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SG小说组][三田 诚]魔法人力派遣公司18 白之魔法师[台]【下载请见主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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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校:奇跡のかけら
扫图:结成明日奈
修图:千木咲唯 zmg9174
排版:奇跡のかけら
作者:三田 诚
插画:pako
译者:K.K.
首发于:SOSG论坛 http://www.sosg.net/
SOSG小说组官方微博:http://weibo.com/sosgnovello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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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美丽温柔的少女是敌人?
魔法战斗结束后,〈阿斯特拉尔〉与〈银之骑士团〉缔结了友好关系。接着树他们也在伦敦展开下一步行动——自〈协会〉副代表达瑞斯·李维手中取得主导对策的结社权限;并且举行仪式,让树眼里培育的「红色种子」复原。但自称〈螺旋之蛇〉「王冠」之座的少女现身,与〈协会〉间的冲突一触即发!面对如此尔虞我诈的状况。树更进一步抛下变数!

Kadokawa Fantastic Novel
三田 诚的作品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
1 魔法师出租中!
2 魔法师VS炼金术师!
3 魔法师集合!
4 龙与魔法师
5 魔法师的宿命!
6 魔法师修行中!
7 鬼之祭与魔法师(上)
8 鬼之祭与魔法师(下)
9 魔法师的同学
10 吸血鬼VS魔法师!
11 妖都的魔法师
12 魔法师的记忆
13 昔日的魔法师
14 魔法师的妹妹
15 古都的魔法师
16 毁灭之龙与魔法师
17 银之骑士与魔法师
18 白之魔法师


三田 诚

居住与兵库县的小说家。
正如题记中提到的,我搬家了。随着环境焕然一新,《魔法人力派遣公司》也越发精彩可期,恳请大家一如既往继续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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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
白之魔法师

第一章 魔法师的选择    15
第二章 魔法师们的谋策   79
第三章 白之魔法师     143
第四章 魔法师集结     207
终章            273
后记            298

人物介绍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

伊庭树
第二代社长,拥有妖精眼。

葛城美贯
神道课契约社员。

黑羽真奈美
幽灵课正式社员。

奥尔德维恩·葛劳兹
如尼符文魔法课正式社员。

拉碧丝
人工生命体炼金术师。


〈协会〉

穗波·高濑·安布勒
〈阿斯特拉尔〉居尔特魔法课正式社员。目前海派至协会,担任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

影崎
隶属于〈协会〉。达瑞斯的左右手,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

猫屋敷莲
〈阿斯特拉尔〉阴阳道课课长。目前海派至协会,担任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
使役式神猫玄武、白虎、朱雀、青龙。

石动圭
隶属于〈协会〉。猫屋敷的师弟,使役低阶式神管狐。

达瑞斯·李维
〈协会〉的副代表。


魔法结社〈盖提亚〉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
〈盖提亚〉首领,所罗门王的后裔。

达夫妮
副首领,安缇莉西亚同父异母的姐姐。


〈银之骑士团〉

克萝艾·雷德克利夫
少女骑士,代替影崎担任对〈阿斯特拉尔〉的窗口。

杰拉德·迪·莫莱
〈银之骑士团〉骑士总长。


〈葛城家〉

葛城香
〈葛城家〉下任当家,美贯之姐。


〈螺旋之蛇〉

洁希丽叶
「王国」之座,使用如尼符文魔法的吸血鬼。

杰克
「尊严」之座,所用魔法不明。

菲因·库尔达
「协调」之座,拥有妖精眼的替换儿。

御厨庚申
〈八叶〉当家,猫屋敷莲之父。
原为「法」之座,但败于猫屋敷与树手下。

「基础」
「基础」之座,自动人偶炼金术师。

梅奇欧雷
「永远」之座,死灵术师。

贾拉
背叛〈盖提亚〉加入〈螺旋之蛇〉,并强行夺走一柱所罗门魔神。

奥黛莉·拉塔
〈协会〉数一数二的占星术师,叛投〈螺旋之蛇〉。


〈前代阿斯特拉尔〉

伊庭司
前任〈阿斯特拉尔〉社长。树的父亲,不使用魔法的魔法师。

海瑟·安布勒
穗波的祖母,「女巫中的女巫」。目前化身为翼猫。

尤戴克斯·特罗迪
前任蕫事,身为自动人偶的炼金术师。

只莲
真言密宗课契约社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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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魔法师的选择
  
1
  
  ——英国·首都。
  伦敦的五月上旬,仍是寒冷彻骨的季节。
  明明已迎接春天,民众的衣着与商店街也都开始为夏季作准备,天气却不时倏然变冷。那不单是气温的问题,这座城市或许拥有某种直接沁入体内深处的特质。
  连和熙的阳光也在这里显得不确定而虚幻。
  从都市中心——人称西堤,有全世界金融资本注入的商业区跨越伦敦桥,自南端穿过南华克区后,更助长了这种幻境般的倾向。
  每穿越一条街道,视野内的建筑物就逐渐变化。
  简直像时代回溯般。
  越来越多屋顶出现灰黑的烟囱,砖块与木造建材也醒目起来。
  比起光明,这些四处龟裂的房屋似乎更钟爱阴影。建筑物周遭充满冰冷的空气,悄悄溶入沉郁的色调里,仿佛强调暗影才是它们的栖身之地。
  「……总算……到了。」
  一名少年站在即使在这一区仍显得特别的屋子前,精疲力竭的向前倾身。
  他不是这国家的人。
  大概是日本人吧?
  从那微卷的黑发与清爽的面容来看,年纪约十七、八岁。
  虽说东方人在西方社会里看起来特别年轻……但在这个少年身上,同时又给予人另一种与娃娃脸成正比的强烈印象。
  他与这座城市的氛围异样相称。
  即便是长期居留的外国人,站在经历百年岁月的街角大多仍会凸显出不自然感,这条常识却不适用于少年。
  年轻的身形和偶尔可从右眼窥视到的老成,组成他身上不协调的气息,却和这城市意外相似也不一定。
  不可思议的成熟与不成熟,在他瘦小的身躯内毫不矛盾的同时成立。
  伊庭树。
  那正是少年的名字。
  「……嗯。」
  树在宅邸前清清喉咙。
  他朝端严的橡木大门敲了两下,确认没响应之后转动门把。
  门扉轻易开启。
  室内的陈设,历史皆远在百年之上。
  尽管暖炉与书架等设备和其它房屋相差无几,但占据空间的物体却可概括成异样两字。
  年代久远的桌面上,放着内封赤红火蜥蜴(Salamander)的烧瓶。
  一旁的银制蒸馏器冒出七彩热气,旧式显微镜、望远镜、中世纪各时代想象中的地图与地球仪毫不吝惜的陈列出来。和弃置不顾的地板及厨房不同,每样物品上都没积半点灰尘,证明拥有者仍在使用中。
  其中——
  格外给人压倒性印象的,是时钟。
  这里摆满数量庞大的时钟,蹂躏着整个房间。
  时钟的种类与大小没有一定。
  里面有看似古董的,也有非常崭新的壁钟。但构造全都是发条式,并孕育出某种规则。
  滴答、滴答、滴答。
  声音作响。
  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宛如应和着这些声音,火蜥蜴身上的火焰改变色彩,蒸馏器的热气形成叹息的人脸。甚至连看来平凡无奇的地图与地球仪,表面图样都浮动扭曲起来。
  此乃普通科学理论里绝不可能发生,属于另一种科学的实验景象。
  若是通晓某门学问的人,想必会大大颔首如此说道。
  亦即——
  炼金术。
  「午安。」
  树用日语打着招呼的房间深处,坐着一位身穿白色圆领披风的男子。
  那是个巨人。
  他拥有约两公尺高的庞然身躯,一头火焰般的红发,即使置身黑暗中也无法削弱他严肃绿瞳中的强韧意志。
  「……到得真早。」
  他郑重地开口。
  巨汉名为尤戴克斯·特罗迪。
  隶属于前代〈阿斯特拉尔〉的自动人偶炼金术师。自去年案件发生以重要证人身分遭拘禁后,至今仍被软禁在这栋〈协会〉辖下的宅邸中。
  「我还以为你夏天才会过来……你没有继续就学吗?」
  「不,那个……」
  少年——伊庭树搔搔脑袋掩饰害羞。
  「我必须出席〈协会〉关于〈螺旋之蛇〉的会议,所以就利用黄金周连假(注:4月29~5月5日)过来了。」
  「……是〈银之骑士团〉?」
  「你已经听说了?」
  「即使是这么偏僻的房子,也会流入一点情报的。」
  尤戴克斯淡淡地说。
  〈银之骑士团〉。
  两星期前,树率领〈阿斯特拉尔〉与他们展开魔法决斗。
  等到对战中受的伤痊愈后,树和骑士总长杰拉德·迪·莫莱一同出席〈协会〉会议——在两天后的今日,前来拜访尤戴克斯。
  「会议有进展吗?」
  「还没拟出计划。但愿能顺利在假期中结束……虽说升上BB级后能获得〈协会〉补助,但是要负担全体社员的机票和住宿费还是很吃紧。」
  树面露苦笑的揉揉肩膀。
  〈阿斯特拉尔〉的营运自去年起大幅改善,虽然已脱离朝不保夕的状况,可惜仍远远不及A级以上结社的充裕。结果,奥尔德维恩只好满眼血丝到处搜寻网络上的特价机票,搭乘经济舱害得树全身筋骨酸痛。
  一番对谈之后,少年环顾四周。
  「——我上次来的时候也想过,幸好这里能让尤戴克斯先生愉快地进行研究。」
  「这些道具很出色。〈协会〉与〈学院〉提供的物品未必是一级品,不过都拥有难以取代的历史与钻研之处。在这个部分上,即使靠我建立的管道也无法轻易入手。」
  炼金术师的视线滑向少年右眼。
  「隐形眼镜的状况如何?」
  「很好用,谢谢。」
  树回答后也摸摸眼睑。
  若是没特别注意,根本看不出他戴了隐形眼镜。少年的右眼仅透出一丝红光,显得极为平凡。
  这种平凡是多么异常。
  正如字面上的意思,现在的树切身了解控制妖精眼这异端需要多高深的技术。
  「因为有范本参考。」
  尤戴克斯干脆地回答。
  他是指另一名妖精眼持有者——菲因·库尔达配戴的隐形眼镜。
  尤戴克斯和菲因没有直接见过面,但〈协会〉拘禁对方时,扣押了年轻人用来控制妖精眼的隐形眼镜充作资料。尤戴克斯便以此为范本,制作了树的镜片。
  「菲因先生的……镜片吗?」
  少年感慨万千的打住话声。
  对他而言,这是个特别的名字。
  「算了,开始检查及调整吧。到那边坐下。」
  「啊,好的。」
  树在指定的座位坐下,尤戴克斯取出宛如放大镜和圆规组成的器具。当器材贴上眼睛,两人皆停止动作。
  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时钟刻划每一秒。
  时间仿佛与外界不同。
  此处是尤戴克斯的结界内部。
  仅仅为了主人而建造,仅仅为了主人而流动的时间,仅仅为了主人而划分时刻的工房。工房是魔法师的城堡、领土,也是战斗用的碉堡,但整顿得如此精密的地点仍十分罕见。
  「……你比预定时间早到,是有其它事找我?」
  巨汉炼金术师将器具对准少年的眼球,谨慎地转动刻度,同时开启话题。
  于是,少年像终于想到似的开口:
  「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
  「关于我和爸爸的事情……你知道些什么吗?」
  「…………」
  听到问题,尤戴克斯沉默了一会。
  「你和司……吗?」
  他依然一脸严肃的说。
  那张正如字面所示由机械构成的面容,就像石头或钢铁般看不出其它感情。巨汉属于矿物的精神,活在与人类不同的时间里。
  「是的,不论什么都可以。对于我和他的关系——我的出生,爸爸有留下什么话吗?」
  「很遗憾。」
  巨汉摇摇头。
  「若是这方面的事,我无法响应你的期待。从我先前以为你是司的亲生儿子,就可知结果如何了吧。」
  「这么说来……你的确那样说过呢。」
  树微露苦笑。
  过去尤戴克斯针对树背离其父——伊庭司的理念而大发雷霆。
  双方甚至实际以性命相搏,当时,他的确说了这样的话:
  ——『……真是愚蠢至极!正因为想到是那个人的儿子,我可能对你有了过度的期待。遗传基因终究是不会留下思想与经验的。』
  真是如此呢,树心想。
  要是父亲能留下一点经验给他,社员们也不会吃那么多苦头。
  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时间流逝。
  再聊过几个话题后,巨汉放开少年。
  「……结束了。」
  「你肉体的咒力深度、镜片的咒力磨损都不成问题。为了慎重起见,我准备了紧急用药,万一眼睛会痛再擦。」
  「谢谢。」
  树低头道谢,尤戴克斯边收拾器具边问:
  「你会在英国待一阵子?」
  「会议结束前应该都在。」
  「那么,给你一个忠告。」
  炼金术师粗鲁地告诉他:
  「小心达瑞斯。」
  「达瑞斯·利瓦伊……吗?」
  树与这位〈协会〉副代表见过几次面。
  他是散发出雄狮般威严的魔法师之王。
  也是指名穗波,称她是「安布勒的禁忌之子」的男人。
  「伊庭司是不使用魔法的魔法师。不过在我所知的范围内……那个男人却是最不像魔法师的魔法师。」
  这句评语到底代表什么意思?
  在世上众多魔法师里几乎位居顶点的——〈协会〉副代表,是最不像魔法师的人?
  少年一时也弄不明白。
  「我明白了。」
  不过,他坦率地接受忠言。
  面对尊敬的长辈,不需要多余的辩驳。等到必要的时刻便能明白,要是无论如何都想知道,自行找出答案即可。这样就够了。
  滴答、滴答、滴答。
  不久之后,尤戴克斯皱起眉头。
  「怎么了?不回去吗?」
  「呃……我想,你应该还有什么话要说。」
  「什么?」
  尤戴克斯面无表情听着树的话——随即像是察觉什么似的微抿嘴唇。
  他的表情宛如挑战至高难题的哲学家。
  尽管不仔细观察就无法分辨,强烈的挣扎与不同的感情正在巨汉脸上复杂交织着。
  最后,炼金术师轻声开口:
  「……拉碧丝,她平安吗?」
  「是的,总是受到她的帮助。虽然老是跟美贯吵架、被奥尔德骂,但她已是〈阿斯特拉尔〉不可或缺的一员。尤戴克斯先生送她来〈阿斯特拉尔〉真是太好了。」
  「……这样吗?」
  听到尤戴克斯吞吞吐吐的低喃,树绽开微笑。
  少年行了个礼,这次转身离去。
  背后再度传来声音。
  「我要订正一件事。」
  「咦?」
  巨汉对回头的树如此说道:
  
  「你是司的儿子。谁都无法否认。」
  
  尤戴克斯昔日曾声明不承认伊庭树。
  然而,没有人会将他的改变称之为变节。
  这个男人不知有多么仰慕、尊敬伊庭司。前代〈阿斯特拉尔〉社员里,比谁都更崇拜社长的人正是他。依然抱着当时感情的炼金术师所说的话语,其分量更胜黄金。
  「……是的。」
  「还有,我无法离开此地。如果碰到什么问题,自己来找我。」
  男子是用他的方式表明,你可以不必顾虑尽管前来。
  听出话中意思的树,表情泫然欲泣。
  「谢谢你,尤戴克斯先生。」
  少年勉强挤出回答后才离去。
  
*
  
  伊庭树离开尤戴克斯的房子,走了一段路后望向周遭。
  古老的接到,与此气氛相称的龟裂砖墙连在一块,吵扰的爬墙虎与枫叶行道树化为一体,支撑着伦敦一角。路上除了树以外不见人影,但构成叫前景色的每一部份,仿佛都能感觉到都市的呼吸。
  悠长、深远,不同于人类的都巿呼吸。
  说不定,这些风景的每个部分都与灵脉有关。失去妖精眼大部分「力量」,可视世界变淡的现在,少年心生感怀的次数反而变多了。
  (……为什么呢?)
  树曾以为,看是自已唯一的长处。
  除了注视以外,他没有别的方法与魔法师产生联系。
  然而。
  不用眼睛也能感觉到魔法。
  就算树本身不会魔法,魔法仍自然无比的呼吸着。比如爬墙虎缠绕的规律性、阳光下砖片龟裂的样子等等——最近他开始察觉日常事物里暗藏的秘密法则——不,其实那并非秘密,而是从一开始便已揭露,只是他们没发现罢了。
  (是受到老师……特训的关系吗?)
  树受过不使用眼睛的训练,藉由声音、气味与触感等其它感官的讯息,在脑海中重新转换为视觉信息。
  那是一个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反倒很朴实的训练。但受训之后的几个月以来,他看事物的观点似乎有所改变。
  少年一一回顾着,将目光转向墙角。
  如今他已能清晰感应到那股气息。
  因此,少年歪着头发问:
  「你不去见他吗?老师。」
  接着,一个小小的影子冒了出来。
  「……嗯~要对尤戴克斯说明很麻烦嘛。就算不必说明,我也不想让他看到这副德行。」
  那是只猫。
  有着玩具般翅膀的俄罗斯蓝猫。
  海瑟·安布勒。
  那正是身为树的师父,自数月前开始指导他的人。其实连树都不清楚她化身为猫的理由,在前代〈阿斯特拉尔〉社员中谜团特别多的女巫,尽管以猫形现身,依旧保持秘密主义。
  树一瞬间眨眨眼后回答:
  「老师的样子很可爱啊。」
  「若想要博得女孩的芳心,这台词就说对了,咱用在这里只有七十分唷?你还不够精呢,My sweet honey(我可爱的学生)。」
  「老、老师?」
  看着瞪大双眼的树,翼猫轻快发笑。
  再怎么想也不是猫的声带能发出的笑声里,满是可爱与戏弄之意。
  树搔搔鼻头,一脸苦相的开口:
  「老师有时候捉弄人捉弄得太过火了。」
  「哎呀,你以为我在捉弄你?那问题可严重喽。」
  「什么问题?」
  「……嗯,我知道你没自觉。真亏大家忍耐得了。」
  翼猫不禁傻眼的叹息。
  猫的叹息声,或许与伦敦十分相配呢。
  「到底是什么问题嘛,老师?」
  听他加重语气再问,翼猫认命的闭上眼睛。
  「总之,就是你还青涩得很。能拥有像我这样的好老师,很幸福吧?」
  「……我很感激。」
  「很好。」
  翼猫满意的点头。
  长长的胡须随着猫优美的颔首晃了晃。
  她接着问:
  「那么,接下来要照计划进行?」
  「对。」
  树肯定回应。
  「大概……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我也没有异议。毕竟都特地用〈银之骑士团〉去确认了。」
  墙垣上的翼猫卷起尾巴。
  走在很有这座都市风格的古老煤气路灯列间,两人——一人一猫谈着话。
  若是有人看见应该会引来不少注目,幸好他们走了一段路也没发现别的人影。既然是软禁尤戴克斯的地点,〈协会〉方面想必也刻意挑选过。
  天空微微转阴,阳光自云隙间射下。
  那倾斜流注的光带,人称天使之梯。
  翼猫感慨的注视光芒。
  「这城市与〈协会〉的情势都处于大幅变化中。是你扔出的石子唤来风,招致新的状况。我不知道这阵风会停息,还是会化为暴风。虽然非常~棘手,但要顺利运用这状况也并非不可能。事到如今,也不必问你是否已有觉悟了吧?」
  「其实……我不知道。」
  树一脸复杂的皱眉。
  「我想设法解决此事,也准备付出努力。可是,我到现在仍不知道自己的愿望正不正确。」
  「世上没有正确的愿望唷。」
  翼猫斩钉截铁的回答让树满脸错愕。
  接着,表情又转为苦笑。
  「说得也是。总觉得这两年来,我已多次学到这一点。却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想着,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这念头还真是既任性又太称心如意呢?」
  「或许没错。」
  「你真老实。」
  墙头上的翼猫扱署脸俯视少年。
  「——我能闲个问题吗?」
  猫咪宛如宝石的眼眸映出树的脸庞。
  没戴眼罩的少年脸庞,仿佛缺少什么,又仿佛填上了什么,散发出相反的印象。
  翼猫直盯着他询问:
  「你如此尽力,是为了那个女孩?」
  「……咦?」
  树愣愣地张大眼睛,立刻语气慌张的说:
  「那、那个女孩是——」
  「真过分——不过,光这样是不够的。」
  翼猫抬起柔软的头,从新的角度再度询问:
  「你很努力。就算有只莲指点、有奥尔德维恩协助,你的拳法实力也不是短短一年半修行可达到的水平。毕竟你的才能可是遗憾得很。」
  「请别说遗憾。」
  「哎呀。」
  看树噘起嘴唇,翼猫似乎很愉快的甩甩尾巴。
  能从树身上引出这类反应的对象意外稀少。看来名为海瑟·安布勒的猫,起码是某种天才。
  「但是正因为如此,动机才会影响一切。即使最初的向量如蝴蝶振翅般轻微,其轻微说不定将招来暴风——你还是趁现在考虑一下比较好吧?趁着还有时间思考。」
  「……是。」
  树也点点头。
  少年思考了好一会,这才非常慎重的开口:
  「请问,老师……知道什么爸爸的事吗?」
  这问题树至今已问过好几遍,不过总是被含糊带过。他会去问尤戴克斯,也是因为没有其它人能打听。
  这回结果如何呢?
  猫前进几步,没有回头直接反问:
  「为什么事到如今才在意?」
  「……正因为事到如今,我才想知道。」
  树思索一下后答复。
  
  ——『我要成为我。』
  
  过去,树如此对尤戴克斯毅然宣言。
  他不是父亲,没办法变得像父亲一样,但是也没找到专属于伊庭树的道路。不过,树表明了一定会找出那条路的决心。
  然后,两年过后的现在。
  (还很……遥远。)
  对于此事,树有所自觉。
  他还没成为某个难以替代的「人物」。
  尤戴克斯说他是司的儿子,但树还不足以回报他的期待。这绝非自嘲或低估,是俨然的事实。
  所以,少年才会想着。
  所以,他不禁思考。
  自己的父亲——
  「爸爸……想将〈阿斯特拉尔〉塑造成怎样的结社呢?」
  树也听过那目标。
  猫屋敷与尤戴克斯曾讲述昔日〈阿斯特拉尔〉碰到的事件。
  在那场加深了与〈螺旋之蛇〉因缘的骚动中,父亲伊庭司如此说过:
  
  ——『我不认为魔法师只能获得那种扭曲的存在方式。为了证明这个事实,我创设了〈阿斯特拉尔〉。』
  
  父亲的话语。
  司对着〈螺旋之蛇〉干部正面掷出的台词。
  那很接近树的理想。
  与少年本身告诉菲因与克萝艾的话极为相似。
  纵然近似,但两者真的相同吗?
  这部分连树本人也不清楚。不过最近这阵子,他开始觉得即使弄不清楚也无妨。
  「至少,我想学习。」
  树开口。
  「我不认为自己聪明,不认为自己优秀。那么,我更应该减少牵连伤及大家才对。因此,我至少想得知前人曾怎么思考、有什么想法、怎样苦恼过。」
  半年来,无力感折磨着少年。
  他之所以会拜自称海瑟·安布勒的妖猫为师,也是因为深感无力吧。试图一点一点变强的结果,必然会与向前人学习连结在一块。
  她是否会接收树的諴心?
  「…………」
  停顿一瞬后,翼猫塑料般的翅膀动了动,望向道路前方。
  「——看来有客人来找你了?」
  她如此呢喃。
  树几乎同时转头。
  只见长长的影子落在带着尘埃气味的妖都街道上。
  
2
  
  「啊~社长哥哥,欢迎回来!」
  「树,欢迎回来!」
  旅馆大门一开,两名少女争先恐后的冲出来。
  双方年龄都在十岁左右。
  一个是留着长长双马尾,穿着上等质料千早与绯红裤裙的年幼巫女;另一个是发色鲜红,身穿哥德风服装的少女。
  「是、是我先出来迎接的,拉碧丝去等着!」
  「美贯才该退让。我听说在这种情况下,老鸟会礼让菜鸟。连续剧里演过,温柔的老鸟因为太温柔而失去重视的事物。」
  「绝对相反!常见剧情应该是后辈遭到前辈『疼爱』,躲在冰冷房间的角落啜泣!」
  两人互相推挤;巫女表情丰富,另一方面无表情,双方的中间点则是火花四射。
  她们正是葛城美贯与拉碧丝。
  「你、你们都冷静点。」
  树边劝两名少女,边环顾旅馆布置沉稳的大厅。
  这是座狭窄的圆形大厅。
  与尤戴克斯居住的宅邸呈现出不同意义的古色古香,吊灯甚至是点蜡烛的古董品。一如字面含意渐渐融化的火焰,以独特的风情照亮地毯与书架。
  地狱边境旅馆。
  从前来伦敦时猫屋敷介绍的旅社,成为树一行人的固定下榻处。这间明明知道魔法师存在却非〈协会〉介绍的旅馆,征妙的立场正好适合目前的〈阿斯特拉尔〉。
  (应该还有一个……原因吧。)
  少年怔怔的想着。
  不知怎的,树总觉得这间旅馆看起来令人怀念。大概是因为,外观类似日本的〈阿斯特拉尔〉事务所。
  或许,昔日全员到齐的〈阿斯特拉尔〉也——
  「社长哥哥?」
  美贯歪着脑袋。
  「不,没什么。」
  树摇摇头,转向拉碧丝。
  「尤戴克斯先生挺有精神的。」
  「……嗯。」
  拉碧丝似乎很高兴的颔首。
  树轻抚少女的头,她怕痒似的绽开笑容。和尤戴克斯一样鲜红的发丝如羽毛般柔软,树手上传来舒服的触感。
  接着,少年仰望天花板。
  「黑羽小姐也没事?」
  「是的。」
  正好在吊灯附近,飘浮半空的黑羽真奈美点头。
  抹布与扫帚浮在女仆装的幽灵少女周遭。受〈阿斯特拉尔〉经营问题所限,他们不完全是以客人的身份入住,而是采取自助打理及包办洗衣打扫的半打工形式投宿。
  当然,黑羽在这方面的实力无人能及,一双纤纤细腕十分可靠。
  她缓缓降落,恶作剧似的问:
  「你不摸摸我的头吗?」
  「咦?那个——这……」
  树困惑地眨眨眼。
  「开玩笑的。」
  少女竖起食指抵住嘴唇。
  「啊……黑、黑羽小姐!」
  「谁教拉碧丝看起来很舒服嘛。」
  黑羽格格轻笑。
  这名少女似乎变得比从前任性了。
  至于理由,树并不明白。
  不过,他认为那也是种坚强。
  进入〈阿斯特拉尔〉将满两年……黑羽在这段期间培育出属于她的坚强形式。跟树一样不是魔法师的少女,或许正因为如此才选择了不属于魔法师的坚强。
  光是置身于此,便能让人安心的坚强。
  虽然文静,但身处异国也不动摇的明确姿态。
  连树也觉得少女很耀眼。
  在他们聊天之际——
  「树社长,你回来了?」
  另一个人走下螺旋阶梯进入大厅。
  她留着清爽的红色短发,身穿单薄白衣的模样看来十分凛然清新。即使在目前聚集于地狱边境旅馆内的众人里,少女仍拥有特别的气息。
  「连克萝艾小姐都到这间旅馆来了?」
  「我继续担任〈协会〉窗口,既然树社长在这,我前来此地也很合理。」
  克萝艾·雷德克利夫一派理所当然的颔首。
  当然,她正是〈银之骑士团〉的少女骑士。
  目前兼任〈协会〉窗口与〈银之骑士团〉对外联系工作,立场相当复杂。由于〈银之骑士团〉是〈协会〉要员,才能够如此强行决定任务分派,但树对此感激不尽。
  换了新窗口就得花一段时间适应,照现状来看,他连这点时间都舍不得浪费。经过魔法决斗
  加深彼此认识的克萝艾,可说是无可挑剔的人选。
  事实上,〈协会〉之所以能接纳这般复杂的立场,大部份出于克萝艾在魔法决斗后的毛遂自荐,树却不懂她特地这么做的理由。
  (……真是一直受她关照啊。)
  树一脸为难。
  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报这份恩情才好。
  红发女骑士望着树,以认真的口气说道:
  「听说……前来伦敦的旅费让各位费了不少心力。若有必要,〈银之骑士团〉可以负担的。」
  「那就太麻烦你们了。」
  少年微笑道。
  看着他渗出深深感谢的神情,克萝艾不知为何扭扭捏捏地触摸着耳环,继续往下说:
  「既、既然签订了友好契约,骑士帮助朋友自是不遗余力。但是……」
  「但是?」
  女骑士看着眨眨眼睛的树,直率问道:
  「据说树社长向〈阿斯特拉尔〉和〈银之骑士团〉以外的魔法师暗中交涉,此事当真?」
  「咦?」
  「我只是做个确认,不过消息来源颇具可信度。因此,为了慎重起见,我想确认传闻是真是假?伊庭树社长。」
  克萝艾的问题像锋锐的利刃般,倏然刺进树体内。
  「社长哥哥?」
  「树?」
  或许是克萝艾的话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美贯和拉碧丝也跟着回头。
  少女骑士绝非不分轻重而好说话的人。
  她在〈阿斯特拉尔〉的利益与自身所属的〈银之骑士团〉利害间划分出明确界线。所以,树也绷紧了神经应对问题。
  「……呃,这是有理由的……其实在门口那边……」
  他用手指抵着太阳穴,面有难色的想着该怎么说。
  忽然间,树停住手指转向背后。
  
