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王国9 花陰之鳥 [毛利志生子] [台/简]


本帖最后由 jieogeng 于 2011-7-27 02:3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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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風之王國9 花陰之鳥
作家:毛利志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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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圖什麽的最討厭了。。。


本帖最后由 fujibayashi 于 2011-7-5 23:29 编辑


序章

“松赞·干布王在寻找第二位王妃。”
赤姜听到这句话,是在她正想要走进大厅,掀开房间入口垂帘的时候。
正在说话的是她的母亲和叔父。
赤姜停下脚步,竖耳倾听。
松赞·干布。
松赞·干布是赤姜所居住的吐蕃的大王之名。十五年前他继承了被毒杀的父王只王位,并趁着国王驾崩、国内一片混乱时,剿除反叛的诸侯,获得完全的胜利,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讨回失去的国土。是个因精明能干,而被歌颂为明军的人物。
但赤姜对这个名字特别熟悉,除了这个传闻之外,还有其他原因。
因为松赞·干布也是杀了赤姜的父亲芒策布的男人。
松赞·干布即位两年前,芒策布以宰相身份侍奉于先王朗日松赞低下,却因企图造反之由被诛杀。但实际上并不知道他时候有策划要造反,朝廷还没调查犯人,也还没把他关进监狱,芒策布就在城里的回廊被斩杀。
据说下手的正是当时的皇太子松赞·干布。
赤姜在父亲身亡的时候,还在母亲腹中。因此自她出生落地之时,就已经被当成造反者的女儿看待,她不知过去名蒙萨家曾有过的荣华富贵,只是每天过着贫穷的生活。
“谁会把女儿嫁给松赞·干布那种恶魔。”
大厅传来母亲破口大骂的声音。如这句话显示,赤姜的母亲非常痛恨松赞·干布。
赤姜也是从小一路听着母亲的怨言长大。但母亲的意思总是很片面,有失公正性,只有在传闻中听说过的松赞·干布对赤姜而言,是个难以理解。却也是最想知道他本性的人物。
“嫂嫂,怎么可以直呼国王陛下的名讳。”
房内传来叔父对母亲好言相劝的声音。叔父不只以芒策布弟弟的观点来看松赞·干布,还站在一名家臣的立场上来谈他。
同样地,赤姜的兄长也将他原本应该要继承的户主之职交给叔父,千万吐蕃王都——雅隆。
吐蕃原本是个聚集众多小国和小块领地所形成的国家,各个土地的长度和重量的单位各有不同,芒策布在生前,受到朗日松赞的命令统一国内度量衡。这一事业曾因芒策布的去世,及诸侯们因朗日松赞驾崩,相继反叛一事中断,但数年前,松赞·干布再度命令身为芒策布子息的兄长继续完成这桩事业。
于是赤姜的兄长千万雅隆,开始就近服侍松赞·干布。而他所带回来的信息,皆是称赞松赞·干布是位明君的内容。
或许是听了这两个人意见的关系,赤姜开始在意松赞·干布的为人,只是,蒙萨一族虽曾因是书香门第而享有荣华富贵,如今几乎断绝与其他士族的来往,成为智能赖在一块贫穷土地上生存的穷困一族,就算赤姜只是想见松赞·干布一样,赤姜所居住的可罗甲谷与雅隆相隔迢迢千里,根本没有千万雅隆游山玩水的闲暇。
——虽然我也不是不懂母亲大人的心情……
赤姜带着苦笑叹了一口气,掀着垂帘的手还未放下。
此时,后方突然伸出另一只手,碰到赤姜的手。
赤姜大吃一惊,立刻往相反方向跳开。
她转过身来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与可罗甲谷南方领地相连接的孜尔冯领主铁培克、他望着赤姜,长长地脸上露出十分虚伪的笑容。
“不进去吗?”
“……您先请。”
但铁培克并没有照着赤姜的话做,他缓缓地伸出手来,抱住赤姜的腰。
“我们一起进去吧!”
“请放开我!”
铁培克前日为了向赤姜求婚,登门拜访。母亲看起来很高兴,让两人的婚事看似有了进展,但赤姜却无法喜欢上铁培克。
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很喜欢毫不顾忌地就触碰赤姜的身体。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铁培克就握住赤姜的手,让她惊慌失色。他们明明还没缔结婚姻,铁培克却把她当成自己的持有物般对待,让赤姜心里觉得很不舒服。最重要的是,赤姜不喜欢铁培克手上哪股如水一般粘稠的触感。
每过一天,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
但铁培克本人却完全不懂赤姜对他的厌恶感和烦躁感。
现在她也面露不愉快的脸色,觉得自己理所当然的权利受到侵犯。母亲和叔父听到赤姜的叱喝声,从大厅走了出来,这是铁培克开始对他们提出不合理的抱怨。
“你们到底是怎么管教令千金的?”
“这话……从何说起?”
“你们命令她打了我的手吧?”
这时母亲面露难色,一脸惊讶的神情。母亲对铁培克唯命是从,还未确认赤姜的心意,便给予他高于求婚者的待遇。
“赤姜,快点道歉。”
“不要,铁培克大人碰了我的腰,被不亲密的对象碰到身体是种耻辱,如此教导我的,不正是母亲大人您吗?”
“赤姜说的没错。”
叔父代替被追问得哑口无言的母亲,用沉稳的口气回答。
“铁培克大人,若是赤姜所言属实,那我无法斥责他,黄花闺女总是洁身自爱,希望您能谅解她这一点。”
“……我知道了。”
铁培克忿忿地点点头。
“只是我无法认同令千金所说不亲密的对象一言。昨天晚上令堂已经答应了这桩婚事,若是连本人以未来女婿的身份表示亲密一事都不被允许,可有失我颜面。”
赤姜惊讶地将视线移向母亲,叔父也睁大双眼,一脸责备地望着母亲,看来他也没听说任何与答应婚约有关的消息。
在两人的注目之下,母亲面露尴尬的神情。
“难得天赐如此良缘,没有拒绝的理由吧!”
“理由先不管,总该跟我们商量一下吧!”
对于提倡反对意见的叔父,铁培克极力争辩了起来。
“请恕我直言,夫人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女儿的终身大事由双亲决定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如夫人所言,大概不会再有人提出这么好的条件了。”
“问题不在条件好不好,最重要的是赤姜的心意。”
“果真如此吗?若是以令千金的心意为优先,恐怕就要错过适婚年龄了。再怎么说,令千金的父亲,正是芒策布大人啊!真的还会有人愿意和造反者的家世缔结婚姻吗?若是让岁月徒增,恐怕连令千金唯一的财产,也就是青春繁华都要逝去了。此时就是费尽唇舌,也应该要说服令千金,将她许配与我,这才是身为家长最大的爱吧!”
铁培克得意洋洋地说着,母亲无可奈何地点着头。
叔父只能摇首付额。
这时赤姜内心有股强烈的反感。
自己长得的确不是国色天香,发质也是粗硬不顺,比起一般女性身材也过于庞大,但其大小不齐的左右眼,多少有些讨人喜爱之处。
总而言之,被说成年轻时自己唯一的财产,正是绝不容许的方言。
“我不会和你成亲的!因为我已经报名参加松赞·干布王的王妃征选了。”
看到铁培克的表情一变,赤姜在心中高兴了起来。同时也对自己的信口开河感到混乱和焦躁。
只是一旦说话出口,便收不回来心里。
于是赤姜下定决心,全力虚张声势到底,应该说,当她将自己的心意化为语言的瞬间,便发现这正是自己的期望。
“松赞·干布王正在找第二名王妃,据说征选条件是年纪约在二十岁上下,只要是能够生养后嗣的健康女性,不问身份贵贱。”
“你应该不是认真的吧?”
铁培克笑出声来。
“谁说蒙萨一族并未受到特别的处罚,但你可是造反者的女儿。当然你要报名是你的自由,只是绝对不会被选上。”
“会不会被选上,是由松赞·干布王所决定的事。”
赤姜不去理会铁培克的威胁,将视线转向叔父。
如铁培克所说,不管赤姜再怎么抵抗,一旦母亲决定这门婚事,她便只能遵从。
但是她并不想和铁培克成婚。
先撇开生理上对他所抱持的厌恶感不说,一个认为女人的价值在于年轻的男人,赤姜实在不认为能够和他好好相处。更不用说,他对赤姜的父亲,并不抱持半点敬意。
若是就这样和铁培克成亲的话,不难想象将来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在哪充满愤怒的日子中,赤姜说不定会砍死憎恨松赞·干布,憎恨着现实中根本不认识的男人,恐怕会让赤姜厌恶起这样的自己。
预期过着那样的生活,不如到雅隆去见松赞·干布本人,让自己对他作出评论,使内心得以平静,就算今后将孤家寡人一辈子,过着平稳的一生都比和铁培克成亲好上一百倍。
“赤姜,你要考虑清楚……”
母亲正要上面说服顽固的女儿,却被叔父按住了肩膀。
叔父深吸一口气,望着铁培克。
“抱歉,请将您提亲一事收回吧!”
铁培克发出不屑的声音。
他一个个望向赤姜等人,想要他们撤回前言,却发现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忿忿地咧嘴丢下一句话:“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本帖最后由 fujibayashi 于 2011-7-5 23:30 编辑


1、邂逅与再会



马镫的皮带,是在赤姜前往市场采购缝线,正要踏上归途的时候断掉的。她为了闪避突然从草地跑到路上来的马匹,用力往马镫上一踩,左边的马镫便掉了下来。
赤姜紧急下马,但突然冒出来的那个人,却默默地离去了。
赤姜捡起马镫,将对那名粗暴之徒的怒气收在心底,并将马匹拉到道路外,踏到草地上,因为她认为,若是一直停在原地,会挡到人们前往市场的路。
王都雅隆的市场果然名不虚传,规模相当大。现场人声鼎沸,充满人群逛游摊贩的叫嚷声,和马匹羊只的叫声。除了有金银工艺品、餐具、衣服和家具之外,还有为了满足出来购物市民的饱腹之欲,也出了许多料理的摊贩。烹煮食物的油烟从市场周围逐渐升腾至迷蒙的春日天空。
草地上还有贩卖羔羊和迷你马。买家和卖家面对面,相互扯着喉咙,想让对方认同自己的主张。
附近还有妇人女子们正一边聊着街谈巷议,谈笑风生,一边用大锅煮着汤水。
赤姜来到离这番喧嚣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开始修理断掉的马镫。只是她并不知道马镫的构造。虽然她会自己装马镫,但她却不是很清楚当马镫从马鞍上掉下来时,该怎么装回去。
赤姜将马镫的皮带翻了过来,又试着旋转马镫,不断重复着毫无意义的动作,她只是默默地奋斗着。
正当赤姜已经快要忘记身在何处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如恐吓般低沉的声音。
“你找这姑娘的马有什么事吗?”
赤姜转过头来,只见一名和她兄长年纪相仿的男子,正抓着她马匹的缰绳站在后方。
那名男子的身高不算颇高,但身材相当均称。
虽然他的眼神锐利、鼻梁高挺,但圆弧状的下巴将他看似敏锐的形象变为稳重的感觉。
只是男子并不是看着赤姜,而是望着山丘下的方向。赤姜往男子的视线的方向一看,看见另外一名举止怪异的男子匆匆离去的画面。
“……那是偷马的小偷?”
男子听到赤姜的低喃后,叹了一口气,递出缰绳。
“来市场的时候,要随时注意周围,自己的东西最好不要离手。”
“我会注意的,谢谢你。”
赤姜道过谢后,立刻收起笑容,轻轻摇头。
“但是一直抓着马的话,就不能修马镫了。在我的家乡,大家非但不会想要偷有难之人的马,反而都会去帮忙的。雅隆真是个可怕的地方。”
听到这句话,男子不由得眉头一皱。
“你是从哪个乡下来的?”
“可罗甲谷。”
赤姜毫不迟疑地回答。
可罗甲谷位于雅隆北方,圣地邏些前方的土地上。此处位于巡礼之人必经的路径上,并不算是封闭的土地,但因为距离吐蕃主要的街道遥远,因此咨询传达缓慢,输入的物品种类也有限。
“雅隆的人平常也会帮助有难之人。”
“说得也是,像你就帮了我。”
“但最危险的,其实是亲切的男人。”
男人漫不经心地说着,并在赤姜身边坐了下来,伸出手来要求赤姜将马镫交给他,赤姜也立刻给了回应,因为她察觉得出来,男子是在同情自己,打算助自己一臂之力。
男子将自己的马的缰绳交给赤姜,看着借过来的马镫,接着用从皮带上掉下来的皮绳,轻轻松松地将马镫绑在马鞍上。
“看,修好了。”
“嗯?这么快?真厉害,你是皮革工匠吗?”
“你啊……”
赤姜看着男子一脸吃惊的模样,笑着说:
“说笑的,看到你佩戴这么高级的一把剑,就知道你是个军人,莫非你是松赞·干布王的部下?”
“嗯……算吧,话说回来,骑马出门在外,最好学些简单的修理方法,世上可不都是好人。”
“说得也是。等我回家以后,会马上向爷爷学学的。不过在那之前,我先帮你缝补一下上衣吧,旁边都破了。”
“不会修马镫,还会缝衣服吗?”
男子口中虽然说着反驳的言论,却还是乖乖脱下上衣交给赤姜。
赤姜从腰带内侧取出放在小银盒中的裁缝工具,并迅速缝补好上衣的绽线。
她会提出要帮男子缝补上衣,纯粹是为了表示感谢之意,但或许也有些想表示自己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嗯……还不错。”
“你最好也学些简单的裁缝,战场上总不能带夫人去吧?上下马的时候,若是勾到衣服,可是很危险的。”
“军队里头,有擅长裁缝的士兵。”
“嗯~这样啊,我生在书香世家,对战争的事不是很了解。”
事实上,蒙萨家是完全的书香门第。
芒策布虽是位有能的军师,但据说自身并未参与过实战,蒙萨家的这个特征,和芒策布被诛杀后便沦落有很多的关系。
在崇尚勇武的吐蕃,蒙萨家的人们以拥有卓越的知识和过人的洞察力为荣,获得各地小王及领主的尊崇,他们常受邀担任贵族们的咨询对象及子嗣的教师,建立起名门世族的历史,只是在芒策布被诛杀之后,蒙萨家本身虽未被问罪,但害怕受到牵连的小王和领主们,全部将蒙萨家的人赶出自己的领地,断绝常年来的交往。
由于聚集了原本散居各地的氏族,造成可罗甲谷住宅的萧条,这里原本就不是块丰沃的土地,现在需要养的人口激增,加上过去原本定期会从各地运送过来的资材也断绝。
但赤姜却喜爱可罗甲谷荒凉的风景,包括土灰色的地面上麦子吐露出来的绿芽,还有在枯朽的树木上飞舞的鸟儿——
“你刚刚说你是从可罗甲谷来的吧?你有父亲或兄长在此服侍松赞·干布王吗?”
“是的,是家兄。”
“哪你是来投靠家兄,到雅隆来观光的咯?”
“不,我是听说松赞·干布王正在寻找第二位王妃才来的。”
男子听到这个答案,不禁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赤姜的脸。
“莫非你想报名王妃征选?……你说你是可罗甲谷出生的吧?父亲是谁?”
一瞬间,赤姜突然欲言又止。
却又立刻斥责自己不该觉得羞耻。
“我的父亲是蒙萨·提德烈·芒策布,在吐蕃是众所皆知的造反者。”
啊啊……男子口中露出轻声叹息。
“……你应该知道斩杀你父亲的……就是松赞·干布……王吧?”
“当然,我从小就听母亲说过好几遍了,母亲说父亲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就立刻被以造反者的罪行斩杀。她还说松赞·干布王是个恶毒之人。”
“那么,你是来替你父亲报仇的吗?”
“当然不是。”
赤姜没想到会被这么问道,惊慌地摇着头,就算对方和自己毫无关系,她还是不想受到这种误解。
“我只是想要知道松赞·干布王是什么样的人,我想用自己的双眼来证明事实的真相。因为家兄说,松赞·干布王是位明君。家兄现在每天进城制作能够精准测量距离和重量的工具。统一吐蕃度量衡的是家父,所以家兄从家父哪学了许多这方面的知识,于是继承了这份工作。”
“嗯嗯……是啊。”
“家母说松赞·干布王是个恶毒之人,但家兄却说是位明君,但我不管是家父还是松赞·干布王的事,都完全不了解。家父身亡的时候,我也还在母亲的怀里。”
赤姜尽力主张说明。
“因此我想要靠自己来判断。而不是听信家母或家兄的片面之言,毕竟整天去烦恼要不要恨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赤姜并不认为对方会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因为就连母亲,甚至是总是在称赞松赞·干布王的哥哥。听到她的主张,也露出一脸不解的表情。
尽管如此,赤姜还是想要知道松赞·干布王的为人,虽然一开始的契机是因为与求婚者的争执,但起源是什么一点都不重要。自从她出声后,就一直会听到松赞·干布王这个名字,而今后也会一会听下去吧。
既然如此,那么她至少想要亲眼见过这个人一面,若是能够说到话,那是再好不过,若他真的是个值得相信的好君主,赤姜今后也能继续走自己的人生,而不对自己身为杀害自己父亲的男人的臣民一事感到厌恶。
“你是因为这个报名王妃征选的吗?”
“是的,若不趁这机会,大概也无法就近见到松赞·干布王吧。”
“但你想利用的,是征选妃子的场合。若是松赞·干布王选中你当王妃的话呢?”
“那是不可能的。”
赤姜随即回答,他老是问些让人意想不到的问题。
男子听到赤姜毫无犹豫的回答,苦笑地说:
“这么肯定啊?是令尊说,造反者的女儿是不会被选中的吗?”
“嗯嗯,但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你也这么认为吧?因为你还问我,我是不是来替家父报仇的。”
“是啊,但令兄都被招到城里去了,所以你被选为王妃的可能性也并非为零。”
赤姜微微一笑。
“是啊,并非为零,若是松赞·干布王意识鬼迷心窍,选中我当王妃的话,我会大吃一惊的。”
“在那之后呢?”
“到时候再想。”
赤姜现在只能如此回答。
男子听到赤姜如此无计划性的回答,不禁大笑出声。
轻松愉快的笑声回趟在耳边,男子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却丝毫没有瞧不起赤姜的意思。
他似乎非常中意赤姜的回答。
“希望对你而言,松赞·干布王不是个杀了你父亲的恶鬼就好了。”
“放心吧,我想他头上一定没有长角,嘴里也没有尖牙。对吧?”
男子对着倾首回应的赤姜点头会意,接着站起身来。
赤姜虽然想要和他多说些话,但却没有挽留他的意思,因为赤姜自己也得赶快回兄长家,做一些很紧急处理的工作才行。
男子帮赤姜装上马鞍,赤姜道声谢之后,便将手中的缰绳还给男子。
“受你帮助的事,我会向家兄报告的,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叫弄赞。”
男子——弄赞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后回答道。
“弄赞……真是个好名字。”
“是吗?但你最好不要向令兄提到我的事。”
“为什么?”
“理由等我们在城里遇到后再告诉你。”
弄赞迅速说道,接着便跨上马匹,赤姜则笑着反驳说:
“都还不知道是否真的能见到呢,城这么大。”
“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微微一笑后策马前进的弄赞,中途又停下手来。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赤姜,我的名字是蒙萨·赤姜·郭蒂。”
赤姜说完后,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再见。
弄赞留下一抹微笑,便提了一下马腹,奔驰而去。


