲学姊的话,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
  但是——
  「——呃,不好意思,我问了奇怪的事。」
  在稍微犹豫后,阿衡这么说了。
  小汐很明显地转为松一口气的表情,点了点头。看见她那副模样,阿衡觉得有股罪恶感。
  虽说他没有那样的打算,但自己的问题却迫使小汐感到痛苦了。在这种情况下,还出言动摇她的心,引出对自己来说是必要的情报,并不是阿衡能够做得到的事。
  「……啊,那,我要回去啰。」
  说完,小汐便匆匆忙忙地准备回客厅,就在这个时候——
  声响。
  尖叫。
  从客厅传来的那声音,暂停了阿衡他们的意识。一语不发地回头,数秒的沉默,在阿衡的脑里,浮现出了两个词汇。
  『囊界』与——『阿赖耶识』。
  「……不会吧!」
  阿衡喊完便跑了出去。他完全忘记自己要上厕所一事,朝着客厅直冲而去。受焦躁所驱使的阿衡,并没有注意到在那个时候,小汐喊出了跟他完全相同的话。
  
  ◇
  
  虽然平泽衡跟新岛汐同时都想着「不会吧」,但根本就没有什么不会吧的问题存在。
  因为当他们冲回庭院时,九卫正头晕眼花地翻倒在那。
  「……呃。」
  阿衡要求说明似的看向远咲学姊,她耸了耸肩——
  「没电了。」
  ——做出了这样的解说。
  虽然小汐的脸上浮现出问号,但阿衡光听这句就懂了。身为『囊界』居民的九卫,出来『外面』就会持续消耗体力,最后会变成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的状态。
  「……其实有稍微『休息』过一阵子耶……」
  发出有如叹气般的声音后,白山同学将手提袋背在肩上,打算要拖动九卫的身体。应该是要让她回手提袋里吧。阿衡走近两人身边说:
  「我来背吧——欸咻。」
  与其强韧的身体能力相反,九卫的身体只不过像是个娇小的小孩一样。她轻得惊人,叩咚地落到他肩膀上的下颚,就跟孩童般小巧。
  「……没、没事吧?」
  看见小汐不知所措的表情,阿衡露出苦笑说:
  「常有的事啦。她兴奋过头就会变成这样。比起这个,刚才问了妳奇怪的话,真是抱歉。」
  小汐像是鼻尖突然被人敲了一下般,睁大了眼睛。在那之后,她摇了摇头说:
  「不会——那个,呃,我才觉得很抱歉。可是——我很高兴。」
  很高兴?对于谈论梦想破灭的事?他还是无法释怀,但白山同学一直推着他背在背上的九卫,所以他无法继续留在这个场所。他穿过走廊,爬上楼梯。
  在踏上微暗的楼梯平台时,白山同学突然开口说:
  「……嗳,妳跟小汐学姊聊了什么?」
  她问起了这件事。
  阿衡打算回头,但背上的九卫的睡脸却阻挠了其动作。他放弃地转向前方,一边踏上最后一段楼梯,一边回答:
  「算是聊梦想吧。」
  「梦想?」
  「嗯——那个女生想要学画,将来想成为画家。」
  现在似乎已经放弃了——这点,阿衡并没有说出来。白山同学也什么都没说。无法读取对方想法的沉默持续了一阵子后,白山同学突然说:
  「……已经决定好要成为什么,感觉很厉害呢!我啊,至今为止从来没想过呢。」
  白山同学现在是怎样的表情呢?阿衡看不见也想象不出来。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一味地爬着楼梯。
  虽然阿衡觉得进入女生房间不太妙,但白山同学却毫不客气地把他推了进去。脚一踏进去,女性特有的芳香扑鼻而来,他莫名其妙地害羞了起来。当阿衡让九卫的身体躺到床

上,准备迅速离开之时——
  「…………阿、衡。」
  九卫突然说出了这句话。
  虽然像是梦话一样,但九卫的眼睛是睁开的。九卫吐出一口气之后,倏地坐了起来。她的体力不是用尽了吗?
  「…………还能、稍微、动一下。」
  「什么?」
  「就像是紧、紧急电源一样。完全没电、是紧急电源用完、之后的事。」
  真是难以理解的道理,这种紧急用的电池,等到有情况危急的时候再拿出来用啦,阿衡心里这么吐嘈。白山同学忧心地蹙起眉头说:
  「九卫,好了,妳快点回『手提袋』去吧!」
  「请等一下,白大人,九卫还、还有事情没做完——」
  「……什么?」
  九卫像喘气般地呼吸着,把话挤了出来。
  「九卫、还没、玩到烟火。」
  白痴啊!
  「白山同学,我来帮妳。我抱她好了。」
  「嗯,快点让她回去似乎比较好。」
  白山同学的表情上,清清楚楚的写着「真是白白担心了」。身体被阿衡跟白山同学抱起来,快随着「一——二」的口号被丢进『手提袋』里的九卫,慌慌张张地挥起手,总算

说出了正经的话:
  「等、等等,我会回手提袋,在那之前——」
  九卫扭动身体,将缠在肩上的漆黑鞭子——『九大蛇』,塞回了开启的手提袋中。接着,她吞了口口水,以尽可能清晰的声音说:
  「白人人啊白人人,我九卫的白大人,请您务必允许在下的祈愿。以暗黑之刃,斩除『囊界』之外的阿赖耶识,打回『囊界』。请务必将壹式武装,『久世守夜房』赐予在下

。」
  「奉『九绝门』之名,准妳所请,我的九卫。」
  代替消失在手提袋里的鞭子,一把长刀出现了。九卫把它推给阿衡说:
  「听好,在万一的时候,妳要用这个守护好白大人哦。没做到的话,我会杀了妳哦。记好啰。不准给我忘掉——!」
  这段话说到最后时,九卫回到了手提袋中。
  真是个到最后的最后都很吵的家伙啊,阿衡一边如此傻眼,一边单手拿着『夜房』站起来。直接这样拿会显得很可疑吧——于是他抓起似乎没使用过的毛巾,将它缠到刀身上


  「好了,我们回去吧,白山同学。」
  他都已经回头这么催促了,白山同学却依然呆呆地站着,没有立刻回答。当他疑惑地窥探起她的脸时,白山同学那带着不可思议神色的眼睛,直盯着阿衡。
  「唉,阿衡——为什么九卫会说出那样的话啊?」
  「咦?」
  「她居然会把『九绝门』留下来,彷佛就像是——这附近有『阿赖耶识』存在一样。」
  不妙,他心想。这跟平常的白山同学不一样。有够敏锐。
  但是,阿衡已经好好上过一课了。白山同学的这句话,虽然是预料之外的突袭,但先前远咲学姊的『威吓射击』,已经替他培养出抗体了。若他稍微表现出动摇,在那瞬间白

山同学心中正在成形的模糊不安,就会成功地转为真正的不安了。
  因此,阿衡以一笑置之去面对她的担心。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啊。九卫用那种口气说话是常有的事吧。」
  「——就、就是说啊。都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了,应该不会发生怪事了嘛。」
  她『模糊的不安』并没有完全被拭去,但至少镇住了那股骚乱感的样子。看见白山同学松了一口气似的表情,让阿衡对自己说谎一事产生了罪恶感。
  在他们离开女生房间,开始下楼梯时,白山同学再度开口了:
  「欸,阿衡妳有吗?」
  「?有什么?」
  「梦想啦、目标啦、将来想成为什么啦,这一类的东西。」
  白山同学以认真得惊人的眼神,注视着阿衡。面对那道视线,阿衡抓了抓脸。
  「——不,没有耶。我是有要升学的模糊打算啦,但要进入什么样的科系之类的,我都还没有决定。」
  他边说边觉得自己有点没用。不过,跟自己同年纪的男学生,大致上都是这样的。
  「这样啊。」
  白山同学点了点头,在那之后,她突然停了下来。
  「可是,假使是阿衡的话,想成为怎样的人应该都是做得到的。毕竟阿衡很厉害嘛。」
  妳到底是怎么得出这种结论的啊——阿衡带着苦笑摇了摇头说:
  「我觉得在我身上根本找不出什么『很厉害』的地方耶。不论是脑筋也好、运动也好,我都跟别人差不多,也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才能。」
  「没这回事!」
  白山同学像在喊叫般地这么说。那个肯定的声音,不禁使阿衡说不出话来。
  一边缓缓地走近他这边,白山同学一边以毫不迟疑的口气说:
  「阿衡很厉害的。妳总是在帮助我。薇薇跟美亚跑到外面时是这样,阿卡夏偷走许多人外表时也是这样。无论跑出多么强的阿赖耶识,只要有阿衡在就一定有办法解决——就

是因为这么认为,所以连九卫都把『九绝门』交给了阿衡。」
  能打垮薇薇跟美亚,主要是靠九卫的身体能力;能将阿卡夏逼到走投无路,也是大大地倚靠了远咲学姊的智谋。虽说自己并不是完全没帮上忙,但就算没有他,事态肯定也会

毫无影响地进展下去。
  可是,他无法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说出来的话,白山同学恐怕会生气。她的表情上代表着这个意思。白山同学注视着虎头蛇尾的阿衡的视线是笔直的、透明的,似乎连用指

尖碰一下都不可能。
  「——是、吗?」
  所以,阿衡回答得很模糊。
  「对啊。」
  白山同学欣然同意。阿衡是很厉害的人物,她一脸很确信的表情。伤脑筋。这心情就跟获得孩子绝对信赖的父母一样。孩子相信父母是什么部做得到的超人,但他们当然只是

普通的凡人。凡人有凡人的应对法,那就是——
  「对、对了,白山同学妳没有吗?梦想啦、理想啦!」
  ——把话题转移到其他方向,打马虎眼带过去。
  白山同学小小地笑了。那是带有一丝虚幻的笑容。
  「没有哦,我没有。」
  这句干脆的话,明明是可以绕开不谈的,但阿衡却更深入地问了下去:
  「可是,白山同学才真的是想成为什么人都没问题的吧?运动就先不提,光是头脑妳就远比我聪明多了。」
  话一说完他就立刻后侮了。
  白山同学在笑。那是他最近才见过的一种笑容。
  很像小汐无可奈何地说着自己舍弃了梦想时……露出的笑容。
  「……没这回事哦。」
  她追过阿衡,走下楼梯。咚、咚、咚,每当踩在铺着绒毯的楼层上时,白山同学的纯白头发便摇曳着。
  「刚才啊,我说自己没有梦想,但是正确来说,那或许是错的。梦想啦、目标啦、将来想成为的职业啦——这类的东西,说不定我都无法拥有。」
  他不太明白她想说什么。疑问的影子照射在阿衡的心上,像是透视出那疑问般,白山同学稍微回头瞥了他一眼。
  那是在过去,他曾经看过好几次的寂寞眼神。
  「因为——我是『手提袋』的主人嘛。」
  明明已经培养出抗体了啊。
  但,阿衡似乎还是把这一句话所给予的冲击,表露在脸上了。白山同学带有不可思议神色的眼眸动摇着,就像是在说「对不起」一样。对不起,在这么快乐的旅行地点,提起

这么不愉快的话题。可是——
  「只是一种顺理成章的想法啦。我从以前就这么想了。」
  仿佛不吐不快般,白山同学挤出了声音。
  「我是那个不可思议的『手提袋』的主人,一直都会是,不会成为除此之外的人——之类的想法。阿衡,妳小学的时候有没有上过要写将来梦想的作文课?」
  「咦——有、有是有啦。」
  「我啊,那个时候什么都没写呢。周遭的同学全都写了开蛋糕店、开花店、足球选手、航天员之类的内容;我则是不论老师说了什么,都没有办法写出来。」
  「…………」
  「我想,大概是因为在那个时候,妈妈已经不在了的关系。因为已经继承了『手提袋』,因为叔叔交代我,要一直带着『手提袋』,所以我怎样都写不出来。但老师却说写什

么都好、就是要写,于是我在烦恼许久后——在作文纸上写了『我会一直带着手提袋』。」
  嘿嘿嘿——白山同学搔着脸笑了。
  「结果被骂了。虽然老师也有骂,但叔叔骂得更凶。我被打了。」
  他咬紧牙根,忍住了想自那笑容上移开眼神的冲动。
  「他说,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写,『手提袋』是家里的东西,所以妳不能擅自将那股力量表现出来。那个时候,我并不懂那是为什么,但现在我懂了。因为,我已经很清楚『手

提袋』是怎样的东西了——所以,我多少也明白了自己会一直是『手提袋』的主人,不可能成为除此之外的人啰。」
  「因此……」白山同学接着说:
  「……因此,我很羡慕小汐学姊。拥有明确梦想的人是很令人羡慕的。就是那些拥有想成为的目标,并且试图达成它的人。」
  她看着阿衡,稍微笑了笑。
  「——我想,阿衡肯定也会慢慢找到想完成的目标,因为阿衡是个很厉害的人嘛。若是阿衡的话,肯定能够心想事成,所以我很羡慕阿衡,除此之外还有点……寂寞。」
  阿衡注意到白山同学垂下的眼睛,已经红了起来。
  「大家——我很喜欢『图书馆社』的大家,很想要一直跟妳们在一起。可是,大家终究会各分东西吧——只有我一个人会一直维持这样吧?」
  笑声自楼梯下传来。似乎是伊织跟青岚弄出了什么事的样子。像是被那声音甩到一样,白山同学挺直了背,一副从睡梦中醒来般的表情。阿衡一边看着她,一边想起了下午的

事。
  他想起了下午,九卫找自己商量时的事。
  面对着烦恼自己是否成了白大人的负担的九卫,阿衡很肯定地告诉她,并没有那种事。
  ——真的是那样吗?
  这样的想法,跟蛇一样地钻进了阿衡的脑中。九卫对白山同学而言是很重要的存在,白山同学绝对不会扔下她不管,目前为止他都是如此确信的。
  而白山同学的话,让阿衡这种天真的确信,动摇了起来。他知道她心中有阴影。他想象得到在白山同学的过去里,存在着与『手提袋』相关的阴影。可是,看来它束缚白山同

学的程度,似乎比自己所想象得还要深、还要阴暗的样子。
  若她愿意谈论那层阴影的话,他就会接纳下来。他已经思考过这件事,也有这份自信。可是,此时的阿衡却很没用地——
  「对……」
  ——只会一直注视着白山同学充满罪恶感的表情。
  「……对不起,突然跟妳说这么怪的话!」
  「……不会。」
  什么不会啊,说会听的人不就是妳吗?自己明明跟白山同学做过保证,只要她想说的话,随时都可以听她说的耶,现在正是那个时候啊!白山同学虽然想逃了,但只要抓住她

的手、直接说想听她讲的话,她肯定愿意将一切都说出来的。要是放掉这个机会的话,说不定会永远失去直视白山同学的阴影的机会。
  即使如此,阿衡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像是被什么给诅咒了一样,丝毫动弹不得。
  在这期间,白山同学动了起来。她皱起好看的眉毛,微微地摇了摇头,用一副真的非常非常抱歉的表情说:
  「什、什么事都没有,刚才的话——把、把它忘了!」
  没有觉悟的话,就别插手多管闲事——换做是九卫的话,大概会这么说吧。
  被这么骂反而还比较好过。白山同学体恤阿衡的心意,全都化为利刃,刺穿了阿衡的胸膛。被那种痛楚给绊住,使阿衡什么都说不了。白山同学则趁机拉住阿衡的手,硬是在

脸上挤出了笑容。
  「好、好了,走吧!让大家等太久就不好啰。」
  来不及了。永久失去了。
  自己「啊啊」的声音,仿佛像是别人的一样,回荡在耳边。尽管诅咒着自己的行动缓慢,但阿衡除了被白山同学拉着走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
  
  九卫离开一事,似乎成了个好时机。
  嗯,那倒也是啦。毕竟强硬地主张要烤肉的是九卫,在她筋疲力尽地倒下前为止,已经足足吃掉了将近一公斤的食物。要是继续烤下去的话,明天要吃的食物就要被吃光了。
  在庭院里,远咲学姊正干脆利落地做出指示,开始收拾。青岚跟伊织默默地遵从其指示,小汐则独自无处可去地伫立在那里。
  「把剩下的东西都放在这里,先把它们冷冻起来。好了,桐谷,快点把东西吃掉。这样子不能整理吧?」
  「……不,这些不是煤渣吗……?」
  「因为原本是食物,所以是可以吃的哦。好了,快点!」
  真是狗屁不通。没办法,伊织将根本判别不出是肉还是蔬菜的物体放进嘴里,开始发出喀滋喀滋的声音吃了起来。那就像是在吞墨水一样的表情。
  「请问,我应该做什么才——」
  小汐像是突然想起来般说道。远咲学姊瞥了她一眼说:
  「客人坐着就好。白山同学,可以请妳把小汐同学带到客厅,端茶给她喝吗?」
  「啊,是,我现在就去。」
  「不、不用麻烦了,我可以自己来,啊,白山同学!|」
  白山同学听都不听小汐的话,推着小汐的背,将她带回了客厅。阿衡之所以会叹气,是受到不折不扣的安心感所致。老实说——现在要他继续跟白山同学待在一起,实在是很

痛苦。
  「……学姊。我的工作呢?」
  只要动起来,应该能稍微打散这股令人脱力的不快吧。远咲学姊回头对着这么想的阿衡说:
  「麻烦妳收拾烤肉用具。炭灰记得倒到铝桶里,毕竟会有起火的危险。」
  回答完「了解」后,阿衡开始进行作业。
  伊织跟青岚也各自进行着自己的作业.他们一个用钳子捡起一根根木炭,让它们在发出啪咻的痛快声音后沉入水中。另一个撑开五十公升的大型垃圾袋,仔细地将大家制造出来

的垃圾分类装起来。
  确认过这些作业都告一段落后——
  「那么……」
  远咲学姊这么说着,并且动了起来。
  她的视线直盯着客厅,伸手将玻璃窗门一把关了起来,接着一边注视着在里头愉快谈天的白山同学跟小汐,一边以若无其事的口吻说:
  「……我要说我的观察结果啰。那个女孩——新岛汐同学是有问题的。换句话说,我判断她持有某些跟『手提袋』有关的情报。」
  时间静止了。
  阿衡、伊织跟青岚都倒吸了一口气,注视着远咲学姊。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青岚。她重重地吐了口气,用很为难的眼神说:
  「……这种事情,妳就不能在说完前言后再讲吗?对心脏真不好。」
  「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啊。两个当事人都在窗户的另一边嘛。」
  的确,在白山同学、小汐以及九卫都不在场的现在,正是将她的『观察结果』告诉大家的绝佳机会。远咲学姊啪啪地拍了两下手说:「喂,手别停下来。这样会令人起疑哦。


  在她的一句话下,冻结的时间再度开始流动了起来。阿衡将铁板放到清洗的场所并且转向水管,伊织绑起了垃圾袋袋口,青岚则继续木炭的处理工作。她一边做事一边开口问

道:
  「所以?妳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在烤肉的期间,那女孩的眼睛老在瞄白山同学的黑色手提袋。」
  在他脑中,浮现了远咲学姊一面咬着烤得很熟的花枝,一面盯着两人不放的那个眼神。
  「……怪了,妳在监视小汐同学吗……?」
  「说是监视太失礼了啦,就不能说我是在观察吗?」
  有什么不同啊?此时,伊织稍微举起了一只手发问:
  「可是,就算她有看手提袋,我觉得也不等于她的目标就是手提袋耶。无法想成是有其他的理由吗?」
  「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很难理解呢。假使知道白山同学的手提袋的秘密,便会觉得它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独特手提袋;但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它只不过是个平凡无奇的旅行

袋而已。会直盯着它看不就表示那个女孩知道些什么吗——不过没差……」
  这么说完,远咲学姊便向后转。
  「……问了就知道啰。」
  庭院里响起了「匡啷」的声音,那是阿衡不小心让铁板掉下去的声音。应该还有其他方法吧!
  「等、等一下!妳要去问那个女生吗?——直接问!?」
  「不行吗?」
  「与、与其说是不行,倒不如说——等稍微多掌握住一些确实证据后……」
  「只要直接让她动摇,证据就会滚出来啰。况且,以那女孩为对象的话,根本不需要那么谨慎吧?我觉得这就跟要从白山同学身上问出秘密同样简单哦。只要攻得出其不意,