  「——在门口的,是指这家伙吗?」
  
  在树刚才穿越的玄关处。
  奥尔德维恩·葛劳兹正露出锐利的犬齿站在那里。
  半年时光让少年的亚麻色发丝变得更长,他一如既往穿戴着红色大衣与附耳罩的帽子,极为不悦地斜眼盯着身旁的人影。
  门口还有另一个人影。
  「我们在玄关前碰见,我差点忍不住出手宰了他。」
  不仅在言语上凶狠,奥尔德维恩全身更是溢出凌厉的杀气。
  实际上,他几乎是认真的。
  会用几乎两字的问题不在少年的意志,纯粹是实力差距。
  这个如尼符文魔法造诣早已堪称一流的少年,和对手间的实力差距。
  于是——
  平板的声调流入旅馆。
  「我在门口等候了一会。」
  「…………!」
  美贯和克萝艾都浑身一僵。
  拉碧丝也愣愣地歪头——唯独一人,只有黑羽流露哀伤与微笑交织的神情。
  一个极为稀薄的人。
  虽说眼睛、鼻子等五官个别看来也无法让人留下印象,但那名男子本身在更根本的部分就无比稀薄。这怪异的感受宛如看着立体投影,明明收到视觉讯息却无法产生任何真实感。
  或许连落在地毯上的影子都更具存在感。
  意外的是,男子名为影崎。
  「半年不见各位,似乎多了新面孔。」
  他难得弯起嘴唇——摆出形似笑容的表情,目光转向红发女骑士。
  「你是新窗口吗?接触〈阿斯特拉尔〉的感觉如何?」
  「……我认为是间很好的魔法结社。」
  克萝艾的喉头微微哽住。
  比起〈阿斯特拉尔〉众人,她说不定更熟悉这名男子。
  也就是「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
  「那真是太好了,看来诸位也日益康健。」
  或许连机械语音都比他的声调更富感情。
  相较之下,徒有人形的影崎恶质多了。
  克萝艾勉强抬起头开口:
  「可是,你为何会到这里来?」
  「当然是树社长找我来的。」
  「咦?」
  那句话让在场全员转头看向少年。
  然后——
  「是真的。」
  树也肯定道。
  面对超乎想象的发展,除了少年和影崎以外的人全都哑口无言。
  「——不过,还没请教你有何贵事?是需要特地找我来旅馆谈的事情吗?」
  「我有事想拜托影崎先生。」
  「喔?」
  明明是很感兴趣的用字,但是其语气依然不带任何感情。
  少年目光炯炯的注视对方。
  回想起来,树和他也算相识甚久了。
  从树首度面临的大事件——与所罗门公主相遇的事件算起,已过了两年。影崎与少年的关系始终保持在灰色地带,直至今日。
  犹如最糟糕的敌人。
  犹如最糟糕的伙伴。
  至今为止每一次的事件里,双方的接触对〈阿斯特拉尔〉来说都称不上关系良好,却也无法单纯划分开来。
  影崎再度开口:
  「那么,岂不是我跟你单独商量即可?」
  「我想在大家面前说出来。」
  少年将手贴上西装胸口,如此说道。
  他缓缓吸气,确认自己的行动是否出错,自己的决定是否有误。为先前已确认过无数次的想法,再做最后一次的检查。
  接着,树明确地宣告:
  
  「请安排我与……达瑞斯·利瓦伊见面。」
  
*
  
  搭乘火车从伦敦出发吧。
  向西行驶十几分钟之处,有片称作斯劳的土地。
  当地以风光明媚闻名,自古以来便跟伦敦有所交流。伦敦市内密集的房屋向外扩散,这里也受到近代化浪潮的侵袭,但与首都相比仍保留了不少昔日的影子。
  最重要的,是那高远的天空。
  某位王宫天文官钟爱过的土地,至今仍未失去美好的特质。
  反过来望向地表,郁郁苍苍的茂密森林在土地周围延展。在这不时看见被称为坎特伯里线的丰饶灵脉寄宿的森林中央,伫立着一座庄严得令人忍不住倒抽口气的宅邸。
  没错,正是宅邸。
  融合富丽花式窗格与木柱装饰墙的建造方式,属于正统的都铎风格。
  不过,蓝天之下鲜明耸立的尖塔,与其说是宅邸更接近城堡。其占地之广,从正门走到宅邸玄关得花十分多钟,似乎是为了避免客人无聊,沿途尽是布置豪奢的英式庭园。
  砌成一直线的泥岩花圃内盛开着色彩缤鈖的蔷薇。适逢春季,好几种蝴蝶在雕像与喷泉之间飞舞,振动宛如玻璃工艺品的翅膀。
  如今连当地居民也几乎不知道,这座绚烂的宅邸乃是「别墅」。
  一自古即在伦敦扎根,却不受都市束缚的家族——在此置宅。跟首都有段距离的斯劳,对那个家族而言或许正合适。
  在能够俯瞰庭园的宅邸一室里。
  足以兴建一户小住家的宽敞房间角落,美丽的主人不悦地皱着眉。
  原因显而易见。
  另一名少女一手拿着可口的饼干,坐在窗边。
  「……哼。」
  安缇莉西亚从鼻子哼了一声,法国卷金发随之摇曳。
  半年来留得更长的黄金发丝映衬着少女的潻黑洋装。仿佛有深邃黑暗与尊贵光明相伴的少女,朝另一名少女噘起形状姣好的嘴唇。
  「最近,你一直待在别人的家里耶?」
  「有什么关系,反正这栋宅邸的房间多得夸张。」
  面对几近挖苦的言语,穗波·高濑·安布勒满不在乎的笑了。
  她穿着丝质衬衫与裙子,搭配十分性感的黑色丝袜。被派遣到〈协会〉的她,散发出宛如财团秘书般的气息。
  「问题不在房间的多寡。旁若无人的住进别人的屋里,还若无其事的要求用餐和点心,难道你没有羞耻心吗?」
  「嗯~那因为安缇的朋友很少,就好好珍惜一下?」
  「你——!」
  安缇莉西亚一瞬间激动起来,又立刻垂下肩膀。
  跟前这个自称朋友的家伙,她的回答实在太过开朗。
  让人更不服气的是,自己无法完全否定这番话。
  并非仅是朋友,这位自称朋友的家伙与她之间确实有特别的联系。
  不过,那是种——纵使双方互相厮杀也无悔的羁绊。
  看着好友(宿敌)的模样,穗波咬了口饼干。
  「啊……不合格。」
  「什么不合格!」
  「这些饼干是安缇烤的吧?里面有几块烤焦了。」
  「……啊。」
  听到她指出这一点,少女不禁吞吞吐吐。
  「那、那是因为……烤箱状况碰巧不佳。」
  「我记得为了调整不经咒力影响的魔药成分,你家引进了最新型的电烤箱。」
  「…………」
  穗波向垂下头以食指把玩法簂卷的对手淡淡微笑。
  「不过只有一点点焦,很不错嘛。」
  「你、你还想抱怨什么?」
  「谁教你在〈学院〉时代做的饼干惨不忍睹,所有人吃了隔天都肚子痛病倒,害我不得不分配女巫魔药。你已经忘了吗?」
  「我只是犯了一点小失误!不论是谁,偶尔都会失败的!」
  「这么说,你后来练习过喽?」
  「当然!」
  看着挺起胸膛的金发少女,穗波露出愉快地——掺杂一丝悲伤的眼神。
  然后有些为难的如此问道:
  「为了烤给谁吃?」
  「……!」
  少女的脸蛋猛然泛红。
  肌肤白皙的她脸色变化清楚无比,连穗波也不禁屏住呼吸。
  「你、你的反应也不必那么好懂吧?」
  「那就……别多管闲事。」
  安缇莉西亚垂下头,仿佛告白出满心的思慕。
  「既然你说你是我的朋友,闭上嘴默默吃就行了。」
  「……嗯。」
  穗波点点头,将形状拙劣的饼干送进口中。
  窗帘随风摇曳,舒适的春风吹来。
  她按住栗色头发,想到应该位于窗外景色彼端的伦敦,目光放远。
  穗波回头发问:
  「安缇听说了吗?」
  「什么事?」
  「伊庭同学在伦敦与达瑞斯·利瓦伊会谈。」
  穗波的台词让安缇莉西亚的表情赫然转沉。
  「当然听说了。前阵子与〈银之骑士团〉缔结友好契约后,〈阿斯特拉尔〉的动向一直都是话题。」
  「据说是伊庭同学提出的。」
  穗波悄声补充。
  「他刻意找来影崎,指名申请与达瑞斯会谈。只能说,他一开始就算准会引发这么大的话题——这种手法是不是跟从前的伊庭同学不同?」
  「的确不同。」
  安缇莉西亚干脆回应。
  之后又补充:
  「不过,却也相同。」
  「相同?」
  「他总是那样子吧。」
  安缇莉西亚的神态带着包含几分与魔法结社首领不相称——正因为如此,不像她会有的亲昵之情说道。
  「不合常理、乱来、不顾后果。总是以我们想都没想过的方法,做出我们想都没想过的事,每次都耍得我们团团转。」
  「是啊。」
  两人面对面格格轻笑。
  直到半年前为止,最常被少年耍得团团转的人正是她们。不遵守魔法师的常识,总是勇往直前的少年,不知让她们嫉妒过多少次、憧憬过多少次。
  她们心底深处多少都盼望过,希冀能够变得像他一样。
  与其说是愿望,不如说更近乎祈祷。
  魔法师的因习等等,说不定是能够轻易破坏的——希望这念头得以实现,没有自觉又任性的祈祷。
  「可是,树来到伦敦了。」
  安缇莉西亚说道。
  「达瑞斯·利瓦伊可是人人承认,我等世界的代表。是魔法师世界的具现化。既然如此……树在这个世界将被逼进什么立场,全看达瑞斯的心情而定。」
  说到此处,安缇莉西亚抬起头。
  「你认为树能让达瑞斯做出哪些让步?」
  「我不知道。」
  穗波诚实的摇摇顉。
  达瑞斯·利瓦伊是某种怪物。
  即使透过他是她亲生父亲——这几乎无人知晓的事实,也无法窥视其内心。基本上按照一般想法,他完全没必要接受树的要求。毕竟达瑞斯身为〈协会〉副代表,就算拒绝一介BB级结社的申请,也不可能折损他半点评价。
  但于此同时。
  穗波并非完全理解如今的树。
  如同她刚才与安缇莉西亚谈论的一样,少年正以惊人的速度变化。不,变化恐怕从穗波还在〈阿斯特拉尔〉时就已萌芽,接着以这半年为契机,成长到令人眼睛一亮的水平。
  那么,如今的树和达瑞斯将会导出何种结果?
  即使是穗波与安缇莉西亚也无法估算。
  安缇莉西亚沉默一下后发问:
  「你……打算怎么做?」
  「我?」
  「现在你和贪婪阴阳师是『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代表与副代表的直属部下,无法与〈协会〉要员划分开来。反过来说,一般隶属〈协会〉的魔法师拥有一定程度的拒绝权,你们却没有。」
  安缇莉西亚提到了「你们」。
  不只穗波。
  和穗波一同被派遣至〈协会〉的猫屋敷莲,立场也一样。
  「万一奉命与〈阿斯特拉尔〉为敌……你们打算如何?」
  半年前,安缇莉西亚被迫面对过这个问题。
  树在京都被认定为禁忌时,〈协会〉要求安缇莉西亚以〈盖提亚〉首领的身分追捕〈阿斯特拉尔〉。当畤,少女抱着抹煞灵魂的觉悟踏入事件中——在重重幸运之下免于对少年下手。
  单纯是幸运罢了。
  如果又碰上了同样的状况,无法再期待幸运发生。
  「…………」
  被她一问,穗波闭上双眼。
  接着,少女立刻回答:
  「我是派遣魔法师。」
  「我知道。」
  「不过,你还记得吗?」
  「记得什么?」
  「我告诉你,从前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的时候。」
  「…………」
  安缇莉西亚当然记得。
  那是将近一年前的夏天。
  树的妹妹突然来袭,在那惊人的暴风席卷〈阿斯特拉尔〉大约两星期后。
  在大家参加夏日祭典时,穗波带着格外清爽的表情告诉她。
  
  ——『我一直很羡慕安缇你。』
  ——『而现在,或许我也羡慕小树。你们两个都很清楚自己想成为怎样的人,心中怀抱重要的东西。』
  
  华丽的烟火冲上夜空,穗波毫不犹豫的说出她的挣扎。
  就像在心中摸索着什么似的。
  就像正试图建构出什么。
  然后,她如此说道:
  
  ——『我想成为派遣魔法师。』
  
  (当时……)
  安缇莉西亚也很羡慕她。
  穗波拥有她缺少的行动力与决断力。明明她也受到情况与环境束缚,却一直那么自由奔放。
  如今,穗波说道:
  「小树——说过『我想成为我』。他以他的方式思考,一路走到这里。和〈银之骑士团〉决斗也好、跟达瑞斯会面也好,都是当时誓言的延伸。」
  穗波今天第一次称少年为小树。
  呼唤着儿时玩伴的小名。
  「因此,我也想做为我自己来面前小树。」
  少女握紧小小的拳头放在胸口。
  「若是在此前提上必须与小树冲突……身为派遣至〈协会〉的魔法师,我想正面挑战他。无论是菲因或〈螺旋之蛇〉,我都不会输的。」
  抛开应有的依恋与悲哀,少女堂堂宣言。
  接着,她以挑战的眼神注视金发少女。
  「——安缇的打算呢?」
  少女有几秒钟怔愣着定住不动。
  「我……」
  她忍不住眨眨眼。
  胸膛深处的炽热连她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自从几天前和少年重逢之后——某种烧灼心脏的火焰如今仍熊熊燃烧。
  安缇莉西亚老是想着——
  为什么这对手总是能点燃她的斗志?
  少女点点头。
  「嗯,我也决定了——事到如今,我该怎么做还用你多说吗?」
  「那就好。」
  穗波微笑。
  「这样一来,我也能安心跟安缇战斗了。」
  「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那是当然。」
  她们抬起手臂,握拳相击。
  「不论往后情况如何,我都绝对不会输给你。」
  安缇莉西亚开口时,嘴角泛起非常傲慢——充满她风格的笑容。
  
3
  
  隔天是个大晴天。
  
  春光有些羞怯地照亮都市中枢。

  伦敦西堤区。
  坐拥圣保罗大教堂和英格兰银行,是伦敦最大——英国最大的金融街。
  树受召来到旧名伦迪尼乌姆,堪称为伦敦原型的此地。
  白天从地面仰望,这里宛如巴比伦的塔群。
  这么说来,在超高层大厦之间来来往往的商务人士,可是信仰资本神祇的现代神官?
  超高层大厦之中,有一栋特别醒目——那是冠上某间企业名称的七十二层大楼。
  这栋建筑的顶楼正是会议场。
  自异样透明的一整面玻璃墙俯瞰下方,世界仿佛全变成迷你模型。非日常的距离感与景色麻痹人的感觉,在脑海中联想到跟原本不同的印象。
  和魔法不相称的舞台。
  却又宛若魔法般的舞台。
  一张大圆桌放在最高级的柔软地毯上。
  身穿色泽如海原般苍蓝西装的男子坐在另一端。
  他那头形似野兽鬃毛的金发全梳到脑后,下巴蓄着已经半一体化的胡须,兴味十足地盯着这一方。
  (……简直像头狮子。)
  树想到百兽之王。
  选定猎物的肉食性野兽。
  正如字面上的意思,君临魔法师之上的王者。
  「你变了不少,少年。」
  达瑞斯·利瓦伊轻轻开口。
  「是、吗?」
  树谨慎回应。
  他有一定的自信,自己比上次见面时有所成长。
  然而。
  正因为如此,树感觉与男子间的差距并未缩短。
  越是理解魔法师社会,反倒越切身感受到男子的实力深厚。达瑞斯·利瓦伊不单是〈协会〉副代表,其存在更渗透世界每一角。
  无论个人好恶如何,所有的魔法师都不得不意识到他。
  男子卓越的手腕与执行力,使现代的〈协会〉大幅跃进,终于在半年前和〈螺旋之蛇〉的战斗中,写下逮捕两名干部的大胜。
  话虽如此,他并没有夸耀功绩。
  达瑞斯已逼近事实上的顶点,却未流露对宝座的野心——另一方面则胆大心细、沉默果断的展开统治。
  他的矛盾,足以诱发对手的不安与迷失。
  大多数与男子为敌的魔法师,恐怕都因此而自取灭亡。
  简而言之,达瑞斯·利瓦伊就是这样的男子。
  「我想过迟早必须联络你……没想到你会主动找上门来。」
  「我有些事想和你谈谈。」
  「喔?」
  达瑞斯很感兴趣的应声。
  「先坐下再说。」
  树坐在对方指示的椅子上。
  豪华的皮沙发像羽毛枕般柔软地接住少年身躯,由于触感太过柔软,让人忍不住怀疑重力是否存在。
  达瑞斯微微一笑,如此开口:
  「刚刚也提过,我方有事找你。不介意我先说吧?」
  「是的。」
  少年点点头。
  达瑞斯悠然地叠起手指。
  「——那么,占用一点时间。」
  他说出开场白后继续。
  每一句台词都沉重地在圆桌上匍匐。
  
  「对于〈螺旋之蛇〉这组织的起源——你建立了什么假设对吧?」
  
  「————!」
  对手突然直指核心,树只能拼命忍着不让表情泄漏出来。
  他重振遭到撼动的精神。
  「……你为何这样想?」
  「只是直觉。」
  达瑞斯语毕一笑。
  「在〈协会〉的相关人士中,与〈螺旋之蛇〉接触最多的人便是你。我猜想,你应该抱着什么有用的意见吧?若是我这老头子的误会,那很抱歉。」
  别开玩笑了,树险些脱口而出。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不可能不知情。
  身为中介的〈协会〉,当然也掌握到树向〈银之骑士团〉提出魔法决斗,获胜的报酬则是取得他们的情报。如此一来,即可轻易想象出树问了〈银之骑士团〉什么事。
  也就是——
  
  〈螺旋之蛇〉这组织是〈协会〉分支的可能性。
  
  不过,不是直攻这一点就能了事的。
  达瑞斯会刻意主动询问,代表他准备了应对问题的策略。树本来就没掌握实质上的证据,只是口头听〈银之骑士团〉骑士总长杰拉德·迪·莫莱说过罢了。
  (简单的说……)
  要是大意中了挑衅,树将白白失去稀少的王牌。
  无论如何他都得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
  少年思考着。
  重新构筑设想好的台词。
  推测达瑞斯的思考模式,逐一详查能替自已创造有利局势的条件。当然,现实时间仅有数秒,树的思考也凝缩在短时间内。
  「——怎么了?若没想到什么可说的,那也无可奈何。我并无责怪之意。」
  副代表面露苦笑挥挥厚实的手。
  「我差不多也想问问你的来意是什么了?」
  「…………」
  若只是要说话,树当然办得到。
  顺着达瑞斯的话题接下去很简单。
  可是,这么做好吗?
  这不是陷阱吗?
  (纵然是陷阱……除了此刻,我还有机会问吗?)
  树问自己。
  他还没想出结论。
  反击的契机着来似近实远。
  然而若是再沉默下去,会谈本身恐怕将宣告中止。
  (干脆——)
  「我……」
  树正要开口之际,会议场的大门倏然打开。
  白色的手杖咚地一声落在地毯上,仿佛自雪白墙壁与门扉间划开。
  「——太好了。会谈似乎才刚开始。」
  年过七旬的老人从门后现身。
  但他的外表没有任何衰弱之处,身形精神矍铄,完全没有拄着手杖的必要。明明年迈,传统厚重西装下的身躯却像经过千锤百炼。
  达瑞斯张口说出老人的名字:
  「……杰拉德·迪·莫莱。」
  「好久不见,达瑞斯副代表。方便的话,我是否也能加入这场会议?」
  〈银之骑士团〉骑士总长亲切地笑着询问,一脸轻松的走进室内。
  他的呼吸,是否也带着惯于跟〈协会〉会谈的魔法结社首领威仪?
  达瑞斯停顿一下,对老骑士问道:
  「你是指……作为〈阿斯特拉尔〉的友好结社而同席?」
  「算是吧。」
  「那么,我没道理拒绝。请坐。」
  「感激不尽。」
  杰拉德展颜一笑。
  「失礼了,树。」
  老骑士轻轻以眼神示意,在少年身旁的椅子坐下。
  树一脸惊愕的望向他。
  (…………)
  少年很清楚。
  杰拉德·迪·莫莱并不是〈阿斯特拉尔〉的伙伴。
  老人只是察觉到,有机会从两人的会谈中替〈银之骑士团〉获取利益罢了。名闻遐迩的西欧魔法结社,正是由这些精通势力平衡与政治戏码的人物传承下来。
  万一树的形势不利,杰拉德想必将立刻倒戈。
  并非老骑士背信弃义,而是树没能响应期待。
  至少,这种观念是此地的常识。
  虽然如此,树仍忍不住心怀感谢。
  「……呼~」
  他做个深呼吸,从头想起。
  树将新鲜空气送入脑中,俯瞰自身与对手。我欠了一笔人情债——少年倏然恢复冷静的脑袋想到了这点。杰拉德想必是也如此打算:既然觉得受人恩惠,就该从回报做起。
  树仅用眼神回应笑得得意的杰拉德,掩饰表情。
  「……嗯,这次成了场有趣的会谈啊。」
  相对的,达瑞斯靠着椅背浅笑。
  「我知道你们缔结了友好契约,但没想到你连会谈都要出席。」
  「这是谎话吧?」
  杰拉德将手肘靠在桌上回答。
  「谎话?」
  「事到如今,没料到我会来就太不像副代表的风格了。欺负年轻人可不值得恭维。总之,你们大概在谈〈螺旋之蛇〉吧?」
  达瑞斯沉默半晌后开口:
  「是你——教了他什么鬼点子?」
  他的口气很直接。
  双方都是〈协会〉的重要人士,心怀叵测可说是理所当然,但是,他们的对话没有一点迂回之处。而言语之外散发的重压,则是足以吓得旁观者心惊胆战。
  老骑士与副代表。
  两者之间布满几乎物质化的意念。如果魔法师是将意念具体化为现实之人,这场争执或许也是魔法。
  「——我只是请他提供了一点建议。」
  树在此时介入。
  达瑞斯转动眼球看向他。
  树只是喉头响了一声,同样忍下沉重袭来的气势重压。
  「针对〈螺旋之蛇〉的魔法师,我请杰拉德先生给我建议。」
  「〈螺旋之蛇〉的……?」
  「方才你曾提到,与〈螺旋之蛇〉接触最多的我,对〈螺旋之蛇〉应该会抱着什么意见。」
  树蓄意忽略达瑞斯的第一句话。
  只利用对方的发言,当成打开话题的契机。尽管稚拙,这已是树竭力想到的谈判技巧。
  「因此,我才请杰拉德先生提供建言。〈银之骑士团〉的骑士总长,在〈协会〉的魔法师里也是熟悉多种魔法的特别人物。」
  这番话不是谎言。
  树的确得到建议,这也是他接触杰拉德的目的之一。擅长应对魔法的〈银之骑七团〉除了本身使用的祓魔式外,必然会学习其他魔法的知识。
  不过,少年隐瞒了自称是海瑟·安布勃的猫不提。若在此提及号称「女巫中的女巫」的她,会增加太多不确定因素。
  「…………」
  达瑞斯默默无言。
  他保持沉默,催促树往下讲。
  树也拼命继续说明,仿佛接下来便是紧要关头。
  「我接触〈螺旋之蛇〉的次数,总共是四次。」
  为了维系对方的兴趣,少年逐一挑选词汇。
  「第一次是发生在布留部市,和菲因·库尔达交手。当时,是〈协会〉派遣菲因先生过来,你还记得吗?」
  「…………」
  达瑞斯仅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树。
  杰拉德愉快地眯细眼睛。
  「再来是葛城之鬼。接下来则是在伦敦这里,『学院』遭遇袭击。最后一次在京都,〈协会〉、〈阿斯特拉尔〉与〈八叶〉全都收到波及。」
  严格说来,洁希丽叶突袭布留部市也算在内,但当时的她应该还不是〈螺旋之蛇〉的成员。
  正因为如此,树才能这么说。
  
  「这些事件的共通点,大概就是〈螺旋之蛇〉的目的……因为我这么推测,才会拜托杰拉德先生协助。」
  
  「……目的?」
  达瑞斯微微皱眉。
  树不认为这算反击。
  与扳回一城相距甚远——他的手指好不容易才摸到抱着必死决心要攀爬的岩壁。
  尽管如此,对树来说也是重大的一步。
  这一步能带来怎样的效果?
  「你是说……你发现了〈螺旋之蛇〉的目的?」
  达瑞斯问。
  「只是头绪而已。」
  为了不让上钩的对手逃走,少年略退一步,放缓声调。
  他必须缓急交替。
  以自身的步调带领话题,诱导对手。
  谈判也是一场战斗。
  这是直到半年前为止,树不曾想过的战斗方式。
  他紧握沁满汗水的掌心开口:
  「达瑞斯先生记得……红色种子吗?」
  「是目前由我们管理的〈螺旋之蛇〉咒物吧。」
  当然,达瑞斯起码也知道,那颗长年埋在树妖精眼内的种子对〈螺旋之蛇〉而言是重要咒物。十几年来不断吞食一条——或多条灵脉的咒力,这才孕育出的最高级咒物。
  树缓缓告诉他:
  「只要使用那颗红色种子,就能找到他们的目的。」
  「……什么意思?」
  「在解释之前,我有一个要求。」
  少年制止壮汉,直盯着他。
  重头戏到了。
  放松之后,就是提出我方条件的时机。树配合准备一口气钓起猎物的呼吸,说出那句话:
  
  「你是否能给予〈阿斯特拉尔〉……担任主导应对〈螺旋之蛇〉结社的权限?」
  
  「————!」
  达瑞斯屏住呼吸。
  这场三方会谈中,壮汉首度对树感到惊愕。但他在短短数秒内控制住感情的动摇,发出下个问题。
  达瑞斯单刀直入的问:
  「你要的权限有多少?」
  「搜查与公开〈协会〉情报的权力,必要情况下的交战权,以及可能范围内的交涉权。」
  「…………」
  副代表的眼眸倏然变得冰冷锐利。
  「你是认真的?」
  壮汉问。
  「权利伴随相对的义务。若直接采纳你的要求,〈阿斯特拉尔〉就得踏上〈协会〉与〈螺旋之蛇〉交战的最前线。」
  「我是认真的。」
  树有力的回答。
  少年将虚张声势的力量注人眼神与背脊,对抗眼前的王者。
  「达瑞斯副代表认为我们实力不足吗?」
  「你的结社……!」
  达瑞斯说到一半察觉陷阱,转头看向旁边。
  不出所料,老骑士笑了。
  「〈银之骑士团〉……」
  「没错,我们也会提供协助。毕竟都结下了友好契约啊。」
  或许是心情格外愉快吧,杰拉德·迪·莫莱布满脸庞的皱纹更加明显了。
  老人一手托腮,直率的声明:
  「还是副代表想说,连在魔法决斗中击败我们骑士团的〈阿斯特拉尔〉实力也不够看?」
  「…………」
  这下连达瑞斯也不禁哑口无言。
  他的目光转回少年身上,立刻勾起嘴角。
  「原来如此……你打着这样的盘算?」
  蓝色西装下的肩头晃动。
  仔细一看,壮汉可不是在笑吗?
  不过,他并非纯粹为了抑制怒火而笑。达瑞斯散发出几种感情交织在一起,极为复杂的气息。
  「在日本提出魔法决斗前,你就想好了吗,少年?让现在的〈阿斯特拉尔〉建立起无人能够挑剔的实绩。」
  「……谁知道呢。」
  树摇摇头。
  但是,情况几乎正如达瑞斯所料。
  现在的〈阿斯特拉尔〉没有奇策可用。即使树本身能在紧要关头临机应变,却无力导演众多想法交缠的阴谋剧。
  因此,他选择正当的道路。
  此外,挑上〈银之骑士团〉的是海瑟·安布勒。
  说到地位足以和协会副代表抗衡,又半敌视达瑞斯个人的人物条件后,翼猫举出杰拉德·迪·莫莱之名。
  不过他们没想到杰拉德肯如此相帮,原本有些走一步算一步的意思。
  然而,少年终于走到了这里。
  「好吧,少年——不,伊庭树。」
  半晌之后,达瑞斯呻吟般呼唤树的名字说道。
  