一边听着远方宣告市场正式开幕的太鼓声,史尔南坐在厨房的椅子上,把玩着做到一半的计量仪器。
数年前,他便奉松赞·干布王之命,从事统一吐蕃度量衡之大业。虽然大致上已经由他父亲芒策布整合的差不多了,但在和反叛诸侯的战争不断持续的情况下,新的度量衡很难固定下来,因此计量仪器的制作迟迟没有进展。
“啊啊,可恶!”
史尔南将试做的秤推到一旁。
但又立刻拿回手边,轻轻抚摸着外形不太美观又毫无用处的秤。
他会如此烦躁,并非计量仪器迟迟无法完成的缘故,而是因为昨天晚上迟迟来访的妹妹和叔父轻浮地说,妹妹报名参加松赞·干布王妃子的征选。
听到这个消息的史尔南震惊不已,他还来不及享受三年不见的喜悦,便立刻直逼叔父追问,个子瘦小的叔父露出为难的笑容,并将赤姜从求婚者的对立以来的所有特立独行全部说明一遍。
“因为我就是想知道松赞·干布王为人如何啊!”
赤姜一边环视史尔南狭小的房子,一边大言不惭地说道。
史尔南差点就想把两人踢出家门外。
史尔南所知道的松赞·干布,确实是位难得一见的明君,但也是个对敌人毫无宽恕的恐怖之人。
尤其他在朗日松赞被毒杀之后的冷酷,至今人人依旧记忆犹新。据说当时反叛的塔布王室成员遭到全数歼灭,就连小女孩都不放过,只要松赞·干布的军队通过的街道,全都血流成河。
虽然松赞·干布现在保有和蔼的态度和沉稳的表情。但他在下密令时却又相当果断。
光是为了想要知道他为人这种胡闹的理由就参加神圣的王妃征选,是绝对不会被原谅的。
只是叔父却一脸歉意地对持反对意见的史尔南说:
“当时城里已经派使者送来参加王妃征选的准许了。”
“想要拜见自己国家的君主陛下才是人之常情,对吧?叔父大人。”
赤姜和叔父相视点头。
史尔南已经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两个人从以前就是这个样子,凡事乐观以待,不知天高地厚,并拥有超乎常人的行动力,已经沦落的蒙萨家,一直以来都是靠他们的轻松乐天在支撑,这是史尔南也无法反驳的事实。
和身为朗日松赞的亲信,一路爬上宰相的地位,明明是文官,却也担任军师的父亲不同,叔父丝毫没有半点才气,当时和看轻他人,喜欢独善其身的父亲比起来,更有身为户长的特质。
当史尔南被召唤到雅隆时,说服反对的母亲,激励犹豫不已的史尔南的。正是这位叔父,他告诫史尔南不要向松赞·干布王追问蒙萨家穷困的原因,而是要让自己的才能,用在帮助吐蕃整体的发展上。
史尔南在叔父那份利他精神的推动下,出发前往雅隆,终究让他和值得信赖及尊敬的君主邂逅了,代替史尔南,再度当上蒙萨家户主的叔父,明确地表示自己只是代理职位,且无卑尽责地默默做好户长的职责。
但是——
“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当叔父说出他最擅长的这句口头禅时,再度点燃史尔南的怒气。
虽然他很明白叔父哪临机应变的态度,曾度过了许多的困难,但公认个性耿直的史尔南,却认为这句口头禅本身太过轻浮,让他无法接受。
“才不会有这种事,算我拜托您,请带赤姜回可罗甲谷吧。”
“那可不行,她已经报名了王妃征选,会被准许参加,就代表松赞·干布王认为兄长大人所犯下的罪行和赤姜无关吧。不管过着怎么样的生活,赤姜毕竟是名门蒙萨家的女儿,应该要让她多多增广应该有的见闻才是。”
“……您说的没错,但是……”
“史尔南,就算是松赞·干布王,也绝对想不到会有人为了观察他的为人,就报名参加王妃的征选的。”
那是当然的,史尔南差点就喊出这句话。但他还是压抑住怒气,仔细思考叔父说的话。
现实中,不管赤姜有什么期望,恐怕都没机会在大王面前表明吧,再说蒙萨家的女儿也不可能会被选上。
这么一想,让她有个机会仰望松赞·干布王的尊容也好。
另外,史尔南也举得自己身为户长的自尊被叔父的一句话打得体无完肤。
在史尔南答应要帮忙赤姜后,叔父便在今天一早返回可罗甲谷了。
史尔南拿了金戒指和金手环给赤姜,并吩咐她到市场去买新的布料,因为赤姜的衣服虽然整洁干净,却有点不符合现代的流行,搞不好反而会被吸引松赞·干布的注意。


赤姜一回到家,看到史尔南正坐在厨房的高台前,利用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制作计量仪器。
“兄长大人,我回来了。”
赤姜从外面直接走进厨房,将在市场买来的线放在高台的边缘。史尔南抬起头来,像是大梦初醒般地望着赤姜。
“你回来啦。有找到适合的布料吗?”
“嗯嗯,雅隆真是名不虚传,连市场都这么热闹,但我这次没有买布料,我决定直接拿我现有的衣衫来修改,这个还您。”
赤姜将史尔南的手环放在高台上,金色的手环在窗口照进的眼光照射下,散发出温和的光芒。
“我在市场看到很多流行的服饰,那些只要再重新缝补就行了,但是有些线的颜色很罕见,我就多买了一些,还有……”
赤姜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她差点就要说出马差点被偷的事,虽然她无意隐瞒自己的愚蠢,但也不想让兄长担心多余的心。她在抵达家门之前,原本也想问问弄赞的事,现在也决定不问了。
“还有什么?怎么了?赤姜?”
“没有,没什么。那我先去准备晚膳了。”
赤姜笑着摇摇头,并卷起衣袖。
反正等到选王妃的当天,应该还有机会见到弄赞。
到时候再把事情经过告诉史尔南,然后一起向他道谢吧。



三天后——
史尔南带赤姜朝着都城附近的草地前进。
候选人共有四十三人,这个人数若招到城里会太多,因此决定现在帐篷接见候选人,缩小人数,再于城内做最后征选。
骑马前进之时,温暖的春阳包围赤姜的身体,眼前的淡蓝色天空,就像刚发芽的嫩草长满大地般一望无际。
在另一端,正是大王的帐篷。
即使是能够容纳超过百人的帐篷,位于广大的天地之间,看起来就像没纺织完的羊毛般微小。只是一旦骑马解禁后,前来戒备的士兵和聚集一堂的人们,让帐篷的周围气氛相当盛大热闹。
“马请寄放在这里。”
“剑请寄放在这里。”
在帐篷前方的栅栏旁,士兵们高声喊道。
史尔南将马和短剑交给士兵后,便跑向在栅栏内侧等待的赤姜身边,略带紧张地问道:
“你没事吧?赤姜?”
“什么事啊?兄长大人,您的脸色看起来才差呢。”
“那是当然的,要带你这种动机不纯的人到大王面前,不紧张才怪。算我拜托你,到时候可别轻举妄动。”
看到史尔南喋喋不休、滔滔不绝的模样,赤姜忍不住笑了出来,虽然她多少也有点紧张,但看到兄长这么认真的表情,让她的心情完全缓和下来。
“不用担心,我会加油的。”
史尔南凝视着赤姜微笑的脸后摇摇头。
“……实在叫人难以信任。拜托你一定要安分点,我还想完成父亲大人留下来的遗业。”
就在史尔南再度用恳求的语气说话时,大帐篷入口处的垂帘掀了起来,站在一旁的男子开始唱名。
最先被叫到的是赞普家的户主伊导和他女儿艾德
聚集在周围的人们之中,开始产生带有阴影的嘈杂声。
就连住在乡下地方,不清楚地位的赤姜,也知道赞普家的户主是松赞·干布的“舅父”,地位相当于宰相。
但她当然没见过本人的脸。
由于好奇心驱使,让她努力试着伸长背脊观看。但因为聚集在入口附近的人数实在太多,赤姜并没看到伊导他们。
伊导等人进入帐篷后,开始叫下一位候选人。
不知不觉间,嘈杂声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平息以待自己的顺序,等被叫到名字后,便一脸紧张地消失在帐篷之中。
赤姜是第七个被叫到的。
当蒙萨家的人名被喊出来的瞬间,人群当中传出惊叫声。
但赤姜毫无犹豫地跟着脚步蹒跚的史尔南。走进前所未见的巨大帐篷之中。
帐篷内部看起来比起外观宽敞。意外地没有太多梁柱,宽阔舒适。地板上铺着质地良好的织布,从入口到里头的玉座,铺着笔直的红色地毯。
现在卫兵的带领下,坐在地毯两侧席次上的赤姜,凝视着帐篷内部的玉座,那是为了大王和王妃设的位子,虽然目前还是空的,但赤姜心中的紧张感再度涌上心头。



待四十三名候选人和其监护人全在帐篷中就位后,站在玉座旁的壮年男子高声大喊:
“松赞·干布王及茹央妃夫人驾到!”
在跪拜的一声令下,众人皆叩头跪拜。这个动作没有一丝缭乱,就连顺势跪拜在地毯上的赤姜本人,都对这整齐度感到惊讶。
接着立刻有一阵风吹进帐篷,扑在跪拜地毯上的赤姜身上。随后松赞·干布缓缓前进的脚步,从赤姜面前经过。
赤姜很想坐起身子来看大王的长相,但在正式接见的场合,这个暴行是不被允许的。
等到压抑住内心等待不及的心情,抬起头来,就在她看到期盼已久的松赞·干布之姿时,差点因为太过惊讶而发出奇怪的叫声。
坐在大王席次上的,是在市场帮助赤姜的男人。
赤姜揉揉眼睛,不断地眨着眼,以确认自己看到的画面。
但不管她怎么看,都还是无法推翻她最初大吃一惊的原因。
——这是怎么一回事……?!
位于玉座旁的男人走了出来,不顾一脸困惑的赤姜,开始说明接下来大王接见各位候选人的方式。
被叫到名字的人上来前面和松赞·干布说话。少问问题和提出意见,打完招呼后,立刻回到原本的位子。
赤姜觉得男子说明的声音,听起来离她好远。
她怎么也无法压抑脑袋晕眩的感觉。
在她视线的角落,看到女孩们一个接着一个地来来去去。
在赤姜还在困惑中,无可自拔的时候,被叫到了名字。
排成一排的人当中开始产生小小的嘈杂声。
门第比蒙萨家还要低的人们,已经在帐篷外听到这个名字,但对先进入帐篷中的上位者而言,这是第一次听到蒙萨家的名字。当中还有人小声说着:那是芒策布的女儿。
“肃静!”
站在玉座旁的男子出声警告。
赤姜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在嘈杂声中走近玉座。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踏在云端上般。
她的身体僵硬,膝盖发出嘎嘎作响的声音,尽管如此,赤姜还是挺身向前,她在松赞·干布面前强让自己弯下膝盖,压抑内心复杂交错的各种感觉,生硬地跪拜在地毯上。
她胸口内侧的心脏鼓动快到不行。
也因此让她耳膜麻痹,嘴巴僵硬,而发出不自然的声音。
“……我是蒙萨家的女儿,名叫赤姜。”
“你是史尔南大人的妹妹吗?”
茹央妃突然开口问道。
她温柔的问话,将赤姜混乱的意识,亲亲拉回现实。
“……是的。”
赤姜吐了口气,咬紧牙根回答。
当她战战兢兢地看向茹央妃时,只见茹央妃温柔地微笑着,眼神充满关怀地望着赤姜。
“我非常感谢史尔南大人,我的故乡虽然是个只产生羊毛的土地,但因为史尔南大人制作了测量重量的器具,使得税的征收变得较为轻松。今天虽然是这种场合,但请不要客气,尽情享受。”
“谢王妃。”
赤姜心怀感谢地回应道。茹央妃很明显是察觉赤姜的动摇,才会出来帮他解围。
相对地‘弄赞’嘴边浮现冷淡的笑意,命令赤姜道:
“你可以回座位了。”
“遵旨。”
赤姜用强烈的口吻回道,并回到自己的座位,她拼命控制摇摆不定的双脚,僵硬地坐了下来,在隔壁座位等待的史尔南皱眉问道:
“怎么了?赤姜?”
“待会儿再说。”
赤姜迅速回答后,便开始观望接受其他女孩们请安的‘松赞·干布’。





插图






在松赞·干布和候选人们会面过后,玉座旁的男人说道:
“外面备有粗茶淡饭,虽然松赞·干布王和茹央妃夫人也会同席,但今日的主客是第二王妃的候选人们,暂不接受监护人和侍者们的请安。”
周围传来一阵嘈杂声,随即安静了下来。
众人跪拜在地后,松赞·干布便牵起茹央妃的手,悠闲自在地走出帐篷。
待大王和王妃的身影消失后,帐篷内又再度充满嘈杂声。
这次的喧哗可没怎么快就安静下来了吧。带着自己的女儿或妹妹前来的人们,纷纷和熟悉之人交头接耳,激动地讨论着松赞·干布的真正用意和自己应该采取的行动。
当中只有赤姜和史尔南正在讨论主旨完全不同的话题。
被史尔南问道为何会有这么奇怪的态度时,赤姜不得已只好将市场发生的事全数告知。
“我去买线的时候,马差点被偷了,当时就是他帮助我的。”
“他……?”
“……就是松赞·干布王。”
赤姜怀抱着复杂的心情继续说道:
“他自称是‘弄赞’,在我们谈了一会儿话之后,他便离去了,也没说明自己的来历。”
“‘弄赞’是松赞·干布王的本名,虽然很少有人挂在嘴边,但只要是在成立工作的人几乎都知道。”
“但我又不是在城里工作的人。”
赤姜拼命主张自己的想法时,史尔南却在那一瞬间,对赤姜投向怒火中烧的眼神。
“为什么你从市场回来后,不马上向我报备!?就是因为你隐瞒这件事,才会在大王面前表现出这么失礼的态度。”
赤姜原本想反驳说,是因为松赞·干布叫她不要说得,但她还是把这句话吞回肚内。
虽然自己表面上假装开朗,但她其实很害怕,自己的行动是否真的会给整个氏族带来麻烦。但这份心情被松赞哪亲亲的笑容一口气吹散。
赤姜受到弄赞的激励,她想将对他的感谢放在心底当成秘密。因为其他人都无法接受赤姜的期望,但只有他笑着听自己说,这个举动让她倍感亲切。
——我真是傻……
赤姜快要哭出来了。
她就像是受到严重的嘲笑般悲伤,一直期待着与弄赞再会的肤浅心情,此时让她胸口传来阵阵痛楚。
史尔南抱着低头不语的赤姜的肩头。此时耳边突然传来一个亲身问候的声音。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赤姜吞下眼泪,望着声音的主人。
只见一名年轻女性站在眼前,她年约二十出头,拥有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庞,和明亮漆黑的大眼。
那个美貌让人联想到如月影般的气质和宁静,金黄色的衣裳和背后乌黑柔顺的秀发也没到不可言喻。
“莉兰·西西亚殿下……”
史尔南低喃道。
那个声音里头,隐藏着史尔南平常不会有的甜腻和羞涩。
那一瞬间,赤姜玩了她队弄赞感到的愤怒。
“我没事,谢谢您的关心。”
赤姜回完后,莉兰·西亚微微一笑。
“我叫乌尔古·莉兰·西亚。”
“我叫蒙萨·赤姜·敦蒂。”
在赤姜自我介绍完后,史尔南补充说明道。
在他的话还没说完的时候,一名身着礼物的小个子青年跑了过来。
这名青年比莉兰·西亚略矮一些,他的个子虽小,身体却相当强壮,他的相貌看起来就像只年轻的鹿。
他哪和莉兰·西亚神似的双眼转动着,停在赤姜身上,接着柔软的嘴唇露出令人怀念的笑容。
“嗨,你和你自豪的妹妹一起来了啊。”
“一点都不自豪,我现在才在教训她呢。”
史尔南反驳完青年的话后,转过来对赤姜说:
“这位是乌尔古·索慕·莱伊。不,是莱伊大人。”
“不用叫得那么客气,史尔南大人。”
青年——莱伊笑着用手肘碰了一下史尔南的侧腹,接着立刻恢复正色,他轻咳了一下后,便向搞不清楚事情状况的赤姜道歉。
“失礼了。赤姜殿下才刚从可罗甲谷出来吧?我在几年前都还是以共生的身份。就近侍奉于松赞·干布王身边,因为这层关系,过去和史尔南大人特别亲近。”
“哎呀,是过去式了吗?”
“毕竟我也出人头地了啊。”
史尔南和莱伊相视大笑。
莉兰·西亚愣愣地望着相互笑的哥哥们,并继续开始刚才中断了的说明。
“家兄在两年前继承了乌尔古家户主的职位,因为其他原本应该要继承户主的兄长们都相继去世了……”
“其实我是四男。”
将手臂挽在史尔南脖子上的莱伊,朝着赤姜的方向看去。
“家母一直很想要女孩子,因为她每次看到我的脸时,总是叹息万分,但不久之后,便剩下了莉兰·西亚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儿,于是在高兴之余,才让我去当共生,只是在我还没完成这项任务时,便被叫了回去,这次是要我继承户主的位子。”
赤姜懵懵懂懂第点点头。
莱伊的口气虽然开朗,却隐隐透露着某种抑郁之情。
所谓的共生,就是被选上的大王的友人,是特别的护卫官,在大王驾崩之际,必须一同前往‘永远不死的国度’的存在,只是虽然位于大王身边,却永远不可能位居高位。为了避免政治上的混论,通常都会选不需要继承户主的三男或四男来担任。对此是否感到荣誉则是看个人想法,但莱伊似乎对自己从共生接任,继承户主一事感到不满。
“本来我有想过由莉兰·西亚招婿来继承乌尔古家的户主一职,但舒服们却强烈反对,我只好放弃了。
“莱伊大人是位相当尽职的户主哦。”
史尔南从中调和道,只见莱伊寂寞地笑了笑。
感到难耐的莉兰·西亚拉了拉莱伊的手臂。
“兄长大人,我们差不多该走了。虽然还想和赤姜殿下们多说些话,但咱们还得去向其他人请安呢。”
“那我们就让他们唉声叹气去吧。失陪了。”
莱伊嘴边浮现淡淡的微笑。
赤姜点点头,像是在和亲密的友人道别般,向莉兰·西亚轻轻挥挥手,莉兰·西亚似乎也很中意这个招呼,回赤姜一个亲切的微笑。她摇晃着哪鲜艳有光泽的秀发鞠了个躬后,便拉着莱伊的手走出帐篷。
赤姜望着他们的背影喃喃说道:
“真是辛苦。”
“是啊,对大家而言,这次的王妃征选,可是要赌上氏族的命运的,而你却……”
“对不起,我这就去想松赞·干布王谢罪。”
史尔南从后方抓住正要转身离去的赤姜的手。
“等等,谢罪一事我之后再去就行了,你什么都别做。”
“但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应该由我去道歉的。”
“那我也一起去。”
“不行,监护人没办法接近吧?刚才我也自己一个人和王妃说到话了。若是太高调,会连兄长大人的日常都有危险的。”
史尔南沉呤了一声。
赤姜虽然觉得对兄长很不好意思,但一想到自己遇到了一个最不该遇到的人,让她再度觉得,这下非得回可罗甲谷不可了。
“总之,我先去道歉。”
“不要做出无礼的举动。”
“我知道。”
“千万要谨慎哦。”
赤姜千叮咛万嘱咐的史尔南身边离开,走了出去。




午膳摆设于大帐篷周围。
烤小羊和用大锅子煮的汤汁放在火上烹煮,炊烟伴随着香气四处弥漫。
赤姜东张西望,在草地上的人群中寻找弄赞。
她一下找到了弄赞人在那。
他正在一个休息用的小帐篷旁和看似候选人女性说话,茹央妃也在隔壁。
赤姜心想,他们话还没说完前,没办法接近,在没有人介绍情况下加入的对谈实属不礼貌,加上她也不希望这件事传入别人耳里。
赤姜来到锅子旁边,拿了一碗汤来喝,她一边喝着汤,一边透过锅子的热气观察弄赞的样子。
等那位女性离去后,这次又换别的女性跑去和弄赞谈话。
——是不是得再近一点才行啊?
赤姜喝完汤后,为了再争取一点时间,伸手拿了小羊肉。
正当她享用着小羊肉意想不到的美味时,弄赞身边的女性又换成了另外一个。
中途茹央妃起身离去,女性也准备要离开的样子。
等赤姜一鼓作气上前的时候,马上又出现下一个女性。
一开始一直在侍机而动的赤姜,逐渐开始变成观察的角度。
弄赞不管对方是谁,都是和蔼可亲地面对对方,虽然不会出声大笑,但嘴边的笑容从未停过,并仔细听着对方说的话,不露出半点无聊之意,这和他在市场上赤姜说话时是一样的,但是他还是觉得弄赞的表情有哪里不太一样。赤姜想起弄赞在磁场时的脸,并和眼睛前这个与女性们愉悦攀谈的弄赞重叠。
就这样,等她回过神来时,太阳已经开始向西倾斜。
草地上还有大批人群正在欢谈中,当中也有和父亲兄长聊天的女孩们,但火上的锅子大多已经被撤下,被放到柴火旁的烤小羊也几乎只剩下骨头。
赤姜急忙走进弄赞。
幸运的是,弄赞正一个人悠闲地朝赤姜的方向走过来。
“松赞·干布王。”
赤姜咽了一口口水,调整呼吸过后,出声叫住弄赞。
弄赞的目光朝赤姜射过来。
赤姜走进弄赞,将手放在胸前,低头行礼。
“我是想向大王谢罪而来的。”
“谢什么罪?”
弄赞漫不经心地问道。
瞬时间,赤姜胸口涌起淡淡的愤怒。
但她又觉得自己没有生气的权利。
“刚才我在大帐篷中的无礼,还有之前在市场上说的内容……”
“你是说想知道我的为人这件事吗?”
弄赞闷哼一声,嘴边浮现出坏心的冷笑,但他哪炯炯有神的眼神,却笔直地望着赤姜。
“这没有什么无礼的,身为吐蕃的臣民,想要知道国王是什么样的人,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吗?更不用说一个乡下出来的女孩,不知道我的长相也是正常的,再说在哪个市场里头,也没有人发现我就是‘松赞·干布’啊!对了……”
弄赞又心言自语地说道:
“反而是你应该要生气的,那时我会没告诉你我是国王的原因,是因为要是你在市场上当场跪拜,引起民众的目光,我反而会很为难。但也因此害你今天差点在众人面前出丑了。”
“但说到头来,都是因为我抱着不合理的期望而报名王妃征选的关系,这对真心想要寻找王妃的松赞·干布王殿下,以及赌上氏族命运前来参加的人们实在太失礼了。”
“我倒不这么认为。”
弄赞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赤姜的想法。
“你的疑问,是会影响到你人生的重大事情吧?那么其重要性就应该不亚于我的目的和其他人的期望。”
赤姜忘记要自律的心情,膛目结舌地凝视着弄赞的脸。
他是认真的吗?
一国之主居然将国家大事和一个小姑娘个人的期望并列而语。
“但这并不表示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是,这一点我非常清楚,只是这次的事和家兄实属无关,请大王处罚我一个人就好……”
“要处罚你什么?就因为你是环抱着其他目的的报名王妃征选?那么几乎所有人都要罚了。再说,我并不会为了处罚你,就对史尔南触手,他可是我重要的家臣。”
弄赞抬起头来。居高临下地用含笑的眼神望着赤姜。那宛如顽童般的表情,让赤姜也感到一股如孩子般气愤的感觉。
但赤姜立刻告诉自己不能这样。
在大帐篷中拜见弄赞时,赤姜因为太过惊讶,而无暇顾及其他情绪,但像这样交谈后,她发现自己无法对这个大王抱有完全的敬意。
她面对弄赞时的感觉,就好像在和亲密熟悉的友人说话一样。
她的存在对赤姜而言,就好像是在市场上遇到时的印象的延长线上。
赤姜着急着,觉得自己得赶快离开。
“我在此诚心感谢大王原谅我的无礼,待我回乡里之后,必定以吐蕃臣民之身份,为大王尽心效忠。”
“哪会是什么时候呢?”
听到弄赞的低喃,赤姜倾首露出困惑的表情。
他还想要威胁赤姜吗?
赤姜深深低下头,向弄赞告辞后不久,马上就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


