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图:謎樣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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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有着如熊熊烈焰般赤色左眼瞳的齐藤八云,是个特立独行的学生,以大学的社团教室做为栖身之处。此刻平静的校园却暗藏着不平静的风云──树林深处的房子谣传有幽灵出没、校园里有一间被重重铁链锁住的神秘房间,以及一连串骇人的连续杀人事件。“请你调查在校园深处的废墟。”有一天,有人向八云提出了这个怪异的委托。齐藤八云──将运用他那与生俱来的特殊能力,找出重重谜团下的事实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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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神永学生于1974年,山梨县人,毕业于日本映画学校。在陶艺家母亲的薰陶下,自幼便对创作展现了兴趣。经过一番波折,他选择以小说作为舞台;二十五岁左右,开始探寻意识性的文艺作品。多次被提名新人奖,实力备受各界肯定,但时运不济的他至今仍未获奖。以‘赤い只眼’从文艺社正式出道。他想要创作出娱乐性高,让读者能轻松阅读的作品,所以排除了艰涩的表现方式,以自己独特的笔法,将影像以文章的方式生动呈现于读者眼前。
[ 本帖最后由 saraphim 于 2008-1-28 17:06 编辑 ]
前言
那一日,从清晨开始,厚重的云层便遮隐了太阳的踪迹。
应该是日正当中的正午时分,天色却显得阴霾昏暗,产房里被异常的湿气所包围,饭田阳子比病床上的产妇还要来得紧张,因为产房里只有她和木下医生而已。
今天是阳子首次单独面临接生的情况,这对她来说是个难以负荷的重担,但已经没有其他人选了。因为没有预订要生产的孕妇,所以经验丰富的前辈——松本已经提早一步请了盂兰盆会(注1)的假,从昨天就开始休假去了。对综合医院来说并无大碍,但对私人医院来说,在人手上就会比较吃紧。
注1:盂兰盆会是佛教教徒在阴历七月十三到十五日所举行的法会,目的是为了救出在死后的世界受苦的祖先灵魂,在TW其意义上类似道教的“中元节”。
而且,这位产妇的预产期本来是在两个礼拜后,但是今天早上她忽然有了分娩的征兆,而被送来医院。
木下锐利的目光瞪视着惶惶不安的阳子,似乎在告诉她:不准让产妇看见慌乱的样子。他不知道对她说过多少次,护士不安的情绪会传染给产妇,但生性紧张的阳子,即使明白这个道理,却仍难以掩饰自己的情绪。
阳子慌慌张张地帮产妇擦汗。
“没问题的,就差一点了,加油。”阳子试图微笑地说道,但是她自己心里也明白,自己实在是笑不出来
产妇更加痛苦地皱紧眉头,紧握住扶手的手腕已经呈现痉挛。
“啊啊啊啊啊唔唔唔唔唔!”产妇发出野兽般的呜嚎。
一股无以名之的凉意爬上阳子的脊背,她完全不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
“头已经出来了,再用力一点。”木下扬声说道。
但是产妇似乎没有听到木下的声音。
“头已经出来了,请再用力一点。”
阳子在产妇身边附耳说道,她觉得产妇的表情似乎比刚才放松了一些。再一下下!只要再一下下,她就能从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解脱了。阳子也放松了自己的表情。
“吸、吸、呼——吸、吸、呼——”
阳子将手搭在产妇的肩上,要她运用反复练习无数次的呼吸法:与其说是要安定产妇的情绪,倒不如说是要安定阳子自己的。
吸、吸、呼——吸、吸、呼——产妇也配合着阳子的节奏呼吸。
再一下下!再一下下就能结束了!
“再用力一点!”阳子用更加铿锵有力的声音唤着产妇。
配合阳子的声音,产妇用尽全身的力气,她的身体一阵扭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阳子的耳里听来,那叫声似乎痛不欲生。
哇哇哇——
婴儿的泣啼声响彻产房。
“太好了。”木下扬声说道。
阳子安心地叹了一口气。
“太好了,您顺利产下了小宝宝。”
阳子一边说道,一边细心地为产妇拭去汗水。或许是因为太过疲惫,她没有办法回应阳子的话,只是以空洞的眼神看着天花板,但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体内诞生了新生命,斗大的泪珠竟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如此一来就解脱了。阳子到了此刻才发现连自己也早已泪流满面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木下不经意地脱口而出。
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饭田,把灯给我……”
阳子还来不及理解木下话中的含意,他已经下了指示。她慌慌张张地用袖口拭去泪水,拿着原子笔型的手电筒跑到木下面前。
平常冷静自持的木下此刻却显得惊慌失措。他粗暴地从阳子手上夺去手电筒,将光线照着小婴儿的脸。
“发生了什么事?”
木下对阳子的疑问默不作答。都已经平安生产了,还会有什么问题吗?阳子凑近小婴儿的身体一瞧。
“啊——”
她发出一声惊叫,在连忙躲开的时候撞到了手推车,导致车上的托盘摔落地面而发出了尖锐的声响。
阳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景象。会不会是因为光线的关系?她再次凝视小婴儿的脸,但不管看几次结果都一样,这不是光线的因素,也不是她看错,小婴儿的眼睛确实是……
“医生,这是……”
“安静。不要让产妇感到不安。”木下厉声斥责阳子。
“但是,医生……”
“饭田。”
木下用粗暴的口吻制止她,阳子连忙噤口,但为时已晚。
“我的小宝宝,我的小宝宝。”产妇在分娩台上挥舞双手挣扎着。
“您的孩子没有问题,请您冷静。”
阳子急急忙忙地回到产妇身边,紧握住她的手,试图要让她冷静下来:阳子尽可能地用轻柔的语调安抚她,却仍无法掩饰脸上不安的神色。而产妇刚好看到了阳子那不安的神情。
“我的小宝宝,我的小宝宝。”
产妇像是念咒般地不断重复这句话,小婴儿仿佛是与母亲的声音有了共鸣,更加地放声大哭。空气中飘散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氛。
“您的孩子没有问题,请您冷静下来。”
“我的宝宝真的平安无事吗?”
产妇的问题让阳子僵直了身躯,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平安是平安,但是……
“没问题,小宝宝很健康。”木下回答了产妇的问题,阳子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现在绝不能让母亲看到小婴儿。但是木下却抱着孩子,缓缓地走近产妇身旁。
刚才拼命挣扎的表情瞬间从产妇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初次看到孩子的温煦微笑。
阳子抓住木下的手,与他交头接耳。
“真的没关系吗?”
“没办法,总不能隐瞒一辈子吧。”
木下说的没错,孩子的母亲迟早会知道真相,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因此,阳子也无从辩驳。
母亲从木下手上接过孩子,紧紧地抱住他:她的表情洋溢着至高无上的幸福,欢喜的泪水濡湿了脸颊。
“啊啊,我的宝宝。”
母亲头一次仔细地看着孩子的脸。
这……
她的表情倏地僵硬,脸部痉挛,就像血液被抽光般面如死灰。
“不要啊——”
母亲的悲鸣响彻产房。
小婴儿在出生的瞬间就睁开了左眼,而那只眼瞳竟如熊熊烈焰一般一般闪耀着红光。
[ 本帖最后由 saraphim 于 2008-1-28 16:01 编辑 ]
档案一·打不开的房间
在那所大学校园的尽头有一座杂木林,因为这所大学本来就是盘山而建,所以那座杂木林并不显得突兀。
进入杂木林深处,有一间水泥造的平房,起初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建,早已无人知晓,现在只不过是一间废屋了。
因为它位于杂木林的深处,如果只是一般过着正规学校生活的学生,根本不会发觉到它的存在。
但是,那间废屋从以前就一直有幽灵出没的传闻。
曾经有人在那间废屋附近看见人影,追了一会儿后,那人影竟然凭空消失了!也有人经过那间废屋的附近时,听到痛苦挣扎的声音,喊着:“救我,救我。”甚至还有人说,喊叫声的内容不是“救我”,而是用咒写的声音说:“我要杀了你!”
就这样,关于那间废屋的传说绘声绘影地流传着。
在废屋的最深处有一间打不开的房间,铁制的门被牢牢锁住:没有人知道里面有什么,因为进去看过的人至今没有平安回来过——
一
干爽的凉风吹散了白天的云层,黑夜里清晰可见蓝白色的月亮。
今晚是满月。
有人曾戏言月影会吸收声音,今晚的静谧教人不禁深信这样的说法。
在居酒屋喝完酒后,美树、和彦、佑一在搭末班车的时候搭过了头,于是三人便思考着该如何等待头班车发车的时间。
此时,有人提起了在校园里广为流传的传说。
三人都曾听闻那个传说,但没有人实际去确认过真伪。
“我们去确认看看谣传的真假吧。”
美树提议道,和彦与佑一也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于是他们悄悄潜入夜晚的大学校园。
越过大门,穿越校舍之后,来到了杂木林。
拨开树枝,走在路不成路的小径上,颇有冒险的气氛。
小径比想象中的还要寸步难行,好不容易到达废屋时,每个人早已汗流浃背,酒也因此醒得差不多了。美树也不像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开始感到后悔了。
那栋建筑物是间平屋顶的矮房,完全由水泥建造而成:与其说是间古旧的建筑物,反倒让人觉得只是块被弃置的水泥。
佑一提议,既然难得来了,干脆拍一张纪念照。于是,他们以废屋为背景,先由和彦为他们拍照。闪光灯蓝白色的灯光,在灰暗的墙壁上映照出人影来。
接着,和彦与美树并立而笑,由佑一为他们拍照。闪光灯再次闪烁。
铿噹!
突然之间,传来了金属相碰撞的声音。
美树吓了一跳,肩膀直哆嗦。
“你们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
美树环顾四周,和彦与佑一也如同她一般的环顾着四周,侧耳倾听。
沙沙。
他们只听见枯枝随着风摇摆的声音。
“我们什么也没听见啊。”佑一说道。
“怎么了?明明是你自己先提议的,现在感到害怕了吗?”和彦嘲笑道。
佑一听了不禁放声大笑。美树赌气似的瞪着佑一。
美树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感到害怕,率先走向废屋的入口。
“锁住了哦。”来到入口的美树,一边转动着生了锈的铁制喇叭锁,一边说道。
和彦也跟着试图转动喇叭锁,果然也是徒劳无功。
“我特别为了这种时候而准备的,看吧!”
佑一从长裤的口袋里,拿出像钩子一般的铁制金属零件。
“那是什么啊。”和彦问道。
“总之,你看着就是了。啊,阿和,帮我用打火机照一下。”
和彦遵照佑一的吩咐点燃打火机,将火源靠近喇叭锁。佑一单脚跪蹲在门前,将金属零件插入钥匙孔。
“你在干嘛啊?”
“先别问,等会儿你就制定了。”
佑一和喇叭锁奋战了几分钟后,“卡噹”一声,发出了齿轮相吻合的声音。佑一扭转喇叭锁,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门给打开了。
“哇塞,你超强的!”和彦欢欣鼓舞地赞叹。
“只要有道具,谁都办得到办得到。”佑一得意洋洋地说道。
“你从哪儿弄来那玩意儿的?”
“网路上,下次再告诉你网址,你可以去看看。”
和彦与佑一一同进入了屋内,美树讨厌一个人被留下来,因而急急忙忙地追上他们。
冷风灌进屋内,扬起了地上沉积已久的灰尘,跟屋外比起来,室内暖和多了,但眼前却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和彦点燃了打火机,但摇摆不定的微小火光甚至无法让他们看清整个屋内。
倏地闪过一阵白光,美树吓得惊跳了起来。佑一不禁嗤笑美树惊惧的模样,因为那亮光是他开了照相机的闪光灯。
“我们还是回去吧。”美树开口说道。
“怎么,现在才想退缩吗?”和彦与佑一异口同声说道。
“但……但是,从刚刚我就一直觉得有人在看我们。”
美树像要躲藏似的紧抓住和彦的手。
三人定睛注视眼前的一片黑暗,但一无所获,只要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包覆住整间屋子。
“什么事也没有,放心吧。”
和彦向美树保证后,便开始沿着墙壁移动脚步。
“喂,如果发生什么事,你要保护我哦。”美树扯着和彦的手说着。
“啊啊,交给我吧。”
和彦轻拍着美树的肩膀,并以轻佻的口吻回答后,再次迈开脚步往前走去。
他们从正面进入屋子,穿过仿若有一层楼宽广的房间,朝通往深处的走廊前进。
走廊只有勉强能让两人并肩而行的宽度,两侧并列着等间隔的门扉,门的另一端是间四块榻榻米大小的房间,每个房间里除了放置着一张床外,并无其他东西。
三人摸着墙壁前进,目标是那间打不开的房间。
他们沿着走廊走到了尽头,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这间房间让人莫名其妙地感到毛骨悚然,它有一扇与其他房间截然不同、颇具重量感的铁门,门上还有格子状的小铁窗。
除了一般的锁之外,还上了重重的锁链,最后以密码挂锁锁上。
“这可就难倒我了。”佑一见状说道。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啊?”
和彦垫着脚,从小铁窗凝视屋内漆黑的一切。
“有没有看到什么?”
“太黑了,什么也看不到。”
就在和彦正要放弃时……
卡沙!
在一片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就在房间的一隅,影子最漆黑的地方。和彦定睛注视着那一点。
是眼睛!
和彦与黑暗中的物体四目相交,那只眼睛在黑暗中鲜明异常:白浊的眼眸、浮现出血管的眼球,似乎要吞噬一切一样,充满着憎恨。
和彦发出惨叫声,连忙后退却摔个四脚朝天。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和彦不理会门上的呼唤,一脸惊惧万分。他开口欲言,却因为呼吸紊乱,嘴巴一张一合语不成句,从他的咽喉不断发出“咻——咻——”的声音。
后来在佑一的帮助下,他才总算是站了起来。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佑一问道。
和彦转向门的方向,佑一也随着他的动作往门看去,下一刻,两人已呆若木鸡。
从小铁窗的缝隙伸出一只青白色的手,那只不像人类的手倏地抓住了美树的肩膀。
美树吓了一大跳。和彦跟佑一都在自己眼前,那么现在是谁在抓自己的肩膀?但是她没有勇气回过头确认那只手的主人,全身就像血液被抽干一样,甚至连放声尖叫都办不到。
美树拼命向前伸出颤抖的双手,欲向和彦跟佑一寻求协助,但他们两人早已吓得直发抖,连移动的力气也没有。
“……求求你们……救我……”美树挤出嘶哑的声音。
佑一试图将美树拉离门前,拼命向前伸出双手。
就在那一瞬间——
透过格子的缝隙,一双似能夺人性命的眼眸瞪视着他们。
“呜哇——”
和彦与佑一脑子突然一片空白,他们发出一声惨叫后,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等等,别丢下我一个人啊!”
美树无法发出内心悲痛的呼喊,所以也没有任何人听到……
然而,这只是整个事件的开端而已。
二
小泽晴香正要去拜访由管弦乐团的学长——相泽介绍的某人,她来到了校舍B栋后面一栋加盖的两层楼建筑物。这栋建筑物的一、二楼里有许多隔成四块榻榻米大的小隔间,那是校方借给学生进行社团活动的场所。她的目的地在一楼最深处的隔间。
“电影研究同好会”
晴香确认了门牌后敲了敲门,但却没有任何回应。她又说了声:“你好。”结果还是一样。虽然知道很没礼貌,但她还是擅自打开了门偷瞧房内的情况。
一打开门,晴香正好和一名面对着她、身材修长的男子四目相交。白衬衫邋遢地挂在男子身上,头发也似乎因刚睡醒而高高翘起。最近虽然很流行随意颓废风的发型,但男子的乱发显然是因为睡醒后没有梳理而造成的。陶器般苍白的脸颊,以及现在仍睡眼惺忪的双眼,被他这么一瞪,让晴香反而说不出话来。
“请……请问……”
“能不能请你进来后把门关上?”男子打断晴香的话。
晴香只好依言连忙进门,并把门关上。
房间里除了那名男子外,还有另外两名男子。两人看着扑克牌,并极力不让那名男子看见牌面。那是一张黑桃五。
“抱歉,如果你有事找我的话,不要站在那里,能不能麻烦你坐到那边?这样我会没办法集中精神。”
晴香赶忙离开门边,正要坐在男子所指的墙边的椅子时,不禁皱起了眉头。真亏他敢叫人坐在这种椅子上!那张椅子上累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让人猜不出它原来的颜色。即使她今天穿的是牛仔裤,但要一个女孩子坐在那种椅子上,真不知道那名男子的神经是什么做的!晴香不发一言地站着等待。
男子闭上眼,手指捏紧眉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不久,他睁开眼喃喃说道。
“黑桃五。”
说中了。好厉害!两名男子刚才拿的,确实是黑桃五。晴香无法掩饰她的惊讶,但相较之下,两名男子发出气馁的声音,将扑克牌丢到桌上。
“可恶!又让你说中了!”
他们一边咒骂,一边从口袋里拿出千元钞票,用力放在桌上后离开了房间。
“请坐,你找我有事吧?”
男子将钞票收进上衣口袋,打了个大哈欠问道。
晴香依言坐在刚才那两名男子坐过的椅子上。这张椅子虽然没有布满灰尘,但还是让人分不清它原来的颜色。
“请问,你该不会是齐藤八云先生吧?”
“不是‘该不会是’,我就是齐藤八云。”
晴香听社团的学长说,电影研究同好会的齐藤八云会使用超能力,就像刚才他能猜中扑克牌,也一定是因为超能力的关系。
“然后呢?”
八云要她继续说下去。
“事实上,是社团的学长介绍我来的。”
“谁?”
“相泽学长。”
“我不认识,他是谁呀?”
“咦?”
晴香感到非常尴尬,当事人完全不认识介绍她来的人。她完全没料到会发生这种状况而哑口无言。
“算了,谁介绍的都无所谓。请你简单扼要地说明你来找我的目的。”
“嗯……事情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惹上了一个大麻烦,我听说齐藤先生对那方面的事情很清楚,所以我想请你帮她……”
“你说的太过简单扼要了,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那方面’是指哪方面啊?”
“啊,对不起,我再好好说明一次。”
“话说回来,你又是谁啊?”
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晴香有了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他从刚才就一直是一脸睡眼惺忪的样子,似乎以见人心慌意乱为荣。
“啊,我叫小泽晴香,是这所大学二年级的学生,现在就读文学院的教育学系……”
“说名字就可以了。”
八云嫌她啰嗦似的挥了挥手,打断她接下去的话。晴香对他的厌恶转为愤怒的情绪。
“那么你来找我的原因是?”
“事实上,我有一个叫美树的朋友,她去了我们学校里传说有幽灵出没的废屋,而且她似乎真的看到幽灵了。”
“怎么样的幽灵?”
“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因为我没有跟她一起去。另外好像还有美树的男朋友——和彦,跟一个叫佑一的朋友一起去了。”
“结果,他们为了体验鬼故事而特地去那里了吗?”
“不是那样的。从那之后,美树就变得怪怪的,她一直陷入昏迷,而且还高烧不退。”
“最近的流行病毒真可怕。”
“请你听我把话说到最后!”
晴香不禁提高分贝来反驳八云充满冷嘲热讽的言语,她怒不可遏的目光直视着八云。
但八云只是瘫在椅子上,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不过晴香的抗议似乎似乎是传到他耳里了,他稍微有了些听话的意愿,要晴香继续说下去。
“……美树不只是一直昏迷,还不断梦呓着:‘救我!’或是‘把我从这里放出去!’虽然有请医生诊断过,但她除了高烧不退,身体并没有任何异状……或许是精神上的问题吧。她一个人只身在外的,我虽然想联络她父母,但是电话一直打不通,我已经求助无门了,所以才来找你商量。”
晴香在说明的同时,益发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悲哀:她想为自己的朋友尽一份心力,然而实际上她却束手无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段期间,她只能看着美树变得越来越虚弱。她就像个想抓稻草获救的溺水之人,但身旁却连根可以抓的稻草也没有。
“因此,你认为她的症状跟她在那间废屋看见的幽灵有关,所以希望我去调查吗?”
“是的,我听说齐藤先生对那方面的事情比较清楚。”
八云深深吸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仰望天花板。
“……还是不行吗?”
“二万五千元,含消费税。”
“咦?要收钱吗?”
“你和我是朋友吗?”
“不是。”
“那么是恋人吗?”
“怎么可能!”
“那么就请你付钱。既然我们非亲非故,要我为你做白工也说不过去吧。”
八云虽然言之有理,但晴香就是无法坦然接受,只是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制定了,我会付你钱,不过得等到事后才付。”
“定金一万,事情结束后再付剩下的一万五千元。”
晴香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千元钞票放在桌上,八云见状摇了摇头。
她不得以又拿出两千元,八云再度摇头。
“这和我们说的差太多了。”
“我手边只有这些钱。”
晴香将自己的钱包拿到八云面前,挥了挥空空如也的钱包。
“好吧,我就帮你调查看看。”八云推回晴香拿着钱包的手答道。
晴香对八云的话抱持相当的疑问。事实上,从和他的对话里,找不到任何能让她信任他的要素,但现在也已经别无选择了。
“如果有什么线索,请跟我联络。”晴香在纸上写下自己的联络方式后放在桌上,然后起身离开。就在她将手放在门把上时……
她注意到贴满电影海报和照片的门板上,有一面小镜子闪闪发亮
上当了。
“刚才的扑克牌……”晴香回头说道:“差点就被你骗了!刚才你能猜中扑克牌的数字,是因为你使花招吧。你在门上贴了一面镜子,从你的位置就能轻松掌握扑克牌的数字……原来如此!难怪你要我离开门前!”
晴香气得涨红了双颊,滔滔不绝地说出她的推论。真令人不敢置信!瞬间,她对愚蠢地相信了他的自己更加火大,难怪朋友常笑她太过单纯。
“答对了,你是第一个看穿的人。”
八云毫无悔意地坦承自己的把戏,还轻轻拍手表示赞赏。
“恶劣……把钱还给我。”
“为什么?”
“还说为什么,你想要从我身上骗取金钱耶!把钱还来!”
真令人不敢相信!他居然乘人之危,她还信以为真了。
“别说这种失礼的话。”
“谁才失礼啊。”
“我无意骗取你的金钱,如果我帮不了你朋友,我会如数奉还。”
“我无法相信你。”
这个叫齐藤的男人,再怎么厚颜无耻也该有个限度吧。
“而且你能做什么,我是听说你有超能力才来找你的,没想到你只会耍一些小把戏。”
“是谁说我有超能力的?我可从来没说过。不过正如你所言,我刚刚能猜中扑克牌,确实是使用了一些小手段。”
他的坦诚不讳,反倒教人无从反驳。
“既然你没有超能力,又如何能救美树?”
“接下来我说的话,相不相信是你的自由。如果你相信的话,就全权交由我负责;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出口在那边。”
八云指着门口。
“把钱还给我。”
八云将三千元的纸钞放在桌上。
“我看得见他人看不见的东西。”
“这是猜谜游戏吗?”
“随你怎么想。你的回答呢?”
“我不知道。”
“我看得见死者的灵魂。”
“灵魂?”
“简单地说,就是幽灵。”
“这太愚蠢了!”
“愚蠢的人是你。”
八云用手指着晴香,竟然说她愚蠢……
“可是你刚才说你没有超能力。”
“没错,我没有超能力,只是我看得见死者的灵魂,这不是超能力,而是体质。比方说,你不会说绝对音感是一种超能力吧,那是与生俱来的体质,耶可以说是一种才能……总之,我无法透视物体,也无法使用念力,只是生下来就能看到死者的灵魂了。”
“你能证明自己说的话吗?”
“我不知道这能不能作为证明,现在这间房间里有一个灵魂。”
晴香慌张地环顾四周,当然她什么也没看见。
“我不会上你的当的。”
“现在在这间房间里的,是你的双胞胎姊姊……”
“姊姊?”
“没错,你的姊姊,名字是绫香,七岁的时候死于交通意外。”
“为什么你会知道……”晴香因惊讶而显得表情僵硬。
“我不是说了吗?我看得见死者的灵魂。”
只有她的知心好友才知道她曾有一个姊姊,为什么素昧平生的他也会知道这件事呢?晴香现在的心情与其说是不能理解,倒不如说是她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你到现在还认为姊姊的死是自己的责任。”
晴香脸色倏地刷白,她感到一阵耳鸣,脑中一片空白让她几近眩晕。脑海里霎时涌现头破血流的姊姊倒在马路上的情景。
“你的姊姊为了接你丢的球,而跑到了马路上,就在那时……”
“别再说了……我不是……我没想到会发生那种事……”
——无论晴香如何呼唤,绫香却仍一动也不动。由于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晴香已六神无主到无法哭喊,她的手被姊姊从头部流出的血染成一片殷红:血液黏滑的触感从她记忆中苏醒,她拼命地压住伤口想要阻止血液流出,却只是徒劳无功。
她感到绫香的生命之火在自己手中逐渐熄灭。
“原来如此……你是故意把球丢得很远。因为自己老是接不到球,姊姊却非常灵敏地接住每一球,所以为了不让姊姊接到,你才故意把球丢得这么远。”
“住口!”
晴香忍不住尖叫出声。她的手不断震颤着,呼吸也随之紊乱。为什么?她并没有向任何人吐露过的心事,应该没有人会知道才对啊!她不由自主地热泪盈眶。
“你到底想怎么样……”
晴香硬挤出嘶哑的声音,用上衣的袖子擦拭泪水。
“……”八云沉默不答。
晴香瞥了他一眼,起身开门正欲离去时……
“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还有别的方法。你的姊姊有一件事对你感到过意不去而耿耿于怀,她说母亲的戒指是她藏的,当时却害你被骂……戒指用胶带黏在鞋柜里面最上层的木板上……她本来想说出实情,后来却没办法说了……”
晴香并没有回过头来。
“还有,你姊姊说她并不恨你。”
她并不想试着去理解八云最后话中的含意,只是用力地关上了门。
晴香在中庭的长椅上坐下,低头沉思。飒爽的秋风拨乱了她俏丽的短发。至今深埋在她心中的记忆却被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一语道破。在一股不可遏止的怒意及屈辱排山倒海而来的同时,又有一股别于怒意和屈辱的感受,但那绝对不是欢天喜地的心情,只是内心忽然轻松了起来,她也对此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但她还是百思不解。她以为那名叫齐藤的男子只是个骗子,然而如此一来,他所说中的事实又该如何解释呢?
晴香从背包里拿出手机,她沉思了一会儿后,拨打了家里的电话号码。铃声响了几声后,母亲接了电话。
“怎么了吗?真难得你会打电话回家。”
“没什么……”
“你还是一样不擅长说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妈,你记不记得很久以前你的戒指弄丢了?就是姊姊还活着的时候。”
“干嘛忽然提起这件事?”
“你可不可以去找找看鞋柜里面最上层的木板?”
“你怎么了到现在还在意这件事?”
“别问那么多,先去找就是了。”
“好好。”
母亲无可奈何地回答后,电话的另一端流泻出保留的音乐,那是肖邦的《离别曲》。绫香弹得一手好琴,就连对大人而言是很困难的曲子,她也能精准无误地弹出来:相较之下,晴香不只是钢琴弹不好,她跟音乐根本是八字不合,无论再怎么努力,节奏就是不对。她经常被拿来与绫香作比较,不只是钢琴,读书、运动、她没有一样比得上绫香。两人站在一起时,常常被误认为姊弟,一方面可能是因为晴香留着短发,另一方面两人虽说是双胞胎,长相却截然不同,因此,她甚至憎恨起姊姊的存在。
所以,那次意外就如八云所说的,晴香是故意将球丢到姊姊接不到的地方,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那种事。
看见父母伤心欲绝的样子,她曾数度想过自己怎能苟且偷生呢?也曾想过如果死去的是自己的话,父母就不会这么难过了吧?而姊姊也一定憎恨着自己吧?
她抱持着这份不能对人言明的沉重心情生活至今,同时,也怀抱着总有一天姊姊死亡的秘密会被揭发的恐惧。
然而,就在秘密曝光的现在,她却感到一股总算可以卸下重担的轻松,即使这只是昙花一现……
“找到了,戒指真的在那里!”
母亲的声音让晴香回过神来。
“晴香,这果然是你做的吧?”
“不是我,是姊姊。”
“咦?你说什么?”
晴香没有回答母亲的疑问便挂断了电话。她并不知道藏戒指的地方,知道的人应该只有绫香才对,为什么他会知道。
三
晴香再度造访八云的处所。当她打开门进去屋子里时,正好有一架纸飞机在空中盘旋。
“你在做什么?”
“射纸飞机。”
纸飞机缓缓地降落在晴香脚边。
“看也知道。我是在问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晴香一面拾起脚边的纸飞机,一面问道。那架纸飞机是用千元钞票折成的。
“我在打发等你回来的时间。”
“……”
“请坐。”八云催促她坐下。
晴香将拾起的纸飞机放到桌上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八云沉默地点头。
“这里是电影研究同好会的地方吧,除了你以外没有别人吗?”
“没有,因为这里是我的房间。”
“……什么意思?”
“电影研究同好会本来就不存在。这很简单,只要借用足够的学生姓名,去课外活动组申请借用同好会的活动场所就可以了。这里就像是一个秘密的藏身之处。”
“这么说来,你不久完全将它占为己有了吗?”
“没错。”
“你这个人真的很差劲耶,连学校也骗。”
“啊,那三千元还你。”
八云指着沦落为纸飞机的千元钞票。
“因为你的小把戏被拆穿了吗?”
“你不是因为知道这不是小把戏,所以才回来的吗?”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因为你应该找到了母亲的戒指了吧。”
晴香试探性地注视着八云。他真的是个令人捉摸不定的男人!虽然八云说的话有一股莫名的说服力,但他实际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行招摇撞骗之实吗?
“你怎么知道?”