  「我就雇用你,派遣魔法师。这一次就用你的力量替〈协会〉效劳吧。」



第二章 魔法师们的谋策

1

  「将拟订处理〈螺旋之蛇〉对策的工作外包给〈阿斯特拉尔〉负责……?」
  话声在伦敦的廉价公寓内回响。
  那是栋位于泰晤士河河畔的建筑物,与灰尘、蜘蛛网相伴超过百年岁月,酝酿出不同于数天前尤戴克斯宅邸的独特气氛。
  独特是好听的说法,简单说来便是破破烂烂。
  荒废程度近似鬼屋的公寓,与昔日劳工阶级利用的「一便士吊床客栈」——仅在墙上拉起绳索,供精疲力竭的顾客靠着绳子睡觉的小客栈——大概相差无几。
  然而,那个房间特别怪异。
  屋内四角焚烧着散发甜美气味的香药。
  龟裂的墙边堆满大量古今东西的书籍,让看见的人不禁担心地板随时可能塌陷。即使地板没坏,房屋也不知何时会崩坏,惨状目不忍睹。
  可是,别种常识或许能导出不同的结论。
  修习某种应该隐藏形迹的学问者,自古以来即偏爱这类地点。以香药张设驱逐闲杂人等的结界,看来随时可能崩塌的房屋,其实再摆上十倍的书籍也毫无影响。
  无法使用表面上的组织——亦即企业时,传统上〈协会〉习惯准备这样的地点。比起新奇完善的地方,魔法师们当然更喜爱这类偏僻的空间。
  这里也有两名魔法师。
  「你有什么看法?猫屋敷先生。」
  「嗯。」
  听到问题,青年抵住形状优美的下颚。
  当然,对方问的是先前的话题。
  ——简而言之,就是外包给〈阿斯特拉尔〉一事。
  「老实说,这动向出乎我的意料。」
  他拾起手扒着一头燻银发丝。
  青年大约二十来岁到三十岁之间,眯起的细长眼眸里,犀利思绪与悠哉苦笑奇妙的共存。尽管不知道其本质属于哪一方,但他半无意识摸摸酸痛颈子的模样,看起来相当劳碌命。
  他穿着咖啡色窄版西裤配炭灰色背心。
  最近换穿的西装与无框平光眼镜,感觉微妙的适合又不适合——这名青年正是猫屋敷莲。
  「……喵~」
  「喵~」
  「咪呜~」
  「喵~~~~呜~」
  青年的脚边与桌底下依然环绕着四只猫,各自随兴地发出鸣叫。
  除了执行〈协会〉分派的业务外,他们最近半年来都住在这里,猫咪们似乎早已各有各的地盘。比方爱睡觉的玄武占据暖炉边,知性派的青龙则热爱书间的缝隙。
  「万一稍有不对,〈协会〉真的会派我们去制裁的。先不提突然接触达瑞斯,我没想到他们会主动要求〈协会〉雇用。」
  他说着说着便望向对方。
  青年交谈的对象当然是穗波。
  「我也想不到呀。」
  栗色头发的少女也噘起嘴唇表达遗憾。
  猫屋敷将手放在椅子扶手上,重新发问:
  「达瑞斯说了什么?」
  「叫我们协助〈阿斯特拉尔〉调查〈螺旋之蛇〉。」
  「共同阵线……吗?」
  猫屋敷血露复杂之色。
  对于这个状况,连他也不清楚该高兴还是悲伤。
  说好听是合作,他们担任的角色其实就是监视者。这次的委托,不过是要两人监视〈阿斯特拉尔〉是否将〈协会〉授予的权限用在不符〈协会〉目的的方向上。
  万一〈阿斯特拉尔〉违背达瑞斯的意向时……
  猫屋敷他们的职务,人称「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
  「你打算怎么做?」
  「那还用说吗!」
  面对青年的问题,栗色头发的少女断然摇头。
  「雇主都开口了,听命行事才是道理吧。」
  「……喔。」
  她斩钉截铁的口吻,让猫屋敷不禁瞬间停止呼吸。
  「这是你以派遣魔法师身分作出的决定?」
  「这是我以派遣魔法师身分作出的决定。」
  穗波倏然抬头。
  她仿佛要说服自己般,说出告诉过安缇莉西亚的话语。
  「我不认为达瑞斯是正确的,也不想跟伊庭同学交手——不过,为了他人的愿望行动,才是派遣魔法师吧。想在这么复杂的局势里实现别人的愿望,唯一的方法只有跳进漩涡之中。我有说错吗?」
  「不,一点错也没有。」
  猫屋敷轻轻摇头。
  「只是……陷人局势之后,或许再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世上的束缚很多,无论是感情也好、金钱也好、权力也好,一旦牵涉进去就难以抵抗。你已经做好觉悟了吗?」
  「……我自认有。」
  穗波犹豫不决的说着。
  所以,青年露出微笑。
  她没有下定决心。只是竭尽全力挣扎着,想达成来到此地前誓言过的生存方式。
  然而,猫屋敷对她的犹豫抱着好感。
  (烦恼是穗波小姐正在成长的证据。)
  穗波原本属于隐藏内心挣扎,直接行动的类型。她的行动力与干脆虽是优点,有时却会适得其反——两年前她一度叛离〈阿斯特拉尔〉正是典型的例子。
  穗波·高濑·安布勒比任何人都迷惘。
  比任何人都更烦恼、都更跌跌撞撞,同时也随着每次的碰撞一点一点成长。
  (在某种意义上……你说不定才是最配得上的人?)
  配得上派遣魔法师的理念。
  当然,她的说法在理论上有点问题。
  既然〈阿斯特拉尔〉现在的社长是那名少年,派遣魔法师现在的生存方式应该也跟少年息息相关。
  但是……
  (没错……社长另当别论。)
  猫屋敷不经意的想着。
  伊庭树拥有某种更难估测的素质。
  少年位于猫屋敷所能想到的派遣魔法师定义之外。半年来从旁观察他的行动,使得这个念头越发强烈。
  这么说绝非负面的意思。
  派遣魔法师的定义,本来就不是由谁擅自决定的。即使少年超乎猫屋敷所能想到的定义,也与善恶截然无关。
  然而——
  正因为如此,青年十分在意穗波的存在。
  (也许是,从前的我……很在意。)
  猫屋敷甚至觉得,如今穗波正眺望着昔日的他想迈向的地平线。
  青年的指尖碰触太阳穴。
  「……唉,我们是真的没有其他法子接触〈阿斯特拉尔〉。反正没权利拒绝,随便接触他们也只会导致树的立场恶化吧?」
  「嗯。」
  穗波轻轻点头。
  「我们就在可能的范围内尽力做到最好吧。」
  「即使……结果得制裁什么人也一样。」
  两人交换沉静的决心。
  「……喵~」
  「喵~」
  「咪呜~」
  「喵~~~~呜~」
  仿佛跟着他们宣示般,四只猫这回含蓄地叫了起来。
  
  
*
  
  
  春阳耀眼。
  光线随着沙沙作响的树叶摇曳,就连穿透叶脉的阳光也太过明亮,照得人忍不住举手遮挡。
  这座森林里大都生长着橡树等伦敦附近少见的常绿树,才会塑造出这片景色。
  树伫立在森林边。
  身披刺绣斗篷的克萝艾·雷德克利夫与他并肩而立,对面不远处可望见表面上由多家有力企业出资建成的——大型圆形议场。
  那正是数日前,树和杰拉德一同出席过的〈协会〉会议场。
  树和克萝艾跟随向导,来到议场外展开的森林。
  树的随行者之所以是克萝艾而非〈阿斯特拉尔〉其他社员,是因为两人各自代表〈阿斯特拉尔〉与〈银之骑士团〉。为了以防万一,一段距离外已配置人手,但现场除了他们只有〈协会〉的守门人。
  (……这样对我来说比较方便。)
  树心想。
  他希望尽可能用最少的人数前来此地,特别不希望美贯与拉碧丝过来。想到自己待会要做的事,树无论如何都不愿让两名少女目睹。
  然后——
  眼前出现的高耸建筑物是座极为古老的高塔。
  每一块砌墙的大理石都能窥见其历史悠久。
  「…………」
  树按住右眼,咽了口口水。
  克萝艾看着他,担心的开口:
  「树社长,你还好吗?」
  「……是、是的,我没问题。」
  「可是,你的脸色从刚才开始就很糟糕。是身体不适吗?还是被强劲的咒力影响?」
  「不,那个……」
  少年实在说不出口,他的反应几乎都是出于害伯。
  很遗憾,树并未克服天生的胆小个性。虽然战斗时可以想着现在不是恐慌的时候而忍耐下来,但只要像现在这样有多余的时间思考,他的膝盖依然会格格打颤。
  顺便一提,侵袭右眼的只是微弱疼痛,没像从前的妖精眼般,出现搅动脑髓的剧痛。
  这个事实让树感到强烈的安心与一丝寂寞。
  「……树社长?」
  少年蒙上淡淡阴霾的表情令克萝艾再度询问。
  「你是因为什么事觉得紧张吗?」
  「咦?嗯,或许是。」
  含糊回答的树让克萝艾暂时陷入沉默。
  接着,她如此问道:
  「塔里的囚犯对你而言很特别吗?」
  「咦?」
  少年迟了数秒才回答:
  「……为什么这么问?」
  「你看起来比向影崎申请与达瑞斯面谈时更加紧张。塔里的人确实很特殊,但我不认为分量有超过达瑞斯先生……因此我才推测,他们对树社长来说,是否比经历上记载的意义更重大。」
  「是吗?」
  树露出微笑。
  克萝艾有时候很敏锐。
  身为骑士的我,一板一眼不懂得变通——她本人似乎这样觉得,其实当少年或美贯私下碰到困扰时,准确伸出援手的人多半是克萝艾。
  问题不在她置身的环境,而是天生的资质。
  与骑士的刻板印象略有不同,那正是少女的特质。
  克萝艾·雷德克利夫就是这样的少女。
  所以,树也只能为难的搔搔脸颊。
  「可以打扰一下吗?」
  对话途中,守门人问道。
  「啊,好的。」
  「达瑞斯大人特别下达开门许可,但也吩咐我们严加监视塔里的囚犯。希望两位也能够多加注意。」
  「……我明白了。」
  「那么……开门。」
  听到树的回答,守门人敲响装在铁门上的钟。
  反应隔了一会才出现,细微的声音响起。
  吱……吱……沉重刺耳的声响从塔内传来。树花费几秒钟才察觉,那是金属与金属互相摩擦,刮落铁锈的声音。
  铁门——
  镇座高塔正面的门扉震动着。
  随着数量惊人的铁锈飘落,大门出现漆黑的裂痕。
  不是阳光注人门内,而是内部的黑暗渗出塔外。
  耗费数百年酿造的浓稠黑暗。
  其成分是叹息?还是怨恨?
  「啊……」
  树的喉头发出轻喊。
  一个淡淡的身影自门扉裂缝浮现。
  囚犯踏着虚弱的脚步,跟随〈协会〉成员走出来。
  「…………」
  言语消失了。
  来到这里之前,树已做好各种觉悟。
  他自以为十分清楚,目前置身的世界有多么无情与残忍。
  「……哎呀,这暖和的感觉是阳光吧。」
  「啊……」
  然而,亲眼目睹年轻人的模样,树仍在瞬间哽咽失声。
  锵鎯……锁链摩擦的声音传来。年轻人细瘦的身驱穿着灰色囚服,举起被厚重手铐拘束的双手,拼命确认那股温暖。
  没错。
  他只感觉得到温暖。
  
  「……菲因先生。」
  
  双眸遭眼罩遮蔽,双手带着手铐,〈螺旋之蛇〉的菲因·库尔达伫立眼前。
  
2
  
  地面的青草随着一阵风吹过而摇曳。
  暖和的春风穿越树与菲因之间,沙沙吹响树梢。短暂的几秒钟对树来说仿佛过了几个小时。
  「菲因……先生。」
  少年再度呢喃。
  「……啊啊,这声音是树吗?」
  菲因听到树的呼唤转过头来。
  但位置朝右偏离了一点,看来威力惊人的妖精眼似乎也被〈协会〉的眼罩封印了。
  树咬紧牙关,走上前几步。
  「是的,是我。」
  他悄悄握起年轻人的手。
  或许是察觉自己没对准,菲因微露苦笑修正面对的方向。
  从正面看着他,树的表情忍不住又哭又笑的扭曲起来。
  「……你变得有些憔悴了?」
  「这个嘛,〈协会〉又不是天天供应全餐。我只要有泡芙可吃,其他都不在意啦。」
  菲因开朗的回答。
  他的开朗反倒令人心痛。
  长期不见天日的苍白脸颊。
  长度及肩,脏乱不堪的金发。
  眼睛看得到的部分还好,但不必刻意窥视囚服的领口下,也能发现年轻人的咽喉及肩膀残留着割伤及肉被剐掉的鲜明痕迹。
  菲因·库尔达的身躯遍体鳞伤。
  「嗯?」
  发现树陷人沉默,戴着眼罩的菲因歪歪头。
  「啊,我的身体吗?〈协会〉倒是意外的守规矩。发现单纯的痛苦与药物无法让我吐实之后,他们就很干脆的放弃那方面的刑求。光是没切断我四肢的肌腱、挖出眼球泡进幅马林里,就让我感激不尽了。」
  「…………」
  树很难这么想。
  可是,他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无论怎么找借口,菲因会被〈协会〉拘捕都是伊庭树的责任。即使他遭囚禁是当下状况发展的结果,但若不是树的存在,应该事不至此。
  因此,年轻人这身伤确实是他造成的。
  他只能铭记在心——伊庭树伤害了菲因·库尔达。
  「我……」
  「嗯。」
  面对自责的树,菲因温柔地展开微笑。
  「看来你很适应妖精眼了,树。」
  「……你知道?」
  「虽然我的妖精眼遭到封印,但靠得这么近还是隐约分辨得出。算是肌肤的感觉吧?我大概是世上与妖精眼共处最久的人,取出红色种子的人也是我啊?」
  年轻人带着苦涩的笑容继续说道:
  「那颗红色种子给予你爆发性的『力量』,同时对你的成长却也是无比沉重的负担。如今你应该明白吧?」
  「……嗯。」
  他确实明白。
  正因为失去红色种子,才有现在的树。
  树之所以能勉强操纵妖精眼,完全是因为其力量戏剧性的衰退。若是从前的妖精眼,少年不论再怎么修炼也不可能控制得了。
  接着,菲因轻轻摇头。
  「虽然以我的立场而言,不希望你适应它。」
  「…………」
  年轻人扬起和善的笑容。
  发出和善的嗓音。
  「半年前我曾告诉你。」
  菲因缓缓开口:
  「……你应该回到原本归属的日常世界……」
  
  ——『所以,你回去吧。』
  ——『重回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回到跟魔法师无关的阳光下。』
  
  这句话沉重地留在树的胸中。
  当时,少年如此回答。
  
  ——『即便少了这只眼睛,我还是想接近魔法师。』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保护魔法师。』
  
  连树本身都觉得这段宣言很傲慢。
  擅自决定保护大家,我把魔法师当成什么东西了?没有任何人要求他这么做,他也觉得自己任性至极。
  尽管如此,树还是很执着。
  执着于听菲因说他感到很迷人——很美好的魔法师们在现代失去意义后,该怎么提出未来的方向。
  他并未否定年轻人的话,而是在肯定的前提下希望往未来前进。
  「嗯,我也记得你的回答。」
  此刻,菲因再度问道:
  「你依然那么认为吗?」
  「是的。」
  树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我的想法和之前一样,不,变得比之前更强烈了。」
  少年直视着菲因被眼罩遮住的脸庞,明确地说出口。
  唯独这一点,他不会退让。就算傲慢、就算大胆,树还是想接纳自己,抱着这个愿望前进。
  现在,他进一步深入其中。
  明知很残忍,但树深信,有某些事物是他不惜弄脏这双手也想守护的,并因此向前迈进。
  「我有事想跟菲因先生谈谈。」
  「有事?」
  年轻人微歪脑袋。
  在克萝艾与〈协会〉守门人的注视下,树告诉菲因:
  「〈协会〉方面说视商量结果而定,可以放宽你的桎梏。」
  「啊?」
  菲因十分罕见地张大嘴巴。
  「放宽……我的……侄梏?」
  「没错。」
  树对错愕的菲因颔首。
  年轻人停止呼吸数秒后,悄声低语。
  「这可真……了不起。」
  「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
  他愉快的笑了起来。
  即使身上体无完肤,年轻人仍像一无所知的天真孩子般欢笑。
  「是吗?这样吗?树居然搞出认罪协商(注:Plea bargaining,被告在开审前就较轻的罪名认罪,以换取减刑)不,这太有意思了,一直很有意思。老实说,我没想到你会出这一招。」
  菲因捣住嘴角、背部颤抖了好几次之后,终于转向少年开口:
  「原来如此,所以你只找我出来?」
  「……是的。」
  「说得也是,很聪明的决定,那个吸血鬼就算言语相通也无法沟通,同样是坏掉的人,我还正常一点对吧?」
  「————!」
  一听到吸血鬼这名称,克萝艾的身体刹那间绷紧。
  昔日彻底击溃少女骑士的敌人,不正是那名吸血鬼——同样被关在塔中的洁希丽叶?
  树察觉她的紧张,向背后低语。
  「克萝艾小姐。」
  「……是,我不要紧。」
  听到她小声回应,少年点点头。
  声音底下可以听出她强烈的自制心。事实上,由于败给吸血鬼,克萝艾甚至向树挑战过。
  「不要紧,我再也不会重演失态。」
  「我知道。」
  树没有与再度强调的克萝艾眼神交会,但他点点头。
  少年重新注视菲因。
  「我想拜托你的事是……」
  「好啊。」
  树还没说出内容,菲因已干脆答应。
  「菲因先生?」
  「若是为了树的愿望,随意使用我也无妨,不必一一提出什么困难的交易。因为先后顺序的关系,我不能答应直接危害〈螺旋之蛇〉的愿望,但你应该不是特地找我说这种事吧?」
  年轻人的口气轻松至极,简直像在分派眼前的点心一样。
  他反问哑口无言的两人:
  「怎么了?既然带来提议,你总不会因为得到同意而感到困扰吧?」
  「我没想到你这么简单就答应了。」
  「因为,那是你的愿望吧?」
  菲因极度自然的断言,树不禁吞了口口水。
  (果然……)
  少年心想。
  他没有变。
  年轻人的本质没有任何变化。
  愿望机。
  仅仅汲取他人愿望的容器。不考虑任何得失、任何利害关系,一心一意透过实现愿望找到存在意义的替换儿。
  即使具备人的形体,却拥有不同于人类的精神。
  直到现在,唯独这年轻人的内心是树也无法窥知的。
  所以他做个深呼吸,深深吸入空气。
  将庇护过自己的人逼迫到这个地步,如今还企图利用他。自身的卑鄙——不用卑鄙手段什么都办不到的无力感,让树咬紧牙关。
  「拜托你了,菲因先生。」
  他低头请托。
  在温暖阳光洒落的森林里,少年和年轻人仿佛举行立誓仪式般面对面。
  「…………」
  一旁的克萝艾咬紧下唇。
  注视着她应该保护的少年和应是仇敌的年轻人,少女骑士握紧了拳头。
  
*
  
  与树等人谈话的森林不远处。
  另一群魔法师聚集在囚禁菲因高塔的反方向——近代化的议场旁边。
  「——那,社长哥哥去见菲因了!」
  葛城美贯发出惊呼。
  她的大眼睛瞪得更大,像溺水的小狗般停止呼吸。
  「嗯,对呀。」
  翼猫肯定道。
  她悠然躺在水泥墙头。
  不用多问,拍打着有如塑料翅膀的猫正是海瑟·安布勒。为了以防万一,〈阿斯特拉尔〉成员们聚集在能够立刻赶至现场的议场附近。
  美贯猛然转向高塔方向。
  「我,我得赶快去阻止他!」
  「不行,美贯。」
  拉碧丝面无表情的拎住巫女服衣领,制止她冲出去。
  「放、放开我,拉碧丝!」
  「原本就听说树已征得达瑞斯的同意,要跟其他结社的魔法师谈判。就算对象是〈螺旋之蛇〉的菲因·库尔达,也没有任何问题。」
  「你没见过菲因才说得出这种话!」
  美贯挥挥手顶撞接受状况的拉碧丝。
  「只有他,绝对是个危险!不管是〈螺旋之蛇〉或什么的,他和其他人完全不同!跟强弱没关系!」
  「总、总之,你们都冷静一点。」
  黑羽介入争执,劝解两名少女。
  碰到类似场面,负责调解的人总是她。在充满个性的〈阿斯特拉尔〉成员里,她是少数能顾及别人苦衷的人才,在这层意义上,黑羽真奈美可说是宝贵的社员。
  她展开双手想让美贯这匹小野马冷静下来,同时对旁边的人开口:
  「奥尔德维恩先生有什么看法?」
  「……事到如今有啥好讲的。」
  站在略远之处靠着议场墙壁的奥尔德维恩点头。
  「基本上,他这次起码先交代过,总比之前好多了。照情势来看,那个Dummkopf(笨蛋)会面的对象应该只有菲因·库尔达,我料想到了。黑羽你也是吧?」
  「这……我是有隐约察觉到。」
  「由于必须遵守〈协会〉的保密义务,他在会面前无法告诉我们真相也很合理。所以这次我不打算责备他。」
  少年闭起一只眼说道。
  他的脸上闪过淡淡的阴影。
  不安并未完全消失。
  对少年来说,替换儿也是让他胸中泛起异样波涛的对象。
  奥尔德维恩没有直接跟菲因交谈过。
  〈阿斯特拉尔〉第一次和菲因交手是他入社之前;半年前的京都之战,奥尔德维恩也在菲因昏倒后才跟大家会合。
  只是……
  (……很像……吗?)

  他心想。
  菲因与直率到愚蠢的少年(饲主)很像。
  不单是因为两人都有妖精眼,而是树和菲因在更本质的部分相似。
  明明走在如此不同的道路上,拥有如此不同的思维,少年和年轻人给人的印象却不可思议地相同。
  宛如太阳与月亮。
  宛如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
  宛如少了其中一方,另一人也会跟着消失。
  (真可笑……)
  奥尔德维恩甩甩头,挥开这些想象。
  想太多也没有任何益处,基本上,这样的想象根本只是妄想罢了。这般胡思乱想的他,可没法取笑美贯的暴走。
  他半强迫自己转向翼猫开口:
  「既然那家伙说他想这样做,我起码相信他的意志。就算是顺其自然的结果,我仍是那家伙的部下。」
  「你依然是社员的模范呢。」
  翼猫格格轻笑着如此说道,奥尔德维恩则恶狠狠的回以「别多说废话。」
  「然后呢,你没有要补充的?」
  少年凶恶的眼神瞪着她问。
  「什么都没有。」
  翼猫卷起尾巴。
  「事情都照我和那孩子事先商量的发展进行,就像我刚才跟你们说明的一样。」
  「…………」
  奥尔德维恩沉默一会后开口:
  「那家伙的目的……是利用菲因·库尔达吧?」
  「没错。」
  翼猫轻轻颔首。
  奥尔德维恩进一步说道。
  「然后,我们只要照那Dummkopf(笨蛋)的话行动就成了?」
  「正是,这可是那孩子拼命想出来的计划。」
  翼猫又肯定一次。
  它的眸中蕴含绝不属于区区使魔——也不属寻常魔法师——的坚强意志。
  「趁着〈协会〉和〈螺旋之蛇〉还没发现,我们得先完成仪式。」
  
3
  
  树离开后,菲因·库尔达并没关回塔中。
  为了不让「封闭」在魔法上的意义衰弱,塔门不能在一天内开关多次。
  因此,年轻人被带往离伦敦中央有段距离,人称圣堂的地区。圣堂骑士团——亦即〈银之骑士团〉母体的组织本部就位于这一带,同时也是名称由来。
  相较于热闹的伦敦,这地区十分安静。
  由于历史的关系,此地有不少司法相关建筑物,不时可见路人穿着法庭用的黑色长袍。连绵不绝的房屋行列有如迷宫,这个被栅栏与围墙悄悄圈起的安静地区,也是当地居民的散步胜地。
  同时,对〈银之骑士团〉来说也是个重要的地方。
  即使一度面临组织溃灭的危机,名称及型态都大幅改变,如今〈银之骑士团〉还是在伦敦这一区握有强大的影响力。
  所以,吞没年轻人的三角屋顶教会也由〈银之骑士团〉提供。
  教会地下。
  原本设置墓穴与礼拜堂的空间,在这所教堂里有着截然不同的安排。
  也就是——
  建造在地下的私人监牢。
  虽然比不上先前的高塔,但这里的监牢同样设下了严密的魔法封印。
  被关进牢里的菲因本人依然戴着眼罩,两手铐着厚重的手铐。只要想到无论多简单的魔法由他施展都能发挥无双威力,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措施。
  不过,年轻人似乎没放在心上。
  「嗯~嗯嗯嗯♪」
  他坐在石板地上哼着歌,不知在开心什么。
  那是韦尔斯地区自古传唱的童谣。采自居尔特民间故事的曲调,沉稳低回地滑过冰冷的石板。对年轻人而言,最高级的豪华套房和此刻的监牢说不定没有差别。
  时高时低,活泼到近乎空虚的歌声。
  他唱出栖息于远方广大居尔特森林中的妖精,以及妖精与骑士的邂逅。
  歌曲戛然而止。
  「嗯?」
  他转动纤细的颈子。
  年轻人当然不可能看得见。眼罩上绘着严密的「不可视」魔法刻印,让现在的菲因被禁绝一切的视觉行为。
  所以,年轻人转头是出于别的理由。
  披着白色斗篷的少女骑士伫立在刻着防止逃脱咒印的铁栏杆彼端。
  她没有拔剑,视线却散发出仿佛面对长剑剑尖的气势。
  「我有问题想请教你,这才来访。」
  听到对方这么说,菲因歪歪头。
  隔了一会,他开口:
  「这声音,好像是克萝艾·雷德克利夫小姐……?」
  「……我记得,你是打伤洁希丽叶的女骑士?」
  「你听说过我?」
  「我待在她身边半年之久,谈过很多事,毕竟她也是讨厌无聊的人。尽管被关,但她后来就像想开似的享受起来。在这层意义上,洁希丽叶那一型的人,无论在世界上什么地方都能尽情享受人生。」
  年轻人掺杂叹息的说道。
  的确,洁希丽叶就是这样的生物。
  她不拘泥于他人或环境,碰到对自身有益的东西便享受它,碰到不是的,到头来仍会改造自己,享受起来。
  与其说是生物,不如说是现象。
  与其说是现象,不如说是灾厄。
  洁希丽叶正是这样的怪物。
  「……真了不起。」
  菲因悄悄低语。
  「什么?」
  「我是说你。你跟她真正打过一场吧?可是之前除了一开始身体有点紧绷外,你却还忍耐得住。这可不是轻易就能做到的。」
  菲因的话绝非夸太其辞。
  实际上,克萝艾也有失去理智的时期。她接近据说同样和洁希丽叶战斗过而且还获胜的〈阿斯特拉尔〉,甚至要求和树决斗。
  光是回忆起这件事,她就觉得脸颊仿佛着火似的。
  「我丢的脸……已经够多了。」
  「原来如此。」
  不知是否接受了这答案,菲因轻松的点头。
  克萝艾的头凑到铁栏杆旁发问:
  「关于刚才我说想问的问题,我可以说出来吗?」
  「请说。」
  年轻人戴着手铐轻轻挥手催促,克萝艾不禁有些迟疑。
  「怎么了?」
  「不,那个……」
  少女含糊其词,但立刻抬起头问道:
  「……你是树社长的什么?」
  这句话——产生意外的效果。
  「我是他的什么?」
  菲因皱起眼罩边缘的眉毛,突然改变态度。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克萝艾断然响应,年轻人仿佛被问到人生重大问题般开始认真烦恼。肮脏的金发随着低头的动作覆上额头,年轻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
  「我想想……这有点难回答,我很少像这样沉思呢。啊,就这方面来说,真是个好问题。」
  他的口吻宛如一个优秀的学长。
  菲因十分认真的反问:
  「为什么你会在意这种事?」
  「树社长是我们〈银之骑士团〉的朋友。不许可疑人物接近朋友乃是世间常理吧?」
  「原来如此,很合理。真有骑士的风格。」
  年轻人拍拍手表示赞赏后,再度两手托着下巴思索。
  这次持续很久。
  「——对不起,我没法诉诸言语。」
  经过大约几分钟的沉默,年轻人如此说道。
  「无法诉诸言语?」
  「嗯,我想了很多,还是难以言喻。我和树的关系——虽然为魔法师身分所不容——说不定不是用言语能够定义清楚的。」
  「什……」
  克萝艾忍不住显得畏缩。
  无法诉诸言语的关系。
  这句台词,让她回想起妹妹安妮看过的连续剧其中一幕。
  回忆着一对少年感情亲密到超出必要程度的画面——少女骑士耳根红到连夜间也一目了然的程度。
  「那、那种关系,难、难道是你和树社长试图做出什么不知羞耻的行径!」
  「……啊?」
  这下连菲因的声音都变调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年轻人马上愉快地抱着肚子狂笑起来。
  「干、干什么!」
  「失礼了——树身边真的净是聚集一些幽默的人啊,我很少像这样一天吃惊好几次的。」
  菲因以真心赞美的口吻回答,挥挥戴手铐的手。
  「不、不对吗?」
  「不,你的想象真淘气。不不,我好像明白你说『丢的脸已经够多』的意思了。」
  「你、你……」
  克萝艾的脸蛋猛然胀红,勉强说到这里就中断了。
  菲因竖起食指,宛如要打断她的话。
  「好久没聊得那么开心了——为了答谢,我也实现你的愿望吧。」
  「我没有需要你来实现的愿望!」
  「真的吗?」
  菲因温柔呢喃。
  「真的……没有?」
  「…………!」
  少女一瞬间停止呼吸。
  年轻人异样温柔的声调使她停止思考——感觉就像他直接抚摸了心的皱折处,克萝艾甚至需要几秒才能回神。
  她半强迫自己从年轻人身上别开目光。
  克萝艾发现,她险些受到方才的提议吸引。
  (这就是……菲因·库尔达……)
  少女心想。
  在〈螺旋之蛇〉担任干部的年轻人,其可怕之处绝不是魔法的强大。问题不在那种形而下的条件,是更加根源的——更无可救药的什么。
  深得骇人,看不见底部的黑暗深渊。
  作为人类的缺陷。
  可是,这或许是种必然。
  体内包含妖精眼这莫大的异端,心智仍如此健全的树才是异常。
  妖精眼的持有者,本来都该像这年轻人一样吗?
  「没……有。」
  克萝艾需要无比的精神力才挤得出这句拒绝。
  感觉就像从拼尽性命的决斗中侥幸生还。
  「真可惜。」
  年轻人呢喃。
  「我还以为你会需要我的。」
  这句话听来极为寂寞,连克萝艾都瞪大双眼,但此时菲因已恢复老样子。
  「你问完了吗?」
  克萝艾眨眨眼,整理一下思绪。
  她恢复必要的冷静后开口:
  「那,树社长拜托你什么事?」
  「啊,很简单。」
  菲因露出微笑,干脆的回答:
  「他要我放回原位。」
  「原位?」
  「没错。」
  年轻人点点头。
  「就是红色种子……」
  「……咦?」
  克萝艾皱眉。
  她听过这个名称。
  半年前,那可怕的咒物正是京都之战的核心。〈螺旋之蛇〉与〈协会〉为了争夺它而冲突,最后终于将种子剥离树的右眼。
  克萝艾不知道红色种子的意义或「力量」,但这个名称绝对不容忽视。
  「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沙哑。
  菲因对她沙哑的声调没表露任何兴趣,继续说道:
  「树拜托我,将红色种子……放回他的右眼。」
  「…………」
  克萝艾的意识化为空白。
  放回去?
  红色种子?
  将折磨少年长达十年以上的元凶咒物放回原位——?
  「这究竟是……」
  「谁知道?他没透露用意。」
  年轻人耸耸囚服下的肩膀。
  仿佛趁隙利用少女的动摇,菲因开口说道:
  「我也可以问个问题吗?身为骑士,不能欠别人人情不还吧?」
  「是、是啊,没错。但我能否回答得看问题而定。」
  「没什么大不了的,应该不成问题。呃……这次穗波和所罗门公主有来吗?」
  「你说穗波小姐和安缇莉西亚小姐?」
  几天前,克萝艾在议场看过她们两人。
  成为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的少女,与统率〈协会〉数一数二大魔法结社的黄金公主。树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和她们重逢。
  不知为何,克萝艾联想到太阳与月亮。
  不离开地球,时刻悄悄依偎的银月。
  散发绚烂光芒,无休无止燃烧烈焰的黄金太阳。
  两人的存在在各方面都形成对比,留在克萝艾的记忆中。
  不。
  她之前不也在日本听树说过吗?
  ——『她们都很特别。如今分离后,更让我这么认为。』
  「…………」
  想起这件事,她胸中不知怎的微微一痛。
  一种甜美却哀伤的痛楚。
  克萝艾无论如何也不明白那股疼痛的真面目,只是胸中盘旋着想快点见到少年的莫名冲动。
  她拼命压下冲动,面对年轻人。
  「这次穗波小姐应该会陪树社长一同出席,安缇莉西亚小姐我不清楚。」
  「是吗?谢谢。」
  菲因坦率的低头道谢。
  会话就此结束。
  克萝艾的气息消失在黑暗彼端后,菲因在牢中抱着膝盖自言自语。
  「所罗门公主没来吗?」
  他的语气极度欢喜雀跃,像个恶作剧的兴奋小孩。
  「既然你不在,这次赢的人会是我。」