天上的太阳逐渐失去热力,向西空倾斜,站在草地上的女孩们再度被叫进大帐篷中,上午出来唱名的男子,再度出现在排队整齐的女孩们面前宣告道:
“接下来我会喊出要到城里参与下次选拨的人的名字,赞普家的千金艾德殿下,乌尔古家的千金莉兰·西亚殿下、赛德拉家的千金玛可殿下……”
候选人的名字一个一个被叫了出去,被选到的女孩们的眼神中个个绽放出光芒,和监护人视线交错,喜悦的热情让身旁观者的赤姜也忍不住露出笑意。
但是。
赤姜的名字,在第十二个被叫到。
赤姜吓到整个人跳了起来,坐在隔壁的史尔南用力抓住她的手臂,多亏此举让赤姜回过神来,但史尔南却一脸快要昏倒的表情。
唱名完候选人名单的男子,正准备开始说明下次选拨的内容时,位于下座的其他男人出声大喊:
“请稍等一下!!”
赤姜回过头来,看到一名坐在最后一排的年轻男子高举着手,待位于玉座上的弄赞点头示意之后,他站了起来,满脸失望和怒气。
“恕我失礼一问,刚才被叫到名字的女性们,几乎都是名门世家的千金,若是松赞·干布王召唤她们,绝对是立即前来参加,但这次的情况稍有不同,若是依照家世做选拨的标准的话,请问我们被招致前来的原因是什么,可否加以说明。”
“很合理的要求。”
弄赞缓缓地站起身来。
男子虽然露出畏怯的表情,但又立刻强势地盯着弄赞看,弄赞接受那股视线,亲亲地笑了笑,赤姜觉得他是很高兴那名男子的气概。
“赞普的家臣,格拉尼家的罗姆卡。”
弄赞用洪亮的声音喊道,看来这似乎是那名提出异议的男子的名字。
男子——罗姆卡回应一声后低下头来,待他再度抬起头来时,脸上的怒气和魏阙已消失。
“我很清楚你的愤慨,但是迎接第二名王妃,就和战争一样是国家大事,因此需要从国内广招人前来,就结果而言,我很抱歉让你和令妹白跑一趟。”
“不,松赞·干布王,小的并不是想要听谢罪之词,只是……身为兄长,只是想知道妹妹没被选上的原因而已。”
“有道理,我也必须向其他人解释才行,这次留在候选人名单里的,是在大帐篷接见之后,不借助监护人的力量,亲自前来和我说话的人,虽然谨慎是美德,但光是谨慎并无法尽到王妃的责任和义务,太过看我脸色的也不行。因此我订定了选拨的标准,虽然昔日以来和王室有所来玩之人较为有利,但还是有人不在乎监护人的地位低,用自己的意思和来和我说话,从这一点看来,正是一群拥有厚脸皮特质的人啊。”
弄赞高声大笑。
受到那个声音的鼓舞,众人也发出客气的笑声。罗姆卡也苦笑着等待笑声停止,并快速道谢后,在地毯上坐了下来。
弄赞环视一周,高声问道:
“还有人有异议吗?”
赤姜很想举手发问,但察觉到这一点的史尔南却用力地抓住赤姜的手。
但其实赤姜也完全没有轻举妄动的打算,毕竟弄赞已经原谅她两次无礼了,若是真的在此表示自己有异议,似乎真的不会被原谅。
“没有异议。”
一名坐在队伍边缘的瘦小男子低下头,接着他前后左右的人们也效仿他这么做。之后众人如海浪般一个接着一个叩拜在地毯上,最后终于所有人都趴了下来。









二、前往秦瓦城




在大帐篷接见后的第七天。
赤姜在史尔南的带领下,前往松赞·干布王的居城。
这个建于山腰中,外观森严的黑色都城被称为秦瓦城,是个花费长年累月和庞大费用建造的新城,塔的一部分还在兴建中。
她来到雅隆的第一天,就被这个耸立在山腰间的大都城吓到。同时也在想象住在这座城墙内的‘松赞·干布’是个什么样的人,并思考着自己报名参加王妃征选的行为是否正确,一个人默默地感到越来越不安。
要去见一个素未谋面、长时间来都只是用想象的人这件事,以及赤姜自己的行动是否会带给蒙萨氏族灾害,让她非常害怕。
但现在她的心中充满和当时完全不同的不安,‘松赞·干布’已经知道赤姜前来此地的理由,而且她还是十二名最终候选人之一。
赤姜有先想过要辞退,当然不能公然辞退,但只要用生病当理由,应该还是可以拒绝得了。
但史尔南似乎丝毫没想到要辞退这件事,只是一直烦恼着赤姜的过失,并急忙准备着衣裳。
赤姜看到头脑聪明的兄长认真准备的模样,让她内心稳定下来。
换个角度想,这说不定是个好机会,因为‘松赞·干布’已经知道了赤姜不纯的动机。
在都城居住的时间总共五天。
此时应该要豁出去好好享受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一这么想,心中还是会用上不安。赤姜觉得自己好像迷失在一个不应该来的地方。
登上斜坡后,史尔南指示她下马,排在城门前的卫兵立刻走上前来,接过赤姜等人受伤的缰绳。
“茹央妃夫人在前院等候各位。”
“记住不要失礼。”
史尔南在赤姜耳边说道,接着率先穿过城门,城门内侧还有其他士兵迎面而来,迅速地检查史尔南全身,盖在城门内侧的小房子墙上,摆了一排像是来访客人或重臣们寄放的剑。
赤姜也轻轻伸出双手,准备让人检查,但身旁的侍女以和她对到眼,便轻轻地摇了摇头,看来女性似乎不需要接受检查。
史尔南的检查结束后,卫兵点点头,侍女便向前走了出来。
这命侍女将一头卷发紧紧束起,个子不高不矮,身材略微丰满,她顾着腮帮子露出严肃的表情低下头。
“小的名叫燕沙,今天起由我来服侍赤姜殿下,这段时期请多多关照。”
“彼此彼此,请多多关照。”
赤姜也低头行礼。
“那么,赤姜殿下,这边请。”
在燕沙的带领之下,赤姜等人朝庭院深处前进。
当他们一穿过低矮的树叶后,便看到茹央妃正站在一个小小的出入口前方。在数名侍女随从下的娇小王妃,在哪圆润的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她张开双手来迎接赤姜。
“欢迎前来,赤姜殿下。”
“要受您照顾了,王妃殿下。”
赤姜弯下膝盖,深深低头行礼,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招呼之词太过轻浮,而感到相当后悔,但茹央妃却丝毫不在意般握住了赤姜的手,并将视线移到史尔南身上。
“这几天令妹就先交给我们照顾了,我们会细心注意不让令妹遭遇任何危险的,敬请放心。”
“不敢当。”
史尔南低头行礼。
赤姜默默地看着两人的对应,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急忙向茹央妃寻问。
“王妃殿下,我可以向您请求一件事吗?松赞·干布王的使者下达指示说,不能让侍者或侍女同行,在在选拨结束之前,也不能和家人见面,但家兄在城里工作,一不小心,就很有可能会碰到面,请问这是否会违反王妃殿下的意思呢?”
茹央妃听到赤姜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脸上浮现出深深的笑意。
“这您不用担心,禁止侍卫和侍女同行,是担心候选人在他们的建议之下,会看不出候选人真正的本质,还有家人常在城里出入这一点,其他候选人也是一样的。就算不小心碰到面,只要不做私人对谈,就不会有问题。”
“这我就放心了。”
赤姜喘了口气,嘴角因安心而上扬,虽然在大帐篷接见的那一天,弄赞表示无意惩罚史尔南,但赤姜还是想要尽量避免危险。
只是在她松一口气之后,突然又开始在一起茹央妃。
虽然赤姜会前来都城,是因为无法对他人言的不单纯动机,但茹央妃一定都会站在公平的立场上来迎接自己,一想到茹央妃为此所花费的辛劳,就连总是以自己想做的事为优先的赤姜,都不禁倍感心疼。
“那个……王妃殿下。”
“称我茹央妃。”
“……是!茹央妃殿下。我……很擅长裁缝。煮饭洗衣甚至照顾牧牛我都可以,若是缺女工的话,请尽管吩咐。”
赤姜抱着多少赎一些罪的想法突出这个意见,只见茹央妃笑颜以对。
“洗衣和照顾牧牛都有专人负责,你可不能抢走他们的工作啊。但若是你擅长裁缝和下厨的话,可以找个机会领教一下。”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
赤姜话还没说完,史尔南便从旁伸出手,在茹央妃看不见的地方拧了一下赤姜的背。
赤姜虽然忍住不叫出声,却没办法在继续说下去。
茹央妃摸摸突然泛泪的赤姜的脸颊,温柔地微笑道:
“莫非你是在意令尊的事,才想来这里打杂的话,您就不用担心了。芒策布大人的罪行,已经由他自身的性命常还。这一点全国的人都知晓,所以你也要和其他人站在相同的立场,堂堂正正地参加选拨。”
赤姜低下头,为自己不合理的行为感到羞愧。
“这五天内,我会尽全力为茹央妃效忠。其他候选人也都已经到了吗?”
“是的,接下来亲等到傍晚之后再去打招呼吧。今晚会举办欢迎各位候选者的酒宴,在那之前,请大家先不要碰面。”
“明白了。”
“还有请尽量不要出房间,但可以自由在中庭散步没关系。现在正逢佳季,我们可不能连各位欣赏花的机会都剥夺。”
茹央妃用温柔的声音补充说道。
赤姜对茹央妃顾虑到女性的想法感到十分感激。
赤姜在茹央妃请过安之后,便在燕沙的带领之下前往房间。
这个庞大都成的内部结构宛如迷宫一般的赤姜房间,位于一整天都点着灯的昏暗长廊深处。
但室内却出乎意料地明亮。
她们在经过一个石台和放有小床铺的侍女休息间,掀起布帘来到隔壁房间后,午后的日光照满屋内,入口正面有个小窗子。
赤姜一边注意脚边,一边快步靠近窗子。
她将手放在窗缘上,伸长身子向外眺望,只见隔着中庭树梢的对面,有座黑石盖成的别栋外墙。
“对面那个建筑物是什么?”
“那是松赞·干布王,以及王族们居住的地方。”
“除了王妃殿下之外,还有其他人吗?”
“还有墀邦公主。”
关于墀邦公主的消息,赤姜也数有耳闻。
据说她是个相当聪明的公主,还学会异国的语言,传闻她总有一天会为了和远方国家建立邦交而嫁出去,但赤姜认为她可以招揽女婿,两人一起治理吐蕃。
男人们不知为何,总是坚持让男性继承家业。因为这份固执,产生了相当严重的弊病,但他们却不肯更改想法,更令人不解的是,连女性们也迎合男性们的想法,话虽这么说,赤姜其实也非常清楚,女性是不可能会拥有能够提出意见的权利。
“墀邦公主会出席酒宴吗?”
“据说是会的……”
“哪我得连墀邦公主的服装颜色都问问才行啊。”
赤姜思考着准备酒宴的事情,望着床铺上的小行李。
在这一星期,她几乎不眠不休地在准备衣裳,但能够在正式场合穿的只有两件,首饰也偏少,虽然为了不穿到比自己地位高的女性相同颜色的衣衫,事先会派使者前去确认,但根据情况,甚至得缺席酒宴。
“燕沙,你可以帮我去墀邦公主和茹央妃殿下房间问问,他们两位所要穿的服装颜色吗?”
赤姜一委托完,站在床铺旁的燕沙嘴角微微上扬,用沉稳的声音回道:
“小的已经知道了,今晚的酒宴上,茹央妃夫人说穿着的衣裳是蓝色。墀邦公主的服饰是粉红色。”
“首饰的形状和宝石的种类呢?”
“茹央妃夫人是珍珠,墀邦公主是珊瑚。”
“太棒了,尊卑得真完善。”
赤姜握住燕沙的手,对于她的优秀,加上高兴服装颜色没有重复而不禁发出赞叹。
燕沙脸颊微微泛红,回了赤姜一句:不敢当。
但赤姜接下来的这句话却让她面露难色。
“这次应该不要去在意其他候选人的服装颜色吧?除了我之外还有十一人,若是一个个的颜色都去在意的话,根本没衣服能穿了。”
“这次前来都城的候选人,只有四位哦。”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家虽然表面上都说是生病了,但其他候选人会相继辞退,我想是因为选妃的神谕的关系。”
“神谕?”
“您不晓得吗?”
“不晓得,我听到的,只有松赞·干布王是因为想要生一位皇太子,所以才要找第二位王妃的。”
这样啊……燕沙低声说道。
“其实这次选妃,据说是因为松赞·干布王收到两次神谕的关系。而第一次神谕的内容,指出应该要立赞普家的艾德殿下为妃。”
赤姜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不禁愣在原地。
说道赞普家的人,其户长伊导乃弄赞的‘舅父’,照理说他身为大王的监护人,应该已经很有权利。
有权有势的家臣将女儿许配给大王是从以前就常有的婚姻形式,但若是连续年代都由同一个氏族独占‘外戚’立场的话,并不是件好事,连对政治不是很熟悉的赤姜都知道这一点。
“松赞·干布王是因为政治上的考量,才不采用第一次神谕吗?”
“不是的,我听说虽然第一次占卜是由最高祭司进行的,但因为不是在公开场合,所以松赞·干布王命令次席祭师再一次在大家面前进行占卜。次席祭司巴桑大人则是收到只要是在二十岁左右的女性皆平等,都有可能生出皇子的神谕。”
“那么也就是说松赞·干布王相信第二次占卜中,次席祭司所收到的神谕咯?”
“嗯,恐怕是如此。”
听到燕沙模凌两可的答案,赤姜歇了口气。
同一件事占卜两次是超脱常理的暴行。
想到这里,赤姜突然发现一件事。
“但是候选人们回辞退,应该不是因为害怕违反第一次神谕吧?因为松赞·干布王下令进行第二次占卜的是,早在他于国内广为征求第二位王妃的时候,大家就都已经知道了吧?”
“您说的没错,但应该并非完全无关,在第二次的选拨之中,赞普家的艾德殿下也流了下来,或许这让想要争取‘外戚’地位的各位大人以及千金们打了退堂鼓。”
“……的确是不无可能。”
赤姜又再度歇了一口气。
看来这次征选的背后,有相当复杂的内情,这下不要说能不能实现她最初的目的——察知松赞·干布王的为人了,就连能不能不引发任何问题,平安离开都是件难事。
决定好酒宴上要穿戴的衣裳和首饰后,赤姜和燕莎一同前往中庭,她想要在安静的地方,好好思考关于选妃背后复杂的内情。
但这其实有一半是籍口,她其实有另外一半,是想要前往中庭的时候,顺顺小小地探险一下城内。赤姜从来没有进来过这么大的建筑物里头,不管是笔直的长廊,还是接连一起的房间数目,所有看到的东西都让赤姜惊讶不已。
接着就在她们下到一楼的时候。
赤姜发现前方有个人影,于是停下了脚步。
跟在一个瘦高男人身影后面、从长廊阴暗的对面走过来的人,正是弄赞。
突如其来的相遇让赤姜吃惊之余,还是不忘靠向墙边,低头行礼。
“这不是赤姜殿下吗?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松赞·干布王也是否安好?”
赤姜小小声回了一句形式上的招呼。
接着弄赞突然轻笑了一声,并耸了耸肩。
“不是很好,本来我应该被十二位没人包围,度过愉快的五天,但实际上进城里来的只有四位。”
“恕我冒昧,那或许是因为两次神谕的关系……”
赤姜带点责备味地说道。结果弄赞在接见那天,虽然为吓到赤姜一事向她道歉,现在又做出让她更为惊讶的事。
听到赤姜的话,弄赞先恢复姿势,但他左手叉腰,吸了口气后,突然伸出手来捏了赤姜的脸颊。
“好痛……!!”
赤姜大叫出声,极力地抬起头来,只见出现在眼前的,是弄赞亲切的笑容。
“你居然说出这么讨人厌的话,但那当然不是因为神谕的关系。身为我的家臣,比起害怕违反神谕,他们应该更怕触怒本大王才是。再说你的兄长似乎并没有屈服在那份恐惧之下不是吗?”
“这是什么意思?”
赤姜害怕会波及到史尔南,于是开口问道,弄赞则是稍稍歪着头,露出犹豫着是否要回答的表情,接着他突然抓住赤姜的手。
“想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吧,只是你得给我去散步。”
弄赞不等赤姜回应,就把她带到中庭。
不知道什么时候,燕沙已经在稍远的地方待命,而跟在弄赞身后的男子们,也和他们相隔一些距离,为了不妨碍到两人的对话。
弄赞一来到中庭,立刻放开赤姜的手,但他什么都没说,径自走在庭院树木之间。
赤姜一边想着候选人辞退的话题怎么了,一边享受着午后的日光和中庭的风景。
弄赞看起来似乎正在烦恼着让赤姜困惑不已的问题,这让赤姜觉得一味地追问他好像有点可怜。
中庭的造景相当美丽,看是随心,但其实植树的种类和岩石的位置排列都是经过设计的。话虽如此,其实光是看到刚萌芽的树木,就能让人感到耀眼万分的景致,含苞待放的花蕾也让人不禁兴奋期待开花的瞬间,以及停留在被挡住在嫩叶后方的枝芽上,互相喂食的小鸟也很讨人喜爱。
据说小娘们互相喂食是为了确认彼此之间的爱,停在树后的两只小鸟说不定是一对夫妻。
赤姜望着摇晃着蓝色尾巴和翅膀的小鸟们,嘴角不禁露出微笑。就在这个时候,树枝突然沙沙作响,受惊的鸟儿们马上就飞翔离去。
赤姜朝发出声音的地方一看,是弄赞正抓着庭院的树枝。
观察小鸟的时候呗打扰,让赤姜不仅撅起嘴来,看到这个表情,弄赞笑了出来。
“你不是想听我说话吗?”
“我看您正在想事情……”
赤姜立刻回答,让弄赞的表情缓和了下来。
“不好意思,因为候选人只剩四名,这对我而言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候选人会相继辞退,是伊导在背后做梗的关系,目前只有这有这个可能性。”
“是赞普家的户长逼迫其他人辞退的吗?但至少他似乎没有去找家兄。”
“那是因为你是芒策布的女儿。”
弄赞随即回答。
在那一瞬间,赤姜有点犹豫之际是否要动怒,但弄赞的口气相当平淡,丝毫没有一点嘲弄的感觉。
“最高祭司是赞普家出身的,所以他会说出对赞普家这么有利的神谕,会怀疑也是正常的,虽然光是他成为最高祭司一事都很想阻止,但你应该也知道,关于祭司的排序问题,是任何人都无法插嘴的。”
赤姜点点头。
祭司位于执政者权力不及的地位。赤姜所居住的可罗甲谷也是一样,领主并没有权限可以任命或罢免祭司,只有祭司们之际推举出来的祭司可以登上最高地位,就连领主都得遵守他们所排出来的顺序。而最高祭司则要负责占卜婚丧喜宴等万事。
“和王室及国家相关的占卜,会在都城上层的大厅围阵举进行,但关于选妃的第一次占卜,却是在其他地方举行的,而且也没有任何高官在旁作见证,那个最高祭司就连究竟是在哪里占卜的、问了神什么问题都回答不出来,最后还说或许是自己搞错了。关于国家大事的占卜若是‘搞错’结果那么行,于是我就说重新准备贡品,寻问神的真正意思,但伊导却不退让,坚称应该要相信最初的神谕,当大王和重臣有所争执时,大多数的家臣都会视而不见。”
弄赞一口气说完之后,像是对话题本身失去兴趣般转过身去,两手向上伸展。
“我好想说太多了,我会邀你一起来散步,是想要称赞你一番。”
“称赞我?”
“恩,之前在市场见到你的时候,你的衣服看起来像是跟祖母借的一样,但今天打扮得非常漂亮。”
“这是那时穿的衣服哦。”
赤姜单纯觉得高兴,嘴角不禁绽放出笑容。
“我是参考在市场上看到的衣服加以改造的。脏掉的部分用刺绣挡住,另外又加了一些装饰。”
“嗯……很好。”
弄赞的低喃听得出来是发自内心的赞叹,让赤姜突然对自己这番自满的言论感到羞愧。
“这点功夫,只要是市井小民都办得到。”
“能够娶你为妻的男人真是幸运。”
“那是当然的。”
“说不定会是我呢。”
听到这种不切实际的假设,让赤姜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弄赞加深嘴边的笑意,在赤姜低声说了句是我赢了之后,便留下轻快的笑声而去。