八云默不作答,他的眼神似乎在诉说着:“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但是,晴香还是无法理解。
“请你告诉我。”
“我说过了,是你姊姊告诉我的。”
“少骗人了!像你这种骗子说自己看得到幽灵,只不过是为了骗取金钱罢了。”
晴香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她知道自己没有切中问题的核心。
沉默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动,冷冽的空气从微微开启的窗户低吼似地流进屋内。晴香目不转睛地看着八云,她等待着他会对自己的话作何回应;而八云似乎也从晴香的视线中了解到她的意图,他用手指轻轻敲着太阳穴,看起来好像在慎重地盘算着该如何回应。
“那么,就这么做吧!我们现在就一起去那间有问题的废屋一探虚实。”
“一起去……我和你吗?”
“不然还有谁?一起去的话,你就能知道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了吧。如果我说的是真的,或许就能救你朋友;如果我说的是假的,你也能一眼看穿吧。就像看穿那面镜子的把戏一样。不过,是真是假我都无所谓,老实说,你的朋友是死是活也与我无关。”
晴香用怀疑的眼神注视着面无表情的八云,然而八云只是睡眼惺忪地回瞪着晴香。她认为自己可以看穿八云的谎言,但似乎太天真了。晴香无奈地点头答应。
四
八云希望在去那间疑云密布的废屋之前先去看看美树,于是晴香便带着八云前往美树疗养的医院。
从大学徒步走二十分钟,穿过车站走出另一端的出口,医院就在不远处。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八云没有回答,于是晴香就当作他默许了。
“你会除灵之类的事吗?”
“我没那么能干。”
“什么?”
晴香对他的回答无所适从。八云一直表现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但他打算用什么方法救美树?
“我不是说了很多次,我只看得见死者的灵魂。”
“可是你说你能救我的朋友……”
“或许能救,那是个假设性的回答。”
晴香难以置信地看着八云。
“你怎么那么不负责任?你只是想骗我的钱吧?我们现在在做的事情根本毫无意义。”
“不尽然如此。”
“为什么?”
“‘看得见’就表示能知道些线索;掌握这些线索,就能知道来龙去脉;知道来龙去脉,或许就能去除害因了。”
她知道八云只是在强词夺理,她完全没有任何的真实感,但也别无他法了,现在只能听从这个叫齐藤的男人的话,暂时和他一起行动了。
晴香和八云告诉柜台的护士,他们来看美树。然后他们搭上了刚好停下来的电梯。
“我也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就在电梯关上门的同时,八云开口说道。
“如果那不是个失礼的问题。”
晴香对八云的警戒表露无遗,姊姊的事情也是原因之一。
“去那间废屋的一共有三个人吧,其他两个人后来怎么了?”
“和彦跟佑一好像落荒而逃了。佑一跑到校园的出口时,发现只剩自己一个人,虽然很害怕,但他似乎中途又回到了事发现场。就在他回到杂木林时,发现美树晕倒在草丛里……然后他就带着美树逃走了。但是美树一直昏迷不醒,于是他便带着美树到医院来,隔天早上他跟我联络后,我也赶到了医院。”
“另一个叫和彦的人呢?”
“我才不知道咧!因为那个家伙身为美树的男朋友却居然对她见死不救,还将她一个人丢在那种地方,真让人不敢相信!”
美树的病房在四楼。他们敲了一下病房的门后,便进入房里。病房里有四张病床,但是患者只有美树一个人。
美树躺在病床上的手腕,延伸着点滴的橡皮管,那大概是营养剂之类的东西吧。她虽然睁着眼,但是目光空洞涣散,像是什么也看不见一样;面无血色的脸庞,让人无法想像她还活着。如果没有听到她从鼻息间发出“呼——呼——”,那宛如气球漏气一般的呼吸声的话,她与一具尸体并无二异。
“虽然她现在处于这种状态,但医生说她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大概是精神压力造成的……可是,前一天还精神奕弈地谈天说笑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八云没有回答晴香的话,他站在病床旁边,聚精会神地大量着美树的样子。他眉头深锁,一直保持着惺忪的睡眼倏地变得炯炯有神。
“你看见了什么吗?”
八云还是没有回答。
“你是谁?”八云低声喃喃问道。
“……救……救我……拜……拜托……你……”
美树的嘴里发出了呻吟一般的声音,八云以覆盖在她身上的姿态,将耳朵凑近她嘴边。
“……把我从这里……放出去……”
从美树嘴里又发出了声音。
“你现在在哪里?”
“……看不见……这是哪里……放我出去……”
八云这次改用双手按住美树的脸,凝视着她的眼睛。在八云的凝视下,美树的瞳孔似乎有微微的变化。
“你现在在哪里?告诉我。”八云温柔地轻声问道。
美树没有回答,只是刚才她那微弱的呼吸忽然变得剧烈,从她的喉咙间发出“嘶——嘶——”的声响,额头也不断地冒出冷汗。
“不要——”
美树突然发出尖锐的叫声,痛苦地扭曲着身体,最后又恢复成死人一样,一动也不动。此时,八云默不作声,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后,三步并作两步地离开了病房。
晴香连忙紧追在他身后。八云走出病房后,在走廊上靠着墙壁,用手压住似乎隐隐作痛的左额和左眼周围;由于他的呼吸紊乱,肩膀也剧烈地起伏着。
“喂,你没事吧?”
晴香伸手想要搭住他的肩膀,但是八云像是要闪避她的手一样,突然站直了身体,手压着额头和眼部走了起来。
“会痛吗?”
晴香将手搭在他肩上。
“不会。”
“喂,你还是去给医生看一下比较好吧。”
“吵死了!”八云回过头来对她怒吼。
仔细一看,会发现八云的脸色几乎和美树一样苍白,从他的额头也冒出了大量的冷汗。他睁大的双眼瞪着晴香。
“为什么突然这样?你是怎么了?”
晴香不避也不闪地承受他充满痛苦的目光。
“说了你也不明白。”
“你不说我怎么会明白?”
“你的问题太多了。”
八云快步走了起来。
“我是在担心你,好歹也告诉我一些事情吧!”晴香对着他的背影说道。
接着她用跑的追在他身后,八云的脚程很快,直到电梯前,她才好不容易追上他。
“喂,你在病房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搭上电梯后,晴香再度问道。但八云还是一言不发。
“至少告诉我这点吧。你自己不也对我说过,如果不相信你的话,跟着你走就直到了。”
“你会后悔的。”
八云搔了搔脖子说道。
“你朋友被一个女鬼附身了。大概和我们年纪相仿,不过那是在她死前的时候……头发的长度大概到肩膀,眼睛下面有一颗痣让人印象深刻。”
“然后呢?”
“黑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狭窄……水滴的声音……空腹……沉重的空气……痛苦……恐惧……恐惧……恐惧……”
“这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这么轻易就能知道的话,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你也多少用一下脑袋吧。”
“什么嘛,别把人家说得像笨蛋一样。”
“难道不是吗?”
电梯降到了一楼,八云又快步走了起来,晴香只得再度追着他身后跑。
秋天的薄暮,投射出独特的色彩——鲜艳的橘红色,让人陷入一种辽阔的天空被彩色玻璃覆盖的错觉。
晴香和八云离开医院后,来到了车站前。车站前一片人山人海虽然现在是返家的尖峰时刻,但情况很明显地不同。
剪票口挤满了进不去月台的人群,马路旁停着救护车、消防车和巡逻车、显示电车运行状况的电子看板也出现“因人为意外事故而停止行驶”的字样。
“本站因发生人为意外事故,列车暂停行驶!由于事故现场的处理,请大家出站。造成大家的不便,我们深感抱歉。”
车站人员大声呼喊着。赶时间的人和凑热闹的人乱成一片。
“人为意外事故?”
“似乎是。”
“啊,高冈老师。”
晴香从混乱的人群中发现眼熟的面孔而高喊出声。
“高冈老师?”
“是啊,你没看过吗?他是我们学校的讲师。”
晴香对八云说了一声“等我一下”后,便挤进人群,往高冈的方向前进。
“高冈老师。”
经过几次的推撞,晴香终于来到了她所寻找的人面前。她出声叫住了高冈,高冈也因认出了晴香而发出“啊啊”的声音,让人不知道他到底回答了什么。
他戴着圆形的眼镜,身材削瘦,但肩膀宽阔而显得健壮,脸孔也因日晒而略显黝黑;他的头发全部都往后梳,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印象,但实际和他交谈过,会发现他的谈吐举止非常温和。这种差异让他在女学生之间的人气指数居高不下。
“老师,发生了什么事吗?”
对于晴香的询问,高冈犹豫着该不该说出实情,最后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喃喃低语说道:“市桥同学……好像自杀了……”
“市桥……是佑一吗?”
高冈默默地颔首。
“他怎么可能会自杀?”
一股惧意爬上了晴香的脊背。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自己认识的人陆续被卷入奇怪的事件中,这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敢相信……我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如果我能细心一点的话,就不会……”
高冈愁眉苦脸的表情,似乎是相当地懊悔。他或许是现今社会上难能可贵的教育者了,这对晴香来说也是一个小小的救赎。
“这不是老师的责任……”
“晴香同学没有从佑一同学那里听说什么?”
晴香默不作答。即使说了,老师也不会相信吧?所以晴香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语。
就在她恍惚出神的时候,高冈在警察的叫唤下离开了现场。
“发生了什么事?”
晴香回过神来,才发现八云在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了她身旁。
“佑一自杀了……”
“佑一指的是去试胆大会里的其中一个人吗?”
晴香无力地点头。她已经全身虚脱,连要安稳地站立都很勉强。
“我们最好尽快找出下落不明的另一个人。”
八云的话此时听起来显得非常遥远。短时间内发生了太多事,她的头脑早已一片混沌。
“昨天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自杀……为什么……”
晴香知道自己说话的声音不停的颤抖。
“恐怕他不是自杀。”
“咦?”
晴香因八云出人意外的发言而抬起头来。八云一语惊醒梦中人,让她有如当头棒喝。
“虽然现在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我可以断定他不是自杀。”
“为什么?”
“我不是说了没有确切的证据吗?”
“这是附在美树身上的女鬼所做的事吗?”
“不是。”
“你有证据吗?”
“附在你朋友身上的鬼魂似乎在害怕着什么……但是她没有恶意。”
“害怕?什么意思?”
“这我可就不清楚了。虽然我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这起事件恐怕与活着的人有关。”
“怎么说?”
“这就是我所要调查的。”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其余的明天再继续。”
八云自行下达了指示,他要晴香再可能的范围内,确认行踪不明的和彦的下落。然后,他们当天的调查就先告一段落。
五
晴香在在早上的课程结束后依照约定,中午之后到八云隐秘的住所与他会合。明明已经过了中午,八云还是如往常一样,像是刚睡醒般一脸茫然。
晴香听从八云的指示,试图联络上和彦,但他似乎切断了手机的电源一样,总是转入语音信箱。
即使尽可能地问遍了所有认识他的人,却是无功而返,和彦依旧音讯全无……
“我们来整理一下思绪。”
八云打了个大哈欠,开口说道。
“你再详细地说一次他们进行试胆大会的情况。”
晴香整理自己的记忆后,向八云说明三人进行试胆大会的经过。但即使八云发现疑点,她也无从解释,毕竟这些事也是佑一间接告诉她的,她当时并不在现场,因此只能尽可能地正确转述。就算他们想确认疑点,当事人佑一也已意外身亡了。
八云难得的没有打断晴香的话,只是默默地倾听着。虽然八云不发一言,但他似乎对某些事难以释怀。
“喂,接下来该怎么办?”
“说的也是,还是先调查附在你朋友身上的鬼魂是谁好了。”
“你已经有线索了吗?”
“应该算是吧。”
“又是这种暧昧不明的话。”
“这世界本来就充满着暧昧不明。”
八云所前往的是大学里的资料室。一打开门,会发现其中排满了滑动式书桌。
“你要在这里调查什么?”
“根据我的直觉,附在你朋友身上的鬼魂,可能是曾就就读过这所大学的学生。”
“你该不会要从这些资料开始着手吧?”
“没错……这里应该有学生名册之类的吧?”
“这样你要查到西元几年啊!你以为至今为止,有多少人就读这所大学啊?”
晴香走到资料室的最深处,坐到唯一一台电脑前,打开电源后,显示“输入密码”的画面。晴香输入了九个数字后,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松登入。八云虽然默默地看着她的行动,但他的视线似乎要求她说明。
“去年这里曾经整理过资料,当时因为人手不足,所以找了几个学生来帮忙。”
“也就是说,你是帮忙整理资料的学生之一?”
“没错。大学里的电脑就算过了十年,密码也不会改变。”
“真是叫人不敢恭维的安全系统。”
“想要从这些庞大的资料里着手调查的行为,才叫人不敢恭维!”
晴香反唇相讥,一报这两日来的怨恨;而八云也难得的默不作声。他表面上佯装平静,但内心或许是波涛汹涌吧!
晴香点了一下学生名册的档案夹,随即显示出载有姓名、地址、出生年月、联络方式、所属学院等等的画面。
“连照片都被登录在里面啊?”
八云看着电脑画面,不禁感叹地说道。
“最近的才有。然后呢?你要找的名字叫什么?”
“YURI,但我不知道字怎么写。”
晴香在拼音栏位打上“YURI”开始检索,但符合的人将近两百位。
“一个一个看太耗时了,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性别是女性。”
“我知道。”
“眼下有颗黑痣。”
“这个无法检索。”
八云一时语塞。晴香也绞尽脑汁试图找出一些线索,却徒劳无功。突然间,八云弹了一下手指。
“可以检索休学或者退学的人吗?”
“应该可以。”
晴香再度操作起电脑,这次符合条件的对象被缩小为十个人,她操作着滑鼠一一确认。
“停下来。”
八云开口说道。筱原由利,文学院,教育学系,休学中。她戴着一副深度的眼镜,照片中的她低垂着头,看似极端在意他人的目光,给人一种神经质的感觉。
“我……认识她!”
晴香因过度惊讶,而使声音显得低哑。
“朋友吗?”
“只是同班。我没有和她直接交谈过,但是看过她几次,上个月底她忽然间就没有来学校了……好像是下落不明。她的父母也向警察提出搜查的请求,闹得满城风雨的。”
事情发展至今,已经无法将其归类成单纯的偶然了。其中必定有一些关联性。
“我想,高冈老师可能知道些什么吧。”
晴香虽然难掩兴奋地脱口而出,但八云仍旧维持一派冷静,他用食指插着耳朵,表情似乎在说着:“你真吵!”
“请你冷静地说明一下情况。而且,那个高冈老师是谁啊?
“你忘了吗?就是昨天在车站遇到的那位老师啊。他就是高冈老师,也是我们的班导师。”
“似乎不太可靠。”
“你好像对任何人都保持着否定的态度。”
“难道你会信任所有的人吗?”
“除了你以外的话,是。”
“那真是我的荣幸。”
八云毫不在意晴香的冷嘲热讽,径自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开始拨打一串号码。
“哼,逞强好胜!”
晴香在八云背地里说的话似乎是被他听到了。
他一边听着手机,一边瞪了她一眼。
“——后藤先生——”
电话接通后,八云开始和对方交谈了起来。虽然听不到对方的声音,但晴香大致知道谈话的内容,八云希望对方调查筱原由利的事。交待完毕后,他便挂断了电话。
“你打电话给谁啊?”
“朋友。”
“对方能得知下落不明的人的消息啊?”
“没有这个可能性的话,我就不会特地打电话给他了。”
话虽然如此,但一通电话就能调查下落不明的人的行踪,他的朋友到底是何方神圣啊?就在晴香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时,八云已经打开门,离开了资料室。又来了!晴香虽然满腹牢骚,但还是追了上去。
“晴香同学。”
晴香一走出资料室便听到有人呼唤她,一回过头去,发现他们刚才的“话题人物”——高冈老师竟然朝她走过来。
“老师——”
晴香霎时间犹豫着该不该追上八云,最后还是选择停下脚步,等待高冈走到她身旁。
“昨天你一定很难过吧。”
“比起我,老师您才更加心力交瘁吧。”
比起昨日,高冈的神情显得憔悴了许多,毕竟自己的学生自杀了,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如果他对她投以微笑,她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但是也称不上好过就是了。”
高冈试着舒缓脸部线条,但却反而让人备感心痛。
“总之,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勉强自己。”
“老师您也是。”
“说的也是。”
高冈面露苦笑地回答后,便背过晴香起步离去。
“那个……老师!”
晴香唤住了高冈正欲离去的背影。
“什么事?”
高冈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没有,那个……”
晴香一时语塞。她想问高冈关于由利的事,但又犹豫该不该在这种时候问他。
“怎么了?有话尽管说。”
高冈像是体察到晴香的心情,催促她继续说下去,而晴香也顺从高冈的体贴。
“老师,您记得筱原由利吗?”
“啊啊,你说的是现在休学中的那个学生吗?”
“嗯,她现在下落不明。”
“这样啊……不过,你怎么会突然问起筱原同学的事情。”
高冈一脸讶异地反问晴香也是无可厚非的。
“我现在无法告诉您细节,只是这次佑一的事可能跟她有关……老师,您记不记得任何有关筱原由利的事?”
“有关她的事啊……”
高冈抚着下颌,像是在搜索记忆中的蛛丝马迹。
“什么都行,像是失踪前的样子,感情较好的同学或是恋人……”
晴香为了协助高冈回忆起筱原由利的状况,列举了一些参考用的线索。
“恋人啊——”
高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表情急遽变化。
“您想起了什么了吗?”
“啊啊,筱原同学确实是有个恋人,好像是大你们一届的相泽同学吧?”
“相泽,您说的是管弦乐团的相泽学长吗?”
“对,就是他!”
晴香已经震惊地哑口无言了。晴香认识高冈所提的这个人,这究竟只是个单纯的偶然吗……
“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晴香茫然无措了半晌,向高冈行了礼之后,便在走廊上奔跑起来。这其中必有蹊跷。如果是他的话,或许能有效利用这点线索。晴香在第一个转角转弯。
“你慌慌张张地要去哪里?”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晴香往旁边一看,却发现八云倚墙而立
“啊!”
晴香一时煞不住脚步,差点跌了个四脚朝天,幸好总算是停下来了,但眼前却面临着必须向后退的窘境。
“你们的谈话,我大致上都听到了。”
他有顺风耳吗?不过,既然他都听到了,那么事情也就好办多了。
“那个幽灵……由利的男朋友是相泽哲朗学长。”
“我不是说我都听到了吗?”
那你就表现得更惊讶一点啊!晴香强忍住想要吼叫出声的冲动。
“相泽哲朗学长就是介绍我来找你的人啊!你不觉得这并不只是个偶然吗?”
“我倒是觉得你奇怪上百万倍。”
八云性质缺缺地快步离去。
六
八云带着晴香来到了校舍后面一栋像组合屋一样的建筑物,那是大学的工友所使用的屋子。
“你好。”
八云在入口的门扉前扬声说道,但屋内毫无反应。不得已,他们只好擅自打开门进去。
一进门,便可以看见一张长桌和几张折叠椅,里面有一个冰箱和流理台,墙上则是挂着铁锹和镰刀之类的农具。
“没有人在。”
晴香环顾四周后说道。
“似乎是如此。”
就在晴香要离开屋子的瞬间,从屋子的另一侧疑似后门的地方,突然冒出了一个人影。
“哇——”
晴香吓到连忙后退,尖叫出声。
“你……你……你们,在……在……在做什么?”
进到屋子里来的是一名男工友,他因日晒而黝黑的面颊正满脸通红。
晴香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在学校里曾 看过他几次,他总是拖曳着左脚,蹒跚而行。
传言以前曾有女生被他性骚扰过,但没有人知道是真是假。
“冒昧打扰到您,非常抱歉。我们想借后面那栋废屋的钥匙。”
与心神未定的晴香相较之下,八云显得沉着镇静。
“你……你们要……要去那里……做……做什么?”
工友发出像蝉一般高亢的声音。
八云露出平常难得一见的笑容。他谎称前几天有朋友潜入那栋废屋里面进行试胆大会,却不小心把东西掉在里面了,所以想去拿回来。
而工友也不疑有他,只是他的表情毫不掩饰他的厌烦。
“拜托您,山根先生。”八云低头恳求。
晴香则是惊讶不已。原来他的名字叫山根啊?她第一次遇到知道他名字的人。
那名叫山根的工友拖着蹒跚的步履,朝墙壁边收置钥匙的地方走去,并从中取出一把钥匙丢给八云。
“钥……钥匙不用今……今天还我,我要回去了。”
“谢谢您。”
“不……不要再做试胆那种愚……愚蠢的事了!”
“真的有出现吧?
八云促狭地装成幽灵的样子。
“才……才没有那回事,只是建筑物本身旧了点,下……下个月就要拆了……”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八云正准备离开这里,但握着喇叭锁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并又回过头去面向山根。
“请问,那里有密码式的挂锁吗?”
“我不……不知道,那……那里没我的事,所以我从……从没去过。”
八云再次向他行礼致谢后,便离开了屋子。晴香紧追在后。光是这样子。
“你为什么会知道工友的名字?”
“他工作服上有绣名字呀,你到底在看哪里?”
原来如此。
当天,日落之后,八云和晴香已来到了废屋前。
一片死寂,只有撼动枝叶的风声在耳边沙沙作响,建筑物的水泥墙也在月影的映照下反射出蓝色的微光。
除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建筑物,佑一的死也使得晴香内心分外沉重。若不集中精神的话,她早就两腿发软,无法站立了。
虽说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但她似乎是惹上了一个大麻烦,现在也已经后悔莫及了。
“万一发生了什么事,你要救我哦!”
虽然他是个捉摸不定的男人,但是现在可以依赖的人也只有他了。
“我会尽力,但是不敢保证。”
八云的回答仿若政治家的口吻。
“我不该蠢到问你这个问题。”
她最大的错误,或许就是跟这个叫齐藤八云的男人扯上关系吧!晴香霎时间不禁怀疑了起来。
“你怕了吗?”
“不会啊,我一点也不怕。”
在八云的言语刺激下,晴香强装出一副无所惧的样子,但她颤抖的声音却违背了她的意志。
八云将借来的钥匙插入钥匙孔,但这个动作毫无意义,因为在他转动钥匙之前,门已经开了。两人推开门,进入建筑物里。
他们凭着手电筒环顾四周,除了散落满地的落叶之外,别无其他。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在通往深处的路上,脚步声响彻走廊。潮湿的空气让人感到窒息。
八云用手电筒照着左右的小房间,观察里面的样子,而每个房间都有着一模一样的格局:正方形的房间里有一张床和一扇窗户。这里可能曾经是学生宿舍。
晴香小心万分地注意脚边,紧跟在八云身后。倏地,八云停下了脚步。
“你朋友是在这条路的尽头,那间打不开的房间看到幽灵的吗?”
“嗯,他是这么说的。”
“因为有一个密码挂锁,所以他们无法进到里面。”
“我也是听说的,所以也不知道确切的情况……”
“这个。”
八云回过身来,将手上的东西拿给晴香看。
“这是什么?”
八云用手电筒照了照那样东西,好让晴香看清楚,他手里拿的是垂落地面的锁链以及密码挂锁。
“这上面没有被切断的痕迹,密码显示的是7483……看来有人打开了它。”
晴香仍反应不过来,因而看着八云。
“也就是说,打不开的房间被打开了。”
八云将锁链放在脚边,手伸上了眼前的门扉。一股恶寒爬上了晴香的脊背。依照佑一的说法,这间房间里好像有些什么。
“等待。”
晴香不禁出声制止八云的动作,但在那之前,发出了一阵金属摩擦的尖锐声,八云已经推开了门。晴香瞬间全身僵硬地往后退了一步,但什么事也没发生,房间里只有一片冷然的黑暗。
八云用手电筒探照房内,格局与其他房间并无二异,然而里面除了一张床之外,也别无他物。与其他房间相较之下,这里飘散着阴冷潮湿的空气,一股腐坏的恶臭呛人鼻息。
“感觉阴森森的……”
晴香像是以八云的身体为掩护一样,躲在他身后观察房内的情况。
“因为这间房间没有面对屋外的窗户。”
正如八云所言,其他的房间虽然小,但至少有一扇面对屋外的窗户,然而这间房间却连一扇窗也没有。
八云以缓慢的步伐进入房内。就在进去的瞬间,让人感到空气突然沉重了起来。
“发现什么了吗?”
晴香也作者简介地进入屋内。八云一言不发地凝视四周,但这里只有墙壁和一张床,并没有任何引人猜疑的东西。
“什么也没有,但应该要有才对。”
“如果知道的话,就能救美树吗?”
“我不知道,但有这个可能性。依附在你朋友身上的灵魂似乎害怕着这房里的什么。”
八云发现了这间房间与其他房间截然不同的一点——床的位置。其他房间的床都与入口成垂直的方向摆置,但这间房间的床却摆在墙角,与入口平行;而地板上也有着拖曳的痕迹。
八云走近床沿,并屈膝蹲下,准备一探究竟。
就在此时——
“危险!小心后面!”
晴香听见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她猛然回头朝音源看去时,惊见一个男人的黑影高举着棍棒之类的东西——那是铁锹!他对准晴香的头奋力挥下。
一股笼罩全身的恐惧,是她动弹不得。
锵!
晴香听见一声宛如巨石坠落地面的声响,她的膝盖一时瘫软而跪落地面,但却没有感到任何痛楚。
唔……唔……唔……
晴香因听见呻吟声而睁开双眼。
“!”
八云倒伏在晴香面前,他努力地撑住双脚想要站起来,但身体似乎不听使唤,好不容易才能维持跪伏在地的姿势,鲜血从他的头部汩汩流出。
八云保护了我?在极度混乱之中,晴香只感觉到这项事实。
“你……你没事吧?”
晴香想要触碰他。
“快……快逃!”
八云按压着头部,嘶哑地说道。但晴香怎么可能弃他而去,只顾自己逃命。
“……别管我了!快逃!”
八云咆哮道。晴香因受到惊吓而反射性地站起身来。
“快走!笨蛋!”
八云再度怒吼。晴香其实很犹豫,但她还是屈服于八云的催促而往出口的方向奔去。
然而,晴香却逃不出这间房间。黑影抓住她的肩膀,并将她往房间深处撞去。
黑影慢慢逼近晴香,但晴香背后紧贴着墙壁,她已无处可逃。
黑影再度举起了铁锹。完蛋了!晴香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面对死亡的觉悟。
就在此刻,某个物体从旁边撞倒了黑影,两个影子相互纠缠在一起。
叩!叩!发出了数声碰撞声。晴香只能全身僵直地看着情况的发展。
突然间,其中一个影子走了起来。
“快逃吧!”
那个熟悉的声音……是八云!他没事!
“趴下!”
又是那名女孩子的声音。相较于不明所以的晴香,八云当机立断地作出了反应,他抱着晴香的头趴在地上,铁锹从他们头上横扫而过。
锵!铁锹与墙壁碰撞出了火花。
八云拉住惊魂未定的晴香的手,往屋外飞奔而去。
“哦哦哦哦!”
黑影挥舞着铁锹,一面咆哮着追赶他们。八云用身体撞开门,将其关上。铿!发出一声沉重声响。
八云俐落地拾起掉落在地面的锁链,将门缠绕起来。
卡锵!卡锵!
咚、咚!
对方在门扉的另一端不死心地试图撬开门,他似乎不断扭转喇叭锁、拍打着门板。
突然间,声音停了下来。他死心了吗?就在晴香这么认为 瞬间——
铿!
一声震天价响让晴香吓得肩膀忍不住发颤,定睛一看,才发现门被击出了一道缝隙,并从中突然伸出一只戴着工作手套的手。晴香感到自己的手被抓住,对方使劲地拉扯。她已经连哀嚎的办不到了。
“走吧!”
耳边的呼唤让晴香回过神来,抓着她的人原来是八云。
晴香就这样让八云抓着她的手从出口奔去。
反弹的树枝拍打在晴香的脸颊、手臂、但她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让八云抓着她的手拼命奔跑。
七
回到八云处所的两个人暂时都沉默不语。
他们坐倒在地,甚至连呼吸都觉得困难,额上落下涔涔汗水。
“好痛……”
八云按着额头惊呼出声。他的头刚才被铁锹狠狠敲了一下,现在自是疼痛难当。
“你没事吧?”
八云虽然点头表示没事,但他还是因为疼痛而扭曲了脸。
晴香绕到八云面前,他的右眉上方鼓起了一道三公分长的伤痕,皮肉也随之皱起;虽然血已经稍微凝固了,但伤口还是不断伸出鲜血,光用看的就能让人感到疼痛。
晴香拿出手帕压住八云的伤口。
“没关系,我自己来。”
八云接过晴香的手帕,自己按着伤口。
就在此时,斗大的泪珠从晴香脸颊滑落。奇怪?为什么眼泪会……但她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泪腺。为什么?她为什么哭了?晴香自己也百思不解。
“你很害怕吧?”
八云的手轻轻搭上晴香的肩膀,让她感到非常温暖,紧绷的心也随之舒缓。原来如此,我是因为害怕啊。有生以来,她不曾体验这般惊心动魄的恐惧。还好有八云挺身相救,她现在才能站在这里。晴香微微点头,然后抓着八云的衣袖放声大哭。
八云在晴香停止哭泣之前,一直保持沉默。
晴香不曾在别人面前如此失态地嚎啕大哭过,自从姊姊死后,她就下定决心不再哭了,但她居然在八云面前二度落泪。可是不知为何,在这个傲慢乖僻的人面前,自己就能放松心情,她自己也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对不起……”
晴香抽抽噎噎地哭了一会儿,才拭泪说道。
“把伤口给我看一下。”
晴香不容八云拒绝,硬是夺去他额上的手帕检视伤口,血已经完全止住了。
“血虽然已经止住了,但还是去医院看一下比较好吧。”
“已经没事了。”
八云还是一样生硬地答道。
“哪里没事了,你伤在头部,要是有个万一该怎么办?”