*

  当天晚上。
  「红色种子……吗?」
  平板的声音在大厦顶楼回响。
  并非单纯的阴沉而已。
  声调里的个性都被剥夺,甚至丧失感情,那是远比机械发音更深入非人领域的空气振动。不仅是声音,男子的眼眸与每一根手指都彻底被削除一切。
  影崎。
  这里是昨天树和杰拉德参与会谈的伦敦西堤区高楼大厦。
  「对,我还以为他会要求什么,结果突然直指核心。你不认为这要求很厚脸皮吗?那边的首领总是这副德性?」
  圆桌彼端传来厚重的问话声。
  达瑞斯·利瓦伊坐在皮椅上眯起眼睛。
  「非常抱歉,这点我难以判断。」
  「……哼。」
  穿着蓝西装的壮汉哼了一声,把玩手头的东西。
  被旧布包裹的物品微微发出红光,状似植物种子。
  红色种子。
  达瑞斯手中把玩的,正是半年前京都之战与〈螺旋之蛇〉互相争夺——原本沉睡于树眼中的咒物——红色种子。
  壮汉的目光倏然回到影崎身上。
  「你想要它吗?」
  他问道。
  「尽管我们到头来仍不知道这种子的用途,但只要有沉睡其中的咒力,应该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恢复你的生命吧?契约还剩几次?」
  「极限恐怕是一次,即使非常节制也无法支撑两次。」
  「是吗?」
  达瑞斯没特别慰劳部下,仅是点点头。
  当然,契约与影崎的性命息息相关。
  从前菲因曾经如此揣测。
  每当影崎发挥全力,作为强大力量的代价就是其存在应该会变得薄弱。他的推测一针见血,依照刚才的对话,影崎的存在可说是风中残烛。
  但是,毫不顾惜他的达瑞斯又是怎么回事?
  过去与〈螺旋之蛇〉交手时,影崎总是发挥出莫大的力量。光靠他一人即可轻松应付无人能够比肩的〈螺旋之蛇〉干部们。
  〈协会〉得以逮捕菲因和洁希丽叶这两个惊人的高手,全是有影崎在的缘故。
  爽快放弃强大王牌的壮汉心思是个谜团。
  达瑞斯深深坐进沙发里开口:
  「那就不得不彻底考虑动用那一次的时机了。你也需要继承人。」
  「我正在考虑候补人选。」
  「安布勒之血和御厨的污秽吗?」
  达瑞斯吐出对某两个人的描述。
  亦即——
  穗波·高濑·安布勒与猫屋敷莲。
  「他们的能力无可挑剔,实战经验也很丰富,只要两人一组,就能弥补欠缺的部分。」
  「喔,你想让他们搭档?」
  「至今为止,我长期观察着他们。」
  影崎直率的说明:
  「猫屋敷莲的多样性可以弥补穗波·高濑·安布勒不稳定的部分。反过来说,穗波·高濑·安布勒能够完美补足猫屋敷莲决断力不足的问题。实际上,自从登录为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后,那两人正逐渐创造罕见的实绩。」
  「呵呵!」
  达瑞斯听着心腹魔法师的报告弯起嘴角,蓝西装微微起皱。
  「原来如此,我倒是没想到。很有趣啊,由〈八叶〉的禁忌之子弥补继承安布勒之名的灾厄?这世界真是彻头彻尾的讽刺。」
  「你很高兴?」
  「谁知道。」
  达瑞斯摇摇头。
  影崎以没有浮现任何感情的眼神注视主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
  「你打算怎么处置穗波小姐?」
  「没有打算。」
  壮汉冷冷地摇头。
  「那家伙的意图大概是拿刀抵着我的喉咙,但我们如今的立场反过来说也相同。与其安排什么计策,不如正常利用她直到报废为止才是上策——就像〈阿斯特拉尔〉一样。」
  达瑞斯的语气毫无任何对穗波——对亲生女儿的感情。
  「这样吗?」
  听到的影崎也是如此。
  就算是视为继承者的人选,他仍以主人的意向为优先。或许影崎觉得,少女作为他的继承者被用到报废也无妨。
  无论如何,面无表情的影崎依然面无表情的往下说:
  「还有一件事。」
  「感谢你没拿红色种子替我续命。」
  「喔?」
  「那颗种子的术式至今仍然不明。万一使用那种来路不明的咒力,可能会产生更加毛骨悚然的结果。相比之下,依照命定之路消失还好得多。」
  「……哼,无趣的男人,不悲叹几句的你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
  「非常抱歉。」
  影崎机械性的行了个礼。
  达瑞斯似乎就此失去谈话的兴趣,触摸手边的种子。
  包裹种子的布,用途恐怕是阻隔咒力,然而从种子蕴含的咒力来看,应该不可能完全阻隔。考虑到咒波污染的可能性,这东西对魔法师来说应该比放射性物质更加危险。
  可是,达瑞斯却满不在乎的触摸它。
  好像只有他才知道红色种子的真正意义。
  「你满意了吗?伊庭树。」
  壮汉这么说着。
  影崎在一旁待命,但这番话宛如独白。
  达瑞斯的视线没落在室内,而是望向更遥远之处沉吟着。
  「你掀起的风波确实蔓延到这里来了,而且正准备召来席卷一切魔法师的暴风雨。那是巨大到无论谁都无法置身事外、残酷到谁都无法平安无事的暴风雨。」
  他悄声吐露的言语,包含莫名的感情。
  「——那就是你的愿望吗?伊庭树。」
  伦敦的夜景在窗外扩展开来。
  达瑞斯眺望着仿佛镶满闪耀繁星的都市素颜,眼眸里却如同烧红的炭火般静静沸腾。
  就在此时——
  他忽然垂落视线,手边的室内电话响起。
  「……什么事?」
  「非常抱歉,突然有客人来访。」
  达瑞斯听着电话彼端气喘吁吁的声音,皱起眉头。
  「在这种时间?我应该交代过,今天不再见任何人。」
  「客人说无论如何都想跟达瑞斯大人直接会面,而且……已经上去了。」
  「什——?」
  他才刚发出疑问,敲门声便响起。
  影崎和达瑞斯一同望去,美丽的洋装自门缝悠然显现。
  一套漆黑的洋装。
  「承蒙关照,达瑞斯·利瓦伊副代表。」
  来客轻启蔷薇色的红唇问候。
  翠眸暗藏不容任何人侵犯的骄傲与尊严。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优美的轻提裙襬行礼。
  
4
  
  国会会议厅〈大笨钟〉北边是特拉法加广场,再往前走一段路,就能在尽头处看见四十四根柱子。
  爱奥尼亚式的柱廊沐浴在午后阳光下。
  轻易超过二十公尺高的大理石柱廊——即使抬头仰望也看不到尽头,以其高度支撑着雄壮的神殿屋顶。
  这里可说是神殿。
  大英博物馆。
  就算不是魔法师,这个名字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以十八世纪某位身为古代美术收藏家的医生收藏品开始,当时从英国议会、坎特伯里主教到大法官都动员起来,最后甚至掠夺起全世界的文化遗产,打造出名符其实世界第一的博物馆。昔日讴歌为「日不落国」,称霸全世界的英国文化精髓正储藏于此。
  让人联想到帕德嫩神庙的正门,如今也挤满了汹涌人群。
  群众有一半看来是观光客,个个手持相机,摆出V字手势或面露笑容。鸽子振翅从大广场上成群起飞,用自身的羽毛点缀伦敦的空气。
  不过,大多数人都从入口困惑地折返,这次似乎有特别的理由。
  博物馆临时休馆。
  除了元旦和圣诞节假期,全年无休的大英博物馆出现了罕见的告示,本地居民一脸讶异,观光客们则难掩遗憾的折回。
  「哇啊……」
  树在人群中压下轻微的呻吟。
  或许他终于察觉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么重大。
  无论如何,树仍甩开杂念往前走,两个人影在正面玄关柱廊下等候少年。
  「穗波……」
  差点像平常一样呼唤对方的树,慌忙吞回她的名字。
  不对。
  这次必须用不同的称呼才行。
  「呃……穗波小姐?」
  「是的。」
  穗波板着脸孔——有一点害羞的微微点头。
  作为〈协会〉魔法师派遣至此的少女,不像从前在〈阿斯特拉尔〉那样穿着水手服,而是换上了丝质衬衫与黑色丝袜。
  就像一个人飞越青春时代长大了。
  不过,她却如此回应:
  「请多指教,伊庭同学。」
  穗波没加先生,而是用了对同班同学的称谓。
  没用过去的称呼,却也不是完全形同陌路的叫法,这大概是她的让步。
  还有另一个人。
  身穿炭灰色背心、戴着平光眼镜的猫屋敷,他也客气的低头致意。
  「请多指教,树先生。」
  「啊,好、好的。」
  树同样回礼,然后抿起嘴唇。
  「……好的,请多指教。」
  因为嘴角几乎绽开微笑。
  尽管关系复杂,能够与两人重逢的少年不可能不高兴。
  因此树深吸一口气以免高兴过头,训整自己的步调,
  他下定决心。
  「你们已经准备好了吗?」
  「是的。为了替树先生的计划做准备,周边的重要展览品都已经收走。〈协会〉预计包下博物馆直到你指定的时刻。」
  猫屋敷干脆的说出惊天动地的台词——
  将象征大英帝国的建筑物当成私有物对待的异常状态。
  达瑞斯雇佣树当派遣魔法师只是短短两天前的事。就算马上和博物馆商议,又能从轻松超过五万平方公尺的广大占地上撤走多少展览品?再怎么说也是大英博物馆的收藏,每一样价格都无法估计。
  再加上〈协会〉足以应付这等荒谬要求的——或是表面企业集团发挥的权力,只能说已达到荒唐无稽的境界。
  树一瞬间不禁感到头晕眼花,勉强站稳脚步。
  少年的视线转向猫屋敷他们背后。
  另一个极为稀薄的人影从那边现旁。
  嘴边小雪茄升起的烟雾比他更有存在感。
  影崎。
  「内部的基本设置已安排妥当,术式与魔法圆的设定都照你们的要求进行。」
  男子缺乏抑扬顿挫的话语,一如往常听不出任何感情。
  三名魔法师。
  全都是现任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
  猫屋敷和穗波在近半年中创造了无可挑剔的实绩,欧洲再无结社敢因为年轻而瞧不起他们。
  一次动员三个菁英,这在〈协会〉的案件中也堪称是破格的待遇。
  这代表着,达瑞斯判断树的提案重要性极高。
  「……不过,你所说的情况真的可能实现吗?」
  影崎微微瞇起眼眸,语带挑战的问。
  相对的,少年再做一次深呼吸,猛然抬头。
  「……凭这里的咒力,我认为可以办到。」
  他按住右眼的指缝间泄出一丝红光。
  妖精眼。
  那只眼眸,在古今罕见的大博物馆里看到了什么?
  他动用〈协会〉的力量,如达瑞斯所言牵连众多魔法师下水,到底期望着什么?
  (小树……要做什么?)
  连穗波也不知道答案。
  和少年共处时光最长的的少女,对如今的树打算迈向何处毫无头绪。
  「……」
  「……喵~」
  「喵~」
  玄武和白虎代替沉默的猫屋敷转头叫着。
  「咪呜~」
  「喵~~~呜~」
  这边则是青龙与朱雀。
  面对树的猫咪们似乎感到不可思议的交相呜叫着,仿佛询问熟悉的少年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少年没有回答,仅仅说出决心:
  「仪式明天开始。」
  他在三名魔法师面前断然宣言。
  「不只〈阿斯特拉尔〉,〈银之骑士团〉也会参与仪式。但愿各位也能慷慨提供协助。」

5

  沿着泰晤士河行走。
  来到比西堤区更东边,位于伦敦塔对侧的地带。
  从光辉灿烂的西堤区摇身一变,劳工区的热闹气氛包围着市街。面对酒吧与夜总会林立,知名的老市场陈列着五花八门商品的光景,有些人或许会觉得生活起来更舒适。这里在历史上属于移民众多的区块,居民人口由孟加拉人、非洲人以及中国人交织组成,感觉颇为稀奇。
  不过到了深夜时段,只要走在红砖路上,想必特别能察觉与轻快气氛不同的气息。
  伦敦东区。
  虽然近年来因情势变化已显得相当安分,但昔日作为贫民窟的此地,可是曾大幅提升了伦敦的犯罪率。
  想必有很多人还记得一个传说性的案件。
  亦即开膛手杰克这名字。
  对多名妓女开膛剖肚、带走内脏的猎奇罪行,也是从这一区起头。
  这时,一只乌鸦飞过不祥的天空。
  若仔细观察——那缓缓飞翔的漆黑身影十分异常。
  乌鸦浑身各处皮肉掉落,露出血肉。严重的地方甚至连骨骼与内脏都暴露在外,那种身体不可能正常行动,乌鸦却毫无不便地从空中降落。
  小巷内举起的手接住了乌鸦。
  他叫了几声。
  风随着叫声从生蛆的血肉与骨骼之间灌入,令人毛骨悚然。
  「……嗯……嗯……这样吗?」
  阴郁的嗓音回答。
  咳咳……看来随时可能断气的白皙青年轻咳一阵。
  「用红色种子……偏偏选在……那座大英博物馆……」
  他边喘边咳的说着,长发遮住半张脸孔。
  青年从正面看上去年约二十岁,但眼睛下深深的黑眼圈模糊了年龄。他瘦小的身躯穿着紧身衣,外罩黄色长袍,这身弄错时代的打扮更加强了这种印象。
  这是以意大利小丑为起源的中世纪医师服装。
  长袍随着咳嗽晃动,青年继续道:
  「目标……真是……清晰易懂……呢。」
  「嗯,非常清楚,」
  他的交谈对象站在画满涂鸦的墙边,抱起粗壮的双臂。
  是比青年高一个头,体格宽近一倍的巨汉。
  巨汉脸上戴着没有表情的面具,全身毫无赘肉,宛如砖瓦砌成。他身穿纯白圆领披风,脚后跟到脚脖子以坚固的靴子固定住。其密度与质量,甚至像路上突然出现人形的岩石。
  一对印象截然相反的搭档。
  然而,这对搭档引发的事件十分惊人。
  即使市民们遗忘一年前的遭遇,魔法师也绝不会忘记。
  当时豪雨突然侵袭伦敦,导致泰晤士河溃堤。他们正是利用灵脉满溢的咒力打破(学院)结界,甚至还袭击(协会)重要人物的〈螺旋之蛇〉干部。
  其中的青年名叫梅奇欧雷。
  人称死灵术师,是研究亡者的魔法师。
  此外,另一个巨汉没有名字。
  只根据他本人的「座」称号,认定是称为「基础」的人物。
  不,称他为人并不妥当。
  虽有白色圆领披风掩盖,但只要把耳朵贴在巨汉厚实的胸膛下,就会听见不是心跳,而是倾轧作响的摩擦声、齿轮等机关的运作声。
  巨汉的真面目,乃是和尤戴克斯相同——型号比他更古老的自动人偶。
  炼金术师。
  这具人偶正是〈螺旋之蛇〉最高阶的炼金术师。
  「尽管不知道是谁暗中操作……」
  放下一句前提,「基础」缓缓转动粗壮的脖子点头。
  「意图大概是引我们出面。即使不清楚他们想举行什么魔法仪式,只要用到红色种子就无法忽视。同时,对于等着迎击的他们来说,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状况了。」
  「因为人手不足……是我方最大的……缺点……」
  青年的喘息里掺杂苦笑。
  与统率全世界七成魔法师的〈协会〉相比,〈螺旋之蛇〉的战力压倒性的不足。虽然认同〈螺旋之蛇〉思想的潜在魔法师有一定数量,但终究只是潜在的对象。
  他们绝不会涉及像〈螺旋之蛇〉一样的恐怖活动。
  正因为如此,〈螺旋之蛇〉才会贯彻游击队特有的奇袭与有限战。
  「——这算什么,特地赶到伦敦却束手无策?」
  有些粗暴的声音插进两人之间。
  说话的男子头戴宽边帽,嘴巴挂着特殊的漆黑口罩。
  他是贾拉。
  从前隶属于〈盖提亚〉——设圈套陷害前任首领欧兹华德·雷·梅札斯及安缇莉西亚,自己也夺走一柱所罗门魔神。
  「这半年来又是绑架占卜师、又是拿某人的头、费尽千辛万苦再度潜入伦敦,在全世界到处奔走,最后只有这么个不够满意的结论?」
  听到贾拉的话,梅奇欧雷和「基础」回过头。
  「干、干嘛,你们有话要反驳?」
  贾拉忍不住眨眨眼逞强的问,又立刻察觉不同的事实。
  两人——一人与一具人偶注视的不是他,而是他背后。
  「……嗯?」
  弥漫馊水臭味的暗巷内浮现白色薄雾。
  普通人看不见的薄雾。
  灵力物质。
  他们理解,有其他人的灵体即将具现化。
  然而,问题不在这里。
  「——还好吗?」
  灵力物质用柔和的声音询问。
  音色沉稳、温暖,甚至反映出声音主人的心灵。
  「大家还好吗?」
  一听到话声,两名〈螺旋之蛇〉成员立刻屈膝跪倒。
  「您……是……」
  「……您是……」
  不只如此,他们都低下头去、将手贴在胸前献上最大敬意。
  甚至连贾拉也瞪大双眼。
  「这是……」
  「啊……你是贾拉先生?初次见面。」
  气息转向贾拉。
  灵力物质朦胧的身体分不出男女。
  可是那身高及音色都属于幼童,因此才会让他难掩动摇。灵体对贾拉自我介绍:
  「我是〈螺旋之蛇〉的『王冠』之座。」
  「什……!」
  贾拉哑口无言的慌忙跪下。
  「王冠」。
  喀巴拉生命之树里位居顶点的座。
  简而言之,这灵体——岂非君临〈螺旋之蛇〉顶点的存在?
  不过。
  贾拉不可能发觉,其音色与外形都和从前洁希丽叶遇见的〈螺旋之蛇〉代表截然不同。
  是负责指挥的代表与魔法上的顶点分属两人?
  还是……?
  「您也……平安无恙……吗……?」
  无论如何,梅奇欧雷的言词问充满对灵体的思慕与忠诚。
  「嗯,托大家的福。」
  灵体淡淡地笑起来。
  「我给大家……添了麻烦。」
  接着,对方消沉的开口。
  「因为我不在,害得庚申爷爷死掉,菲因和洁希丽叶都被抓走。」
  灵体的声音很悲伤。
  那股悲伤如亲人受到伤害般沉重,然后,是为其他人平安喜悦的慈爱。
  这是人人都有——理所当然的精神。
  因为太过平凡,贾拉只能全力压抑惊愕。
  (这是……什么?)
  虽然觉得奇怪,他却没有心情像平常一样开玩笑或咒骂。
  贾拉感觉得到。
  作为一路生存至今的魔法师,直觉告诉他这个灵体非同小可。青年潜伏的地下社会并非单靠实力或处事手段就能过活的环境,正因为如此,贾拉全面信赖第六感。
  如今,直觉正警铃大响。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
  不是咒力。
  不是威严。
  即使和灵体面对面,他也只感受到极为平凡的感情。
  然而,悸动与颤抖却无法平息。
  贾拉跪在地上,湿淋淋的掌心不停渗出汗水。看见「力量」超越自己的死灵术师与炼金术师一起跪拜,他完全不觉得夸张。
  放着紧张的贾拉不管,自称「王冠」的灵体说道:
  「不过,多亏大家争取到时间。」
  「虽然大家很辛苦,但是多亏你们争取到时间……不是区区魔法或区区奇迹,而是足以取回一切的时间与意念。」
  灵体像祈祷般十指交握。
  「……那么……三柱……也……?」
  梅奇欧雷问道。
  「嗯,那三位座可以行动了。因为杰克赶去揍人,而『慈悲』差不多就快抵达这里了。」
  灵体点点头回答。
  「喔……喔……」
  「…………」
  梅奇欧雷瘦弱的身躯欢喜战栗着。
  「基础」虽然沉默,似乎也对灵体的话感激不已。这具自动人偶,说不定是首度展现如此强烈的感情。
  「那么……这次必定……」
  「嗯。」
  灵体再度点头,兴高采烈的发出宣言:
  「……就在这次,掌握我们的愿望吧。」




第三章 白色魔法师

1

  大厅里充满了蓝色光芒。
  占据博物馆中心的圆形穿堂大厅,挑高的空间足以容纳巨人。透过彩绘玻璃自多扇天窗洒落的光线仿佛染了色彩。
  那是月光。
  黄昏过去,高挂都市上空的银盘祝福着维多利弧式的大厅。
  不过,此刻情况下的祝福会是怎样的?
  大英博物馆,阅览室。
  一百五十年来从未对一般游客开放,直到博物于西元二OOO年大幅修整为止才得以进入的知识殿堂。虽然重要性极高的文件已经撤走,井然排列的古书仍淹没了墙面。昔日英国某位魔法师发现魔法书的地点,大概也是此处吧?
  一大群人在大厅里组成圆阵。
  他们各自穿着包含白斗篷的正式服装,手持十字剑。长剑散发引人沉溺的银光,仿佛从月光获得新鲜丰沛的魔力。
  〈银之骑士团〉
  说不定是现代最习惯举行这类仪式魔法的结社。
  经年久月打造而成的骑士教条,让多人联手变得简单。不单是团队合作,灌输到潜意识的共识更强化了魔法的形式。这次他们也从昨夜开始准备仪式,将大厅内的空气琢磨至极限。
  雪片般的咒力静静飘落、沉积。
  纯白的信仰逐渐构筑出毫无杂质的魔法。
  灌注在剑与十字架上的咒力缓缓浸透博物馆大厅。
  地板上绘着精致的魔法圆。
  伊庭树就站在那中央。
  他穿着西装伫立的身影宛如乐团指挥,从魔法圆的本质来看,或许是刚被唤起的恶魔。
  然后,还有一人。
  少年身边还有个穿戴眼罩与束缚衣的年轻人。
  菲因·库尔达。
  「——你想做什么?」
  菲因嗅了嗅,耸肩问道。
  「即使蒙上眼罩,我也认得出这个地方。沁入房间的蠢鱼气味,用来保护古书的适当魔法温度。你到大英博物馆来,打算怎么把红色种子放回原位?或者,你想说那番话是谎言?」
  「我没有说谎。」
  少年断然回答。
  「喔?」
  年轻人微皱眉头。
  「根据周围的情况,〈阿斯特拉尔〉的班底好像没到齐啊?」
  他戴着眼罩转头说道。
  虽不知道菲因是如何察觉,事实上除了树以外,现场的〈阿斯特拉尔〉成员只有位于仪式圆阵不远处的美贯和拉碧丝。尽管穗波和猫屋敷也在出入口附近,但他们当然是以(协会)成员的身份出席。
  至于奥尔德维恩和黑羽则不见踪影。
  「这次只有这些人手。」
  「嗯~」
  「古老的事物会吸引咒力。」
  少年缓缓继续:
  「长期保持一种形体——其历史本身即带有咒力。在日本,这类变质的事物称作九十九神。事到如今,应该也不需要对你多做说明才是。」
  正是如此。
  这些知识在魔法上是基础中的基础。
  经年累月保持着同一种形体,就能提升对咒力的亲和性。与人们共度时光的物品承受了人类的思考与感情,会变得更加适应咒力。这也是大多数魔法具备古老历史背景的理由。
  「所以……在这里可以施展特别的魔法。」
  树直盯着中央的台座。
  阅览室内唯一新添的物品,散发分不出是神圣还是不祥的光芒。
  ——红色种子。
  少年的眼睛看见,博物馆的咒力仿佛正以种子为中心盘旋。
  转了又转。
  转了又转。
  转了又转。
  转了又转……
  悠扬的咒力流蕴含无人能挡的规模描绘着螺旋,宛如历经数千年才流至大海的冰河。
  「……喔。」
  参加仪式的杰拉德·迪·莫莱低吟一声。
  〈银之骑士团〉的统率者除了这名老骑士外不会有其他人。不知道树是怎么对他说明的,即使没有妖精眼,接触魔法长达半世纪以上的老人也感觉得到这股咒力的异常。
  「你会怎么行动?」
  他布满皱纹的嘴唇咧开得意的笑容。
  仿佛宣言无论情况发生什么变化都很有趣。
  「……伊庭同学,你想做什么?」
  「好了。」
  穗波和猫屋敷接连开口。
  两人仅在阅览室的出入口观察,并没有参加魔法仪式。即使是他们,乍看之下也无法理解眼前的现象。
  四只猫都没有发出任何叫声,默默注视着仪式。
  「话说回来,〈阿斯特拉尔〉的成员只有美贯和拉碧丝出席已出乎我的意料。这个魔法圆又十分基础,既有〈银之骑士团〉辅助,无论要如何应用都行就是了。」
  达瑞斯给予他们的指示只有协助树——总之就是担任护卫,关于魔法仪式可以完全置身事外。作为主导应对〈螺旋之蛇〉对策的结社,〈阿斯特拉尔〉已获得独自判断权,这行为本身没有任何问题,两人却无法分析树沉默的理由。
  伊庭树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你……当然听说了吧?)
  猫屋敷朝身边瞥了一眼。
  「……」
  影崎默默伫立一旁。
  在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中也拥有特殊权限的男子。
  即使对曾在前代〈阿斯特拉尔〉共事,如今就任同样职务的猫屋敷来说,他依然深不可测。
  这次猫屋敷和穗波的角色,只不过是辅助男子罢了。
  「——他在盘算什么?」
  青年的声音难得掺杂一丝焦虑。
  「……拉碧丝,你明白吗?」
  「嗯。」
  美贯和拉碧丝小声说起悄悄话。
  扎双马尾的巫女明显浮现紧张之色,红色长发的炼金术师则面带一如往常的表情,专心注视少年。
  「我们一定要连奥尔和黑羽姐姐的份都补上。」
  「……嗯。」
  两名少女点点头。
  平常总爱吵架的她们,唯独这一刻彻底同调,宛如有生以来相处至今的双胞胎。
  「绝对要……保护好社长哥哥」
  「嗯。」
  拉碧丝第三次同样肯定。
  美贯在回应的鼓励下抬起头。
  她擦去掌心的汗水,握紧玉串。
  ——最后。
  环绕台座的〈银之骑士团〉圆阵响起声音。
  「旷野和干旱之地必然欢喜,沙漠也必快乐,又像玫瑰开花。」
  「必开花繁盛,乐上加乐,而且欢呼。利巴嫩的荣耀,并迦密与沙仑的华美,必赐给他。人必看见耶和华的荣耀,我们神的华美。」
  是圣歌。
  许多嗓音共同编织摘自圣经一节的贺词,齐唱声宛如极品织锦。包含巧妙旋律与深刻信仰的合唱,这正是〈银之骑士团〉最擅长的集团魔法精髓所在。
  历史开始共振。
  大英博物馆的遗产牵引着环绕红色种子的历史。
  树刻意将某个时期的收藏集中到此地,透过〈银之骑士团〉的圣歌,古物如音叉般共鸣起来。
  「这……是……」
  即使不靠妖精眼,肌肤也可感受到现场的异样气息。
  菲因退后一步,询问身旁的少年:
  「……你想干什么?」
  「我想请……菲因先生帮忙。」
  树的言语抱着某种觉悟。
  还来不及领悟话中含意,年轻人的身体已被树强行拖过去。经过半年牢狱生活的衰弱身躯抵抗不了少年的臂力,只能任人摆布。
  剎那间。
  菲因的眼罩底下发生异变。
  「树……!」
  菲因的语气首度出现动摇。
  「你……难道……」
  少年的手放在年轻人脸上,强行扯下封印菲因妖精眼的眼罩。
  