在都城内天色暗下来后,赤姜被带往大厅。
室内充满光亮,里头有十多名高官坐在铺设于长毯的毛皮上,他们低声交谈,等待大王和来宾的钱来,他们的前方设有桌巾,上面摆着金银碗盘和汤匙。
上座设有大王和王妃的席次。
其左右两旁各有对面的四个席次,想必就是候选人们的座位。
但是目前只有一个人就坐。
一位身材丰满、身穿翡翠色衣衫,头发蓬松盘起的女性,就算赤姜在对面,或是赤姜对她小小行礼,她还是莫不关心地望着空中。
——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因为对方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反而让赤姜觉得担心,若对方是保持着恶意而不理会自己的话,多少还是感觉的出来,但她看起来就像是睁着眼睡着了的感觉。
赤姜叫了一位位于附近的年长侍女过来,表明自己的担心,但侍女只是苦笑了一下,接着在赤姜耳边说:
“请不用在意,阿尔蒂结殿下从进城以来,一直都是那样子。”
侍女说完便站立而去。
赤姜正东张西望,想要找其他人帮忙的时候,莉兰·西亚走进了大厅。莉兰·西亚身着红色衣衫,在头顶结成蠲的黑发上,装饰着一朵大红花。
她在侍女的带领之下,坐在赤姜斜对面的位子上,待她一坐定位,便立刻发现赤姜的存在,面露微笑地向赤姜点头行礼,在她弯下身体时,乌黑亮丽的秀发便从肩头落到胸前,露出纤细的脖颈,银色的小耳环也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向赤姜行礼完的莉兰·西亚,也向隔壁席次的阿尔蒂结问安。
原本一直发着呆的阿尔蒂结也在被呼唤数次后,缓缓地转向莉兰·西亚,看来如侍女所说。似乎真的没什么好担心的。
赤姜安心之后,第四位候选人艾德进来了,她坐在赤姜隔壁的席次上。
正想要和他打招呼而转过头来的赤姜,一看到艾德的打扮,便惊讶地睁大眼睛,艾德身穿蓝色的衣裳,耳上和胸前都挂着大颗的珍珠。
“那个……”
赤姜想要提醒她最好去换件衣服。
但艾德却瞥了赤姜一眼,接着在她那如花似玉的美丽脸庞上,露出轻蔑的表情。
“松赞·干布王马上就要到了,我现在可没时间跟你讲一些废话。”
“不是的……”
正当赤姜想要继续讲话的时候,却被大王驾到的声音给打断。
所有位于宴席上的人一起低下头来,赤姜心里虽然很着急,却也效仿他们低头行礼,并默默祈祷茹央妃改变原本预定穿戴的服饰,但当她抬头一看,出现在眼前的茹央妃果然是穿着一身蓝色衣裳,并佩戴着珍珠首饰。
宴席上开始一阵喧然。
睥睨着艾德的弄赞,一脸不悦地眯起眼睛。
茹央妃面露同情的表情。
这下似乎就连艾德都发现了自己的湿态,她满脸苍白,在膝盖上叫错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
若是艾德的这身衣裳和首饰的品质不优的话还有救,但艾德身上的物件全是高级装备。
“艾德殿下看起来好像不是很舒服。”
弄赞冷言冷语地说道。
“你回房间去休息吧。”
“请等一下,松赞·干布王!!”
这是突然有人大叫,一名男性站起身来。
是艾德的父亲赞普·阿尔·伊导。
“怎么了?伊导?”
弄赞皱起眉头询问伊导出声制止的理由。
态度丰腴,身穿宽松衣服的伊导,用长睫毛和边缘涂红的眼睛望着弄赞。他一开口说话,腮帮子呈现长方形的下颚上方。松弛的脸颊肉开始微微震动。
“我为小女的无礼在此谢罪,但今晚并不算是非常正式的场合,是否能请大王以宽大的心接受年轻人的失败,让小吕继续待在酒宴上?”
伊导的声音里头没有丝毫客气和忧郁。
赤姜膛目结舌地听着伊导的主张。
虽然她知道大王的‘舅父’拥有和宰相相当的权力,但她以为那时用来辅佐大王的力量。但现实中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大厅内在不知不觉间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在望着弄赞和伊导。
赤姜偷偷将视线移向坐在弄赞隔壁的茹央妃,身穿蓝色衣裳,头发华丽地盘了起来的娇小王妃,用带点悲伤色彩的沈阳,毅然地看着事情的结尾。
就在这个时候——
“艾德殿下,您最好还是离席吧!”
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
弄赞和伊导同时朝着那个声音的方向看去。
而他们的视线前方,是坐在阿尔蒂结隔壁一名年届不惑的男子。
男子缩着骨瘦如柴的背,长长地刘海落在苍白的脸上,并眼神锐利地抬头望着弄赞。
“艾德殿下,您还是离席吧。”
男子张开面无血色的嘴唇,面无表情地重复道。
论科尔大人……艾德低喃道。
这一句话让赤姜知道了这名男子的身份。
用沙哑的声音道出自己意见的是弄赞父亲朗日松赞王的弟弟。
也就是弄赞的叔父。





插图





按照一般氏族的排序来看,他虽然可说是和伊导处于同一立场,但实际上却是身为王室的论科尔的地位远比伊导还要高。
伊导发出响彻云霄的干笑声,企图想要化解身份的差距。
“论科尔大人,真是严苛的意见啊。”
“一点也不,我懂伊导大人想让大家看看令嫒美丽的样子,但艾德殿下若是懂得礼节的人士,想必她自己也会觉得穿着和王妃殿下相同颜色的衣裳,也很难继续待在这个宴席上吧。”
“……您说的是。”
艾德低声说道,并在毯子上叩拜。
“请原谅我的无礼,今晚我就先行退下了。”
待弄赞准许她离席后,艾德便静静地走出宴席。
艾德离开后,大厅内又产生一股独特的宁静,此时侍从突然大声宣布,像是打破这股宁静的空气般。
“酒席开始之际,先为各位介绍出席人士,乌尔古家的莉兰·西亚殿下、浦布加的阿尔蒂结殿下、蒙萨家的赤姜殿下,以及刚才离席的赞普家艾德殿下。”
介绍完候选人后,一名人高马大的男子立刻站起身来。
这名男子看起来四十五岁左右,拥有一生厚实的身躯和一张方形长脸,他将右手放在胸前,恭敬有礼地向赤姜等人低头行礼。
“小的是宰相酿·尚囊。”
报完姓名的男子一坐下,坐在对面席次的伊导使一脸麻烦地挥挥手,表示跳过自己的顺序。
接收到这指示,坐在尚囊隔壁的男子站了起来,那是一名个子略为娇小,容貌状似鱼的男子,他用难以判断在想什么的大眼睛望着候选人们。
“小的是瓊保·邦色·苏孜。”
赤姜望着这名男子,突然想到一件事。
在她当选最后候选人的隔天,就是他送可以缝制新衣服布料给她的。
这意想不到的礼物让赤姜感到相当惊讶,史尔南告诉她苏孜以前是父亲的副官,他们的父亲过世后,出人头地的苏孜则成为能够争取宰相之位的高官。
也因此赤姜可以不弄丢史尔南的手环,好好准备进城的事,等所有人介绍完后,一定要去向他道谢才行。
苏孜一坐下,对面的男子便站起身来。这名男子虽然身材高大,身体却圆润得让人感觉不到肌肉的存在,灯光照在他的光头上,他露出沉稳的笑容说道:
“我叫吞弥·阿努,今后请多多关照。”
阿努用视线请下一位起身,接着他斜对面的一位状似襜褕的男子站起身来,这名男子肩膀宽大,身体短小,身上穿着祭司服,他凝视着赤姜等人,轻吸一口气后才报上姓名。
“我是次席祭司巴桑,原本应该是最高祭司要求向各位请安的,但最高祭司今天身子不太舒服……”
后面的话逐渐消失在巴桑的喉头上,弄赞点点头,用手制止下一位正要正要站起来的人。
“这样就够了吧。”
接着尚囊点点头,命令侍女们斟酒。
待出席者的酒杯倒满之后,他站起身来致词。
“恭祝国王王妃身体健康、国家繁荣!!”
众人一同唱和,高举酒杯祝贺。


在尚囊宰相强而有力的声音下,宴席上又恢复了活力。
只是众人似乎都很在意伊导一脸不悦的神情,都尽情低声交谈。
赤姜在向弄赞等人请玩安后,便往独自一个人饮酒的苏孜前去,为了布料一事向他道谢。
“苏孜大人,可以打扰您一下吗?”
赤姜问完后,苏孜便用他哪像鱼一样大的大眼睛望向她。
“……你是赤姜殿下。”
“是的,我是蒙萨·提德烈·芒策布的女儿。这次选拨之际,您帮我们送上布料。在此特来向您道谢的。”
“……坐吧。”
苏孜移开身体,空出一个地方给赤姜。
赤姜坐下后,苏孜便默默地递出酒杯。
赤姜接过杯子后,先喝下这杯甜酒润喉,苏孜眯眼望着她那毫不犹豫的饮姿。
“不愧是芒策布的女儿。”
“家人说我在一些不好的地方和家父很像。”
赤姜的回答让苏孜发出沙哑的笑声,但他立刻恢复正色,并将手靠在盘坐起来的腿上,凑出身来低声问赤姜:
“一听到你报名参加松赞·干布王选妃一事,我就无论如何都有件事想向你确认,你该不会是为了报父亲之仇,才前来雅隆的吧?”
“当然不是。”
因为这是第二次被问到了,所以赤姜没有动摇。
她对话语中不带修饰,直戳了当她问问题的苏孜也丝毫没有愤怒之情。
他也是个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
但她也不可能在这里表明自己的想法,知道赤姜真正的目的,只要有弄赞一个人就足够了。
“我并不恨松赞·干布王,我并不知道家父被下罚时的详细经过,母亲虽然对松赞·干布王满口怨言,当家人总是喜欢避开关于家父的话题。”
“那么你也不晓得芒策布大人的功绩咯?他是位相当优秀的学者和军师,我长时间在芒策布大人底下工作,每天都觉得赞叹不已,只是……”
苏孜突然压低声音。
“我没想到会是以那种形式和芒策布大人告别,向松赞·干布王报告芒策布大人的谋反之意,请求他制裁的人是我。”
“是苏孜大人……?”
赤姜问道,苏孜则沉重地点头。
“芒策布大人向我说了他的谋反企图,并协求我的帮助,当我无法背叛朗日松赞王,我费尽唇舌想要阻止芒策布大人,但他完全听不进去,连我都陷入危险之中,所以才去找松赞·干布王商量的。”
“但是松赞·干布王还是皇太子……”
这是苏孜突然大吼一声,打断了赤姜的话。
“是啊,就算是皇太子,也不能无缘无故伤害家臣,更何况芒策布大人是宰相,松赞·干布王冒着被废除皇太弟地位,甚至被处罚的危险,下了这个英明的判断。”
一口气说完的苏孜,突然一改前面的语气,眼神虚弱地望着赤姜。
“若当时是由我斩杀芒策布大人的话,现在我毫无疑问地不会在这里了。虽然我也认为自己对朝廷有些功劳,但朗日松赞王非常信任芒策布。我因为自己的懦弱,当时也为了保身,而将这个责任推给了松赞·干布王。之事要我对芒策布大人刀剑相向……我也办不太到,虽然我是直接从他口中听到他想造反的消息,但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那么弄赞又是怎么想的呢——?
那个时候弄赞是抱着什么养的心情?
赤姜望着坐在谈笑风生的众人对面的弄赞。
他正和茹央妃接受莉兰·西亚的问候。
“对苏孜大人而言,松赞·干布王是什么样的人呢?”
“是个深不见底的臭小子。”
苏孜喝完杯里的酒后,丝毫不在意周围眼光地回答。
这句话听起来很不客气,但也可以解释称称赞的话语,赤姜不禁面露微笑。
但苏孜的下一句话却让她收起了笑容。
“赤姜殿下,你可知道神谕的事?”
“是的,听说这次征选之际,进行了两次占卜……”
“这是松赞·干布王和伊导大人之间的战斗。”
苏孜用他哪以外红润的舌头舔了舔沾在薄唇上的酒。
“伊导大人已经拥有能够压过松赞·干布王的力量,加上他又想要让氏族更加繁荣,甚至让同一族出身的最高祭司伪造神谕。”
“若这是事实的话,那可是滔天大罪。”
赤姜带点些微的反对意见说道,只见苏孜露出歪斜的笑容。
“如果是事实的话!不过无论事实为何。若是松赞·干布王真的迎娶艾德殿下为妃……那我说不定会对松赞·干布王死心。朗日松赞王在被毒杀之后若是没有伊导大人的大力相助,这个国家大概无法重振起来,但是我们也是竭尽心力在效忠,大王有非守护不可的家臣和领地因此若是让伊导大人继续独占政权,招致混乱的话,我想继续支持松赞·干布王也没意义了。”
苏孜果断地说完后,默默地望着无话可说的赤姜,最后将视线落在杯子上。
“十二名候选人只来了四名,是因为伊导大人从中作梗,尽管如此,你还是进城来了,究竟是因为你是芒策布大人的女儿,伊导大人才没将你当对手看,还是史尔南大人不受伊导大人的威胁呢?虽然我不清楚这一点……但蒙萨家能够再度问鼎国家中枢的力量……这对我而言都是可喜可贺的事。”
赤姜实在看不出来苏孜真正的用意。
他是因为在意被自己逼死的男人的家族未来何去何从吗?还是只是对伊导权利不及的人抱有期待呢?
无论如何,他对征选的结果所抱持的关系,绝对比赤姜想象中的还要强烈许多,其他重臣是否也有人和苏孜抱有共同的观点呢?
赤姜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一个很不得了的地方。
赤姜再度望向弄赞,只是坐在定位上的弄赞,正笑眯眯地和墀邦公主谈笑风生,丝毫不知道赤姜的担心。




隔天早上。
准备完毕的赤姜在前来迎接的侍女的带领之下,来到了用早膳的房间。地点位于对面建筑物上层的一个房间。
窗户大而明亮的房间里,摆着五分餐具。
赤姜开心地望着照在宽广室内的阳光,一边在距离入口非常近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艾德也进了房间。
“早安,艾德殿下。”
对于赤姜的招呼,艾德对她投以不悦的视线,之后她便没开口半句,默默地在赤姜隔壁座位坐了下来,不久后,阿尔蒂结也在侍女的带领下走进房间,艾德连她点头行礼都不理会,径自一脸凶恶地瞪着空中。
只是当弄赞一出现房间的瞬间,她便不等他坐下,就高声将自己心中的不满全部宣泄出来。
“松赞·干布王!!在用早膳之前,我有件事无论如何都想请教您!昨天晚上,我的侍女并没有告诉我茹央妃夫人要穿的服装,所以昨晚的失礼并不完全是我的责任!”
弄赞静静地等艾德说完最后一句话。接着将手靠在左膝上趁着脸颊,斜斜望向艾德,冷淡地评论道:
“不等大王说话就先发表自己的不满,真是足够让人怀疑你的品行和态度。”
艾德满脸通红。
弄赞接着说了一句:算了。接着便随性地向上伸展双手。
“不管责任在谁,出丑的都是你,艾德殿下。”
“但那是侍女……”
“是我叫他们不要说得。”
这次换弄赞打断艾德的话。
“我命令她们,在候选人自行询问王妃及公主的服装颜色之前,不准说出去,众所皆知茹央妃的出身不高,但她有常年以王妃的身份支撑这个国家之功,我希望可以迎娶能够认同茹央妃的功绩,并对她怀有敬意的人当第二王妃。”
“敬……敬意……我当然有啊!”
“是吗?只是昨晚忘记了而已。”
弄赞亲亲肤浅过去,结束了和艾德之间的对话。
只是艾德的美貌却因愤怒而扭曲,让她更咬着弄赞不放。
“注意高等地位的人的服装,是侍女的工作。松赞·干布王,您不仅是想要让我出丑,还想让众人知道在城里工作的侍女们有多么差劲吗?”
“那么,我以后会注意的。”
弄赞一脸受不了地叹了口气,并看着在前边待命的侍女。
“阿尔蒂结殿下怎么了?在艾德殿下更加发怒之前,我想先说一些事……”
在弄赞的话还没说完时,一脸睡眼惺忪的阿尔蒂结便踩着蹒跚的脚步走进室内,并在空位上坐了下来。
“各位早安……”
阿尔蒂结口齿不清地打着招呼,一说完话便打了个呵欠,而且在她坐下来的时候,裙摆还碰到了空盘上。
但阿尔蒂结完全没发现自己裙摆的状况,是隔壁的莉兰·西亚看不下去,偷偷地帮阿尔蒂结将裙摆拉回脚边。
“哎呀……不好意思。”
阿尔蒂结道歉的声音里面,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
她那个样子,让艾德的脸都僵了。
“既然这个困的话,哪请回自己家睡如何?”
“嗯,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这么做,但现在正逢重要的选妃时节。”
阿尔蒂结对着弄赞轻轻微笑。
那不完整的笑容,反而让人感受到一股韵味。
艾德愤怒地瞪着阿尔蒂结,但弄赞却泰然自得地回她一个微笑,并用怜恤的口吻问道:
“用完早膳后,我打算前往雍布拉康,你要一起去吗?”
“啊……雍布拉康……”
阿尔蒂结出神地眯起眼睛。
雍布拉康距离赤姜等人所在的秦瓦城往西边约半天的距离,为数年前的执政地,是王室祖先所建盖的历史古城,规模虽小却很坚固。
但也因为小的关系,能够进出的家臣有限,父亲生前住在雅隆的赤姜的母亲,也只进去过两三次。当然赤姜不要说是进到里头去,就连雍布拉克的外观她都没看过。
这一点其他候选人也是一样的。
“感谢您的邀约,但我打算和茹央妃一起留守在城里。我不擅长骑马,还请大王见谅。”
弄赞点点头接受阿尔蒂结拒绝的理由。
“好吧,哪艾德殿下呢?”
“……雍布拉康……吗……”
赤姜本来以外她会立刻回答,没想到和她所预料的相反,艾德鼓着脸支支吾吾地回答。
“为什么大王回想去雍布拉康呢?”
“因为莉兰·西亚殿下提出这个意见。”
弄赞一回答完,艾德便一脸凶相地怒视莉兰·西亚。
但是她并没有说出责备的言论,之事继续文弄赞:
“……松赞·干布王也会一起去吧?”
“我是这么打算的,只是要去雍布拉康,可能得在那边住个几晚,若是艾德殿下或赤姜殿下反对的话,这个计划就取消,日后我邀莉兰·西亚殿下一起去就好了。”
“那就取消吧。”
艾德的声音里头又恢复了活力。
“赤姜殿下一定也会说不想去的,对吧?”
艾德发出撒娇的声音,想征求赤姜的同意,让赤姜不知该怎么回答。
雍布拉康也是她父亲被诛杀的地方,因为她心中又想去看看,以及不要去比较好的两种情绪在心中拉扯。
“赤姜殿下不喜欢出远门吗?天气这么好,要不要一起……”
莉兰·西亚客气地邀约道,但就在她话还没讲完之际,艾德紧咬住她不放。
“没想到你不知不要脸,心底还这么坏。赤姜殿下的父亲可是在雍布拉康被杀的。居然邀请她去那种地方,我真怀疑你的神经是用什么做的。”
莉兰·西亚啊了一声,惊讶地睁大双眼,身体向后退,她眼里充满了后悔的色彩。
“对不起……我居然……”
莉兰·西亚支支吾吾地小声向赤姜道歉,哪大大的眼睛里乏出泪水,斗斗大的泪珠就快要落下。
“父亲是在我出生前过世的,所以我并不那么在意。”
应该吧,赤姜在心底认同这件事。
虽然若是去雍布拉康的话,可能会让她产生动摇,但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会发慌,赤姜决定与其为了哪不切实际的想法所迷惑,不如亲自去确认看看现实。
这恐怕也是去雍布拉康的最后的机会了。既然这样,那就去看看父亲被斩杀的地方也不错。
“请让我同行,松赞·干布王。”
赤姜的回答,让莉兰·西亚脸上露出安心的神情,同时间艾德脸上却透露出失望的神情。
“赤姜殿下决定同行了吧,哪艾德殿下,您的决定呢?”
弄赞再度确认。
艾德低下头,一脸不甘地说道:
“我也去。”
“那就决定了。”
弄赞拍了一下膝盖,并出声命令送早膳来的侍女。
有耐心地等在墙边的侍女们,因为收到侍女的指示,皆快步走出房间。