那女孩肯定会露出破绽。」
  这种时候的远咲学姊,真的是一副很开心很开心的样子,那简直是会让人想问「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喜悦的事吗」的表情。她环视了一样无言以对的人们一圈,确认过没有异议

后,便走向玻璃窗门,把它打开。
  在那另一头,白山同学正在跟小汐谈笑。
  突然间,有个东西在阿衡的脑中闪过。
  那就是刚才的白山同学的话,白山同学的表情,诉说着拥有梦想很令人羡慕、自己绝不可能成为那样的、白山同学的侧脸。
  现在。白山同学正在跟她所谓的『很令人羡慕』的小汐聊天,那副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快乐,也带有某种憧憬。小汐也是一副绝不讨厌跟白山同学谈话的样子,偶尔还咯咯地笑

着。
  此时,远咲学姊走近她们——她的手里握着无形的炸弹。
  「远——」
  他想要阻止。别挑现在也可以吧,至少等白山同学去别处时再——结果,这些话并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和伊织、青岚一起回到客厅的阿衡,听见了远咲学姊高亢的声调。
  「白山同学,九卫有乖乖回去吗?」
  欸?白山同学回头看远咲学姊。
  回去?
  「不那么做的话,体力就无法恢复原本的状态吧?毕竟,那孩子在『囊界』之外是活不下去的嘛。」
  彷佛不晓得她在说什么般,白山同学眨了眨眼睛。
  接着,总算理解远咲学姊『正在说什么』之后——
  血色一口气从白山同学的脸上消失了。
  远咲学姊笑得跟新月一样。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说不要把秘密告诉这个人比较好啦!
  阿衡很想如此大喊。不过现在再把三个月前发生的事拿出来说,倒也是于事无补。
  另一方面——
  「怎么啦,小汐同学?妳表情好怪。」
  小汐整个人僵住了。
  「听到『囊界』的事有这么不可思议?可是,妳早就知道了吧?」
  小汐吞了一口口水。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用像是被押到犯罪现场般的眼睛仰望着远咲学姊。她的右手像是在痉挛般地颤抖着。
  「我——我、是……」
  「没关系哦。不用掩饰了,因为我全部都知道了。」
  有人发出像是噎住的声音。那不是小汐发出来的,而是白山同学的声音。两人仿佛姊妹般,露出了几乎相同的表情。她睁大眼睛,像在看外星人般注视着远咲学姊。
  「妳是为了找『手提袋』而来的吧?在哪里知道的?至少妳看起来并不像是阿赖耶识,能不能告诉我们,妳是从谁那里听到『手提袋』的秘密?如此一来,我们或许能帮妳的

忙哦。」
  在听到阿赖耶识一词的瞬间,小汐的肩膀大大地抖了一下的画面,远咲学姊并没有放过。
  她坐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小汐前面,直盯着对方的眼睛。
  「妳果然跟阿赖耶识有关系呢。」
  小汐从刚才开始就没有说半句话,只有发出喘气似的气息而已。
  此时,白山同学喃喃地说:
  「……小汐学姊。」
  在场的所有人,不禁看向了白山同学。
  要是没看就好了——阿衡感到后悔。他们在那里看到的是——被才正要开始相信的人给背叛的,悲哀的少女。
  「妳知道『手提袋』的事吗?所以妳才来跟我们说话的吗?」
  小汐并没有回答「不对」。
  而这正是她的回答。面对现在的白山同学的表情,就算是那个远咲学姊,大概也无法不说实话吧;若被指出的事是不对的话,更是会忍不住大声回答「不对」吧。
  而现在小汐低头陷入沉默的样子,就直接成了答案。
  「所以?」
  像是要拭去这种即使非当事人也受不了、有如针刺般的气氛,远咲学姊探出身体朝小汐询问:
  「妳是在怎样的情况下,知道『手提袋』的事情呢?」
  小汐拾起眼睛。看着远咲学姊。她并没有看除了学姊以外的地方,仿佛坚信着只要将视线投往他处,在那瞬间,自己就会变成石头一样。
  「……是大、大姐,告诉我的。」
  「妳说的『大姐』,也就是阿赖耶识吧?是刚才穿着旗袍的女性吗?」
  「…………」
  「啊啊,妳没有必要回答哦。因为只是我这边擅自推测的——换句话说,就推测来看,那位『大姐』是阿赖耶识,是『手提袋』里的居民,她用暴力胁迫妳服从,而妳遵从她

的命令要来夺取白山同学的『手提袋』。就是这样吧?」
  
  
  
  「不对。」
  此时,小汐第一次表明出明确的意志。又或者,那是要说给从刚才开始就直盯着她脸颊的
  白山同学听的。
  「——她、她并没有交代我要抢『手提袋』,只是叫我来确认而已。那个、叫做囊界的事,我在很久以前就从大姐那里听过了。我听见妳们在聊那个话题后,把那件事告诉了

大姐,然后她就叫我来查查看——」
  说到这里,小汐突然闭上了嘴,又低下头去。在她低头前露出的那个表情,看起来像是快哭出来般地扭曲着,就像是犯下了无可弥补的错误一样。
  「那个叫做『大姐』的阿赖耶识,得到『手提袋』后打算要做什么?那东西没有主人在的话,明明就是个没有意义的东西耶。」
  小汐依然看着下方摇了摇头说:
  「我不知道。我不太清楚大姐的想法。她很随兴,也常有才下完命令就又立刻取消的情况——不过……」
  「不过?」
  「唯有牵涉到『手提袋』时,她却显得格外热心,让我几乎都要感到后悔,心想要是没说就好了。平常随兴得可以,一碰到麻烦事就会立刻说『果然还是算了』的大姐,却跟

我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取得『手提袋』的情报回来。」
  「……似乎对『手提袋』很执着的样子呢。」
  远咲学姊如此低语后,白山同学拿起了倒在脚边的手提袋,紧紧地将它抱在胸前,那动作就像是不会让任何人夺走的样子。然而,她的表情却很复杂地扭曲着,仿佛正在大喊

着自己抱在胸前的东西重得让人一筹莫展,如果可以的话,现在立刻就想要丢掉它似的。
  「新岛汐同学。」
  突然间,远咲学姊呼喊了小汐的名字。就像是被父母斥责的孩子般,小汐的身体抖了一下。远咲学姊一边直直地注视着这样的她,一边说道:
  「请协助我们吧。对妳自己,那个阿赖耶识也是敌人吧。若是我们的话,是能够救妳出来的。我们能够让那个阿赖耶识回到她原本的地方去——将她打回『囊界』去。」
  在那声音里,充满了跟平常不同的力量。平常根本让人找不到真心在哪里的远咲学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认直』表情。先不管她到底是不是真心想帮助小汐,要拉拢小汐成

为同伴的想法,大概是真的吧。
  可是——
  「敌人?」
  小汐用发愣的表情响应着她的认真。
  远咲学姊的脸上,第一次闪过了疑惑。
  「『大姐』她?是我的敌人?」
  「……对啊,因为她威胁妳听她的话嘛。」
  小汐一脸根本没那么想过的表情。远咲学姊的疑惑,也传达到了其他成员身上。不会吧,大家这么想着。难道,这个少女是主动在协助阿赖耶识的吗?
  不久后,小汐啊哈一声地笑了。她并不是在嘲笑他们,也不是觉得很有趣,而是种像是放弃了些什么的笑声。
  「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啦。要我背叛那个人,我做不到。」
  她像是自百自语般地发出声音说:
  「因为——那个人是我的救命恩人,她是掌握着我的生命的人嘛——我怎么可能离得开那个人。永远、一生,我都会跟那个人在一起。这点在我身上已经是注定的了。」
  「————」
  白山同学一语不发地盯着小汐不放。而注意到这点的,大概只有阿衡吧。依然将手提袋紧抱在胸前,依然紧紧咬着唇的白山同学,转向了小汐。像是要确认所抓住的什么般,

她张开了嘴巴——
  从玻璃窗门那边,傅来了咚的一声。
  这出入意表的状况,让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转向了玻璃窗门。
  庭院前方被包围在夜之闇黑之中——
  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一整面高大的白色男人。
  让人倒吸一口寒气的寂静。只维持了一瞬间。
  「——泡子!?为什么妳们会在这里?」
  小汐的喊叫声形成契机,高大的男人——泡子们,像是波浪一样开始动了起来。他们像是要把整个身体撞上去似的,挥动拳头打到玻璃窗门上。
  尖锐的粉碎音在室内回响。
  泡子们毫不在乎飞散的玻璃碎片,踏进了室内。总计六人的彪形巨汉,全都穿着相同的服装,做出相同的动作。眼前的情景真像一场恶梦。
  阿衡、伊织跟青岚同时动了起来。为了保护坐在沙发上的白山同学她们,三人都挺身挡在前面。尽管阿衡不像其他两人那样拥有怪物般的体能——取而代之的,他还有『夜房

』。即使阿衡没有特殊能力,但不代表他无法战斗。
  不过,泡子似乎没有战斗的打算。
  他们漆黑的眼眸,直盯着小汐不放。眼眸之中明明并未映照出任何情感,不知为何,却能看得出他们正在责备小汐。
  「··————··——···」
  其中一人张开嘴巴,发出了这样的声音。那是一种无法以「说话」形容,而是如同信号音的声音。只有小汐能理解其中意义。她脸色瞬间铁青,以颤抖的声音说:
  「…………大姐她、要过来吗?」
  阿衡知道自己的身体颤了一下。
  大姐。刚才穿着旗袍的高眺女性。
  假如远咲学姊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个女性就是——
  「『九绝门』。哦,原来如此。」
  突然间,不甚熟悉的声音响起。不需特别找寻,也能找到那个声音的主人?
  站成一排的泡子朝左右两边分开,他们像是在欢迎王族般,严肃地就地跪下、不再动作。从粉碎的玻璃窗门外面,吹进了一阵温暖的风。
  当脸颊上感受到那阵风时——
  『大姐』已经踏入室内了。
  「我还以为那边的小鬼才是『守护灵』呢。原来是这边的男孩吗?」
  『大姐』像是从方才空无一物的空间里被吐了出来似的。她在泡子们制作出的通道上的行走的模样,显然不是人类。
  黑中带绿的发丝纷乱如麻,银色眼眸自发隙问散发出光辉,目光灼灼地地注视这边。
  先前以太阳眼镜遮住之处,在摘下眼镜之后,才让人领悟到『为何会戴太阳眼镜』。
  银色眼眸就跟蛇一样呈纵切状,睥睨着阿衡他们。
  『大姐』朝这里前进了一步,发出「沙沙——」的声音。有这种声音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她的下半身回异于前,变成了会蠕动的巨大蛇体。银色鳞片如宝石般闪闪发亮,每当

她的身体前进。蛇尾的尖端就会左右摇摆,扫开地板上的玻璃片。
  阿衡茫然低语:
  「……阿赖耶识。」
  『大姐』露出邪气的笑容,嘴唇缝隙看得见锯齿状的尖牙。
  「别用那么不时髦的名字叫我啦,感觉真不舒服。我可是有『流姐』这个正式的名字唷。」
  「流姐——?」
  「对,『泡波』的流姐大人,记好啊。」
  说完,她从怀中掏出了一根烟管,含在嘴里,「呼噗」一声吐出泡泡。流姐一边注视着那个像泡泡球一样的水泡,一边仔细地盯着阿衡看。
  「然后?妳还没有报上名来耶,『守护灵』。我已经很有礼貌地先报上名字了。妳应该要回报名宇才合礼数吧。」
  到阿衡理解流姐在说什么为止,大约花了三秒钟的时间。
  在阿衡理解之后——他并没有犹豫该怎么做。他把『夜房』的刀尖对着她的眼睛,嘴角浮现狰狞的笑容。虽然阿衡只是在模仿九卫面对阿赖耶识时的表情,但似乎成功了。因

为流姐的蛇眼像是起了戒心般瞇纸起来。
  「我为什么要向渺小的阿赖耶识报上名字啊?少跩了妳。」
  「哼,还真敢说。即使已经改朝换代,『守护灵』还是『守护灵』。跟当时一样,在傲慢的态度一点都没变啊。」
  流姐不快地说着,她把烟管的一角咬到吱吱作响的程度。阿衡拚命地从流姐的话里搜集情报。
  阿衡心想,这个阿赖耶识认为自己就是『守护灵』。
  从流姐的说词来看,她以前似乎和『守护灵』见过面。这代表着她应该知道不少『守护灵』的事。而现在,手上拿着『久世守夜房』——这个只有『守护灵』能使用的武装—


  不过是平凡至极的人类,平泽衡。
  这是个攸关性命的误会。阿衡虽然有能力使用『夜房』,但要跟『囊界』居民那种杀人的速度相比,当然是不可能的。一旦敌人认真攻击,阿衡届时就会丧命了。不过,这也

是有好处的。在流姐将阿衡误认为『守护灵』的期间,也不至于轻举妄动。
  问题在于——
  「算了,无所谓。就算不知道名字,只要知道妳是『守护灵』就够了。」
  ——流姐迟早会出手攻击这一点。
  「我当时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哦。可是啊,当时的屈辱——『守护灵』!要是不砍下妳的脑袋,好像根本不会治愈啊!」
  流姐野性的美貌,因为愤怒而扭曲。她露出一整排的鲨鱼之牙,一头乱发看起来像是在大声喧嚷一样。她将烟管从口中拿开,在胸前摆出姿势。
  「——奉『泡沫都市群』之名!」
  力道强劲、像是敲打般的歌声,在乱七八糟的客厅里回荡着。
  「为母之海啊,请洗净吾身,成列之汰啊,请掠夺吾身!包履着吾的是汝之祝福,一触碰便令消失的大盘石之流水、漂荡、浮起、飞翔,皆成为孕育万物的泡沬!」
  在那瞬间,客厅里所有的泡子全都融化了。
  只听见「呀啊」的尖叫声响起。是白山同学的声音。这也不能怪她,直到刚才为止都以人形在活动的物体,都不成形地崩解融化了。伊织和青岚也觉得很晒心而蹙起眉头,只

有远咲学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象。
  泡子融化后就只剩下泡泡。阿衡发现,那就是出现在『九大蛇』口中的白色块体。雪白泡泡像是本身具有意志般缠绕在流姐烟管上,凝结成武器的形状。
  流姐像是在确认握感似地,灵活地挥了挥那个武器。
  那是长枪。前端分支成三叉状,纯白的竿子上缠绕着鲜明的青色螺旋图样。那枝枪尖指着阿衡的方向,流姐狐疑地低语:
  「——怎么啦?为何妳不杀过来。跟我对战过的『守护灵』,可是一逮到破绽就会立刻砍杀的野蛮家伙哦?」
  这句话让阿衡回过了神。完蛋了。刚才要是出手攻击就好了。
  话虽如此,机会已经消逝了。流姐手上的『泡之枪』又长又大,感觉只要一轻举妄动,整个人就会被刺穿。即使定住不动,光是将『泡之枪』戳出来,就感觉心脏会遭到贯穿


  不过说归说,事到如今,他也不想道歉了事,而且似乎也不可能那么做。
  因为,背后的白山同学,直直地注视着阿衡。
  就像是具有物理性的压力一样,不必回头他也有所自觉。
  因此,阿衡必须露出自负的笑容,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很强悍,他微微放低对着流姐眼睛的『夜房』刀尖,逼着自己说出挑衅的话语。
  「我才没堕落到一定要去攻击妳的破绽。随时欢迎妳放马过来。我让妳先攻击。」
  流姐连笑都没笑。
  她只是瞇细了眼睛。
  之后她再也没动一下。
  阿衡并没有注意到那件事,却也不是毫无理由的就砍过去。首先,难以忍受这个场面的紧张感是其一。听见从上方传来「沙沙——」的声音,也是个很大的理由。不过,最重

要的原因大概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种预感救了阿衡的命。
  阿衡咬紧牙关、吐了口气,下定了决心。他用力地踢了地板冲了出去。那么长一把长枪,如果冲入对方怀中,应该是不会被轻易杀掉。尽管很拙劣,但在打好注意之后,阿衡

压低姿势,全力刺出『夜房』。
  流姐并未采取任何行动。
  她就这样默默地,一动也不动地,接下了阿衡的突击。
  在那个瞬间,流姐的身影爆裂了。
  就连杀过去的阿衡本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现场掌握事态的人大概只有小汐,以及——不知何时趴到了天花板上,直到一秒前都还待在阿衡所在的空间,往前戳出长

枪的流姐而已。
  「什么——……」
  「很厉害嘛,『守护灵』。竟然能看穿我的『光泡』。」
  倒立垂下头发的流姐,瞇细了银色眼眸如此说着。哪里有什么厉不厉害,阿衡只是受不了那种紧张感,并不是猜出对方的行动。
  但,现在就当成那样似乎会比较好。毕竟对手可是能无声无息地制造出替身,在不知不觉之间移至上方的蛇女啊。起码得采取强势的态度和她应对,否则就会瞬间就只剩下一

颗头颅。
  阿衡一边压抑狂跳的心脏,一边将『夜房』扛到肩上。
  「——因、因为快打哈欠了,所以我就先行动啦。妳的攻击能不能象样一点啊?」
  阿衡只是稍微模仿了九卫一下。却马上就后悔了。流姐露出尖利的牙齿说:
  「既然如此,我就认真攻击啰。」
  她从伏身的天花板上,轻飘飘地飞跃而下。
  在着地的湿润声传到阿衡耳里之前,流姐已经先有了行动。她彻底延伸又长又大的身体,以压低的姿势施展滑行攻击。
  「呜哇!?」
  阿衡能够勉强接下那招,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他竖起『夜房』,以刀尖挡下攻击,但没有连劲势一齐挡下,阿衡整个人被撞飞到庭院去。
  「咳——」
  「阿、阿衡!?」
  犹如冻结般的时间,急速地开始融化。尽管听到白山同学的尖叫,阿衡却连防御的姿势都摆不出来,背部直接重重地摔到地面。虽然有呼吸快停止的感觉,但已经没空去管这

个了,他往后滚翻一圈,勉强站起了来,支撑起摇晃的身体,拿出『夜房』摆出架势的时候——
  流姐已逼近到眼前。
  「……可、可恶!」
  他奋力刺出『夜房』。结果发生了和先前相同的事。来到他面前的流姐身影,在被『夜房』的刀尖碰触到的瞬间,立刻爆炸消失。
  仿佛像——碰到了泡泡一样。
  「……总觉得有点奇怪呢。」
  背后传来了流姐的声音。他无法回头。因为、因为——
  长枪白晃晃的枪尖已刺穿阿衡的肩头。
  「回击未免也太少了。在我出来『外界』的三百年里,『守护灵』也完全变弱了呢。」
  想也知道,这些话阿衡几乎都没听进去。即使连『夜房』都掉落到地上,他也丝毫未觉。
  对于肩上那种难以忽略的异物感,阿衡只茫然觉得『烫』。
  从阿衡微张的口中,吐出了呆掉的声音:
  「…………咦,奇怪……?」
  「感觉很扫兴耶。枉费我一直思考怎么向『守护灵』报仇。」
  流姐一边说着,一边从阿衡的肩膀拔出长枪。
  她甩了甩长枪。沾染在枪尖的鲜红血液,在庭院里画出一道断断绩续的圆弧。
  接着,那股『烫』的质量,直接转变为『疼痛』了。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种剧烈的疼痛,连受到『诅咒』每天一定会遇上倒霉事的的阿衡,都忍不住大声嘶喊才能勉强撑过去。黏答答的汗水在背上扩散开来,身体维持前弯姿势的阿衡,连一根指

头也动不了。紧咬着的臼齿彷佛就快碎裂了。
  「真是的,有够没用的。这就是现在的『守护灵』吗?连杀的价值都没有。」
  听见流姐不屑的声音,他也无法做出回应。为了抑制从自己体内涌现的痛楚就已经精疲力尽,连『不甘心』或『得救了』的念头都没有。
  不过——
  「沙沙——」的声响传进阿衡的耳里。
  他用剩余的意志力奋力拾起了头。流姐的背部挡住了他的视野。她弯曲着蛇形的下半身,打算从庭院进入客厅。银色鳞片滑溜溜地发光,握在右手的『泡之枪』滴淌着阿衡的