“我知道了啦,真啰嗦。”
他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一句话便将她对他的好感破坏殆尽。
“我说,你这个人……”
语声未毕,晴香在看见了八云的左眼后言语尽失。他左眼的瞳孔在日光灯的照射下,像熊熊燃烧的烈焰一样红艳无比。
那色泽比她至今看到的任何红色都还要鲜艳深沉。
“这是天生的。”
八云像是注意到了晴香的视线,一脸麻烦地解释道。
“好美……”
“什么?”
“好美的眼镜……”
八云闻言惊讶得目瞪口呆,不知该作何反应,但下一秒他开始尽力压抑自己的笑声,接着他的笑声加大,最后变成捧腹大笑。
哪里好笑了?
“喂,你笑什么?”
“因为……这太经典了,居然说‘好美’!你的感觉神经到底是什么做的!”
“什么意思?”
八云藉着深呼吸抑止住笑意。
“我还以为你会尖叫,或是觉得看到恶心的东西,或是同情……”
“为什么我要尖叫?没有人看到美丽的东西会尖叫吧!”
“所以我才说你的感觉神经与众不同。至今有不少人看过我的红眼,但他们的反应不是尖叫,就是觉得恶心,也有少数人会对我投以同情的眼光。会自然而然地说出‘好美’这种傻话的,你还是史上第一人!”
自然而然地说出傻话……真过分!
八云深呼吸后,接着继续说下去。
“一定是刚才被打到头的时候,隐形眼镜掉了。”
“隐形眼镜?”
“没错,平常我都戴着隐形眼镜来隐藏左眼。不是有一种可以让角膜变色的镜片吗?”
“可是你刚才说那是天生的……”
“没错,我生下来左眼就是红的了,而且似乎还是睁着左眼出生的……据说连我的母亲看到我的红眼都吓得惊声尖叫,很可笑吧。”
她一点也笑不出来。连自己的母亲都对他的存在感到深恶痛绝,她简直无法想像这在他心里造成了多大的创伤。
“不过似乎拜它之赐,我的左眼可以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没错,就像我之前说的,就是死者的灵魂……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了解到,原来只有我能看得见他们,所以在此之前,我一直被当成异类,谁叫我的左眼是红的,又老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没有人相信我真的看得到灵魂。”
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吧,到现在晴香也不敢相信他所说的话,不过她稍微能理解八云个性乖僻的原因了。因为至今,没有人正视过他这个人。接触过他的人,都是以害怕、怪异、同情……之类的感情为前提来接近他,甚至连他的母亲……至少,就算只有她一个人也好,不是以同情的心情来正视他。在晴香的心里萌生了这样的念头。
虽说如此,两人因不知该说什么而缄默不语。
“好痛!”
八云再次因断断续续的痛楚而呻吟出声。话说回来,八云救了她,她却还没有向他致谢。
“那个……刚才谢谢你救了我。”
“向你姊姊道谢吧。”
“姊姊?”
晴香因不明白八云的言中之意而侧着头。
“当时是你姊姊告知我们有危险,你才能躲过一劫,不然现在你的脑浆早就流满那间房间了。”
听他这么一说,晴香在当时却是听见有人喊“危险”。
“那声音,是姊姊吗?”
“没错,她一直跟在你身后守护着你。”
“你说的是真的吗?”
“信不信随你。”
“姊姊……”
到昨天为止,她可能不会相信,但现在不同,她开始相信八云所说的话了。
晴香环顾四周,当然什么也没看到,姊姊是抱持着怎样的心情守护自己至今?而她现在又在想着什么?又在思考着什么?
“如果我也能看得见就好了……我好羡慕你……”
晴香游移的眼眸又再度泛起泪光……
八
翌日,晴香一大早便前往八云的处所,门并没有上锁。昨天才发生了那种事,他竟然还那么粗心大意!一打开门,便可看见八云就像一只毛毛虫一样,在睡袋里蜷缩成一圈。晴香用脚尖轻轻踢了他一下,他才稍微睁开眼,仰望着她。
“已经天亮了。”
八云一边揉着睡眼,缓缓从睡袋里钻出来。
“还真亏你能在这种地方生活!”
晴香找了一张椅子坐下,等待八云梳洗完毕。
“我有时候也会回家。”
“你有家?”
八云并不作答,只是从电冰箱里拿出牙刷开始刷牙。
“既然有家,就回去啊!你的神经到底是什么做的?父母会担心你哦。”
“担心?没那回事。”
八云嘴里叼着牙刷回答道,他的口吻宛如叛逆期的国中生,让晴香怒从中来。
“你怎能说出这种自以为是的话?天底下哪有不担心自己孩子的父母?好歹你也考虑一下他们的心情吧!”
晴香的说教从他左耳进、右耳出,他不在乎地刷牙漱口。
“喂,你有在听吗?”
“就算我不想听也听进去了。”
八云一面用毛巾擦拭着脸一面坐下,维持着一如往常的惺忪睡眼。
“听见了就回个话啊!”
“如果担心的话,就不会想杀了我吧。”
“什么意思?”
“我在说我父母的事。”
“?”
“我的左眼看得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因此感到害怕还是憎恨。有一天,我的母亲开车带我出门,她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伸手掐住我的脖子;她的力道越来越强,而我的意识越来越薄弱。后来我被刚好路过的警察救了,我的母亲畏罪潜逃,从此下落不明。而我父亲甚至不存在于我的记忆中。这世上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也有不爱自己双亲的小孩。”
八云所道出的不为人知的过去,已远超过晴香的想像。那种在新闻或连续剧里常见的情节,跟她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她以为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在自己的周遭……
然而他为什么能说得那么事不关己?不,应该正好相反。如果他不这么做,或许他就无法承受这项事实吧。无法直率地接受他人的八云,在他内心深处有着自己无法估量的创伤,只是他绝对不会表露出来,因为他比自己更加逞强好胜。晴香想起了姊姊的意外,忽然有了这种想法。
“现在我住在舅舅家,虽然他要我不用太见外,但毕竟他有自己的家庭,我不能太麻烦他。”
八云的左眼已经隐匿在隐形眼镜之后,瞳孔也随之转变为黑色。该对八云说些什么才好呢?晴香在脑海中搜索适当的语言。她不知前因后果,还自以为是地对他发表长篇大论。她后悔地紧咬着嘴唇。
“你不用在意。”
八云像是觉察到晴香的心情一样,开口说道。
“对不起。”晴香低垂着头。
“干嘛道歉?”
“因为……”
“只要你看到我的眼睛没有逃走,这样就够了。”
八云似乎诧异于自己脱口而出的言语,而显得闷闷不乐,他的反应让晴香不禁轻笑出声。八云斥责般的目光紧盯着晴香,她才连忙止住笑声。
“昨天让我明白了一件事。”
八云或许是感到难为情,所以突然转换了话题。
“什么事?”
“昨天袭击我的黑影,毫无疑问是活生生的人。”
“你为什么能这么肯定?”
“这就是我的眼睛方便的地方,我的右眼只能看到有实体的东西,而左眼只看得见死者的灵魂。”
“也就是说,你的右眼看得见昨天袭击我们的影子,但是左眼看不见吗?”
“没错,我也很在意那间打不开的房间被打开了。”
“不过,到底是谁打开的?”
“不知道,但是有嫌疑的人不少。”
“工友——山根先生?”
“也有这个可能。他知道我们要去那间废屋,又持有钥匙,可以自由出入。”
“或许跟相泽学长也有关系吧?”
“相泽?”
八云满头雾水。
“就是昨天高冈老是提到的人啊,他是由利的男朋友,也是他介绍我来找你的。”
“他也有这个嫌疑。”
八云仰望着天花板,双手抱胸说道。
“你好像很怀疑他。”
“话不能这样说,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么我们直接去问相泽学长,而且我也想和高冈老师再谈一次。”
“想调查的话,你请自便。”
“你的意思是要我自己一个人去吗?”
接过,八云和晴香相约傍晚再度会合,他们决定分别采取行动。因此,八云要晴香跟他约法三章:
不到人烟稀少的地方、问任何人的问题都要避开核心、一有线索立刻跟他联络,如此一来,应该就能让她在白天免于遇袭的危险:毕竟昨天才刚发生过那种事,八云千叮万嘱,要她小心自己的安危。
晴香在校园里来回奔波,终于在餐厅找到了相泽——他似乎中途跷课,一边喝着罐装咖啡,一边看着求人广告。这里人来人往的,应该没问题吧。
“相泽学长。”
晴香向他打了声招呼后,在他对面坐下,相泽抬起头来,对她露出平易近人的笑容。他个头矮小,身材圆滚,像个填充玩具一般可爱。晴香试着想像出由利与相泽并肩而立的样子,总觉得有一种不平衡的感觉。
“怎么了?有线索了吗?”
面对相泽的询问,晴香摇了摇头。别说是有任何线索了,现在的情况反而更加混乱。
“不过也真难为你了,那个叫齐藤八云的是个老奸巨猾的无赖吧?”
“嗯,关于这点……话说回来,他说他不认识你耶。”
相泽不禁爆笑出声。
“这是当然的啰!对他来说,我就像是风景的一部分一样。之前我只是陪朋友去找他,看他猜中扑克牌的数字而已。”
那是骗人的!晴香想将事实说出口,但还是噤声不语。但相泽竟然就只因此而介绍她去找八云,这也太随便了吧——
“那么,虽然很辛苦,还是请你加油!”
相泽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啊,请等一下。”
她有事必须向相泽问清楚。晴香连忙叫住相泽。
“有什么事吗?”
相泽再度坐回椅子上。
要避开问题核心——晴香想起了八云的忠告,但她不知该如何提起,最后还是开门见山地提出她的疑问。
“相泽学长,你认识筱原由利这个人吗?”
“筱原由利啊——”
相泽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表情很明显地呈现扭曲,他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令人作恶的东西一样。
他的反应不太寻常,晴香大胆地继续问下去。
“我听说相泽学长跟筱原同学在交往……”
“我们才没有交往。”
“咦?”
相泽撇撇嘴。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说的,但是我们没有交往!”
“可是……”
“我向她告白后就被她甩了!而且跟这次的事件有什么关系?”
相泽似乎非常焦躁不安。晴香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但她可以看出来,对相泽来说,那一定是一段非常难堪的回忆。
“我要走了。”
晴香无法再问他任何事,只能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
八云则是在资料室里移动着滑动式书桌,浏览着排列得井然有序的档案夹背面——学生宿舍竣工图。八云很快就找到了他要的东西,他从书架最上方将资料抽出来:那份资料非常老旧,颜色已经泛黄了,还有发霉的味道,上面记载着:竣工,昭和三十年。
八云将资料移至阅览台逐页翻阅,资料上巨细靡遗地记载了边界图、竣工预想图。大约翻了十页,八云找到了建筑物的平面图。
平面图上有两项记载,一是那间废屋一楼的平面图,另一则是地下一楼的。
八云谨慎地用手指描绘着构造图。找到了!上面记载着那间打不开的房间内通往地下室的位置。
八云从口袋里取出昨天跟山根借来的钥匙,钥匙圈上有三把钥匙,一是入口的门,二是每个小房间的主钥匙,最后一把则是地下室的钥匙。只有那间“打不开的房间”的床的位置与众不同,想必是为了隐藏通往地下室的门。恐怕地下室里藏了些什么。
八云尽量不引人注目地离开校园,再次从林间小径进入杂木林。在没有道路的杂木林中行进比他所想的还要更费时间,鞋子里也钻进了不少落叶。或许自己的想法有点太过天真了!随着额头上渗出的汗水的增加,他内心的后悔也逐渐增温。周围已经开始变得昏暗,总之他不得不加快脚步了。
他拨开路上的枝叶,默默地前进。
晴香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已经三点了,距离与八云会合的时间还有将近一小时的时间。她不由得叹了口气,由于不能对相泽穷追不舍,咄咄逼问,所以她现在也无事可做,只能茫茫然地在餐厅打发时间。
八云已经有线索了吧?晴香不禁对一无所获的自己怒从中来。
“晴香同学。”
晴香抬头仰望声音的来源。是高冈。他的脸色似因睡眠不足而疲惫不已。
“老师,刚好我有事要问您。”
这是个好机会。晴香正好想再一次向高冈询问有关筱原由利的事。
“什么事?”
高冈在晴香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就是……昨天提到的筱原由利的事……”
晴香向高冈娓娓道来美树自试胆大会以来的情况、昨天在废屋里遇袭之事,以及最近发生在自己周遭的怪异现象,晴香不确定高冈会不会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但她希望至少能获得一些情报,现在的她只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期盼高冈听了她的话后能想起些什么。
高冈用左手撑着额头,像是在沉思着重要的问题一般,默默聆听晴香的说明。语毕,高冈还是暂时维持着同样的姿势。
“对不起,我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不,你不用在意。而且,听着你的话,让我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咦?真的吗?”
高冈的回应充分满足了晴香的期望。
“不过,在这个地方不方便说,我们换个场所吧。”
高冈低声说道。晴香也赞同他的提议。
好不容易到达废屋的八云,转了一下喇叭锁,门却是锁上的,然而昨天明明是开着的,但钥匙在自己手上,这表示还有其他钥匙存在。
八云打开锁,进入屋里,跟昨夜相较之下已经显得明亮许多,但丝毫不减森冷诡异的气氛。他穿过走廊,来到了尽头那间打不开的房间。这间房间也上了锁,并缠上铁链后用密码挂锁锁上。八云将密码转至7483,果然吻合,这是昨晚锁被打开时,他所记下来的号码。
或许是室内没有窗户的关系,他必须仰赖手电筒才能看清全室。八云使劲拉开在房间一隅的床,果不其然,床下出现了一块金属制的地板——正确来说,这是一道门。他没料想到门没锁上而拉起了门,厚重的尘埃飞舞满室。
八云用手电筒探照地下室,但几乎暗不可见,看来只好进入里面一探究竟了……下定决心后,八云爬下垂直延伸的木梯,木头因此咯吱作响。
八云小心翼翼地爬下楼梯,却在途中脚底打滑而一口气摔到地下室。坠落地面的冲击让他痛得扭曲了脸,然而一股刺鼻的腐臭味让他旋即忘却疼痛,他屏住呼吸,一面用手遮住口鼻。
八云拾起掉落地面的手电筒照亮四周,想要寻找腐臭味的来源,却在一面墙壁上发现了数不清像是黑色斑痕的东西,他缓缓接近墙壁,定睛注视着那些斑痕。
“怎么会有这种事……”八云不禁发出惊讶的声音。
墙壁上的斑痕明显是某人的抓痕,每一道斑痕都布满红黑色的污点,恐怕这是某人明知徒劳无功却仍想逃出这里,一而再,再而三地抓着这面墙,即使指尖渗着鲜血,指肉剥离,仍旧不死心地抓着这面墙壁所留下来的。
八云的指尖轻轻地抚过这些斑痕。
倏地,一个冰冷的物体滴在八云的脖子上,他用手电筒往上探照,发现天花板上横亘着两条管子,可能是水管吧,从它们的接缝处滴落水珠。
被囚禁于此的那名女子,或许是仰赖这些水而活了数日,但如果没有这两条水管的话,或许就能缩短她受苦的时间吧。讽刺的是,这些水赋予了她希望,却又深深地折磨着她。
她并非害怕这房间里的什么,而是想从这里逃出去,但问题是到底是谁因何目的而将她囚禁于此……
九
从地下室爬出来的八云快步穿过走廊,离开废屋。迎着冷风让他有一股生还的感觉。他可以确定这里是囚禁由利的地方,但是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尸体。最重要的尸体并不在那里,某人——恐怕是囚禁由利的人移动了她的尸体。
“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背后传来的声音瞬间瘫痪了他的思绪。那个熟悉且嘶哑的声音,拥有钥匙、能自由进出这间废屋的人——工友,山根。
山根依旧是一副醉得满脸通红的样子,一条毛巾挂在他颈子上,手里拿着生了锈的铁锹。
“完了!”
八云喃喃到,他开始思忖着该如何从这里逃出去。
晴香和高冈来到了四层楼高的校舍顶楼,劲风吹拂着,他们走至腰一般粗的栏杆旁。
“该从何说起才好……”
高冈仰望着被渲染成紫色的天空,看着浮动的云彩,一面喃喃自语。
“相泽学长说,他并没有和筱原同学交往。”
“没错。”
“咦?”
“相泽同学向她告白后,被她拒绝了。”
“为什么您会知道……”
“由利告诉我的。”
“由利同学……告诉您的吗?”
“没错。相泽同学和由利曾交往过的这件事……是我捏造的。”
高冈扬起嘴角,露出虚伪的笑容。晴香不明白高冈所说的话,但她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你……你……在找的是这个吧。”
山根从长裤口袋里拿出一台数位相机给八云。
“掉……掉在那里。”
山根指着距离废屋约十公尺的树林。八云道谢后接过相机,这可能是佑一拍摄纪念照片的相机。
还有电。八云打开电源,相机的萤幕上映照出画面来。似乎是在居酒屋的地方,几个人饮酒狂欢。八云飞快地看过照片,大约看了十张后,出现了以废屋为背景的照片。第一张是佑一,第二张是和彦与美树,接着是美树胆怯的侧脸特写。接下来的照片深处,映照着某个男子欲躲进房间角落的姿态,他似乎在拖曳着什么,因为太暗了看不清楚,但那恐怕就是由利的尸体。
“不会吧……”
八云的表情瞬间冻结,下一秒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奔而去。背后传来山根的怒吼,但他没有闲工夫去理会他。
八云一面狂奔,一面拨打着晴香的手机,但她似乎关机了,电话一直打不通。
八云回到了自己的处所,但不见晴香的人影。他在回来的途中也去食堂找了一趟,但她也不在食堂。
八云在空无一人的房里大吼大叫。如果他早一点觉察到的话,就不会让晴香单独行动,看来只能把学校翻过来找了。但还来得及吗?他现在已经完全束手无策了……
突然间,八云感觉到似乎有人站在他身后,一回头,发现有一名少女伫立于此。那是晴香的姊姊——绫香。
“你要为我带路吗?”
“你为什么要捏造事实?”
对于晴香的询问,高冈再次笑了。但这次是不带任何感情,冰冷的笑。
“那是我的失策,我没想到会从你口中听到筱原由利这个名字。事出突然,我本来想岔开话题……但似乎行不通。”
晴香有一种呼吸困难的错觉,她感到一阵耳鸣。她的本能告诉自己“快逃”,但她的双脚却动弹不得。
“难道,老师和筱原同学之间……”
“没错,我和由利发生了婚外情。”
“是老师杀了她吗?”
晴香渴求高冈的回答不是肯定,而是否定的,她希望他能否定盘旋在她脑海中的想法。
“这倒是和事实有些出入。”
高冈在回答的同时,抓住了晴香的手腕,胆战心惊的晴香虽然奋力抵抗,但终究敌不过高冈的力气。
就在晴香想要啮咬高冈的手腕时,他高举的拳头朝着晴香头部用力挥下,晴香痛得双膝跪地,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很抱歉,但你必须死。从屋顶跳楼自杀,就像市桥同学一样。”
高冈先越过屋顶上的栅栏,接着准备将晴香拉出栅栏;晴香双手在空中挥舞,死命地抓住栏杆,此时,高冈再度一拳挥下,痛得晴香松开了双手,他一鼓作气将晴香拉出栅栏外。
“那是意外。某天,她突然说她怀孕了,还要向我妻子坦承一切,我怎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是她不遵守约定,破坏了游戏规则!你也折磨认为吧?我们起了一场激烈的争执,在狂怒下我殴打了她,接着她就一动也不动了……但我并没有打算要杀了她,不过违反规则的人是她啊!你明白吧?”
“……”
“她当时并没有死。”
倏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晴香耳里,她抬起头来,映入她眼帘的是不知何时到来的八云。
“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高冈似乎是诧异于八云突如其来的出现,他直视着八云扬声说道,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在那间地下室里残留着她想要脱逃的痕迹。”
高冈对他的话不作任何反应。
“恐怕你在殴打了她之后,见她一动也不动,以为自己杀了她,于是仓皇失措地将她弃置在那间地下室里。她当时之事晕了过去,但确实还活着。”
“撒那种谎,你有什么证据……”
“别装蒜了!”八云怒不可遏地扬声道。“你也看到了吧,那间地下室的墙上有无数的斑痕,那是她亟欲逃出那里所留下的抓痕,死人做不到这种事。”
高冈的肩膀剧烈起伏着,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那名叫市桥佑一的学生也是你杀的。”
“你有什么证据……”
“要证据我当然有,我应该早点发现的。你在车站那时似乎说市桥是自杀的,这点非常可疑,你凭什么笃定他是自杀的?他没有留下任何遗书,警察也将那事件当作意外事故来处理,若没有亲眼目睹他身亡的经过,应该无法在当时断定他是自杀的。”
“我为什么非杀他不可?”高冈痛苦不堪地反驳道。
而晴香也不明白高冈非杀佑一的理由。
“你将由利关进地下室后暂时是安心了,但之后听说你将废屋将被拆除而心急如焚,如果她的尸体被发现的话,一切就会东窗事发。于是你趁夜潜入废屋,想要将尸体移至别处,却偶然遇见到那里进行试胆大会的三个人。你将自己藏身暗处,想要躲过他们,但他们不知道你在背后,却在那里照起相来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不要再装傻了,我手上有证据。”
“证据?”
八云从口袋里拿出数位相机。
“你想要这个吧?”
语毕,八云将数位相机往高冈的方向抛去,高冈松开了紧抓晴香的手,双手接住相机;晴香趁隙跳进栅栏里,奔至八云身旁。高冈一脸“大事不妙”的表情,虽然他得到证物,但却让人质逃脱了。他愤怒地看着八云。
“我不得不佩服你能追究至此,但证物已在我手上,你如何能证明我的罪行?”
高冈虽然还在逞能,但他已经道尽途穷了。
“我忘了说一件事。”
八云当着高冈的面,从口袋里拿出数位相机的记忆卡。
“档案在这里。”
高冈不由得发出笑声,那似乎在笑自己极力掩饰罪行的愚昧。
“一切都结束了,我已经报警了。”
高冈面无血色没,他构筑至今的一切在瞬间崩坏。他好不容易才能抓着栏杆,维持站立的姿势。他的笑声不一会便转为啜泣声。
“说的没错……一切都结束了……”
高冈用飘渺的声音说道,语毕,他缓缓地倒向后方。说时迟,那时快,他的身影已消逝在眼前——
晴香抓住八云的手臂,闭上双眼。高冈的身体坠击地面的声音传至屋顶。难道没有更好的结局吗?晴香试图愈转思绪,但脑海却是一片空白。
[ 本帖最后由 saraphim 于 2008-1-28 16:14 编辑 ]
十
八云和晴香以证人的身份至警察局录口供。
高冈与一名叫由利的女子坠入爱河,二人将废屋里的“打不开的房间”作为幽会场所:高冈对由利只是玩玩,但由利却是认真的,这是常有的情节。于是由利威胁高冈,要将他们的关系告知他妻子,气急败坏的高冈便痛殴了由利。看到失去意识的由利倒卧在地,高冈以为自己失手误杀了她,于是将她搬运至地下室藏匿。
但由利却在地下室苏醒过来,她虽极力想逃出那里,然天不从人愿,终究难逃一死。
后来,高冈听闻你将废屋将被拆除的消息后,心急如焚地欲将尸体移至他处,却偶然遇见到废屋进行试胆大会的美树、和彦、佑一三人。而三人所拍摄的照片里,又凑巧拍到了高冈拖拽尸体的样子。
高冈要求拍摄照片的佑一将相机交给他,但佑一却告诉他相机在途中掉了,于是高冈将他推落月台,杀之灭口,趁夜来到废屋里拼命寻找相机的下落,此时却又遇到了八云和晴香。
这就是事情经过的概要。八云和晴香并没有说出附在美树身上的幽灵的事,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接下来的事是听说的,据说由利的尸体被埋在距离废屋只有十公尺远的树下,实在是太草率了。
还有一件事,就是其实由利并没有怀孕,她为了挽回高冈而造成的误会,竟因此夺去了三条人命,真是得不偿失——
“这次你真是功不可没。”
一名中年男子叫住录完口供、从警察局走出来的八云和晴香,他的身材像熊一样魁梧,松垮的领带、皱巴巴的衬衫,以及与八云一样惺忪的睡眼,不过他的情况是真的睡眠不足。
“后藤先生。”
后藤注视着八云身旁的晴香,然后暧昧一笑,晴香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勉强挤出一抹微笑,向他点头致意后,抬头看着八云。
“噢,八云也到了这年级了啊?”
“不是你想的那样。”
“又来了,说那么冷淡的话,小心人家逃走哦。”
“就像你的妻子一样吗?”
“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后藤轻轻地咋舌,僵着一张脸。
“如果你有闲暇来调侃别人的话,还不如去工作。若是警方一开始就仔细搜查的话,我们就不会被卷入这次的事件里了。”
“话不能这么说,警方也是人手不足啊。,年轻女子下落不明也是常有的事,就算要逐一仔细搜查,我们也是分身乏术。”
“能看您忙得分身乏术,真是再好不过了。”
后藤不是滋味地搔了搔头。
“总之,你辛苦了,接下来我会帮你用合乎逻辑的方式处理善后。”
后藤轻轻拍了拍八云的肩膀后,便进入了警局。
“刚刚那个人是谁啊?”
待后藤的背影从眼界消失后,晴香向八云问道。
“刑警。”
“咦,你居然有当刑警的朋友。”
“与其说是朋友,倒不如说是孽缘。”
“孽缘?”
“我母亲差点杀死我的时候,是他救了我,从那之后便发生了许多事。”
“许多事?像是照顾你的生活之类的吗?”
“怎么可能!对我来说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对我的左眼抱以一样眼光的人,另一种则是利用它的人,后藤先生则属于后者。”
晴香无法理解八云的话中含意。怎么能将自己身边的人分类成两种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应该更加复杂,更加意义深远。但晴香无法巧妙地说明自己的想法,只是静默不语。
“话说回来,倒是有一个怪胎是例外。”
不语留下这句话后,就快步离去。
“喂,那个‘怪胎’该不会是在说我吧?”
晴香连忙追上八云。
美树已经完全复原了,她似乎全然不记得在废屋里失去意识后发生的事。
另一个下落不明的和彦,在那之后则是若无其事地到学校。据说他是敌不过晴香的逼问,而吓得逃回老家去的。晴香对此感到一阵愕然,反而生不起气来了。
学校里也因为这次的事件,媒体记者蜂拥而至,引起了不少的骚动:新闻播报员甚至评论,明年的报考人数可能会创下史上最低记录,也有几名学生考虑到对今后就职的影响,而转往其他大学了。不过这场骚动没多久便平息下来了,也没有人再提起。
数日后,晴香再度造访八云的处所。明明已经过了正午,八云还是顶着一头乱翘的头发,一副睡眼惺忪,宛如一只在晒日光浴的猫。
“我不管什么时候见到你,你都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耶。”
“因为你都挑我刚睡醒的时候来。”八云依旧冷然地答道。
晴香觉得他闹别扭的表情非常滑稽,不禁轻笑出声。
“你今天特地来找我,有何贵干?”
八云似乎因不满她的笑声,一副“如果没事就快走吧”的口吻。晴香掩嘴止住笑意后,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袋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
“约定的钱。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不过美树也复原了……”
八云将递到眼前的信封袋还给晴香。
“不用了。”
“为什么?”
“我欠了你姊姊不少人情,就这样扯平了。”
“对不起。”
“什么事?”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说斋藤先生是骗子。”
“别介意。”
“但是……”
“还有,别叫我斋藤先生。”
“那我要叫你什么?”
“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晴香点点头。
“我承认你那不可思议的能力并不是骗人的。”
“那真是可喜可贺。”
八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打了个大哈欠,一举一动都像只猫一样。晴香低头不语,不一会儿便抬起头来。
“我好羡慕你。”
“羡慕?”
“因为你能看见我姊姊,我就算想见她也见不到。我一直想向她道歉,还有很多话想告诉她,但我却见不到她……”
晴香说话的声音微微发颤。是自己害死了姊姊。从那件事之后,十三年来她一直背负着罪恶感至今,那是她无法卸下的业障,一想到今后的人生都无法摆脱这份罪恶感,她就不禁诅咒起罪孽深重的自己。
“你无需自责,你姊姊并不恨你。”
“你不用安慰我,姊姊怎么可能不恨我,她是因为我才死的啊……”
“那么你就自己问她吧。”
八云摘下左眼的隐形眼镜,赭红的瞳孔直视着晴香。不管看再多次,都是美得令人屏息的红艳,就像它本身会发出光芒一样。晴香默默地注视着他的瞳眸,眼前逐渐变得一片空白。
“姊姊。”
一回过神来,晴香发现绫香就站在自己面前,她的外表维持着当年的样子——事故发生那年,七岁的样子……
“姊姊,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当时我将球……”
晴香紧咬着嘴唇,声音像是硬挤出来的。绫香默默不语,只是对着晴香微笑,这对晴香来说就够了。
此时,晴香早已不能自已地热泪盈眶,绫香那和煦,温和的笑靥似乎净化了自己至今的苦恼忧闷。晴香不断擦拭着潸然落下的泪水,再度睁开眼。
绫香已从她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声音惺忪的八云。
“谢谢……”
八云恍若未闻地盯着天花板。
“我居然在你面前哭了两次。”
“是三次。”八云竖起手指订正道。
“不要算得那么仔细,我又不是自己喜欢才哭的。”
晴香用手帕擦拭眼泪,站起身来。
“真的很谢谢你,那么,我们就此道别了。”
果然八云还是无动于衷,只是打了个大哈欠。晴香面带微笑,手握着喇叭锁。和八云真的就此分别了吗?
晴香的脑海忽然浮现这个问题。
“如果……如果我想再见我姊姊,该怎么办才好?”