三、雍布拉康之夜


用完早膳后,整理完行装的赤姜,与燕沙一同前往前院。前院树木较为稀疏的地方,有几匹安装佛马鞍的马匹被拉了出来,士兵们正在做最后的检查。
当中还看得到弄赞。
他将皮革上衣卷在腰间,服装看起来好似士兵的弄赞。正弯下腰来确认马肚带的状况。看到这样的他,赤姜突然想起在市场的事,同时也发现她还没学会修理马鞍的方法,并下定决心一回到家,就要立刻学起来。
不久后,一行人便出发前往雍布拉康。
队伍的成员除了赤姜等候选人之外,还各带一名服侍在旁的侍女,再加上弄赞与数名武官及二十余名士兵。
悠闲稳健地前进着的队伍,在午后的溪边停了下来。
从马上下来的士兵们,正迅速准备午膳,有人拿着锅子走向溪边,有人则去捡干掉的流木来生火。
一路上一直默不作声,脸色阴沉的艾德。在士兵们搭好休息用的帐篷后,便迅速钻进里头。
赤姜原本打算进去寻问艾德的状况的,但入口的垂帘似乎被固定住,无法观察里面的情况,于是她无可奈何只好和燕莎两人前往河边,接着在稍远处和五官说话的莉兰·西亚也随后追了上去。
“请等一下,赤姜殿下。”
莉兰·西亚追上停下脚步的赤姜,气喘吁吁地说:
“出发前一直没机会跟您说,我一直想跟你道歉。我……只想到自己,居然还说什么想去雍布拉康……”
莉兰·西亚说到最后,声音变得含糊不清,并咬紧下唇。
早膳的席次上无法私人对谈,感觉也不能出长廊站在外面说话。那段时间,她一定一直揪心等待着机会吧。
赤姜对莉兰·西亚微微一笑。
“没关系的,不要在意。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能够去陌生的地方,我觉得很开心。比起这个,为什么莉兰·西亚殿下提议想要去雍布拉康呢?若是不为难,不知是否能让我知道原因?”
莉兰·西亚点点头,并请赤姜一同到附近的岩石地上就坐。
燕沙很有身为侍女的自知之明,主动退到听不到两人对话的地方。赤姜和莉兰·西亚坐在河边的圆形沙砾上。
坐在岩石地的莉兰·西亚眯起眼睛,凉爽的和风吹拂着她的头发。
“在我非常小的时候,曾经去过一次雍布拉康,因为我的祖父当时和朗日松赞王的‘舅父’,但我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一种令人兴奋不已的感觉。所以我才趁着这个机会,请求松赞·干布王再让我进去一次,只是……”
莉兰·西亚突然垂下双眼,低声说道:
“说不定……只是我想要吸引人注目而已,说不定我只是想做出一些和其他人不同的事……来吸引松赞·干布王的目光……”
“毕竟能被选上的只有一个人啊……”
赤姜完全站在旁观者的立场,深深地点头表示同意。
莉兰·西亚惊讶地睁大双眼,接着露出虚弱的微笑。
“赤姜殿下真是个好人。”
这句话让赤姜知道莉兰·西亚误会了,她是以同样是候选人的立场,来对赤姜不负责任的宽大心胸抱持着感谢之意。
赤姜虽然心中觉得这样不妙,但也不可能现在立刻表明内心的想法。
“我一点都不好,家兄也常说我很糟糕。”
“但是赤姜殿下会报名参加王妃征选,是为了帮助蒙萨家的复兴吧?”
“是……是吗……?”
赤姜也无法直接说出不是,只好含糊其辞。
她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攻其不备地让对方说出自己的心情是个懦弱卑鄙的行为。
但莉兰·西亚却不知赤姜自我厌恶的内心,继续说了下去:
“我也是想帮助家兄才报名参加征选的。”
“您是说莱伊大人?”
“是的……莱伊兄长其实似乎并不想要辞退松赞·干布王共生懿的,母亲虽然提议说,从旁系的亲戚中帮我招婿来继承乌尔古家,但叔父们却表示这样会乱了乌尔古家的排列顺序,而全部反对……或许是因为从十岁就被赐予共生一职,莱伊兄长并不擅长管理家务,而且他是位温柔的人,所以无法用力量掌管一切……叔父们又老是自作主张……”
真可怜……赤姜心想。
先王的‘舅父’家的血统,照理说地位应该相当于赞普家。
但是在内部却发生令户长及女儿烦心的争执。
“我……想要帮助莱伊兄长。朗日松赞王及祖父大人相继去世后,乌尔古家便开始衰落……叔父们也常数落兄长大人不是,但若是我被选上王妃,生下松赞·干布王的皇子的话,兄长大人应该就能成为新的‘舅父’……”
莉兰·西亚说到最后,话溶在喉间,取而代之的是斗大的眼珠从脸颊上滑落。
赤姜轻轻抱住她的肩。
莉兰·西亚向赤姜低声道歉,并擦了擦眼泪。
“我说这些话,一定也让赤姜殿下很为难吧?但我并没有请您承让的意思。”
赤姜点点头。我当然不会承让,我们当然不是在说这种水准的话题。
“我知道,我还以为会被骂得很惨。”
“为什么?”
“因为赤姜殿下也是拒绝伊导大人的威胁,前来参加最终王妃选拨的不是吗?”
“……我没听到这件事啊。”
“那就是史尔南大人自己隐瞒了下来了吗?我从其他候选人哪听说了,伊导大人派使者到各个候选人家里,告诉他们为了国家好,应该要遵守最初的神谕。”
“莱伊大人也有吗?”
“大概吧,但兄长大人什么都没对我说。”
“那么阿尔蒂结哪也——?
赤姜脑中突然浮现这个疑问,只是她没说出口。一因为她认为就算她问了,莉兰·西亚也无法回答。
伊导派去各候选人家的使者,是否威胁命令她们要辞退呢?恐怕阿尔蒂结家应该也有使者去,但她还是进城来,尽管如此,却露出这么毫无霸气的态度。
“为什么呢……”
赤姜不禁低喃出声。
虽然赤姜没说自己在想什么,但莉兰·西亚却好像也在想着同一件事般皱起脸来,耸肩说道:
“不知道耶。”
赤姜和莉兰·西亚相视笑了笑。接着站起身来,准备回午膳的席次。



周围开始被黄昏的黑暗所包围。
队伍抵达了雍布拉康的山腰。
从山腰上仰望的城堡,看起来远比赤姜想象中的小。
这座山高度也较低,和秦瓦城位于的‘虎峰’相比,看起来就像是座土堆,城堡耸立在黑红色的余光之中,看起来就像是个四方形的盒子。
或许是因为这座城堡已经失去原有的机能,几乎看不到窗口露出的灯光,若只是从山腰经过的话,或许还会以为只是个废墟,几只乌鸦飞过这座毫不华丽的城堡屋顶,发出的叫声更加深了此处的凄凉感。
“好阴森的地方……”
骑马跟在赤姜后头的艾德低声道。
“不用担心,我们走吧。”
赤姜转过头来鼓励艾德,并跟着前方的号令策马前进。
但或许是因为周围阴暗使得距离难测,加上队伍中有从未行军过的女性的关系,一踏上前往城堡的斜坡上时,队伍的动向便开始产生混乱。
赤姜虽然一直注意着艾德的方向,但前方的莉兰·西亚却没控制好马匹,失去平衡地向后退,赤姜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冲击,并扭转马体,以和莉兰·西亚并列,接着抓住她的马辔,一口气拉上斜坡。
“……对不起,没受伤吧……?”
马匹停下后,莉兰·西亚用颤抖的声音向赤姜道歉,她那握住缰绳的手也在微微颤抖,显示出她有多动摇。
“我没事,这里的确暗了点,不要在意。”
赤姜尽量用心安慰莉兰·西亚。
从马鞍上下来的赤姜,将缰绳交给雍布拉康的士兵,并将手借给莉兰·西亚,但是从旁闯出来的弄赞,却安稳地将莉兰·西亚从马鞍上抱了下来。
赤姜鼓起脸来。
能够接手给美丽的莉兰·西亚是身为女性的赤姜都梦寐以求的事,但弄赞却从旁夺走了这个机会。
“怎么了?你看起来很不服气。”
那一瞬间,弄赞并没错过赤姜横眉竖眼的表情,并用含笑的声音揶揄着她。
“不敢。”
赤姜索性恭敬地回答,在她说完之后,便丢弃了这不合理的怒气。
莉兰·西亚并不是赤姜友人的候选人,而是弄赞的王妃候选人,再说,这种时候交给弄赞,对莉兰·西亚来说也比较安全。
弄赞突然将手放在默默自我说服的赤姜头上。
“刚才将莉兰·西亚殿下的马匹往上拉的功夫很不得了。”
“不敢当,我骑马的功夫还没缝纫来得好。”
赤姜的反驳让弄赞高声大笑,并粗暴地挥了挥放在赤姜头上的手。
“我来这里是因为进城之前,有些事想先问问你们。莉兰·西亚殿下表示想要使用令祖父的房间,所以我刚刚已经将这件事转达给先行前来的使者了,而赤姜殿下的部分,他们则是帮你准备了令尊的房间。”
“家父的房间……吗?”
“是的,赤姜殿下和莉兰·西亚殿下的状况不同。如何?你要使用你父亲的房间吗?若是不愿意,我立刻让他们准备新的房间。”
“家父的房间就可以了。”
这次赤姜立刻回答。
难得来到雍布拉康,赤姜很想进父亲生前使用过的房间住一晚看看。
“是吗?那我就派人带路,只是若是你中途改变心意,半夜也无所谓,尽管开口。”
弄赞一扬起下巴,两名侍女便走来带领赤姜等人进城。
城内和其外观一样,回廊细长,天花板很低,有股独特的封闭感。
加上有很重的泥土味。
虽然这里在两三年前,都还是吐蕃的都城,现在也几乎还保有堡垒的机能,但似乎光是因为前来的人数变少了,就使得这里的空气变得很沉重。
途中和莉兰·西亚分开的赤姜,被带到一个位于城堡深处的小房间。
这个房间的入口只用了一个垂帘和长廊相隔,连为侍女所设的休息空间都没有,房间左右各有一张床铺靠在墙边,但床铺中间只有一点点空隙,要侧着身体才能通得过去。
“居然准备这种房间,实在太过分了。”
燕沙对着带路的侍女吼道。
但赤姜却对这间小房间很满意。
自己的父亲就是在这座古城深处的小房间为政的。一想到这里,赤姜就整个人沉浸在吐蕃国的历史之中,并觉得好像窥见到一些父亲的生活似的。
也或许是因为纯粹被这狭小阴暗的地方,激起了孩子般的冒险之心也说不一定。总之,她并不反对在这个房间过夜。
“我这里就好了,燕沙,若是你不想住这里,可以请他们帮你换房间。”
“赤姜殿下不嫌弃的话,我当然也无所谓。”
燕沙慌慌张张地回答。
赤姜露出安心的笑容,并从床铺中间钻进房间内部。
“那我们就睡这里吧,燕莎也一样的话,我也比较安心,而且只要一盏灯也比较节省。”
听到这句话,带路的侍女轻笑出声。
燕沙瞪了她一眼,并从放在墙边凹陷处的油盘上取火,接着迅速将侍女赶出房间。



就在赤姜脱掉行装,将满是灰尘的衣服换成平装时,侍女再度现身带领两人到楼上的大厅。
这个过去曾聚集众多诸侯的大厅,也比秦瓦城的大厅小,加上室内的柱子很多,灯光照出许多影子,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大小还要窄的感觉。
大厅中央的内部,有个段差很小的宽广阶梯,上面放置着一个石造玉座。
但玉座却像个无用的东西沉浸在黑暗之中。
晚膳用的席次设在中央的地板上,以弄赞为中心,武官和士兵们都集中在草草摆设的地毯上。
他们乐此不疲地谈笑风生,一注意到赤姜,便立刻起身让位,但弄赞却豪迈地伸出手来制止。
“反正只是吃个饭,赤姜殿下,选你自己喜欢的位子坐下吧。”
赤姜回应之后,便在位于地毯边缘的大铁锅旁坐了下来。虽然她并没特地选坐在锅子附近,但一闻到铁锅中升起的热气的香味,便觉得一整天的疲累好像都要化解了。
“还不要开动哦,我也还在等。”
弄赞出声提醒之后,武官们哄堂大笑。
“真是严厉的一句话,但是我会忍耐的。”
赤姜回应之后也笑了。
这段时间,赤姜和在锅子旁等候的侍女及燕沙谈论料理的话题。雅隆的食材比可罗甲谷丰富,所以有很多她没看过的料理。赤姜一听到涂蜂蜜的烤羊肉和炖煮淡水鱼,不禁咽了好几次口水。
就在口水已经无法满足空腹的时候,莉兰·西亚和艾德被带进大厅之中,从雅隆就一路同行的侍女,加上在此为两人带路的侍女们,远远看就像是华丽的集团。
但近看之后就会发现有些不对劲。
莉兰·西亚抱着艾德的肩膀,低着头的艾德用毛巾按着眼角,跟在后头的侍女们也一脸困惑,不断瞄着周围请求援助。
“怎么了?”
弄赞皱着眉站起身来。
艾德立刻在弄赞的胸前哭了起来。
“……我……没办法……在这里恐怖的城堡里头待到天亮……”
弄赞叹了口气,并轻轻推开艾德,命令附近的武官:
“抱歉,你先帮我去叔父大人的宅邸一趟,今晚让艾德殿下暂住在那一晚。”
武官简短地回应一声后,便带着两名士兵走出大厅。
弄赞的视线回到艾德身上,安慰般地说道:
“艾德殿下,今晚请移驾到叔父大人的宅邸,哪里应该就没这么可怕了吧?”
“可以请松赞·干布王也也一起吗?”
艾德抽抽噎噎地问道。
“这个嘛……莉兰·西亚和赤姜殿下呢?”
莉兰·西亚看起来很犹豫,不知该如何回答。
赤姜顾虑着莉兰·西亚回答道:
“我要留在这里。”
“……我也留在这里。”
莉兰·西亚用相当低沉的声音说道。
赤姜被那个声音吓到,转过头一看,发现她的脸色非常苍白,眼神空洞毫无生气。看起来状况比艾德还遭。
弄赞一脸担心地望着莉兰·西亚,又重复了一次相同的问题。
但莉兰·西亚却还是回答同一个答案,并添加了一抹虚弱的笑容。
弄赞带着艾德离开城堡,出去送行的众人再度集合在大厅,只是此时已经不是谈笑风生了。在侍者送上重新加热过的汤后,众人在寂静无声之中用膳,用完膳的人也陆续回房间或工作的场所。
在那股气氛之中,赤姜一直很在意莉兰·西亚。
她在用膳时,一直心不在焉地望着周围,或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很不寻常。
但现在似乎又不适合开口问她怎么了。
莉兰·西亚现在看起来,眼里不但没有赤姜、同席的武官们,甚至连自己什么待在雍布拉康的大厅里都没有遗忘般。
但是在赤姜准备回房间的时候,终于抓到了向她出声的机会。
赤姜一叫莉兰·西亚的名字,她才宛如大梦初醒般的脸。
“那个……您没事吧?”
赤姜稍微弯下身体问道,莉兰·西亚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没事……大概是有点累了。”
“我陪陪您吧?”
赤姜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
若是真的觉得疲倦的话,一个冷静下来休息或许对身体会比较好,但若是有其他原因的话,站在相同立场的赤姜陪在她的身边或许她比较安心。
听到赤姜的提议后,莉兰·西亚瞬时间露出喜悦的表情。
但立刻又低下头来深深叹气。
“……不,我一个人休息好了,我有些事情想要思考一下。”
“那个……如果有事的话,请随时来叫我。”
赤姜的再度提议,让莉兰·西亚露出感激的神情,她抓住赤姜的手说:
“……谢谢您,我能和赤姜殿下一起真是太好了。但是已经没事了,请不用担心。”
“是吗?……那么晚安咯。”
莉兰·西亚带着虚无缥缈的微笑回应赤姜的晚安,并随着手拿灯火的侍女,消失在长廊对面的黑暗之中。
赤姜心怀不安地目送着莉兰·西亚离去,自己也和燕沙一起回房间。



回到房间的赤姜,立刻换下衣衫钻进床铺里。赤姜劝犹豫不已的燕沙也一起抱枕闲聊。
燕沙一开始还有所顾虑,但结果还是模仿赤姜的动作。
虽然现在离睡眠时间还早,但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还是在被窝里比较温暖。
在她们聊到彼此的出生地和家族时,燕沙掌握了对话的主导权。她不仅在身为侍女方面很能干,也很会讲话。
只要是出自她的嘴,任何日常生活的琐事,都会变成顶级的笑话。而无意间看到的羊的生产,也成了感人肺腑的佳话,就连总是在牧草地外挖洞穴,危及羊或马脚边的野鼠也成了令人怜爱的存在。
赤姜已经数度拭泪,并为了保护因笑得太过头而快要抽筋的腹部,她只能先打断燕沙的话,深吸一口气。
只是每当笑意淡去后,她就会想起艾德和莉兰·西亚的事,并在心里祈祷她们今天也能度过一个平静的夜晚。
就在燕沙聊到双胞胎羊的话题时,灯火突然变得微弱,一闪一闪地发出吱吱声,接着盘子里的灯油烧尽了。
“我们还是休息吧!”
燕沙果断地停住话题。
赤姜也表示同意,并在棉被里头调整姿势后,熄掉灯光。
“晚安。”
“晚安。”
赤姜和燕莎互相道完晚安之后,便各自沉浸在睡眠之中。
不久后,黑暗之中便传来燕莎规律的呼吸声。
但赤姜却怎么也睡不着。
可能是因为刚才聊天时笑过头了,导致她现在神经过于兴奋,又或者是因为疲倦的关系睡不着呢?突然拜访的黑暗反而让赤姜的眼睛更清醒,她已经无意地转身好几次,想要从莫名的地方引来睡意。
在永无止境的寂静之中。
就在赤姜的意识终于有要脱离的感觉,快要沉入睡眠的时候。
一阵冷风吹拂在赤姜的脸上。
赤姜睁眼望着黑暗之中。
虽然没有电灯,但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睛,隐约看得到室内的模样。
间隔长廊和房间的垂帘,似乎被稍微掀了起来。
赤姜没看到人影,却感觉得到有人屏住气息进到室内来的感觉。
——是盗贼吗……?怎么可能?
赤姜立刻否定自己的怀疑。
怎么可能会有人特地潜入有武官和士兵停驻的城堡里行窃。
——那是幽灵吗?怎么可能?
赤姜再度对自己说同一句话。
但是她没有完全否定看不到的东西的强悍。
所以如果偷窥室内的是幽灵,她希望是自己的父亲的幽灵。
赤姜躲在被子里平息思考了一会儿后,紧紧地坐起身来,身边热睡的燕沙发出低吟,并大大地转动身体,但却没有醒来,而入口的垂帘也盖了起来。
——是我在做梦吗?
赤姜皱着眉头轻轻从床铺上滑下来,并小心不踢到燕沙的床铺地接近入口,掀开垂帘。
一想到外面搞不好有人在,她心中便充满了紧张感。
但是待她一鼓作气地掀开垂帘,望向长廊后,眼前只有一片无限的黑暗。
赤姜喘了口气。
决定再钻回被窝里入睡。
但实际上她却和自己的决心相反,踏出了长廊,在那只看得到一点墙壁的黑暗之中,赤姜漫无目的地走了出去。