*  
  
  据说伦敦的月亮很特别。
  从这里号称雾都的时代起,朦胧的银月即是众多历史与故事的点缀。只要看到月亮备受诗人与作家们赞美的神秘表情,就会觉得这都市之所以留下许多幽灵及魔法师的传说也是理所当然。
  今天也一样。
  清澈的月光仿佛将地表的一切都改换成魔法世界。
  特别是——当幽蓝光辉映照之物具备相衬的历史与传说时。
  那是座古老的砖塔。
  一座由郁郁苍苍的森林环绕,令人毛骨悚然的高塔。
  此地是数天前树一行人释放菲因的地点。淡淡的蓝光下,反倒强调出这座监禁名闻遐迩魔法师的高塔至今曾流过的——鲜血色泽。
  一名少年伫立附近。
  一头金色长发的他头戴附耳罩的帽子,身穿血红的大衣,双手戴着皮革手套。
  少年仿佛要吞食月光般张开嘴仰望夜空。
  「……真好吃。」
  他抬起手背擦擦嘴角呢喃。
  「随着地点不同,月光的味道也不一样。伦敦的果然是极品。」
  那是咒力的味道吗?
  奥尔德维恩拥有可吸收咒力的罕见体质,口中的「味道」或许是指月光里包含的些微咒力。
  有如吞食天地的行为让他舔舔嘴唇,锐利的犬齿暴露在夜晚的空气中。
  少年回过头。
  「真的来了。」
  他低声说道,四周却不见其它人影。
  鸦雀无声的高塔与森林之川掺杂着淡淡的夜雾,耳边只听的到虫鸣声。
  少年毫不在乎的自言自语:
  「我们讨论过,如果你们要来,八成不会直接到大英博物馆去。你们还有些同伴意识,先到这边来制造骚动也可达到声东击西的效果那个吸血鬼还留在这里。」
  没有人回答。
  奥尔德维恩的视线投向某个方位,就像在跟橡树交谈。
  「……别看我这样,嗅觉也是很灵敏的。」
  他指指鼻子。
  「你没有正常人的气味,但是金属与油的味道代替了血、肉与汗。因为之前碰过面,我不会认错的——对了,上回见面也是在伦敦呢。」
  少年边说边步步接近对方。
  「依照猫屋敷的说法,你的头颅和躯干明明分了家,真亏你还能四肢俱全的运转。」
  这句话让森林里浮现影子。
  月光照亮隐匿者的身形。
  那是个巨大的影子。
  他的身高接近、说不定还超过两公尺,宽阔的肩膀披着纯白的圆领披风,外露的手臀约有女性腰围粗。即使是职业摔角手或格斗家,也没多少人拥有如此壮硕的躯体。
  只是,巨汉的脸上贴着骸骨面具。
  不仅如此,每当他移动时甚至会发出嘎吱嘎吱的铁片摩擦声,巨汉居高临下睥睨着奥尔德维恩瘦小的身躯。
  「…………」
  「好久不见。」
  奥尔德维恩露出好战的笑容。
  「你叫『基础』是吧?〈螺旋之蛇〉的炼金术师,属于尤戴克斯旧型机种的自动人偶。」
  ——「基础」。
  本来只是称号的〈螺旋之蛇〉座名,却是巨汉唯一的名字。
  自动人偶。
  与尤戴克斯一样非人的物体。
  「……是你们……社长下的令?」
  他生硬的嗓音,听来正像是齿轮摩擦声。
  「没错。」
  奥尔德维恩颔首。
  「我们这样大张旗鼓的行动,〈螺旋之蛇〉一定不会默不作声,——虽然照那个Dummkopf(笨蛋)的命令行事让我不服气,但他料得如此神准,待会儿也只能称赞他了。」
  少年咧咧嘴。
  他在月光下露出白牙的表情,宛如一头幼狼在笑。
  「只有你一个人?」
  「基础」再度缺乏起伏地问。
  「那又怎样?」
  「碰到阻碍,除掉即可。」
  巨汉简短回答,行动也十分简洁。
  圆领披风轻轻回转,他从内侧掷出数根试管。
  试管砸碎之处当场冻结,「基础」的炼金术足以制造出远超过液态氮的寒气。凝结的水分像划破薄布般撕裂坚固的大地,逼近少年。
  「!」
  奥尔德维恩猛然往后一跳,脸色大变。
  冰牙简直像生物般撕裂地面追逐着他。
  「这是我制造的瓦斯状生物。」
  「基础」开口。
  「尽管离开试管后只能活十几秒,但它只要还活着就能冻结一切,并锁定我指定的敌人。尝尝从呼吸一路冻结到肺部的滋味吧?」
  「开玩笑!」
  少年的手指也从大衣里掏出小石头一扔。
  石上刻了如尼符文。
  团
  「汝乃开始!汝乃引导之船!汝乃闪耀之火炬!——爆发吧,Kenaz!」
  不可能显现的魔法火焰从小石子划向虚空。
  如果「基础」的冰牙是炼金术制造的生物,这团火就是经如尼魔法赋予生命的魔焰。
  冰与火激烈冲撞。
  彼此吞食的相斥魔法,招致了双方的消灭。
  据说仅短短十几秒的冰牙寿命更在魔焰冲突下缩至剎那,伴随钻石星辰似的光辉散落。
  「一年前我根本就没露过几手啊。」
  沐浴在雾中飞舞的冰粒下,少年大胆的微笑。
  「……这次得请你好好陪我玩玩。我们家Dummkopf(笨蛋)可是吩咐过了,你别想再往前走一步。」
  少年安静而狞猛的加深笑意。
  「……原来如此,看来有必要修改去年的认知。」
  「基础」的气息为之一变。
  眼神由纯粹看着障碍物转为面对同等敌人。
  他也领悟到,这一年奥尔德维恩自身的修行有多么严苛。正因为身为优秀的魔法师,从刚才那次交手就足以估量彼此的实力。
  「那么,我要订正一个错误。」
  看见「基础」竖起食指,奥尔德维恩皱起眉头。
  巨汉炼金术师以等同于面具的无机声音告诉他。
  「我不是来声东击西的。根本没有那个必要。」
  「……这是什么意思?」
  「我这等货色如今已不必再站上第一线。我会来接吸血鬼,只不过是出于主人的慈悲。一旦情况有进展,她也可能最先遭到处分。」
  奥尔德维恩察觉他的意思,仿佛遭闪电劈中般站直身子。
  少年半无意识的想回头,但炼金术师绕到面前。
  那敏捷的行动感觉不出庞然身躯的重量。
  他的动作表明,奥尔德维恩下次再分心时就是死期。即使没有巨汉的牵制,必须死守高塔的少年行动也有所局限。
  「事到如今,你不会说要回到主人身边吧?」
  炼金术师低沉质问。
  被困在此地的人,究竟是哪一方?
  「你才别想逃离这里。借用你刚才的台词——好好陪我玩玩,如尼符文魔法师。」
  骸骨面具仿佛露出了笑容。
  
  
  
2

  「你们要使软弱的手坚壮,无力的膝稳固。」
  「对胆怯的人说:你们要刚强,不要惧怕。看哪,你们的神必来报仇比来施行极大的报应,他必来拯救你们。」
  圣歌流畅地响彻阅览室。
  信仰在现实体现,歌声所到之处无不化为圣域。阅览室内盘旋的咒力受歌谣引导,开始依新新规则流动。
  不。
  不仅如此。
  「……!」
  菲因的身体微微一颤。
  年轻人的眼罩只有右眼部分被往上拉,神秘的红光在紧闭的眼睑缝隙间闪烁。
  不过,发动妖精眼的人不是菲因。
  他闭着眼睛,表明试图抵抗的意志。
  (树……!)
  年轻人朦胧狭窄的视野捕捉到树的身影。
  少年也拿下封印用的隐形眼镜,眼中渗出淡淡红光。
  这个景况的意思——显而易见。
  年轻人的妖精眼正遭到伊庭树的妖精眼强行操控。
  (这……)
  菲因以断断续续的意识思考。
  半年前,他对树做过相同的举动。
  在京都施展的感应魔法。
  让两只妖精眼重叠的事件。
  两只妖精眼像当时一样——比当时更强烈又细心地同调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种魔法……!)
  在两只妖精眼间牵起连线的人是菲因。
  直到现在,他和树的眼睛仍有魔法连线相通。要反过来利用连线操纵菲因的妖精眼,在理论上是可能的。
  然而,树控制不了这种高阶魔法。
  尽管菲因很衰弱,但就算是一流魔法师也无法轻易迎背他的意志让妖精眼同调。
  因此才需要圣歌。
  需要这场由树本身加入而成立的大规模仪式魔法。
  〈银之骑士团〉擅长这类仪式魔法,因为其咒力色彩受到信仰限制,极易操作。清净歌声所到之处无不化为他们的圣域,规律的旋律变成魔法的密码,依照树的意志开始驱动两只妖精眼。
  「那时瞎子的眼必睁开,聋子的耳必开通。」
  「那时瘸子必跳跃像鹿,哑巴的舌头必能歌唱。在旷野必有水发出,在沙漠必有河涌流。」
  圣歌继续唱道。
  庄严的音色宛如大河。
  阅览室颤动着,放在台座上的红色种子伴随欢喜的旋律增添光芒。
  「我想看一段历史。」
  树注视着种子开口。
  「即使我的眼睛再也看不到,菲因先生的眼睛一定看得见那段历史。就算结果导致红色种子重回眼中,我也不后悔。」
  「所以……你才说……要将红色种子放回原位…………」
  「是的。」
  菲因并非看见,而是亲身感觉到少年点点头。
  少年与年轻人的意识建立了异常深入的连结,陷入混浊。两人彼此搅拌的精神跨越异线,不只共享视觉,甚至还有一部分的五感。
  「发光的沙,要变为水池;干渴之地,要变为泉源。在野狗躺卧之处,必有青草与蒲草。」
  「在那里必有一条大道,称为圣路。污秽人不得经过,必专为赎民行走,行路的人虽愚昧,也不致迷失。」
  圣歌渐入佳境。
  两人意识的混浊也随之加剧。
  菲因的妖精眼补足树衰弱的妖精眼,双方的咒术视觉进一步攀上更高处。
  他们的意识潜入红色种子深处——
  【……看啊,注视吧,观察吧!】
  「——!」
  嘎吱!
  是哪一方听见那灼烧脑髓的「声音」?
  【看啊,注视吧,观察吧!】
  过去无数次折磨树的「声音」。
  半年前树以为终于结束的剧痛与「声音」,再度侵入他们的精神。
  (这、是——)
  (红色种子的……)
  双方都分不清那是谁的意识。
  (——这么——没错——这种痛楚——你一直——我从以前开始——)
  同感、怀旧、苦闷、羡慕、悲哀、忍受、虚无、悲伤,交织浮现。
  感情如暴风般交错,唯有一个意念不合杂质。
  那是少年的起点。
  不惜诉诸这般乱来蛮干的手段也想实现愿望的根源。
  ——某个人的笑容。
  ——未能守护——因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而消逝的事物。
  那个意念猛击少年融合的心。
  (让我注视——!)
  少年呐喊。
  (让我注视我该注视的光景——既然你是在我体内长大,起码也该付清这点房租——!)
  「在那里必没有狮子,猛兽也不登道路,在那里都遇不见,只有赎民在那里行走。」
  「并且耶和华救赎的民必归回,歌唱来到锡安;永乐必归到他们的头上,他们必得着欢喜快乐,忧愁叹息尽都逃避。」
  少年凝望受圣歌引导的咒力底层。
  仿若花开。
  在树和菲因眼中,红色种子如花苞盛放般绽开。随着种子内莫大的咒力,某段截然不同的历史——即将揭开真面目。
  红色种子诞生的经过。
  背后包含的思念。
  多半与〈螺旋之蛇〉核心相连的过往。
  (——就是……那里……)
  视野一闪而逝。
  不属于现实,受魔法与咒力支配的视野。
  昔日「女巫狩猎」惨剧的——真相。
  (告诉我、那个真相……)
  树不顾一切拉近他追求的景色。无视术式、触媒或代价,鲁莽的伸出手。
  纵使结果将唤回那鲜红的地狱(从前的妖精眼)也——
  树感到指尖触及真相的一角。
  就在此刻,异变陡生。
  「「——!」」
  两人的身躯大幅弹开。
  「——社长哥哥!」
  「树!」
  美贯和拉碧丝惊呼。
  少女们的叫声在两人听来十分遥远。
  「刚才……那是……」
  菲因先发出呻吟。
  熟悉魔法的年轻人早一步察觉事态重大。
  也就是——
  两只妖精眼被弹开了。
  在「注视」上超越一切魔法的妖精眼,竟在威力相乘时遭到妨碍,这不可能的现象发生了。
  要在心中加上异常两字来形容也行。
  堪称奇迹——或灾厄的异象中心,浮现一侧灵体。
  「是……怎么……」
  穗波呻吟着。
  (银之骑士团)应该在大英博物馆张设了结界。根据穗波感觉到的,结界毫发无伤。这表示灵体视若无物地穿越结界而来。
  问题与「力量」的强弱无关。
  是异质。
  是不由分说突破我方的逻辑与规则,来自不同次元的鬼牌。
  「难道……」
  连猫屋敷也不禁哑口无言,瞪大双眼。
  灵体穿着纯白的祭司服。
  雪白的肩带自颈部垂下,复杂精致的花纹巧妙织入传闻是喀巴拉起源的杯、宝剑与树。她头戴仿造荆棘交缠的冠冕,无论是手中的礼杖或自肩膀披下的暖和斗篷,全都一片雪白。
  连她的发色也是纯白。
  肌肤、睫毛、嘴唇——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的白色——甚至连眼珠都是。
  白色的女教皇。
  「呃,对、对不起……那颗红色种子是我们的东西,若是对它太粗鲁,我会很头疼的。」
  灵体少女一脸歉疚的低头。
  她的年纪跟树、穗波差不多,脸颊微微泛红,成为少女外表唯一不属于白的颜色。
  「呜……」
  树缓缓起身。
  「你的……东西?」
  「是的。」
  「你是……谁?」
  「塔布菝·拉萨(注:拉丁文tabula rasa 意指白板,引申为尚未累积经睑、白纸般的心灵)。」
  她的口吻明明天真无邪,静谧的声调却让树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
  少女仿佛连声音都是纯白的。
  天真无邪,直透人心深处回响着——口气绝不强硬,却无法堵住耳朵不听——少女的声音与人格都是如此。
  短短一句话即表露她的人格特质。
  「〈螺旋之蛇〉的……『王冠』之座就是我。」
  灵体少女语毕,将手贴上胸口。
  
*
  
  冰与火焰第三度、第四度互撞。
  自称「基础」的炼金术师与奥尔德维恩的魔法激烈冲突。
  每当炼金术师制造的冰之魔兽与如尼火焰互相弹开,紧绷的空气震荡就传至双方身上。以个别魔法师能当场施展的火力而论,双方都已达到最高水平。
  「……喔。」
  挥动圆领披风扫掉夜晚空气里的火花,「基础」如此问道:
  「那位少年首领留下你,是因为信赖深厚?」
  「鬼才知道。」
  奥尔德维恩不屑地回答。
  不过,焦躁的火焰正灼烧他的心。
  (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他心想着树一行人举行仪式的大英博物馆。
  奥尔德维恩本来应该观察对手的行动,万一发现(螺旋之蛇)大举来攻就立刻撤退。这类侦查行动原本就是少年魔法所擅长的领域。
  可是——
  (这家伙说……我这等货色。)
  奥尔德维恩回忆起他刚才的说法。
  身为干部之一,显然是超一流魔法师的「基础」,斩钉截铁的宣言他已没必要站上第一线。
  少年不认为他是虚张声势。
  他不觉得作为自动人偶的「基础」懂得操弄人心的概念。就像尤戴克斯一样,他们缺乏斟酌人心的机能。
  如此说来——真的有实力比「基础」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魔法师前来?
  这岂不是超出伊庭树的计划之外?
  (再说……〈协会〉的家伙也还没出现……)
  奥尔德维恩瞥了背后的塔一眼。
  〈协会〉的高塔监狱明明该注意到这场魔法战斗,却没派出任何人来侦查。想必那里也发生了某种异常状况。
  事件与少年的思考大幅脱序,情况将如何变化?
  「怎么了?忧虑吗?」
  「基础」的用词像是在玩弄对手——但语气却不含任何感情。
  同时,新的冰牙在空中划出弧线。
  随着每次攻击越发讲究的魔法,这次骤然袭向奥尔德维恩头顶。
  「——!」
  少年仅凭直觉而动。
  他以野兽般的敏捷身手四肢着地往后跳,身躯一个回旋,手指如龙卷风般掷出石头。
  「——爆发吧,Kenaz!」
  如尼火焰像注定的命运般击坠冰牙。
  叽叽叽叽!那刺耳的声音,可是炼金术创造的瓦斯生物在惨叫?
  「多珍惜一下宠物吧。」
  奥尔德维恩在散落的火花与冰屑中使劲擦擦脸颊,「基础」则一脸严肃的颔首。
  「没问题。」
  「?」
  奥尔德维恩皱眉浮现疑问——又立即转为惊讶。
  少年后退时,背后的树正好伸来奇怪的荆棘。
  黏糊糊的怪异荆棘仿佛从背后拥抱少年,封住他所有的动作。
  「要逃离刚才的冰牙,后退是唯一的逃脱路径。这是理所当然的结论……正像你的死一样。」
  炼金术师告诉奥尔德维恩,把他逼进死路才是目的。
  巨汉想必以先前的冰牙为掩护做了准备,大概是炼金术师的成长促进剂之类,将普通橡树改造成杀人魔树吧。
  「基础」毫无胜利的亢奋,手指又夹起新的试管。
  「你的一年时光没有白费,但仅止于此。」
  炼金术师会选择什么魔法作最后一击?
  这问题永远不得而知。
  他投掷的试管停在半空中。
  「——!」
  只要试管里的溶剂没洒出来,不管是多强大的炼金术都无法发挥效果。
  「基础」才刚对出乎意料的结果感到慌乱,这回双臂又违反他的意志被扳到背后。
  「这是……」
  看到「基础」活像被透明人架住,奥尔德维恩这才闭起一只眼。
  「干得好。」

  「……是、是的。」
  或许是生前的习惯——不知不觉出现在空中的黑羽,一脸紧张的涨红脸蛋,认真的点点头。
  骚灵现象。
  灵体少女的拿手招式。
  「这……是你们的点子?」
  「基础」问道。
  奥尔德维恩微微耸肩。
  「你的炼金术确实是最快的魔法之一,练到极致时甚至不需要启动关键字,术式技巧上也是顶级的。能够应用变化对应绝大多数的魔法,正是炼金术的专属特权——相对的,魔法师本身的咒力防护却近乎最低水平。」
  这代表大多数魔法师都能轻松防御的骚灵现象,却可作为对付巨汉的绝招。
  为了制造一瞬间的破绽,奥尔德维恩负责担任诱饵,黑羽则藏匿起来。
  虽然相性相克,但是能成功制住「基础」这等程度的魔法师,大多得归功于黑羽显著的成长。不只是拉碧丝和美贯,树用妖精眼做的特训也锻炼了这位少女。
  「黑羽!」
  「是!」
  她把「基础」的手臂猛然拉向背后。
  只要让咒力流通全身就能打破控制,但行动不免延误。
  面对吸血鬼弟子——奥尔德维恩·葛劳兹时,这是致命的延误。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少年以蛮力扯断魔法荆棘。
  (一口气解决掉他,马上赶过去!我不在的时候……你可得撑住,Dummkopf(笨蛋)!)
  他心想。
  恢复自由的少年高声呐喊,全力一击放出符文。
  「汝乃暴风!汝乃冰雹!汝乃灾厄!吞噬吧,Hagalaz!」

  剎那间,黑风以小石子为中心汇集。
  比夜晚更深沉,比黑暗更漆黑的暴风,符文的意义正是灾厄。
  将一切化为尘埃的Hagalaz魔风,包围了「基础」巨大的身躯。

3

  ——每个人都停止呼吸。
  ——每个人都忘了眨眼。

  站在阅览室里的人,仿佛被夺去所有的思考及语言。
  组成圆阵的〈银之骑士团〉成员几乎全都茫然自失,骑士总长杰拉德勉强咬紧牙关,摆出临战姿势维持颜面。
  「…………」
  穗波和猫屋敷也不例外。
  由于仪式用到红色种子,他们设想过〈螺旋之蛇〉会以某种形式介入。之所以派他们三名「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到场,也不能说与这预测无关。
  (问题在于……出现的方法。)
  猫屋敖想道。
  他压下混乱的思绪,在脑中预做魔法的准备,同时瞥了身旁一眼。
  小雪茄前端飘起虚幻的烟雾。唯独影崎面无表情注视这幕光景。
  注视着阅览室中央的三个人。
  树、菲因。
  还有,塔布拉·拉萨。
  自称这个名字,太过纯白——宛如天上雪花化为人形,穿着祭司服的少女。
  塔布拉·拉萨缓缓转头。
  「……辛苦你了。」
  她对菲因开口。
  半戴着眼罩的年轻人也缓缓起身,点头回应。
  「嗯,这次挺累人的。」
  「害你吃苦了吗?」
  「是有一些。唉,这也无可奈何。」
  年轻人苦笑着摸摸脸颊。
  「你先向我许了愿,即使粉身碎骨去实现它,不也很合理吗?」
  「谢谢。」
  少女的笑容真的与年轻人十分相衬。
  他们简直像童话故事中出现的公主与王子。双方给人的印象都是纯洁无比的纯白。因为太过洁净,看起来极度脱离现实。
  因为脱离现实,即使放在魔法这个非日常的世界中,依然格格不入。
  非日常中的非日常。
  例外中的例外。
  眼前的两人正是如此。
  「好了……」
  少女转头望向周遭。
  纯白的眼瞳盯着众多魔法师开口:
  「看来有必要先谈谈。」
  听到这句话,树终于回神。
  「……你说你是『王冠』……之座。」
  他忍住先前仪式带来的疲倦,一边拼命动脑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
  「那么……你是……〈螺旋之蛇〉的……首领?」
  「没错。」
  少女用日语回答。
  「我不知道该不该称作首领,每个座有各自的意义,这跟那个比较伟大那个计较平庸没关系……在这个前提上,我是『王冠』,生命之树的起源,统率所有座的部位。」
  听完这番话,在场者的心灵再度骚动起来。
  不单是〈螺旋之蛇〉突然来袭之故。
  自称是〈螺旋之蛇〉顶点的少女——孤身以灵体现身的事实,令所有人错愕不已。
  因为灵体状态对魔法师来说极不安定。
  灵体能够像黑羽那样透过骚灵现象等形式活用原始的咒力。不过,这些能力称不上是魔法。没有躯体或触媒,终究只能以原始又笨拙的方法操纵原始的咒力。
  不管多么强大的魔法师都无法颠覆这个事实。
  比方说,一年前在伦敦〈学院〉的会议上,由于出席者大半是灵体,因此〈螺旋之蛇〉闯入时才能轻易将著名的魔法师们一网打尽。
  少女等于是毫无防备的出现在敌阵中央。
  「嗯?」
  少女歪歪头。
  「大家对我用这副身体出现觉得不可思议吗?」
  她微微拎起和本体一样半透明的祭司服,绽放花朵般的笑颜。
  「用这副身体出现,大家就看得出我没有要马上战斗、对你们不利的打算吧?那些方法说不定有必要,但我是先来沟通的。」
  「沟通?」
  塔布拉·拉萨的发言让树瞪大双眼。
  「……以〈螺旋之蛇〉代表的身分吗?」
  「或许是。」
  少女微露苦笑。
  「这个能不能直接给我?」
  然后她指着树手中的咒物问。
  「咦?」
  「啊?」
  「……什么?」
  在后方待命的拉碧丝与美贯,和树一样哑口无言。
  少女抱起双臂,一脸「你们为什么不懂?」的表情。
  「就·是·这·个啊!」
  也就是——她用手指着明示。
  红色种子。
  「只要你们乖乖还来,我就不追究先前的事。你们欺负菲因和洁希丽叶让我很生气,不过我们也动了手。庚申一半算是背叛了我们,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她的口气简直像小孩子想握手和好一样。
  每个人都愣住了。
  白色少女的主张放纵到正常思维无法捉摸,又无可救药的直接了当。
  「……开什么玩笑!」
  最初发出怒吼的人,果然是〈银之骑士团〉成员。
  「你们擅自杀上门,伤害许多人,最后还要我们默默归还你们的东西!这算什么了结!」
  统率仪式东方的年轻正骑士喝道。
  树在上个月魔法决斗时也看过他,代表他是〈银之骑士团〉里前途有望的魔法师。倾全力施为的仪式被迫中断,反扑——又称回旋镖效果的魔法逆流应该正侵蚀着青年,他却浑身洋溢着足以反弹消耗的正义感与热情。
  「这也没办法嘛。」
  相对的,少女噘起嘴唇。
  「我们想实现梦想啊,一定是跟你们相同的梦唷。」
  「相同的梦?」
  「嗯。」
  自称塔布拉·拉萨的少女点点头,嫣然一笑。
  「我想让世界充满魔法。」
  她开朗的往下说:
  「我说得没错吧?我们不管怎么看都是丧家之犬吧?只要有科学就不需要魔法。魔法师就只能成为自我满足、哭哭啼啼继续研究这世上不需要的学问的生物。不过,真的有人能够满足这样的生活吗?」
  少女行云流水的诉说。
  她纯洁的声音与极为挑衅、或可说是粗鄙的发言内容反差过大,又让众人心中刮起暴风。
  「其实,大家都想得到回报吧?」
  她简直像个孩子。
  这番理论,就像不与世间妥协的动物。
  没有道理或理性,只顾宣泄愤慨与欲望的想法。
  「其实大家都觉得,无法理解魔法深渊的俗人最好全都匍匐在地,对吧?」
  这岂不正是俗人的思考?
  然而,同时也是事实。
  少女明确的道破,魔法师们自然而然放弃的——宣称这等俗世念头怎样都无关紧要的想法,简直「跟没穿衣服的国王一样」。
  「可以实现。」
  少女断言。
  「只要交给我们,就能实现这样的梦想。我们要打翻陷入死局的棋盘,让魔法师变成世界的中心,科学只不过是附属品。〈螺旋之蛇〉正是为此存在的结社——呐,这么一来,大家已经明白这一点了吧?」
  「…………」
  沉默就是回答。
  动摇也是从一年前开始的。
  自从〈螺旋之蛇〉上次袭击伦敦起,他们就在各地的事件中留下了各式各样的讯息。凡是备一定敏感度的魔法师,当时应该都有了大概的理解。
  理解〈螺旋之蛇〉的目的。
  此刻,少女说道。
  她极为纯粹,不带任何怀疑的歌颂着。
  ——要让所有人都认同魔法师的价值。
  ——这次要逆转一度输给科学的魔法。
  然而,方法是什么?
  他们企图用红色种子达成什么?
  叫为看不到前方,所以没有人能闭上眼睛、堵住耳朵,只能一直听少女诉说。
  「用这颗种子,我们——」
  「到此为止。」
  塔布拉·拉萨终于要往下说时,遭到另一个影子介入制止。
  一个极度不祥的影子。
  树回过头,呼唤那人的名字:
  「——影崎先生。」
  「请立刻中断魔法仪式。」
  男子面无表情的告知。
  身穿皱巴巴的西装,嘴边的小雪茄冒着烟——唯独他没有任何改变。
  「达瑞斯副代表……已允许我与〈螺旋之蛇〉交涉。」
  「没错。不过,我判断更深入的行动对〈协会〉无益。就像你一样,我——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也拥有独自判断权。」
  影崎的言语比起机械更加冷酷。
  不,甚至连冰冷也没有。
  只有虚无。
  一块张大缺口的空白。
  自称为塔布拉·拉萨的少女若是纯白,影崎就是欠缺的空白。褪去的色彩即将把男子平凡的身影变成无可比拟的异形。
  「可是,她——塔布拉·拉萨现在是灵体。我认为她的说法有值得一听的价值。」
  「不。」
  面对树的辩驳,影崎仅仅摇头。
  「毫无防备不代表没有危险。她阐述的思想,已经比任何魔法或武器都更危险。」
  影崎取下嘴边的小雪茄,如此补充:
  「……还有,达瑞斯大人早就吩咐过碰到这类场面该怎么处置。」
  「…………!」
  树闭上嘴巴。
  「假设利用红色种子举行的魔法仪式……像这样招来〈螺旋之蛇〉的干部现身,他命令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擒下所有人。」
  影崎的视线锁定灵体少女点点头。
  「辛苦你了,你的任务结束了。」
  他表明,〈协会〉只是为了引出〈螺旋之蛇〉的成员而利用树。
  达瑞斯打从一开始就只有这个意图。
  相对的——
  「你是影崎先生?」
  塔布拉·拉萨歪歪头。
  她的态度就像初次见到只听双亲提过的伯父。
  「人们是这么称呼我。」
  「你是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的领袖。」
  「我没有挂领袖头衔,要这样想是别人的自由。」
  「是吗?」
  少女沉思起来。
  她抱起双臂皱着眉,过了一会后发问:
  「那么——如果你消失了,大家会变老实吗?」
  「…………」
  影崎没有回答这直爽的问题。
  「穗波、猫屋敷。」
  取而代之,他呼唤立于背后的两人。
  「可以阻止他们吗?要是你们不愿听从——」
  影崎的手探进西装里层抽出古老的皮纸,微微亮出文件。
  那是张羊皮纸。
  是〈协会〉签订重大契约时交换的「契约书」。
  那并非纯粹的文件,虽然未经同意无法发挥效果,但获得同意后,只要遵照约定,这项咒物甚至能随心所欲的操纵对方生死。
  当然,男子此时拿出的必定是穗波和猫屋敷——作为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的契约。
  「没有必要。」
  但是,穗波斩钉截铁的回应。
  「喔?」
  「只要你的决定是『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的正确判断,不必每次都拿契约出来提醒,我也会听命。」
  她站上前。
  哒、哒……低跟鞋踏着地板。
  少女的黑斗篷轻轻摇曳,她从斗篷下抽出数根槲寄生。
  「……穗波。」
  「伊庭同学。」
  少女咬紧嘴唇,对身旁跪倒的少年开口:
  「我现在被派遣至〈协会〉。尽管是事后追认,也是获得社长承认才会待在这里——因此,身为派遣魔法师就该这么做吧?」
  「身为派遣魔法师?」
  「没错。」
  少女断然颔首。
  树仅是苦笑着,露出理解、同感、悲伤与喜悦交织的神情。
  「或许没错。」
  他回答。
  「社长哥哥!」
  「…………」
  美贯呼喊。
  拉碧丝只用一双大眼直盯着两人的样子。
  树——有点为难的说:
  「作为在魔法师世界生活的派遣魔法师,我认为你十分正确。我们的社员如此坚定,我很高兴、也觉得很骄傲。」
  「太好了。」
  穗波也微微苦笑,表情与少年非常相似。
  在某种意义上,她的表情或许远比从前与〈阿斯特拉尔〉一起战斗时更如像他。
  「所以……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后悔。」
  「我明白。」
  得到少年默认的穗波一掀黑斗篷转身,将视线投向阅览室中央。
  塔布菈·拉萨伫立在月光倾注的台座附近。
  (……菲因的咒力仍被封印着。)
  她先确认这点。
  最可怕的妖精眼仍在眼罩封印之下。虽然刚才年轻人与树进行仪式时被扯下一半,但想必很难立即靠一己之力恢复。
  穗波的注意力理所当然的转向保持灵体的少女。
  「猫屋敷先生。」
  「是。」
  先前贯彻沉默的青年,听到同事询问终于开口。
  「麻烦支持我。」
  「我知道了。」
  「……喵~」
  「喵~」
  在青年脚边待命的玄武与白虎,随着简短的对话模仿主人鸣叫。
  「你叫塔布菈·拉萨?」
  少女谨慎的确认。
  「从现在起,我们将以〈协会〉之名拘捕你。你若乖乖束手就擒,我个人愿意提供协助,你意下如何?」
  「啊,好温柔。」
  白色少女有点惊讶的瞪圆双眼。
  相对的,穗波凌厉的眼眸蕴含决心,视点毫无动摇。
  半年以来,少女似乎一直在成长。就像从前总是戴着眼罩的胆小少年一样。
  「不过,我不能投降。」
  塔布菈·拉萨摇摇头。
  「我们是大家的梦想结晶。不能输给任何人,也绝不屈服。」
  「是吗?」
  穗波简短的回应。
  「那么,就由我来击溃那个梦想。」
  少女的手探进斗篷。
  她取出一根特别长、特别古老的槲寄生。
  一目睹那样咒物,树赫然倒抽一口气。
  「那是——!」
  「〈协会〉藏有许多特殊咒物,这也是其中之一。在威尔斯森林里经历千年时光,与古树共存的槲寄生。」
  少女高举槲寄生唱道:
  