晴香背对着八云问道,但八云仍是默不作声。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晴香以笑容掩饰脱口而出的意外的言语,打开了门。
“打开那扇门,到这里来就可以了。”
晴香连忙回过头去,八云凭靠着椅子向后仰,维持着那双惺忪的睡眼。
“咦?”
“我说,你想来的时候就来,不过下次要收钱哦!”
“那么,到时候你可要算我便宜一点!”
语毕,晴香关上门,离开了房间。
档案二·幽暗的隧道
那条隧道是从住宅区通往市区的最快捷径,但当地人却几乎不使用它。
一直以来,那里发生事故的频率异常频繁,每年必有一件死亡意外。
隧道里照明设备极少,即使在白天也显得昏暗,视线不良。一出隧道就有一个急转弯,在那里常会发生意外事故,几乎没有例外,但发生意外的理由似乎不只是单纯的视线不良。
有关这条隧道的灵异传闻,从以前开始就不绝于耳……
曾有驾驶人说,他看见窗外漂浮着血淋淋的人头,怕得想驾车逃窜,却突然刹车失灵,差点装上护栏。
也有人看到隧道的壁面上有着数不清的脸孔;还有计程车司机在隧道前让一位浑身湿透的女子坐上车,在要出隧道的时候往后照镜一看,她却突然消失了……
一
静谧的夜晚。
晴香尽可能不要正面迎着风,她将身体蜷缩在红色双排扣短外套里,驼身而行。
虽说是在星期日的深夜,但车站前的街道别说是人影了,甚至连一辆车也难得看到。
她只听得见自己清晰的脚步声。
美树不容拒绝地强迫她去参加酒会,到了现场才发现竟然是联谊。当她正想责骂美树“这跟之前说的不一样”时,却发现她早就和中意的男伴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因为之前的事件与和彦分手后,她才说过自己再也不信任男人的,还真会见风驶舵……
联谊实在是无聊透顶。美树要是少了男友陪伴,酒会寂寞得像一只濒死的兔子,而她一直是形单影只,所以并不会特别感到孤单。美树说她“还没有谈过真正的恋爱”,这确实也不无道理,回首过往,她似乎没有谈过一场像样的恋爱。
她并非对爱情感到退缩,美树也曾说过:“那么就找个对象交往看看吧!”但晴香并不想刻意安排一场邂逅来选择恋人,她认为,爱情应该是一种自然涌现的情感,不能像购物一样,衡量商品和财力后来做决定。
晴香叹了一口气,吐出白色的气息。
冷不防地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因为她边走边沉溺于自己的思绪中,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车子的引擎声。晴香退到路边,等待车子通过。
但那辆车却减速,在晴香面前停了下来。这种情况非常危险,开车的人有可能是个变态。晴香一面后退,并提高警惕。
倏地,副驾驶座的车窗忽然开启,并亮起车内的灯。
“晴香,我送你回家吧。”
一名男子从驾驶座探出头说道。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的名字?晴香心中的怀疑越来越强烈。
“什么嘛,你该不会是忘了我吧?我们刚刚还一直在一起。”
他说的没错,她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印象中,他好像叫达也,身材中等但毫无特色,只有发型模仿家喻户晓的足球选手,梳了个鸡冠头,可是他看起来又不像是踢球的。
“快上车吧。”
达也笑容可掬地拍了拍副驾驶座的位子。
“不用了,电车还有行驶。”
晴香低头拒绝,再次跨步而行。
“喂,等等。”
达也下了车,小跑步绕到晴香面前。真缠人……晴香差点将自己的想法用语言表达出来。
“现在几点了?”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晴香不明白他的意图,她确认手表上所指示的时间。
“十一点五十分。”
“真遗憾,末班车已经开了哦。”
“咦?末班车是十二点六分开的。”
“那是平日,今天是星期日,假日电车末班车比较早,十一点四十八分就开了。你被判‘出局’了,不过对我来说是‘安全上垒’。”
她并不知道这回事。今天真的是诸事不顺,晴香的心情低落了起来。
“所以我才说我送你回家啊。”达也爽朗地笑道。
在这种情势比人弱的情况下,晴香只好搭上他的车了。
达也滔滔不绝地向晴香解释,自己的跑车是松田RX_7,那是他在车厂工作的友人便宜转让给他的,但对车子兴致缺缺的晴香来说,她完全无法理解这辆车的价值。
她不知道这辆车的性能有多好,只知道它的暖气过热,芳香剂的味道非常刺鼻。此外,还有日本团体所唱的以四拍为节奏的饶舌音乐震耳欲聋。
待在这车里不消五分钟就让她恶心欲呕。
“能不能请你将音乐关小声一点?”晴香忍无可忍地说道。
“你也这么觉得吧?这首歌真是棒呆了!”
那里棒呆了?他根本没有在听别人说话。模仿足球选手的发型、听日本人的饶舌音乐。身上还穿着意大利风的西装,让人不禁为他的嗜好打了个问号。他将时下的流行东拼西凑,反而让人觉得滑稽可笑。
晴香一言不发地将音乐调到最小,达也一脸诧异地看着她,但晴香无视于他的视线,将窗户稍微打开,用力吸着窗外没有被芳香剂污染的空气。
“你忽然不见了,害我好担心,我一直在找你。”
达也忽然转换话题。难道他希望她感谢他吗?
“我朋友已经回去了,所以我觉得很无趣。”
晴香毫不避讳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什么嘛,你早点告诉我的话,我就会炒热气氛啊!”
晴香惊讶得无言以对。这个人到底是从哪里涌出自信的?她可以轻易想见,他沉醉在镜子前,对自己深深着迷的姿态。
“啊,下条路左转。”
晴香为他指引回家的路。
“左转吗?知道了。”
达也一面回答,也不打方向灯就拐向右方。
“不是右转,是左转,请你掉头回去。”
“这里不远处有一个可以看到美丽的夜景的地方,你知道吗?”
“不知道。”
“那你就当作自己被骗了,去看一下吧。”
“不用了。”
“真的很漂亮哦,你一定会喜欢的。”
不行,他们完全无法沟通,他深信世界上所有人都抱持着和他一样的价值观。
既然多说无益,看完夜景,满足了他之后,自己就可以回家了吧?晴香放弃了与他沟通的念头,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
她忽然想起,自己还认识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男人,那个人顽固乖僻,明明嫉恶如仇,自己有时却又专走旁门左道,全身上下充满矛盾的男人。但他虽然以自我为中心,跟达也在本质上又有某种她说不出的差异。他们到底那里不同?
从那次事件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月,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一想起那张睡眼惺忪的脸,晴香不禁轻笑出声。
“通过这条隧道就到了。”
晴香因达也的声音而回过神来,看向前方,眼前正视达也所说的隧道,入口旁标示着:“事故频繁,小心减速”的标志。
隧道里没有路灯,漆黑的幽暗像是张开着血盆大口,让人不禁觉得这条隧道是否通往另一个世界。
在进入隧道的瞬间,让人有种空气霎时间变得沉重的感觉。引擎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
噢哦——
这真的是条阴森森的隧道。
就在接近隧道出口的地方,好像突然有什么东西从车子前穿越。
达也紧急踩着刹车。
轮胎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晴香因惯性定律而被甩了出去,一头撞在边窗的玻璃上。她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车子一开出隧道边停在路旁。
他刚刚差点冲撞上急转弯处的护栏。
车里充满轮胎的烧焦味。
晴香看着驾驶座的达也,只见他紧握着方向盘,低垂着头,呼吸紊乱,斗大的冷汗从他额上涔涔落下,他一脸窝囊地张着嘴,下颚不停地打颤。
“你没事吧?”
晴香向一脸反常的达也问道。达也似乎回答了什么,但是只见他的嘴一张一合的,语不成句。
“把话好好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晴香摇晃着达也的肩膀,这是他抬起头来,所谓“面无血色”就是他这个样子吧?连人体模型的脸色都比他好。
“……小……小孩子……”
“咦?小孩子怎么了?”
“……好像……碾到了……小孩子……突然……”
达也震颤的手指指向前方。
“碾到?不会吧?”
碾到小孩子?在他紧急刹车后,她并没有感到车子有任何冲撞,但她不敢妄下断言,总之必须去确认一下才行。晴香打开车门,正想走出车外时,达也抓住了她的手,阻止她的行动。
“别去。”
“为什么?我们必须去确认一下情况。”
“不是我的错,是小孩子、小孩子……他突然跑出来……”
他拼死拼活地紧抓着晴香的手不放,眼里隐约泛着泪光。
“现在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我们必须赶快叫救护车。”
“不行……如果真的碾到了人,这样我就不能再开车了,大学也不能去,就业也完了……我爸妈也不会坐视不管……我的人生全完了,拜托,只要你不说出去的话……”
怎么会有这种人?在这种人命关天的时候,他竟然只想到该如何自保!不过像他这样的自恋狂,会有这种想法也不足为奇。总之,再和他说下去也指示白费唇舌,她必须赶快救小孩子。
“放手!”
晴香大吼一声,甩开他的手跑出车外。剧烈的温差让她不禁想蜷起身子。
她以为外面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所幸车灯的光线还能照亮某个范围,确保视线。
晴香战战兢兢地走向车子前方,她记得车子似乎疾速奔驰而过,任何人在那种速度的冲撞下都会不支倒地。晴香一想到小孩子倒在血泊中的样子,就不禁退缩了起来。
但是,柏油路上除了轮胎烧焦的黑色痕迹之外,一无所有,车子的帮浦上也没有任何伤痕。
晴香仔细地检查过车子的前后左右,但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大概是达也看错了吧?如此一来再好不过,这件事可以就这样一笑置之了。
哒哒哒哒哒。
又来了。声音似乎是从汽车底下传来的。晴香弯下身来窥视车子下方,却看见疑似往相反方向跑去的小孩子的脚。
不会吧?晴香连忙起身,但眼前空无一人;她绕到另一侧,结果还是一样。或许是因为达也说他碾到了小孩子,所以自己才会看到幻觉。
晴香正想回到车子里时,感觉到有其他人的存在而抬起头来。
她看到隧道漆黑巨大的半圆形大口。
在那里有一个到刚才为止应该不存在的女性背影。
因为只看得见她的背影,所以晴香猜测她应该是年近三是的女性,不过因为她身着灰色套装,晴香才会如此猜测,说不定她其实更年轻。那名女子一动也不动,只是茫茫然地站在那里,略染为褐色的长发随风摇曳。她究竟在这种时间。地点做什么?
“请问你怎么了吗?”
女子在晴香的询问下,缓缓转过身来。
她的眉宇间有一道深长的伤痕,汩汩流淌着鲜血,将胸口的白衬衫染成一片殷红。
不仅如此,她的右手似乎骨折了,而往不自然的方向扭曲。
“糟了。”
达也碾到的不是小孩子,而是这名女子。晴香慌慌张张地跑到她身旁。
“你没事吧?”
女子对晴香的关切恍若未闻,她甚至像是没有感觉到痛楚一样面无表情。难道她的感觉神经麻痹了吗?
“我现在马上叫救护车,总之你先坐下。”
就是晴香触碰到女子的瞬间。
嘎咕嘎咕嘎咕嘎咕。
女子的身体发生强烈的痉挛,“哦哦——”她发出不明所以的喊叫。
“呀——”
晴香不由自主地哀嚎出声,她闭上双眼跌坐在地。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她已经毫无头绪,脑中一片错乱。
只听得见风穿过隧道的声音。
总之,她必须确认情况才行。晴香鼓起勇气睁开双眼,站起身来。
但那名女子就像与眼前的景象融为一体一样,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二
晴香晴香与达也造访八云的处所,向他简要地说明在那条隧道发生的事。
然而,八云却是一脸兴致缺缺地听着她的话,一个人下着将棋。
“走这步啊……”
八云一个人移动双方的棋子,一面以赞叹的口吻自言自语。晴香完全无法理解,一个人玩将棋到底哪里有趣?
“请问……你有在听人家说话吗?”
“啊啊,算有吧。”
“算有吧……难道你不能稍微认真一点听吗?”
“你也应该稍微谦逊一点。忽然跑到别人家里,完全不考虑他人的情况就开始讲起鬼故事。”
八云的指责让她无言以对。
“总之,情况我大致上了解了,毕竟工作是工作。简单地说,要我帮你男朋友就是了吧。”
“我说过很多次了,他不是我男朋友。”
“在他本人面前这么说,会不会太冷淡了?”
晴香然地叹了口气,低伏视线;达也则是不知道觉得哪里有趣,在一旁默默地发笑。他和晴香四目相接后,便靠近她的脸庞耳语。
“我们看起来像一对情侣哦!”
“不,一点也不像。”八云一口否定达也的话。
“一点也不像……你刚刚不是说我们是情侣吗?”
“是吗?我不记得了。”
他们就像小孩子一样,争论着有没有说过的话,让晴香提不起出言制止的气力。达也打量着八云的表情,像是恍然大悟了什么,因而扬起嘴角笑了出来。
“我知道了,因为你喜欢晴香,所以不高兴看到我跟晴香感情融洽,我说的没错吧?”
达也自鸣得意地扬声道。
“你在说什么啊?”
达也无视于晴香的抗议,接着说道。
“很遗憾,像你这种木头人跟晴香一点也不配。”
“这样啊?”八云无动于衷地回答。
“话说回来,我本来就讨厌感情用事、冥顽不灵、恣意妄为的女人。要煎要煮随你高兴,不过要吃的话,小心食物中毒。”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说得太过火了!晴香拍桌子表达自己的不满。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八云仍旧埋首于将棋中,语气平淡地回答。晴香气得满脸通红,她强忍着怒气。他真的是个很会惹恼人的天才,不管说什么都能让人怒火中烧。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达也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他拿起“角行”(注2),移到最角落的位置。
注2:“角行”是日本将棋中的一种棋子名。
“将军。”
一直面无表情的八云皱起了眉头。
“给你一个忠告。”
八云将被达也移动的棋子复归原位,手指着达也,锐利的目光看着他。
“忠告?”
“没错。”
“什么忠告?”
“你最好注意避孕和做好婴灵的安抚。”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达也拍掉八云的手,站起身来,显得狼狈不堪。在他过度的自信背后所隐藏的胆小如鼠的个性,从他的表情一览无遗。八云知道了些什么吗?晴香向达也投以冷淡的眼光。
“晴香,你别误会我,这个人脑袋有问题!喂,你不要含血喷人,要是你说话不放尊重一点,我可不会就此罢休!”
“我没有含血喷人,只要把对方的名字说出来的话,你应该就会明白了吧?”
“你听谁说的?”
达也紧绷着一张脸反问。简直是不打自招,他的一句话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但不要仍不放过额上已经冷汗直冒的达也。
“而且还不只一个人,有两个。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不对!那是她们自己要怀孕的,不是我的错!”
达也因太过惊慌而自掘坟墓,而且还掘得不浅,他现在已经百口莫辩了。而他的一句话更是招致八云的声讨挞伐。
“她们自己要怀孕的?你以为自己在说什么情况?如果是假性怀孕那倒也罢,但怀孕这种事必须要有个对象才办得到吧?而且,无论多么幼小,那都是一个即将诞临于这个世上的生命,你就一句‘她们自己要怀孕的’而残杀了那些生命?日本的法律毕竟无法制裁像你这样的杀人犯,真是令人扼腕。”
达也的嘴一张一合的,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仍无可反驳。在八云面前得意忘形,挑起唇枪舌战,是达也愚昧无知。达也的自尊心可能被摧残得支离破碎了吧?不过这对自恋狂的他来说,或许让他学了一点教训。
他悻悻然地离开八云的房间,将门粗暴地甩上,这应该是他竭尽全力所能做的抵抗了吧?
“你不一起走没关系吗?”
八云继续埋首将棋盘奋战,一面问道。
“他虽然很差劲,但你的差劲程度和他不相上下。”
“能听到你的赞美,是我的荣幸。”
他的回答在晴香耳里听来话中带刺。
“你该不会生气了吧?”晴香问道。
八云一副“真受不了你”的态度叹了口气。
“你多少用一下脑袋,他可能是你喜欢的类型,但老实说,我对那种人深恶痛绝。以为世界上所有事都该以自己为优先,无法忍受任何不顺心的事,结果只会想着该如何自保。”
“所以你才说了那种谎?”
“说谎?”
“对,就是婴灵之类的。”
“你要认为那是谎言也随你高兴,反正与我无关。”
“说的也是,这件事确实与你无关。抱歉,打扰你了。”
语毕,晴香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刚才的话题应该还有后续吧?”八云总算抬起头来。
后来,晴香认为当时应该是自己看错,于是便回家了。
但到了隔天,怪事发生了。达也车子的挡风玻璃上出现了鲜红手印,那就像是小孩子用沾满鲜血的手印上去的。
达也看得胆战心惊,他想要洗去那个手印,但不管是用清洁剂洗,或是用刷子拼命刷,就是洗不掉玻璃上的痕迹。
而从那之后,他似乎就没有再开过车了。
晴香概略地说明事情的经过。八云则是双手抱胸,无言地仰望着天花板。
“你有在听吗?”
“啊啊,我有在听。不过情况有点混乱。”
“混乱?”
“没错,混乱,例如……”
八云突然坐正姿势,手指着晴香,他虽然开了口,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怎么了?”
“没什么,光靠臆测无济于事,这时候就要到现场……”
“亲眼探查。”晴香接着说道。
“没错。”
“这次可别再对我弃之不理。”
“弃之不理?如果你指的是上次的事的话,是你自己执意要单独行动的,请你不要搞错了。”
真多嘴!晴香瞪视着八云,但对八云而言则是不痛不痒。
“用走的到不了吧?”
“什么?”
八云不理会她的瞪视,径自发问。
“我指的是到那条隧道。”
“说的也是。虽然我知道路,但是走路去的话太勉强了。”
“你有车吗?”
“我连驾照都没有。”
“别沾沾自喜。”
“沾沾自喜……你……”
“有没有可以拜托的人?”
“拜托达也呢?”
“那我宁肯用走的。”
八云突然站起身来,穿上挂在房间角落的黑色外套,准备动身。
“你找得到可以帮忙的人吗?”
“不是没有。”
八云打开冰箱,在其中拿出钥匙的瞬间停下动作,猛然回头看向晴香。
“在出发前,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说道同时,八云在晴香眼前伸出食指。
“什么事?”
“简单来说,就是请你闭上你那张聒噪的嘴。”
“说我聒噪……”
晴香气得牙痒痒的,但八云无动于衷,他动作迅捷地离开自己的房间。
“喂,等等我!”
八云将钥匙丢给在身后呼喊的晴香,晴香一时反应不过来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身体失去平衡地用双手接住钥匙。
“把门窗锁好。”
“等等……”
“别忘了也罢嘴巴锁好。”
怎么会有这种人?他竟然对女孩子说这种话……真的是我行我素,恣意妄为,讨人厌的家伙。
“大混蛋!”
晴香忍无可忍地破口大骂,但八云似乎会错意了,他扬起手,快步离去。
逼不得已,晴香只好将门窗关好,再用跑的紧追在八云身后。
三
晴香跟着八云来到了从大学徒步约十五分钟处的一间寺院。他为什么要来寺院呢?晴香开口打算询问原因。
“喂……”
“你忘了吗?不许发问。”
八云冷漠地瞪着晴香。屈服在他的魄力下,晴香乖乖地闭上嘴,自己真的那么聒噪吗?和周遭的朋友相较之下,自己虽然说不上是成熟稳重,但是也不算多话。而且因为八云没有做任何说明,会让人满腹疑问是理所当然吧?会想要提出这种问题也是人之常情吧?
不是自己聒噪,而使八云行事怪诞。晴香在内心下了自己所能接受的结论。
“站在那扇门前不要动。”
“你把一个女孩子丢在这种地方?”
“不许发问。”
晴香凝视着八云的脸,连木雕的佛像都比他表情丰富,他似乎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样,不打算做任何说明。晴香死心地走到门柱前,双手抱胸,摆出一副“这样总可以了吧”的样子。
八云似乎感到很满意,快步离去。他穿越铺满小碎石的庭院,来到了不算大的寺院大殿,通过走廊,进入了似乎是;连接大殿和内室(注3)的玄关。
注3:原文为“库里”,指的是寺院的厨房或是住持僧的起居室。
他没有使用对讲机,也没有打声招呼,看来似乎跟这间寺院有什么关系吧,所以他才不想向她说明任何事。
不过天气真的很冷,走路的时候没有特别的感觉,但现在这样自己一个人伫立在这里,她才强烈感受到寒风刺骨。
为什么自己非得独自一人在这里等他不可?在等待的时间所酝酿的怒意不断涌上心头。
“快回来啊!”
怒不可遏的晴香捡起脚边的石头,往八云离去的方向扔去。
“好痛!”
晴香听见一个哀嚎声后,一道人影出现在她面前。
“对……对不起。”
晴香连忙低头道歉。她扔掷的方向应该没有任何人才对,没想到竟然会打到人……
“对着寺院丢石头,可是会遭天谴的啊。”
“真的很抱歉。”
晴香更加畏怯不前了。
“没事没事,你不用那么害怕,其实没打中我。来,把头抬起来。”
在对方低沉而温和的声音催促下,晴香才提心吊胆地抬起头来。她的眼前站着一位身穿深蓝色作务衣(注4),脚履草鞋的中年和尚。
注4:僧侣从事劳动时所穿的衣服。
“啊!”
晴香看了他的脸,不禁惊呼出声。
“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她回想起八云不许她问任何事的命令,或许理由在此吧。
晴香面前的这位和尚的左眼,与八云一样被染成一片殷红。
“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个……是八云……不是,我在等朋友。”
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根本没必要撒谎,但不知为何自己却又含糊其词。
“原来如此,你是必要的女朋友啊?简直是稀世珍宝。”
“稀……稀世珍宝?”
“不……对不起。因为八云第一次带女朋友来,我不小心兴奋过头了。”
难道说……他是八云的亲人吗?
“请……请问大师,您认识八云吗?”
八云只说自己不准向他发问,但是没说不能问别人。晴香擅自曲解他的语意,提出她的疑问。
“我是八云的父亲。”
“咦?”
“正确来说,我想成为他的父亲,不过他说什么也不承认。我是她母亲的弟弟,也就是说,是他的舅舅。”
八云的舅舅面露苦笑,搔了搔剔得晶亮的头。
“我们别站在这里说,来快进去吧。”
“可是……”
“没关系,没关系,你把八云的话当成耳边风就行了,反正不管怎么做,他都一定会满腹牢骚地抱怨个不停。”
晴香在舅舅的催促下,犹豫不决地进了门楼。
晴香进了内室,来到起居室,坐在暖桌前等八云,舅舅用托盘端了茶水,在晴香对面坐下。
再次观察舅舅,会发现他和八云有几分神似,但要具体说出他们的相似之处,却又难以说明。硬要说的话,应该是脸部的轮廓吧。然而,他们身上却散发出截然不同的气息。
“抱歉,今天大家都出门了,没办法好好招待你,要是有买羊羹就好了。”
“您不用费心了。”
“你一个人站在那里,一定很冷吧?”
“嗯,真的好冷。”
本来她应该要回答“不会”,却不小心泄露了真心话。
“真率真。”舅舅面露微笑地说道。
他一笑起来眼睛就会眯成一直线,给人很温和的感觉。
“我常被人家说太率真了,自己也知道这点需要改进……”
“怎么会呢?率真是最难能可贵的了,有人会因你的率真而获救。”
“是吗?我只是不断地伤害了别人。”
“没这回事,至少我知道有一个人因为你的一句话而得到了救赎。”
“咦?是谁?”
晴香对舅舅口中所说“得到救赎”的人,心里毫无头绪。
“说八云的眼睛很美的人是你吧?”
晴香在第一次看到八云的红眼时,确实说过这句话,当时还被八云嘲笑,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
“为什么您会知道……”
在晴香的询问下,舅舅向前探出身去。
“你不要说出去哦……”
“舅舅,请你不要多嘴。”
这是八云突然出现,他站在起居室入口,用责难的眼神瞪着不遵守他吩咐的晴香,而晴香则是视若无睹,喝了一口茶。
“你还在蘑菇什么,要出发了。”八云命令道。
晴香更加漠视他的存在。自己又不是狗,即使是狗,也不会听像他这种专断独行的人的话。
“干嘛,八云,你不要打扰我们,我还想跟你女朋友多聊聊。”
“她才不是我女朋友,只会专门给我找麻烦,希望你别搞错。”
“哦哦,你们已经关系匪浅了,你还真有一套。”
“舅舅,请你好好听别人说话。”
“你再这么口无遮拦、气定神闲,小心会被横刀夺爱哦。”
“喜欢的话尽管拿去。”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
晴香的自言自语一字不漏地传进八云耳里,八云向她投射出冰冷的视线。
“八云,你就不能对人家温柔一点吗?”
舅舅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摇摇头。
“抱歉,舅舅,车借我一下。”
“要和女朋友去兜风啊?”
“烦死了!”八云怒喝一声,飞快地离开了起居室。
晴香思忖着该如何是好,但毕竟正如八云所言,麻烦是她带来的,自己不能置身事外。晴香恭敬地向舅舅道过谢后才座位上站起来。
“那孩子就是这样。”
就在晴香要走出起居室时,舅舅低声说道,他的声音让人感到一股惆怅寂寥。
“八云可以看见许多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所以他才封闭了自己的心,深怕与他人建立太过深入的关系而选择逃避,因此他的感情表现也稍微扭曲了。别看他那样子,其实他是个非常温柔的孩子……唔嗯……好像没什么说服力……”
“我明白。”
晴香莞尔一笑。她并不是顾忌舅舅的感受,但当时不知为何,她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你舅舅的眼睛……”
车子在马路上奔驰着,晴香战战兢兢地问道,但八云恍若未闻,他面无表情,默默地握着方向盘。晴香也无法追问下去,只能盯着前方。
车子里没有开着音响或是收听广播,只有引擎声和汽车迎着寒风奔驰的声音回荡其间。两人默默无语,但不可思议地,晴香并不感到沉闷。
她心不在焉地浏览平凡无奇的街景,八云突然开口说话。
“舅舅的眼睛并不是天生的,他只是戴了红色的隐形眼镜。”
晴香惊讶于八云突如其来的发言,目不转睛地盯着八云的脸。
“干嘛,你不是想问这个吗?”
晴香默不作答,她和看向自己的八云四目相接,没来由的心跳加速让她别过视线。
“为什么他要特地做这种事?”
“他想和我一样背负相同的痛苦。故意让自己眼睛变红, 来承受世人好奇的眼光,体验和我相同的痛苦和孤独。他就是这样的人。”
八云虽然云淡风轻地说“他就是这样的人”,但八云应该也很清楚,他舅舅所做的事并非轻易就可以做到的。既然如此,那又是为什么?晴香百思不解八云的行为。
“既然有人那么担心你,你为什么还要任性地住在大学里?你多少也该顾虑一下你舅舅的心情吧。”晴香用前所未有的强硬口吻说道。
“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在说话前毫不经过大脑思考,一股脑儿地用自己的价值观来判别是非。”
八云不甘示弱地反击,他就像对待冥顽不灵的小孩子一样,一副莫可奈何地摇摇头。
“你自己冷静想一想,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
“寺院。”
“没错,是寺院。”
“那又有什么不对吗?这和我们现在所说的话无关吧?”
“你忘了吗?我的左眼非关我的意识,可以看见死者的灵魂……”
“啊……”
晴香总算了解八云所欲表达的意思。他看得见死者的灵魂,要是住在寺院里的话,每天必须跟数十、甚至数百的灵魂面对面相处,生活在灵魂所抱持的憎恨、愤怒、悲伤等负面情绪的漩涡之中,即使是感觉再迟钝的人也会受不了了。对自己而言或许只是一间普通的寺院,但对八云来说并非如此。
“那里对我来说太嘈杂了,舅舅也深知我的情况。”
晴香第一次觉得自己窥见了八云的内心。或许就像八云所说的,她只靠自己的价值观判别是非,然而每个人都有自己所属的价值观……
晴香稍稍打开车窗,将脸略微探出窗外,凛冽的寒风打在脸上;虽然寒风刺骨,但现在她的心情却非常舒畅。
四
来到了隧道附近,八云将车停在路旁。
再隧道入口处有一只插着菊花的瓶子,原本应该是鲜明的白菊花,现在却全都枯成褐色。
这里人车罕至,甚至让人怀疑这条隧道是否有人使用。晴香本来一位因为之前来的时候是夜晚,但看来并非如此。
“是这里没错吧。”
晴香向八云默默点头。当时的恐惧感一点一点涌上心头。八云靠在驾驶座上,严肃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隧道深处。
隧道本身并不长,但因内部弯曲,有坡道起伏,让人看不见出口处,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无限延伸。
那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穿越隧道的风像野兽一样,发出低声怒吼,同时也卷起满地落叶漫天飞舞。
“有没有看见什么?”
“确实是有什么东西存在,但是从这里看不清楚。”
“也就是说,要进去一探究竟吗?”
“没错。”
八云放下手刹车,车子像是被吸入隧道一样地发动了。
车子进入隧道后,视线突然转变为一片漆黑,空气沉重得让人耳鸣,和当时的情景一模一样。
噢——
一瞬间,风的咆哮声似乎又更大了。
当车子行进到隧道的一半时,引擎声明显地产生了变化,那是遇到陡峭的坡道,马力不足时引擎所发出的悲鸣。
“糟了……”八云咬着下唇喃喃道。
睡眼惺忪的表情已从他的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野狼盯上猎物般的眼神。他的额上冒出了些许汗水。
“我太大意了。”
“咦?”
“听好了,在我说可以了之前,不要把头抬起来,也绝对不要看窗外。”
“为什么?”