鲜血。
  然后,白山同学位于流姐前进的方向。
  白山同学并没有看着流姐。
  她的视线直直地盯着阿衡不放。那是犹如石像般的表情。她并非不知道眼前发生的事态。
  相反地,白山同学很清楚眼前的情况。
  她很清楚到底是谁造成眼前的光景。
  白山同学直盯着阿衡,开口说道:
  「——手提袋。」
  那是很沙哑的声音。压低又冰冷、坚硬如冰砾般的声音。
  「如果、把手提袋给妳,妳愿意、放过、我们吗?」
  不要给她!阿衡很想这么大喊。他想呼喊而张开了嘴,但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却只有在忍耐疼痛的呻吟声。右手完全动不了,没办法,只能伸出了左手?
  流姐发出了饶富兴味的声音。
  「哎呀、哎呀,当『守护灵』是窝囊废的时候,『拥有者』似乎也会是窝囊废呢,妳为了保命而放弃最重要的『手提袋』吗?」
  「根本不重要!」
  他实在不愿相信,这句话居然会从白山同学口中说出。
  无论是内容也好,口吻也好——实在都不像是她会说的话。无论跟石头面具一样的表情,或者用力紧握『手提袋』提带的手,都跟阿衡所认识的白山同学相距甚远。
  不能再这样下去……
  「手提袋——如果妳想要手提袋的话,就给妳。所以、拜托妳——」
  不能继续再让白山同学说出那种话了。
  他伸长左手。在指尖勾住目标物,犹如挣脱束缚般的那一剎那,他握紧了在手中的刀柄说:
  「——不要给!」
  阿衡手上拿着『夜房』站了起来。
  流姐回头看着他这边,银色眼眸感到惊愕似地睁得大大的。
  「怎么回事?今天老是发生怪事哪。」流姐的鲨鱼之牙磨得嘎嘎作响之后,低声地这么说:
  「接下我的『宿泡』后,妳为什么还站得起来?那个是『领域』耶。就算妳是『守护灵』,应该也是逃不掉的才对啊。」
  她在说什么,阿衡听得不是很懂,也没有必要懂。阿衡只是一味地把力量灌注在紧握着『夜房』的左手上。
  「不准对白山同学出手!」
  他豁尽全力大喊,一边斩向流姐。
  流姐之所以没有趁此机会刺穿阿衡的胸膛,绝不是出自于她的温柔。而是因为伊织跟青岚丢出的马克杯跟烟灰红,准确地命中了她的头部。虽然是不到一秒的空隙,但已经是

足够让阿衡冲过去了。
  像是要斩击她整个身体般,他挥下了『夜房』。
  流姐打横长枪,摆出防御的架势。
  『九绝门』的壹式武装不容小觑。『久世守夜房』是仅在斩劈上做过特化的武器,在这把漆黑之刀的面前,鈇合金眼和纸张没什么两样。
  随着像是在斩水般的软滑触感——
  『夜房』的刀刃,连着长枪和流姐的左眼一起斩开。
  「呜呃!」
  流姐的巨大身体往后仰,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倒下。蛇形身体痛得到处乱滚,她一面撞开桌子和柜子,一面往房内深处后退。伏趴在地板上的美丽容颜染上愤怒之色,流姐

以仅剩下一只的银色眼眸,往上瞪视着阿衡。
  在客厅里响起了低声的,请求般的声音——
  「九卫,拜托妳,请妳出来,请妳帮帮阿衡。」
  白山同学像是祈祷般地单膝跪地,抽出伸入手提袋里的手。
  她的手拉着另一只手,九卫娇小的身体,被她从手提袋里拖了出来。倒在散乱的地板上后,九卫的眼睛眨了好几下。
  「唉——什、什、什么事啊,白大人?九卫还没有——」
  九卫的表情像是睡到一半被叫醒一样,不过,见到眼前的光景后,她便彻底清醒了。乱七八糟的客厅、阿衡染血的身躯、半身为蛇的女人,还有——用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

僵硬地抱着手提袋的白山同学。
  眼前光景所代表的意义,九卫瞬间便理解了。
  「阿衡!」
  阿衡在她开口之前,就先转向九卫,将『夜房』抛给了她。九卫接下在地板上边旋转边滑过来的『夜房』之后,无懈可击地站了起来。在她的脸上依然残存着浓厚的疲惫色彩

。正因如此,她才打算一口气把事情解决。
  流姐似乎不希望事情变成如此。
  「可恶,为什么会这样啊!?」
  她的决定下得很快,行动则更加迅速。
  不利因素实在太多了。她大概是这么判断的。唯一的武器被切成两段、失去了左眼,即使如此,仍然准备战斗下去时,手提袋里居然冲出了第二个『守护灵』——对流姐来说

,在这种状况下继续打下去的话,她根本不具备任何优势。
  「啊,喂,给我等等,阿赖耶识!」
  流姐无视于九卫的叫喊,以液体般的动作爬到庭院。她的眼睛,仅有瞬间是目不转睛盯着小汐。在那一瞬间,小汐冻结的身体彷佛被雷击中似地,大大地颤抖着。
  「……小汐,之后我再慢慢听妳解释。」
  小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的脸色发青,唇办一直颤抖着。流姐见到她的模样,冷冷地「哼」了一声,之后像是做出宣言般地开口说:
  「今天我就先撤退。不过,我并没放弃手提袋,我一定会让它成为我的东西,一定会,不论妳们逃到哪里,我绝对都会揪出妳们的!」
  只有九卫把这段话当作是丧家之犬的远吠。
  流姐翻动巨大的身体、跳跃树篱,瞬间就消失在黑夜之中。连九卫也没能追上去,只能愣愣地注视着她身影消失的庭院前方。
  
  ◇
  
  就像是雾被风吹散似的,在流姐消失的瞬间,战斗的气氛随之消失无踪。
  在此同时,有三个人一起动作,那就是九卫、伊织和青岚。他们聚集到双脚跪在客厅、注视着黑暗彼端的阿衡身旁,压住了他。
  「呜哇!?干、干嘛啦,等等——」
  「闭嘴,妳这个笨蛋!妳别说话了!」
  「真是的,妳到底在想什么啊!居然找那种家伙打架!妳差点就死掉了耶……」
  九卫则是不发一语,她带着愤怒的眼神开始撕裂阿衡的上衣。当被长枪贯穿的肩头露出来后,她探头过去看——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我拿急救箱来啰。现在开始做紧急处理——奇怪?」
  不晓得从哪里拿来急救箱的远咲学姊,也因讶异而瞇细了眼睛。不论是阿衡的上衣或者肩膀,都被他的鲜血濡湿了。
  然而——却找不到他身上的伤口!
  「……阿、阿衡,妳没事吗?」
  白山同学怯生生地窥视着眼前的情况,低声问道。在和阿衡视线交会的瞬间,她一脸尴尬地低下了头。阿衡也有事想问她,但现在这个时点似乎不适合问这种事。
  因为——正在检查阿衡身体的九卫,突然变得浑身无力了。
  「唔——可、恶,在这种时候——」
  毕竟用尽力气的她回到『手提袋』之后,还过不到三十分钟。九卫大概是凭借着要保护白山同学的意志,以及她所谓的『紧急电源』,才能一直动到现在,而在战斗结束的现

在,支撑她的力量大多都消失了。
  阿衡连忙抱住即将倒下的九卫,在那之后,他瞥了白山同学一眼说:
  「白山同学,手提袋——」
  「唔、唔嗯。」
  他们打开手提袋袋口,打算把九卫的身体塞进去时,却遭到了抵抗。九卫无力地推着阿衡的脸,以怅然的表情说道:
  「既然知道有阿赖耶识存在,我怎么能离开白大人的身——」
  「现在的妳就算待在她身旁,妳也什么都做不了吧。况且从对方态度来看,今天应该不会再来了。之后的事我们再商量,总之妳现在先休息吧。」
  九卫很难得地没有反驳这些话。儘管嘴巴很不甘心地變成了「へ」字形,她還是在沒被任何人強制的情況下,準備自行回到手提袋裡。
  在九卫快要把头伸进去时,她回头转向阿衡,打算再度把『夜房』塞给他,但手却又瞬间停住了。她的视线停留在阿衡染血的肩膀上。
  阿衡硬把『夜房』从陷入沉默、紧蹙眉头的九卫那里抢了过来。她想说的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包括九卫说不出口的这一点也是。
  所以阿衡硬挤出笑容给她看。
  「我没办法跟妳说『一切交给我吧』。但是我还是会尽力去做的啦。」
  九卫发出倒吸一口气的微弱声音。她低下了头,浏海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
  「……拜托妳了。」
  九卫以颤抖的声音说出这句话之后,随即回到了手提袋里去。
  突然间,拿湿毛巾擦拭着阿衡肩膀的远咲学姊,一脸不可思议地说:
  「真的什么都没有呢。刚才看起来确实是贯穿过去了耶。」
  「不,我的确被刺了啊,这里。真的超痛的!」
  「那是说很痛就能解决的事吗?我真的以为妳被杀了咧。」
  对于伊织所说的话,白山同学说出对啊、对啊地表示附和。她的眼眶还泛着泪光,责难似地注视着阿衡。害她担心的确让阿衡觉得很抱歉,即便如此,被白山同学责难还是让

他觉得很羞愧不已。自己明明是想要保护她才行动的。
  当阿衡独自陷入沮丧时——
  某人的指尖碰触了他的肩头。
  「………………」
  是小汐。
  伊织跟青岚都绷紧了神经凝视小汐。万一她做出什么奇怪的动作的话,他们似乎准备马上压制她。
  可是。小汐好像根本没注意到那两人的态度。她的手指缓缓划过阿衡肩上应该有伤口的场所,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宿泡』。」
  「咦?」
  「大姐在捕捉生物时使用的泡泡。目的是要夺取目标物的身体,所以跟伤口同化后,就会立刻消失。」
  小汐就像是在做数学公式的证明一样,一边注视他的肩头,一边滔滔不绝地继续说明。
  「被注入『宿泡』的目标物,首先身体会变得无法动弹。没办法进食,也没办法喝水。如果就这样连续三天三夜让目标物和尸体一样躺着,目标物的身体就会逐渐变白,成为

『泡子』的素材。」
  阿衡凝视着小汐。他并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如何,但似乎是非常凄惨。小汐连忙继续说明下去:
  「啊,可、可是,或许『宿泡』对活人没用吧。目前为止,她未曾以制作『泡材』为目的用在人类身上,而且,用在其他生物身上时,都是立刻就一动也不动。但是妳还会动

,还会说话。大姐也说了『没用』,所以妳应该是不会变成那样——应该吧。」
  「妳……」
  代替在场所有人提出疑问的人,果然正是远咲学姊。
  「……究竟是什么人?妳跟那个阿赖耶识之间,有什么关系?」
  小汐陷入了沉默。
  但她似乎立刻领悟到,自己无论如何都逃不开这个问题。小汐像是在抵挡众人的视线似地,闭上了眼睛。她用手捣着喉咙,轻轻地说了:
  「『泡子』。」
  她说话时就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是大姐的——流姐的手下。遵照那个人的意思,听从那个人的命令,设法取得那个人想要的东西,这就是『泡子』的任务。就是我的任务。」
  小汐的唇办勾了起来,眼眶泛红。那是一种像是在自嘲,又像在怀念的表情。每个在场的人都无法插话,只能默默地注视着她。
  「——我是那个人的『泡子』,是属于那个人的东西。所以,我不可能违抗那个人的命令,而且也没想过要违抗。因为,我、真正的我——」
  她喘气似地开阖着嘴,接着,新岛汐开始将她多年都无法告诉任何人的秘密,静静地说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所拥有的生命,只不过是那个人灌入的泡沫罢了。」


  第四幕 白山同学与水底之都
  
  蛇与少女的故事3
  
  『谒见之间』里,少女正尝到令她浑身僵硬的恐惧。
  一名蛇女坐在她的面前。那张配当女王王座的华丽椅子,是少女一手包办的成果。她当时花了一番功夫才找到它,要偷出来也很辛苦,还必须和自己心中的罪恶感交战。
  可是当她送出这份礼物。见到『大姐』愉悦的表情时。当时的辛苦就不算什么了。
  当时大姐确实很高兴。
  但现在蛇女的面孔,却与当时完全不同——充满着强烈的愤怒。
  「……妳再说一次看看。」
  蛇女以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语气说道。少女坐在王座旁、那张人类用的小椅子上,彷佛被绑住一样动弹不得。
  「妳说妳想做什么?」
  少女连低头都不敢。蛇的眼珠彷佛燃起银色怒火,狠狠地盯视着少女。少女从来没有惹蛇女这么生气过。即使她在工作上出了差错被蛇女斥责,她也从没见过蛇女情绪如此激

动。
  「妳给我说啊!这是命令!」
  少女倒咽了一口口水,将自己方才说过的话再说一次:
  「……我,我想去东、东京。高中毕业之后,去上东京的美术大学,学画——」
  「不准!」
  蛇女的声音之大,几乎连『谒见之间』的天花板都为之震动。少女听见这声怒喝之后,不由得缩起了脖子。
  「妳到底在想什么?居然想去东京?开什么玩笑!」
  少女的内心很混乱。她完全不知道蛇女为什么如此愤怒。就在此时,虻女摇曳着身躯,从王座站了起来,远远地从少女上方俯视着她。蛇女修长而巨大的下半身直立后,体长

超过了两公尺。
  本来放弃也就算了,但少女却想着该怎么说明理由。她拚命地动了动不灵活的舌头,打算要解释——
  「可、可是,以前我读国中的时候去学校的旅行,妳也有有同意啊。」
  「妳接下来打算做的事情,应该不是旅行吧,妳等于是说妳要搬到东京住!我不可能允许妳那么做,妳如果待在东京,那么那些该做的工作,我又要交代谁去做?」
  少女闭上了嘴。因为这一点少女也不知该如何解决。可是她心想只要找『大姐』商量,综合两人的想法,一定能找到解决之道。而她从美术大学毕业,成为画家,回到故乡一

边画画,一边在海里帮忙『大姐』——这种生活是少女描绘的未来远景。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一开始就遭到反对。
  「我不知道妳到底想在美术大学学些什么,但妳并不是一毕业就会回来吧?只要妳去了东京,在那边落地生根,一定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不准妳去。」
  「没、没那回事,只要我实现了梦想,我一定会回来,」
  「所以我才说妳太天真了!有谁敢保证妳一定能实现梦想?而妳又要花几年才能实现?在这段期间,我就得一直这么不方便吗?——别开玩笑了!」
  因为过于恐惧,少女从椅子上摔了下来,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她充满恐惧的双眼抬头凝视蛇女,紧紧地咬住下唇。
  她没必要如此强硬,不讲道理吧。
  这句话在少女的脑海微弱地响起,并且逐渐在一片空白的脑中扩大。少女被恐怖击溃的胸口,掺杂了些许愤怒,因此她反射性地出言顶撞:
  「……那、那么,我的人生又怎么办?」
  「什么?」
  「我呢——那我呢!我就必须一辈子听大姐的话过下去吗?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找到我想做的事了,我想象滩老师一样,画出很棒的图,然后努力拿大奖,难道这些我必须

全都放弃不可吗?」
  蛇女的银色眼眸丝毫不见动摇,那双完全不肯妥协的眼眸,扼杀了少女的希望之路。少女的理智瞬间断线、气血上涌,她用力地站了起来,面对面地瞪视蛇女。
  「我不要!我才不是妳的奴隶!也不是妳的工具!我有我的生存方——」
  发生了什么事。
  少女还没明白过来。
  当少女回过神时,人已经在半空中了。她摔落在距王座几级的阶梯之下,右肩传来彷佛断裂般的疼痛,同时感到脸颊火烫。当蛇女以低沉的声音开口说话时,她才明白过来自

己被打了。
  「……妳别太得意忘形了。」
  少女捣着自己的脸颊。瞪大双眼看着蛇女,蛇女则以令人不愉快的沉着声音对她说道: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妳以及妳的命,全都是我救的。所以,妳早就是我的人了。」
  「——————」
  「当然,我确实很珍惜妳,也和妳很亲密,可是这改变不了妳属于我的这个事实。」
  一声呜咽声。
  这是少女所发出的声音。
  比起被打的脸颊,蛇女说的这些话让她更痛上几千几百倍。
  少女难忍地哽咽出声。她抽抽噎噎、楚楚可怜地大声喘气,眼眶落下止也止不住的泪水。
  她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把充满恨意的话全都说了出口:
  「……大姐,妳好过分。好过分!我是那么喜欢大姐,最喜欢大姐了。我还以为大姐一定会支持我去追求梦想。为什么、为什么妳要这么对我?妳要说出那种话?我只是大姐

的工具而已吗?」
  「…………」
  「大姐,我得奖的时候,妳不是也替我高兴吗?妳还称赞过我的画,如果妳把我当成道具或者奴隶看待,那么妳为什么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和我亲近!与其让我抱着不切实

际的期待,那么一开始就不该——」
  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彷佛脖子被掐住似地。
  好奇怪。
  呼吸。
  她无法呼吸。
  「……我不说话,妳倒是滔滔不绝嘛。」
  蛇女咬牙切齿般地如此轻喃。一头蓬乱的绿色头发,似乎因为怒气而更加凌乱。这股激烈的愤怒,刚刚的怒气根本无法比拟,让少女厌到自己可能真的会被杀的恐惧。蛇女的

表情彷佛忍受着痛苦般地扭曲,她长指一伸,缓缓指向少女。
  「妳别忘了,妳的那两个肺,是我的『泡沫都市群』制造的。该怎么处置它们,是我的自由。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夺去它们的机能。」
  少女按着喉咙。就算她张大了嘴巴,也只有唾液不断流出而已。她的声音与呼吸,甚至连溢出都办不到。少女向来平静的脸蛋,因痛苦而丑陋地扭曲。她伸长了双手渴求氧气

,像钩子一样弯曲的手指,空虚地抓着地板——
  突然——
  就像被打开了开关一样,少女的肺部机能又恢复了。
  「——哈、咳、咳咳!哈啊、咳呜、哈、呼——」
  少女趴在地上,反复激烈地用力喘气。少女低头看着落在地板上的唾液与眼泪,刚刚心里的愤怒,已经连一点碎片都没有了。
  取而代之萌生出来的是——
  「……有兴趣妳就继续画图吧。」
  少女听见声音,反弹似地抬起了头。少女眼中的确确实实地映出了对死亡的恐惧。自己的性命操纵在某人手上,那种走投无路的恐惧,让少女的脸孔扭曲。
  看到少女如此,蛇女带着莫名的哀伤双眼低垂而下。
  「这个我不阻止妳,只要妳喜欢就去做。可是,要从这里——要离开这个海里就是不行。我绝对不准妳离开。」
  蛇女缓缓地接近她。少女反射性地打算退役。眼前这位过去曾经那么亲密的女性,现在只不过是支配她的怪物罢了。
  「……!」
  蛇女伸出手臂捉住了打算逃跑的少女,顺势将她用力拉向自己。
  力道,很大。
  流姐抱紧了小汐。
  「——小汐,妳干万不要离开我的身边。妳不是我的工具。更不是我的奴隶。妳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千万、千万别怕我。」
  她第一次听见,流姐示弱的声音。
  这声音传入小汐的耳里,她感到身体的颤抖正在平复。同时,她也体会到落入没有退路的地狱中的感觉。她已经无法逃离流姐的身边了。对死亡的恐惧深埋进她心中,自然地

让小汐有了这种想法。
  小汐小心翼翼地,双手环向流姐的背后。她紧紧地拥住对方,用以宣示她的忠诚。小汐这么做之后,彷佛也在脑海中听见了某物碎裂的声音。
  碎掉的究竟是梦想?还是羁绊?
  