  「我乞求!赋予我灵树长老的庇护与力!」
  
  咒力满溢而出。
  那股咒力庞大无比。区区数十公分长的槲寄生,简直像具现化的咒力块。
  树皮泛起一阵波动,变化成形,包覆少女的身躯。
  「穗波!」
  「穗波姐姐!」
  树和美贯各自惊呼,下一剎那又瞪大眼睛。
  千年岁月压缩成短短数秒。急速戏长的槲寄生藤蔓——转眼间已覆盖少女的手臂与脚化作铠甲,在她手中形成长枪。
  宛若神话中的持盾少女。
  而且——
  树看过那柄长枪两次。
  原本属于塔布菈·拉萨身旁,另一位居尔特魔法高手的武器。
  亦即,弒神之枪——
  
  「密斯提尔提恩之枪……!」
  
4
  
  ——剎那间,
  两个棋盘发生两个变化。
  首先,在大英博物馆。
  「塔布菈·拉萨!」
  穗波随着呐喊挥落枪尖。
  弑神之枪斩断空气,夹带强烈的咒力少女冲向头顶。
  
  「我诅咒……狮子座的心脏啊……利牙刺穿一切守护。」
  
  那一瞬间,穗波的确听见沙哑的声音。
  这回结界被蛮力扫开,阅览室天窗破裂的同时,新的人影降落。
  玻璃碎片如雨点般洒落,刺破柔软的地毯。
  随之掀起的风势翻动剩余书籍的页面,正中央的人影进一步施展魔法。
  
  「我祝福……处女座的小肠啊……成为屏退不净的护身符……」
  
  来者结成复杂的手印,举起小试管。
  轻敲一下也可能打碎的纤细玻璃管——形成肉眼看不见的障壁保护人影与塔布菈·拉萨。
  密斯提尔提恩之枪撞上屏障。
  庞大的咒力与咒力在中间互相抗衡。
  抗衡只维持一瞬。
  在场所有人都听见,唯独魔法师能听到的水晶破碎声。
  穗波挥下的长枪准头微偏,轻轻划破新人影的长袍。密斯提尔提恩之枪打碎肉眼看不见的障壁,但障壁也守护住人影与塔布菈·拉萨。
  可是穗波没露出惊愕之色,反而一派理所当然的注视对手。
  对方手持灌满液体的试管,那恐怕是福尔马林。少女当然旱就看出管中漂浮的粉色物体真面目——是人的内脏。
  以人体对照黄道十二宫,藉此获得星座守护与诅咒的魔法。
  降灵术。
  又名死灵术。
  「……你果然来保护她了。」
  「和你……相隔……一年……不见了……」
  脸色苍白的青年喘咳着回应她。
  他名叫梅奇欧雷。
  是个死灵术师。
  〈螺旋之蛇〉的「永远」之座。
  
  过去击败穗波与安缇莉西亚两人的魔法师,在此登场。
  
*
  
  伦敦郊外,砖造高塔旁。
  
  「汝乃暴风!汝乃冰雹!汝乃灾厄!吞噬吧,Hagalaz!」
  
  黑风随着如尼符文及咒语涌上,准备破坏被骚灵现象困住的自动人偶。
  黑风准确的锁定「基础」。
  这次的攻击时机他无论如何也避不掉,连施放炼金术迎击的空档都被黑羽的骚灵现象夺走。
  可是——
  
  「吞食灾厄吧,Hagalaz。」
  
  暗夜掀起另一阵黑风。
  魔风的规模比奥尔德维恩的还要大上数倍。
  两道暴风轰然撞击后互相抵消,只剩微风吹拂森林。
  「咦……」
  「什……!」
  黑羽与奥尔德维恩呻吟时,另一个声音传入耳中。
  「喂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少年全身僵硬。
  冰柱仿佛从脚趾一路刺穿脑门,一条条被贯穿的神经发出惨叫,警报以最高分贝响遍奥尔德维恩脑海。
  「啊……」
  他举止生硬的回头。
  「你……」
  「啊~啊~看你一脸不中用的样子,牙都给拔光了吧?我不记得这样调教过你,但这就是畜生的悲哀,不过离开三天,连主人的脸都不记得了?」
  他不可能忘记。
  他不可能无视。
  女子像凿穿黑夜般傲然伫立,勾起漆黑的嘴唇。
  黑色的发、黑色的眼眸、黑色的长长指甲。
  与菲因不同,她身上不见伤痕,多半是刚从大地吸取充分的咒力恢复健康。
  「嗯~皮肤还有些痉挛。〈协会〉那些家伙看我不抵抗,下手还真狠。不,换成我的话,开始就说不需要手脚,眼珠和鼻子也通通挖掉了,这样还算好的。」
  她挥挥手臂,恨恨地说。
  洁希丽叶。
  奥尔德维恩的师父,担任〈螺旋之蛇〉的「王国」之座。
  那个吸血鬼就在眼前。
  「为什么你……能逃狱?」
  「啊啊?」
  听到从前的弟子断断续绩追问,洁希丽叶不悦地皱眉。
  「你问我我也很头痛啊。监视者可是真的全消失喽?无论如何,一度开启过、咒术性质减弱的监牢要一直关住我,可是很辛苦的。」
  「……你这么说根本不顾别人的辛苦嘛。」
  另一个影子咋舌。
  「我特地带来某人专用的符文金币,趁自动人偶努力拖时间的机会忙着打开牢门,你就不能慰劳我一下吗?」
  「有这种一一慰劳小喽啰的笨蛋吗?」
  「真亏你说得出口。那么,现在要不要赌上座的名号和这个小喽啰打一场啊?」
  「喔,这话真有意思。」
  吸血鬼与另一个男子交换着险恶的视线。
  那名拉丁系的青年头戴宽边帽,以漆黑口罩覆盖口鼻。
  看见那个身影,黑羽杏眼圆睁。
  「你……难不成是贾拉先生?」
  「咦,你知道我是谁?」
  「听说你本来是〈盖提亚〉的魔法师,却背叛安缇莉西亚小姐投奔〈螺旋之蛇〉。」
  「哈,真会打招呼。」
  贾拉从鼻子哼了一声。
  (难道……)
  面对眼曲的情况,某个想象让电流窜过奥尔德维恩的心脏。
  他想的不是〈螺旋之蛇〉本身,而是洁希丽叶能轻易获得自由的理由。
  (万一……)
  万一——
  〈协会〉的人也料到〈螺旋之蛇〉会来这里呢?
  还算准〈阿斯特拉尔〉会插手阻止他们?
  照平常的监视程度,不可能阻挡得了〈螺旋之蛇〉的干部。话虽如此,有能力办到的魔法师在〈协会〉也是数量有限。尽管旗下有许多还算优秀的魔法师,论及一流魔法师却人手不足,这正是〈协会〉的弱势。
  但是,〈阿斯特拉尔〉或许可以稍微拖延一会。
  只是一会。
  对〈协会〉方面来说,高效率集中有限战力的方法就是——
  「……怎么会……」
  奥尔德维恩用尽浑身之力才忍住呻吟。
  
  (……〈协会〉真的拿〈阿斯特拉尔〉当弃子?)
  
  越是往下想,少年越是失去从容。
  「……奥尔德维恩先生。」
  一旁黑羽的低喃,将少年的思考拉回现实。
  「……嗯,我知道。」
  他点个头。
  〈螺旋之蛇〉已有三名魔法师。
  其中有两人更是持有座称号的干部,即便是贾拉也不容小看。如果奥尔德维恩加入〈阿斯特拉尔〉前调查的情报正确,他应该也是朝禁忌出手的魔法师。
  (状况实在……很糟……)
  少年咬紧牙关。
  脑海中确认着视为王牌的符文。然而,那一招在师父洁希丽叶面前又能发挥多少效果?
  (反正也不会发生更糟的事了。)
  少年豁出去的想着·猛然抓紧符文。
  要动手,机会只有第一击。奥尔德维恩将一线希望赌在打开局面上,正要往符文倾注全部的咒力。
  
  ——可是,少年的愿望落空了。
  
  事态的恶化尚未完结。
  新的人影从洁希丽叶他们出现的反方向——敞开的森林小径缓绥走来。
  那人手持木拐杖,配戴单边眼镜,头戴高级丝质礼帽。
  微妙的肤色难以判断他属于什么人种,但年纪大约四十来岁。他就像图画里的古典英国绅士,却又散发着独特的异样气息。
  「——让各位久等了。」
  男子以怪异的语言及腔调问候。
  「几位是『基础』先生、洁希丽叶小姐、贾拉先生,对吗?」
  他逐一确认。
  活像没把奥尔德维恩和黑羽放在眼里。
  洁希丽叶瞄了男子一眼,愉快的咧嘴露出利牙。
  「喔,就是你?」
  「您说的没错。」
  戴丝质礼帽的人颔首。
  他说出令人恐惧的台词。
  
  「在下是〈螺旋之蛇〉的『慈悲』之座萨雅吉。按照塔布菈·拉萨大人的吩咐,前来迎接诸位。」
  



第四章 魔法师集结
  
1
  
  风从天窗灌进玻璃散落一地的阅览室。
  夜风中蕴含满满的月光。
  蓝色的风吹拂现场众人的脸庞后散去。
  仿佛特别疼爱在中央对峙的少女和青年——
  高举密斯提尔恩之枪的穗波,与她面前一身黄书长袍的梅奇欧雷。
  青年悄然叹息。
  「脆弱……弱小……我的身躯如…朽木……纵然是现在这瞬间,也如同随时都会腐烂堕落的果实……」
  青年的声音遥远细微,如即兴赋诗般哼唱。
  他弓着背缓缓仰望穗波。
  「没想到……除了菲因之外……还有人能够使用这把枪……」
  梅奇欧雷断断续续的说着。
  不光是平常的虚弱,为了魔法浪费精气的痕迹更深深刻在他的侧脸上。
  是密斯提尔提恩之枪逼得他如此疲惫。
  此外,以蛮力打破〈银之骑士团〉包围阅览室的结界也是一大原因。对寻常魔法师来说,这两件事都是想都不敢想的。尽管是〈螺旋之蛇〉的座,连续发动大魔法仍造成他非同小可的负担。
  「不只是……槲寄生吧……?」
  兜帽下的眼睛倏然眯起。
  「……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应该有权限随心所欲……调用〈协会〉的……密藏级咒物……你运用了多少……?」
  「随你想象。」
  穗波以密斯提尔提恩之枪直指青年,纹风不动。
  从少女熟练的架势隐约可窥见她度过的时光,她大概多次以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之身使用过这把枪。
  短短半年。
  足以让成长期的魔法师突飞猛进。
  「梅奇,你没事吗?」
  一旁的塔布菈·拉萨担心询问,菲因依然捂着被扯偏的眼罩,尚未从仪式造成的衰弱中恢复。
  「当然……」
  相对的,梅奇欧雷回答。
  「……我也……不是……孤身一人……」
  穗波听到后并无动作。
  猫屋敷代替她猛然转向入口。
  博物馆外应该也部署了〈协会〉的护卫。虽然不是魔法师,但那些保镖都具备魔法知识,受过充分的训练。
  新的人影却堂堂踏上地毯,仿佛那些关卡都与其无关。
  「喔喔~Tres bien(注:法语的非常好)!」
  高壮的影子摊开双手,在洋溢月光的阅览室里表露感动心情。
  男子带着三圈金灿灿的夸张金项链。
  他脖子粗壮、肩膀宽阔,夹克下的手臂也肌肉隆起,是个连笑容都像肌肉塑成的自人。他配戴蓝色太阳眼镜,十指戴了好几个镶上大颗宝石的戒指。全身打扮充满暴发户品味,却同时散发奇妙的统一感。
  「……杰克。」
  梅奇欧雷不悦的呼唤其名。
  「我从前来过大英博物馆,不过第一次进阅览室呢~!哎呀,虽然看过不少博物馆的虚拟画面,但大都是在游戏里面,忙着玩游戏没时间慢慢参观啊!」
  男子无视呼唤,再度张大嘴巴哈哈大笑。
  「啊啊~你好过分!」
  他转动目光后,竖起粗壮的食指——指向猫屋敷。
  「为什么穿西装!」
  「……啊?」
  「你好像叫猫屋敷吧?第一次碰面,请多指教!你学的明明是日本传统魔法,阴阳道~!但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猫屋敷先生!你忘了日本的含蓄之美吗!是日本人就该知耻!日本艺妓富士山武士!」
  男子用十分怪异的节奏与发音谴责。
  我行我素的行径将先前的紧张感打得粉碎。
  没有人能立刻相信,这个活泼的男子是〈螺旋之蛇〉的「尊严」之座。
  实际上,塔布菈·拉萨也举起双手捂住耳朵猛皱眉头。
  「杰克,别突然吵闹好吗?」
  「Oh~sorry,My dear master~」
  杰克挥舞着一手夸张道歉。
  旁若无人的他在面对白色少女时,似乎也收敛得多。
  啪!他以五指梳理金发,清脆地拍拍脸颊。
  「那就认真吧。」
  「……你想干什么?」
  猫屋敷问。
  「当然是跟主人一起带红色种子回去。」
  杰克自信满满的叫答。
  猫屋敷表情未变,静静往下说:
  「我不能让你们过去。虽说是派遣人员,但这就是当差的不自在,若想取笑请随意。」
  尽管口头这么说,他的眼神却毫不放松。
  「……喵~」
  「喵~」
  「咪呜~」
  「喵~~~呜~」
  猫咪们再度远远的交互呜叫。
  四只猫不知不觉已环绕青年,正确的分占东西南北四方。
  「喔喔?」
  「我无意手下留情,先开始了。」
  猫屋敷的手指一翻,从西装怀中掏出细细的钢笔。
  他将和风漆纹钢笔当成扇子,朗朗念出咒文。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八成六十四卦大成卦。吾将展开此爻结起三百八十四爻——」
  
  「……喔,一开始就出这招?」
  听到这段祝词,影崎面无表情的低喃。
  剎那间。
  配置于四方的猫咪在月光下的影子猛然拉长。
  咒力编织的影子当场冒出成千上百的猫影。每一只的「力量」都凌驾寻常式神之上。
  这个大魔法即是猫屋敷的四种相应之一——
  「请先欣赏——四神相应之一,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之阵。」
  
*
  
  「我诅咒……天蝎座的指甲啊……成为侵蚀万物之毒……」
  
  「我乞求!藉不属于天也不属于地的灵树与月亮守护,阻拦西南方的灾厄!」
  
  数波魔法在少女和青年之间交错。
  死灵术散布的多重诅咒全数被穗波的密斯提尔提恩之枪斩裂,冲突的咒力余波和物理冲击不同,朝四周扩散。
  那正是死灵术的诅咒。
  轰!不祥的咒力浸透阅览室。
  地毯当场腐烂,书架的木材腐朽落地,散乱的书页转瞬间化为泥巴,甚至连周边使用的金属都遭到腐蚀,诅咒一口气侵蚀室内。
  其中一角迫近了树!
  「树!」
  「社长哥哥!」
  试管砸在余波前方,有人凛然挥动玉串。
  
  「启动关键词——第一物质与盐装饰红色王冠的土地!」
  「清净吧!祓除吧!」
  
  试管破碎,洒出管内的粉末。
  美贯随即发动「禊」。
  沙沙……清净的咒力漫开,对抗诅咒。
  原本在英国效果大幅下降的神道魔法,获得拉碧丝维持的炼金术之盐辅助。
  虽然一出错就很可能引发咒波干涉,但幸好有炼金术咒力特性不强的性质与美贯、拉碧丝的合作来弥补。
  勉强挡下诅咒后,美贯回头关切。
  「社长哥哥!你没事吧?」
  「嗯……嗯,没事。」
  少年吃力的点点头。
  即使回答时,他的目光也无法从眼前的战斗上转开。
  (这就是……〈协会〉与〈螺旋之蛇〉之战……)
  树吞了口口水。
  面对〈螺旋之蛇〉干部级的大战,〈银之骑士团〉似乎也动弹不得。一方面是仪式的回旋镖效应使他们精疲力竭,此外,这种等级的对战也不能轻易介入。
  尽管魔法战斗本就无法规格化,但连〈银之骑士团〉也没碰过如此高阶的魔法师死斗。
  穗波和猫屋敷都和从前不同。
  他们与〈螺旋之蛇〉的座交手却一步也不退让。不,一年前那一战本来就只有猫屋敷拿下胜利,但青年如今更展现着不同于当时的安定感。
  (那是……他们在〈协会〉得到的力量……?)
  随着树的猜想,少女再度行动。
  
  「我乞求!藉月亮与力之圆锥的守护,贯穿西南方的邪恶!」
  
  「我再次乞求!藉月亮、灵树与力之圆锥的守护,歼灭西南方的灾厄!」
  
  穗波发动攻势。
  她一个挥手,数根槲寄生从漆黑斗篷内自动释放。
  宛如依照少女指挥进行突击的军队。
  
  「我祝福……处女座的小肠啊……成为屏退不净的护身符……」
  
  梅奇欧雷也构筑强大的死灵术结界防御,却没能支持下去。
  槲寄生散弹飞镖紧接着发射。
  不仅如此,散弹连击中还混入穗波密斯提尔提恩之枪的致命攻击。
  「呜……!」
  光靠魔法应付不暇,梅奇欧雷的劳体不得不跟着闪避,反倒落入圈套。
  先不论魔法能力,青年的体能并不出色。
  穗波准确抓住了他的弱点。
  距离拉开就射槲寄生飞镖,近身就挥动密斯提尔提恩之枪。
  纯粹比拼魔法梅奇欧雷还有赢面,穗波却毫不给对手可趁之机。
  (果然……和从前不同……!)
  树心想。
  一个月前,树也率领〈阿斯特拉尔〉击败实力占上风的〈银之骑士团〉。
  因为〈银之骑士团〉是极度特化的战斗集团。树才能事先拟定对策,击破他们最大的重点突击,并且藉由贴身距离破坏老骑士擅长的肉搏战,演出势均力敌的战斗。
  但是。
  同样是逐渐攻破对手的弱点,穗波这一方却没有明确的弱点。
  原本擅长用槲寄生飞镖远攻的她,借着新得到的密斯提尔提恩之枪征服近身肉搏战——更漂亮缠斗着,不让战局被拖入格斗战。
  战况如实传达出穗波怎么度过这半年。
  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
  隶属于〈协会〉的魔法师里,他们的实战经验毋庸置疑是最丰富的。
  (有这么……)
  树想道。
  穗波有这么强吗?
  现在的她,和从前受菲因怂恿,唯一一次与〈阿斯特拉尔〉交手时截然不同。尽管并非发自内心的意愿,这却是穗波本人接受并全力奋战的证据。
  树痛切感受到,过去的自己完全没活用她的能力。
  穗波原本的专长并不是指导、辅助别人,而是像这样擅于单独执行任务的魔法师。
  然后——
  
  「疾!」
  「……喵~」
  「喵~」
  「咪呜咪呜咪呜!」
  
  猫屋敷身旁的形势也变得明朗。
  排山倒海般涌来的灵猫数量迫使杰克只顾防御,青年更从猫群的隙缝间准确射出灵符。
  穗波的战斗型态若是消除一切弱点的铜墙铁壁,那么猫屋敷就是彻底瞄准敌人棘手处攻击的策士。
  「疾!」
  青年射出更多符咒。
  灵符在半空中化为怒涛,从上空扑向主人之敌——杰克。
  此符名曰黑龙北斗水帝符咒。
  
  「——NEITHER,NEITHER.」
  
  杰克用某种咒文抵消水龙,大幅后退。
  他千钧一发躲开涌至的猫群,着地后摇摇晃晃的挥舞双手取得平衡。
  「……哎呀,真可怕。」
  杰克傻眼的点点头。
  他的纯白夹克到处都是大大绽裂的破口。
  即使遭大量式神追逐,他仍勉强没受到致命伤。
  正确说来,式猫群每次追上他时,男子便以不自然的形式躲掉攻击。他碰巧绊倒躲过准确的灵符,灵猫们的攻击时机碰巧受穗波那边的余波影响之类,这类小状况一直连续发生。
  当然,那不会是纯粹的巧合。
  只是猫屋敷摸不清男子是使用哪种魔法,导致那种状况。
  杰克的魔法系统依然是个谜团。
  他不时念诵的咒文接近东方的曼荼罗,却又夹杂明显的异样感而难以断定。
  哈啊,杰克大大叹了口气。
  「我从刚才开始就偷偷放咒术攻击却全没效果,是那套西装的关系?」
  「看起来像是吗?」
  「像啊。虽然不容易分辨,但衣料用了相当好的咒物吧?你胸前口袋里的平光眼镜,是用来应付邪眼的?」
  「这个嘛。」
  猫屋敷淡淡苦笑着,没有老实回答。
  跟穗波一样,〈协会〉的咒物也强化了他。
  不过〈协会〉基本上是西欧结社,没像从前那般供应和服。服装对魔法师来说并非单纯的时尚,猫屋敖本身也做了不少加工,却因为种种问题而未达完美。
  他微微睁开眼睛。
  「我也大概摸清……你的魔法是什么了。」
  「喔~这可不妙。看穿魔术手法不是好客人该做的事喔?」
  杰克夸张地向后仰。
  即使摆出戏剧化的姿势,他的行动也找不到决定性的破绽。小破绽层出不穷,但每一个都像是诱使对手上当的刻意举动。
  某种意义上,他们两个或许很相似。
  
  「…………」
  
  树只能置身事外旁观战局。
  穗波和猫屋敖,两边的战况都激烈到旁人无法随意出手的程度。
  (我……)
  少年触碰右眼。
  指尖传来隐形眼镜微硬的触感。他品尝心中的苦涩,握紧拳头。
  「……你想怎么做?」
  此时,有人在耳畔低语。
  不必回头,树光听那沙哑的嗓音已知对方身分。
  「杰拉德……先生。」
  杰拉德·迪·莫莱。
  统率〈银之骑士团〉的老骑士并未主动参战,而是狡猾的潜伏着。
  「凭你的眼睛和我的骑士团,说不定能突破现况喔?」
  「……我的……眼睛?」
  「没错。」
  老人微微颔首。
  事实上,这类混战正是树的妖精眼发挥价值的时刻。
  藉由少年判读战场未来的眼眸与老骑士的指挥力,〈银之骑士团〉要介入战局并非不可能。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问树想怎么做。
  「…………」
  树沉默了一会儿。
  「请等一下。」
  少年接着回答。
  「等待?还要等?」
  「是的……请再等一下。」
  树抬起头,战场同时发生异变。
  
  「疾!」
  
  闪电猛然亮起。
  灵符体现木行之理,化为紫雷。
  此符名曰九天应元雷声符咒。
  是猫屋敷最快的灵符。
  挨了这一击的杰克终于不稳的连踏数步。
  或许是不自然的守护已经耗尽,男子的夹克自胸口撕裂,冒出黑烟与焦味。虽然伤势以杰克的体格来看称不上严重,但绝未轻到可忽视的地步。
  「啊~啊~算了!」
  男子隔着衣服摸摸伤口,如此宣言。
  「?」
  「仔细想想,听说猫屋敷先生号称一对一时从未落败!跟你认真对打太吃亏了!」
  「那你有方法避免战斗吗?」
  「Yes.」
  听到猫屋敷的问题,杰克得意地笑着大大点头。
  「我要用不认真的方法喽。」
  他从夹克里取出一张纸。
  让人眼前一亮的黄色纸片很像猫屋敷的符咒,上头写着鲜明的朱字。这咒物显然与杰克先前用过的不可思议魔法有所区别。
  「那是……」
  
  「WIRBDARFP」
  
  青年来不及放出新的灵符,杰克已高声喊道。
  
2
  
  时间稍微回溯。
  
  场景是古塔边。
  「——在下是〈螺旋之蛇〉的『慈悲』之座萨雅吉。按照塔布菈·拉萨大人的吩咐,前来迎接诸位。」
  男子的登场使局势完全落定。
  「…………」
  冷汗滑落奥尔德维恩脸颊。
  敌方有四位实力与他不相上下,或许还在他之上的魔法师。就算少年手持王牌符文,也不可能有方法让情势起死回生。
  「……奥尔德。」
  少年甚至没法点头响应黑羽的呼唤。
  「你对这两个家伙有什么看法?」
  洁希丽叶如注视蝼蚁般盯着两人,对新出现的萨雅吉抬抬下巴。
  「他们的目的应该是绊住我们。」
  「喔,他们是弃子?哈哈,你终于被主人抛弃了吗?真可怜。」
  「抛弃他们的恐怕是〈协会〉而非〈阿斯特拉尔〉——进一步来说,我推测〈协会〉这么做并非有十成十的把握,只是觉得有可能可以分散我方兵力。」
  「原来如此。」
  洁希丽叶无趣的哼了一声。
  「总之,〈协会〉的主要战力在另一头?不过,这次〈螺旋之蛇〉的人手也多到有空过来释放我吧?」
  没错,「基础」不是说过——
  「我这等货色没有必要再站上第一线」吗?
  「很遗憾,『基础』先生的情报旧了些,或者说晚了一步。」
  萨雅吉轻轻摇头。
  「啊?」
  「由于〈协会〉的最强战力——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得监视各自负责的区域,事实上无法动用。因此只要有两名座就能造成骚动……但这情况只到半年前为止。因为〈协会〉方面已重新配置并补强人员。」
  「…………」
  他是指猫屋敷和穗波吗?
  以奥尔德维恩的立场,并不清楚适种层级的消息。他听说过两人担任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的实绩,但不清楚此事对〈协会〉的战力造成怎样的变化。
  量、质与相性。
  在魔法师的战场上,上述每一个因素的细微变化都会大幅颠覆结果。
  「那,变成怎样了?」
  「光靠杰克和梅奇欧雷,恐怕不是目前〈协会〉魔法师的对手。出发之前,我请奥黛莉小姐占卜过,结果不太乐观。最重要的是,大小姐用灵体状态跑出来了。」
  「喂!」
  洁希丽叶咬牙切齿的吐槽。
  (…………?)
  即使被强烈的压力逼得喘不过气,奥尔德维恩还是皱眉了。
  他从吸血鬼脸上看见罕见的表情。
  她的态度简直像在关心别人。
  「那不就通通白费了?」
  「没错——如果前来此地的人不是我,〈协会〉大概会称心如意。」
  「有方法解决吗?」
  「当然,我现在正好收到呼唤。」
  萨雅吉肯定着。
  