“别问了,快趴下!”八云大喝一声。
恐怕八云是看见了什么,而且还是非常触目惊心的东西。晴香照着八云的命令双手抱头,向前弯着身躯。
同时,八云猛踩着油门,引擎发出一声巨响,然而车速似乎完全没有加快的迹象。
晴香虽然趴伏着身体、闭上眼,但她仍能感受到窗外某种东西的气息。
噢——
她听见明显与引擎声迥异的咆哮,以及混在其中“啪哒、啪哒”,有什么东西攀缠上车窗的声音。
到底是什么?晴香欲抬起头来一探究竟。
“别看!趴下!”八云旋即大叫。
晴香吓了一跳,她肩膀发颤,又回复原来的姿态。倏地,有个物体擦过她的颈项。那到底是什么?她不知道。
啪哒!有个东西触抚着她的脸颊。好冷,冷澈心扉。噢——她仍听得见那咆哮声。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恐惧。恐惧。恐惧。恐惧。厌恶。厌恶。厌恶。厌恶之至。
“你可以把头抬起来了。”
八云的声音让晴香回过神来,刚才虚弱无力的车突然加速。晴香抬起头来,出口就在眼前了,不远的前方有一个急转弯等着他们,但车子以疾速奔驰的速度往出口前进,照这种速度,他们会转弯不及而冲撞上去。
“抓紧了!”
八云大吼一声。要抓哪里啊?在晴香开口询问前,八云已经踩上了紧急煞车,轮胎在停止运转后冒出一阵白烟,车身开始旋转。结果,晴香仍没有找到可以抓的地方,而因离心力被甩了出去,一头猛力撞在车窗上,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晴香眼前一片空白。
轮胎的烧焦味让晴香清醒过来,八云在驾驶座上头向后仰,闭目缓缓深呼吸。
车子在转了一圈半后,面对着隧道停了下来,距离护栏只有几公分而已。护栏的前方是一个项悬崖的地方,约有十公尺的高度。他们在千钧一发之际捡回了一条命。
“紧急煞车前干嘛不先说一声!”晴香抚着撞伤的额头抱怨道。
“你不会先问一下吗?”
“为什么你就是不能坦率地道歉?我的头都肿起来了。”
“你应该庆幸只是肿了一个包而已。”
真的是不管说什么,他都会反唇相讥。
“刚刚有什么吗?”
“嗯,有啊。”
八云将车转了一百八十度,开到人行道旁下了车,庆幸紧跟在他身后。
八云走到车子的正面,指着挡风玻璃。
“!”
晴香看得瞠目结舌,一股颤栗从指尖直冲脑门。
挡风玻璃上残留着某人的手印,而且不只一个、两个,玻璃上无一处幸免地布满了手印,晴香虽然有感觉到某种东西,但没想到数量如此惊人……
“一开始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爬到引擎盖上,接着不知道从哪里蜂拥而出的灵魂攀附在车上,他们想把我们拉回隧道里。”
“这个手印是……”
晴香全身无力地跌坐在地。她想起以前曾在深夜电影里,看过的僵尸包围主角们所坐的汽车。
“有为数不少的人在这条隧道里丧生。”
“为什么会这样……”
“一开始可能只是单纯的交通意外,而在那里无法超生的灵魂诱发了第二次的意外,如此一来,无法超生的灵魂又增加了一个,死亡引起另一椿死亡,就这样无止境地循环反覆。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八云漫步到隧道入口。
“这件事我也无能为力。”
晴香站起身来紧追在他身后。
“不能除灵吗?”
“没有用,即使这么做也无济于事。”
“你之前也说过同样的话,这是什么意思?”
对于晴香的询问,八云面露苦笑地双手抱胸。
“我并不认同除灵的咒文或祓除之事,那些都是邪门歪道。吟唱咒文击败灵,或是祓除灵,驱赶他们,都是我难以置信的事实。”
“就像你看得见灵魂的眼睛,对我来说也是难以置信的事实。”
“你把灵魂跟妖怪之类的东西搞混了。”
“什么意思?”
“你认为灵魂本来是什么?”
他又抛来一个古怪的疑问,但她也不是答不出来,这当然是……
“活人。”
“完全正确。他们并不是从别的蛋里孵出来的,也不是从宇宙来的,他们原本是有感情的人啊!那么,你认为灵魂又是什么?”
这个嘛……
“我不知道……”
“这只是我个人的论点,我认为灵魂应该是死者的意识、思念。人的记忆、感情,追根究底来说只是一种电子信号;也有人说,人类头脑的构造,酷似传播网路的资讯漩涡。如果这种想法成立的话,在失去容器的那一瞬间,人类的感情并非回归于无。电流即使失去了容器仍会继续流动,网路资讯即使失去了原来的容器,也会转移于其他的容器上,因此死者的思念、情感会再次徘徊也不无可能。这是我根据自我约束构成的理念,我无法用科学来说明。”
“也就是说,没有肉体,只有感情的存在吗?”
“可以这么说吧。我们回到刚才除灵的话题,如果灵魂是只有感情的存在,那么请灵媒师吟唱咒文、祓除灵魂,这会对人类的感情造成什么影响?我说了很多次,灵魂并不是妖怪。”
她似乎了解问题的端倪了。或许正如八云所言,不论是生是死,灵魂都不是新品种的生物,死后也不会变成别种生物,这是无庸置疑的。
“就算照你的说法,请能力强大的灵媒师消除灵魂,将他们送往黄泉世界,那也只是漠视人类的感情,强制性的一种做法吧,这种行为跟殴打不听从自己话的人并没有两样,说明白一点,就是野蛮。”
晴香虽然觉得他的想法有些偏执,但她大致上可以理解八云所说的话。
不过八云将灵魂视为人类,让她感到有些意外,她一直一位他是个性情乖僻,连活人的心情都不愿试着去理解的人。八云的舅舅的一席话浮现在她脑海里:“他的感情表现有点扭曲。”晴香突然觉得很有趣而轻笑出声。
“有什么好笑的?”
八云像是无法理解一样地皱起了眉头。晴香连忙止住笑意,将话题岔开。
“那么,美树当时……”
“我只是研究灵魂本身受煎熬的原因,然后再将一切向死者的灵魂说明。简单来说,就是说服而已。”
原来如此,晴香莫名地理解了,回想起来也确实如此,八云并没有直接对美树做什么,他只是追究附在美树身上的灵魂的死因,去除她害怕的因素,美树也因而获救。
“你说你在隧道前看见一名女性对吧?”八云突如其来地问道。
“嗯。”
“那名女性留着一头长发,穿着灰色套装,大约二十五岁左右?”
“嗯,你看得见她吗?”
那一夜的景象在晴香脑海里苏醒。
她的额上留着汩汩鲜血,面无表情地伫立着。
“她现在就站在我们面前。”
当时,那名女子或许想告诉她什么,晴香无从得知,蛋八云可以。
八云突然探出身去,凝视着护栏下方。那里到底有什么?晴香也学他看着护栏下方。
陡峭的坡面上杂草丛生,仔细一看,会发现在树林深处被恣意堆放了冰箱、电视、脚踏车等大型垃圾,大概是从路面上不易发现,所以这里成为了垃圾弃置场。
“在这下方有什么……”
八云在说着的同时,越过了护栏,他小心翼翼地抓紧树枝,从坡面滑落。
周围开始暗了下来,隧道张着血盆大口,散发出不寻常的存在感,让晴香产生一种她将被隧道吞噬的错觉。
八云的身影逐渐从她的眼前消失,要她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她可敬谢不敏。晴香也越过护栏,紧追在八云身后。
她太天真了,坡面比她所想的还要陡峭。晴香没走几步就失去了平衡,接着从坡面滚落,树枝不断弹打在她的手脚上,虽然很痛,她却停不下来。早知道应该一个人乖乖在上面等的,现在也已后悔莫及了。
晴香从坡面上滚落地面时,因冲力过猛而向前扑倒,她的膝盖受到强烈的撞击,痛得她的脚都麻了。她回想起小学玩捉迷藏时,她也曾这么摔过,当时她觉得自己很悲惨而差点流下泪来。晴香强忍着泪水抬起头来,发现八云知她面前对她伸出手。
“我不是叫你等我吗?”
“你才没说!”
疼痛让她的语气变得粗暴。晴香在附近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检查自己撞伤的膝盖,被磨破的牛仔裤让她的膝盖一览无遗——她的膝盖卷起了一层皮,从伤口渗出血来。
“好痛……”
晴香痛得脸都扭曲了。八云走到晴香面前单膝跪下,用手帕压着她的膝盖。
“压着它直到血停为止。”
“谢谢”这句话她并没有说出口。
“都是你一声不响地跑到这里来,你得好好说明一下!”
取而代之的是满腹怨言。八云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指着数公尺外的地面。
晴香往八云手指的方向看去,瞬间,她屏住了气息。
那里有一名穿着灰色套装的女子仰面倒卧在地。没有错,就是她。很明显地,她已经气绝多时了,从额上流落的血液也转红为黑,黏附在她毫无生气的肌肤上;混浊的瞳孔仰望着天空,似乎在看着什么。
“看来刚才那条道路似乎发生过意外事故之类的吧。”八云说道。
她被弃置在这里多久了?她一定是希望有人能找到她,所以才会现身在那个地方的吧。如果自己像八云一样能清楚地看见她的话,就能早点找到她了……对不起。晴香闭上眼,在心里喃喃道。
[ 本帖最后由 saraphim 于 2008-1-28 16:26 编辑 ]
五
晴香来到八云的处所,在之前的事件种有过一面之缘的后藤刑警也在场。虎背熊腰的身材搭配上险恶的眼神,让人不禁认为他是个凶恶的摔角选手。
八云跟她说,“关于几天前发现的女性已经有线索了,有兴趣的话就过来吧。”不过既然他已经有客人先来访,她想还是下次找个时间再过来,于是准备将门关上。
“你来得正好,现在正要开始说明,进来吧。”
八云催促她找张椅子坐下,后藤帮她拿来了一张椅子,如此一来,也容不得她拒绝了。晴香在后藤身旁轻轻坐下,有个刑警坐在身旁,不知为何总叫人心生胆怯。
“你和后藤先生之前见过一次吧。”
晴香点点头。
“喂,八云,把你的女朋友介绍给我认识一下啊,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八云一脸麻烦地搔了搔背。
“小泽。”
“喂喂,只有这样吗?应该还有别的事可以说吧。”
“请你稍候自己私底下再问她。”
“什么啊,真冷淡。啊,小泽小姐,你的名字叫什么?”
后藤突然转向晴香,比晴香大上两倍的脸虽然堆满了笑意,但因为他眼下的黑眼圈以及杂乱无章的胡渣太过于醒目了,倒教人略觉恐惧。
“我不是说了等会再问吗?”
八云对后藤怒斥一声。“小气”后藤低语道。
晴香完全不明白八云和后藤之间的强弱关系。后藤看起来少说也年逾四十,与八云相差了二十岁;虽然八云对他使用敬语,却好像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们俩之间的对话反而给人一种朋友之间来往的感觉。
“人都到齐了,请你开始说明。”八云催促道。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晴香这才明白八云特意指定时间要她来,原来是为了听取后藤的全盘说明。
“啊啊,说的也是,我差点忘得一干二净了。”
“真是的,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当刑警的都那么闲吗?”
后藤对八云的冷嘲热讽无动于衷,他从皱巴巴的西装内袋拿出记事本,清了清喉咙后开始说明。
“死者的死因极有可能是脑部挫伤。”
“是他杀吗?”
“不是,根据法医的鉴定,在她的身体上发现了车子的部分烤漆及车灯碎片,因此可以轻易知道,她是受到车子的撞击而死。”
晴香感到不知所措,现在后藤所说的应该是警察的搜查报告吧?刑警可以向身为一般民众的他们泄漏这些情报吗?
“请……请问,您告诉我们这些没关系吗?”晴香忍不住插话道。
八云和后藤同时看了她一眼。她并不是有意要问这个奇怪的问题,但总觉得有点不安。在一阵沉默之后,后藤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而且,被害者的皮包、钱包等可以验明身份的东西都被夺取一空。”
“有人意图隐藏她的身份。”
“没错,而且对方竟天真地以为这么做可以躲过警方的法眼,我们根据牙齿治疗记录马上就知道了死者的身份。被害者是住在附近住宅区的女性,我们假设她的姓名为A子小姐。几天前,有人目击她离开公司,从此之后就下落不明,她的父母也向警方提出搜查的请求,所以我们也请她的父母尽快来认尸了。目前他们虽然仍相当错乱,但还是希望能向发现女儿的人道谢。”
“那么犯人呢?”
“啊啊,因为车子的碎片背混杂其中,所以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锁定车种。犯人是与A子小姐住在同一住宅区的两名国中生,他们一时兴起而无照驾驶,因而撞伤了被害者。他们辩称,隧道里有幽灵追赶他们,所以才会超速,在急转弯出因转弯不及而撞上了她……虽然我很想相信他们,但遗憾的是,现今日本的法律不承认灵魂的存在,他们供词无法为他们减轻罪行。
“他们害死了一条人命,纵使情有可原也罪不可恕。”
“真严厉啊。”
后藤松开原本就已经很松垮的领带,从口袋拿出烟叼上。
“我想您应该知道……”
“我知道,你这里禁烟,我又没点火,只是叼着而已。”后藤嘴上是这么说,但他手里却紧握着打火机。
“姑且不论那两名少年,更大的问题在他们父母身上。那两名少年闯了祸后,很有可能联络了他们的父母,然后他们的父母……”
“毁尸灭迹。”八云一脸嫌恶地接话。
“完全正确。他们拿走死者身上的钱包和皮包,将尸体丢到山崖下。”
想到这般人神共愤的行为让晴香胃部一阵翻搅,这种不快感让她作呕。
尸体又不是垃圾,他们居然草菅人命,随意弃置。人类为求自保,究竟能做出多么残虐冷酷的事……
“事情的概要就是这样了,大致上跟八云料想的并无二异。”
后藤结束话题,将记事本“啪!”地一声阖上。
与八云料想的一样?也就是说,八云早就看穿了这次一连串的事件了吗?晴香之前脑海里只有一片混乱,对事情的真相根本毫无头绪。她不禁开始怀疑,八云的眼睛不仅可以看见死者的灵魂,还可以透视未来。
“啊啊,有件事我忘了说,他们还机警地拜托某处的修车厂,将血迹斑斑的肇事车辆整理得完好如初。”
“明知道那是辆肇事过的车却仍帮他们修理。”
“就是这么一回事,警方现在正在审问他们修车厂的所在之处。”
晴香仍有一件事不明白。
“那么这次达也的事件呢?”
“奉劝你一句话,不想死的话就别再接近那条隧道了。”
虽说如此,对于整起事件晴香总觉得无法释怀。
达也开着久未驾驶的汽车,却在往大学途中的上坡路段,发现一个意想不到的背影。他按鸣了喇叭,一双惺忪睡眼回过头来——是斋藤八云。之前他让自己在晴香面前颜面尽失,老实说,八云老是在晴香身旁打转,让他觉得非常碍事,看来自己得先把话说清楚才行。达也打开驾驶座的车窗,将车驶近八云身边。
“之前受了你不少照顾啊!我从晴香那里听说了,也听了你的忠告不再接近那条隧道了。”
八云视若无睹地继续前进。
“等等,我可是很郑重地在跟你道谢耶!”
达也的车配合八云的脚步缓慢前进。
“我并没有做什么可以让你向我道谢的事。”八云直视着前方答道。
达也再次感受到,这男人真的非常惹人厌。只要看着他那双似乎可以看透他人内心随处的双眼,就会让人觉得坐立难安。
“话别这么说嘛,下次再发生什么事,就拜托你啰。”
“没有下次了,你自求多福。”
达也啧啧咋舌。
“你是不想帮助情敌吧?”
“你是在对我说话吗?”
“除了你还有谁?”
“那么你就找错对象了。你要和她怎么样都随你高兴,与我无关,我既不会妨碍你们,也不会干涉你们。我之所以对你冷淡,纯粹只是你引起了我生理上的反感,不要妄自猜测。
达也强忍住涌上心头的怒气。
“你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我现在要去和晴香约会,言归于好,你没意见吧?”
“随你高兴……”
八云话说到一半,突然紧皱着眉头,凝视着达也的车后座。
“坐在你车上的小孩……是谁?”
“什么?”
达也茫然不解八云的言中之意,他看了后座一眼,想当然尔是空无一人。此时,他忽然想起去造访八云时的事。
“混蛋!你又想说婴灵的事吗?”
达也不知道八云是从何得知的,但他居然四处宣言这件事,让他不禁勃然大怒。
“不是婴灵的事,那孩子……该不会是……”
“够了!你以为我还会受你愚弄吗?你去死吧!”
达也说了狠话后,猛踩油门开车离去。八云的身影越来越小。那个混帐!居然还盯着他的方向看!
晴香依约在车站前的圆环等着美树,老实说,美树要不要介绍新男友给她,她并不在意,反正对方一定是之前联谊上认识的人。又不是评选大会。她去见别人的男友又能做什么?一牵扯上恋爱,美树就与平常判若两人,晴香不禁叹息。
一个喇叭声让晴香抬起头来,一辆车停在她面前。这辆车确实是……不过颜色不一样,之前的颜色是灰色,现在变成了绚丽的艳红色。
“你好。”
晴香在内心祈祷自己猜测错误,但达也探出头来的那一刹那,晴香开始头痛欲裂。从那次之后,达也就纠缠不休地不断打电话给她,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事,最近她嫌麻烦,索性连电话都不接了。
“你在做什么?”
“我在等朋友。”
“噢,真巧,我奉命来迎接在等待朋友的公主殿下。”
晴香这才觉得大事不妙,她今天应该拒绝美树的邀约。仔细想想,美树的新男友是在之前的联谊上认识的人的话,达也自然也认识美树的男友。
“走吧,大家都在等我们。”
光是想到又得坐上这部车,就让晴香心里感到毛骨悚然,但现在的情况骑虎难下,她只好勉为其难地坐上车。
明知道八云会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后藤还是拨了他的手机号码。就在响了第三声时,八云接了电话,就他对八云的认识来说,这是奇迹般的迅速。
“有事吗?”八云开门见山地问。
“关于之前那件事的后续发展,我们已经查到修理那辆车的修车厂了……”
“然后呢?”八云催促他说下去。
真是天要下红雨了,后藤继续说下去。
“修车厂的经营者曾经是住在市内的暴走族,在父亲死后继承家业,但他在邻居之间风评并不好。凡是交由他修理的车子,送还车主时一定会有别的地方故障。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证据确凿,警方还在他家后院找到一具小孩的尸体,追问之后,才供出死者是他和朋友开车时撞到的,他们为了湮灭证据而将尸体埋在后院里……真是无药可救了!警方目前正在追查小孩子的身份,但修车厂的人已经确定不知道他是谁。遗体损坏的情形过于严重,在水落石出之前需要花上不少时间,不过据说我们局里的变态法医很兴奋。”
“所以你要我怎么做?”
“希望你就算无法得知那孩子的身份,至少看看能不能掌握他脸部的特征。”
后藤虽然觉得希望渺茫,还是向八云开了口。他想,如果八云能看到死者的灵魂,应该就能得知死者的身份吧。
“后藤先生,我可以看遗体的照片吗?”
八云的回答出乎他意料之外。
“你说的是真的吗?”
后藤喜出望外地惊呼,因为他只是抱着姑且一问的心态。他迅速与八云约定时间地点后挂断电话。
六
车内依旧流泄出以四拍为节奏的嘻哈乐。
“这辆车的颜色如何?”
晴香兴味索然,她无力地回了一声:“嗯。”
“结果那红色的手印还是残留在上面,我就干脆将车子漆成红色,还挺拉风的。”
“是吗……你要开去哪里?”晴香向驾驶座上的达也问道。
依照约定,他们应该前往美树家,但很明显方向并不一样。他们开始远离街道,爬上山路。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个嘛,我想去看之前我们错过的夜景。”
果然。
“美树还在等我们,我也不想看夜景。”
她总觉得现在很像之前的情况录影重播一样。
“没关系,美树也知道,她是在帮我们制造机会。”
也就是说美树是共犯,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事后她一定要向美树一吐怨气,这种行为让她非常不悦。
“要去看夜景的地方,就得穿过那条隧道吧?”
“放心,放心,有别条路可以走。”
为什么自己身边老是聚集了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呢?晴香垂下肩膀,自怨自艾了起来。
后藤配合八云,将车龄十年的Corolla停在校门口,那是他从未清洗过的爱车。才刚停好车八云就坐了进来,难道他在这寒冷的天气下等他吗?希望不会发生地震……
“请把照片给我看。”八云单刀直入地说。
后藤打开车内的等,从前座的仪表板上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八云从他手上夺过信封,开始仔细地一张一张观察。应该是目不忍睹的照片,八云却看得专心一意。看来八云的能力已经夺取了他对尸体的恐惧,在他这个年纪,血、肉、尸骨,及其腐败的模样,对他来说早已是日常光景了……
“你心里有底了吗?”
“我在坏的方面上总是料事如神。”
八云虽然笑着回答,但他的眼里笑意全无。倏地,八云变得面无表情。
“难道说,你料中了吗?”
“我不详的臆测就要成真了。”
八云喃喃道。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晴香拿出开始振动的手机。
“你现在在哪里?”
“咦?”
那是八云的声音,他怎么会突然打给她?
“在车上。”
“是那个叫达也的车吗?”
“对……”
“现在马上下车。”
八云突如其来的一席话让晴香吓了一跳。
“下车……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想死的话就快下车。”
咦?这是什么意思?虽然和达也在一起并不好受,但还不至于死。
正当晴香陷入思考的时候,达也夺取她手里的手机。他要做什么?,就在晴香惊慌失措时,达也开始和八云交谈。
“这和我们约定的不一样吧?我要和晴香怎么样都与你无关吧?”
用那种尖酸的语气和八云交谈的话,可是会遭到惨痛的回报。
“闭嘴!与你无关!”
果不其然,晴香不知道八云说了什么惹得达也暴跳如雷,谁叫他强行插话,他是罪有应得。
“总之,一切随我高兴!”
达也怒吼一声将电话切断,他似乎不愿将手机还给晴香,所以将手机丢到仪表板上。怎么会有人这么蛮横无礼?居然擅自挂断别人的电话!这让晴香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车子里飘散着沉闷的气氛,让晴香没有办法重新打电话给八云。算了,反正他还会再打来吧。
八云再次拨打了晴香的电话,但这次却打不通,电源被切断了。
“喂,八云,快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后藤完全无法理解八云一连串的行为而问道。八云将照片还给后藤。
“我看到照片上的孩子了。”
“看得出来吗?那孩子的脸已经惨不忍睹了……”
“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只要再某种程度上掌握他的性别、体格、外型,就能限定对象。”
原来如此。后藤豁然开朗。八云并不是去搜寻一个不知名的身份,而是判断那是否与自己看见的脸相符。即使如此……
“在哪里看到的?”
“今天。他就坐在那部车后座……恐怕是那辆车撞死他的。”
后藤打开车窗点燃了烟。看来八九不离十。
“要抽烟请到外面抽。”
“喂喂,这是我的车啊!你可没资格管我。那么那孩子会引起什么问题吗?”
“恐怕……他实际上已经引起过一次事端了,这是仔细想想便能知道的事,但我只着眼于这条隧道而没发现,竟将两件事混为一谈了。”
八云懊悔地抿着嘴。他可能将在某处引发事故……老实说,自己虽然想阻止,但却难如登天。使用无线电波追踪那辆车,或许可以防范于未然,但他们苦无理由,警方并不会相信幽灵将可能引发事故而有所行动。
“事主是你朋友吗?”
“不是。就算求我,我死也不会当那种人的朋友。”
“所以你是大发慈悲吗……”
“只是……”
“只是……什么?”
后藤虽然开口问道,但他心里也有谱了。
“那女孩在车上?”
“没错。”
真是的。后藤将资料丢到后座,无力地瘫在驾驶座上。
“你提供了很好的线索。”
八云边说边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喂,八云,你要做什么?”
“虽然我和她非亲非故,但也不能放着她不管吧。”
“找得到人帮忙吗?”
“现在就去找。”
还是一样那么逞强好胜,明明就找不到人。坦率地拜托他不就好了吗?就会给人添麻烦。
“喂,八云。”
八云回过头来。
“欠我一笔人情啊。”
八云露出疑惑的表情。
“快上车,我带你去,现在已经刻不容缓了吧?不要拖拖拉拉的。”
“谢谢。”八云轻轻点头向后藤致谢。
“不准道谢,那跟被我老婆说‘我爱你’一样恶心。”
“她曾向您说过吗?”
“吵死了!”
真是的,都是,什么时候了还刷嘴皮子。后藤脸部一阵痉挛。
“抓紧了!”
后藤猛踩油门,车子倏地发动前进,他气势惊人地将方向盘转到底,让车子回转一百八十度;八云在车内被抛了出去,他的头用力撞上了车门。
“要回转的话请先说一声。”
“谁叫你不问。”
后藤得意洋洋地放声大笑。八云按压着撞痛的额头,从后藤身上别过视线。
“您经常用这种方式开车吗?”
“只有在十万火急的时候。”
后藤鸣起警笛,他一鼓作气加快车速,无视于红灯的存在,在马路上疾速奔驰。车子后方虽然响起了喇叭的鸣响,但后藤视若无睹。
“现在是红灯。”
“只要鸣起警笛,对方自然就会闪开了。”
“真是令人头痛的警察。”
“你再啰哩叭嗦的话,我就用最低限速的速度行驶。”
后藤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却加快了车速,前座上堆积如山的资料像山崩一样散落在车内。
“我再也不搭您开的车了。”
八云没有再打电话过来。“如果不想死的话” ……他说的这句话到底有什么含意?刚才八云的那通电话似乎让达也心生不悦,也不再向晴香搭话,虽然对晴香而言是种解脱,但她却不得不在意他的异样。
晴香心不在焉地看着车窗外,益发感到一股不寻常的感觉。达也说他不会通过隧道,要改走别条路,但她总觉得车窗外的景色和之前来的时候一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达也。”
他没有回应。发生了什么事?晴香窥视着达也的脸色。
“接下来左转。”
后藤配合着八云的指示将方向盘转到底,使得轮胎发出极度夸张的摩擦声。
“喂,八云,这条路该不会是……”
“正是。”
“要去那条幽灵隧道吗?”
“没错,那孩子的目标恐怕就是那条隧道。”
“你怎么知道?”
“那些同样死于意外事故、为数可观的亡灵在呼唤着他们。”
“这里发生的交通事故确实是非比寻常。这话你可不要说出去,在鉴定事故现场所拍摄的相片里也照到了。”
后藤点燃一根香烟继续说道,八云则是一脸厌恶地打开车窗。
“以隧道为背景拍摄肇事车辆时,却映照出人的脸孔,而且还不只一个、两个,放眼过去,隧道里挤满了人的脸孔,而且全部的人都直视着这里,然人看了不寒而栗。老实说,看了那张照片,让我觉得会发生一、两起交通事故也是不足为奇的。”
八云默默地听着后藤的话。
“八云,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如果不是无聊的问题的话。”
“我从以前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你平常就可以看见死者的,即使如此,普通人也不是完全看不见,有人偶尔还是可以看到,当然也有人不曾看见。虽然照片里映照出那些灵魂,但拍摄的人却完全看不见,这是为什么?到底有什么不同?”
八云沉思了一会儿,后藤则是连烟灰都忘了抖,等待着八云的回答。
“大概是……”
八云自言自语地开口说道。
“在不同条件下而有所不同。”
“条件?”
“对,比如说,如果死者的灵魂抱持着强烈的意志时,或许就会产生某些变化。或许跟目击者的思考跟意识有关。说到鬼故事时,不是会提到呼唤鬼魂吗?除此之外,也有可能是被自然的现象所左右,像是温度、湿度、光线强弱……等等,都不无可能,但老实说,我也不清楚。如果知道原因的话,或许就能治好我的眼睛了。”
“说的也是,真的是个无聊的话题。”
后藤面露苦笑,坦率地道歉。
“别介意,我比较希望您注意一下烟灰。”
“我说过很多次了,这是我的车。”
后藤捻熄香烟后,又叼上一根新的并点上火。
七
达也已经面无血色,他的嘴唇不停发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这样下去,就要到达那条隧道了。
“达也,再这样开下去,就要到那条隧道了吧?”
“……我……我知道啊……”
达也虽然嘴上说知道,但毫无掉头的迹象,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加快了车速,即使逼近前方的急转弯处,他也没有减速,危险!
轮胎发出尖锐的摩擦声通过转弯处,他们差点撞上护栏。如果再继续搭这辆车,真的让人不知道自己何时会魂归西天。
“达也!”
晴香语调已经仓皇失措,她瞪着达也,而达也的额上也是冷汗直流,感觉上他双目充血、死命握住方向盘。
“你有听到吗?”
晴香一再询问,达也仍是默不作答,他似乎想要传递什么讯息一样,视线瞟向后照镜。晴香惶恐不安地看向后照镜,竟发现一个少年的身影。少年的眼睛细长,脸颊红润丰泽,他微笑地看向两人。晴香连忙回过头去,后座却空无一人,她再看向后照镜,那名少年却仍坐在后座,但一回头却又看不见他的身影。晴香已经被搞糊涂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存在于镜中的少年……
“……煞车……煞车失灵了……”达也发出细不可闻的凄惨哭声。
闻言,晴香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啊啊——我不关我的事,不是我的错。快救我,求求你,快救我!”
达也突然大吼大叫,开始流下泪来,以他的情况已经无法再驾驶了,晴香只能祈祷,但她该向谁祈祷呢……
晴香万念俱灰地闭上眼,耳里却传来警笛声,她往旁边一看,发现有一辆闪着警示灯的车与他们并肩而行。有一名男子从车子副驾驶座探出身来。似乎再叫喊着什么。那是一张熟悉的脸孔。
“人是找到了,但接下来该怎么做?如果有对向来车,我们可是会先成佛的。”后藤焦躁地向八云说道。
“首先,必须先确认状况……”
“怎么做?从这里大叫吗?他们又听不到!”
八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探出身去,将手机拿给晴香看。
“快开机!开机!”