  ◇
  
  空气中的那股异样感,似乎不只是因为昨天所发生的事件。事实上,空气中布满让皮肤几近潮湿的湿气。持续走在通往眼前的小山丘顶的路上,阿衡突然回过头看着身后。白

山同学双手捧着黑色手提袋,面无表情地低着头。青岚似乎正在跟她说些什么,只见她也是充耳不闻。
  眼前延伸王遥远处的海岸线上方,积雨云大大地汇聚起来。他想湿气那么重的原因大概就是那个。这么一想之后,那朵云看起来好像正缓缓地朝着他们接近。今天大概不适合

游泳了。
  下午或许会降下一场剧烈的大雷雨——他有这股预感。
  「——所以说,我们到底要去做什么?」
  伊织的声音让阿衡回头面向前方。而走在他前头的远咲学姊回话时,连头都没有回。
  「我去把要事办完。虽然说实话,我想要慢慢来的。不过看来情况不太允许,所以还是早早了结比较好。」
  伊织心想,远咲学姊说的是『要事』,难道指的是众人的要事吗?伊织的神情有些愠怒。这也难怪。因为昨天听完小汐的故事之后,坚决主张「尽可能立刻早点回去」的人就

是伊织。
  阿衡也同意这个意见。既然知道此处有阿赖耶识栖息,那么就不能再留下来了。虽然难得的假期就这么报销,让阿衡感到可惜——不过他可没大胆到冒生命危险享受旅行的乐

趣。
  可是,远咲学姊却摇了摇头否决。
  危机管理意识比任何人都更敏锐的远咲学姊说:
  「明天中午再回去。中午以前,得先去办一件非做不可的要事。」
  这个理由众人倒是很难接受。那是一件要冒着被流姐攻击的危险也必须做的事吗?如果是,究竟是什么内容——一再地追问,只是换来远咲学姊瞇起双眼,接受他们的抗议。
  「如果妳们一定要在今天回去,那么就自己回去吧。趁现在还可以搭到今天的列车回宿舍。我跟青岚留在这里。」
  「留下来!万一流姐来了怎么办啊?」
  阿衡大叫,青岚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好歹应该逃得了吧。我们在这里有必须去做的事情啊。不过,若因此把妳们卷进来也不是我们的本意。所以妳们还是先回——」
  「我们留下来。」
  白山同学打断青岚的话。她双手紧握着手提袋,凝视着远咲学姊与青岚的眼眸中,充满着不寻常的光彩。
  「不能只有远咲学姊与青岚留在这里。我也留下来。只要我跟手提袋在,总可以应付那个人。」
  平常很难想象白山同学竟会这么明快地说出这些话,于是远咲学姊不禁有些疑惑。
  「……白山同学,我很高兴妳有这份心意,不过妳不必勉强——」
  「我没有在逞强。如果我先逃跑,万一远咲学姊妳们发生什么事,那我一辈于都无法再拿起这个手提袋了。所以我也要留下来。」
  白山同学的表情彷佛在忍着不哭出来的样子,阿衡见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而看向伊织,只见他也跟阿衡的脸色一样。
  他们两人没有成熟到听了白山同学这一席话,还能够若无其事地先一步逃回家。
  结果,『图书馆社』全体社员都留在山中小屋里。
  流姐并没有来袭击他们。话虽如此,并不表示她已经放弃手提袋了。流姐虽然大致上性格不羁且随心所欲,但只要她一旦看上眼的东西,她就会对该物很执着,而且会慎重行

事。那个阿赖耶识的个性,是从小汐的口中所得知的。
  小汐。
  被阿赖耶识囚禁的少女。
  她的命是流姐的泡沫救的,可是少女同时也与那个泡沫产生连结,变得只能接受阿赖耶识的命令。
  而最令他们感到惊讶的,莫过于——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没办法。因为大姐救了我啊。』
  小汐说完她的故事之后,就是这么笑着摇了摇头。
  阿衡想要说服她,要她抵抗阿赖耶识;只要让流姐回到手提袋内,就再也没有能束缚少女的存在了。可是听了他的话,小汐仍是摇了摇头,双眼彷佛在取笑阿衡一般。
  『大姐绝对不会放过背叛她的人。就算是我也一样。一旦知道我背叛她,我立刻就会被杀淖。』
  接着小汐便悠悠地站起身回头。
  『不好意思,给妳们添麻烦了。乙
  最后,小汐只是轻轻说出这几个字。
  『妳们还是早点逃比较好哦。大姐的目标是手提袋,她一定会再来。趁现在,妳们能逃多远就走多远吧。』。
  接下来,小汐的身影就如同流姐一样,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没人开口挽留或伸手拉住她。或许所有人的心里都认为,即使这么做也无济于事。阿赖耶识没有感情,也因此。拿小汐作人质并不管用。如果九卫还在的话,或许事情就另当

别论——不过她从昨晚就一直在手提袋里。在阿赖耶识出现之前,恢复体力是她的第一要务。
  突然——
  有人拉了拉阿衡的衣袖。他回头一看,发现是表情凝重的白山同学。
  「……白山同学?」
  「阿、阿衡,妳——肩膀,还好吗?」
  阿衡脑里正在想着小汐的事,经她这么一问不禁眨了眨眼。他完全忘记自己的肩膀曾遭到贯穿这回事。
  小汐说过,『宿泡』是一种会藉由打入生物体内来发挥作用的毒物。身为流姐『领域』的那种泡沫,会与它周遭的身体组织同化后再侵蚀组织,最后则会将该生物整个泡沫化

。藉由这种方式形成的泡沫制造出来的,就是那些白色的巨大男子们——也就是『泡子』。
  可是,不知为何,这种能力却对阿衡起不了作用。那毒性似乎能让鱼或贝类立刻就动弹不得,但阿衡目前还是活蹦乱跳。小汐也对此表示疑惑,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而且对阿衡没有造成任何实质伤害或疼痛,所以他也轻松地认为应该没有问题吧——
  白山同学伸出她的小手,触碰了阿衡的肩膀。
  她的表情,还掺杂着罪恶感在其中。
  「不、不要紧的啦,根本就不痛不痒啊:」
  阿衡用力地挥了挥右手,展现自己有精神的一面。白山同学放开手,定定地凝视阿衡的双眼,想深究他的眼中是否有一丝谎言。
  「……会痛的话,要告诉我哦。如、如果有我办得到的事,我都会做。」
  阿衡含糊地点了点头,在心中悄悄地叹了口气。
  白山同学从昨天听完小汐所说的话之后就一直如此。至于为什么会这样,阿衡不用想都知道——那都是因为流姐的缘故。
  配合着白山同学的步伐,阿衡面向前方继续走。
  「不是妳的错啦。」
  他感到白山同学的双肩一震。
  「那家伙——流姐的确是阿赖耶识,也或许是从妳的手提袋里跑出去的。但是,因为妳是手提袋的主人,所以手提袋所造成的一切灾难都要妳负起全责,我认为,这种想法是

错的。」
  「…………」
  白山同学没有回答,只是用力地攒紧了手提袋。阿衡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
  「所以说,妳根本不需要觉得愧疚。而且妳瞧,我们也可以反过来这么想啊,那个叫做流姐的阿赖耶识,救了小汐小姐一命哦。不管现在如何,至少流姐若没有跑到外面来,

小汐小姐早就已经死了。如果想成这件事救了一个人的命,就会觉得也没那么糟——」
  「可是!」
  白山同学用几乎是大叫的音量,打断了阿衡的话。
  她停下脚步,重新转向阿衡,那双泛泪的双眼专注地凝视他。那嘶吼般的声音,惹得走在前方的伊织与远咲学姊也不禁回头察看。
  「昨天——昨天,阿衡差一点被杀了,被那个人,被那个阿赖耶识,误认为是我的守护灵,如果我能、如果我早一点把手提袋交给那个人的话,那么阿衡就不会陷入那种险境

了——」
  「白山同学!」
  阿衡尖锐地喊她的名字。白山同学彷佛被斥责的孩子般身体一震。尽管如此,她的双眼仍是无所畏惧地瞪着阿衡。
  昨天九卫来找他商量的记忆,此刻浮现在阿衡脑海。
  「……请妳别这么干脆地交出手提袋。」
  那么强悍、傲慢、高自尊的九卫,当时的表情却那么害怕。那个女孩只怕一件事,就是自己会不会成为白山同学的重担。阿衡对九卫保证那绝对不可能,要她放一百二十个心

。尽管手提袋是个重担,九卫这名少女也不可能会是负担,绝对不可能。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的确,对白山同学自己,九卫是个绝对重要的存在。
  而同样地——那个黑色手提袋,里面拥有一个世界与无限财宝的神奇手提袋,对于白山同学自己,也只是个沉重的负荷。
  若非如此,白山同学也不会流泪了。更不会因为听见阿衡脱口而出的「别交出手提袋」这句话,就仿佛被打了一巴掌似地扭曲了小脸。
  白山同学抱着手提袋的双手,无力地垂到身前。耻于被看到哭泣的脸,她低着头,声音宛如从齿缝中挤出来似的。
  「我、呜、我也——」
  眼泪伴随着呜咽声,很难辨清,却是拚命要说得完整的声音。
  「我也、不是、喜欢才当手提袋的持有人——」
  阿衡好像吞了毒药似地哑口无言。
  就在刚刚,他自己轻率的发言,像个诅咒一样缠住了他的心。
  别交出手提袋?
  他说得还真是轻松嘛。明明就对白山同学的过去一无所知,只会在听她说话的时候满口保证,但她所背负的手提袋重量,他却连一公克都感觉不到,这样的他,到底有什么资

格对白山同学说「别交出手提袋」这种话?
  明明那沉重的负荷,就几乎要撕裂白山同学了。
  对于白山同学而言,重要性等同于家人的九卫。
  束缚了白山同学的人生,让白山同学——甚至连她周遭的人都会身陷险境的黑色手提袋。
  此两者,是绝对无法分割的。如果想待在九卫的身旁,她就必须一直拿着手提袋。若她扔了手提袋,就等同抛弃了九卫,抛弃了那个打从心底敬爱白山同学的少女。而阿衡心

里很清楚,温柔的白山同学根本没办法狠下心肠。
  阿衡觉得自己很没用。彷佛他的四周都埋了地雷一样,他一步都动弹不得。他觉得此时此地,只要他稍微处理不好,至今为止与白山同学之间所建立一切就会全部崩塌。而且

他也知道
  假设如此,未来将再也不可能在他与白山同学之间建立起任何事物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得说些话才行。再这么沉默下去,眼睛看不见的某些事也会随之崩毁。
  阿衡脑中一片空白,张开嘴巴。
  远咲学姊伸出手——
  「真是的,看下下去了。
  一——捉住了白山同学的手。
  白山同学大厌意外地拾起头来,泪湿的小脸哭得凄凄惨惨。远咲学姊很少见地不悦地蹙起了眉看着她那张脸,另一只手便抚上了哭花的脸庞。
  「听我说,白山同学,我很喜欢妳哦。」
  「……欸?」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白山同学瞪大了眼睛。远咲学姊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继续说道:
  「不是恋爱那方面的意思。我喜欢看妳紧张的表情、困窘的表情、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因为看着那样的妳,我会觉得非常地『有趣』。既『有趣』,也『很可爱』,让我觉得

很『开心』。我会因此心跳加速哦。这一点,妳不觉得是人生中比什么都还重要的事吗?」
  「但是——」远咲学姊用手掌拭去白山同学的眼泪,又接着说:
  「妳快哭出来的表情虽然很不错——但我一点都不想看妳真的哭出来的样子哦。会让我沮丧的。所以,妳不可以哭哦,知道吗?」
  「………………」
  白山同学张开嘴巴,呆呆地望着远咲学姊。尽管这是可以说任性过头,完全不适合目前状况的台词——
  白山同学的眼泪,的确是停止了。
  远咲学姊看起来好像笑了,不过也说不定是他看错。因为学姊很快地就这么牵着白山同学远咲学姊连头也没回,对着慌忙追在身后的阿衡他们说道:
  「为了让妳们不要胡思乱想,我就藉助妳们的力量啰。住宿费我来包办,所以这种小事妳们得帮忙。」
  所以到底要帮什么嘛——本来阿衡想问,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因为他发现通往山顶的坡道尽头,有一个圆形拱门。外观朴实无华没有任何装饰的拱门上,写了几个字——
  『丘之上墓园』。
  
  ◇
  
  「这里面啊,住的都是喜欢西式风格的人们呢。」
  远咲学姊边这么说,边继续往前定。
  天空很蓝。会觉得天空比平常看起来都还蓝,大概是因为这地方四周完全没有遮蔽物的关系吧。在这个正如它的名称般位于住宅区正中央、高高隆起的小山丘上的这座墓园里

,抬头所看到的天空是一片宽阔,彷佛无边无际。
  踩在鲜绿的草坪上,阿衡迷惘地环顾了四周。就如同那座拱门一样,这座墓园里也完全没有任何像装饰般的东西。只有草坪、栅栏、十字架型的墓碑并列而已。
  远咲学姊站定的位置前,插着两把十字架。
十字架上,一样很简单地刻了字,分别是『Akefumi Tosaki』及『Yuri Tosaki』。
  阿衡、伊织、白山同学,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远咲学姊没去理会时间彷佛停滞的这三个人。这时青岚回来了,她将手上刚刚在入口买来的两束花,递给了远咲学姊。
  远咲学姊走近墓碑,以平淡的语气开口道:
  「我挺满意我选的这个地点呢。亲子之间这个部分的默契也会很像,所以我想我这么做应该也不会错!不过,我没办法向他们确认就是了。」
  亲子?
  「……是、学姊的、父母亲吗?」
  轻声开口询问的人,是白山同学。她的双眼哭得又红又肿,但这次却毫不闪避地,直视着远咲学姊后脑的黑发。
  远咲学姊还是没有转身便回答。
  「我四岁的时候,他们发生意外走了。我没有跟他们在一起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而且就状况而言,我也没有受什么苦。」
  学姊单膝跪地,分别将两束花一一放在墓碑前。接着,远咲学姊突然回头看着他们。令人意外的是,那张脸看起来仍跟乎常没什么不同。
  「石头。」
  「咦?」
  「去找。今天的风很强。去找能压住这些花的石头。」
  总算听懂了学姊的命令,三人同时动作起来。通过草坪的碎石路上,有许多符合条件的小石头。他们选了几颗形状适合的石头,拿到远咲学姊面前。远咲学姊从伊织与白山同

学捡来的石头中各挑了一颗,压住花束。
  伊织语气沉重地开了口:
  「青岚学姊,这是——」
  「嗯,没错,这就是旅行的目的。我说过了,我跟朱游每年都会来这里一趟。这时节刚好是盂兰盆节,所以往常我们接下来就会回到山中小屋,在那里点。迎魂灯笼——不过

,我看今年是没办法了。」(译注:盂兰盆节为日本习俗之一,类似中元节。在节日期间,民众会在家门前点上灯笼,迎接祖先的魂魄返家。)
  「……这么重要的旅行,我们跟前跟后的,可以吗?」
  阿衡问完,青岚只是轻笑。不过,回答阿衡问题的人并不是她。
  是远咲学姊。
  「尽管青岚跟叔叔——就是青岚的爸爸之外,没有人要相信我的话。不过我可是记得很清楚哦。我记得我的双亲——远咲朱文跟远咲游璃是怎么样的人。」
  她的口气,仍跟平常完全没有不同。
  「他们两人非常地相像哦。既温柔、又安静少言。我刚刚也说了,比起和式风格作风,他们更喜欢西式的风格;比起美式风格,又更喜欢西欧风格。他们就是两个喜欢简约风

格的人,买给我的玩具也几乎都是那种样子,还带我出国去欧洲玩过。当时他们两人脸上的表情,还有看着我的眼神,我全都记得。」
  没有人认为她在说谎。再怎么说,她也是远咲学姊。就算她从小就发挥这种超人的能力,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不过,好像只有在个性方面,我一点都不像父母亲呢。我从以前就是这样,因为是个只会读书的小孩,一点也交不到朋友。青岚是唯一的例外,我也觉得这样就好了——不

过他们两人好像非常在意。」
  解释说明般的语气,还有带着笑意的神情,远咲学姊移动右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某样东西。
  是USB随身碟。
  「我不知道能不能靠这个传达给他们就是了。」
  她再度单膝跪地,用指尖挖掘泥土。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指好像突然碰到了什么。
  跟现在远咲学姊手上的随身碟一样,恐怕是她每年都会来埋的,许多的记忆装置。
  「我想如果见面的时候,这么做会比较好。如果真的有那个世界,至少会有台计算机吧。这么做的话,我这一年都过着什么日子,也能让他们知道了。」
  『图书馆社』社办的副社长位置,以及现在众人都已经习以为常、坐在那个位置上不停地敲着键盘的远咲学姊的身影。
  没有人问过她究竟在做什么。大家都认为她大概在写小说,或是准备什么诡计。
  「说真的,用纸本还是最好的方式——不过,如果每次来的时候都要埋下三百六十五天份的日记,那大概会被抗议吧。所以只好这么做。」
  说完,远咲学姊将USB随身碟放进土里。敲到其他随身碟而发出「喀」地一声。接着,学姊开始用泥土覆盖住那些累积起来的纪录上。
  阿衡在她的身后开口:
  「妳一直都在写这些吗?」
  「不只写日记啦。我好歹也是文艺同好会的人,也会创作小说啊,那些东西也放了不少进去哦。最近的USB容量都很大,不管多少都存得进去,是它们的优点嘛。」
  「……为了讥您的父亲母亲也能阅读吗?」
  白山同学低声地问道。远咲学姊转过头来问:
  「『图书馆魔女』做这么婆婆妈妈的事,很不适合吧?」
  阿衡、伊织与白山同学都没有办法回答。反而有人代替他们说话了。
  「我不这么认为哦!」
  
  
  
  说话的人,是她从小到大的好朋友,葛叶青岚。
  「朱游,妳的确是个冷漠、机械性、坏心眼的虐待狂。身为妳儿时玩伴的我非常清楚这一点。只要不会被发现,妳连犯法的事都会毫不犹豫照做不误,说真的,有时候我真疑

惑我怎么会是妳的朋友。」
  「……那是该在这里说的话吗……」
  在父母亲的坟前,连远咲学姊也有所顾忌地瞇细了眼。不过青岚一副无关痛痒的样子,靠在栏杆上轻轻地摆了摆手。
  「可是啊,妳绝对不是一个无情的人。否则,妳才不会像这样,每年都特地将一年份的日记埋到双亲坟前。」
  「……这单纯只是好处多于坏处罢了。至今没有任何人能提出『那个世界并不存在』的证明,既然如此,先做了也没有什么坏处。」
  的确是很有远咲学姊风格的壁百,不过青岚便笑着说「妳看吧」。
  「所以这就是妳很有感情的证据啊。如果有那个世界,而且妳父母都在那里的话,妳想让他们知道妳的事情吧?自己这一年过得如何,写了什么样的故事——」
  此时青岚轻轻瞥了阿衡他们一眼。
  「——还有,妳有了什么样的伙伴。妳想让双亲知道这些事。」
  伙伴?是指远咲学姊的伙伴吗?
  远咲学姊认为他们是伙伴?
  众人不禁看着远咲学姊。她的表情并没有任何改变,只是低声地说:
  「……算是吧。」
  她这么轻喃。
  远咲学姊并没有回望瞪大了眼看着她的阿衡、伊织、白山同学。说不定——尽管这只有亿分之一的可能性——说不定她现在很不好意思?
  青岚将手搭在栏杆上,笑着说道:
  「朱游,妳这一点。说不定就是我一直在妳身边的理由呢。妳呀,明明好像从头到脚都是数字的,但事实上却是模拟模式。」
  「这我不否认。」
  说完,远咲学姊背对着墓碑迈开步伐。
  「我喜欢合理的事,但我没有单纯到会认为这世界上的一切都会合理。无论数字化如何进步,世上也没有任何机器可以测量白山同学有多可爱吧?」
  「……我是觉得这个举例有点偏掉了。」
  阿衡无奈地低声说道,白山同学则害羞得低下头。远咲学姊用看着此任何东西都还珍贵的眼神,凝视了白山同学半晌之后,朝墓园出口走去。
  「总之——我会在这些事中找出价值。而把妳们带到这里来,也是这价值的一环。所以——妳们也不用去想跟着来到底好不好。」
  远咲学姊在碎石路上往前迈进,表示话题就到此为止。她甚至没有回头看双亲的墓碑一眼。她的背影蕴含着强韧的意志。
  突然——
  「……学姊。」
  白山同学银铃般的声音传来。、
  起风了。一阵风在宽阔的山丘上的墓园中呼啸而起。远咲学姊按住她乌黑的头发,只将头转过来看着白山同学。白山同学没有理会自己被吹乱的一头白发,只是用湿润的双眼