  「……各位,稍微失礼了。」
  
  咚!咚!
  他的手杖敲打地面。
  
*
  
  「WIRBDARFP」
  
  杰克高声喊道。
  剎那间,异变陡生。
  「——!」
  树按住右眼。
  有某种事物扭曲变形。
  他无法说明扭曲的是什么。
  因为根本无法认知。
  只是,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扭曲」的事实。不是物体,甚至不是灵体,是更加普遍的——连妖精眼都无法感测的荒谬之物。
  (看……不见……!)
  视野消失了。
  声音跟着消失,连气味都消失无踪。
  一切感官都失去意义,住场的人被扔进绝对的虚无中。
  「————!」
  下个刹那,他们回到大英博物馆。
  碰的一声,穿着红色大衣的少年摔在地上。
  「奥尔德!还有……黑羽小姐?」
  「社、长?」
  「树……」
  奥尔德维恩忍下呻吟,抬起上半身。
  被甩到他身旁的黑羽灵体密度变淡几分,但也缓绥扬起视线。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那个丝质礼帽混蛋……给我搞怪……!」
  奥尔德维恩气喘吁吁的说着,转头望去。
  「那些家伙——」
  少年如猛禽般狞猛的眼眸立刻找到目标。
  直到刚才还在一起的敌人。
  「基础」。
  洁希丽叶。
  贾拉。
  以及——
  「啊啊,太好了,很顺利。毕竟是即兴术式,我本来对方向性还有点不安。但是只要对目的地的印象够清晰,魔法果然容易施行成功。身为魔法师,怎么能对大英博物馆的印象模糊不清。当然,杰克先生的引导也很出色。」
  男子画圆般转动手杖。
  泛着漆黑光泽的木杖敲打地板,发出轻响。
  奥尔德维恩自扩散的音波中感受到异样的咒力,脸色一沉。
  「你……做了什么?」
  「我稍微扭曲了理应存在之物的所在地——得向这边的诸位重新问候。在下是〈螺旋之蛇〉的『慈悲』之座萨雅吉。」
  男子将丝质礼帽靠在胸前一鞠躬。
  他们突然的登场令人瞠目结舌,男子报出的称号又造成更大的冲击。
  但是,树为另一个事实感到惊愕。
  (难道……是瞬间移动——!)
  这种魔法的确存在。
  树本人也有数次接受瞬间移动魔法转移的经验。
  不过,那几次无一例外都是非常损耗魔法师精神的大魔法。即使用心准备,魔法也顶多只能传送两、三人,距离勉强超过一公里。若是即兴实行,连安缇莉西亚这般水平的魔法师都得支付陷入昏睡的重大代价。
  这是必然的。
  否则的话,魔法也不会输给科学。
  然而,那座塔距离大英博物馆超过数公里。连树都无法想象,即兴施展的瞬间移动能够带那么多人、强行跨越那么远的距离。
  ……不。
  这么说也不对。
  在少年想象中只有一个人办得到。
  「…………」
  他想象中的男子——影崎仍是一脸判断不出感情的神色,任小雪茄升起烟雾。
  戴单边眼镜的男子对影崎开口:
  「你应该看得出来,这是壶中天及禹步的应用。虽然术式是我原创,却也不是太过突发奇想的尝试。」
  萨雅吉眯起单边眼镜下的眼眸,告诉影崎:
  「我们算是同道中人吧。」
  「…………」
  「不,我不敢说我们位阶相等。相较于无限接近天仙的你,我一步也没脱离地仙范畴。哎呀,真希望我的仙骨资质能像雪莲或朱沙一样好,但强求没有的东西也是无可奈何。」
  「……相对的,你也不像那族人必须支付体质的代价。」
  影崎终于开口。
  萨雅吉手指放在礼帽上,轻轻耸肩。
  「道术对我来说不是生态,而是当作魔法来学习的。说来丢脸,我才疏学浅。」
  他惹人厌的举止与影崎完全相反。
  话虽如此,两人却散发相似的气息。
  正如萨雅吉所言,那是修行同门魔法的气息。像穗波与菲因,像葛城香与橘弓鹤,像猫屋敷莲与石动圭般——同样的气息。
  除了〈螺旋之蛇〉,在场所有人都战栗起来。
  他们察觉某个事实。
  萨雅吉缓缓走到阅览室中央,低头行礼。
  「我带大家过来了,大小姐。」
  「嗯。」
  塔布菈·拉萨无邪的点点头。
  「贾拉也辛苦了。」
  「不要才刚见面没多久就亲昵的叫我,明明拿别人当跑腿使唤。」
  「哼嗯~年纪不小还闹别扭。」
  少女以雪白的手指掩住嘴角格格轻笑,就像有老交情般随意闲聊。
  然后,少女说道。
  「大家辛苦了。让你们一直等到这个时候——虽然还少两个人。」
  正是如此。
  不光是贾拉。
  其他魔法师的异样阵营才是最大的问题。
  ——「王国」之座,洁希丽叶。
  ——「基础」之座的自动人偶。
  ——「尊严」之座,杰克。
  ——「永远」之座,梅奇欧雷。
  ——「协调」之座,菲因·库尔达。
  ——「慈悲」之座,萨雅吉。
  ——「王冠」之座,塔布菈·拉萨。
  
  〈螺旋之蛇〉。
  剩余九名干部;竟有七人齐众一堂——!
  
3
  
  阅览室内鸦雀无声。
  先前猫屋敷与杰克、穗渡与梅奇欧雷炽烈万分的战斗也告中断,众人只能注视着集结的〈螺旋之蛇〉。
  唯独幽蓝的月光静静洒落。
  战况一时沉静化,另一种均衡与寂静造访收藏数百年古书的房间。
  
  「树」
  「社长哥哥。」
  「…………」
  拉碧丝和美贯转身呼唤,树用沉默回答。
  他没有转移目光。
  少年必须思考,〈螺旋之蛇〉到齐后将展开什么行动。
  
  另一边的两人也一样。
  「穗波小姐。」
  「……我知道。」
  穗波与猫屋敷简短交谈。
  虽然他们先去占据优势,但遭到这么多魔法师包围也无计可施。
  身为上司的影崎也刻意不制止〈螺旋之蛇〉。
  面对令人恐惧的魔法集团,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也只能束手无策。
  
  至于〈螺旋之蛇〉这方——
  塔布菈·拉萨先对戴单边眼镜的男子开口:
  「你先治疗菲因。」
  「我明白了。」
  萨雅吉点点头。
  戴单边眼镜的男子从怀中掏出黄色灵符。
  他将符纸贴在眼罩上低语:
  
  「身中诸内境,三万六千神,动作履行藏,前劫并后业,
  愿我身自在,常住三宝中,当于劫坏时,彼身常不灭,
  诵此真文时,身心口业皆清净,急急如律令。」
  净三业神咒。
  正如其名,是净化身心的道术之一。
  柔和的咒力溢出,沁入年轻人的身躯与眼罩。
  最后,眼罩轻轻脱落。
  「菲因……你还好吗?」
  「嗯,托你的福。」
  年轻人头晕眼花的捂住眼睛点头,指缝间渗出淡淡光芒。
  赤色——朱色——鲜红。
  鲜红。
  「……!」
  树的右眼同样抽痛起来。
  两只妖精眼产生共鸣。
  不必多说,这表示另一名妖精眼持有者——〈螺旋之蛇〉的替换儿已经复活。
  「……这样一来,我也能回归战线了。」
  「你撒谎。跟洁希丽叶小姐不同,菲因的身体很正常吧?暂时还是别逞强的好。」

  「喂,我承认我不正常,别随便拿人家当基准。」
  「喔~可是洁希是和菲因一起被抓的不是吗?」
  「……你要是死在她手里……也……不关我的事喔……?」
  「我赞同。」
  「喂,看我宰了你们。」
  杰克表演过度的发言,梅奇欧雷阴沉的插嘴,「基础」表示认同,洁希丽叶露出利牙。
  听到与他们太不相亲的互动,令周遭众人只能瞪大双眼。
  这位名叫塔布菈·拉萨少女的身边,净是不断发生宛如奇迹的景象。
  「嗯。」
  少女点个头。
  塔布菈·拉萨叫头弯低身躯发问。
  「各位丧失战意了吗?」
  谁也没有说话。
  他们不可能说得出来。
  「既然目标物到手,我们就直接回去吧。」
  灵体少女如高唱凯歌般宣布,倏然将红色种子拉至手边。
  少女像实体般晃动雪白的祭司服衣摆,准备堂堂离开阅览室。
  即使心想该阻止她,但谁也难以决定行动的瞬间。
  仿佛谁也没有权利令公主停步。
  可是——
  「——!」
  「……啊!」
  树和菲因同时呻吟。
  只有两只妖精眼察觉突然盘旋的咒力前兆。
  「塔布菈·拉萨!」
  菲因还来不及呐喊。
  
  「我是至高的代行者,拂晓之子,联系至上与下界者?我不在其外,调和在我之中。」
  
  咒语已然响起。
  
  「我是大地,我是大海?我充满广阔天空,置穿天空深处。调和得以维护。我是万物流转的起源与终极,我的脚步是伴随雷鸣的风,我的行迹是超越万物极致的究竟。」
  
  轰!骇人的咒力充斥大英博物馆。
  如果仰望天空,大概会注意到不同的现象。
  天窗彼端——以高挂夜空的月亮为中心,从黄道的金牛座至双子座的领域扭曲了。
  下一剎那,倾注的光芒准确捕捉塔布菈·拉萨的身躯,化为由高空贯穿大英博物馆的柱子。
  化为隔绝少女周边与外侧的光柱。
  「什——」
  「大小姐!」
  「喂!」
  〈螺旋之蛇〉的干部们个个脸色大变,好几人当场发动魔法试图解除拘束,光柱却纹风不动。
  「……没用的。」
  目睹他们失败的尝试,一个声音否定道。
  那个气息也是极度危险又傲慢——散发压倒性的气势。
  「那道光柱,是由百名驻留伦敦的魔法师从昨天起举行仪式所形成。不管〈螺旋之蛇〉的座多么脱离常轨,也无法在一朝一夕改变。」
  阅览室入口。
  今夜有各式各样人物通过的大门,迎接了穿着引人注目蓝西装的男子。
  
  「你们别想回去。什么〈螺旋之蛇〉的幻想将在此结束。」
  
  厚重的声音在阅览室响起。
  来者连脚步声都像黄金般沉重。
  宛如雄狮鬃毛的金发,鹅一般锐利的眼神,连手放在腰后的姿势都像看尽千年岁月的盘石。
  达瑞斯·李维踏入现场。
  
*
  
  事态混乱至极。
  光是〈螺旋之蛇〉集结便让在场众人大吃一惊,随后〈协会〉副代表达瑞斯·李维竟也现身。
  不仅如此,达瑞斯策画的魔法更轻易抓住〈螺旋之蛇〉首领,连干部们都束手无策,根本没空让混乱恢复冷静。
  「为什么……」
  树转过头,男子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走过去。
  「达瑞斯……李维……」
  梅奇欧雷也喊出其名。
  病弱青年阴暗的眼眸燃烧着非比寻常的怒火。
  「你说……从昨天起……举行百人规模的仪式……?」
  「没错。」
  达瑞斯得意的弯起嘴角。
  统治魔法师的王者面对与他为敌的结社,傲然宣告:
  「跟一年前相反,这次是〈协会〉设下了陷阱。」
  达瑞斯抱持满腔的自信笑了。
  「我们已经以伦敦为中心在六方设置术式,正好和你们一年前所用的相同。如今术式完全在我掌握之下,只要在这座大英博物馆内,无论你们是多么优秀的魔法师,我都能彻底歼灭。」
  这就是——达瑞斯的策略。
  影崎先前所言,〈协会〉利用〈阿斯特拉尔〉引出〈螺旋之蛇〉的真正理由。
  正是在这一瞬间发动限定时间、地点,需要绵密准备的大魔法。
  连三名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都只是隐藏绝招的诱饵吗?
  「这……」
  树也仰望着光柱呻吟。
  他对即使隔着隐形眼镜也让妖精眼抽痛的魔法触感有一丝印象。
  「……图特、之枪。」
  少年正要搜索记忆时,拉碧丝小声说道。
  「啊……」
  那已是两年前的往事。
  拉碧丝和尤戴克斯一起袭击〈阿斯特拉尔〉时,尤戴克斯企图用整整耗费一年半准备的大魔法烧毁布有结界的〈阿斯特拉尔〉宅邸。万一猫屋敷没在千钧一发之际设法,树和穗波恐怕已被一并烧死。
  当然,那不是平常能够使用的魔法。不过只要限定地点与时间,事先仔细准备,即有可能飞跃性地提升魔法效果。
  (那么……)
  树推测。
  达瑞斯口中的术式,恐怕也一样。
  这位魔法师之王的背后,千真万确集结了超过百名魔法师。他们的咒力汇集在一块,形成、维持着连〈螺旋之蛇〉干部也无法马上出手的魔法。
  只要达瑞斯下个指令,光柱想必会进一步变化,除掉现场的〈螺旋之蛇〉成员。
  「老实说,我没想到竟能如此一网打尽。万一你们最初就全员到齐,我没有自信留得住。至于吸血鬼逃脱,我就当成是不得已的牺牲。」
  不惜放松对洁希丽叶的监视,好让魔法师们专注在仪式上,也是他计划的一环。
  达瑞斯大概没料到〈螺旋之蛇〉会全体瞬间移动集合,但行动造成的时间差,反倒使他的计画比预料中更加成功。
  「你知道该怎么做吧,影崎。」
  「是的。」
  面对主人的询问,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颔首。
  「即使赌上契约,我也不会让他们溜走。」
  唰……影崎的身躯仿佛渗出咒力的影子。
  纵使动用的次数只剩一次,他的咒力仍凌驾于在场全部的〈螺旋之蛇〉成员之上。
  但他的气息出现动摇。
  影崎眼中浮现一丝惊愕之色。
  「副代表!」
  
  「我是至高的代行者,拂晓之子,联系至上与下界老。我不在其外,调和在我之中。」
  
  塔布菈·拉萨悄悄呢喃的,正是那个咒语。
  月亮再度闪耀。
  
  「————!」
  因为有影崎警告,达瑞斯霎时往后一跃。
  同时,另一道光从天空直落大英博物馆。
  
  「我是大地,我是大海,我充满广阔天空,贯穿天空深处。调和得以维护。我是万物流转的起源与终极,我的脚步是伴随雷鸣的凰,我的行迹是超越万物极致的究竟。」
  
  轰!新的光柱刺下。
  被冲击打飞的书本散落一地,空气分子灼热奔腾。别说地毯,光柱甚至贯穿大理石直达大地深处。
  勉强躲过光柱拘禁的达瑞斯不禁瞪大双眼。
  「这是……!」
  「很可惜,我可不打算关住你,只想一口气干掉你的。」
  被封在光柱内的塔布菈·拉萨含笑说道。
  「别以为只有你们仔细准备过好吗?」
  「你们做了什么!」
  唉~听到副代表怒吼的少女耸耸肩。
  「达瑞斯先生提到的这个术式里,融入了以喀巴拉为基础的赫密斯仪式魔法吧。那是毁灭索多玛与蛾摩拉的神火。抑或是仿照烧毁默基多之丘的大火,扫荡敌对组织的广域杀戮术式。根据中世纪后的纪录,只在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时实际使用过……很遗憾,继承那个术式的组织并非只有〈协会〉。」
  少女表明,新出现的光柱来自同一个术式。
  「什么……」
  「觉得不可思议?不过,至少你应该知道我们是怎样的组织。」
  (意思是……)
  少女的说法让树倒抽一口气。
  (意思是说……〈螺旋之蛇〉是……从〈协会〉分裂出去的组织……)
  少年也掌握了这项情报。
  情报若是属实,〈螺旋之蛇〉会知道〈协会〉密藏的术式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
  但是,还有谜团尚未解开。
  发动这类魔法需要为数众多的魔法师。
  就算拥有知识,若缺少一定程度的人才与人手,没有提供适当触媒与仪式地点的充裕后援,就很难付诸实行。这些理应是〈螺旋之蛇〉得不到的。
  也是〈协会〉唯一压倒性胜出的资源。
  如今,〈螺旋之蛇〉夸示着本该欠缺的力量。
  「难道……」
  达瑞斯沉吟。
  「嗯。」
  塔布菈·拉萨点点头。
  她露出纯洁的笑容告诉壮汉:
  「一年前梅奇欧雷在伦敦发出宣言后,我们跟十二家魔法结社达成共识——现在对你白刃相
  向的不单是〈螺旋之蛇〉,而是世上魔法师的意志唷。」
  
4
  
  逆转接着逆转。
  反击接着反击。
  局中布下的陷阱不只一个,连原以为堕入圈套的人也马上反抓住敌方的脚踝。
  现在的状况,唯有眼花缭乱一词能够形容。
  「………」
  达瑞斯•李维与灵体少女彼此瞪视,深切体认目前身处的立场。
  (我错判了……〈螺旋之蛇〉的影响力吗?)
  ……不,并非如此。
  实际上,最忌讳〈螺旋之蛇〉的思想传染给全世界魔法师的人正是他。
  达瑞斯动用如此强硬的手段企图迅速抹杀〈螺旋之蛇〉,也是明白稍有延误就会造成致命的结果。
  然而,还是没赶上。
  达瑞斯来不及全力肃清,〈螺旋之蛇〉的思想已早一步渗透魔法师们。
  因为魔法界早已形成能让思想迅速散播的环境。
  〈螺旋之蛇〉算准了魔法师身为魔法师就不得不挣扎的问题,趁隙而入。
  实际上,塔布菝,拉萨不也说过?
  ——『我们要打翻陷入死局的棋盘,让魔法师变成世界的中心,科学只不过是附属品。』
  此时,塔布菈•拉萨在光柱内轻笑。
  「怎么样?想互相厮杀看看吗?虽然我们受创严重,但〈协会〉那方也一样吧?少了你,那个组织还有办法正常运作吗?」
  「………」
  副代表沉默不语。
  魔法师原本便是拥有强烈自我,又容易陷入阴沉心态的类型,正常的民主主义不可能在魔法界发挥机能。
  现在的〈协会〉得以成立,全都仰赖达瑞斯这个掌握魔法师优点与弱点,洞悉人心机微的怪物。
  正因为如此,两人只能动弹不得的陷入胶着状态。
  「………」
  「…………」
  两个术式霹啪作响,互相抗衡。
  如同手握致命核武却只能冷冻不用的,大国间的矛盾。
  也可说是束手无策。
  强大无比的紧张感充斥世界。
  仿佛灌入太多瓦斯的气球,随时可能破裂。
  现场连一声咳嗽也听不见。
  因为一旦有任何人轻轻呻吟,就会打碎抗衡的平衡。人人都感受到,破坏僵局将招致魔法世界的崩坏。
  达瑞斯•李维、塔布菈•拉萨、〈螺旋之蛇〉及〈银之骑士团〉都没有一人试图行动。
  「……不。」
  有人高声否定。
  大家不约而同的转头望去,发现声音来自——吸血鬼。
  一瞬间,众人脸上掠过类似胆怯的神色。
  没错,即使自身行动导致世界崩坏,等同暴力化身的吸血鬼不会后悔:
  「我忍不下去了!」
  洁希丽叶猛然一跳,右手五爪暴长。
  足以划断钢铁的利爪,来自跟洁希丽叶右肩融合的义肢。
  金币弹起,现出符文刻印。
  「汝乃野牛,汝乃勇猛,汝乃骤雨——咆哮吧,Uruz!」
  获得咒力增幅,发出不祥破风声的锐爪令达瑞斯一瞬僵住,但他马上察觉错误。
  她的目标并非达瑞斯,而是站立其后的另一个人影。
  伊庭树!
  「先除掉骗走我的东西,多管闲事的家伙!」
  「——小树!」
  「——社长!」
  穗波和猫屋敷脸色大变却来不及救援。
  面对吸血鬼的神速,即使是他们这等高手也无法后发先至。
  美贯和拉碧丝,奥尔德维恩和黑羽也一样。
  在场所有人都看见,魔爪如慢动作播放般撕裂少年颈动脉的幻觉。
  有些人甚至清晰感受到伤口迸散的血量与炽热。
  「——!」
  树本人也动弹不得。
  虽说一年半以来专心修行,但他的实力终究只限于人类范畴,不可能对吸血鬼的奇袭即时反应。
  偏偏只有妖精眼完美看穿吸血鬼的利爪,因此树确认自己必死无疑。
  无法闪避也无法接下的绝对死亡。
  「喝啊啊啊啊啊!」
  就在生死一线间,树看见一道银光自旁边扫来。
  然后,他听见锋利清净的圣剑弹开吸血鬼魔爪的清脆声响。
  「——总算赶上了。」
  她凛然的嗓音与佩剑十分相似。
  自肩头披下的白色斗篷随风飒爽摆动,点缀少女白皙的肌肤与红发。
  「据说在日本,这么做称作助拳?」
  人影如一阵疾风从入口冲进来,缓缓举剑摆好架势。
  「……你是……克萝艾。」
  「克萝艾……小姐。」
  奥尔德维恩和黑羽瞪大双眼,唤出银剑主人之名。
  相对的,少女仅仅断然声明:
  「我克萝艾•雷德克利夫基于信义,援助〈阿斯特拉尔〉。」
  「……哈,这样吗?」
  杰拉德的背部颤动,发出低笑。
  「你要求借用克萝艾,是为了这一刻?」
  「小树,你又……」
  面红耳赤的穗波刚说到一半立刻吞吞吐吐起来。
  似乎也是想掩饰看到少年躲过吸血鬼一击产生的安心。
  少女的模样让猫屋敷微露苦笑,连美贯和黑羽都不禁松了口气。
  「你……」
  克萝艾直盯着脸泛红潮的洁希丽叶不放,进一步说道:
  「虽然很想试试我的剑是否胜得过现在的你,可惜我另有要事。」
  「什么?」
  洁希丽叶皱起眉头,克萝艾朝背后开口:
  「可以了,请进。」
  女骑士刚刚呼唤,她方才穿越的入口又浮现两个人影。
  「……久等了。」
  「久等了。」
  两人说出同样的台词,并肩走进大英博物馆。
  一个是身高约两公尺的巨汉,一个是闭月羞花的金发少女。
  双方明明截然不同,举止却如出一辙。
  「安缇莉西亚小姐、尤戴克斯先生。」
  树喊出他们的名字。
  达瑞斯赫然瞠目结舌。
  「你——安缇莉西亚,为什么……」
  「我提过,要将尤戴克斯•特罗迪带回(盖提亚)——身为〈协会〉副代表的左右手,即使我接收软禁中的尤戴克斯也无人会提出异议,更何况一直监禁与〈阿斯特拉尔〉有关系的他,对〈协会〉方面也没好处。」
  金发少女十分客气的说着。
  这正是几天前安缇莉西亚拜访达瑞斯的理由。
  「我的确听你提过……为什么带他过来?」
  「因为我认为有必要。」
  少女浮现悠然的笑容,悄声问少年:
  「等很久了?」
  「是有一点。」
  「等待我,可是你的光荣。」
  「我稍微想过,你大概会这么说。」
  「想得很周到。」
  「毕竟我和安缇莉西亚小姐也认识满久了。」
  「不是你越来越懂得使唤人而已?」
  「……对、对不起。」
  「哎呀,只有道歉?」
  「呃……」
  少年头疼地搔搔脸颊。
  「——谢谢你带尤戴克斯先生过来。」
  当树露出微笑,安缇莉西亚的表情一瞬间为难的僵住,冷淡别开头。
  「别多说了,快点解决。」
  「嗯。」
  少年点点头,望向炼金术师。
  「我一直等着你。」
  「…………」
  尤戴克斯沉默半晌。
  然后说道:
  「我应该告诉过你,我无法离开那栋房子,要你自己来找我。」
  「是的。」
  「你还记得为了移动我,叫使者说过什么话?」
  「记得。」
  「那么,你再说一遍。」
  「好的!」
  树用力点头,一度咬紧嘴唇后放声大喊:
  「尤戴克斯先生,这是社长命令!请阻止这个术式!」
  「了解。」
  尤戴克斯简短回答后,从圆领披风下掏出某样物品。
  乍看之下像是一副怀表。
  「起动关键字——环绕哲学家的时间之流从不断绝、从不减缓,红色宝石也无法毁灭。
  于是至高的代行者,拂晓之子亦会丧失权利。」
  咒力自炼金术师手中轰然膨胀,依循某种流向描绘螺旋。
  那怀表恐怕并非单独的魔法装置,而是更大型术式的欲动装置。
  盘绕的螺旋范围不局限于大英博物馆,而是环绕建药物所在的整座伦敦城。
  变化没有立刻发生,发动的瞬间却非常戏剧化。
  两道光柱出现异变。
  〈协会〉与〈螺旋之蛇〉各自集结全力造就的光柱——缓缓转淡。
  不,光柱并未完全消失。
  只是变得朦胧薄弱。
  连〈螺旋之蛇〉的座都无法撼动的浩大咒力,如今衰退到或许能强行粉碎的程度。
  「你……」
  面对骇人的结果,达瑞斯布满血丝的双眼注视着少年。
  「你们为何有办法干涉我们的术式——!」
  「这是商业机密。」
  树使尽全力故弄玄虚,竖起食指抵住嘴唇。
  迎面而来的压力让冷汗滑落脸颊,但少年一步也没退后。
  不过,奥尔德维恩找到了头绪。
  (是那个……)
  和达瑞斯会谈之后,树立刻派奥尔德维恩他们到伦敦各地举行魔法仪式。
  一连串的布置中,他们在城市与森林各处埋下咒物,由翼猫施展某种魔法。
  奥尔德维恩等人也没有完全得知那些布置的全貌——但实际看到尤戴克斯方才起动的术式之后,最后步骤大概就是由炼金术师负责——简单的说,那些准备是用来干涉〈协会〉与〈螺旋之蛇〉现在的术式。
  实际上也发挥了莫大的效果。
  双方王牌都被削弱,导致〈协会〉与〈螺旋之蛇〉都难以行动。
  「……你有何用意?」
  达瑞斯盛怒诘问。
  「我——我们战胜不了〈协会〉或〈螺旋之蛇〉。」
  树诚实的回答。
  「不过,仅限于这一瞬间,我们能够让其中一方获胜。」
  「…………!」
  动摇的涟漪传遍每个人。
  所有人都领悟少年话中的含意。
  「难道说……你……」
  「难道你……」
  达瑞斯与塔布菈•拉萨同时开口。
  达瑞斯往下说道:
  「打算拿这个术式作筹码……和〈协会〉与……〈螺旋之蛇〉双方谈判?」
  「没错。」
  树毅然点头。
  在某种意义上,他的回答比任何魔法都更加可怕,是足以让在场这些世界少有的魔法师一起冻结的咒语。
  「……树。」
  一直在旁观看的菲因开口:
  「所以,你才委托安缇莉西亚释放尤戴克斯先生?你判断双方使用的术式会冲突,这才精确定位设下陷阱?」
  「是的。由我直接接触安缇莉西亚小姐太引人注目,所以我拜托克萝艾小姐传话。」
  「啊?」
  这番话令菲因皱起眉头。
  「那么……她说安缇莉西亚小姐与这次的事情无关——」
  那是举行仪式前数天,克萝艾逼问从高塔移送出来的菲因之际发生的事。
  当时克萝艾说穗波会跟树一起参加仪式,但不知道安缇莉西亚的动向。
  因此,菲因认为不会有更多不确定因素加入局面。
  「非常抱歉……我骗了你。」
  然而,她若无其事的致歉。
  见对方如此出招,年轻人瞪大双眼半晌,只能爆笑出声。
  「那也没办法,是选择相信的我太笨了。」
  「我向你道歉。虽然对骑士而言,撒谎是可耻的行为,但我认为那是必要措施。」
  少女守礼的低头致歉,不过事到如今菲因也不会再责怪她。
  接着,树对达瑞斯及塔布菈•拉萨双方说道:
  「怎么样,两位愿意听听我的话吗?」
  「…………」
  达瑞斯屏住呼吸。
  少年很清楚谈判的概念。
  置身于行情时时变动的战场上,树不知何时学会了主动决定价值的方法。
  (是才能……吗?)
  或许是吧?
  试着想想,伊庭树原本就意外擅长随机应变。
  过去,他多次在人人技穷的时刻提出宛如穿过无数针孔的解决方案,使周遭众人大吃一惊。
  面对重重扭曲的课题,他总是能以灵活的构想从截然不同的角度提出答案。
  但是——少年现在将机智发挥在攻击面。
  攻击与防御的效果哪一个更好,无须多言。
  如果昔日的伊庭树是拼命解开难度极高的残局,如今的他正自行建造棋局。
  「两位意下如何?」
  树再度询问。
  「…………」
  「…………」
  〈协会〉和〈螺旋之蛇〉都无人回答。
  也可以说沉默便是回答。
  〈协会〉和〈螺旋之蛇〉都承认,没有少年的发言就无法有任何进展。
  或许像洁希丽叶先前那样的奇袭能够解决,但拉碧丝、美贯、黑羽和奥尔德维恩已不经意地固守在少年周边。
  以克萝艾和杰拉德为代表的〈银之骑士团〉也察觉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凝聚起集中力。
  纵使是〈协会〉和〈螺旋之蛇〉,也不可能一瞬间突破这群战力。
  若是试图行动,反倒会被对方的术式趁机消灭。
  相对的,穗波开口:
  「打从一开始,这就是伊庭同学的目的?」
  「不是……打从一开始。」
  树面露苦笑。
  「这是我想执行得更加顺利,无数次拼命修正的结果。漫无条理的程度绝对称不上什么目的或计划,全靠船到桥头自然直。」
  基本上,树没料到奥尔德维恩那边竟会聚集多名〈螺旋之蛇〉的座,也不可能想过会出现能够瞬间移动的新魔法师。
  万一奥尔德维恩当时丧命……他光是想像就感到毛骨悚然。
  树依旧走在钢索上。
  「为什么你肯做到这种地步?」
  穗波重新发问。
  树的脸庞泫然欲泣地皱成一团。
  「我……做了梦……」
  「梦?」
  「过去的梦。」
  少年断断续续的诉说:
  「梦里大家都在……穗波和猫屋敷先生回来了……安缇莉西亚小姐也板着脸喝红茶……这样的梦。」
  「…………」
  「……不过,只有〈阿斯特拉尔〉和〈盖提亚〉是不行的。」
  树往下说道:
  「只有我们勉强团聚……一定也维持不久……我们决定性的与外面世界深深相连。一旦发生什么问题,梦想就会受人影响在转眼间崩溃。」
  这是理所当然的。
  无论再怎么自我封闭,人也不可能脱离现实。
  既然诞生于同个世界,在同个世界战斗,无论是谁都无法置身事外。
  一切因缘都会编织出自己的魔法,魔法师更是如此。
  「所以我思考——怎么做才能结束这场战争。」
  「咦?」
  「打倒〈螺旋之蛇〉就会结束?还是从达瑞斯先生手中夺走〈协会〉主导权就会结束?惩戒妨碍我们任意妄为的魔法师就会结束吗?」
  他吐出童言童语般的台词。
  为什么会发生战争?树的口气仿佛在问十分孩子气、十分原始的问题。
  「那——」
  「我找到了……答案。」
  少年抬起头。
  「答案是,由某个人来决定就行了。」
  树斩钉截铁的宣言。
  年仅十七岁——才就读高中三年级的少年如此宣言:
  「就由我在此决定!由我们决定这场无聊战争的终点就行了!」
  这番话在阅览室内回荡。
  最后,众人听懂他的意思。
  「总之,你是指……」
  塔布菈•拉萨开口。
  「总之……你打算让〈协会〉和〈螺旋之蛇〉……举行魔法决斗?」
  达瑞斯接着说道。
  「这么做应该对你们双方都有好处。」
  树面对两人,继续交代「后续」。
  「无论是哪一方的组织,应该都不想再牺牲更多魔法师……既然如此,以魔法决斗的形式将损害减少到最低限度,对双方都有利才是。」
  「…………」
  没有错。
  尽管树的论述极度不讲道理,却未背离两个组织的理念。
  (——还不坏。)
  菲因心想。
  (对我们来说,可以消除人数上的劣势。)
  就算拉拢了几间魔法结社,〈螺旋之蛇〉和〈协会〉的规模依然有压倒性的差距。
  若按照树的提议用一定的规则决斗,就算无法弭平差距,大概也能削减不少劣势。
  (——对〈协会〉来说的确有意义。)
  达瑞斯也盘算着。
  (可以避免陷入泥沼般的游击战。)
  〈协会〉最害怕的情况,就是与〈螺旋之蛇〉的战争陷入不知何时结束的游击战。
  若演变为零散的游击战,不仅无法活用人数优势,更会持续消耗组织资源。
  纵然〈协会〉手上握有强大的权力与许多魔法师,若一直维持消耗状态时,组织的体面能够保持多久实在值得怀疑。
  这样一来,甚至会失去〈协会〉作为魔法师互助组织的目的。
  从前的超级大国经过数十年也无法完全从小国发动的游击战获胜,「没有人是赢家」是这种局面的唯一结果。
  正因为如此,树的提议在一触即发之际拦住两个组织。
  任何人都不得不听进他的话。
  最重要的是。
  (打垮这群家伙……也没有意义。)
  他们太弱小了。
  伊庭树与〈阿斯特拉尔〉的优势,在于个别魔法师及非比寻常的联手方式。
  单论组织背景,终究是才传承两代的新兴结社。
  毁掉〈阿斯特拉尔〉得花费许多工夫却得不到回报,也无法期待杀鸡儆猴的效果。
  「你连弱小……都当成武器吗?」
  「是的。」
  树肯定回应。
  「我也很清楚,我说的话非常自以为是。」
  没错,少年很清楚。
  特别是直到去年为止,他有多么自以为是、多么不安定。
  树只不过是说着梦话,凭借妖精眼和伙伴的「力量」凑数,应付的结果也只能勉强维系理想。
  到最后,那些拼拼凑凑甚至不再管用,穗波、猫屋敷和安缇莉西亚都为了他而牺牲。
  (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
  树仍然无法放弃这个愿望。
  他无法逃离那歪曲、不完整、任性至极的愿望。
  因此少年决定了。
  他要尽可能迈向自以为是的心愿。
  就算只是一厢情愿与孩子气的愿望……这一次,树想真正靠自己的力量实现梦想。
  树明白那是非常脆弱不稳——走错一步恐怕就会沦为独善的想法,但仍旧深入至此。
  踏进战斗的舞台。
  踏进谋略诡计交错的华丽泥沼。
  「…………」
  「…………」
  「…………」
  三人分别保持漫长的沉默。
  现场出现长长的空白,是至今降临阅览室的沉默中最沉重,也最漫长的一次。
  最后,回答响起:
  「你打算什么时候、在哪里决斗?关于魔法决斗的胜利条件等规则呢?」
  塔布菈•拉萨。
  她的嗓音依然无邪,眼神却很认真。
  树也回应她的认真,说明内容。
  「时间是三个月之内。我思考的地点是受〈协会〉影响不大,由〈阿斯特拉尔〉管理的布留部市。至于各种条件,我打算在这段期间与双方组织协商。」
  「…………」
  灵体少女——塔布菈•拉萨又考虑一下。
  「……嗯。」
  她点点头。
  「〈螺旋之蛇〉提议,将决斗托付给〈阿斯特拉尔〉的伊庭树,先行撤离此地。〈协会〉有意见吗?」
  「……好吧。」
  少女得到回覆。
  达瑞斯满腔苦涩的咬牙同意。
  「〈协会〉也接受提案。」
  承诺,正是魔法世界两大组织的最后一句台词。