八云奋力吼叫,后藤急踩煞车。八云差点从车里摔出去,后藤抓紧八云长裤上的皮带,稳定他的身体。后藤将方向盘向左转到底,紧跟在晴香他们后面,闪避过对向来车。
“抱歉。”
八云深呼吸调节气息。在风势强劲、高速行驶的汽车引擎声重叠之下,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否传得到晴香耳里,现在只能相信她了。
有个少年坐在晴香他们车里的后座,他紧贴着车窗看着自己,脸上浮现出讨人喜爱的笑容。或许,对他而言这只是场游戏。
晴香虽然听到了八云的声音,但是她请不清楚八云向她说了什么,而且,为什么八云会追上来?然而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她思考这个问题了,当务之急是她必须知道八云想传达什么讯息……他将手机拿在手上喊叫。对了,是电话!晴香拿起被丢在仪表板上的电话,它被关机了,刚刚达也竟然将电源都关了。晴香连忙开机,电话立即响起。
“喂。”
“你没事吧?如果我当了你们约会的电灯泡的话,就立刻回去。”
是八云的声音,连在这种时候,他都还是令人憎恨得牙痒痒的,真是讨人厌的家伙。但是现在那张令人憎恨的嘴脸却是他们唯一的保命符。
“有时间扯的话,不如快救我们!”
“想活命的话就先制止你那张聒噪的嘴,说明现在的情况。”
如果能活着回去的话,她一定要向八云一吐至今为止的忿恨。晴香连同深呼吸咽下她的怒意,尽可能让自己用冷静的声音说明。
“煞车……煞车突然失灵了。”
“方向盘能动吗?”
“达也,方向盘能动吧?”
晴香压着手机的对讲处,向达也问道。达也似乎发不出声来,他一边啜泣,一边点头。
“方向盘没问题。”
“是自排车吗?”
“对。”
“没有踩油门吧?”
“没有,但是车子本身不断加速。”
“手煞车呢?”
“达也,手煞车呢?”
晴香再以同样的方式问达也,但他的嘴只是一张一合的,让人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把话说清楚!手煞车呢?”晴香大声怒喝。
“我不知道,我还没试……”达也总算回答了。
“煞车完全失灵,方向盘可以操作,手煞车好像还没试,是自排车,没有踩油门。”
八云迅速地向后藤说明要点,寻求他的指示,后藤则皱起了眉头。
“糟糕……是自排车啊……”
“有没有什么办法?已经快到那条隧道了。”
“等一下,我现在在想。”
后藤拿出一包香烟,但看到里面空空如也,便将它随意丢弃。
“虽然很危险,但也别无选择了。”
后藤一说完,便从八云手上拿起手机。
“抱歉,可以把电话交给驾驶人吗?”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仔细听好。”
后藤为了不使对方惊慌,他尽可能和缓地说道。
“看到我的暗号后,将排挡杆打到最低档,然后将方向盘稍微向左转,让车撞上护栏,之后不要放开方向盘,让车身维持与护栏摩擦的状态,明白了吗?”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达也发出微弱的回答。
“接着一把拉起手煞车,然后将引擎熄火。”
达也又过了一会儿才回答。虽然很令人不安,但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后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衡量时机。
“准备好了吗?要去了……就是现在!”
达也依照后藤的指示行动后,车子稍微减速,逐渐靠近护栏。
“啊啊——”
在手机的另一端传来哀嚎声,车子又开始加速。
“情况不妙,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八云大吼,后藤咒骂一声,将手机摔了出去,撞上挡风玻璃,弹飞了几个零件。后藤将自己的头抵上方向盘。
“八云,这个人情你可要好好还我了!”
语毕,后藤将油门踩到底,再度与RX-7并肩而行。
“抓紧了!”
话还没说完,他将自己的车撞上晴香他们的车,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后藤的车因冲击而被弹开,在马路上大幅度蛇形。后藤重稳车身,再次冲撞。
这次的撞击着实将RX-7压制在护栏上,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迸射出黄色的火花。
不久,火花与刺耳的金属声都消失了,就在隧道前方,两辆车冒着白烟停了下来。
“要撞车的话,请先说一声!”八云按着左肩抱怨道。
“谁叫你不问。”
语毕,后藤放声哈哈大笑。
八
八云与后藤一起下车检查晴香和达也的情况,达也虽然呈现茫然恍惚的状态,但还保有意识;晴香则是额头渗出了一些血来,但并无大碍。
后藤和八云分别将达也和晴香拉出车外。
晴香虽然步履蹒跚,但总算还能自行站立。
“喂,你没事吧?”
八云拍了拍晴香的肩膀,她迷离的目光才逐渐转为清晰。她知道是八云火红的左眼在凝视着自己的脸。
“嗯……”清晰按着撞疼的额头答道。
虽然疼痛并不那么剧烈,但意识却模糊不清。
“没事就好。”
“你不能用更像样一点的方法吗?”晴香向八云说道。
“有什么意见吗?”后藤紧接着插话道。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清晰连忙向后藤低头道歉,八云见状抿嘴一笑。
“有什么好笑的!追根究底,都是八云的错。”
“喂喂,不要把责任都推在别人身上,那是你自作自受吧?我才损失惨重,连隐形眼镜都掉了。”
“什么嘛!你就不能说一些体贴的话吗?”
为什么自己在八云面前就是无法坦率地说出“谢谢”?清晰虽然反复思量这份无可言喻的心情,但仍理不出一点头绪。
呼——寒风发出一阵呼啸。
八云倏地看向隧道的方向,往隧道走去,他似乎看见了什么。晴香随着他的视线看去,但什么也没看到。
“不行!不能去那里!”
八云毫无预警地大吼,加快脚步奔跑了起来。
“别去!一旦去了那里就回不来了!”
八云用尽全力奔跑,却在半途停下脚步,在柏油路上跪了下来,经过很长的时间,他维持这个动作一动也不动。
只有寒风证明了时间并没有停止。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久……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懂……”
最后,八云缓缓地站起身来并喃喃自语地说道。
“八云。”
八云听到后藤的声音后,慢慢地回过头去。他的表情让晴香不寒而栗,深红的眼瞳燃烧着怒火,与平常无精打采,面无表情的样子截然不同,脸部肌肉似乎完全冻结一样。
“你们……那孩子当时还活着啊。”
八云步履缓慢但沉稳地走向达也,达也看到八云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红眸后,发出嘶哑的哀号。
“喂,八云,发生了什么事?”
“八云?”
八云并没有回答后藤的询问,也没有理会晴香的呼唤,指示直挺挺地走到达也面前。
“你们开着这辆车撞到了那名少年,但他当时还有呼吸,他还活着啊,是你们杀了他。你们想,反正他也救不活了,干脆早死早超生,就不断用铁锤敲击他。”
八云滔滔不绝地说着,达也震慑于他的气势而向后退缩。
“到底是谁决定的?你们为了隐藏意外而杀了那孩子!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不……不使我,我只是坐在副驾驶座而已……”
达也在八云的逼问下不断退缩,但八云不让他有逃避的空间,一把抓住他的领口,用头奋力撞上他的鼻尖,他的鼻子和上唇因破裂而渗出血丝,顿时瘫软在地。
“喂,八云,难道这些家伙……”
“没错!他们为了隐瞒自己肇事,将一个小孩活生生地杀死后掩埋,那孩子还有呼吸,也还有意识!”
“那就不是弃尸,而使千真万确的杀人了!”
“吵、吵死了,闭嘴!证据在哪?你又没证据。这家伙脑袋有问题,谁会相信他说的话。”
“我相信。”后藤俯视着达也道。
“你们又没有证据,这种事是不被承认的!”
达也因痛苦而扭曲了脸,胡乱叫嚷着。
“你听好了,那孩子在那里不断徘徊,你知道吗?不曾停歇地徘徊着,要不要我当场杀了你,让你也尝尝同样的滋味?”
八云揪住达也的头发强行将他从地上拉起,达也竭尽全力虚张声势也达到了一个极限。八云抡起紧握的拳头。
“住手!”
后藤抓住八云的肩膀制止他。
“八云,你没必要这么做,我负责让他锒铛入狱,现在你要忍耐,你还有其他可以做的事吧。”
八云与后藤相互瞪视着对方,一动也不动。
“八云!”强行大声叫着他的名字。
八云这才缓缓放下高举的拳头。
“后藤先生,请您务必要找到证据。”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
语毕,后藤将顽强抵抗的达也押入后座。
“喂,该回去了。”
八云对后藤的叫唤毫无反应,,他纹风不动,茫然若失地注视着仿佛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幽暗隧道,晴香则是注视着他的背影。后藤看着两人的身影,死心地叹口气。
“我晚点再来接你们。”
语毕,后藤掉转车头,载着达也下山去。
“事情已真相大白了,那孩子一定也……”晴香对着八云的背影说道。
八云现在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是愤怒?还是悲伤?晴香无从得知。
“有时,我会觉得很懊恼。”
“懊恼?”
“我之前也向你说过,我不会除灵那一类的事。”
“嗯。”
“虽然我说除灵是邪门歪道,其实是懊恼我不会除灵。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但是却无能为力。”
晴香缓缓接近八云,站在他身侧。她想知道,八云现在因为看见了什么而向她说这些话。虽然自己没有红眼,但总觉得如果和他站在相同的地方,或许就能看到相同的事物。
“只是因为看得见,就被世人视为异类,但我却只是看得见而已,什么也办不到,既然如此,又什么要让我看见……”
至少,我因你而获救了——因为你的红眼,我才能摆脱这十三年来姊姊那件意外的阴影;不仅如此,你还救了我两次。晴香其实很想告诉他这些事,但是她无法说出口。
晴香站在八云身侧,远望着隧道内的幽暗……
在后藤的搜查下,达也被以杀人罪嫌起诉。如果他当初不肇事逃逸,就会以意外事故收场,但他们一时的错误判断却造成许多人的不幸。
事后根据调查,那名少年的双亲也早在那条隧道因交通意外而命丧黄泉。就是认为少年因此而回到父母身旁,心里稍能释然,却仍改变不了他死于非命的事实。
九
晴香奋力踩着脚踏车,爬上卡囊那条隧道的坡道,脚踏车的篮子里装着在车站前的花店里买的白菊花。
虽然现在是冬天,对她来说这仍是一个惊人的运动量。好不容易到达隧道前方,她已经汗流浃背了。
“你骑脚踏车来的啊?”
晴香抬起头来,发现有一位住持站在隧道前方,那是八云的舅舅,她一边向他问候,一边走向他。
隧道路旁供奉着一只花瓶,里面插满了美丽的白菊花,捆成一束的线香,香烟袅袅上升。
“这是舅舅带来的吗?”
住持摇头回答晴香的询问。
“是八云。”
晴香席地而坐,凝视着白菊花。真没想到八云会做这种事。
“我是被八云叫来的。他告诉我这条隧道的事,里面有许多无法成佛的灵魂,他要我想想办法。”
住持面露苦笑地继续说道。
“虽说如此,我又不像他一样可以看见灵魂,所以实际上我也帮不上忙……”
“八云……他说他很懊恼。”
“懊恼?”
“嗯,他说自己能看见灵魂但却无能为力而感到很懊恼。”
住持突然满足地笑了,不断点头说“是吗、是吗”。
“有什么不对吗?”
住持清了清喉咙,止住笑意后娓娓道来。
“以前,光是能看见灵魂这件事就让八云深恶痛绝,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看得见?大概在他国中时,曾试图用刀子刺瞎自己的眼睛,只要看不见灵魂的话,别人就不会惧怕他,他也不用遭遇那些恐怖的事了。”
如果自己也站在相同的立场,或许也会和八云一样有相同的想法。晴香试着想像八云的心情,或许八云会不悦地要她不要妄自决定他人的心情……
“那个不竟然会因为只能看得见却无能为力感到懊恼,真是个惊人的进步。”
“进步吗?我倒是完全看不出来。”
闻言,住持再次轻笑出声。
“为八云命名的人就是我。”
住持在晴香身旁坐下后开始说道。
“厚重的云层被称为‘八云立’。那孩子出生时,当我看见他的红眼,便觉得有数不清的劫难在等着他,就像遮断太阳的厚重云层一样。”
“所以才为他命名为‘八云’。”
“嗯,这名字包含了他能突破万难的祈望。八云的人生还很长,他一定能割破云层。”
“八云……”晴香再度喃喃说着这个名字。
晴香将自己带来的花插在八云放置的花瓶里,双手合掌,闭上眼。她突然想到,八云来这里和那名少年说了什么呢?
“虽然会给你添麻烦,但今后八云还是麻烦你了。”
“是。”晴香微笑回应。
她奋力站起身来,向住持道谢后离开此地。
晴香不经意地仰望着天空,冬天澄澈的天空万里无云地无限延伸。她突然有这种想法——有朝一日,八云也能像这片天空一样吧!
[ 本帖最后由 saraphim 于 2008-1-28 16:27 编辑 ]
档案三·死者传达的口信
所谓的‘预感’是确实存在的。不管是谁,当面临到某个亲切的人过世时,总是能够感觉到某些征兆。
征兆出现的形式因人而异,有人隐隐约约会莫名地感受到,也有不少人是看到一只萤火虫在严冬中飞舞,或是在梦里看见对方死去的光景。
其中,
也有人是看见应该身在远方的人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留下一句“谢谢”或是“再见”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讯息是死者来向活着的人传达最后的诀别——这是一般人的思维,但仅是如此吗?
也有人说,那是死者向活着的人传达危在旦夕的讯息,或是死于非命的人来传达加害人的名字。
这种不像的预感有时还包含了重大的意义,那是死者在临死前竭尽最后的力量所留下的言语。
是一种绝对不能轻忽的讯息……
一
晴香在那一夜辗转难眠。
下了课后还有打工,回到家里完成隔天要交的报告,待他熄灯就寝时已凌晨两点了,一整天下来让她精疲力竭。理当说,她应该会立刻进入梦乡,然而她却睡意全无。她稍微睁开眼,瞟了一眼时钟,已经三点多了,也就是说她在棉被里翻来覆去将近一个小时了。
至今,夜不成眠的夜晚屡见不鲜,但那只会发生在因为想起姊姊的死,受罪恶感折磨的时候。自从与八云相遇,她能感受到姊姊就在身边后,也就能安枕而眠了。所以现在的情况对她来说是个罕见的经验。
倏地,晴香感到了一股莫名的气息而睁开眼,看着自己昏暗的房间。她转动头颈环顾室内,并无发现任何异样。是错觉吧,怎么可能会有别人在?
正当她要闭上眼时,眼角余光看见一个晃动的身影。晴香反射性地坐起身来,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额上冷汗直冒,她惊惧不安地看向角落里的身影。
“……诗织?”
人影的真面目是她高中时代的朋友——诗织。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在这种时间来?要来的话先打通电话嘛。”
诗织对晴香的话无动于衷,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晴香。
“我忘了锁门了吗?”
晴香一边说道,一边伸手要打开电灯。
“……快……逃……”
诗织的声音虚弱嘶哑,她的样子有异,不像平常的她。
“你怎么了吗。”
“……拜托……快……逃……”
“快逃……逃离什么?”
“快……快逃。”
她对诗织说的话一头雾水。晴香下了床,想要走近诗织身旁。
就在此时,从诗织的太阳穴流下一条红黑色的液体。滴答、滴答、滴答。
她流出的血就像溃决的水库般激射而出。
鲜血不仅将诗织的脸和白毛衣染成一片殷红,也将她脚底下的绒毯染成一片黑。
晴香吓得僵直了身体,连声音也发不出来。诗织又再说了一次“快逃”后,缓缓地倒卧在地。
“诗织!”
晴香好不容易大叫出声,跑到倒卧在地的诗织身旁。
但就在晴香要触摸到诗织的瞬间,燃起了一阵火焰包覆住她的身体。晴香反射性地向后倒去。怎么突然冒出火来?她已经无暇考虑这些了。晴香平复情绪站起身来,但眼前别说是火焰了,连诗织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晴香打开电灯,果然还是不见诗织的身影。她看到的是幻影吗?可是却又太过真实。那到底是什么?光在这边空想是没有用的。
晴香直接拿起桌上的手机拨打了诗织的电话号码。电话的另一头流泄出“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的语音。一定是自己太惊慌才会按到别人的号码吧。她再拨打了一次,但结果并没有改变。她没有听说诗织换了电话号码,事情不太对劲,或许诗织出事了。她的心里感到一阵骚动不安。
诗织的公寓距离她的诛除只有五分钟的路程。想再多也无济于事,总之自己还是要亲眼去看看情况吧。晴香在睡衣外加上一件外衣,穿着拖鞋就冲出了房间。
一到屋外,晴香不仅咒骂起自己的轻率,凛冽的空气从外套的空隙渗入;她的脚上只穿着一双拖鞋,脚趾很快就失去了感觉。
她想回到屋里穿加件衣服,却整个人傻在门前。门是自动锁。
钥匙留在屋子里了。
无可奈何的晴香感到走投无路,但仔细想想,诗织家就在附近。
在稍微忍一下吧!等到走到诗织家里,向她说明情况的话,她一定会发出“嘻嘻嘻”的独特笑声,然后为她冲泡已被热可可吧。
诗织泡的热可可与超市里贩卖的冲泡包有些不同,她似乎有加入独家秘方,却怎么样也不肯告诉自己。
晴香重新振作起来,穿过走廊,搭上电梯。电梯里的日光灯明灭闪烁着,在这种时间里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电梯到达一楼时打开了门。
眼前冷不防地站着一个人,晴香差点尖叫出声,紧贴着电梯里的墙壁,对方将棒球帽压得低低的,是个一身羽毛外套,牛仔裤打扮的男子。
男子似乎毫不在意晴香,进入了电梯。晴香伸手挡住将关闭的电梯门,趁门重新打开时走出了电梯。
晴香与诗织高中同校,大学也相同,两人之间来往频繁。
比起一起出门玩乐,她们更常窝在对方家中读读书,看看电视,悠然惬意地度过,但最近她们见面的机会骤减。
去年年末,诗织的双亲在一场火灾中丧生后,诗织就辍学了。晴香以为她会回老家,而她却选择在百货公司就业,所以仍然住在现今的住处。晴香为两人又能不间断的来往而雀跃不已,但实际上,大学生和社会人士的生活步调截然不同,因此她们也渐行渐远了。最后一次见到诗织记得大约是在两个月前,她半带兴奋地向是在谈起与八云的相遇,以及发生在两人身旁的奇闻轶事。
晴香弯过两个转角,爬上陡峭的坡道,总算来到了是在的公寓,她的房间位于二楼最深处。她抬头看,诗织房间里并没有开灯,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晴香一边想着,一边爬上了铁制的楼梯,站在最深处的二零四号房前。
她按了门铃,但毫无动静,又再按了一次,将耳朵贴附在门板上,果然还是没有反应。在这种时候也不能太过频繁的按门铃、大喊大叫,或是用力拍打门扉。
“诗织。”
晴香将脸抵在门上,用手指敲了敲门。拜托,快起来,晴香在内心祈愿,但门终究没有打开来。
怎么办……晴香倚靠在门板上,她抬头一看,天空已渐露鱼肚白,让人有一种浸在水里的感觉。
“那间的房客已经搬走了。”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晴香吓到跳了起来。对方的装扮让人一目了然,是一位送报纸的年轻人。年轻人向晴香投以好奇的眼光,但这也是无可厚非。
“请、请问,你说搬走了……”
晴香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她向对方问道。
“对啊,大概在一个礼拜前吧!她有打电话来说,因为要搬家了,所以要解约。”
“咦?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没必要说谎吧?”
说的也是。
“你知道她搬到哪里了吗?”
“这我可就不清楚了。我希望她搬家后能再订我们的报纸,所以向她问了很多事,但她都不肯告诉我。”
诗织真的不在了吗?
“你穿这样会感冒哦。”
年轻人留下一句话后,又继续去送报纸了。
晴香只能茫然无措地伫立着。
二
后藤和利对旭日东升的朝阳眯起双眼,点燃了一根香烟。
他想起那间被焚毁倒塌的房子,连墙壁、屋顶几乎都无一残留,几根柱子也倒塌在地。消防员收拾水管,神情疲惫不堪,这是理所当然的。随意停在路旁的车子阻碍了他们,使得他们到达现场时为时已晚。
包覆在黑色防水布的遗体被搬运出来。
“可恶!”
后藤咒骂出声,警方的搜查在这次的事件里,完全处于被动的状态,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犯人的举动已经超乎想像的范围;不仅如此,这位犯人最后将遗书送交警方后,就自泼汽油引火自焚了。
这起事件着实让人心里不痛快。后藤将烟蒂随意丢弃。
“你想再引起一场火警吗?”一个异常尖锐的声音响起。
一名身形矮小、身着白袍的老翁站在后藤身旁。他的眼睛、鼻子、嘴巴都集中在四方形脸部的中心位置。
“原来是畠先生啊。”后藤一脸无趣地说道。
“被摆了一道了吧。”
“呵呵呵”畠笑得双肩颤抖。这个老头子看起来还是一样让人觉得不舒服,连鼠男(注5)都比他讨人喜爱。
注5:漫画名作《鬼太郎》里的角色,长相为老鼠的妖怪,专惹麻烦。
“呵呵,彻彻底底地被摆了一道。”
“不过这样也好,如此一来也结案了。”
“什么结案啊!畠先生,现在不是在这里闲晃的时候吧?你还得去验尸吧?”
“哪还需要解剖,那种焦得跟炭一样的尸体再解剖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血型一致、戒指等首饰也确认过了,真实无聊至极。”
这老头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根据尸体的状况,他投入工作的程度完全不同。遗体损坏的情况越严重,他似乎就越有干劲,不过烧焦的尸体例外。要是让死者家属知道遗体被这种人解剖,他们会晕倒在地吧。
“果然,尸体还是生的好啊。”
畠随口说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又再次“呵呵呵”地笑了。为什么自己身旁总是围绕着这些阴阳怪气的人……真令人厌烦。
“对了,后藤,下次能让我见见那名可以看到灵魂的年轻人吗?”
为什么畠会知道八云的事?后藤在惊讶的下一秒随即想起,原来自己在上一次事件中曾向畠提起过八云。
“就医学上来说,我对他非常感兴趣。”
“做梦!”后藤断然拒绝。
医学上的兴趣?少来了!分明是为了自己变态的欲望。
要是不小心让畠看到八云的话,难保不会活生生地解剖他。
“别再胡说八道了!快回去工作!”
后藤像在赶野狗一样摆摆手,然后再拿出一根香烟点上火。
“后藤先生,可以打扰您一下吗?”
这次又是谁?走向后藤的是最近分派到局里的新人。他忘了他的名字,不,其实他从一开始就不记得。
“什么事?”
“有个东西希望您能过目。”
那名新人将一张照片递给后藤。这个是……后藤将自己的惊异表露无遗。
晴香因声响而张开眼,她似乎在不知不觉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因刚睡醒而朦胧的视线里,看见有个人站在自己面前。
“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话中带刺的语气。啊,是八云吗?晴香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来,视线渐渐清晰了起来。八云双手抱胸,一脸不悦地站着。
“早安。”
晴香向他打招呼,但八云一声不响地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她看了一眼房间角落的时钟,还没六点,看来自己似乎只睡了十五分钟。
“请你说明你到底在做什么。”八云扯了扯依旧睡翘的乱发说道,一副相当不悦的样子。
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任谁的房间被人无端闯入时,一定都会怒气冲冲的。晴香开始向八云说明诗织的事。
在那之后,她对诗织的事耿耿于怀,但她如坠五里迷雾,摸不着头绪。她想,八云或许可以为她指点迷津,于是明知道这个时间会扰人清梦,她还是来到了八云的住处。
晴香敲门叫唤都没有回应,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她试着转动门把,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门打开了。八云缩在睡袋里睡在角落,即使是在梦乡仍是一脸不悦的样子,她便坐在椅子上等他睡醒,结果就……
“所以,只要门没锁,你就会随便进入人家的房间吗?”听了晴香的解释,八云开口说了第一句。
“是你自己太漫不经心!锁是为了把门锁上而存在的,你知道吗?”
“我可不想被因为没带钥匙而被自动锁锁在门外的笨蛋这样说。”
在逞口舌之快上晴香根本毫无胜算。八云打了个大哈欠,背向晴香开始脱衬衫。
“等等,你在做什么?”
晴香连忙转过身去。
“做什么,当然是换衣服啊。”
真令人不敢相信!他也太我行我素了吧?
“居然在女孩子面前开始换衣服,你的神经到底是什么做的?”
晴香将心里的话一股脑儿说出来。
“我把话说在前头,这里可是我的房间,要做什么是我的自由,是你擅自潜入男生的房间,不要把话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晴香不该想用一般常识对八云说之以理,那套在八云身上是行不通的。
晴香死心地别过视线,但现在这种情况总让人越想心跳越加速。
“八云在吗?”
晴香正想着这个嘶哑的声音很熟悉时,房门冷不防被打开,后藤出现在自己眼前。
后藤瞠目结舌地看着房内的晴香,那延伸像是看到了世界末日一样;然后再看看正在换衣服的八云,嘴里叼着的香烟应声而落。
“啊,不好意思。”
“啊,等一下,这个……不是您想的那样……”
晴香拼命想要解释,却找不到适当的言语而语无伦次,反而扩大了误会的漩涡。
“没关系,我晚点再来。”
后藤笨拙地闭起一双眼,似乎在向她使眼色,然后他关上门不知去了哪里。他来的时间真不凑巧,现在自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换成自己站在与后藤相同的立场也会产生同样的误解,再多的解释听起来都只像藉口。
“你们两个一大清早吵得人家不得安宁。”八云不耐烦地说道。
回过头看,八云已经换装完毕,搔了搔一头乱发,如果这时飘散着头皮屑的话,他简直就是金田一耕住(注6)的化身了。
注6:横沟正史笔下的名侦探,名字出处来自著名的语言学家——金田一京住。身材中等,一头乱发,身着皱巴巴的哔叽与和服裙裤,思考时会有搔头使头皮屑乱飞的习惯。讲谈出版社的“金田一少年事件薄”中的主角金田一一就是设定为金田一耕住的孙子。
“喂,接下来怎么办?误会还没澄清,他就走掉了。”
“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这不是方不方便的问题吧!”
“你不用那么在意,一般人不都是这样吗?即使对方没做什么事,但只要看到对方的行为就开始在脑子里胡思乱想,不管做了什么都会被人妄加猜测的。”
“这么说……”
其实也没错……她虽然心里明白,但就是无法坦然接受。
“你也不用那么慌乱,那位大叔叔的行为模式不难猜测。”
语毕,八云走向与门反方向的墙壁,墙上有一扇毛玻璃窗,他一把打开窗户。
发现弯着身体窥视房内的后藤,一脸愕然地看着他们。
“被发现了?”
“还敢说!都这把年纪了,请不要做出像小孩子一样的举动。您就是因为这样子,老婆才会再次离家出走。”
“‘再次’是什么意思?你听好了,八云,女人一旦离开了就不会再回来,事后再后悔也为时已晚了。”
“哦,原来尊夫人还没回家啊。而且……看来您似乎有稍微反省。”
后藤懊恼地咬牙切齿。
“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在你面前,你还能坐怀不乱,我可不想被没有骨气的人数落。”
后藤“哼”的一声,嗤之以鼻,他就是这样子才让人觉得幼稚。
“我没有对她下手,这跟骨气没有关系,这是个人的兴趣,换句话说,是我的喜好问题。”
他在当事人面前还能如此直言不讳……晴香连抗议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有时间在那里废话连篇的话,还不快进来,您找我有事吧?”
“哦哦,对啊,我差点忘了。”后藤像是宣告玩笑时间结束一样,夸张地点点头,走到正门入口。
晴香觉得与后藤面对面会尴尬不已,她向八云说自己晚点再过来一趟,然后便离开了八云的住处。
“人家难得来一趟,我好像破坏了你们的好事。”后藤搔了搔侧腹说道。
但是老实说,接下来的谈话他并不希望被晴香听到,因为上次的情况是一件证据确凿的事实,但现在要说的话只是后藤自己的推论,这关系到个人的自尊。因此,别说是对上司了,甚至连对下属他都不会提起。
“吵嘈的嘴少了一张,就我而言是件可喜可贺的事。”八云不改冷嘲热讽。
后藤面露苦笑,他觉得八云只是口是心非。
虽然他对晴香还不至于有恋爱的感觉,但可以说是全盘信赖。他不知道八云有多重视晴香,但至少胜过重视他周遭的人。
但是,要是告诉八云自己的想法,他绝对会矢口否认。不,说不定八云自己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您在窃笑什么?好恶心。”
“好恶心是什么意思?”
八云对他的不满视若无睹。
“那么,忙得不可开交的警察先生今天一大早就来找我,到底有何贵干?”
八云虽然表面上用词恭敬,但却似乎不讲对方放在眼里。
“对你来说或许是早上,但是对彻夜未眠的我来说还只是夜晚!”
“您的生理时差无关紧要吧?”
“对,无关紧要,无关紧要。”
后藤其实已被激怒,但如果把八云的一言一语都放在心上的话,他不久一定会得胃穿孔——就算不是胃穿孔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选择继续说下去。
“我有东西想请你看。”
“是灵异照片吧?”
“完全正确,你还真清楚。”
“您不曾给我看过其他东西。”八云断然说道。
“我也不记得自己拿别的东西给你看过。”
后藤一面回答,一面将手里的褐色信封放在桌上,从中取出几张照片。
他将一张照片放在桌上,那张照片里有一间被烧毁的民宅,照片似乎是在刚灭完火的时候拍摄的,没被烧毁的柱子上还有几处冒着烟。
接着放了第二张照片,照片里有一个人体般的焦炭——朝天仰卧,双手向上伸直,似乎在痛苦挣扎着。
他又放了一张照片,里面有一位年近四十的女性,照片似乎是在参加结婚喜宴拍摄的,她穿着华丽的紫色洋装,咧嘴而笑。
“这是烧成焦炭的那名女性吗?”