城内相当安静。
没有半点灯光,也没有任何说话的声音。
赤姜抱着像是要从创世界离开般的心情,缓缓地向前走。
她一出房间就向左转,所以她知道自己正走向城堡的正面。在长廊上转两次弯后,会碰到楼梯,她一边摸着墙壁走上楼梯,又继续走在长廊上,夜晚的空气中还带点淡淡的汤的味道。
——到大厅来了。
刚才那个偷窥房内的人影,究竟是不是自己快要睡着前的错觉呢?
赤姜走在长廊的时候,她的心远离不知是否真的存在的人影,改成倾向过去曾在此工作过的父亲的存在。
赤姜的父亲是上代大王的宰相,应该在大厅和执政室之间来往过无数次。
虽然走在同一条道路上,赤姜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父亲已经去世了,当成宝依然存在。而在同一个地方,连父亲的长相都不知道的赤姜却身在此处,他一面来回走在长廊上,一面思考着父亲到底在想什么,他是真的抱着想要谋反的企图,还装模作样地在大王低下做事的吗?
——我不懂……
夜晚的冷空气摇晃着赤姜的头发,她露出一丝苦笑。
当她缓缓踏进大厅的时候,发现里头比长廊还要明亮。
月光从照射进来,照在地板和柱子上。柱子在月光的照射下,照出好几条细长的影子,没人的大厅看起来就像是夜晚的森林。只是月光并没有照到中央内部阶梯上的玉座,沉没在黑暗中的玉座,看起来就像是个不吉祥的东西。
赤姜走近玉座,犹豫了一会儿后,便亲亲踏上那段差小、宽幅大的阶梯。
这是平常绝对不会被允许的行为,就算当场被斩杀也无话可说。
赤姜光是踏出单脚,就觉得有股身体都要缩起来的紧张感。
只是在这份紧张志忠,赤姜非但没有收回脚步,反而还踏出另外一直脚。
她用小小的步伐,走了仅仅六步。
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玉座前面。
这个石造玉座看起来比从下面看的时候还要粗糙,感觉只是用板状石材组合起来,一点都没有令人惊叹的设计感。
赤姜改变方向坐在玉座上。
僵硬的触感从屁股传上来,石头的冰冷也逐渐爬上背脊。
这就是父亲想要的东西吗?若是这样的话,那就太悲伤了。就算赤姜在脑海中想象众人叩拜在石板上的样子,还是觉得那只是个空虚的幻想。
她叹了口气后站起身来,走向阶梯。
就在这个时候——
“谁在那里?”
一个尖锐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赤姜突然一阵强烈的动摇,急着想要从阶梯上跑下来,但是她脚步却踏错了地方,她踏出去的脚前方居然没有地板,就算她想起阶梯的存在,却没把段差的高低计算在内。
她的身子一个倾斜,但她在倒下前踏出了另外一只脚。赤姜两手张开,好不容易才保持了站姿,她摇摇晃晃地走下阶梯,接着在要走下最后一个阶梯的时候,身体完全失去平衡。
不行了,赤姜心想。
下一个瞬间,照理说,她应该会重重地跌在冰冷的地板上才对。
但从旁伸出来的手却抱住了赤姜的身体。
赤姜紧抓住那只手,深呼吸两三次,让紊乱的气息平静下来。
“没受伤吧?”
问这句话的人是弄赞。
“……是的,我没事。”
赤姜机械性的回答。
从他手臂中感受到的强韧,让原本动摇的赤姜逐渐冷静下来。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松赞·干布王,您呢?”
赤姜制止住差点叫出‘弄赞’的自己,并抬起头来,或许是因为差点从阶梯上摔下来的惊吓,让她没注意到自己用字遣词上的无礼。
弄赞苦笑了一下,并迅速脱下上衣披在赤姜的肩上。
“我刚从叔父大人的宅邸回来。”
“艾德殿下呢?”
“我让她寄宿在叔父大人的宅邸了,虽然比不上伊导的宅邸,但至少比这座城还要明亮,艾德殿下应该也能平静下来休眠了吧、”
“她一个人不会又感到害怕吗?”
“话虽然此,我也不可能睡在她身边,好了,这次换你了,这种时间,你在这个地方做什么?”
赤姜深呼吸一口气候,调整领口。
从上衣传来淡淡的弄赞的味道,那股有点类似干草的味道,温暖柔和地包住赤姜。赤姜想起遥远的可罗甲谷的每天,虽然她现在正在吐蕃的中枢地带雅隆与‘松赞·干布’对峙,却很不可思议地怀念起故乡来,也多亏如此让她冷静了不少。
“我看到有个奇怪的人影在偷窥房间,于是追了出来,图中因为已经感觉不到那个人的气息了,于是就这样散起步来。”
“在这个黑暗之中?”
弄赞傲笑问道,声音听起来并没有很意外,接着握起赤姜的手,再度将她带到玉座之前。
石造玉座仍然镇守在黑暗之中,但已经不像刚才看到的那么空虚。
“我小时候还没有这个东西。”
弄赞用脚尖踢了一下玉座。
“因为臣服的国家变多,家臣也变多的关系,为了让大家都能看到大王,祭司才劝父王建造的,但也因此大厅看起来更加狭窄,就连位于墙边最角落的我,都可以清楚看见父王喝了有毒的酒后,吐血身亡的模样。”
这时弄赞发出一个冷笑声。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而在那两年前,我在那里斩杀了芒策布。”
他迅速举起手指,指着大厅的入口,赤姜望着月影照下来的石质地板。
虽然她觉得这是个不好的行为,但还是试着想象弄赞斩杀父亲的模样,只是虽然她能想象得出弄赞挥剑的样子,却无法想象出父亲倒下的模样。
“……在昨晚的酒宴上,我听苏孜大人说了关于家父的事情。他说家父劝诱自己的副官苏孜大人一起造反。”
没错——那是昨晚的事情。
但此间却觉得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般。
或许是因为离开日常生活的场所,度过了一段眼花缭乱的时间的关系,又或者是因深夜的黑暗打乱了她对时间的感觉。
“告诉我芒策布企图谋反的消息的,的确是苏孜没错,因为苏孜是象雄人。虽然他是个能干又勇敢的男人,但除了自己的家臣之外,没有其他可以成为知己的朋友,否则他就不会来找我这个臭小子了吧。”
“……苏孜大人说他觉得自己很懦弱,为了保身,而将责任都推给弄赞·干布王。”
“真的是。但若是那个时候我不斩杀芒策布的话,现在就不会活在这里了。我觉得我和芒策布是对等的性命,只是我希望他从一开始就表示出明确的敌意。”
弄赞逐渐微弱的声音,刺痛了赤姜的心。
芒策布为了夺取王位而赌上了性命,弄赞则是为了守护自己以及家人的性命而加以反抗,而他们又是这座城中的伙伴。
原本是个信赖、仰慕的对手,甚至能够吧自己的背后交给对方的对手,当弄赞知道这样的对手想要自己的性命时,会是多么地惊讶啊。
“……对不起……”
赤姜握住弄赞的手,向他道歉,虽然她知道这样不能解决问题,但她现在想不到其他行动模式。
只是弄赞的手指很温暖,那股热度传到了赤姜冰冷的指尖,这时赤姜在脑海中偷偷想着,这样比较像是在故意找渣,而不是在谢罪。



赤姜握住弄赞的手让他吓了一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赤姜要向他道歉,斩杀芒策布的是弄赞,因此他害的她失去了父亲和荣华富贵。
若是她为了自己的父亲想要弄赞性命而道歉的话,那就表示她完全相信弄赞的说词,当然他并没有说谎,只是赤姜所接收到的情报再怎么说,都只是从弄赞的观点上来说的,因此她完全没必要感到有罪恶感。
尽管如此,她还是惊人地完全接受弄赞说的话,并以客观的角度来判断,最后无法掩饰自己的心情,而选择采取这样的态度。
这和之前在市场上遇到她时是一样的。
当时弄赞也因为她所说的话而大感惊讶。
她说她是想要亲眼确认母亲所憎恨、兄长所称赞的弄赞的为人而来雅隆的,还说因为烦恼要不要恨一个陌生人而生活是在浪费时间。
大部分的人都会找个类似的理由而和自己的疑惑妥协,以为他们知道为了不浪费时间所采取的行动,会比和疑惑战斗还要费劳力和时间。
可是她却不遗余力,不光是迎合自己家人所说的话,而是为了自己而行动,并乐于因那行动所伴随而来的事情。
她的一举一动都让弄赞觉得很耀眼。
弄赞望着握住自己的手的赤姜的脸。
赤姜低着头抚摸弄赞的手,看起来似乎是想让自己冰冷的手摩擦生热。
弄赞反抓住赤姜的手,并拉到嘴边帮她呼气。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赤姜吓到抬起头来。
弄赞则是在赤姜耳边轻声说:
“不要这么温柔。”
一股气息伴随着那个声音滑入耳里,接着弄赞的唇掠过赤姜的耳边。
赤姜慌张地想要向后退,但因为两手都被抓住,几乎无法动弹。
“你说你是为了知道我的为人才来雅隆的吧?看来目前似乎偏向好的方向,只是一个人的人格并非两三天就能知晓。有这种轻快地行动力是很好,但若是不多少考量一下对象状况的话,后或会不堪设想。”
这句听不出来的忠告还是威胁的话,让赤姜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于是默默地点点头。
在黑暗的对面,弄赞用绽放着湿润光芒的黑色瞳孔望着赤姜,轻轻微笑。
“或许你很乐观,当我可不打算考量你的情况。”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很有可能会选你当第二王妃的意思。”
“……选我?”
赤姜睁大双眼,动也不动地望着弄赞。
弄赞用温热的手碰触赤姜的脸颊。
“昨晚的酒宴上你应该也知道了吧?这个国家的大王所拥有的权威,就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羊一样不可靠。这次的选妃和芒策布企图造反的那时候一样,就像是一场在都城中发生的战争。”
“但是我……”
“你已经参战了,不管理由为何,你都是我方阵营的士兵,所以在必要的时候,我就会利用你,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懂了吗?”
在弄赞再三的叮嘱之下,赤姜不知道搞怎么回答。
她无法答应,但若是弄赞所说的场面来临时,她也不可能拒绝,话虽这么说,也还不代表她被选上了。
看到陷入混乱的赤姜,弄赞露出一个恶作剧的笑容,并伸出手来。
“回房去吧,我送你。”
赤姜些微犹豫地抓住弄赞的手。
那只手相当粗壮而温暖,让赤姜感受到一股不可思议的好感。
两人的手一交错,弄赞便默默地走了出去。
赤姜也默默地跟在后头。




插图







四、森之馆



隔天早上,赤姜一直起不太来。
她虽然勉勉强强地睁开眼睛,却无法直视前方,就在她努力让眼睛对焦时,又被悄悄接近的睡魔抓住,于是在无意识中又闭上眼睛。
“赤姜殿下!!请起床罗!”
总是用恭敬的语气呼唤赤姜的燕沙,终于用比较重的语气,并摇着赤姜的肩膀叫她醒来。
对亏此举,赤姜终于醒了,她先做起身来。
燕沙迅速帮赤姜脱下睡衣,当冷空气碰触到肌肤时,原本缠住全身的睡魔也心不甘情不愿地退散了。
“昨晚您没有睡好吗?”
燕沙一边帮还坐在床铺上的赤姜披上衣服,一边问道。
嗯嗯……赤姜含糊地回答。
昨天晚上,和弄赞在大厅相会之后回到房间的赤姜立刻钻进了被窝里,但她却怎么也睡不着,她不断在脑海里回想和弄赞在大厅的对谈。
阴暗的长廊,月光照耀的大厅,石造的冰冷玉座,弄赞所知的芒策布,还有说不定会让赤姜当第二王妃的那句话。
只是她越去回想那句话带给她的惊吓和这些记忆,就越是被残留在右手上弄赞的手温给摸去。当她和弄赞手牵着手走在阴暗的长廊上时,赤姜内心感到相当安心。
只是她觉得和不是恋人的男人手牵手,并会有好感一定是哪里弄错了,虽然他一方面觉得更接近当初的目的了,但另一方面又觉得越来越遥远。
因为这样她才会睡眠不足的。
虽然她认为若是和弄赞碰到面的话会有些尴尬,但当她换完衣服后,走出早晨寒气凝结的长廊,进到日光照射的明亮大厅的瞬间,突然觉得昨晚的事好像在做梦一样,正在和武官们欢颜交谈的弄赞也只是瞄了赤姜一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
赤姜有点失望,却大大地放心了。
安心下来之后,让赤姜食欲大增,她又坐在锅子的附近,接着莉兰·西亚走进大厅中。
一看到她的脸,昨天的事便全部从赤姜的脑海里消失了。
莉兰·西亚看起来就像是患了重病般,两眼凹陷,脸色苍白,头发和肌肤完全失去光泽。
虽然她身穿流行的蓝色衣裳,头发也编得很漂亮,但这身完全的装扮,反而更显得她的憔悴。
看到莉兰·西亚的武官们全都露出惊讶的表情而停止说话,正在盛放料理的侍者们也停下来手来。
大厅突然被意想不到的沉默给包围。
莉兰·西亚踩着蹒跚的步伐走在鸦雀无声的人群中。她让带路的侍女抓着她的手,自己似乎不知道要走去哪一样。
赤姜不假思索地跑向她。
“莉兰·西亚殿下……”
赤姜一抓住莉兰·西亚的手,她便倒了下来。当赤姜正打算支撑住她的身体时,弄赞突然从旁伸出手抱住莉兰·西亚的身体。
“让她回房间去休息吧。”
弄赞告诉侍女后,便将莉兰·西亚整个人横向抱起。
莉兰·西亚的衣衫裙摆轻飘飘地掀了起来。
她用快要消失般的声音表示自己没事,以做反抗。
当她一在侍女的陪同下,和弄赞一同走出大厅后,留在大厅里的人之间,便开始产生微微的喧哗声。
他们似乎对候选人们相继出问题一事感到越来越不安和担心。
“……不会有事吧?”
赤姜低声向燕沙问道,这时坐在附近负责带路的侍女便将头伸向赤姜,并开始用苦恼的口吻说道:
“其实莉兰·西亚殿下从昨天晚上就不太对劲了,用完晚膳,,她回到房间后,就说希望我能带她逛遍整座城……虽然我拿着灯光带她去逛城里。但她有时会突然自言自语,还想进去每人使用的房间,看起来好像很恐怖的样子。”
“会不会是因为这样才受到风寒地?”
燕沙语带保留地说道。
侍女低吟了一声,接着摸拟两可地点点头。
但实际上是如何呢?赤姜心想。
若今天那副憔悴的模样是因为受到风寒的关系,这并不能解释莉兰·西亚在那之前的奇怪行为。而且她其实从用晚膳的时候就开始怪怪的。赤姜问她怎么了,她也只是回答说有点累,但赤姜认为会突然四处张望或自言自语,并不是疲惫的人会采取的行动。




不久之后,赤姜等人也离开了雍布拉康。
因为一度回到房间的莉兰·西亚说想要立刻回秦瓦城。而为了避免发生意外,莉兰·西亚乘坐武官的马。
出发的准备比赤姜想象中的要快结束,他们出城的时候天色阴暗,有片灰色的乌云开始玩西方的天空扩散。
乌云像是配合着赤姜等人的马匹扩散似的,在他们才刚下雍布拉康的山下没多久,天空便布满了乌云。
“这下子说不定会下雨。”
走在赤姜前方的武官回过头来,用闲话家常的口气说道,就在这个时候,队伍来到城下一个过去是城镇的细长街道。
这里几乎已经没有人居住,也没有残留住家,住家都被解体搬往都城的山腰上重新改建了。
但却还残留大量的土块和未完全崩坏的地基,沿路上不断的暗色残骸,有有股荒凉的气息,感觉就像是无意间迷失在非人类的陵墓里头般,令人觉得曼谷悚然。
“就快要抵达论科尔大人的住处了。”
武官再度说道,由于路上不安要素太多,所以他也在顾虑着赤姜的感觉吧,但就在他话还没说完的时候,一道闪电便闪过云缝间。
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一阵像是特大大鼓的声响。
有几匹马乱了脚步,让队伍一时间队形崩溃。
“没事吧?赤姜?”
弄赞从后方骑马追上来问道。
赤姜刚才回答完没事,弄赞已经前往队伍的前端了。
她一苦笑着重新握住缰绳,燕沙便驱马靠了过来,她拼命地控制着马匹,快速地说:
“前进的速度不会太快吗?”
“我没事,燕沙,你呢?”
“我也没事,我其实还满擅长骑马的,昨天晚上的……”
就在燕沙回答道一半时,一个巨大声响摇晃整个地面,先是下雨,接着又在某处看到雷打下来。
马匹发出嘶嘶鸣叫,那个声音和人们安抚马的声音重叠。
乌云从灰色变为黑色,现在明明是白天,周围却阴暗到几乎需要点灯。
队伍前方传来号令要奔驰前进,接着前方的马匹便按照顺序,踩着缓慢的脚步飞奔出去。
赤姜也和燕莎一起跟着队伍前进。
马是群体生活的生物,因此有跟着前方同族行动的习性,只要队伍前方的领导者够优秀的话,不会过快的奔驰速度反而比较轻松。


论科尔的宅邸建于过去的城邑西方的森林外。
这栋宅邸外观虽然稚嫩,但缺乏威严,有种女性特有的风味,且神奇得让人感觉不出来有人居住,在感觉快要下雨的黑暗空气中,这栋宅邸看起来就像是刚发牙的森林绿意展现出来的幻觉。
宅邸前有位等待大王使者的老仆人,蓄着白色络腮的瘦小老人一发现赤姜等人的队伍,便急忙跑仅宅邸。
不久后,宅邸里头便有十多名仆人跑了出来,他们虽然都身穿整洁清爽的衣服,但整体来说高龄者居多,所以动作不太利落。
而艾德跟在他们身后,接着缓慢步伐的论科尔也出现了。
身材纤瘦的论科尔,用宛如随风吹拂的芦苇般的动作走近弄赞的马匹。
“早,真是个不巧的天气,快点进去吧。”
或许是因为阴天的关系,论科尔原本就血色不佳的脸,今天早上看起来更加苍白,隐藏在过长刘海底下的锐利眼神,也看得出疲惫。
“恭候大驾。”
艾德像是等不及论科尔打完招呼是的,用献媚的声音说道。
但她的笑容却僵硬地出现在脸上,眼神也慌张地在空中和地面来回,看来她是很害怕落雷。
弄赞下马之后,按住艾德的肩膀,指示她进宅邸。
赤姜也在一位有气质的老女仆带领下走进宅邸。
随后立刻下气磅礴大雨。


在老女仆的带领之下,赤姜来到了位于宅邸二楼的大厅,队伍的武官们也一起,燕沙虽然面露不服的表情,但赤姜却觉得很满意。
这间房间地上铺着暗红色毯子,空间不会过大,让人隐约有种日常生活的感觉。
位于房间正中间的火炉中,小小的炭火正绽放出朱红色的光芒,火上的锅子正吐着白烟。
火炉周围摆着老旧毛皮,从上面的污渍可以看出其经历了长年累月的时间,同时也可从其小心翼翼修复的痕迹上看出使用者的爱护。
墙上则挂着春天的森林及动物们的毛织品,这看起来也使用了很久,上面有不少缝补绽线的痕迹。下方也看得到辛苦去除污渍的模样,赤姜想象着那个画面,不禁会心一笑。
论科尔的宅邸有些地方感觉和赤姜在可罗甲谷的家有点像。
室内因下雨而变得昏暗,里头飘散着蒸汽,一闻到那股香味,赤姜突然觉得很怀念,同时感到一股强烈的睡意。
但当然不可能就这样睡下去。
赤姜坐在炉边,一边喝着老仆人帮她倒的白开水,一边拼命和睡魔奋战。
燕沙看到连续眨了眨微红的双眼、头前后点来点去的赤姜,受不了地开口说:
“请这里的人帮你准备其他房间吧!”
“不用了,不能给他们添太多麻烦。”
“可是艾德殿下也是住宿在其他房间。莉兰·西亚殿下也是被带去有床铺的房间。”
“莉兰·西亚殿下是真的不舒服,我只是困了而已。”
听到燕沙郑重其事的口气,赤姜忍不住笑了出来。
赤姜也很感谢这次和燕沙的相遇,她不但对自己身为侍女一职相当尽责,且绝不会机械性对应,她时而表现出来的温柔,赐给被置于出乎意料的奇妙状况的赤姜冷静的心和力量。
“和燕沙聊聊后我稍微醒了。”
“那我们继续聊吧。”
“嗯,可以继续说昨晚睡觉前的那个双胞羊的后续吗?”
“那可不行。”
燕沙一脸正经地拒绝赤姜的请求。
“那可是个天大的笑话,这种时候可不能笑得太大声。”
“说得也是,那要说什么好呢?”
看到赤姜一脸犹豫的样子,前来帮锅子加水的老女仆提出了一个意见。
“你很无聊吗?那要不要去屋顶看看?哪里有个有屋顶的瞭望台,可以看到远方的景色。”
“说不定可以看到闪电。”
赤姜露出欣喜的颜色,并请老女仆告诉她怎么走。