看着远咲学姊。
  「——您没想过,为什么是我。这样的问题吗?」
  「……?抱歉,我不懂妳的意思?」
  「为什么只有自己失去父母、为什么留下自己一个人,这些事,您从来没想过吗?」
  白山同学她——
  很明显地,她将远咲学姊与自己的境遇重迭了。
  连阿衡都懂了,所以远咲学姊不可能不明白。白山同学紧咬着唇办,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但双眼还是眨也不眨地凝视学姊。她对远咲学姊提出了疑问——
  自己的境遇,难道不是一种诅咒吗?
  难道就不想要抛开束缚自己的一切吗?
  而远咲学姊对于她的这些问题,则是非常干脆地响应了。
  果决不拖泥带水的话语,让白山同学有些退怯。远咲学姊微微偏着头,用一如往常的语气继续说道:
  「白山同学,我呀,最讨厌白费功夫的事了。而且,一直去思考没有答案的问题,我认为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白搭的事了。」
  「啊……」
  「谁先走、谁又被留下来,到最后的结局都会相同。当妳在想『为什么』、『为何』的时候,事实上只会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打转,就像被锁炼拴住的狗一样。连那样的狗,也

会这么说哦,白山同学——」
  接着,远咲学姊走近白山同学,碰触了她的脸颊。
  一——每个人都只能拿被发到的牌来赌一把。如果有时间在同一个地方打转,不如好好想想要怎么打赢手上的牌还来得有意义。」
  学姊说完,露出了微笑。
  
  ◇
  
  我们从山丘上下来之后,白山同学说「想去看海」。
  每个人都表示反对,按照新岛汐的说法,大海正是流姐的根据地。靠近对手的根据地一点好处也没有——『图书馆社』的社员,七嘴八舌地想要这么说服白山同学,但她却一

反常态地非常顽固。
  「在离开这里之前,我想让九卫看看海。那孩子,好像很喜欢海。」
  白山同学神情认真地紧抿着唇这么说道。在『丘之上墓园』听完远咲学姊一席话之后一直陷入沉思的白山同学,似乎已经有了什么答案。远咲学姊见状,只是耸耸肩,点了点

头。
  「……可以吗,朱游?不会太危险了吗?」
  见青岚拧起眉,远咲学姊只是叹息般地说:
  「没办法,因为白山同学一副不看到海绝不回家的样子。而且大白天的,又是有人潮的地方,我想流姐应该就不至于轻举妄动了吧——大概啦。」
  既然学姊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无法反驳。不过学姊还是加了个条件——
  「让九卫陪在妳身边,绝不可离开妳半步。她的体力应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吧?至少在我们搭上回程列车之前,都要让她待在外面待命。」
  白山同学应允地点了点头,将手伸进手提袋里。
  接下来,众人又再度前往海边。
  白山同学抓着阿衡的手往前走,不管怎么叫她都不回答。
  白山同学表示有话跟阿衡及九卫两个人说,便留下『图书馆社』的其他人,拉起两人的手往一旁走去。白山同学的身影好像被什么追赶似地急迫,阿衡可以感到身后传来远咲

学姊以及伊织锐利的视线。
  「白大人,怎、怎么了呢?九卫不必看海了,我们还是早早离开这里吧。」
  九卫追在白山同学身后,焦急地说着。她的右手紧握住用来保护白山同学的『九大蛇』。
  眼神里透露着——自己不会像昨天一样,出现在敌人面前『电池耗尽』的不象话表现。
  可是,白山同学就连她最喜爱的随从的劝告,都当成耳边风一样充耳不闻。
  她只是一直线地朝着海之家前进。
  「妳有事找小汐吗?」
  阿衡不由得脱口这么问道。白山同学第一次停下脚步。
  白山同学的脚尖唰地一声没入沙里,陷了进去。阿衡慌忙扶住她,让她重新站好。任由白色长发垂落,白山同学开口说话了:
  「……那个、那个,阿衡、九卫,我……」
  白山同学突然转身面对两人。仿佛紧咬牙关似地,眼神中有一种坚决,然后身体以九十度直角鞠躬。
  「刚——刚刚我说了傻话,对不起!」
  她用几乎要扯破的大嗓门向两人道歉。
  海浪声。
  过了几秒,九卫疑惑的声音,打破充满在三人间的沉默。
  「……刚刚?」
  听到九卫怀疑的声音,阿衡的心都凉了一半。如果九卫听见白山同学说了「我又不是自愿当手提袋持有人」这样的话,说不定会当场自杀。阿衡慌忙想要扯开话题,但已经太

晚了。
  此时白山同学已经用毅然决然的表情开了口:
  「我想过了。」
  阿衡吞了一口口水,在心里暗暗祈祷白山同学别说出太糟糕的话。
  「我听了远咲学姊说的话,想过了,很认真地思考了。想的不是我之前一真直反复想的事,而是别的。」
  「喂,到底是什么事啊?」
  到目前为止还搞不清楚状况的九卫在阿衡耳边问道。可是白山同学并没有给他们闲扯聊天的余地,更进一步地继续说:
  「我一直觉得,手提袋是个危险的东西。」
  九卫瞪大了眼睛,看着白山同学。
  「一直到昨天还是这么想——因为那个人,流姐的目标,就是我的手提袋。我觉得就是因为有了它,大家才会遭遇危险,就是因为跟我在一起才会这样——不对,我想的确就

是如此。甚至因为我,害大家必须放弃旅行。」
  「白山同学,那是——」
  「可是!」
  白山同学似乎不打算停止说下去。看见她那坚定的双眼,阿衡放弃要打断她说话的想法。
  现在的白山同学就像一架人力飞机,正在汇众仅存的一点点勇气,想要说出过去绝对说不出口的话。只要稍微受到一点干扰,稍微遭到一丝的挫折——她便有可能再也无法拿

出同样的决心开口了。
  九卫似乎也明白这一点,抬起双眼看着白山同学。白山同学则回望着九卫说:
  「可是,就是因为如此,我更不能扔掉这个手提袋。我明白远咲学姊说的话了。」
  「————」
  扔掉手提袋!光是这一句话,就拥有强大的破坏力。九卫的表情瞬间苍白,双眼中是不折不扣的恐惧。即使在图书馆面对巨人怪物时也无畏地扬起一角的唇办,现在就像个普

通的女孩子一般,因说不出话而颤抖着。
  白山同学执起眼前九卫的手,清楚地说道:
  「因为,我——我有九卫。」九卫屏气凝神,抬眼看着白山同学。白山同学坚定的双眼则回视她,仿佛也在对自己说话一般。
  「我没有办法舍弃九卫,因此就不能扔掉手提袋。若办不到,那么我决定不再去想『为什么』或『为何』了。例如为什么妈妈会不见、为什么我非得拿着这个手提袋之类的问

题——想这些问题完全没有意义——这是远咲学姊告诉我的。」
  九卫拚命地眨着双眼。阿衡当然不会知道她现在正在想什么。
  「所以我呢——」
  她的眼神非常认真,但又似乎有些害伯,恐怕那是因为害怕她自己的想法吧。对于自己认真想过、烦恼过后终于挤出来的结论,要将这些结论对他人公布的恐惧感。毕竟白山

同学原本就是个胆小的女孩。
  可是——
  无论她有多么地害伯——
  「我究竟能将这个手提袋、利用这个手提袋做些什么?我想过了。」
  她的表情没有任何迷惑。
  「我想要帮助小汐。如果有人因为逃出手提袋的阿赖耶识而受苦,那么我想要帮助对方,用这只手提袋。还有、就是——如果还有妳们两人的帮助,我觉得我就办得到。」
  白山同学愈说愈快。尽管她表明了决心——但似乎对于决心的内容会把他人卷入而感到却步。本来抬起头来看着阿衡的视线,现在却一脸抱歉地垂下。她嗫嚅地低声说道:
  「……妳们会、会帮我吗?」
  真傻!阿衡与九卫对看了一眼后,几乎是同时转头面对白山同学。
  「白大人您说这什么话?」
  「白山同学,妳胡说什么啊!」
  被两人异口同声这么说,白山同学好像受到冲击般,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
  「咦?」
  九卫一口气将脸贴近,几乎吓到了白山同学。那表情有些生气,也像是有些别扭。
  「白大人。白大人您把九卫当成什么了?」
  「什、什么是——」
  「九卫是为了保护白大人而存在的!是只为了实现白大人的愿望才会站在这里哦!对于九卫,白大人您根本下需要提出请求啊!您只要命令九卫『去做』,九卫不管什么事都

会为您达成!」
  九卫用力地拍了拍胸脯,大声地宣告。白山同学瞪大了双眼,认真地看了九卫好半响,嘴角总算安心地放松了些。
  九卫的视线突然扫了阿衡一眼,仿佛嘲弄似的眼光,令阿衡十分火大,觉得好像自己被抢先了一步。这么一想——从墓圆那个时候开始,自己好像就没给白山同学感受到自己

好的一面
  「……我也跟九卫一样。白山同学。」
  尽管如此,白山同学还是愿意相信阿衡。
  白山同学完全不是对『图书馆社』的其他任何人,而是一开始就对阿衡敞开心房,这就是不动如山的铁证。这个事实,让阿衡感受到一股犹如置身云端的喜悦感。
  一直以来,阿衡感觉不到白山同学黑色手提袋的重量。
  因此——当白山同学提出要他承担手提袋重担的其中一端时,阿衡感觉到了一种纯粹的喜悦。
  「如果是白山同学,根本不需要特地开口要我帮忙。妳强迫我帮妳做事才正合我意哦。」
  「这、这怎么行!」
  看着手足无措的白山同学,阿衡轻轻地笑了。按下来,他跟白山同学两个人,重新前往小汐的祖父母经营的海之家。
  「可是——既然要帮助那女孩,就是要跟流姐对决啰。这点,妳知道吧?」
  白山同学表情一沉,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也知道那个人是危险的阿赖耶识,可是……」
  白山同学用力地攒紧了手提袋,脸上有些胆怯的表情,但没有逃避地回答:
  「我想帮她——如果我的手提袋能够派上用场的话,我就想要帮助小汐。」
  尽管白山同学有点胆小,却没有一丝迷惘。看着她这样的表情,阿衡脑中突然产生了疑问。
  的确,白山同学看起来与小汐很亲密。可是,难道只是因为这个理由,就让白山同学想要直接面对那么危险的阿赖耶识吗?
  「哼,昨天那个女人,好像不在呢?」
  九卫伸长了脖子,往海之家里面探看后这么低声说。阿衡中断了思考,也朝那边看过去。
  模糊的玻璃另一侧,挂了许多幅画。那景象跟昨天没什么不同。但是经过昨天听完小汐的故事之后,阿衡却对此产生了异样的感慨。
  白山同学——说不定也将小汐的遭遇跟自己的境遇重迭了。
  被手提袋束缚的白山同学,还有被阿赖耶识囚禁的小汐,两人的状况惊人地相似,却也有许多的不同之处。白山同学所幢憬的梦想或目标,就寄放在小汐身上。尽管白山同学

绝对无法舍弃手提袋——但只要封印了阿赖耶识,小汐就仍能继续追求她的梦想。
  阿衡不由得看向白山同学。白山同学眨了眨眼,疑惑地问:
  「怎、怎么了吗?阿衡?」
  「——不,没什么。」
  尽管阿衡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不去触及这个话题。无论白山同学采取行动的理由为何,都不会改变他自己该做的事情。
  九卫仍阽着玻璃门,嗯地低吟一声。
  「喂、阿衡,我们现在要找的是那个叫小汐的女人对吧?」
  「唔,是没错——干嘛这么问?」
  「要找出那个蛇女,可以对那家伙掐住逼供吧?我们是为了这个才要找她的对不对?」
  阿衡的头痛了起来。这家伙,为什么只想得到这么暴力的手段啊。
  「——我说妳呀,怎么可以掐住要说服的对象啊,要用和平一点的方式。」
  「哪有那么多时间吶,我们得早一刻灭了那个蛇女才行!怎么还有空选择手段呢!」
  『图书馆社』众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走近争执不已的两人。阿衡转念一想,他觉得必须将白山同学吐露的决心告诉众人。靠远咲学姊的话术,一定能连小汐都被她说服——
  远咲学姊突然蹙起了眉,很仔细地环愿了一下四周,然后一字一字地说:
  「……白山同学呢?去哪儿了?」
  咦?
  阿衡与九卫同时瞪大了双眼。她能去哪里,不就在他们两人身后——
  不见了!
  白山同学的身影,就像轻烟般消失无踪丁。只见她所拿的黑色手提袋,就孤伶伶地落在沙滩上。
  海风吹拂着,为阿衡带来极为糟糕的预感。
  阿衡踏着沙子跑向手提袋。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当他抱起手提袋的瞬间,有一道不悦的咋舌声,就在离他极近的距离处响起。他顺从直觉,抱着手提袋以滚了一圈的姿势离开

刚才站立的地方。伊织疑惑地出声问道:
  「喂、阿衡,妳从刚刚就在做什——」
  沙子卷起尘烟,打断了伊织的话。
  有什么东西接近了众人。
  有某样东西印在沙滩上的痕迹,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那东西非常快速地就这么一直线地笔直朝着阿衡的方向接近。当阿衡直觉自己闪躲不及的时候——
  「『大蛇』!」
  九卫的声音响起,『九大蛇』从她的手上解放,就像漆黑的闪电般,『大蛇』左右摇曳着疾飞向什么都没有的空间——接着,击中应该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并发出了物体破裂

的声音。
  当那道声音响起的同时,流姐的身影凭空出现了。
  「——!」
  「哎呀,被发现啦?」
  流姐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话。
  血色同时从阿衡与九卫的脸上消失。
  流姐的一只手,就放在眼睛正骨禄禄打转的白山同学腰上,紧紧地抱着她。
  「——白大人!」
  随着一声悲痛的大吼,九卫再度使出『大蛇』,精确地瞄准流姐的首级。『大蛇』彷佛拥有自己的意志一般,前端露出獠牙袭向对方。此时,流姐彷佛要抛出自己上半身似地

一个闪身躲开,用蛇一般的动作拉远与阿衡之间的距离。
  「那么,我就只好快点逃了!」
  蛇女人叫,叼着烟管的嘴角,出现了泡泡。
  那泡泡在一瞬间涨得非常大,将流姐的身体团团包围住。就在下一瞬间,刚刚还在眼前的流姐,已经完全消失无踪了。
  流姐的声音从某处响起。
  「我还以为这个手提袋持有者只是个胆小鬼,不过似乎不尽然呢。她靠瞬间的判断就放开手提袋,真是很有胆识。」
  九卫一语不发地使出『大蛇』,朝声音来源的方向攻击。可是黑色的鞭子只是挥了个空。
  愤怒与焦急在九卫的表情上交错着。
  「可恶!在哪里!」
  「呵呵呵。妳觉得在哪儿呢?」
  那个声音——阿衡觉得自己的肺腑都震动了。
  声音正逐渐远去。
  沙上的痕迹,缓缓地朝海里刻过去。没有时间说多余的话,阿衡抱着手提袋往那个方向跑去。这么下去,白山同学会被拖到海里去——他满脑子只有这念头。
  「哎呀!太令人高兴了,手提袋自己送上门来呢。看来妳果然是个大笨蛋!」
  阿衡听见了砰的一声,流蛆的身影再度出现在他眼前。阿衡看着她,总算可以掌握流姐神出鬼没的本尊了。
  巨大的泡泡包裹住流姐的身体,从那打开的隙缝中的确看得见流姐与白山同学;然而透过泡泡的外膜看过去,只有一大片什么部没有的沙滩光景。恐怕那个大泡泡,拥有能将

内部事物透明化的效果。
  流姐从那个泡泡里伸出来了一只宛如恶梦的手——捉住了手提袋的握把。
  「给我!这是配得上我的东西!」
  流姐大叫,银色的瞳孔闪闪发光。
  别开玩笑了!这可不是妳该拥有的东西。阿衡没有回应这一句话,而是用力地抱紧了胸前的黑色手提袋。几乎快要被手提袋的重担所压垮的白山同学挺身面对命运,只有她才

配拿这个手提袋。
  伴随着一股愤怒,阿衡大吼反唇相讥:
  「谁要让给妳这家伙!」
  「呵,是吗?那么——我就连妳一起招待啦!」
  流姐的臂力大得惊人,她用几乎令人担心会把手提袋扯破的力量,将手提袋连同阿衡的身体一并抢走。
  「白山同学。平泽!」
  远远听见青岚的大喊。阿衡扭过头看向声音来源,只见伊织与青岚拚命地朝他奔过来。但实在太慢了。泡泡正要关上。流姐紧紧抱住两个人,打算回到海里。
  「哪里逃!」
  『大蛇』的前端滑动,切进了泡泡里面。
  『大蛇』立刻紧紧地缠住流姐的腰际,动作之迅速,与流姐抱着阿衡与白山同学要浸入海里的动作几乎同时发生。
  泡沫之外的海中景色,以惊人的气势迎面而来。海水似乎不会进到这个泡沫之中。而阿衡回身看着后方——正确来说,是紧握住缠绕着流姐的『九大蛇』握柄的黑衣少女。
  她就在泡泡之外。而且流姐甚至还愈潜愈深。
  在海流的包围之下,九卫将『大蛇』当作救命绳索一般,攒得死紧。
  「——居然这么不死心,那个果然才是本人吧。」
  流姐轻声地说道。那双银色的瞳眸,紧盯着阿衡以及身后随水流旋绕的九卫。
  「这么一来正合我意。来做个了结吧,『守护灵』!」
  流经泡泡外头的海中景色,变换的速度加快了,甚至让人还来不及产生要逃的念头。若现在离开这个泡泡,不过是一介人类的阿衡与白山同学,肯定会在瞬间被水压挤扁。阿

衡觉得自己的身体迅速冷却了下来,而他们三人无能为力地被拖往海底深处。
  
  ◇
  
  滴答的水滴声大声地在四方回响着。
  阿衡转身看着后方,见到一片至今只在电视或照片中看过的海底景色。深蓝且喑的连续色块里,横铺着一片白沙,若没有时而交错游过的小鱼,那就是连沙烟都不会扬起的静

谧景象。
  神秘而梦幻的光景——而且身边就是白山同学,她与阿衡并肩坐着,出神地看着这一切。
  这状况就算一直维持下去,一直感受着异样的幸福也没什么好奇怪,只不过阿衡还没有不知死活到那种地步。
  毕竟——这里是海底的牢房。
  恐怕这里就是小汐与流姐一起打造的『都市』吧。阿衡与白山就是被关在这里其中的一处。许多半球状的泡沫房屋相连,还很慎重地用铁栏杆围住。只有『硬』的材料,是泡

沫所无法打造的。
  「……九卫她……应该没事吧?」
  身边的白山同学轻轻问道。阿衡慌忙地点了点头说:
  「当、当然了。她可是九卫嘛,肯定已经入侵这个『都市』的某处了。我想她很快就会来救我们了。」
  阿衡说着这些话的同时,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
  身处于泡沫中的阿衡与白山同学,与在泡沫外的九卫,很轻易地被分开了。对于能在海里自由来去的流姐而言,这种事不过是家常便饭。
  被迫跟唯一的战力九卫分开的阿衡及白山同学两人,非常轻易地就被流姐关在这里。他们想至少要守住手提袋,于是拚死命地抵抗——然而在阿衡被流姐的蛇尾巴用力一击,