“没错。”
然后,他又放了一张照片在桌子上,这和刚才那张被烧毁的房屋一样。但这张照片里有一个人影站在屋子里,那是一名穿着一身雪白的女性。
“这是……”
听见八云的惊呼,后藤得意地抿嘴一笑。
“你果然看出了,恐怕正如你所想,拍摄这张照片时,那里空无一人。”
“照一般的想法,会认为那应该是您现在给我看的那名烧得焦黑的女性,但您都特地拿来给我看了,事情恐怕不单纯吧。”
“不亏是八云,感觉真敏锐。真希望你成为我的部下。”
“死也不要。”
“你那么讨厌警察?”
“希望您不要误会了,我讨厌的是您。”
他嘲讽的功力真是无人能出其右。
后藤又拿出了一张照片放在桌上,照片里有一名年近四十的男子,他虽然五官分明,但看起来却有些浮肿。
“这个人患有内脏方面的疾病吧。”
“连续答对,恭喜你可以获得招待到夏威夷旅行。”
“连关东都没有离开过的人少说大话。”
后藤无视于八云,刻意让他听见他在自言自语。
“他的名字叫加滕谦一,一个月前因心脏衰竭过世,但因为他的死因疑点重重,经过一番调查之下,发现他长年累月下来,间续不断地被喂食极微量的毒药。”
“您竟然能查到那样的地步。”
“那是因为我们局里,有一个调查这种事不遗余力的变态老头子……然后,只要调查喂食他毒药的人,犯人就呼之欲出了。”
“是他的亲人。”
“没错。加滕谦一是一名家财万贯的资产家,虽然他本人只是经营一间小小的不动产公司,但是他的父亲却是个大地主。虽然有一个弟弟,但弟弟整天游手好闲,因此根据他父亲的遗言,遗产全由谦一继承。”
“所以您怀疑他弟弟?”
“他虽然嫌疑重大,但住在邻市,两人之间又几乎没有往来,因此被排除在嫌犯之外。剩下的只有……”
“他的妻子。话虽如此,他的妻子却被烧成焦尸了。”
后藤不禁拍手叫好。
“没错。向你说明真是轻松愉快,警察一直锁定他的妻子——惠美子,当证据确凿,正要逮捕她时,她却寄了一封信给警方,内容大致是承受不了罪恶感的折磨,所以决定自我了断……,当我们连忙赶到现场时,她家已经被一片火海包围了。”
“遗书确实是本人所写的吗?”
“啊啊,笔迹鉴定的结果,是本人写的没错。”
“那不是很好吗?案件可以了结了。”
后藤吐了一口气。
“如果真是这样,我还用特地跑来找你吗?”
“您闲着没事干。”
欠揍!
“接下来只是我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我不认为她是那种会自杀的女人,看了她杀害丈夫——谦一的手法,可以说是天衣无缝,要不是我们局里有位变态法医的话,我大概不会注意到她是凶手吧。为了钱,她长年累月对丈夫怀抱着杀意,执迷不悟,胆大包天,这种人会因为意识到罪恶感而自杀?别笑死人了!”
后藤滔滔不绝地说着,甚至亢奋地拍打着桌面;八云掐着眉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那么,您觉得事情的真相应该是什么?”
“我觉得纯一很可疑。惠美子杀了他哥哥,然后他再杀了惠美子,遗产就全由他继承了。”
“既然如此,你们就依法查办那个叫纯一的人不就好了?”
后藤发出“啊——”的呻吟,他扯着头,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我们做了!但那家伙有不在场证明,他因为违规停车被开罚单而到了警察局,而且就是因为他违规停车,消防车才会赶不及到现场,可疑之处太多了!”
明知故问!后藤心里虽然这么想,却还是继续说明。
“我想这张灵异照片是否能成为破案的关键。”
“原来如此。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但是情报太少,内容太过抽象,让我不知道该从何着手。虽然我无法向您担保,不过还是会调查看看。”
“真的吗?”
后藤本来半抱着会被拒绝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八云居然一口答应,他惊讶地站了起来。
“不过,这得和上次事件的人情一笔勾销。”
原来如此,后藤明白了八云的态度。被他抢先了一步。他本来打算如果八云拒绝他的话,他要以上次的人情作为诱饵。真是个精打细算的家伙。
晴香与八云约好自己先回家一趟,晚一点再过来,便离开了八云的住处。
后藤这次似乎不想让她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却又难以启齿,自己也不能一直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况且她也想一个人好好想一想。
晴香请公寓的管理员开了锁,一打开门便听到电话铃响,她草草地向管理员道声谢后,便急忙进入屋内,响的并不是自己的手机,而使鲜少使用的电话。
“喂。”
晴香接起话筒,传来一阵沉默后,突然电话就被挂断了。是恶作剧电话吗?真讨厌!
晴香冲过澡后换了身衣服,她虽然想直奔八云的住处,但不想与后藤再度碰面。晴香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开始发起呆来。
她想试着整理昨晚发生的事,却很难理出个头绪来,甚至无法判别究竟哪一部分是真实,哪一部分是虚幻。
窗帘轻轻飘起。奇怪,窗户应该没有打开啊。晴香站起身来,走向窗户。
“……诗织?”
隔着蕾丝窗帘,诗织站在窗户的另一侧。晴香连忙拨开窗帘,打开窗子走到阳台,但不论她再怎么看,就是不见诗织的身影,跑到哪里去了?她从阳台探出身体往下看,自是不见踪影。
再说,晴香的房间是位于四楼的个人套房,当然不可能有人站在窗外。这是幻觉吗……晴香脑中的混乱更加深了一层。
三
晴香再次造访八云的住所时,已过中午时分。
这次她有仔细化过妆,穿戴整齐才来,但脑袋从今天一早都是一片混沌。
自从看见诗织站在窗外的幻影后,她不断绞尽脑汁,试图整理一连串的事件,但不论她再怎么努力,思绪总是在中途变得支离破碎,徒增焦躁不耐。
“真是的!我又不是侦探!你们一个接着一个……”
八云毫不隐藏自己的不悦地发牢骚,一边用酒精灯和烧杯热水。看来后藤似乎也为他带来了一个棘手的问题,晴香真诚地认为,八云如果改行当心灵侦探之类的工作的话,可以为社会尽一份心力。不过他本人应该会强烈否定吧……
就在晴香思考的同时,一只茶杯端到她面前,是绿茶。
“咦?这个该不会是用刚才的烧杯泡的吧?”
“不用怀疑,正是,我正好从实验室借出来的。比起被拿去做莫名其妙的化学反应的试验,被我拿来用会比较幸福。”
“并不是那个问题……这个会喝坏肚子……”
“不要嘟嘟囔囔了,喝喝看,它的佐料是盐酸哦。”
会喝才有鬼!
“那么,你要说什么?”
八云催促她说明来意,但晴香自己也一头雾水,她想不到有效率的说明方法,只能在脑中整理事件发生的顺序再去向八云说明。
八云双手抱胸,靠着椅子头向后仰,一面望着天花板一面聆听,不明所以的人如果看了他的样子可能会火冒三丈,但这才是八云认真倾听的样子。
“比后藤先生的话还要条理分明。”
八云坐直身体。
“那大叔想让话题充满戏剧化,说明的顺序颠三倒四的,光用听的就够教人伤透脑筋的了。”
晴香并没有实际听到后藤的说明,但应该糟糕透顶吧。
“那么你知道什么了吗?”
“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说明清晰明了并不等于水落石出。”
说的也是。
“不过,发生在你身旁的事可以整理出某种程度的可能性。”
“可能性?”
“没错,有两种可能性。就客观上问你的话,你也应该会整理出相同的结论,但这次你受主观概念所蒙蔽,因此,会在不经意间否定掉这两种结论的可能性。”
“是吗……”
她不明白八云的话中含意。
“我们来验证一下。首先,第一个可能性,你所看到的都是幻觉。”
“不可能,我确实亲眼看到了。”晴香强烈地坚持己见。
“你看吧,马上就否定掉了。”
糟糕!晴香心里暗道。就如八云所言,如果晴香是以第三者的立场来听取说明的话,她一定会先举出这种可能性。原来八云用意在此,她总算明白了。
“你所看到的全是幻觉,而你朋友也因某些事不告而别,一声不响地搬家了……”
“诗织决不可能做那种事!”
“把话听完!”八云劝声道。
“你就是因为像这样自己抹灭了可能性,所以才会想不出个所以然。事实上,她极可能是因为某种理由而仓促搬家,事后再联络你;等你听了她的解释后,也有可能会觉得‘什么嘛,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而一笑置之。”
他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晴香稍稍放松了肩膀,她不知道八云作何感想,但她真的很庆幸自己有照八云商量。
“那另一个可能性呢?”
晴香的询问让八云很明显地变了脸色。
“可能的话,在事情更明朗前我不想提及……”
“那也是可能性之一吧!”
“没错,希望你只把它当作其中的一个可能性来听。”
晴香颔首。“好吧!”八云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后开口道。
“假设你所看到的不是幻影……”
我不想听!有人在晴香的脑海中说道,那可能是自己——另一个自己。但她内心的声音并没有传到八云耳里,他继续说了下去。
“恐怕你的朋友已经不在人世了,她化为幽灵在你面前现身……”
晴香有一种从高处向下坠落的感觉,她感到一阵耳鸣后就听不见八云后来说的话了。诗织以幽灵的形式出现,所以已经死了?诗织死了?她不接受!绝对不接受!她不愿承认这个可能性。有活着的幽灵吧?活着的幽灵……
“有一种叫‘生灵’的存在吧?那是活人的灵魂吧?”
晴香扶着桌沿探出身体,八云虽然为晴香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诧异,但还是回答了晴香的问题。
“并非全无可能,我之前也说过了,如果说灵魂是人类情感的结合体,就无法否定即使没有断气却与肉体分离的可能性,你所说的生灵或是灵魂出窍也是时有所闻。第三种可能性啊……”
八云一说完,便掐着眉间似乎喃喃自语着什么,但晴香听不见,她只能静待八云归结出他的思绪。
“这虽然只是主观的期望所做出的推测,但也并非毫无关联,就赌一赌这个可能性……”
晴香的心里燃起了希望之火。她见得到诗织,一定会见得到。
四
晴香提议两人一起行动进行调查,八云虽然强烈地拒绝,但最后仍敌不过晴香的强行逼迫。
八云和晴香首先来到了诗织公寓的不动产公司,晴香记得这是她们刚来东京时一起找到的,那是一家在车站前商店街里并列商家中的一家小店铺。
八云在半途的和果子店买了饼干礼盒,不仅包装精细,还附上礼签(注7);买单的人当然是晴香,八云声称这是必要的花费。
注7:礼品上的装饰品。
一张接待客人用的桌子、柜台,以及店里两张相对的办公桌,让人感到极度狭窄的小店面,就连八云跟晴香进了店里,却连一声“欢迎光临”的招呼也没有,但也不是因为埋首于工作而没注意到他们。真受不了!
“那个——不好意思。”
八云从柜台探出身去唤了一声,才有一个秃头的胖男子慢条斯理地出来招呼。
“不好意思,我是住在桧公寓二零四号房间的诗织的哥哥,我妹妹有东西忘了拿……实在很不好意思,能不能跟您借钥匙?”
八云用彬彬有礼的口吻撒下漫天大谎,秃头男子也没有再三确认就取下钥匙架上的钥匙交给八云,其间没有说过一言一语,真是间随便的公司。
“啊,对了,我妹妹有没有好好来打声招呼?”
秃头男子依旧不发一语,只是左右摇头。
“果然,那家伙真是的,我都跟她说了要好好来向照顾她的不动产公司打声招呼了,她这点真是让人伤透脑筋。”
八云滔滔不绝地说着。他逼真的演技让站在八云斜后方的晴香莫名地钦佩起来。
“啊,很抱歉拖了这么久,这是要给大家的。”
八云将饼干礼盒交给秃头男子,那一瞬间,男子立即软化的表情,让人看了一目了然。
“老实说,我们也很困扰。她突然打电话来解约,隔天就来还钥匙……我们也有不对,没有问她押金应该送回哪里……”
“真的是很抱歉……”八云继续扮演着诚惶诚恐的哥哥。
“那我现在就填写那些必要的文件,请问您能不能给我看契约书?”
“啊啊,可以啊。”
秃头男子一面说着“放到哪儿去了。”,一面从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里抽出一本契约书给八云。
八云专注地反复看着契约书,晴香则从他身后窥见了内容,最后一页还用订书机钉上了解约申请书,在搬家栏里则填上了诗织位于长野老家的住址。
诗织位于长野的老家应该已被一场大火焚烧殆尽了,她到底身在何方?晴香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会让诗织再来问候一声,到时再请她好好填写押金的归还处。”
“真不好意思。”
秃头男子用手帕擦拭额上的汗水。
“除此之外,我妹妹还有没有给您添什么麻烦?”
秃头男子沉思了一会儿,飞快地靠近八云耳边。
“这种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向身为哥哥的你说,有男人进出你妹妹家,毕竟她也是位妙龄女孩,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诗织有男朋友?她从没听说过。自从一年前她跟男友分手后就一直是维持单身,而且到目前为止就算自己不问,诗织也会一五一十地向她报告。
“然后啊,某一次的场面可以说是惊心动魄吧!她和另一个女人在公寓前面起了激烈的争执,扭打成一团,惹得邻居抱怨连连……我想这可能是她搬家的理由吧……”
“骗人!”晴香不经意脱口而出的话语引来秃头男子凌厉的视线。
“啊,非常感谢您,我会在明天以前将钥匙归还。”
八云连忙道谢后,拉着晴香的手离开了店面。
秃头男子的叙述与晴香对诗织的印象大相径庭,诗织不是那种会为了男人争风吃醋的人,不仅是感情方面,她甚至不曾见过甚至大发雷霆的样子。每次两人吵架,也总是诗织先低头,有时让晴香觉得很懊恼,因为她总有一种自己被当成小孩子的感觉,她们也曾为了这点吵过架。然而诗织居然会和人吵到大打出手……
诗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一栋两层楼的老旧建筑,栏杆早已锈迹斑驳,肮脏的墙上还有浓淡不一的污垢。
一思及诗织已经不在了,墙上的斑点更显得污秽。
“大概不会留下些什么吧。”八云喃喃道。
晴香点头回应,但即使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只要不亲眼确认,他似乎就无法接受诗织不在了的事实。
一打开门,迎面而来一股馨香,那是诗织房间的味道。因为从现在站的位置看不清楚,晴香推开八云进入了屋内。
但房间空无一物,只残留着那股芳香。别说是家具了,甚至连一个瓦楞纸箱都没有留下。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即使现在有别人要搬入也不成问题。
八云走到房间正中央仔细地环顾四周。
“喂,那个叫诗织的女孩子会吸烟吗?”
晴香摇了摇头,她从未见过诗织吸烟。
“为什么这么问?”
“你仔细看墙壁。”
晴香依言仔细盯着墙壁后恍然大悟,墙上沾染着黄色的油污状斑点,乍看之下会让人不明所以,但家具和墙上只有原本贴着照片的地方残留着最初的雪白。
她所不认识的诗织逐一呈现在自己眼前。晴香突然感到一阵虚软无力而跌坐在地,木质的地板冰冷刺骨,八云移步来到了独立卫浴间。
“你可以过来一下吗?”
晴香闻言站了起来,探身看着独立卫浴间;八云将一张照片交给她,照片上有着诗织的身影,她笑得十分安详,与平常对自己时截然不同的笑容。
那也是可想而知的,她的身旁站着一名看起来年近四十,五官深邃的男人。
“这是那名叫诗织的女孩子吗?”
“对……这是在哪里发现的?”
“贴在镜子上……这点很不自然。”
“为什么,她只是忘了吧?”
“不可能,她怎么可能将房间整理得一干二净,却独独遗漏了这张照片?而且,如果将照片贴在卫浴间的镜子上的话,会因为水气而湿淋淋的吧。”
这么一说也确实如此,这张照片不仅干爽,甚至连沾湿的痕迹也没有。而且诗织的个性一丝不苟,她甚至眉头写日记,不曾间断,让人很难想像她会遗漏这张照片。
“如果是刻意留下的话,她希望某人能看见这张照片。”
“某人指的是谁?”
“或许是你吧。”
但是,晴香完全想不通那张照片的意义何在。
“她没有右手小指吗?”
“嗯,因为小时候发生了一些意外……详情我也不清楚……虽然她说她完全不放在心上,但我觉得她其实相当在意吧。诗织她就算有了痛苦、难过的事,也绝对不会向他人诉苦,总是独自承担一切,而我也总是事后才知道……”
没错,诗织一直是如此,她绝对不会表露出自己的内心感受。
“为什么诗织不告诉我她有恋人的事呢?”
“因为是婚外情吧。”
“咦?你怎么知道的?”
“你看照片上那个男人的手指,他戴着结婚戒指。”
晴香依言再看了一次照片,诚如八云所言,男子左手无名指上戴着银色的戒指。
“戴着结婚戒指和别的女人照相,我实在怀疑这个男人的神经。”
八云没资格说别人吧,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婚外情的事?”
“你知道的话,一定会反对的吧?”
“才不……”
话才说到一半,晴香想起了曾经发生过的一件事。之前有一次,当她听说诗织交往的对象脚踏两只船时,她还跑到对方家里,向那混帐兴师问罪。
“认谁都不希望自己的恋人被否定吧。”
“什么意思?你是说都是我的错吗?你想说,因为我不通情理又冥顽不灵,所以诗织才会对我守口如瓶吗?”
“什么嘛,你还真是有自知之明。”
即便是在这种时候,八云嘲讽起人也毫不留情。
在那之后,八云必须调查后藤委托的案件。他指示晴香将钥匙还给不动产公司后,人便跑得不见踪影了。
后藤因来电铃声而醒了过来。
他记得自己开车回到了警局……后来似乎握着方向盘睡着了,谁教他几乎不眠不休地在办案……
“喂……”
后藤没有确认来电的对象,他用刚睡醒而不太高兴的声音接了电话。
“什么啊,是八云啊……”
后藤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大哈欠,叼上一根香烟并点燃火。
“还‘什么啊’,真是的。”电话另一头传来八云的声音,带有浓厚睡意的声音也并不亚于后藤。
“那么……你有事吗?”
“关于您所委托的案件,我得到了有力的情报,不过您好像兴致缺缺,所以我要挂电话了。”
后藤瞬间惊醒,他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你是怎么办到的?已经知道了什么吗?”
后藤连珠炮似地发问,但他的声音似乎没有传进八云耳里。
“那个混蛋!居然真的挂断了……”
后藤啧啧咋舌。那臭小子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他到底把我当作什么了?后藤旋即拨了电话给八云,但不管打几通,八云就是不接。他竟然以见到自己慌乱的反应为荣!个性真的跟他离家出走的妻子一样恶劣。
直到八云接电话为止,已经足足过了有五分钟之久。
“八云,刚才真是对不起,我有在反省,真的。”
“您总是像这样向老婆道歉吗?”
唔!后藤一时语塞。如果八云现在在他面前,他真想毒打他一顿,但实际上,就算八云现在真的在他面前,基于有求于他,自己也不能出手。后藤只能干笑着尽快进入正题。
“那么你知道什么了吗?”
“在说明之前,我希望你帮我找一个人。”
“什么?”
“是那家伙的朋友。”
“那家伙……你说的是晴香吗?”
“没错,她朋友的名字是伊藤诗织……”
“喂喂,你给我等一下,就算拜托的人是你,我也没办法帮你找人,明白吗?”
他到底在想什么?就算是交换条件,他也太得寸进尺了吧。
“您先别急,听了我的解释后,就算我不拜托您,您也会想寻找她的下落。”
他开始对我施行催眠术吗?
“她是个令人惊艳的大美人吗?”后藤戏谑地问道,但八云充耳不闻。
“那名叫诗织的女孩子在几天前突然将公寓解约,在她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与恋人合照的照片。”
“一点也不稀奇啊。”
“如果与她合照的人是加滕谦一呢?这样也无法引发您的兴趣吗?”
“你说什么?她是加滕谦一的情妇吗?”
后藤兴奋不已地拍打方向盘,发出了刺耳的喇叭声,后藤自己也吓了一跳。
“虽然还无法断言,但不能说和您所提的事件毫无关连。”
正如八云所言,男人被杀害后,其情妇下落不明,这可不是偶然,其中必有关连性。
“两个小时后我去找你。”
后藤大吼一声后挂断电话,他下了车开始奔跑起来。
晴香一回到家里,对话机便响了起来。是谁?她从门上的猫眼探视,看见邮差站在门外后便打开了门。
“不好意思,有您的信件,可以请您盖章吗?”
邮差递给她一封有送达证明的信件,虽然上面没有写寄件者的姓名,但晴香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诗织的笔迹,她因太过兴奋而一把夺过邮差手上的信封。
“不好意思,请您盖章。”
晴香在邮差的催促下才回过神来,她拿着信封回到屋里取出印章,盖完章打发走邮差后,便将大门关上。
晴香双手震颤不已地拆开信封,从中取出了五张信纸,她匆匆瞟向书信的内容。给晴香……就女孩子而言太过有棱有角的笔迹是诗织的特色,晴香时常取笑她的字迹太男孩子气。真的是诗织写的信,太好了。晴香的心里涌起一股热潮。
晴香想起了八云所说的其中一个可能性,诗织因种种理由所以一声不响地搬了家,听她解释原因后,自己会释然地想着“原来如此。”
晴香回到房里,在床上坐下开始读起信的内容。
那封信以“对不起”作为开头。
五
两个小时后,后藤分秒不差地造访八云的住处。
“后藤先生会守时,就像中了万马券一样稀奇呢。”
开门见山就是一句冷嘲热讽,八云是不是一天之中不嘲弄人就不会开口说话?
后藤一边想像着这些穷极无聊的事,一边在椅子上坐下。
“有什么线索吗?”
“说得倒容易,两个小时的时间充其量也只能查到这些,警方的搜查能力又不是无穷无尽的。”
“是您字迹指定两个小时后的。”
“啊——啊——都是我的错。”
后藤将带来的信封丢到桌上。
八云取出信封里的东西,开始阅读资料的内容。
“首先,现阶段只直到姓名、住址、还有工作场所,但她在几天前也突然辞职,辞职信是用邮寄的,不知道是部长还是课长的人还暴跳如雷。”
后藤想起了当时情况,不悦地啧啧咋舌。
“而且,那些家伙到底把警察当成什么了?”
“感谢您为了保护一般市民的日常安全而大显身手。”
八云伸手挡在后藤面前打断他的话,要他继续说明。后藤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喉咙,继续之前的话题。
“她的双亲在一年前的火灾中丧生,唯一的亲人只剩下祖母,但祖母患有老人痴呆症而进入了安养院,双亲的保险金足够安养院照顾她祖母的余生,她甚至连自己的孙女都不认得了。原本的那片土地也被卖了……”
此时,后藤顿了下来,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我只是在思考为什么她双亲过世后不回老家,然后才想起她已经无处可归了……”
“您变得稍微能体谅别人了。”
“你最没有足够对我这么说!”
后藤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过既然她已经无处可归了,又能上哪儿去?”
“无处可归的人能回去的地方只有一个……”八云的目光透露着无尽的悲伤说道。
那么,八云的归处又在何方?
后藤不经意地想起这个问题。八云不也是无处可归的人之一吗?
“我想从搬家业者这方面来追查,结果还是行不通。”
“行不通?”
“家具之类的全部被变卖,其他的东西也委托业者处理掉了,手机也在当日解约,看来她似乎哪里也不想去,或许就像你所说的……”
她只求一死。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在心爱的男子遭逢不测后,她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吧。活下去的理由……活着需要理由吗?可能是自己累了才会胡思乱想吧。
“总之,目前我们对她的下落也束手无策……啊!我差点忘了,还有一条线索,这是从不动产公司打听到的有力情报,她应该没有兄弟姊妹,但今天却有一个自承是她哥哥的人到公司去借了公寓的钥匙,很可疑吧。警方现在正在采集指纹调查他的身份。”
八云将自己的大拇指伸到后藤的双眼之间。
“嗯?干嘛?”
“就是这个。”
“什么?”
“钥匙上的指纹,就是这个。”
“啊?”
“我说,以她哥哥的名义去借钥匙的人就是我,所以那是我的指纹。”
“大混蛋!这种事一开始就该先说!我们已经从这条线索进行调查了啊!”
“谁教您不问。总之,请您像个适当的理由蒙混过去吧。”
后藤气馁得全身虚脱,垂头丧气。不仅是唯一的线索断了,还无端增加了他的工作量。这个大瘟神!后藤在心里千咒万骂。
“不过,才短短的两个小时,您居然能调查到这种程度。”
“虽然比被部长称赞好过千倍万倍,但我就是不想听你这么说!”
后藤指着八云破口大骂,宣泄他的郁闷忿恨。
“无论如何,我总觉得那个叫诗织的女孩子嫌疑重大,虽然这么说对晴香很不好意思,但她罪大恶极。杀了惠美子后下落不明,这是在报复恋人被杀害了。这个推论合情合理吧?”
“一点也不。”八云双手抱胸说道。
“为什么?”后藤瞪视着八云。
“不是还有遗书吗?”
“你不懂啊,那种东西只要拿把刀子之类的,像这样威胁着她就可以写出来了。”
后藤一边做出从背后遭挟持的模拟动作,一边说道。
“受威胁而写下的东西,笔迹会吻合吗?而且,被迫写下遗书,意味着她确信自己将被杀害,如果她写的是求救信的话还情有可原,这又不想那种播放时间为两小时,以悬疑推理内容为主的连续剧。
说的也是。后藤又在此垂头丧气了起来。
“您一开始的思路才是最有可能的。”
“或许吧……”
“事情不弄个明白总叫人心里不痛快。就当作是死马当活马医,去一趟现场……”
“你愿意去吗?”
后藤旋即振奋起精神。
晴香读完诗织的信后,脑袋一片空白。
信的内容让人完全不敢置信,明明是诗织的笔迹,但内容却仿若他人。
以一句“对不起”作为开端的书信,首先说明了诗织所交往的对象的事,就认同八云所预料的,两人发生了婚外情。他们在居酒屋相遇,偶然之下交谈了起来,对方因与妻子同床异梦,他说家已不再是他的归属,让同样无处可归的诗织起了共鸣,于是两人互相把对方当作自己的归依。
不久,诗织怀孕了,男方也决定与妻子离异,就在此时,他死了,死因是心脏衰竭。诗织因这项打击而流产了。
然而诗织无法释怀,她保持着怀疑的心态要去追问他妻子时,对方却找上门来,要她不准乱嚼舌根,给了她一百万现金遮口。
那一刻,诗织明白了,是她杀了他……
然后,她和对方在公寓前上演了全武行大打出手。
从那一刻起,诗织对她涌起了一股憎恶之情,怀抱着杀意。她杀了自己所爱的人,还想用钱遮她的口来粉饰太平。她无法原谅她的作为,自己也早已一无所有了。
于是,诗织决定杀了她后再自我了断。
然后,信的最后写下了“对不起”三个字——
至今对晴香守口如瓶一事,因自己成为杀人犯而给身为朋友的晴香添麻烦一事,加上自己擅自结束生命一事……
太自私了,她真的太自私了,居然自己一个人承担了这一切!她绝不会让诗织自我了断。但她不知道擅自的下落,又给如何救诗织呢……
有了!有一个人或许救得了诗织。
晴香拿起手机。
[ 本帖最后由 saraphim 于 2008-1-28 16:35 编辑 ]
六
后藤从驾驶座仰望窗外。厚重的云层缓缓飘动,开始为天空罩上一层阴霾。
“看样子会下一场雨吧。”他向坐在副驾驶座的八云说道。
但八云恍若未闻,从刚才就陷入沉思。后藤猜不透八云的思考回路,因此也只能开口询问。
“喂,你在想什么?”
“什么也没想。”
八云烦扰地皱着一张脸。呿!后藤啧啧咋舌。
此时,响起了一阵电话铃声,但并不是后藤的手机铃声,八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接听。
“喂……”
八云脸上浮现诧异的神色。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仍可以听见电话另一端传来女性的声音,而且声音非常仓皇焦急。是晴香吗?
“拜托你先冷静下来,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八云似乎受不了了,他用粗暴的口吻说道。
“……然后,你收到了信……我知道了……然后……”
好险!他一直注意八云的对话,却忽略了交通号志,后藤紧急刹车,本来以为会惹来八云一阵冷嘲热讽,但他似乎专注于谈话,所以并没有说什么。
“我知道了……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他们之间的对话缓慢得令人焦急,但八云似乎从惶惶不安的晴香口中打听出了什么。
“晚点我再联络你,你等我。”语毕,八云挂断电话。
“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在说,您也有料事如神的时候。”
才刚觉得他认真起来了,却立刻又回复本性。
“别再开玩笑了,快说!”
“送到她家去了。”
“晴香吗?”
“对,那个叫诗织的女孩子的信送到她家去了,信上说她要杀了惠美子再自杀……”
“你说什么!那可不得了了!我们必须尽快阻止那个叫诗织的女孩子!”
“您说要阻止她,但要去搜查哪里?”
“这个嘛,有很多地方……”
说的也是,一个连对闺中密友都不告而别、孤苦无依的女子,要寻找她的下落难如登天。
“再说,如果她一心寻死,从时点来看她早已气绝多时了,因为她的目的也达成了,如果她还有其他目的的话到时另当别论。反过来说,如果她现在没死,那么之后她也不打算死。”
“话虽如此,但没有人能断言人类的情感就像化学反应一样,只会呈现特定的结果吧。”
“那是看法上的差异。”
“不过,如此一来这椿事件就此结束,我们也不用特地去一趟现场了吧。”
后藤正欲回转车身,却被八云制止。
“不,我们还是去看看,有件事让我非常在意。”
“非常在意?什么事?”