燕沙留下来联络事项,赤姜一个人前往瞭望台。
瞭望谈是个石造屋顶上建立几个木头柱子,再铺上羊皮缝制而成的屋顶所盖成的简单建筑。
雨还在下着,周围相当阴暗。
虽然看不到闪电,但看到远方看似草地的风景。
每当她吸一口气。冰冷潮湿的空气就会占满占个胸口。
赤姜望了望脚边,发现瞭望台的一端有一个老旧的帐篷,虽然表面上都淋湿了,但是被折得很仔细,所以内部并没有沾到水。
而从表面上的脚印看来,并还没有被拿来当帐篷使用过,赤姜在心里向这个帐篷的持有者道歉,接着将帐篷反折过来坐在上面。
她拱起背部抱起膝盖,这么一来包覆在里头的腹部就会产生温暖。
雨越下越大,但耳边的雨声越强烈,感觉就好像越安静。
赤姜望着下个不停的雨,及打在屋檐上四处飞溅的水滴。
那种空无的感觉,就好似睡眠般舒服。
和在可罗甲谷的时候相比,在这里她并没有什么工作可做。
尽管这样还是会疲惫呢?
就在赤姜真的快要睡着的时候——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像是草丛的声音。
赤姜急忙转过头来,只见论科尔手拿床单和棉被站在小小的入口处。
在他哪还是一样面无血色的脸上,浮现困惑的表情,俯瞰着赤姜,细长锐利的眼神里也托露出困惑的色彩。
看来这里是他的特殊秘密基地。
“对不起……!!”
赤姜急忙站起身来,结果头撞到羊皮屋顶,随后积在上方的水弹了出来,从屋顶边缘如瀑布般地滑落。
“对不起!!”
赤姜立刻道歉,为了确认论科尔脚被泼湿的状况,她在论科尔脚边蹲了下来,论科尔因为赤姜一连串惊人的快动作,一脸讶异地望着她,接着大笑出声。
“你呢?不会冷吗?”
论科尔在笑完之后,一脸歉意地问道。那个声音和他的外表一样纤细,另外还混着些摩擦喉咙的声音。
“我不会,请原谅我的无礼。”
“不不不,是没注意到有人先来而突然跑出来的我不好,松赞·干布王来访我应该呆在下面的,但因为这场豪雨实在下得太精彩,我忍不住跑出来看。”
“这场雨真的非常棒。”
“嗯!真的非常棒。”
论科尔一脸满足地重复道,不断地点头称是。那一脸愉快的表情,和两天前出席酒席的人简直判若两人。
“论科尔大人,你喜欢雨吗?”
“嗯……是啊。”
“那我就先失陪了。”
赤姜弯下膝盖,恭敬地低头行礼。
论科尔瞬时间,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你不想和我同席吗?”
“不是的,只是论科尔大人不是为了一个人独处才来的吗?”
赤姜的问题让论科尔又发出勤快的笑声。
“嗯,是啊!我正是为了享受孤独才来的。只是人的心情是会改变的。如何?要不要和我聊聊?”
“荣幸之至。”
赤姜微笑地点点头。
论科尔低声说了句:好,并在赤姜刚才坐着的帐篷上,铺上自己带来的皮毯,在左侧坐了下来,并意示赤姜坐在右侧。
“坐吧,至于毯子我就自己使用了,虽然让一位女人家受冻有点叫人于心不忍,但我总不能和自己侄子的夫人候选人用同一条毯子,而且需要的程度,应该是我比较高吧。”
赤姜很喜欢需要的程度这个说法,同时问论科尔的身体状况也从他外观看得出来。
两人坐在帐篷上沉默了一段时间,雨还是一样下个不停,但雨滴越来越大颗,远方的景色也看得更清楚。
“是不是看不到雍布拉康啊?”
赤姜低声问道后,论科尔也低声回答。
“这个宅邸刚好位于一座小山要回转的地方。”
“为什么您不搬到新都城外的镇上去呢?”
“哎呀,这是想要盘问我的意思吗?”
论科尔的声音带这些刺,但赤姜却毫不在意地点点头。
“这间宅邸盖在一个没什么人烟的地方,但以前是位于都城附近吧?所以我才想说,现在您不会觉得寂寞吗……”
“嗯……也不是没有,但是有些孤独不是热闹的地方就能治愈的,再说一些跟我很久的士兵和侍女们都在,我并不完全是一个人。”
“那么您没有搬动新都城附近的意思咯?”
“嗯,是啊,因为我已经住惯这间宅邸了,迁徒不但费功夫,也很花时间,说不定还会在我有生之年重盖,而且只要我表示想要搬家的话,松赞·干布王恐怕会打开国库吧。我从年轻时期就有病在身,从来没有对国家做出任何贡献,怎么可以将国家的财产用在这种男人身上。”
“但是论科尔大人是大王的叔父……”
“不是这个问题,光是因为我是王室的人的关系,就让我获得许多了,国家实在没有西药再为我做更多。”
论科尔再度出声大笑。
但这次他的声音很干裂,呼吸时有卡在喉咙的声音。
论科尔低下头来激烈地咳了起来。
赤姜急忙递出手巾,但论科尔却摇摇手拒绝了,并从自己怀中拿出手巾来按住嘴。
等他终于不咳了以后,他像是要藏起来般地握住手巾,上面沾了大量的血。
“论科尔大人……”
“怎么?没看过得肺病的人吗?”
赤姜注视着脸色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笑容的论科尔的眼睛,缓缓地摇头道:
“我外公也是罹患肺病。”
“……芒策布大人的岳父吗?”
论科尔收起笑容,喃喃说道。
“您认识家父吗?”
那当然,论科尔加深了嘴角的笑意。
“在我二十岁后半那时,雅隆没有人不知道芒策布,他还曾当过我的老师,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有胆量,头脑又好,且擅长抓住人心,就连能说善变的尚囊大人,和因智勇双全而备受尊崇的苏孜大人和他相比,都还太嫩了,只是和他的能力成比列,他也是个稍微桀做不逊的人。”
在说话的时候,论科尔的笑容逐渐消失。
“至少在他决定要谋反之前,都是个对我的“皇兄朗日松赞竭尽心力,值得尊敬的宰相,这种话你们女人可能觉得难以置信,但在大王的家臣中,从未想过要当大王的人几乎没有,只是化作实际的人是少之又少,无论是谁都会变心,但却不能说之前的忠诚是虚假。”
“……松赞·干布王也说了同样的话。”
“因为他以前很尊敬芒策布大人,但保护自己的家人和自己,他还是斩杀了,芒策布大人……想必他心里也不是很好过,话说回来……”
这时论科尔突然改变语气。
“这个问题你应该每遇到一个人就会被问一次,想必已经被问腻了,但我还是想问你同一个问题,你应该不是来帮忙芒策布大人报仇的吧?”
对于用‘你’来昵称赤姜,并用温和的语调询问她的论科尔,让赤姜也忍不住露出已经下定决心只对弄赞说的心情。
“我……非常无礼地……其实是为了想用自己的双眼,来确认松赞·干布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而来的。”
雨还是下个不停,每当赤姜听下一句话,雨声就不断敲着耳膜。
“家母说松赞·干布王是恶魔,但家兄却称赞他是位明君,我听了他们的话觉得很混乱,所以不想要一辈子都是这样。”
“原来如此,但我想你的疑问大概不会得到解答吧。至少在选妃这么短的期间内是出不来的。若是你打从心底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是的跟在她身边,直到你们当中的某个人的生命先逮到尽头为止才行吗?”
“但是那个……”
“我刚才也说过了吧?人是会变得。另外一位候选人莉兰·西亚殿下现在和小时候也变了许多。她以前可是个老是拿着手制弓箭乱射,令人头痛的野丫头呢,但现在已经完全是为贵族千金了,她现在那个样子,大概也不会再说出让对手无法回嘴的辛辣言论了吧。”
“……您和莉兰·西亚殿下很熟吗?”
赤姜觉得论科尔的言论很难以置信,而装着要珠子询问,论科尔看到她的反应忍不住笑了出来,接着他收放在膝上托着腮,身体向前倾斜望着远方。
“我和她本人是没有很熟,当我和她祖父维克坦认识了很久,再怎么说,他都是我的伯父,也是我皇兄朗日松赞的‘舅父’,更是连宰相都无法对他提出意见的大重臣。”
“就是邀莉兰·西亚殿下前来雍布拉康的那位吧?”
赤姜微微一笑。
“这次提出想要来雍布拉康的就是莉兰·西亚殿下,之前她告诉过我,在她小时候曾有一次被邀来雍布拉康,当时有非常快乐的回忆,只可惜这次她身体不舒服……”
赤姜越说越小声,论科尔突然露出严肃的表情。
“是莉兰·西亚殿下提出想要来雍布拉康的……?快乐的回忆?你有听过是什么内容吗?”
赤姜急忙摇摇头。
“没有,我并不知道内容是什么,莉兰·西亚殿下说她也不是记得很清楚了,只是有种兴奋不已的感觉……”
“兴奋不已的感觉……”
论科尔突然恩哼了一声。
赤姜在不安的驱使下问道: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是否和莉兰·西亚殿下身体不适有什么关系……?”
“不不不,我想她只是太紧张了吧,毕竟维克坦大人还在世时,还和伊导大人拥有势均力敌的实力的乌尔古家,在十年前维克坦大人过世之后,便完全失去了权力,现任户长莱伊大人据说又是个不热悉家务的男人,想必在这次的选妃上,他们是抱着赌上氏族命运的心情而来的吧。”
论科尔用含蓄的眼神望着赤姜。
“酒宴之夜,四位候选人当中谁会被选上是大家一直在讨论的话题,毕竟这些候选人中,集合了现任‘舅父’赞普家的女儿、前任‘舅父’乌尔古的女儿,及被处刑的前宰相的女孩,还有下层家臣的女儿。”
“阿尔蒂结殿下留在秦瓦城里。”
“那就是要攻陷茹央妃夫人的作战咯?”
论科尔乐在其中地吸着鼻子,有精神到一点都看不出来才刚吐完血。
“茹央妃殿下?”
“想要大洞松赞·干布王,先打动茹央妃夫人的心是最快的方式。”
赤姜抱着怀疑的心情,毕竟阿尔蒂结那看起来没什么干劲的态度,实在不像是演出来的。
“论科尔大人,你怎么想呢?”
“你是指?”
“你认为第二位王妃谁会被选上?”
对于赤姜的问题,论科尔立即回答。
“我谁都无所谓,只要是个能够确实生出男孩的女性就行了。最好不要是会造成国政混乱的家族。”
你也可以呀。论科尔用莫不关心的口气补充说道。



赤姜一进到大厅,正面对面位于火炉边的弄赞和艾德同时间转头过来。那一瞬间,赤姜觉得自己好像踏进了他们正在讨论什么坏事的现场,但两人相对照的表情,让她这种奇妙的错觉消失了。
弄赞望着赤姜露出淡淡的微笑,艾德则是一脸觉得赤姜很碍事的表情。
“你的衣服湿透了。”
弄赞突然说道。艾德则是皱起眉头,用轻蔑的声音接着说道:
“你那个样子还敢在大王面前出现。”
“对不起,因为我听说有十万火急的事。”
赤姜满脸通红地道歉。
弄赞身上穿着厚皮革外衣,并用一条没有任何装饰的绳子绑着,因此很有可能是突然有什么急事要出门,但果然还是应该要先换套衣服再过来。
“就算你是乡下出生的,这样也……”
“我让侍女叫她立刻过来也是事实。”
弄赞制止想要继续说下去的艾德,并望着赤姜说道:
“刚才我和艾德殿下讨论了一下,莉兰·西亚殿下身体不舒服,还是让她在这里休息一晚。赤姜殿下,你打算怎么办呢?”
“怎……怎么办?”
“你要留在这里,还是会秦瓦城?”
“那么我要留在这里,我不能放身体不适的莉兰·西亚殿下一个人。”
弄赞对着毫不犹豫的赤姜点点头,接着看着艾德。
“那么就这么决定了。”
“这我无法接受。”
“说好让赤姜殿下自行决定的时候,艾德殿下,你不是也同意了吗?”
“那是……”
在弄赞的告诫之下,艾德讲不出话来。
看到赤姜一脸疑惑,弄赞使用沉稳的声音说明道:
“我要先回秦瓦城,和波窝薄小王的战争不久前才结束,我有很多杂事得处理才行,艾德殿下也说要一起回去,但若是和莉兰·西亚殿下分开行动的话,护卫的士兵就得兵分两路,因此我们才决定采多数决定。”
弄赞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很高兴与赤姜殿下说要留在这里,两人一起的话,想必莉兰·西亚殿下也会安心多了。”
赤姜接受弄赞的视线,坚定地点点头。
“松赞·干布王,也请您路上小心。”
虽然这是句礼节性的话,但赤姜是打从心底这么说的,虽然雍布拉康离雅隆没有非常远,但是趟峰回路转的旅程,加上刚下完这么大的雨,她很担心会发生意外。
“我也会祈祷神佛的保佑。”
艾德突然大声说道,这句话让弄赞背后的其他武官皱了皱眉头。
但弄赞本人却加深了笑意。
“有两位少女的祈祷,我想路上绝对会很安全的。”


弄赞离开论科尔的宅邸时,雨已经停了。
空中微微西倾的太阳从云间射下耀眼的光芒。
赤姜眯着眼睛为弄赞送行。
艾德则若有所想地望着赤姜,但在她开口之前,一位消瘦的老女仆先向她开口说:
“艾德殿下,今晚想请赤姜殿下和您住同一间房,所以请您将对面的床铺空出来。”
“你说什么!?虽然说我们来的很突然,但毕竟是松赞·干布王的贵宾,然后你竟然叫我们住同一间房,开什么玩笑!”
艾德大声拒绝,不等侍女的反驳就独自离去。
侍女叹着气目送艾德离去,接着转过来看赤姜。
“真的非常抱歉,虽然艾德殿下这么说,但这间小宅邸没有足够的房间数,可以请您和艾德殿下住同一间房吗?”
“嗯嗯,当然可以。”
赤姜倒是没有异议。
赤姜心想,只要夜深之后自己走进房间,艾德就会愿意让步了吧。若是她还是继续要任性的话,自己就去侍女的房间,借燕沙床铺的一角来睡就好了。
她小时候常跑去女仆们所住的大房间,钻进奶娘的床里,因为若是待在自己的房间,有时夜晚就会听到隔壁传来母亲充满咒念的呻吟声,让她觉得很可怕。和奶娘一起睡的话,可以闻到刚洗的羊毛及麦粉的味道,那熟悉的香味,总是让赤姜睡得又香又沉。
“之事艾德殿下现在应该不太高兴,我想再呆在大厅一段时间。”
“嗯……可以是可以,只是宅邸里里头的侍女们都会在哪里缝补东西哦,毕竟大家都有点年纪了,总是会想聚集在火旁边。”
“没问题啊。”
赤姜回到大厅后,便占据明亮的窗边,不久后,便有一群老女仆拿着要缝补的东西和刺绣的布料聚集在此,聊些有的没的话题。
赤姜也分了一点工作来做,用熟练的手法穿针引线,或许是受到她的流畅动作的影响,老女仆们话也变多,从邻近地区的传闻到以前的故事,话题变得很广。
毫不客气的老女仆们也说了弄赞年幼时期的故事。
少年弄赞成为了学习剑术高超、英勇果敢的父王,曾练武到两手的水泡都磨破皮、满手是血的地步。另一方面,也常说一些卖弄小聪明的话,使他在家臣面前被责骂受罚。
那个惩罚之严厉就连凡事深感兴趣的赤姜都忍不住皱起眉头来,赤姜由此窥见了先王朗日松赞的一部分性格,同时也更加思考弄赞砍杀芒策布的心情。


用完晚膳后,赤姜进了房间,艾德并没有吵闹。
但也没有欢迎的感觉,她只是躺在床上,冷冷地瞥了赤姜一眼。对面的床铺上摆着艾德的衣裳,但她丝毫没有要整理的打算。
赤姜擅自折起那些衣服,放进艾德的置衣箱里,艾德虽然挑眉表示愤怒,却没有出声抗议。
相对地,她用带着顽强的口气问道:
“喂,你想不想要宝石?若是你肯辞退王妃候选人,我就送你一颗酒宴上我戴的珍珠。”
“我办不到。”
坐在床铺上的赤姜用沉稳的语气说道,艾德眉毛上扬,稍微坐起上半身。
“哪你去说莉兰·西亚殿下的坏话,说她动不动就挖苦你之类的。”
“这个我也不要,莉兰·西亚殿下才不是那种会挖苦人的人。”
听到赤姜再度立即回答,这次艾德完全做起了身子。
“若说这是为了国家好,你也不愿意吗?”
“怎么说?”
赤姜一反问,艾德就露出惊讶的表情,微微地缩起身子说:
“你应该知道我是神谕里头提到的人吧?在最高祭司的占卜中,一开始是选中了我,没想到松赞·干布王却说不相信这件事。让次席祭司占卜了第二次。他大概是想要迎娶自己喜欢的王妃吧,他居然怀疑神谕,真是大逆不道。若是选我以外的女人当王妃,神明一定会大发雷霆的,不管是吐蕃还是松赞·干布王一定都会发生恶事。”
“等一下。”
赤姜制止加强语气的艾德继续说下去。
“艾德殿下,你是为了避免触怒神明,才想当第二名王妃的吗?”
“那是当然的啊!”
艾德露出一个干嘛问这种蠢事的表情,怒视着赤姜。
“我已经有爱慕的对象了,虽然不能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但我是为了保护他,才下定决心要遵守神谕的,不然谁会想要嫁给松赞·干布王那么恐怖的人?”
艾德一脸厌恶地说道。
“你不也是一样吗?听说你父亲是突然在城里被斩杀的。塔布的人民也因为战败,连女人小孩也全部被赶尽杀绝了不是吗?其他还有很多人受到了残酷的惩罚,我到现在还会梦到被锁链绑在城前,被鞭子打到满身是血的金川领主的模样呢。”
“但那都是因为他们有受罚的理由……”
“你太真正了!!松赞·干布王是名暴君!就像今天,我说我想要回城,但他却完全没考虑要增加警卫的人,自己一个人先回去了。前天的宴席也是,不追问侍女的责任就命令我退席。”
不停大声喊叫的艾德突然回过神来,表现出一点犹豫。
“当然那个……我和茹央妃夫人穿同色的衣服是我不对……但他应该要多顾忌到我的事啊,毕竟支撑松赞·干布王治世的,可是身为他‘舅父’的我父亲耶。若是十五年前,父亲大人没有助他一臂之力的话,松赞·干布王现在根本没办法坐在王位上。
艾德所说的话其确有其道理。
但伊导自己也是,若他不和弄赞合理战斗的话,也得不到现在的荣华富贵,就算他想要背叛,但他又离王室太近,因此伊导也是为了自己才不得不竭尽全力。
所以——
当赤姜正在思考要怎么反驳艾德的时候,突然想起昨晚弄赞说的话,他说他在十五年前,在坐成一排的家臣中,看到接过毒杯、吐血倒地的父王。
那个时候她只觉得弄赞很可怜,但重新在思考一次的话,会发现有些地方不对劲。
赤姜并不知道毒杀朗日松赞王而备受惩罚的氏族是谁,这是赤姜刚出生不久是发生的事。她会不清楚详细情形是很正常的,只是企图造反的芒策布以及蒙萨家至今还被称作造反者,毒杀国王的氏族之名不被人民讨论实在很奇怪。
“毒杀朗日松赞王的人是谁呢?”
“干嘛突然问这个?”
对于突然转换话题的赤姜,艾德露出一脸讶异的表情。
她本来看起来打算不理会赤姜的问题,继续诉说自己的主张,但还是叹了口气回答赤姜。
“毒杀朗日松赞王的罪人还没被抓到。有很多传闻说可能是想要谋夺王位的不法之徒,或是异国国王派出来的刺客,总之最后还是不晓得凶手是谁。朗日松赞王驾崩后,反叛的家臣多不胜数,想要找出犯人可说是天方夜谭吧。但没抓到犯人也算是好事吧。毕竟对方是松赞·干布王。若是抓到犯人,犯人的氏族可能全部被诛杀。”
“……说得也是。”
赤姜低喃道,接着听到艾德一声刻意的叹息。
“这种事一点都不重要,而且都十五年前的事了,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现在的问题是,今后该怎么守护这个国家,为了镇住神明的怒气,我只好成为王妃了。若是你多少还为这个国家着想的话,就应该要祝我一臂之力。”
“但是我不会辞退,也不会说莉兰·西亚殿下的坏话。”
赤姜坚决地拒绝了。
艾德用轻蔑的眼神看着赤姜,接着又沉沉地叹了口气。
“真是愚蠢,莫非你认为抓到了能够复兴氏族的一线希望?还是任何哪短暂的友情很重要?就算过去出身在名门,一旦开始过着贫穷的生活,便无法为国家着想了吧。好吧,我不会再指望你了,难得来到这里,我去请论科尔大人帮我美言几句好了。”
艾德突然站起身来,用催促的眼神望着赤姜,他看到赤姜一脸困惑,便用讶异的语气说道:
“你在发什么呆?你也一起来啊!”
“……我也要?”
“废话!快点走!”
艾德拉着赤姜的手,赤姜虽然不想去,但是听到艾德的决心后,让她没办法轻易拒绝。



艾德询问在长廊上遇到的侍女论科尔的起居室在哪,没想到对方很干脆地告诉她们。
虽然没有人带路,但因为是在大厅附近,所以很好找。
赤姜还是很心不甘情不愿地被艾德拉着手走在仅有小盏灯光的长廊。
而且当他们在进论科尔的房间时,也没先行通知。
而他的房间里头已经有客人先到了。
入口挂着垂帘,没办法看到室内的模样,但光是站在房间门口,就可以听到里面似乎是压低声音正在讨论某事。
虽然不知道内容是什么,但从声音听来,似乎是非常急迫的事。
“有客人在,我们回去吧。”
赤姜对艾德说道。
但艾德却将赤姜推开贴在墙壁上,稍微掀起垂帘偷看里面。
赤姜压住艾德的肩,小声对她说不能这样。虽然艾德厌烦地挥开赤姜的手,但似乎没有继续站在外面偷听的意思,立刻便放下垂帘。
“走吧。”
赤姜松了一口气,便拉起艾德手。
艾德乖乖地跟在赤姜后面,但途中突然停下脚步,一一脸紧绷地望着空中,低声说道:
“……我看到莉兰·西亚殿下和论科尔大人在相拥。”




