后脑直接撞上铁栅门的时候,手提袋很轻易地便被夺走了。
  阿衡没有憎恨自己天生带着的『诅咒』。并不是由于后脑勺的疼痛减轻的关系。他恐怕是感受到那接近真实的残酷,觉得接下来会有更加棘手的事得解决。
  看到阿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白山同学担心地问:
  「没、没事吧?阿衡。」
  说完她伸出手,碰了碰阿街头上的伤口。阿衡非常抱歉地垂下双肩。
  「啊啊,不,嗯。不要紧!对不起,白山同学,手提袋——」
  白山同学摇了摇头,露出温柔的微笑。
  「只要阿衡没事就好了,别在意。」
  白山同学的笑颜像针一样刺中他的心。不只是头,他连胸口都痛起来了。阿衡扭曲着脸背对白山同学,用力地摇晃铁栅栏,说出了没用的话。
  「如果现在妳不是跟我而是跟九卫在一起就好了。如果是她,这种铁栅栏肯定三两下就弄开了。」
  「……没有这……」
  「真的很对不起,白山同学,我什么都办不到。就像妳昨天讲的一样,我没办法对抗阿赖耶识。真的,我都觉得自己好没用——,」
  阿街心有不甘地碎碎念着,但他说到一半就戛然停止了。
  是白山同学。
  她从背后抱住了阿衡。
  「没有这回事。」
  额头抵着阿衡的背脊,白山同学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她的体温,些微地透过薄薄的衬衫传给了他。
  「如果不是阿衡,我跟手提袋都会轻易地就被抢走了。就因为那时候阿衡发现了我的手提袋,所以九卫才能够一起到这里来。」
  「……不,可是,那是——」
  「还有,阿衡现在跟我在一起,正因为如此,我一点都不感到害怕,这也是阿衡的功劳。就算是这样,妳还要说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吗?」
  阿衡无法回答。这时白山同学动手,强制将阿衡的身体扳过来面向她。白色长发下那惹人怜爱的脸蛋,因为抱住异性的动作而害羞地红了脸。然而她的眼中,满是生气又像是

伤心的神情。
  「——白山同学……」
  「拜托妳。」
  阿衡一开口便被打断,白山同学诚挚地看着他说道:
  「请妳别再说自己没用,说妳什么都做不到。我不希望阿衡,就是不希望阿衡说这些话——因为、因为我、我对妳——」
  白山同学这时想说些什么话呢?
  如果牢屋外的开门声晚一秒响起的话,说不定他就能清楚地听见接下来的话了。
  白山同学吓了一跳,颤抖着往阿衡的身边靠近。阿衡有点火大,也同时感到莫名地松了一口气,接着将视线转向声音来源。
  「妳们——」
  阿衡听见的,是莫可奈何的低声轻喃。
  进来的人是小汐。她在铁窗的另一边,带着两名泡子,仿佛咀嚼着沙粒般,神情苦涩地看着牢里的两人。
  「我不是要妳们逃了吗?要妳们早一步离开这个地方。可是妳们为什么——」
  「小汐、小汐,妳的脸……」
  白山同学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也难怪,因为小汐的脸颊,仿佛被打过一样严重红肿。
  这其实不需要问就很清楚了。尽管如此,还是不能不问。
  「……妳的脸,怎么了吗?」
  小汐慌忙地转过头去。
  「我的事无所谓吧。」
  「怎么会无所谓,妳被流姐打了?」
  在阿衡的臂一问之下,小汐无言以对。在短暂苦闷的沉默之后,她才低声说:
  「这些事就算了吧。因为她知道我不是背叛她。大姐本来就是生起气来会出手很重的人。可是,现在她已经明白我没有背叛她的意思了。」
  「妳说她明白——但她这么对妳,妳还打算继续跟着她吗?」
  白山同学难得提高了嗓音发难,眼中泛起泪水。阿衡瞪大双眼看着白山同学的怒容,而小汐则是脸色更加难看地垂下头。
  「我昨天说过了吧,没有什么跟或不跟的,我就是那个人的财产。她救了我,我这么回报她也是理所当然的。只要她不杀我就可以——」
  「妳错了!」
  白山同学打断了小汐的发言,激烈地摇头。她站起来。走到小汐的面前。尽管两人之间相隔铁窗,小汐还是惧于她的气势而后退了一步。
  「就算她曾经救了妳一命——但妳的命只属于妳自己!只为了那个理由,妳就要奉献自己的人生,这根本是错的!」
  小汐肿起来的脸一僵,瞪着白山同学。
  「少啰唆!这跟妳没关系吧!管它对或不对,这些都无所谓!我只能跟着她——」
  「有关系!」
  「——什么?」
  阿衡对着目瞪口呆的小汐果断地说:
  「我跟白山同学都是为了把流姐关进手提袋里而留下来。我们要打倒她,放妳自由。我们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在这里。」
  「…………」
  彷佛听到完全听不懂的外国语一样,小汐沉默了好半晌。站在她左右两旁的『泡子』,窥探似地看着小汐。
  最后,小汐终于细声地说话了——
  「妳们是笨蛋吗?」
  她这么说。
  在阿衡对她的话做出反应之前,小汐已经一拳打在铁栅栏上了。
  「妳们没有理由替我这么做,我跟妳们可是敌人哦,要帮助我,妳们是认真地这么想吗?」
  「……可是,妳救了阿衡。」
  白山同学的一句话,似乎让小汐有些措手不及。
  「如果妳觉得我们是敌人,为什么要救在海里溺水的阿衡?妳只要抓住他问出手提袋的事就好了。妳当时为什么不那么做呢?」
  「那、那是因为……」
  「如果那么做的话——阿衡现在会怎么样,妳也不知道吧?因为那个叫流姐的人,绝对不会铙过跟自己作对的家伙。如果她知道阿衡是敌人,说不定早就杀了他了。」
  小汐闭上嘴,垂下眼帘,似乎表示同意白山同学所说的都是事实。
  「光是这一点,就可以做为我们帮助小汐的理由了。还有——」
  说到这里,白山同学轻轻吸了一口气,清楚地说道:
  「——因为小汐拥有梦想。」
  小汐的动作瞬间凝固了。
  「妳梦想着要成为画家,对吧?可是,妳没办法。而这是因为有流姐在阻挠妳,不是吗?」
  「那、那又怎么样?」
  「我很羡慕妳能拥有自己的梦想。」
  白山同学毫不避讳地直接迎向小汐那惊讶的视线。白山同学那股毅然的态度,与平日胆小怕生的她完全判若两人。
  只有那纤细的双肩,微微地颤抖。
  「因为我自己——从来没有想要达成的目标。不对,不是那样的。我完全没有办法变成了手提袋持有者之外的其他身分。」
  白山同学说到这里,情绪显然受挫了。彷佛被自己说出口的话所打击般,缓缓地垂下头。
  接下来,该轮到阿衡了。
  阿衡碰触了白山同学的肩膀,白山同学惊慌得身体一颤。她的视线望向阿衡,两人深深地凝视彼此。
  接着,白山同学缓缓地眨了眨眼。
  彷佛在向阿街道谢。
  白山同学重新面对小汐。而阿衡所碰触的肩膀,已经不再颤抖。
  「所以,我希望小汐能成为画家。如果从我手提袋里逃走的东西,成为妳梦想的绊脚石,那么至少我必须帮妳清除它。我和我的手提袋能够为妳做的,也只有这件事了。」
  「…………」
  「我是这么想的,小汐。我是不是多管闲事了呢?」
  小汐无法立即回答。紧接着,白山同学更逼近一步地接着说道:
  「如果这不是小汐的希望——请妳清楚地告诉我。如果是我多管闲事,如果妳已经不想当画家,也早就放弃梦想了,如果妳决定永远跟流姐在一起,那么,请妳直接告诉我。


  小汐依然无法回答。
  她没有握住也没有甩开白山同学伸出的手,只是低声地说:
  「带出来,泡子。」
  跟在小汐左右方的泡子,听从命令缓缓地移动了。他们打开铁栅栏的门,将阿衡与白山同学带出来。小汐看也不看满脸疑惑的阿衡两人,只是自言自语般大声地宣布:
  「——大姐好像想要见见妳们。我只是听从她的命令,就只是这样而已。」
  说完,小汐彷佛要斩断一切似地,朝着牢房的出口走去。
  
  ◇
  
  「……喂,我可以问妳一个问题吗?」
  像个被押解的囚犯一样,前后被泡子所包夹的阿衡这么问道。
  阿衡他们现在正定在一个水管型的通道中,宽度与学校定廊差不多,但构造复杂有如迷宫一般。在他们转过好几个转角,通过好几间相似的泡泡房间后,阿衡已经完全不晓得

自己的来时路了。他稍微想到不晓得九卫有没有问题——肯定大有问题,现在她应该已经迷路了。
  走在他们前方的小汐,头也没回地便说道:
  「什么问题?」
  「这里是距离陆地多远的地方?」
  小汐有些起疑。
  「……妳问这个要做什么?」
  「不,也不是要做什么,只是很在意。告诉我这种小事有什么关系?反正不管怎么说,仅靠我们自己也逃不掉。」
  小汐踩着脚下的沙子前进,发出沙沙声。最后她总算回答了:
  「这里是距离陆地五公里,水深六十公尺的地方。毕竟随便在某处建造『都市』的话,说不定会被发现。而且『光泡』没有办法连声纳都瞒过去。」
  「妳说的『光泡』——是那个透明的泡泡吗?」
  小汐果然没有连这样的问题都回答。或许她是不想回答可能对流姐造成不利的问题,不过她的沉默就已经给出答案了。阿衡自己归纳出结论后点了点头。
  「所以光泡就把整个『都市』包覆隐藏起来啊。可是,如果流姐离开的时候怎么办?就算她不在,这个『光泡』也会持续运作吗?」
  小汐终于回过头来,一脸烦不胜烦的表情。
  「那不是废话吗?『光泡』、『泡子』、还有我的『生填泡』都一样,一旦从『泡材』变成别的形状,就会一直持续运作。如果不是这样,我就没办法离开大姐身边,这么大

的『都市』也没办法一直维持吧。」
  阿衡受教地点头如捣蒜,接着低声说道:
  「所以说,就算流姐消失在外界,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啰。」
  小汐的表情又显得严峻了几分。
  「……妳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只要流姐回到手提袋里,妳就能够自由了。」
  小汐依然没有响应。似乎认为从流姐身上获得自由,光是想这件事就已经背叛了流姐似的。白山同学小心翼翼一地拾起头来。
  「小汐,那个……」
  「闭嘴。」
  白山同学倒吞了一口口水。尽管如此她也没有听话地闭上嘴。她那一反常态的坚强,是因为有一份责任感,认为自己握有解开小汐身上枷锁的钥匙吧。
  毕竟,白山同学自己就被一道永远解不开的枷锁所囚禁。
  「——刚刚我说的话,全都是真的。我、我们会打倒流姐,让妳自由。」
  「………………」
  小汐还是沉默不语,但是她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他们的眼前,有雨扇巨大的对开门屝。
  是尽管在这有些昏暗的海底中仍显得很鲜艳的红色大门。小汐将两手放在门上,门便吱嘎一声逐渐开启。阿衡他们跟在小汐的身后,也走进了那扇门。
  这是一间他从未见过的巨大房间。
  他抬起头,可以看见头顶上距离很远的地方,是曲线为半圆球状的天花板。入口处起有一条红毯笔直地向内延伸。而终点就在——
  「妳们来了。」
  半人半蛇的美女,优雅地坐在王座之上。
  接着她盈然起身,朝着阿衡他们接近。小汐紧咬着嘴唇,从绒毯上闪身让开。流姐只是轻瞥了小汐一眼。
  「辛苦了,小汐——啊,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顺便交代妳做。」
  「咦?」
  「事实上呢,那个『守护灵』正在第三区里大闹哦。泡子们完全镇不住她,再这么下去,『光泡』迟早要进水的。所以妳去一趟,把她带到这里来。」
  「我、我吗?可是……」
  小汐一脸意外地指着自己。流姐嗤嗤地笑了。
  「因为除了妳之外,没有泡子能说话了嘛。我不是要妳去打倒她,只要把她带来就好了。就算是她,只要知道手提袋的『持有人』在这里,也会乖乖跟来的——对不对呀?」
  流姐朝白山同学看了一眼。似乎光是这个动作就让白山同学彷佛触电一般全身发麻。她忽然一转身,躲到阿衡的背后。流姐见状呵呵笑道:
  「哈哈哈,妳害怕的表情真不错,小汐,记得跟『守护灵』说说她的样子!这么一来她肯定会飞也似地赶过来!」
  小汐暧昧地点了点头,离开了『谒见之间』。在那扇门关闭之前,小汐投向阿衡两人的视线,似乎隐含了些许忧心。
  「接下来!」
  确认小汐离开后——流姐彷佛伸长了脖子似地将脸靠近两人。
  「说实话,我真正有事要找的人,不是这个『持有人』。而是妳,小朋友。妳的名字——呃,叫什么来着?」
  「……阿衡。平泽衡。」
  「哦,对对对,阿衡。嗯,妳的名字很不错呢,阿衡。」
  那口气听起来完全是看不起人。流姐摇摇摆摆地以两人为中心,开始来来回回地走着。
  「我有点儿事正想问问妳,妳肯不肯回答呢?」
  他正想回说不要,不过这么做也没什么意义。阿衡回头瞥了白山同学一眼,点了点头。
  「什么事?」
  「真乖。我最喜欢坦率的孩子了。嗯,我想问的问题很简单。」
  流姐的步伐停了下来。她一下子将脸逼近阿衡的眼前看着他。银色的瞳孔,彷佛看透一切似地盯着阿衡。
  「妳到底是何方神圣?」
  阿衡双眉怀疑地蹙起,这个问题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如妳所见,我不过是个人类,有什么好奇怪的?」
  仅有一只的银色蛇眼,直勾勾地回瞪着阿衡。说不怕是骗人的,不过阿衡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不想躲开那个视线。
  毕竟——他的身后,正是白山同学。
  白山同学相信他、依赖他。她紧紧攒着他的衣襬,全心全意地信赖着他。阿街心中决定,不久之前他那难看的样子,绝对不要再次暴露在她面前了。现在的白山同学只能依靠

他,总不能连他也一起被击倒。如果只有自己遭遇难题的话也就算了,他不能辜负白山同学的信任。
  看着阿衡的脸好一会儿,流姐别有含意地轻哼了一声,退开了些。
  「只不过是个人类,为什么能使用『守护灵』的武器?那是『领域』哪,毫不相干的人类应该没有办法使用才对。」
  「——那、那是当然。因为阿衡,他不是毫不相干的人。」
  他的身后传来辩护之声。而流姐则神情愉悦地看着白山同学僵硬的表情。
  「哦?不过,我也不是真的很懂『守护灵』的『领域』什么的,所以有那样的规矩啊?『持有者』的情人能够使用『领域』吗?真是不怎么可靠的规矩呢。」
  「情、情——?」
  白山同学满脸通红,嘴巴一张一阖地说不出话来,流姐只是愉快地大笑。接着,她又重新整理好思绪似地一脸正经。
  「算了,那不是问题。不管妳是什么人,就算会使用『守护灵』的武器,用不顺手也是白搭。不过或许这件事不该由一时不察、吃了败仗的我口中说出来吧。」
  剩余的虻眼瞇细,流姐露出一排尖牙笑了。啊,对方果然没有忘记那件事啊。阿衡一思及此,又觉得心情沉重了不少。
  「问题在于这个——以『泡沫都市群』为名!」
  流姐突如其来地开始咏唱美妙又粗哑的『领域宣言』。站在她身后的泡子软软地塌陷了形状,一同凝聚到她的烟管上,化为一把长枪。跟昨天的情景完全相同。唯一不同的,

就是阿衡现在已经没有能对抗她的方法了。
  流姐的长枪指向紧张的阿衡,说道:
  「这个叫『三底尖』。是用我的『领域』——『泡沫都市群』做出来的特制品。这把的枪尖,可以打出称为『宿泡』的东西——这一点,妳们已经听小汐说过了吗?」
  阿衡没有对她的说法做出回应,流姐也不待他回答,又接着说下去:「昨天我的确用它打中妳了。这可是能夺取生物的身体,并将他们做成『泡材』的『宿泡』哦。那么问题

来了——为什么妳现在还能这么生龙活虎地站在这里,怎么回事?」
  妳问我我问谁去——阿衡的这种想法,似乎全写在脸上了。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后,流姐悠悠地动了动『三底尖』,把它扛到肩上。
  「我也问过自己,阿衡。我呢,大概心里也有个谱了。为什么『领域』会对妳起不了作用的理由。」
  「……心里有谱?」
  「没错。妳有没有跟其他人类有些不同的地方?好比说——」
  流姐思考着,眼珠动了动,问道:
  
  「每天、一定、会发生一次、不幸的事情?」
  
  阿衡的呼吸停滞了。
  不只是阿衡,连白山同学的动作也是一僵,死命地盯着流姐看。确认了两人的反应后,流姐了然于心似地点了点头。
  「啊啊,果然。原来如此啊。」
  
  
  
  阿衡回过神。他的脑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漩涡中。每天一次,一定会发生不幸事件的平泽衡『诅咒』。这件事,为什么这个阿赖耶识会知道?
  「怎、怎么回事?为什么妳会知道——」
  阿衡急得想要向前,却被眼前的『三底尖』所抵着,只好待在原地不动。流姐轻瞇起眼说道:
  「被当成『星霜紬』的饵食,不晓得妳的运气是好还是坏——不过,如果是区区一个人类,现在早就被『宿泡』占据而融解了吧,所以妳应该算是运气好啰。」
  流姐归纳出结论兀自点着头,阿衡还是不死心地继续追问:
  「到底怎么回事,妳说啊!『星霜紬』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哈、那种事我怎么会知道。去问把那个附在妳身上的人啊。我只要弄清楚『宿泡』不管用的理由就行了,没打算跟妳再闲扯下去。」
  「——那个理由是什么?」
  「很明显呀。」
  流姐用『三底尖』在阿衡的脸颊上拍了拍,嘻嘻一笑。
  「『领域』无法侵犯其他的『领域』。当然也有例外,但王少我的『泡沫都市群』不是那种形式例外的『领域』。所以对于在『星霜紬』影响下的妳,才会无法发挥效果。」
  下……影响下……?」
  阿衡脑子里出现了许多的问号。然而在他开口之前——『谒见之间』的入口大门,发出吱嘎的声音开启了。
  「来了啊——那么,妳们呢。」
  想了一会儿,流姐解除了『三底尖』。她叼着烟管,造了个『光泡』后,指着光泡里面。
  「我要妳们先进到那里面去。接下来是我跟『守护灵』的雪耻战。我不想妳们节外生枝来搅局。」
  「……如果我说不要呢?」
  「随便妳们。」流姐又笑了,「不过到时候,我没办法保证妳们的安全哦。因为这个,光泡。也可以保护妳们两人。接下来这间屋子会变成战场,别妄想置身战场中而能毫发

无伤。」
  阿衡听完流姐的话,只觉得可疑。
  「我们的人身安全?为什么妳要在乎这种事?」
  笑容从流姐的脸上消失。她一脸不悦地别开头,咬牙说道:
  「我才不在乎妳们的死活——可是,小汐都拜托我了。她要我不要对妳们出手。」
  白山同学惊讶地脱口而出:
  「小汐、小汐吗?」
  「……因为她很温柔嘛。算了,那也是她的优点。我答应她,只要妳们不妨碍我、我就不会加害于妳们。而我不打算毁约。」
  说完,流姐用下巴示意光泡的方向。犹豫了半晌——阿衡捉起了白山同学的手,一同走进那个泡泡中。
  「……阿、阿衡。」
  「别怕。九卫很强,不会输给那家伙的。」
  流姐听了之后,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
  阿衡与白山同学一起走进光泡之后,几乎就在同时——
  九卫与小汐,走进了『谒见之间』。
  