“……”
之后八云便沉默不语,或许他正在用他独特的思考模式构筑这次事件的架构。后藤虽然无可奈何,但还是奉陪到底。
晴香挂了电话,但还是无法释怀。八云说晚点会联络她,但再晚就太迟了,在这段时间,诗织可能已经自我了断了。痛失双亲、恋人和恋人的孩子,或许夺走了她活着的意义,但活着需要意义嘛?或许她的悲伤远超过自己的想像,单是姊姊的死就让自己浑浑噩噩,痛苦地过了好几年,自己或许没有立场说别人。
但即是如此,她还是希望诗织活下去,就算在前方等着她的是一条艰辛困苦的道路。
晴香无法继续待在房间里悠哉悠哉地空想,她必须尽快找到诗织,晴香将信塞进外套的口袋里,离开了屋子。
七
八云和后藤到达火灾现场时,开始滴滴答答地下起了小雨,十二月的雨寒冷刺骨。
“希望不要下雪……”后藤仰望着天空喃喃道。
八云缓缓走进被烧毁的建筑物里,虽然是进入屋内,但天花板和墙壁几乎都已被烧毁,让人很难说那是一个完整的“家”;地板上上散落着因受热而变形的玻璃和塑胶。
“有一件事我无法释怀。”八云忽然停止脚步,询问身旁的后藤。
“什么事?”
“那名叫诗织的女孩子在杀了惠美子后,又因何故以惠美子的名义将遗书送交警察呢?”
“那个,当然是为了夺过警方的耳目。”
“真的是这样吗?”
“什么意思?”
“若说她有隐瞒自己犯罪的理由,不就是因为要好好活着过日子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
“那么,为什么那名叫诗织的女孩子会写信给那家伙?而且又打算自杀……”
八云说的没错,他的心里鼓噪了起来。一开始就打算自杀的人根本无需将杀人事件伪装成自杀的样子,他这才感觉一切似乎已真相大白,但却又并非如此,他们似乎还忽略了什么。
雨势逐渐滂沱,因焦煤而染黑的雨水流到他们脚边,口鼻吐出白茫茫的气息几乎遮蔽了视线。
八云单膝跪在用白线描绘出的人形前,定睛凝视着某物。
“你能看见什么吗?”
八云并没有回答后藤。他没有听见吗?还是不想回答?后藤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八云恐怕是看见了什么,看来只能等了。后藤叼着一根香烟想要点火,却因湿气而无法立即点着。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八云喃喃道。
空气中只回荡着雨滴打落地面的声音。后藤静静地等待着。
“原来如此……你从一开始就在这里了。这么说来……她……”
远处传来一阵雷鸣。
“这么会有这种事……这么一来……”
“喂,八云,怎么了?”
“后藤先生,我有件事想请法医确认,刻不容缓。”
“法医?你在说什么啊?”
“别问了,快点!”八云狰狞地大吼。
后藤从来没见过这么激动的八云,情况十分紧急。后藤立刻拨打了畠的手机。
“什么事?”电话响了一声后,传来畠悠哉的声音。
“有件事想请你确认。”
“什么事?”
“喂,八云!要确认什么事?”
八云并没有回答后藤,而是直接从他手上夺过手机。
“之前被焚烧的尸体是不是没有右手小指?”
八云紧握着手机沉默不语,看来他料中了,但后藤不明白那又有何含意?
八云挂断电话后,连忙拨打了一个号码。
她本来以为无所谓,但雨势却开始增强。
虽然她为了寻找诗织而从家里飞奔而出,但这么做真找得到诗织吗?她只是让自己淋得一身湿,在路上徘徊而已吧。
夹杂着雨声响起了来电铃声,那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不会吧?晴香在心里暗想,接了电话。
“没事吧?你现在在哪里?”
是八云的声音。那句“没事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现在在哪里?”
八云向不知所措的晴香再问了一次,似乎非常焦急。
“我在……找诗织……”
“你听好,现在马上回家,在我到达之前你不要踏出家门一步。”
“为什么,我要找诗织……”
“她已经死了!”
不要的咆哮深深刺入她耳里,她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诗织已经死了……果然如此……意外的,在脑海里浮现的确实这种想法。她的鼻头一阵酸涩,眼角涌出一股热意,她已经分不出脸上流的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尽可能选人潮拥挤的道路回家。”
人潮拥挤……晴香环顾四周,她在前往诗织家的上坡路段,眼光所及空无一人,毕竟现在下着滂沱大雨……她听见汽车的引擎声,那是一台厢型车,缓缓地经过晴香身旁。突然,车门打开来,从中飞快地伸出一只手来将晴香从背后抓上车。
“哇啊……”
她的叫声中途消失在那双捂住她嘴巴的手中。
“喂!快回答我!喂!可恶!”
八云怒吼一声将手机摔落地面,贝壳机立即被分尸成两半,弹出了几个零件。
“……喂,那是我的手机……”
跟他的声音并没有传入八云耳里,他捡起惨不忍睹的手机残骸。啊啊,已经回天乏术了。
“听好,八云,冷静一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后藤为了平复他的情绪,抓住他的手腕。
“我们的想法大错特错!”
八云边说着边回去后藤的手。
“大错特错?”
“对,大错特错。被火烧死在此的并不是加滕惠美子,而是诗织!”
“你,你说什么!”
“惠美子还活着啊!恐怕惠美子和诗织的体型相似、血型相同,所以才以她为替身。我刚刚向法医确认过了,诗织消失因为意外而失去了右手小指。”
“那具焦尸没有右手小指吗?”
“对。她故意将遗书送交警方,在杀了诗织后,将汽油淋在她的尸体上,连同这个家一起焚烧殆尽;弟弟纯一则在路上违规停车延迟消防车的抵达,这都是为了让尸体烧得无法判别!他将车子停在路上而到警察局,也是为了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如此一来,遗产将全归弟弟所有。”
然后两人平分利益……已经不在人世的人自是无从追查,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逍遥法外,过着不虞匮乏的生活。后藤的背脊一阵凉,如此骇人听闻的事令人作呕,他们比蟑螂还低下!
然而他们竟又被摆了一道。即使科学的搜查方法再进步,警方也没有预算、时间和劳力将每个案件都进行DNA鉴定;等到搜证到某种程度,一切也都结束了。这是个非常突兀的盲点,所以她才会刻意送遗书给警方。
“这下可糟了!我们快追查惠美子的下落。”
“已经太迟了。”
“太迟了?”
“诗织在死前寄了一封信给那家伙。”
“刚刚说的那封信吗?”
“没错,而惠美子也觉察到了。”
“为什么?”
“是日记。诗织有写日记的习惯,而那本日记现在在加滕惠美子的手上。”
“!”
他知道八云暴怒的理由了。在这次的计划里只有一个误算,那就是诗织留下的那封信。
“那么晴香现在在哪里?我派人去她那里。”
“刚刚她发出惨叫后,电话就被突然挂断了!”八云无力地说道。
这个冷血动物也会像个平常人一样担心起某个人啊?真是叫人大开眼界了。但绝不能让任何事夺去他的这份感情,不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助八云一臂之力。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后藤。
“别再拖拖拉拉的了!快走!”
后藤奔向他的汽车,现在放弃还太早。
晴香被塞入汽车后座,她感觉到冰冷的刀锋抵在咽喉的触感,只要她稍一妄动,刀子便可以割断她的喉咙。晴香之前见过这个拿刀抵着自己的男子,在她梦见诗织的那天,他们曾在公寓入口处相遇,或许他从那时开始便伺机要杀害自己,但他的目的何在?
驾驶座上的似乎是一名女性,但晴香看不清楚她的脸。一头烫得微卷的头发显得很蓬松,车内充塞着化妆水的味道。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晴香将全副精神集中在颤抖的咽喉,开口询问,但两人皆默不作答。
“你们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你们到底是谁?”
冷汗涔涔落下。
车子因红灯而停了下来,驾驶座的女子随即向后座探过身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因抽烟而熏得焦黄的牙齿。
“说的也是,我们还没自我介绍呢!晴香。”
“你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从你朋友哪儿听来的,好像叫诗织来着。”
“你认识诗织吗?”
晴香刚往前探出身体,身旁的男子旋即揪住她的头发,将她压回座位。
“嘀嘀咕咕的,吵死了,小鬼!”男子抽动着宛如老鼠一般的面颊说道。
仔细一看,他长得与诗织的男友有几分神似。不过,他们虽然脸型相仿,散发出的气息却截然不同,眼前的男子显得阴郁畏缩。
“我呢,叫作加滕惠美子,他是加滕纯一。”驾驶座上的女子说道。
晴香感到全身血液被瞬间抽干。他是加滕惠美子……诗织应该已经杀了她……但现在她却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也就是说……
“看你那样子,果然知道全部的事了。”
“……”
“没错,理论上我应该已经死了。”
“你不用那么害怕,我又不会对你乱来。”
惠美子轻抚着晴香的头发,让晴香感到一股恶寒,从惠美子的话里她感受不到任何真实性、如果她真的不会对自己不利,就应该不会自报姓名。
“我们呢,在找一封信,那封信应该送到你手上了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原来如此,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啊。但他们为什么会知道那封信?
“少骗人了!”
惠美子语毕,反手就是一掌,晴香闪避不及而被打个正着,颊上传来一股火热的麻意。
“你隐瞒也没有用,在这本日记里写得清清楚楚,她只将真相告诉你,所以寄了一封信给你……”
惠美子将一本日记丢给晴香看,晴香默不作答,紧紧抱住那本日记。原来如此。诗织被他们杀了作为替身……一股悲愤交加的情绪涌上晴香心头。
“快说,那封信在哪里?”
“……”
“虽然对你很失礼,不过我们已经搜查过你房间了。”
“……”
我死也不说。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你们的。
惠美子又伸手打了她一巴掌,晴香故意用力倒卧在座椅上,佯装发出痛苦的呻吟。
从后方传来喇叭声,交通号志已变为绿灯,惠美子咋舌一声后发动汽车。
晴香偷偷摸摸地将外套口袋里的信拿出来,塞到汽车坐垫下,如此一来便能争取一些时间。但争取到时间又能如何?或许会有人来救她吧。是谁呢?她心里所能期待的只有一个人——我行我素又任性乖僻的那个家伙。
他们虽然坐上了车,但接下来该去哪里?只是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的话并无济于事,他们该去哪里搜查才能找得到晴香?可恶!该怎么办?后藤咋舌。
“后藤先生,您曾说过加滕谦一的父母有留一些土地给他对不对?”
“是啊,那又怎么样?”
“那些土地现在的情况呢?”
都这种时候了他到底在想什么啊?后藤看着八云的侧脸,他的表情认真凝重。
“有一处是那栋已经烧毁的房子,静冈和长野好像也有,还有一个地方却是在市区里,好像是在建设中的公寓吧。”
“就是那里。”八云斩钉截铁地断言道。
“真的吗?”
后藤虽然心里百般怀疑,但也别无他法了,他猛踩油门扬起一阵泥土后,疾驶而去。
“他们无论如何都必须得到那封信,所以会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逼问信的下落。”
“原来如此……”
如果判断错误,那么一切就都来不及了,即使能将惠美子绳之以法,也改变不了增加了一具尸体的事实。然而现在只能全盘信赖八云的判断了,或许八云比自己更加心急如焚。
“我要加速了!抓紧!”
后藤鸣响警笛,将油门踩到底。
加滕惠美子将厢型车驶入尚在建设中的公寓工地,建筑物主体几乎已经竣工,接下来就只剩内部装潢而已了。
车子通过两栋建筑物之间的小路,驶到后方来到了地下室的入口。沿着胁迫进入地下室,下坡后左转,行驶到尽头处车停了下来。光源就只有厢型车的车头灯。
晴香被纯一抓着手拖出车外,她一个重心不稳,紧抱着日记脸朝下摔倒在地。她的嘴唇稍微破裂,因痛楚而扭曲了脸,但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又被纯一揪住头发,将她强行拉站起来。
“我自己会站起来,放手!”晴香怒吼着挥开纯一的手。
惠美子操作着墙上疑似开关的东西,发出一阵电动马达声跟金属摩擦声,铁卷门似乎被关上了。晴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有一种希望的火花被吹熄的感觉,如此一来,找个停车场就完全变成一个密闭空间了。
晴香知道自己已经穷途末路,她闭上双眼。她好不甘心!杀害自己朋友的凶手就在眼前,她却什么也做不到……
不,如果自己在此丧生,至少八云一定能使真相大白,这也是她唯一能感到的救赎。如果自己死掉的话,那个神经大条,冷淡傲慢有乖僻的人会不会为自己感到难过?晴香脑海里忽然涌现出这种想法。
“希望来得及……”后藤喃喃道,他的额头因焦急而渗出了不少汗水。
“请您一定要赶上。”
“喂喂,你说的倒容易。”
“连您也觉得很很困难吗?”
这家伙,在这种时候那张嘴还是不懂得收敛一下。
“轻而易举。”
后藤从刚才开始就没有踩过一次煞车,他粗暴地按鸣喇叭,逐一超车。
沿路旁人的紧急刹车声、喇叭声、怒骂声以及对后藤鲁莽驾驶的责备声不绝于耳,但后藤充耳不闻。现在不是在意那些小事的时候,迟个一分一秒都可能会招致无可挽回的后果。
情况十万火急。只要晴香不屈于胁迫交出信件,一切都还有救。千万别放弃,我现在立刻带八云过去,所以你要撑着!后藤在心里传送着无法送达的声援。
铿!
剧烈的撞击伴随着震天价响而来。
车子冲上安全岛,撞倒三辆脚踏车,再撞上电线杆。
挡风玻璃爬满裂痕。妈的!偏偏在这种时候。后藤不悦地咋舌。额上传来一阵粘滑感,他伸手一摸,手上沾满了血迹。他看向副驾驶座的八云。
“你没事吧?”
“还好……”八云手压着肩膀答道。
后藤回头一看,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旁,车子的保险杠虽然被压扁了,但只是小小的擦撞,受伤的似乎只有八云跟自己。
后藤试着发动引擎,引擎却无法点火,他再试了一次,还是不行。可恶!拜托,快动啊!
纯一扒下晴香的外套,找遍所有的口袋,惠美子则是在晴香身后,恣意地将手伸进她长裤的口袋和衣服里,晴香只能默默地忍受屈辱。
“这里什么也没有。”
纯一一边说着一边丢开她的外套,惠美子似乎也死心地绕到晴香正面,亮出森冷的刀锋。
“乖乖说出来吧,信在哪里?”
说不怕是骗人的,但她不会就此屈服,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晴香笔直地瞪视着惠美子。
“你该不会以为只有自己能安然无恙吧?我告诉你,在现实世界里,就算是主角也会一命呜呼的哦。”
“我知道,但就算我老实说出来,你们也不打算放过我吧。”
隔了一秒,惠美子挥出一拳,这拳的力道比起之前的巴掌有过之而无不及,晴香痛得眼冒金星,她向后退,撞到了车身,一屁股跌坐在地,阵阵血腥味在口中扩散开来。
“快说!我们没工夫跟你耗!”惠美子披头散发地嚷叫道。
真是大快人心!就算他们再怎么强装凶狠,心里其实仍惴惴不安,只要他们无法得知诗织的信的下落,就只能想像着自己的末日而不得安宁。
对了!或许她可以利用他们的焦虑不安……但就算让他们仓皇失措,面对两个人,她根本毫无胜算。她必须想办法减少对方的人数,可以的话希望能留下惠美子一人。
“我告诉你们信的下落,你们真的会放过我吧?”
惠美子一脸惊愕,旋即又转变为卑劣的笑容。
“当然啰,小姐。”
骗人。晴香在心里暗叫。
“信在我房间里。”
“别骗人了,我们已经找过你房间了。”
“有仔细找过吗?连冰箱里也有找吗?”
晴香灵机一动,撒下了漫天大谎。她又不是八云,怎么可能将任何东西都放进冰箱。纯一仰起视线回想着。
“呿!”
纯一咋舌一声跑向车子,惠美子将车钥匙丢给他。成功了!他们似乎没有找过冰箱。纯一打开铁卷门,轮胎发出与地面的摩擦声后,奔驰而去。接下来只剩惠美子跟自己一对了。
“要是你撒谎,我可不会放过你。”
她要怎么不放过自己?晴香背靠着车子站起身来,正面直视着惠美子,对她露出微笑。惠美子的表情僵硬了起来。
“为什么要杀诗织?因为她抢了你丈夫?”
“这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大错特错?”
“对,大错特错。”
惠美子得意洋洋地俯视着晴香,露出一抹冷笑,叼上一根香烟,点上火,对晴香吐出一口烟。
“这全都是经过精心策划的。让丈夫伪装成病死杀害他,故意让警方看穿这是椿杀人事件,也让你朋友发掘杀丈夫的人是我……”
“你从一开始就打算对诗织痛下毒手。”
“没错!这次的计划没有你朋友便无法完成,不应该说是你朋友的出现才让我想到这个计划。我们体格、血型一致,再加上她父母双亡,可以说无依无靠,是成为我替身的不二人选,你不这么认为吗?”
“一点也不!诗织并不是为了成为你的替身而生的!她有自己的人生啊!是你把它全毁了!”晴香声嘶力竭地大吼。
她绝不原谅眼前这个女人!晴香有生以来第一次想杀一个人。
“少逞强了!”
惠美子一拳打在晴香身上,但这次晴香站稳了脚跟。
“要是你朋友没有跟我丈夫发生婚外情,她就不会被卷入这次事件了,这是她自作自受。她太过于热衷这份禁忌的恋情,最后真的玩火自焚了呢!”
惠美子放声大笑。
“实际上,你明明是因为丈夫被抢而心有不甘。”
“爱耍嘴皮子的小妮子!你也没有利用价值了,去死吧!”
惠美子将刀口抵在晴香脖子上,她感到一股冰冷。
已经不行了。
晴香闭上双眼。
人生的尽头来得如此轻易。
总之,自己死后就去见八云吧。
八云一定会发现自己。
然而,他会用那副万年不变,睡眼惺忪的表情,说些“你来做什么”之类的冷言冷语吧……
“不要放弃……”
晴香耳畔传来一个声音,是诗织的。
晴香睁开眼,眼前闪耀着希望的光芒。
她用尽全力撞开惠美子,惠美子踉踉跄跄退后,一屁股跌坐在地,她瞬间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旋即又站起身来扑向晴香。
“你也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晴香指着惠美子,她顿下了脚步。
“致命的错误?”
“对,致命的错误。除了你们之外,还有其他人知道这封信的存在,而且他们也觉察到了这次事件的真相。”
“少唬人了!”
惠美子虽然高声怒喝,但她的眼神却惶惶不安、摇摆不定。她虽然觉察到晴香态度的转变,但要再深究却为时已晚。
“要是你认为我在说谎的话,就转过身去看你后面。”
闻言,惠美子像具生锈的机器人一样,缓缓回过头去,她惊愕地瞠目结舌。
八云和后藤站在她眼前。
“加滕惠美子,有许多事必须请你做个说明。”不知为何满脸鲜血的后藤高举着员警证说道。
惠美子张口欲言,却只是一张一合的,语不成句。
“啊,还有,我们在入口处偶然撞见了纯一,他已经被逮捕了。”
惠美子呆若木鸡,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们的计划彻底失败,她已经是穷途末路了。后藤将手搭在惠美子肩上,但就在那一瞬间——惠美子倏地转向晴香,举起刀子向她袭击而去,后藤欲待飞身阻止,却晚了一步,惠美子闪避过他的手臂,往晴香扑去。
这一切就像慢动作一样呈现在晴香面前。
惊惧恐慌使得她动弹不得。
八云似乎说了什么。
会被刺到!
这个想法闪过晴香脑海的瞬间,某个人突然挡在她面前。
惠美子还来不及扑到晴香便已向前倾倒,手上的刀子应声而落;后藤趁隙跨坐在她背上制服她。
“你没事吧?”
八云赶到晴香身旁,晴香只是茫然地望着前方。
“诗织……是诗织救了我。”
晴香全身虚脱地跌坐在地。
“啊啊,没错,是她救了你。”
“谢谢。”晴香对着空中说道。
“你看得见她吗?”
晴香对八云的询问摇了摇头。
“看不见,但是我感觉得到,诗织现在就在这里……”
晴香将诗织的日记本紧紧地抱在胸前,日记本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肉桂香。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晴香轻笑出声,她知道诗织冲泡的可可的秘密了,她的秘密在于肉桂棒。
“你因许多人而获救……或许就是要你呿完成些什么吧。”八云若有所思地开口说道,晴香微微点头。
看着八云的脸,晴香压抑在心里五味杂陈的情绪一涌而出,她紧咬住下唇,却仍克制不住泪如泉涌。
晴香攀着八云放声大哭。
八
经过一番审讯,,惠美子已经伏首认罪。根据DNA比对的结果,那具焦尸确实是诗织,惠美子与纯一因两起杀人罪嫌而遭到起诉,虽然等到判决结果出炉不知道要花上几年的时间,但两人恐怕是难逃无期徒刑了。
后藤正要为事件的后续发展做一个说明,但八云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真是的,我特地来向你说明,你将然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后藤不悦地说道。
“现在叫我对这次事件提起兴致也无济于事吧,我已经尽我所能了。关于事情的真相,就算不听警方的报告我也一清二楚;而且,诗织灵魂所带来的讯息才是破案关键一事,也遭到警方的极力隐瞒吧。报告与真相略有出入吧?”
“好好好,我知道了!”
后藤无力地挥了挥手,是自己愚昧无知,才会想向他说明一切。
“我比较想知道的倒是您的惩处。”
这是个让人头痛欲裂的话题,虽然后藤成功破案,但却没有受到表扬,因为他在追捕犯人的过程中,居然追撞一般车辆后逃逸。
“总之,在惩处的结果出来前,我都要在家里自我反省,也有可能被炒鱿鱼吧。”
“真是祸不单行。”
他居然有脸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后藤虽然想对八云说:“你也要负起一半的责任!”但最后还是噤了口,至少晴香因而获救,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不过也不全然是坏事。”
“什么意思?”
“您的妻子回家了吧?”
后藤睁大了双眼。
“你怎么知道的?”
“一位畠先生告诉我的。”
“你为什么认识畠先生……”
后藤话说了一半便住了口,他能大致想像得出来,那个老头子会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不择手段。
“不过,难得您的妻子回家了,您要是丢了饭碗的话,她优惠离家出走哦。”
“不用你瞎操心,而且我自有打算。”
“反正不会是些象样的打算。”
“我可是下定决心了!我想开一家侦探事务所。”
“那就请您好好努力了。”
八云伸了个大懒腰。
“不过我在想,既然要开侦探事务所的话,就必须招募优秀的助手。”
后藤朝着八云暧昧一笑。
“好恶心,请您不要那样看我。”
“要不要考虑一下。”
“死也不要。”
哼!后藤冷哼一声。
“您应该还有话要说吧”
八云双手抱胸,仰望着天花板,后藤因他过于常人的洞察力吓了一跳,他早已彻底看穿自己。老实说,他还在犹豫该不该告诉八云,他无法预测八云会产生什么样的反应,就自己的立场而言,他实在不想让八云知道,就就算自己现在百般隐瞒,总有一天八云还是得去面对它。后藤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事实上,警察在审讯惠美子的过程中,她似乎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
“对,她好像说策划这次事件的人并不是自己。”
“那么是纯一吗?”
“也不是……有一天,有一名男子来到惠美子的住处,他似乎看穿了她杀夫的意图,而帮她策划了这次计划。”
“……”
“她总觉得自己有问过对方的住址、职业和姓名,但现在却完全不记得了,要是这是为了脱罪而捏造的谎言也太过粗糙了;但她不记得对方的事,就算我们想相信她也无能为力。”
“不过,您所在意的是……”
“对,我认为她可能被施行催眠术之类的,被消除了一部分的记忆,而且他们对那名男子的唯一一个记忆让我耿耿于怀。”
“是什么?别再吊人胃口了,请快说吧。”
“那名男子据说双目赤红……”
八云只是默默聆听着。
“……那家伙,居然故技重施……”沉默了一会儿,八云才开口说道。
果不其然!八云的一句话肯定了后藤心中的不安。
他想相信这只是一椿单纯的偶发事件,然而他只能祈祷这起偶然不会是一连串恐怖事件的开端。
晴香造访八云的住处已经是两天后的事,因参加诗织的告别式和葬礼而身着丧服,许久未曾穿过的裙子和高跟鞋总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
“心情稍微平复了吗?”
对于八云的询问,晴香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八云垂下肩膀叹了一口气。
“那个……总觉得……”
“什么?”
“……不,没什么。”
“你干嘛欲言又止,有话就说啊!”
八云双手抱胸,沉吟了一会儿后,才开口说道。
“一个平常喋喋不休的人,突然闭上嘴可是会把身体给憋坏的。”
“什么话?不要把人家说的好像嘈杂的脚步声一样。”
“不是吗?”
晴香对八云一贯的措辞哑然无言,但她现在却有一种获救的感觉。事件结束后她足不出户、食不下咽,只是反复翻阅诗织的日记,镇日以泪洗面,但现在她的心情似乎逐渐平静了下来。
“诗织她在向你说‘谢谢’。”
“你看得见吗?”
晴香探身询问,八云默默地点头。
“我才要向你说‘谢谢’。还有,对不起。”
晴香缓缓环顾了悄然无声的房内,小声地说道。
“诗织她听得到吗?”
“嗯,还有,诗织有话对你说。”
“什么话?”
“虽然我不清楚她指的是什么,她说:‘是个比想象中还要优秀的男人。’还有,她说你总是在紧要关头意气用事,她要你诚实一点……”
晴香不禁轻笑出声,八云不解地偏着头。
“帮我跟她说,不用她多管闲事。”
“到底是什么事?”
“没事,什么也没有。”
不用没有再追问下去,他叹了一口气。反正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晴香看了他的表情,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能接受各种价值观,不对婚外情抱着偏见的话,或许诗织就会早向我坦白了……我非常后悔。我觉得自己太心胸狭隘了。”
“那又怎么样?”
“什么意思?”
“如果你是个通情达理,成熟稳重的大人,诗织就不会和你交心了吧?”
晴香绞尽脑汁思考八云言中之意,但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八云看了一眼皱着眉头的晴香,耸耸肩膀说道。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很复杂的。”
“你这样解释还是让人一头雾水。”
“……总而言之,你只要维持现状就好了。”
“你不要再老是用‘你’来叫人了。”
“不然要叫什么?”
“叫名字就可以了啊。”
“我拒绝!”八云口气粗暴地回答道。
他喝了一口茶,晴香瞟了手表一眼,确认时间后站起身来。
“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八云还是一样不发一言,他像只猫般打了个大哈欠。难道他就不会说声“再见”或是“后会有期”之类的话吗?不过他要是真的开口说了,反倒叫人不自在。
“下次就算没有发生任何事,我还是可以过来这里吗?”
八云沉默不语。晴香死心地将手放在门把上。
“算我拜托你,下次来的时候不要再带麻烦了。”
晴香回过头去,八云仍旧一副睡意浓厚的表情喝茶。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知道一种人间美味的可可的做法,下次泡给你喝。”
语毕,晴香打开门,离开了八云的房间。
然而,晴香万万没想到,接下来的事件,却让她破坏了此时与八云的约定。
——本书的内容是二〇〇三年一月十五日由文艺社刊载的《赤い只眼》更改题目,再经过大幅删改与修正后出版。
[ 本帖最后由 saraphim 于 2008-1-28 16:38 编辑 ]
后记
当出版社问我要不要修改《赤い只眼》出版成书时,让我感到受宠若惊。
我想读完本篇作品的读者应该也知道,在这本书所描写的故事只是一个序曲,以灵魂为主体的悬疑剧情,在加上围绕在主角——八云身旁的重重谜团,故事朝着更为曲折离奇的方向进行。
当然,前作《赤い只眼》也是同样的意旨创作架构,然而刊行后的反应不如预期,我和责任编辑希望能刊行续篇的心情落空,原因完全是我的能力不足所致,这个故事不能继续写下去也让我憾恨不已。
因此,这则故事有机会再度呈现在大家眼前,并能以八云为首的角色再进行一场文字冒险,着实让人欣喜若狂。
这部作品在重新编写时,是以故事的开端为主旨的强烈意识进行写作。
灵魂到底是什么?在作品之中,八云也有提过这个疑问,而我将作品中的灵魂定义为人类的思念(感情)的结合体。
总之,在这类作品中,灵魂常是以拥有咒杀人的恐怖力量、令人畏惧的方式登场,这种方式的确能使作品更趋白热化,但本篇作品反而不采取这种写法。以“灵魂终究是死者的思念的结合体”为基调,我希望它不是令人恐惧、不明所以的象征,而是以人类思念“感情”的结合体的方式存在。
主角八云也是如此,他无法藉由咒语消除灵魂,也不会用念力移动物体,他只是与生俱来有看见灵体并与之对谈的体质,除此以外,他与一般人并无二异,虽然他的个性有点乖僻……
在本篇作品中登场的灵魂,全都是因为活着的人为了自保其生而遭加害而死于非命的,他们抱持着各式各样的思念(感情)出现。
在连小学生都会高举刀子的现金社会,我认为不论是死是活,最可怕的还是人心。
我相信死者所怀抱的感情不只是憎恨。
这只是八云故事的一个开端,这篇故事还会继续写下去——
后藤辞去刑警的工作了吗?
下次晴香又将带来什么麻烦?
而且,那名双目赤红的男子到底又是何方神圣?
谜团接踵而至。
八云的命运又将如何?
续集创作已如火如荼地展开!
出版与否必须根据销售量……
请各位擦亮眼睛,拭目以待!
最后,我要由衷地感谢文艺社让这篇故事死灰复燃,也要感谢不遗余力地支持着像我这样一个默默无名的作家的每位成员。
平成十六年 酷暑 于漫画咖啡厅 神永 学
[ 本帖最后由 saraphim 于 2008-1-28 16:4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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