终章
1
  魔法世界的混乱还需要几天才能平息。
  〈螺旋之蛇〉和〈协会〉进行接触,〈阿斯特拉尔〉成为双方魔法决斗仲介者的情报转瞬间传遍魔法界。
  当然,负责宣传的是〈银之骑士团〉与〈盖提亚〉。
  两者目的都是避免有人违反约定。
  不管〈协会〉也好、〈螺旋之蛇〉也好,既然需要有共识的结社支持,在消息昭告天下之后就难以做出露骨的背叛行为。
  从结果来看,许多魔法结社失去镇静,还造成由上到下的大骚动,全都有赖后日历史学家整理这段时期的变化。
  无论如何。
  「…………」
  大致处理完会面及业务之后,达瑞斯•李维走在伦敦某条小巷内。
  这是他例行的散步路线,几乎固定每星期某一天有段时间会在此漫步。
  若仔细观察他的行动,就会发现男子的步调如报时般精准。
  「…………?」
  壮汉的目光半途倏然仰望墙顶。
  一只长着明显是人工翅膀的俄罗斯蓝猫坐在墙上。
  「果然……是你?」
  达瑞斯有些疲惫的叹息。
  总是生气勃勃的他,难得流露疲色。
  「哎呀,你没听说吗?我和影崎碰过一面了。」
  「嗯,他没告诉我。」
  「你真缺乏人望。」
  翼猫尖锐地断定。
  假设猫的真面目如她自称是海瑟•安布勒,她跟达瑞斯•李维应该是亲生母子。
  可是,双方身上感觉不出一丝亲情。
  相对的,他们之间的联系唯有荒凉得惊人的——空洞感情。
  达瑞斯压低嗓音质问:
  「那个术式是出于你的指令吧?」
  「没错。」
  「……原来如此。若是你,应该知道密藏的术式,视情况而定大概也知道还原方法。安布勒(暗影)家族正是熟知〈协会〉的黑暗面,才会冠上这个名称。」
  「没错。」
  翼猫同意他的推测。
  「……不过,使用方式是那孩子决定的。」
  她补充道。
  「他只是问我,如果〈螺旋之蛇〉与〈协会〉正面冲突,双方可能用那些术式?有没有对抗的方法?——至于刻意引出〈螺旋之蛇〉,诱使你准备妥当发动预计的术式,这可是狡猾得连我都没法轻易想到。」
  「…………」
  实际上,翼猫说的没错。
  光是知道〈协会〉的奥秘术式也无济于事。
  伊庭树交出结社担任对应〈螺旋之蛇〉的部队,拿奖品红色种子当诱饵,这才获得运用知识的场地。
  更何况是他行动的根本。
  ——企图让〈协会〉与〈螺旋之蛇〉举行魔法决斗的可怕构思。
  这已超乎不是魔法师身分才有的灵活思路。
  这是熟知魔法师却属于不同次元的思想。
  在达瑞斯•李维眼中,伊庭树确实晋身为站在同一地平线上的玩家。
  壮汉停顿一下,再次开口:
  「你特地现身,是不想让我对此事抱持多余的疑问?」
  「打从以前你就是个疑心病很重的孩子。要是你刺探一些不存在的疑点,比方说我们一开始就和〈螺旋之蛇〉联手的可能性啦,我会也很头疼。」
  「事实上,我是考虑过。」
  蓝西装壮汉板着扑克脸说道。
  「不过若是如此,〈阿斯特拉尔〉应该在半年前就逃亡了。你们也可能是最近才联手的,即使你现在否认也无法完全消除怀疑。」
  「疑心病真重。」
  翼猫傻眼呢喃,达瑞斯倏然眯眼。
  「实际上,〈阿斯特拉尔〉回收了红色种子吧。」
  「那还用说。交给你们〈螺旋之蛇〉不会接受,反过来说你们也无法接受的。」
  「嗯,说得也是。」
  达瑞斯承认。
  「……不过,我们接受与否和咒物的危险性是两回事。〈螺旋之蛇〉为其目的对咒物施加的咒术,以及咒物在那名少年右眼存放过十多年都是事实。」
  达瑞斯口气郑重地给予翼猫忠告。
  不,尽管字面上是忠告,他补充时的表情却愉悦地扭曲成不对称形状。
  「小心别再让你重视的同事变成废人。」
  「…………」
  翼猫无法回嘴。
  唯独那件事让她抱憾万分。
  壮汉从对话的「空白」看出她大受打击,随即按照平日的行动掉头离开伦敦小巷。
  目送蓝西装背影离去半晌后,翼猫自言自语。
  「……我知道。」
  沉重无比的话语仿佛牢牢刻进她心底。
  「我绝不会重蹈上一代的覆辙。」
  翼猫的声音充满等闲不得碰触的强烈决心。
  
*
  
  「……喵~」
  「喵~」
  「咪呜~」
  「喵~~呜~」
  四只猫在伦敦的廉价公寓内交互呜叫。
  在猫群中央,穿着西装的青年精疲力竭地靠在椅上。
  「……猫屋敷先生,你不要紧吗?」
  开口的人当然是穗波。
  他们都抱着一大堆文件,正在撰写本次事件的报告。
  「不不,我有点逞强过头,疲劳一直没完全消除。看你神采奕奕,大概是我的年龄问题吧。」
  青年揉揉肩膀苦笑。
  他不由得回想起这次的来龙去脉。
  「……我实在没料到,他竟会提出魔法决斗。」
  猫屋敷闭起一只眼睛说道。
  「这么做的损害的确最小。魔法决斗制度的建立,本来便有不让数量稀少的魔法师因纷争更加疲弊的意思。」
  「……对呀。」
  穗波也表示同意。
  这个提案也超乎少女的想像。
  基本上,她甚至没想过〈协会〉和〈螺旋之蛇〉能够正常谈判。
  「你觉得这点子有伊庭同学的风格吗?还是没有?」
  「都有。」
  猫屋敷回答。
  「除了伊庭树,大概没人想得出那个结论。还有,我们知道的树也想不到那个结论。其中的落差,应该是他的成长。」
  「是呀。」
  这次穗波的附和包含一丝为难。
  因为她感受到猫屋敷说少年有所成长,却以「应该」略作保留的心情。
  (……这说不定是孩子离巢的寂寞。)
  少女心想。
  又或者,是他们的存在阻碍了树的成长。
  也许像这样强迫分开,才意外促进了少年的变化。
  想到此处,穗波总觉得有些歉疚。
  然后,她想起当时少年在〈螺旋之蛇〉与〈协会〉面前切入的话题。
  当少女问他为什么肯做到这种地步时,树的回答。
  ——『我……做了梦……』
  ——『梦里大家都在……穗波和猫屋敷先生回来了……安缇莉西亚小姐也板着脸喝红茶……这样的梦。』
  少年说,他因此拼命思考。
  听到树的动机,大多数人都会斥为无聊——但是对他们而书却非常神圣。
  光是这样,穗波就忍不住欢喜。
  树不惜拼到这地步也想找回他们的心意洋溢胸中,猫屋敷想必也一样。
  「他虽然变了……却也没变。」
  少女开口。
  「或许吧。」
  猫屋敷也回应道,两人的口吻十分相似。
  片刻之间,镜子仿佛映出两名过去在〈阿斯特拉尔〉共度时光的——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彼此的回忆。
  「我们也有很多问题可思考啊。」
  「——不,情况应该很简单。」
  一个不属于两人的声音自玄关响起。
  他们回头望着缓缓打开的大门,神色僵硬。
  「影崎……先生。」
  由于对方是上司,因此青年没有直呼其名。
  没有堪称表情的表情的上司简洁地表达意见。
  「下次交手将是决战。无论伊庭树设下什么条件,都无法避免与〈螺旋之蛇〉直接对决。」
  他说的没错。
  虽说是魔法决斗——不,正因为是扣掉双方不服条件的魔法决斗,情势必然会走向正面激烈冲突。
  不只是那些号称为座的干部。
  其他如贾拉和背叛〈协会〉的占星术师奥黛莉•拉塔,以及参予最后术式的魔法结社,他们参战的可能性都很高。
  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必须足以应对这所有的可能性。
  「你为了说这些话特地来找我们?还是想出了什么策略?」
  影崎淡淡地回答猫屋敷:
  「不管有没有策略,非得获胜不可。」
  「真难得你会诉诸精神论。」
  「这是现实。」
  男子并未特别气势昂扬的说出口。
  接着——
  「我之所以过来,是要告诉你们一个情报。」
  他竖起食指。
  「告诉我们?什么?」
  猫屋敷皱起眉头,影崎这么告诉他:
  「那就是……〈螺旋之蛇〉号称『王冠』的少女的真面目……」
  
*
  
  某个不知位于何处的黑暗洞窟中。
  阴凉的山洞内感觉舒适,类似夏日的冰窖。
  整理干净的泥土地有些像是原始的神殿,散发庄严气氛。
  洞窟深处。
  一块微微隆起的土丘上铺着绢布。
  灵体少女正躺在上面。
  服装、头发、指甲、肌肤——甚至连眼瞳也一片纯白的少女。
  塔布菈•拉萨。
  「啊—这次见到各式各样的人……觉得有点累。」
  她有些大舌头的说着。
  「大小姐的时间又到极限了。」
  头戴丝质礼帽、挂着单边眼镜的魔法师——萨雅吉回应。
  「基础」与梅奇欧雷也在附近待命。
  「讨厌~人家不想睡~我还想好好认识世界、遇见更多人、说更多话,这样去睡觉好无聊—」
  「等下次醒来时再做就好。您快睡着了吧?」
  「……嗯,眼睛睁不开。」
  少女打个哈欠。
  呼啊~她微微张开的小嘴很可爱,半透明的手在唇瓣前轻拍。
  「那么,萨雅吉,你可以收集好所有好玩的东西,等我起床时给我看吗?」
  「我明白了。这次您觉得什么好玩?」
  「嗯—」
  少女抱住双臂,闭起一只眼睛。
  「对了,伊庭树满不错的。」
  「您很中意他?」
  「嗯。有那样的人在,现在的世界也不算太坏。我懂菲因为何对他很执着了。原来还以为他只是红色种子的苗床呢~」
  「菲因正和洁希丽叶一起在杰克那边接受治疗。没机会在大小姐入睡前与您说话,他觉得很可惜。」
  「这样呀。」
  少女嫣然一笑。
  「那我起床之后也得去看看他。有好多事要做~呼啊……」
  她又打了个哈欠。
  或许是很难忍受睡意,雪白的眼皮一再下垂。
  看她那副模样,萨雅吉脱下礼帽深深一鞠躬。
  「祝您有个好梦,大小姐。」
  「……晚……安……」
  「我也祈祷,但愿您有场美梦。」
  梅奇欧雷与「基础」相继而发的问安,都让少女露出微笑。
  「接下来就拜托大家喽。」
  「请交给我们。」
  听见萨雅吉回答,少女躺在褥子上阖起眼睛。
  最后,她甚至发出灵体不可能有的呼声——安宁地进入梦乡。
  看到少女入睡后,梅奇欧雷问萨雅吉。
  「……完成度……呢?」
  「照目前的感觉来看,约为六成。『理解』与『智慧』正继续举行仪式,但还需要一点时间。大小姐本身正是与红色种子成对,〈螺旋之蛇〉最大的魔法。」
  萨雅吉看着少女说道。
  他指的并非旁人。
  这名少女本身——就是萨雅吉与梅奇欧雷创造的魔法生成物。
  「赶得上……魔法决斗吗……?」
  「只有设法赶上了。」
  萨雅吉依旧客气的回答青年。
  「因为魔法决斗结束的那一刻,必须是我们达成目的的瞬间。」
  「我同意。」
  「真没……办法……」
  梅奇欧雷和「基础」各自颔首。
  「那么,我先告辞了。」
  「下次见面……是魔法决斗……」
  「有缘再会。」
  留下最后的台词,包含灵体少女在内的气息全数消失。
  
*
  
  日升。
  月落。
  不管在哪个国家、哪个地点,两颗星球一直注视着昼夜。
  日月坚持不懈的形成光阴流转。无论在魔法大本营英国,或是在魔法主流之外的远东国度,这条真理都没变。
  ——场景是日本。
  伦敦事件一星期后,〈阿斯特拉尔〉事务所。
  黄金周已经结束,树再度跟如今就读同所高中的奥尔德维恩一起上学。
  然而,少年周边却爆发与日常生活无关的问题。
  初夏的阳光落在事务所办公桌上,桌边的树抱住脑袋。
  「怎么了?」
  一个温柔却让听者忍不住挺直背脊的凛然嗓音抚触鼓膜。
  「不……那个……是魔法决斗的问题。」
  少年诚实告白。
  「该怎么设条件,我完全没有头绪。」
  「那也难怪。」
  声音愕然的表示同意。
  「居然迫使〈协会〉参加魔法决斗,前所未闻也该有个限度。既然没有先例,就不可能简单订出条件。这点小事你应该明白吧?」
  坐在接待室——空间仅用隔板划分——沙发上的少女说道。
  她和树穿着同一间高中的制服。
  留着金色法国卷。
  一双翠眸仿佛能看透人心。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
  「……唉,这是没错。」
  树突然抬起头。
  「红色种子情况如何?」
  「目前交给〈盖提亚〉日本分部管理,有黛芬妮和魔种负责守卫,你不必担心。」
  「是吗?」
  少年露出微笑。
  树到现在仍分不清自己的作为是否正确。
  他任意妄为的搅乱魔法师世界、欺骗了许多人,结果还导致数人受伤。
  尽管如此,少年仍找回了一个人。
  至少,他想认定这变化是种前进。
  「对了。」
  另一个声音响起。
  「我想问个问题。」
  奥尔德维恩在附近的办公桌书写给多家魔法结社的问候信及随信报告,这么开口。
  少年平常眼神凶恶的表情变得更加凶恶。
  「万一没人碍事,你真的打算把红色种子放回眼睛里吗?」
  「啊……这个……」
  他的问题使得树吞吞吐吐。
  「怎样?」
  「呃,最糟糕的情况下……也是无可奈何的……你、你看,我认为只要调查红色种子,就可以对〈螺旋之蛇〉多点认识……」
  少年的小声低喃立刻得到回应。
  而且是来自不同的人。
  「啊,好痛!」
  在场所有人都冲了过来,自四面八方乱敲树的头。
  「我就知道,Dummkopf(笨蛋)!」
  「树,未经考虑行事是大忌。」
  「社长哥哥,这样太过分了!」
  「嗯,依照刚才的回答,也难怪树会挨揍。」
  连用骚灵现象飘浮新拖鞋的黑羽都这么说,逼得少年处境更尴尬。
  「当然,身为骑士的我也无法认同。」
  不仅如此,连像安缇莉西亚一样,作为〈银之骑士团〉代表来访的克萝艾也全面同意。
  「……是、是。」
  树缩起脖子,眼泛泪光的回答。
  (他真是的……)
  安缇莉西亚心想。
  就组织而言,〈盖提亚〉获得接触〈阿斯特拉尔〉的正式名义。
  魔法世界不再只是两大势力,包括统率交涉工作的〈阿斯特拉尔〉在内,形成三足鼎立的状态。
  由于〈阿斯特拉尔〉的重要性大幅跃升,就算〈盖提亚〉跟〈阿斯特拉尔〉联手也称不上是私心。
  倒不如说,因为〈盖提亚〉在财务融资上与〈协会〉有关联,和〈阿斯特拉尔〉建立管道对组织更有利。
  然而。
  身为魔法师,安缇莉西亚的束缚不单是组织理论。
  (……那些持有座称号的魔法师。)
  少女回忆起当时在场魔法师的咒力。
  就任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令穗波实力大增,得到足以跟他们一较长短的能力,但她并非如此。
  安缇莉西亚不认为自己在战斗中会轻易落败,要获胜却也很难。
  而且,她若想追求更强的魔法境界,要付的代价是……
  (……不。)
  少女咬住下唇。
  她非得找出来不可。
  再说,安缇莉西亚不是完全没有想法,她也设想过面对代价的方式。
  不过,那个方法……
  「…………」
  少女默默注视少年。
  真是不可思议的人。
  如今,树不再是一介少年。
  这次他没有落在达瑞斯与〈螺旋之蛇〉之后,正式的爬上了舞台。
  在魔法世界掀起最大风暴,化为风暴中心的少年。
  只是看着他,安缇莉西亚的心脏就几乎被不安、担心……与怜爱涨破。
  「……安缇莉西亚小姐?」
  少年察觉她的视线,愣愣地歪头发问。
  唯独那个表情与两年前毫无不同。
  为什么?
  他们明明已经走到如此遥远的地方。
  「没什么。只是——」
  少女停顿一下。
  「我总有一天会问你的。」
  「……是、是。」
  树听到她认真的台词什么也没反问,只是点点头。
  「更重要的是——你记得〈螺旋之蛇〉首领说的话吗?」
  「……嗯。」
  少年轻轻颔首。
  在场所有人表情一变。
  回想起灵体少女——塔布菈•拉萨的宣言。
  冲突刚落幕时,树直接问过她。
  〈螺旋之蛇〉想用红色种子做什么。
  少女明确的回答。
  ——『创世。』
  她说得极其轻松简单。
  ——『在地球,魔法师注定赢不了。无论是火星或木星,魔法师到宇宙任何地方都无法战胜科学。因为物理法则这样规定……因此我们要创造新的宇宙,正确地说法是将成为宇宙的卵。』
  荒唐无稽。
  就算在魔法界,如此形容她的胡言乱语也没人会抗议。
  明明很荒谬,包括树在内却没有任何人嗤之以鼻。别说〈阿斯特拉尔〉,连〈银之骑士团〉、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安缇莉西亚、尤戴克斯……甚至是达瑞斯•李维都被言语带来的冲击吞没。
  ——『我们的目的,是创造宇宙之卵。虽然科学存在的时间如阿赖耶般短暂,不也创造出黑洞吗?』
  具备一定敏锐度的魔法师想必已然知晓。
  〈螺旋之蛇〉本是创世神话中,栖息在生命树上的蛇。
  反叛嫉妒心强烈的神明,授予人类智慧的圣蛇。
  另一个传说中,如此记载那条蛇。
  也就是——
  产下世界卵的盲目创造之蛇。
  
*
  
  那么。
  聊聊另一场邂逅吧!
  当伊庭树回顾身为〈螺旋之蛇〉「王冠」之座的少女话语之时。
  一名矮小的男子踏入亚洲某道山脉连绵的洞窟内。
  尽管时值初夏,但他一身轻装仍超乎常识,一点也不像攀登五千公尺以上高山的配备。
  那位游方僧侣仅着一袭墨色法衣配上锡杖,背着脏兮兮的背包。
  「……终于找到了么。」
  僧侣以独特言词语毕后长长叹息。
  那是仿佛有多年没吐气的,长长的叹息。
  「不过,你在这儿做什么?你不是魔法师吧?没继承一滴魔法血统的你,究竟做了什么?」
  他的疑问没有听众。
  不。
  有是有,但对方默默坐禅不发一语。
  如果僧侣——只莲打听到的消息是事实,男子已端坐九年以上。
  「……社长。」
  只莲低语。
  结跏趺坐(注:诸佛常坐之法,分为除魔坐及吉祥坐。原为印度教瑜伽姿势莲花坐,后成为坐禅姿势)的男子……正是〈阿斯特拉尔〉前任社长•伊庭司。



后记
  
  
  让各位久等了,在此送上《魔法人力派遣公司白之魔法师》。
  从上一集《银之骑士与魔法师》开始,树的前进方向大幅变更。
  如今,他选择的策略正加速推展。
  少年将所有事物卷入漩涡,牵引着所有事物前进,一心二意在通往昔日梦境与更美好未来的最短路径上加速奔驰。
  只要加速,他迟早会碰上两个组织——〈协会〉和〈螺旋之蛇〉。
  先前仅透过〈阿斯特拉尔〉战斗的双方组织,终于正面冲突。
  隶属于两个——不,三个组织的魔法师们相遇时会发生什么状况?
  这就是本书的主题。
  对了,《SREDTheSneaker100期纪念合志》应该会与本书同时由Sneaker文库发行,那是搜罗Sneaker文库相关作品未收录短篇的特刊,拙作《魔法人力派遣公司》也聊备一格。
  题名是《魔法师的庆典》,原为之前收录于DVD第六集的短篇。内容大致描述第一部圣诞节时,穗波跟安缇莉西亚要求树许下的约定究竟是什么。
  我想过总有一天要将这篇收进书中,这次总算藉由The Sneaker100期纪念合志重见天日。
  想重温一下当时的树他们——当时〈阿斯特拉尔〉的朋友,请务必翻翻看。
  那也是我个人很中意的作品。
  最后,遭遇许多烦恼仍交出绝佳插画的pako老师;替〈银之骑士团〉送来各种魔法资料的魔法考证三轮清宗先生;行程远比懒惰的作者严酷(尽管常常被遗忘,编辑的工作非常辛苦!),管理原稿与设计的责编M先生,当然还有各位读者,在此向大家献上我全心的感谢。下一次应该会在秋冬之际见面。(注:文中所提的出版情况皆为日本当地情形)
  二〇一〇年五月
  记于阅读《魔戒双城奇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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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8

10000
mrskid 子爵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18 白之魔的路途还真是艰辛……

13 年前 0 回復

livekrad 王爵
多谢录入台版
台版也要追上日版进度了

这卷真的是逆转再逆转
很精彩

13 年前 0 回復

4810404 王爵
看来下一卷很有看头啊  不知道他老爸会不会出来啊

13 年前 0 回復

不知火凌 騎士
下一本会是结局吗?司才漏脸,感觉还有很多伏线未回收呢…

13 年前 0 回復

garrod9901 子爵
照這樣看來~最後的王牌~小樹的爸爸不會是最後關頭開悟成佛了吧?

13 年前 0 回復

gato0807 伯爵
台版終於跟的上的說......

13 年前 0 回復

qwerxyq 子爵
内牛满面在终于快到结局了。。。又活着看完1部小说啊

13 年前 0 回復

aqwsxc 騎士
好看啊,果然这是一本很有魅力的轻小说!!!!!

13 年前 0 回復

jiangwei121 王爵
原来这书还在写啊  话说我看到第十卷就没看下去了  哎 果然看长篇小说的耐力不足啊

13 年前 0 回復

hj33 勳爵
這本只有看過動畫幾集而已,原來小說這麼多集

13 年前 0 回復

随风飘落 伯爵
哎哟,终于见到台版了,这本书无条件地顶啊

13 年前 0 回復

玖月神威 王爵
神速錄入出現

感謝SOSG的錄入與轉載

13 年前 0 回復

真空地带 伯爵
终于是录入了啊,之后又得等一段时间了。

13 年前 0 回復

gaomignhj 勳爵
等了很久的作品又告一段落了...
感谢录入!
然后期待下一本的到来!

13 年前 0 回復

萌妹哥 王爵
感谢录入,感谢分享,台版速度还是很给力的嘛

13 年前 0 回復

雷光之印 子爵
牛X的社长,什么时候出下一本。我作为该书的铁杆fan会一直坚挺下去的

13 年前 0 回復

wcgeva 勳爵
作为sosg和轻国的一份子
表示,这小说,等了大半年了。。。终于有了
谢谢字幕组啊

13 年前 0 回復

1990416 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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