  ◇
  
  「……我真搞不懂。」
  九卫的手一搭上『谒见之间』红色大门,便低声地这么说道。
  「咦?」
  小汐不由得反问。她会这么敏感地做出反应,大概是出于对这名黑衣少女的恐惧。
  再怎么说,她也是仅靠自己的力量,便将这座『都市』摧毁了大半。
  离开白山同学身边的九卫,好像一头挣脱锁炼的狂犬一般,无法控制地在『都市』内四处破坏。无论投入多么大量的泡子去对抗她,结果都是变回『泡材』四散在地上。
  就在她发狂时,小汐来到她面前,说服她一起到白山同学所在的地方,这才让九卫收敛下来。接下来两人直到『谒见之间』的路上,九卫都一直沉默不语——
  「我不懂白大人为什么想帮助妳。」
  九卫的嘴角不悦地紧抿下垂,盯着小汐瞧。
  小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说得也是,我也一点都不明白。」
  九卫见状,愈来愈不高兴。她迈开大步走在小汐身旁,打算自行推开大门。
  「——九卫讨厌丧家之犬。」
  小汐不用问,就知道九卫说的是自己。
  「对于自己都放弃要拯救自己的人,根本没有伸出援手的必要。像那种人,一辈子蹲在角落哭哭啼啼算了。」
  「……」
  「可是——因为白大人很温柔。对于那种人,她还是会伸出援手。九卫最喜欢那样的白大人,所以我也会救妳。只要这是白大人的希望,九卫就算不情愿,也会助她一臂之力

。」
  大门发出吱嘎声,动摇了小汐的内心。九卫右手握紧了蛇状的长鞭,看也不看小汐一眼,不快地再说:
  「不过——这是为了白大人,不是为了妳这只丧家之犬。妳记住了。」
  九卫很快地进入了『谒见之间』。看着九卫那娇小的背影,小汐不由得出神地想起了白山同学。
  她是一个好女孩,这点小汐很清楚。昨天她们交谈时小汐就知道了,而今天在那牢房听白山同学劝说时,小汐也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因为白山同学所说的话,就是小汐至今一直梦寐以求的事。
  打倒流姐,靠自己的力量,争取到自己的自由。
  如果办得到,不知道有多好。
  然而那终究不过是梦想罢了。比起小汐『成为画家』的梦想,还要更加不切实际。
  毕竟,流姐她——
  「总算等到妳了,『守护灵』。总算能把帐算清楚了。」
  ——是那么地强韧、高大、美丽。
  王座之前,流姐悠闲地放松了蛇一般的下半身,单手撑着脸颊靠着盘绕起来的蛇身。尽管一只蛇眼被阿衡所伤,仍是散发着一股王者风范。
  那姿态令小汐不禁看得入迷。
  她认为没有人可能赢得过这样的人。像自己这种畏畏缩缩、不善说话、瘦骨嶙峋的少女,
  根本胜不了这么美丽的人。
  尽管如此——
  那名叫做九卫,此自己还要瘦小的女孩,却目中无人地勾起唇角。
  「九卫不打算跟妳这种人算什么帐,阿赖耶识,这只能算是清除垃圾而已。因为收拾从手提袋里掉出来的垃圾是九卫的工作。妳乖乖地回到袋子里,放开白大人的话——九卫

可以考虑对妳温柔一点。」
  小汐的心脏部快吓停了。
  那女孩,竟敢用那种口气跟大姐讲话。
  「……哼,不愧是真正的阿赖耶识,连骂人都格外有力呢。」
  流姐对于九卫的挑衅,只是露出饶富兴味的笑容。也不见她有生气的迹象,只是很单纯地享受两人唇枪舌战的样子。九卫双手环胸——
  「是吗?刚刚交手的时候九卫就觉得『啊,这家伙真弱』呢。所以妳才会发动那样的奇袭吧?因为正面冲突,妳没办法打赢九卫是吧?」
  尽管如此,流姐脸上的笑容仍没有消失。她蠕动下半身,当场摇摆地站了起来,然后举起了一只手——
  「啊,我想妳误会了,『守护灵』。的确我跟妳比起来,或许弱了点。不过那一点——也得要以『在陆地上』为前提!」
  ——她轻弹了一下手指。
  瞬间,形成『谒见之间』墙壁的泡沫外膜,发出破裂的声响开启了。当然,海水同时也涌了进来。因为有多处同时绽开,因此海水很迅速地就充满整间房间,开始浸湿众人的

脚下。九卫原本游刃有余的表情从脸上消失。
  「原本我就是水栖的阿赖耶识,在陆地上跟『守护灵』交手本来也就没什么胜算。适合自己的地方,果然得要自己来准备呢。」
  「……哼。」
  轻哼了一声,九卫垂下右手上的鞭子。她扭了扭脖子发出吱咯声,接着低声说:
  「也好,然谈妳这么一手。尽管来吧!」
  「——以『泡沬都市群』为名!」
  流姐的手上出现了『三底尖』,九卫则飞身往后退去。当然不是因为临阵退缩了。她手中打横挥出的黑色长鞭『九大蛇』露出尖锐的撩牙,直接袭向流姐。
  「雕虫小技!」
  流姐轻松地用『三底尖』将长鞭挡了回去。她放低身子几乎呈爬行姿势,正如其名地蛇行着逼向九卫。
  「啧——!」
  九卫滚倒在地,避开剠向她的尖锐『三底尖』。她身上那袭有如民族服饰般的黑色衣服,瞬间就吸了水变重。九卫蹙起眉。进入房内的海水,已经淹到她们脚下来了。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行动变得迟缓,而且动弹不得了?」
  另一方面,流姐的动作则随着时间过去愈来愈敏捷。就连大型的鱼类,遇见水里的流姐似乎都无法逃脱。以『谒见之间』墙壁上开的洞的高度来看,积水深度只会超过九卫的

身高——
  只要有那么深的水,流姐便能自由自在地来回游动了。
  胜负看来已经逐渐底定了。没有人可以赢过大姐。
  小汐明明就不希望这种事发生,才会放弃一切的。
  只要不抱持希望,至少就没有绝望。反正是自己伸手触及不到的光芒,那干脆闭上眼睛、捣住耳朵,当作没这回事就好了。这么一来,肯定就不会去做不切实际的梦,并被梦

碎给打得身心俱疲。
  小汐站在流姐王座一侧,低下头闭上了眼睛。她决定在一切结束之前都当个木头人,对眼前的一切不闻不问。
  「小汐。」
  这份决心,很轻易地便被打破了。
  小汐抬起头,却四处看不见呼喊自己名字的身影。不过她立刻会意过来,一定是『光泡』就在这附近的某处,有个包围住阿衡与白山同学的泡沫正在漂浮。
  小汐希望不要加害阿衡与白山同学的这份心愿,流姐做到了吗?
  在看不见的半空中,传来了阿衡的问话——
  「妳可不可以告诉我们,手提袋在什么地方?」
  「为——为什么问这个?」
  「只要有了手提袋,就能过去支持九卫了。所以,小汐,如果可以的话。告诉我手提袋在——」
  当然不可以!小汐低声地怒斥。
  「我、我怎么可能告诉妳们这种事!要我说几次才够?我跟妳们可是敌人啊!我是——」
  小汐说到这里,脑中不经意地想起白山同学说过的话。
  真的,如果已经打从心底放弃了,如果已经绝望了——
  请妳告诉我。看着我的眼睛,清楚地告诉我——
  小汐说不出来。
  她分明应该已经放弃了。只会面临绝望的希望、还有只会带来痛楚的光明,这一切她都已径放弃了。只要像现在这样,乖乖听从流姐的话,至少保证能够过得一生安稳。
  可是——
  事实上,自己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听从强大的流姐,在她的庇护下一直活下去,就心满意足了吗?无法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也不能有想做的事,遵守流姐的命令,扩张『都市』或将资材送进来,这种人生

,真的是自己想要的?
  看见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的小汐,一声叹息般的声音又传来。
  「——没办法。那么,可以吧,白山同学?」
  「咦、啊、嗯。我、我没问题,可是阿衡妳——」
  「如果刚刚流姐说的话是真的,那我才是真的没问题。听好了,白山同学,妳绝对不要离开这个地方一步哦。」
  就在这一番对话之后——
  『光泡』无声无息地进开,两人的身影出现了?
  「什——」
  「小汐,妳不帮我们没有关系,不过,请妳帮我看着白山同学。我要稍微离开去找一下。」
  说完了这些,阿衡脱掉T恤,让上半身打着赤膊。尽管时机不对,白山同学还是因此羞红了脸移开视线。
  接着,阿衡直接朝着王座走了过去。
  「——妳、妳想做什么!」
  小汐大声说完后,心中暗自呼喊不妙,视线慌忙地四处游移,只见流姐与九卫的热战方酣,而动作愈来愈迟缓的九卫,最后将『九大蛇』往墙壁用力一击,靠着长鞭的收缩飞

跃起来?
  「白山同学,快阻止阿衡啊,他会死的!」
  小汐摇晃着白山同学的肩膀大队。
  可是白山同学却一动也不动。
  不对。她的身体,正在微微地颤抖着。白山同学脸色苍白,双眼蓄满了泪水,全身彷佛诉说她现在多么想要立刻冲出去,把身陷险境的阿衡带回来。
  尽管如此,白山同学还是没有动。
  「……我已经决定——决定好要帮助妳。」
  「咦?」
  「我这么说,阿、阿衡就说他要去把手提袋拿回来,要我在这儿别动。只要有手提袋,一定、一定能帮得了九卫跟小汐。所以在他拿到之前,我不能轻举妄动。」
  海水逐渐浸到腰部,而阿衡也到达王座了。白山同学仿佛快要无法忍受般地紧紧闭上眼盾,头抖着用力挤出声音。
  「所以——我不会动的。阿衡所说的话,一定是对的。在他回来之前,我要在这里等他。」
  她在逞强,小汐光看就知道这一点。于是她愕然地低声说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山同学低垂的头抬了起来,眼神非常直接地射人小汐的眼中。
  「因为我想要带助妳。我是出于自己的意志想这么做,所以才这么做的。就算要我冒着生命危险也一样。」
  小汐哑口妩言地呆立原处。
  出于自己的意志想这么做。
  不知在何时何处听过的声音,在小汐的脑海中回荡了起来。
  ——或许啦,像这种事,得靠自己决定才行。
  那是当蛇与少女之间仍有羁绊时出现过的话。
  ——妳想要当什么呢?是怪物?遗是人类?
  我吗?
  我想永远当妳最重要的人。我相信这是最好的。我想象个家人般珍视妳、喜爱妳、在妳身边。
  可是——
  她找到了比那还要重要的事。
  小汐的视线转向王座。阿衡仍在忙着找东西。她不晓得再这么下去,流姐会不会发现他的行动。
  看了眼前的状况,她下了最后的决定——
  「啊,小汐!」
  听见白山同学在身后呼唤她的声音,小汐迈开了脚步。她的心中有了决定,脑子则正在消化理解。这很明显地是一种背叛。自己接下来就要背叛流姐了。不是为任何人,而是

为了自己,背叛救了自己一命,养育自己的阿赖耶识。
  而结果或许要赔上自己的性命。因为流姐随时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停止小汐的肺部功能。
  她很怕死、她不想死。可是,事到如今——
  小汐再也没有迷惘。
  
  ◇
  
  流姐对手提袋非常执着。既然如此,应该会放在象征自己权威的王座附近。不过阿衡前去寻找之后,觉得自己有可能猜错了。因为他翻遍了巨大王座的四周,就是找不到那只

黑色手提袋的踪影。
  阿衡感觉到胸口烦躁。手提袋会在这个房间的某个地方吗?还是会在别的房间——如果真是如此,那就完了。阿衡蹙起了眉头。
  「妳在做什么!」
  突然出现的这一句话,让阿衡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
  「袋子在这里,别忘了有『光泡』这东西!」
  一只纤细的手伸向王座椅背正上方,『光泡』弹飞出去。手提袋出现后,小汐将它推到阿衡身上。
  阿衡瞪大了双眼,认真地看着小汐。
  小汐微微一笑,回望阿衡。
  「——没关系了。不对,我才要拜托妳。请妳们救我,从那个人——从流姐的手中。」
  这句话,正是白山同学所等的。阿衡也一笑,点了点头,跟小汐一同赶回白山同学身边。
  流进屋内的海水,已经浸到阿衡胸口的高度了。与其说他们是奔回去,不如说他们几乎是划着水向前移动。阿衡梢微关注一下战况——看来九卫现在的处境十分不妙,只差没

有溺水,但九卫根本就不会游泳。
  她光像箭般在水中飞起防卫着『三底尖』,就已经非常吃力了。
  伸手接过手提袋的白山同学,泛出安心的泪光,用力地紧抓阿衡的手。
  「阿衡,幸好、幸好妳没事——!」
  「现在放心还太早。白山同学,我刚刚说的事妳做得到吗?」
  「嗯!我马上做!」
  全身被海水给泡湿的白山同学,将手提袋倒了过来,并把手伸进袋里。小汐讶异地皱起眉看着这一幕。
  「……?妳们想要做什么啊?」
  光看就知道了。只要白山同学把手伸进那只手提袋里许个愿,就能从那神奇的黑色手提袋里面拿出这世上的任何一切物品。不管是金钱、宝石、有价证券或汽车——
  或是救生筏。
  白山同学将手拉出来,手上抓着一条绳索。绳索的另一头,绑在救生筏的船首。小汐睁大双眼,瞪着眼前不可置信的光景。不算太大的旅行袋中——竟然吐出能供五人轻松搭

乘的救生筏。
  「……那是、什么?」
  「还没完,白山同学!再多一点,只要有立足点,九卫就能打赢那家伙了!」
  白山同学点了点头,爬上了救生筏。打算在摇晃不已的立足之处,进一步拉出其他救生筏。她让阿衡拿着手提袋,自己则整只手臂到肩膀都伸进袋子里,陆续将救生筏拖出来


  这时,阿衡眼角处闪过黑色的身影。
  阿衡原本还以为是流姐所以戒备着,但墨黑色的蛇却缠上了他的手臂。蛇环绕着他的手,抬起蛇颈亲昵地朝他吐信。这颗头阿衡见过。
  下一瞬间,以阿衡的手臂为基点,将『九大蛇』收缩的九卫,像被钓竿拉住一样腾空而起,漂亮地降落在救生筏上。
  九卫全身没有一处不是湿淋淋的。她用力地呸了几声吐掉看起来不太美味的海水,大口地喘着气。
  「阿衡,那个啊,九卫决定了。」
  「……?决定什么?」
  「九卫喜欢大海——可是讨厌游泳!以后也绝对不会再游泳了!我要永远跟白大人一样,都用游泳圈在海上漂!」
  阿衡笑了。九卫再怎么说都还是平常那个九卫。阿衡瞬间几乎忘了这里是海底的『都市』,而半人半蛇的阿赖耶识还在他们正下方威胁着他们的性命。
  他真的差点就忘记了,但很快地他就发现事实遗是摆在眼前没有解决。
  流姐的『三底尖』贯穿了救生筏,朝着阿衡他们攻击而来。
  阿衡一行人慌忙地跳到别的救生筏上。水面下的流姐逐一破坏她所见到的每一艘救生筏,但白山同学产生救生筏的速度比流姐还快。相同的救生筏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几乎要

完全覆盖『谒见之间』的水面。整个情景看起来十分滑稽。
  「——这样下去没完没了。」
  九卫低声一字一句地说道。接着将『九大蛇』收进手提袋里,阻断了救生筏的生产,白山同学因此有些不满地看着九卫。
  「白人人啊白人人,我九卫的白人人,请您务必允许在下的析头。能将『囊界』外的阿赖耶识全部砍杀殆尽,回到『囊界』的黑色刀刃。请务必将壹式武装·『久世守夜房』

,赐予在下。」
  白山同学正要接下去咏唱响应九卫的『领域宣言』时,那一瞬间——水花向上飞溅而起——流姐从海水中一跃而出。
  锐利的银色眼瞳,直接射向白山同学。她的目光中带着明确的杀意,比收起武器的九卫反应还快一步,流姐的『三底尖』瞄准了白山同学的心脏往前一刺。
  小汐——
  她使尽了全力,身体朝蛇女的腰际撞了过去。
  
  ◇
  
  蛇与少女,双双落入了水中。
  「小汐!妳竟敢!」
  流姐在水里游动并大叫着。瞪着小汐的蛇眼中,有着不容错认的激动,跟那时候一样。就是流姐第一次对小汐出手——还有让小汐呼吸停止的时候眼神相同。那眼神好似要贯

穿她的身体,尖锐而愤怒。
  她好害怕。好想逃走。
  可是,小汐抱着流姐腰部的双手,却完全没有松开。
  就算今天她的性命会被剥夺,她也已经决定不再迷惘了。
  小汐在水里根本不可能赢得了流姐。她再也无法制止不断在水里激烈挣扎的蛇下半身。小汐被弹飞出去,淹没在水流中的小汐的脖子,这回被流姐牢牢地箝住。
  接下来,流姐拖着小汐的身体往水底去。她用力地将小汐的头按在砂质地板上。咕嘟。一颗泡沫逸出,像朵轻烟朦胧地从白色沙地缓缓上升。
  「……为什么,小汐?」
  水底,只有少女与蛇听得见的声音,拍打在她的耳边。
  「妳为什么要包庇那些家伙?我跟妳才是相处最久的人。我明明一直那么地重视妳!」
  小汐的眼前,那个因为愤怒而表情扭曲的流姐——
  也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小汐露出了微笑,心想怎么可能,因为大姐是不会哭的嘛。那么强悍,那么美丽的大姐,不过只是被我背叛,怎么可能因此而觉得难过。那个人眼泪流不出来,不是因为在水

里,而是因为那个人根本没有眼泪?
  如果小汐不这么想——她的决心似乎就要被罪恶威所动摇了。
  「我的命,是妳给我的。」
  小汐露出微笑,伸出了她的手,轻触上方流姐的脸颊。
  「没关系,妳拿去吧。」
  她是真心这么想——但流姐看来似乎被藐视般,愤怒地大吼:「我在问妳为什么,回答我!」
  小汐感到不可思议,自己的肺部是透过流姐的『领域』创造出来的,流姐只要夺定她的肺部功能即可,为什么流姐不那么做?
  尽管不懂,小汐还是服从了流姐的命令。
  「……妳曾经告诉我……」
  「什?什么?」
  「自己要决定自己想做的事。说我想变成什么,得由我来决定。大姐的确说过这样的话。所以——」
  小汐想成为画家,想实现梦想。而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她现在的样子。
  当然,那一定都是小汐的梦想,也是目标。但她真正想要的是心灵深处更底层的事。那非常重要,甚至是不惜背叛流姐也想要获得的,那就是——
  「我的命属于妳。可是大姐,我啊——我的人生想定自己的路,而不是按照大姐吩咐过完一生。我想试着用自己的脚走出自己的路。」
  「————」
  「谢谢妳那个时候救了我一命。」
  小汐静静地道谢,使得流姐的表情凝结。接着小汐又再度开口:
  「——永别了。」
  
  
  
  说完,小汐闭上眼睛。她觉得已经够了。流姐不会轻易饶过背叛者,小汐已有一死的觉悟。她现在只希望那个温柔的白发少女,以及保护她的少年少女,能够平安无事地逃出

去。
  因此,小汐没看见在这瞬间发生的事。
  九卫跃入水中,朝船腹用力一踢,以飞弹般的速度冲了过去。『夜房』刀尖也随之而至。
  流姐敏锐地察觉了这一点,避开九卫,然后再用力站定。
  因为她的身后,小汐还闭着眼睛趴在沙地上。
  流姐打算迎战九卫。她豁尽浑身气力,挥出『三底尖』——九卫以螺旋形的轨道绕行,避开枪尖。
  『夜房』的刀尖没入流姐的胸膛。
  「啊——!」
  痛苦的叫声让小汐终于睁开了眼睛。
  九卫手下毫不留情。在小汐的眼前,『夜房』动作飞快,刀刃一口气从胸口砍至肩膀处。
  由于流姐是阿赖耶识,身上没有流血,不过她拿着『三底尖』的右手,已经在水里浮沉了。
  九卫揪住失去力气的流姐前胸,浮上水面。小汐慌张地跟了上去。
  「……这下子总算……」
  九卫上了救生艇低声说道。她用纤细的手臂举起流姐巨大的身躯,打算将她塞进手提袋里。终于浮到水面上的小汐,与力气尽失被抱住的流姐,视线在瞬间交会了。
  流姐凝视着小汐的脸。
  和她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时候一样,无可奈何的笑容。
  「——再见了。」
  小汐觉得最后流姐是这么说的。那宛如耳语般的声音,恐怕只有抱着她的九卫能清楚听见吧。可是九卫是『守护灵』,她没有任何同情阿赖耶识的念头,她的表情不见丝毫动

摇——
  九卫将阿赖耶识。流姐,封印进手提袋里。
  
  小汐觉得自己的胸口仿佛空了。
  她没有感到任何不可思议跟任何的真实感,只是漠然地感觉到,她自由了。
  流姐——十年来一直束缚着小汐,同时也保护着小汐的那个奇妙的人已经消失了,这个事实小汐到现在还不能回神过来。她既下感到伤心,也不感到喜悦,仿佛知晓一位认识

的人死去一样。当然,流姐只是回到了『囊界』,回到她原本归属的世界,并没有真的死去——但是,两人再也见不到面,这一点和真正的死去却是相同的。
  「……呼,总算结束了。」
  九卫一脸疲惫地这么说。她绞扭起全黑色的衣服,打算将海水拧干,不过看起来很难。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之下,九卫正打算脱掉衣服,白皙柔软的腹部露了出来。
  「九、九卫!快住手!」
  白山同学连忙制止她。
  小汐看着这一幕,微微地笑了出来。尽管她感到非常疲惫,以致于笑容仿佛叹息一般,但她笑了却是不变的事实。
  「那么,我们就回去吧。」
  九卫在救生艇上站了起来,这时她才第一次有了疑问——
  「回、回去,怎么做?」
  一般人类要从水深六十公尺处的『都市』圈内,要浮到水面上并不容易。九卫应该是没问题,但阿衡和白山同学大概很难能平安无事地浮上去吧。
  看见九卫一脸诧异,阿衡不禁露出被她打败的表情说:
  「看是要进入手提袋——不对,不能再继续泡在海水里了。啊,对了,用『国隐』怎么样?靠那个应该可以很快地回去。」
  「哦,对哦,还有这一招啊!那么白大人,拜托妳了。」
  九卫将刀子收进袋里,朗声念道:
  「白人人啊白人人,我九卫的白人人,请您务必允许在下的析愿。此岸与彼岸的夹缝世界,见不到也触碰不到的世界,可包容它、隐藏它的布。请务必将伍式武装·『国隐』

赐予在下。」
  「奉『九绝门』之名,准妳所请,我的九街。」
  响应之后,白山同学从手提袋里拿出一块黑布。虽然不清楚其详细的原理,不过据白山同学的说明,只要盖上这块布似乎就能够瞬间移动到任何地方。这么方便的东西的确让

人叹为观止,不过小汐也没有太过惊讶——她今天『惊讶』的库存量已经用完了。
  「小汐也一起走——」
  「下了,我游上去。」
  小汐摇了摇头,拒绝白山同学的邀请。白山同学略显失望,不过当小汐告诉她陆地上见时,她便笑着点了点头。
  当『谒见之间』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突然威到身体非常沉重。她刻意不去看空无一人的王座,潜入水中,游出『都市』之外。
  前往海面的途中,小汐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呼唤似的,于是回过头去。
  她见到了巨大『都市』的全景。这是小汐和流姐、泡子们在这里共度了十年时光,可以称之为小汐第二个家的地方。她可以清楚看见在水管状通道以及泡沫所建造的无数房间

里,不知道流姐已经消失的泡子们,依然辛勤地工作着。
  小汐见到这样的情景,胸口初次涌出了真实感。
  她已经不会再度回到那里了。
  这种真实感,不是安心,也不是喜悦——而是五味杂陈的寂寞感觉。
  可是,她完全不觉得后悔。无论是背叛流姐,还是舍弃了泡子们,自己回到陆地上。尽管她感到些许罪恶与寂寥,却没有任何遗憾。
  小汐在海水里游动,水泡从唇角逸出。
  ——永别了。
  包含着这句话的水泡,悠悠地往水面浮上去。小汐改变姿势转了一圈,缓缓地移动双腿,开始往泡泡的方向游过去。
  沉没在海底,流姐的『都市』。
  小汐没再回头看它一眼。


本帖最后由 红色有角三倍速 于 2011-6-14 02:20 编辑


  最终幕 白山同学与未来的梦想
  
  「妳说什么?再说一遍。」
  说真的,一点都不搭。
  在沙滩上插了一把大阳伞,伞下放一把海滩椅之后,九卫便躺在海滩椅上。她面对着阿衡,脸上竟然还戴着太阳眼镜。如果是成人这么戴,肯定像是一幅画;还有如果是远咲学姊来戴,肯定也非常合适。不过看到九卫的脸上戴着那样一副太阳眼镜,连阿衡都忍不住觉得好笑了。
  「我问妳有关『星霜紬』这东西,妳知道些什么吗?——还有,虽然无所谓,但妳打算一直做这种打扮吗?」
  「当然不是。只是看到远咲这么做,九卫想说是不是很好玩才试试看。结果一点也不好玩。」
  九卫缓缓地站起来,摘掉太阳眼镜,还给一旁的远咲学姊。
  佣懒地接下来的远哎学姊,躺在海滩椅上,毫不吝啬地层露完美的曲线。明明穿着成熟的深红色比基尼,但却只是一直看书。阿衡问她「妳不游泳吗?」她只回答说「没心情」,一次也没有下水过。
  就在此时,旁边横伸过来一只手,捏起阿衡的脸颊。超痛的,
  「所以是什么?『星霜紬』?哼,没听过呢。」
  九卫捏着阿衡的脸颊,一脸疑惑地这么说。阿衡甩开她的手。
  「很痛效,妳搞什么啊!」
  「谁叫妳要露出不检点的表情,我只是帮妳整一整而已,快感谢九卫我吧。」
  尽管九卫是在胡扯,不过阿衡不打算陪她继续没营养的对答,直接切入正题。
  「我以为妳应该会知道。那似乎是,领域。的名称。」
  「所以,那个『星霜紬』到底是什么?妳说明清楚一点。」
  九卫站了起来,双手交叉在胸前,阿衡便将听见这个词汇时的情况告诉她。包括流姐的『领域』在他身上无效的理由,据说是托『星霜紬』之福。
  就在此时,正在阅读文库本的远咲学姊,维持躺着的佣懒姿势插了话:
  「也就是——流姐说,那就是妳的『诅咒』的源由吗?」
  阿衡和九卫同时看着远咲学姊。『图书馆社』里面脑袋最灵光的人,的确就是远咲学姊。
  她的推测确实非常具有参考价值。
  「她是没有说得那么清楚,但归纳出来的结论应该就是这样。」
  「妳问过小汐了吗?她是否听过流姐提起关于『星霜紬』的事?」
  「有。不过,小汐也是什么都不晓得……」
  远咲学姊缓缓坐起身子,椅子随之吱嘎作响。她取下太阳眼镜,用手指捏住。那双眼眸虚幻地凝视半空。
  「既然如此,那就是和『囊界』有关了。如果跟外界有关的话,小汐应该就会知道。毕竟『诅咒』这种超平常理的事,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范畴。」
  远咲学姊晃着手上的太阳眼镜,裸眼看着阿衡。
  「如果是『囊界』里的事,去问『判官』说不定能得到一些情报。对不对,九卫?」
  「嗯,大概吧。虽然不是一定,但他可能会知道。」
  说到这里,九卫讽刺地笑了。
  「话说回来——就算他知道,也不一定会告诉我们。」
  『判官』——阿衡记得他别名叫做宽沿帽,拥有无数只手,现在似乎正在教育过去那两个曾经攻击过阿衡他们,名字叫做薇薇与美亚的阿赖耶识。虽然不知道原因,不过九卫似乎对他不抱好感。
  「不过,那无所谓。如果他不说,那就掐住他的脖子,直到他愿意说为止。这一阵子九卫我会再去找他。虽然我实在很不想。」
  她似乎没打算现在就去。不过那也难怪,从刚刚开始,九卫的视线——就一直紧盯着在海滩上玩着沙滩排球的伊织和青岚。
  「——喝,这个怎么样!」
  「呜哇!危险!拜托妳打到好接一点的地方嘛。」
  尽管两人脚底下踩着沙地,他们还是非常疯狂地用沙滩排球朝对方攻击。目前看起来似乎是青岚比较占优势,大概是打算用这项比赛来报昨天长泳的一箭之仇。九卫扭动身体似乎再也忍不下去了,终于朝着两人大步走过去。
  「喂,妳们两个!让九卫参加!九卫最会玩这种游戏了!」
  阿衡与远咲学姊愣愣地看着冲了过去的九卫。此时,远咲学姊却突然回过头转向伫立在远处的海之家,她瞇细了眼睛,凝视着屋廊下的白山同学和小汐。
  「白山同学知道『星霜紬』的事吗?」
  「咦?……嗯,因为流姐提到这件事的时候,她人也在场。」
  听了阿衡的话之后,远咲学姊的唇角浮现淡淡的笑容。
  「不知道她是心里怎么想的。如果她知道让妳痛苦的『诅咒』竟是出自她的手提袋——」
  这人真是个虐待狂。
  「……还下确定是这么回事哦。而且就算是如此,也不是白山同学的错。而是把『星霜紬』下在我身上的某人。」
  「如果白山同学也能这么想就好了。」
  远咲学姊嗤嗤一笑,再度戴上太阳眼镜。阿衡没有再多说什么,便回到待在海之家的白山同学身边。
  白山同学和小汐坐在缘廊上说说笑笑。这时白山同学发现了阿衡,露出灿烂的笑容挥了挥手。从前的她很难想象会有这样的表情,光是这样就让阿衡很开心了。当他也打算要举起手来响应的时候——
  小汐突然站了起来。
  她面对着白山同学与阿衡,慎重地低下了头。
  「这一切都要谢谢妳们。」
  看着安静地凝视两人的小汐的表情,阿衡与白山同学迷惑地彼此相视。小汐轻轻一笑,一字一句地接着说:
  「虽然我本来已经放弃了,但是多亏妳们,才让我重新下定决心。我打算认真学画,也会试着告诉父母和老师,说我要去读美术大学。」
  「从现在开始?」
  的确,小汐比阿衡大了一岁,现在应该是高中二年级了。而这个夏天,也已经过了一半以上。阿衡指出这一点之后,小汐的表情略显苦涩。
  「嗯,或许有点困难,可是我不会放弃的。这是妳们帮我争取到的机会,我绝对不会错过。」
  「……嗯,妳说的对。」
  「请、请加油,小汐!我打从心底支持妳!」
  阿衡点了点头。白山同学也站了起来,握紧小汐的手。小汐害羞地眼神四处飘移,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正面对着她的脸,愉悦地放松了嘴角说:
  「那我也替妳加油吧,关于刚刚白山同学妳说的事——」
  白山同学听了她的话之后,身子突然一僵,慌慌张张地朝小汐的方向逼近。
  「小汐、小汐!那个不能说——」
  「有什么关系。我想平泽同学也有权利知道哦!」
  「……什么事?」
  白山同学极力澄清说:「没事!」但小汐却毫不在乎,眼里闪烁着恶作剧似的光芒,简短地说:
  「跟梦想有关哦!」
  「……梦想?」
  「白山同学妳说过了吧?自己只能是手提袋持有者而已。可是,就算拥有手提袋,也还是有能做的事喔。其中一个例子,我刚刚已经向白山同学说啰。」
  阿衡望向白山同学。白山同学满脸通红地低下了头,假装没有察觉阿衡的视线。看着她,阳衡露出温柔的笑容。
  「哦——是什么?白山同学想要成为什么呢?告诉我吧。」
  她曾经落寞地说,即使所有『图书馆社』的成员各奔前程,自己也只能一直是『手提袋持有者』。如果白山同学,已经找到她想要的目标——
  阿衡认为这确实是一件很棒的事。
  「说吧,白山同学。」
  「………………!」
  不过,白山同学似乎不太习惯说出自己的梦想,只见她满脸羞红,为了闪避阿衡的目光而别开了脸背对着他。阿衡没办法,只好转而去问小汐。
  「不行、不行,这种事妳得听她本人好好说才可以——我去拿饮料过来。」
  小汐说完这句话,便走进海之家里面了。看着她的背影,阿衡出神地想着:
  小汐挣脱了名为「流姐」的枷锁之后,总算能追求自己的梦想了。
  某天——白山同学是否也能像她一样,以轻快的步伐往前走呢?
  阿衡心里边这么想,重新面向白山同学。这是个好机会!他想让头上几乎快冒烟的白山同学抬起了头,但白山同学只是微微抬眼,偷偷地瞥视着阿衡的神情。阿衡暗自苦笑,觉得她也不需要害羞到这种程度吧,于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
  「没关系的,只是说给我听而已。对不对?」
  「……妳、妳保证、不笑哦?」
  「不会不会,我绝对不会那么做!」
  「……那,打勾勾。」
  她伸出小指的身影,和昨天九卫的身影重迭在一起。这大概是白山同学教九卫的吧。阿衡忍下了苦笑的冲动,嘴里跟着白山同学喃喃念着『说谎话要吞下一千根针』,订好了承诺。
  接着,白山同学总算开口了:
  「就是、就是啊,那、那不是我说的哦!只是、跟小汐聊天的时候,突然提到的而已。就是、那个、不是我、或是阿衡妳怎么样啦,只是、只是举例而已哦!」
  「我知道、我知道。那么,妳到底想成为什么?」
  老实说,这下子他更在意了,为什么自己的名宇会被提到呢?不过这样的想法,立刻就被白山同学的下一句话吓到忘光了。
  白山同学倒咽了一口口水,眼眶有些泛红,硬是挤出了声音——
  「……新……」
  「新?」
  「…………新娘。」
  
  她用非常微弱的声音,轻轻地说出这几个字。

  


  后记
  
  男女主角居然开始打情骂俏了,真是让人火大耶!
  大家好,我是铃木铃。
  不知各位读者是否喜欢『白山同学与黑色手提袋』第三集呢?
  
  我很爱写关于大海的故事,大概是因为我喜爱海景吧。以前我写过一篇名为『海边的小白兔』的文章,里面描写过「在奔驰于海之铁道的火车上,眺望海平面上的夕阳」这种梦想般的场景,那也是一段幸福的回忆。
  我想,我之所以喜欢这种情节,是因为那是在现实生活当中绝对看不到的景色或感受不到的经验,却能透过主角们的感受,想象自己实际体会。顺道一提,这次我写了跟一群女孩子到避暑圣地玩的情节,这是『我』现实中绝对无法体会到的事,让我在描写这一段情节的时候非常开心,结果在心情与情境的描述有点过头,最后落得必须删减的下场。
  我过着白天去星巴克工作、晚上在家跟作家朋友玩电玩游戏、深夜到家庭餐厅继续工作的宅生活,但男主角的生活却那么多采多姿,真是气死人啦!以上的怨念就是我在后记劈头第一句感想的肇因。算了,没关系,我只要有电玩游戏就已经很幸福了……
  虽然我得出了这个非常糟糕的结论,不过我想照惯例还是要表达一下感谢之情。
  两位责任编辑,很抱歉我每次都要在千钧一发的时候送上进度。妳们每次告诉我「这次的行程很紧凑,真是非常不好意思」,我总是会回答「我知道了,不过我一回家要先玩一下魔物猎人」,二位脸上错愕的表情令我终生难忘。別擔心,我也有好好工作喔!
  負責插畫的ここのか老師,我還記得妳看了上一集後記時那有趣的震驚反應,「呃!來薇薇與美亞是固定班底嗎?」不過糟了,因為這一集裡面那兩人竟然完全沒有出場,真是抱歉,我下一集一定……!
  另外润校人员,以及编辑部的各位,也非常谢谢妳们。即使我在不可原谅的部分出了差错,也因为有润校人员而感到安心。我深切地感受到人就是会因为这样而变得愈来愈没用呢。
  接着,各位读者,请让我致上最高的谢意。非常感谢妳们购买这本书来看,希望我们下一集能再见面。
  最后祝各位顺心,下一集再会。
  
  铃木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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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48

  • 1
  • 2
  • 3
前往
10000
kidcs1214 皇帝
劇情意外還不錯
插畫也挺可愛的
但我看只有到第4卷??
後面不會再出了嗎

9 年前 0 回復

roxy0zero 平民
第四集要出了紀德日版到第四就一直沒消息不知道會不會完

13 年前 0 回復

john0402 伯爵
白山同學的告白呢
不過白山黑化的那張插畫我覺得比較好
這就是反差了
接下來終於到男主的詛咒了

13 年前 0 回復

rasis3128 平民
看过前面两卷,还不错,不过插图看不到啦!!!

13 年前 0 回復

dark69 王爵
最后那里可以想象成告白吧...
嗯...绝对可以.....

13 年前 0 回復

fergend 騎士
多谢录入!但插图失效...

13 年前 0 回復

yiyangl22 伯爵
感谢楼主..第三季我等了快一年了 今天看见了就收了

13 年前 0 回復

夏之冬 公爵
图片挂了,第二卷和第三只差一个月

13 年前 0 回復

st6315 子爵
本帖最后由 st6315 于 2011-6-25 12:08 编辑


看完這本,照例發個感想。

這本要探求的,似乎就是「人的行為不要輕易被先天的限制或環境因素所限制」,而主要的對照就是白山與遠咲學姐,白山因身為手提袋的主人,而碰過很多糟糕的經歷,導致自己覺得自己被手提袋給綁住,什麼事情都不能做、也沒辦法做,因此對於未來的夢想,或是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沒有太多想法;而遠咲學姐則是持另外一種看法,雖然自幼父母雙亡,但是他清楚的知道「只要自己多怨嘆自己的命運一天,他自己的人生就少了一天」,因此學姊勇於依據自己的想法而付諸行動(當然也造成其他社團成員的困擾XD),就是怕自己又多浪費了生活時光。而最後白山也接受了學姊的說法,成功救出被囊界居民囚禁已久的少女出來。

而那位少女的故事,個人想到的是「不自由,毋寧死」這句話(?)因為該位少女面臨的困境,就是一旦她想追尋自己的夢想,就得直接面對自己會死的恐懼......而該篇故事給了少女一個很好的結局,她得到了自由,也並沒有被剝奪生命,成功的開始朝自己的夢想前進。

而新角色蛇女也是耐人尋味的一個角色,一開始蛇女或許只是想利用少女來幫她擴建都市,不過後來她應該也對少女有了情感,不然最後當少女第一次要求想去外面讀書時,她大可以直接以剝奪少女的生命作為要脅,而不用先質問少女,那時蛇女之所以會先質問少女,或多或少也參雜了一些對少女的感情因素在內才對,而最後蛇女也沒有剝奪少女的生命,讓她去追尋了自己的夢想。

而男主角,在這集則是被蛇女爆料自己的身體有受到領域的佔據,然而更多的相關訊息在結尾也沒有說出來,看來又得等下集了......

題外話:想看插圖的板友,可用這個連結稍微替代一下!...

13 年前 0 回復

Au33 伯爵
太晚来了图挂光了
嘛 先看再说

13 年前 0 回復

雪落下的声音 侯爵
LZ 不好意思 1L的图全挂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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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la8148 伯爵
白山同學好可愛啊
樓主感謝你

13 年前 0 回復

beingjack 騎士
LZ的图全挂了~希望LZ更新

13 年前 0 回復

929558158 子爵
LZ圖掛了想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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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拉丁 子爵
啧   此坑啊 终于见到3了!!  新娘子啥的  诶  男主你敢再废柴点么!

13 年前 0 回復

yynacl 公爵
看过前面两卷,还不错,不过插图看不到啦!!!

13 年前 0 回復

929558158 子爵
圖怎麼全掛了

13 年前 0 回復

寧靜的新 勳爵
等了很久了太好看了

13 年前 0 回復

yakumi 伯爵
圖掛了??唉.........才要來看這本小說的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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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veisbl 子爵
圖怎死了??我很喜歡閑花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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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有角三倍速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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