本帖最后由 fujibayashi 于 2011-7-5 23:41 编辑


五、密谈的结果



“才不是!!”
大叫的瞬间,赤姜因自己的声音而醒来。
昨天晚上当她们从论科尔的房间回来后,她和艾德展开了一连串的争论,艾德强烈主张确实看到莉兰·西亚和论科尔抱在一起,并嚷嚷着绝对无法对这种丑闻视而不见。
但赤姜却无法相信,就算两人真的抱在一起,莉兰·西亚也一定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理由。
但艾德还是断然拒绝接受赤姜的主张。
或许是因为两人的意见始终无法有交集就因疲劳躺在床上的关系,赤姜虽然睡眠不足,却还是无法进入深沉的睡眠。
就连在梦中她都试着想要说服艾德,但却被拒绝,接着她跑去找莉兰·西亚,但梦中莉兰·西亚已经成了王妃,她紧靠着弄赞,和睦地看着彼此,赤姜急忙找茹央妃,却发现她变成了一个年幼的少女。
这才是现实——赤姜在心里这么想。
所以她才大叫才不是。
她醒来之后,觉得全身很沉重,充满了疲倦。
“哎呀,你醒啦?”
听到后面传来的声音,赤姜回过头来看,是艾德站在那边,看她已经绑好了头发,应该是比赤姜早醒来很多。
“早安。”
赤姜打完招呼后,艾德嘟着嘴说道:
“都是因为你太吵了,我才会这么早就醒来。我明明有很多事的思考。你却三更半夜嘴里一直碎碎念个不停,真是麻烦死了。”
“对不起,我也一直在想事情。”
赤姜道完歉后,艾德挑起半边眉毛。
“难不成是指昨天晚上的事?那你不用想了,我准备一回雅隆就立刻报告莉兰·西亚和论科尔大人的事。”
“报告……是对松赞·干布王吗?”
怎么可能?艾德冷笑了一声。
“当然是向父亲大人和最高祭司报告啊,所以我已经不打算再继续和你争执了,你可不要再那边对我念东念西了。”
“但是在王菲选拨结束之前,艾德殿下也见不到令尊和最高祭司吧?”
艾德用略带轻视的脸庞对着赤姜微笑。
“感谢你那毫无意义的忠告,你放心吧,要向父亲大人或最高祭司报告事情,完全不需要直接见到他们本人,我会委托侍女或卫兵帮我传话的。”
“那种事……”
赤姜原本想要继续说:那种事他们怎么可能帮忙,但艾德却自信满满地打断了赤姜的话、
“非常简单,只要给一世先的话,谁都会故意当我的使者帮我传话的。”
赤姜说不出半句话。
说到一世先,指的是红豆般大小的金块,将近十头羊的价值。
若是拿出这样的报酬的话,说不定真的会有人故意当使者。
艾德是真心想要让莉兰·西亚闹丑闻,将她赶出候选人之中,虽然那是极为卑劣的行为,但深信自己是被神选中的少女艾德,似乎已经没有能够观看自己行为的冷静。







赤姜决定将昨天偷窥一事告诉莉兰·西亚。
这么一来,她自己就会用真想来抵抗艾德的胡乱推测了。
只是她一定会生气,也很可能会瞧不起赤姜。
赤姜一想到被莉兰·西亚用轻视的眼神看待,光是想象都变得心痛,但她还是觉得应该要事先告知莉兰·西亚自己想谢罪的心情,以及艾德的报告可能会让她遭受到的攻击。
只是当她前往用早膳的大厅时,莉兰·西亚并不在这里。
“莉兰·西亚殿下身体又不舒服了吗?”
赤姜向端来装有烤饼的盘子的老女仆问道,只是她哪满脸皱纹的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并一边在意着论科尔的目光,一边小声回答:
“莉兰·西亚殿下天亮前就先行出发了。”
“咦……!?”
发出惊讶声音的,是坐在赤姜隔壁,正板着一张脸用膳的艾德。
当然赤姜也相当惊讶。
看到直眨眼的赤姜和艾德,座位稍远的论科尔对他们露出一个做作的笑容。
“我有另外派护卫的士兵了,两位不用担心,你们的护卫还在这里。”
当然这并不是有无护卫的问题,论科尔应该也知道这一点,只是他故意不提及详细情形,以此来将赤姜和艾德封口,让他们无法提出任何疑问。
一旦他摆出这种不准多问的态度,她们便无法质问王室的人。
艾德一脸愤怒地啃咬着烤饼,赤姜这是也开始有点同情艾德。
昨天艾德明明说想回秦瓦城却被否决了,而这也是为了莉兰·西亚,但他居然丢下赤姜等人自行离去。
她应该不是有意这么做的吧?
一定是很么特殊理由。
在赤姜这么想的时候,心中还是涌起一股谴责的心情。







赤姜等人用完早膳后不久,马上就离开了论科尔的宅邸。
送行的人当中并没有看到论科尔,待她们往街道前进一段时间后,赤姜回头一看,在宅邸的瞭望台处,看到一个状似论科尔的人影站在那里。
在队伍之后,艾德就讲了一堆莉兰·西亚的坏话。
只是因为没人回应她,因此她索性闭嘴不继续说下去。
赤姜也默默地想着莉兰·西亚的事。
他到底为何会不说一句话就回城呢?
两位候选人都默不作声,因此护卫的士兵们也很自然地保持沉默,队伍被一股类似送葬队伍的宁静气息给包围。





赤姜等人回到都城已经是傍晚时分。
城门前的广场正洋溢着一股夹杂着黑暗的杂乱气息,在那当中,被冷风吹得头发摇曳,快步前来的茹央妃,对着赤姜等人露出温和的微笑。
“很高兴你们平安抵达。”
「我们回来了,请问莉兰·西亚殿下回来了吗?」
仓促打完招呼后,从马鞍上下来的赤姜问道。
茹央妃稍稍皱起眉头,小小声地说:回来了。
「就在刚才,莉兰·西亚殿下在论克尔大人宅邸的士兵的带领下回来了。她说想要在身体状况好的时候出发,而现在正在房间里休息呢。」
「这样啊。」
赤姜在心里告诉自己,总之只要知道她没事就好了。
只是比赤姜等人还要早那么久出发的莉兰·西亚,居然这么晚才抵达,实在很不可思议,而
且还是借助于论科尔的帮助,这对企图谴责他们的丑闻的艾德来说,更加有借口。
「茹央妃殿下,我可以参见松赞·干布王……」
在赤姜话还没说的时候,拉着马的艾德,便挤进赤姜和茹央妃中间。
被粗暴地拉住缰绳的马匹,因为痛楚而仰着身子, 一边紧踩着地面,一边甩着尾巴。茹央妃发出小小的叫声,赤姜也差点被踩到脚而拘退后。
艾德怒视着被士兵驯服的马匹,一脸自以为是地向茹央妃道歉。
「非常抱歉,我因为太过疲倦的关系,才会没注意脚边……」
『不用在意,倒是艾德殿下您没受伤吧?』
反被茹央妃担心的艾德,对着赤姜小小地吐着舌头。
她为了阻碍赤姜向茹央妃报告,故意用这么危险的方式打断她的话。
赤姜突然一阵怒气。
但就在她大声怒吼之前,艾德已经黏在茹央妃身边,娇声娇气地说:
「我有件事非得向松赞·干布王报告不可,可以帮我转达吗?」
茹央妃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并愧疚地拒绝艾德的请求。
「真是抱歉,大王下令今晚除了十万火急的要事外,无法传话给他,可以等到明天吗?」
「那茹央妃夫人愿意听我说吗?」
艾德用湿润的眼神望着茹央妃,具有华丽美貌的艾德, 一旦露出一脸沮丧的表情恳求着,就会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千方百计帮助她。
「当然,如果我可以的话。」
茹央妃同意了。
艾德抱住茹央妃的手臂并说出感谢之词,接着再度背着茹央妃向赤姜吐出舌头。
赤姜虽然怒火中烧,但突然被艾德先下手为强书让她想不到任何抵抗的方法。在她束手无策
地思考的时候,艾德已经拉着茹央妃,消失在城内。
赤姜回到自己房间后,便自暴自弃地在床铺上坐了下来,
今晚见不到弄赞,想要找茹央妃商量似乎也很困难。
明天就要选出第二名王妃。
若是伊导在那个场合上,做出什么行动的话——?
当然也可能不会有所騒动,但也有可能会有。
赤姜对于论科尔虽然口中说谁当上王妃都无所谓,却特意为莉兰·西亚准备护卫的士兵,先
行送她回城一事非常在意。
但她又不觉得是像艾德所说,那两个人是因情愫而抱在一起的。话虽如此,他们之中应该还
是有隐瞒一些事,而且那说不定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事。
许许多多的想象在赤姜脑海中回转。
她并没有想要特别站在莉兰·西亚这边。
艾德为了国家着想的态度并没有错。
只是赤姜实在无法赞同她坚决主张那毫无根据的丑闻,以及收买侍女或卫兵偷偷和家人联络
的行为。
加上在她们前往雍布拉康的路上,莉兰·西亚说着想要帮助哥哥的话,深深刻划在赤姜的心底。。
她一想到在大帐篷接见之日,那相偎相依的两人,赤姜就会忘记自己的立场,纯粹想要帮助
同样也是兄长友人的那对兄妹。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赤姜突然觉得很焦躁。
就在那个时候,她看到窗外对面栋的窗子。
由于挡风用的皮革被收了起来,房内还有灯光,所以可以很清楚看到窗内。
小小的窗口 ,可以看到弄赞的侧脸。
赤姜明知道这样很不敬,却还是有股想要大声叫他的冲动。
只是——
弄赞向左移动,消失在赤姜的视线之中,随后同样在窗内的阿尔蒂洁也从右至左穿越。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
皮革在赤姜凝望的眼前被放了下来。
接着灯熄掉,然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尽管如此,赤姜还是靠在窗边,透过黄昏港续望着对面建筑物的外墙。等她发现自己在不知
不觉中忘记莉兰·西亚的事, 一直想着弄赞和阿尔蒂洁的事时,因为一直维持不自然的姿势,使她手脚整个麻掉了。
在自己房间用完晚膳的赤姜,等到夜深后偷望了隔壁房间一眼。
在侍女休息室里,燕沙正仰赖着小小的灯火,将赤姜的上衣摊在石台上,并刷着上面干掉凝
固的泥土。
沾在颜色鲜艳的上衣上的泥土很不明显,必须好几次放在灯旁确认污渍的状态,在刷泥
土时,又得小心注意不刮坏衣服质料本身。, ^
赤姜偷偷从燕沙背后通过,打算走出长廊。
只是在她还没走到门口时,便被燕沙叫住了。
「您要上哪去?赤姜殿下?」
「我去散散步。」
赤姜打算随便敷衍过去,却因为心虚的关系,使得声音都在颤抖。
燕沙嘴角的笑意消失,目不转睛地望着赤姜的脸。
「这种时间要出去散步…?请问您到底想到哪去?」
燕沙的脸上写着「不管妳去哪我都要跟去」的表情,这也是侍女的工作之一。
赤姜叹了口气说:
「我想去莉兰·西亚殿下的房间。」
听到赤姜这么诚实,燕沙露出一个为难的笑容。
「赤姜殿下,您应该知道候选人前往彼此的私人房间是被禁止的吧?若是有事的话,得先告
知我,再由我取得随从的同意后告诉莉兰·西亚殿下。」
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赤姜却摇摇头。
「这件事不能对其他人说,我想直接对她说,非得这样不可。拜托妳,燕沙,请妳装作不知
道吧,我不会给妳添麻烦的。」
赤姜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若是被其他人知道赤姜的行动,就算燕沙不是出自自颜帮忙的,
也会因为没有管好赤姜的行动之原因而受罚。
「果然遣是不行吗?」
赤姜低喃道,接着便陷入沉思。
突然她想起艾德所说的行贿的话,于是用手碰自己右耳的耳环,但只稍微拆开耳环后,便打
消了这个念头。
她不想用收买的方式,加上进城的这几天,她就近看到了燕沙工作的态度。她是个不会在乎
他人眼光,对自己的工作绝不松懈的人,让人觉得她很以侍女这份工作为荣。
燕沙的荣耀是无法用耳环收买的,就算拿出牦牛角般多的一杯金砂,她也会选择自己认为正
确的道路吧。
那就是拒绝赤姜的要求,将她留在房间里。
但是赤姜也无法就此放弃。
「拜托妳,稍微闭上眼睛一下下就好。」
「就算闭上眼睛还是听得到脚步声。」
燕沙果断地说道,并望着歪着脑袋的赤姜。
「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您要这么着急呢?明天选完第二名王妃后,大家都会先回家一趟,
虽然不晓得是哪位会被选上,但在那之后再与莉兰·西亚殿下说话不行吗?」
“哪就来不及了。”
「您到底想说什么事呢?」
“……这个,我现在不能说。”
赤姜垂着头,思考着不给正经的燕沙添麻烦,且能够传话给莉兰·西亚的方法,只是燕沙已经知道了赤姜的目的,为了让她脱罪,说不定得诉诸武力,来表示这个全是自己一个人的责任。
赤姜突然有种被逼到绝境的感觉。
「我带您前往莉兰·西亚殿下的房间。」
燕沙拿起了灯火。
赤姜不懂是什么让她突然定下决心。
“可是这样会给燕沙带来麻烦……”
「无所谓,赤姜殿下,您一定有什么特殊事情吧?遵从主人的希望,也是侍女的工作,我们走吧。」
燕沙流畅地出走廊,赤姜急忙追在后面。
在前往莉兰·西亚房间的途中,燕沙一直保持沉默,只是在拐了两次弯,当她们上了一层阶梯后,她便指示赤姜在此待一会儿。
赤姜被留在漆黑的长廊,靠在墙上目送燕沙离去,燕沙稍微前进了一会儿后,便在右手边的房间停下脚步,低声唤着某人的名字。
接着从垂帘对面立刻出现一位年轻的侍女。
侍女激动地和燕沙愉快攀谈,接着先消失在房间内后,又拿着一条披肩走出了长廊,然后就这样和燕沙一同往赤姜相反的方向走去
前方就是莉兰·西亚的房间,燕沙为了不让赤姜被盘问,因此找了个籍口将跟在莉兰·西亚身边的侍女给带出房间。
赤姜心里充满对燕沙的感谢,她前进休息间,掀开挂在内部寝室的垂帘,出声叫道:
“莉兰·西亚殿下,您现在醒着吗?我是赤姜,我有些话无论如何都要跟你说,可以打扰您一下吗?”
“赤姜殿下……!?”
垂帘对面传来莉兰·西亚惊讶的声音,那声音和赤姜的担心相反,意外地强而有力。
莉兰·西亚莉兰掀起垂帘露出脸来,她的脸色看起来,就算考虑到房间很暗的因素,也还是太苍白了。
“莉兰·西亚殿下……”
“请进!”
赤姜在莉兰·西亚邀劝之下走进房间。
房里只点着一盏小小的灯光,将里头照得很昏暗,或许是因为这间客房才没被使用几天,行
李很少的关系,看起来空荡荡的。且几乎没有人在生活的感觉,让赤姜感到很困惑。
而她又发现床铺上的棉被被折得很整齐,几乎没有皱折的被子,不但没有睡过的痕迹,连坐
下来的迹象都没有。
“您不躺下来没关系吗?”
赤姜不假思索地如此问道,莉兰·西亚则露出充满忧虑的笑容。
「我并不是生病,只是…受到相当大的惊吓,所以身体有点不舒服而已…但是我没事的。」
莉兰·西亚最后加强语气地补充了一句。
「我不会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今晚我就打算辞退松赞·干布王的王妃候选人回家去。」
“咦……?”
赤姜虽然努力压抑住惊讶的声音,却还是一脸想要得到这句难解的话的解答般地望着莉兰
西亚,但莉兰·西亚只是露出一个寂寞的微笑,用湿润的眼睛看着赤姜而已。
「您说要辞退王妃候选人…为什么…?」
「这我不能说,对不起。」、
莉兰·西亚低下头来。
“难得您担心我,特地前来看我……」
“不是的。虽然我的确是很担心您,但我这次前来,其实是有其他事情。」
赤姜告诉莉兰·西亚昨天晚上她和艾德去到论科尔的房前,并偷看房内,以及艾德说他们抱
在一起的事,并简短地说明艾德宣言说要向伊导和最高祭司报告。
在听话的同时,莉兰·西亚脸上透露出越来越困惑的色彩,赤姜立刻对着莉兰·西亚深深低
下头道歉。
「对不起,我知道我现在讲这种话您一定觉得很为难,但我还是觉得要早点通知您才行……」
「妳也看到房内了吗?」
“不,我也没听到你们说话的内容。」
「…这样啊,没听到啊!」
莉兰·西亚低声叹道,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我并没有和论科尔大人抱在一起,我只是有事暗中想要找他商量,才会去论科尔大人的房
间找他。只要我辞退的话,艾德大人他们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吧?但是不能被其他人知道您跑来这里。我希望您能继续以王妃候选人的身份努力下去,也会祈祷您被选中的。」
“怎么这样……」
赤姜心想,我不需要这种祈祷,但比起这个,赤姜更想知道莉兰·西亚口中那难解的话是什
么意思。再说她用身子不适的理由辞退王妃候选人,也不知道是否真的能解决问题。
但莉兰·西亚却按住赤姜的肩,不由分说地想将她赶出房间。
“刚才侍女好像出去了,趁现在出去的话就不会被其他人发现的。算我拜托你,照着我的画作,若是被发现的话,连赤姜殿下都会受罚的。”
莉兰·西亚的声音虽小,但却带有强烈恳求的意味莉兰西亚将赤姜推到走廊后,便从里头压住垂帘,从缝隙中透出来的光芒,可以看出充满皱褶的垂帘在颤抖着赤姜从外碰触垂帘。
但最后还是不发一语地摸黑从黑暗的长廊上回到房间。
赤姜坐在床铺上一段时间,思考着莉兰·西亚话中的意思,她为什么说她没办法当王妃呢?
莉籣·西亚三天前才说出为了乌尔古家,为了兄长莱伊,无论如何都得当上王妃这种话的,
她心中所下的决定,光是短短几句话,就让赤姜深深地感受到。
她很清楚莉兰·西亚深爱家人的心情。为此她还对发愤的莉兰·西亚抱持尊敬之意。但那么
坚决的意志居然这么轻易就被搫碎,这让赤姜无法想象。
所以她才担心莉兰·西亚所受到的强烈痛苦。
赤姜难耐地从床上站了起来。
但马上又坐了下去。
接着又再度站起。
她脑海里全是莉籣·西亚一脸不安、又已放弃一切的表情。赤姜像是要追上那张脸般地在室
内来回走来走去。
否则她怕自己又会跑去莉兰·西亚的房间。
不知不觉中,她的思考麻痹,只是继续动着双脚而已。当她注意到这一点,停下脚步的时
候,突然发现燕沙还没回来。
虽然她找借口带莉兰·西亚的侍女出去,但也实在太久了。一想到或许是莉兰·西亚的[秘密]波及到燕沙,将她卷入那些意外事件中,赤姜就按耐不住性子。
——我去找找看好了。
只是去找找侍女,并不会造成任何人的麻烦。
正当赤姜拿起灯,走向门口的时候,连接着休息间的垂帘突然弹了起来。
同时间有个男人冲了进来。
赤姜因吓到,手中的灯差点掉了下来。
若是灯火落到毯子上,盘子中的灯油泼出来的话,地毯说不定会着火。而出现在眼前的人丨
突然抓住稳住灯火的赤姜的双手。
不要动,低声如此命令的是弄赞。
他接过赤姜手中的油盘,随意地放在地板上, 轻轻伸手栊起赤姜耳边的头发。
I“………怎么了?!」
弄赞无视赤姜的问题,不仅如此,他还抓住赤姜的耳垂,像是在确认什么般地动着手指。
「没有伤。」
「……什么伤?」
弄赞还是没有回答她。
这下就连赤姜都觉得有点不耐烦了。
就在这个时候,燕沙冲进屋内,为自己的无礼赔不是。
她看起来相当着急害怕,完全失去了平时的冷静,摇摇晃晃地靠在墙边。尽管如此,她那充
满汗水的脸上还是浮现一脸拚命的表情,笔直地努力向赤姜走近。
「燕沙!退下!」
弄赞看也不看燕沙一眼地说道。
但燕沙却不肯遵从,只是用哀怜请求的眼神望着弄赞。
「我是赤姜殿下的侍女,守护在她身边是我的工作。」
「我叫妳出去!」
弄赞向燕沙伸出手。
赤姜压住那只手,挤进两人之间。
「不要对燕沙动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对弄赞的愤怒感到害怕燕沙,小声提醒赤姜不要这样,并从后头压住赤姜的肩头。
赤姜无所畏惧地望着弄赞。
弄赞微微皱眉,在一个短暂的沉默之后叹了口气,并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
「莉兰·西亚殿下死了。」
「……咦?」
赤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莉兰·西亚死——
当随从前来传达这个消息的时候,弄赞正坐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思考着明天的事情。
明天要召集相关人士 ,发表王妃选拔的结果。
弄赞脑子里几乎已经决定得差不多了。基本他并不打算选艾德,阿尔蒂洁也从候补中删除
,剩下的就只是赤姜和莉兰·西亚,这两人相较之下,比较有价值的是莉兰·西亚。
莉籣·西亚的氏族乌尔古是弄赞祖母出身的家世。
只是他们所监护的朗日松赞王驾崩,加上继承人相继战死,最后就由年轻一辈中的莱伊担任
户主。原本能够被当作【外戚】此职看待的,只有身为大王舅父的本人以及其儿子为止,尽管如此,弄赞遛是希望能赐给过去曾是他共生的莱伊与其家声相符的地位,只是莱伊要和那些老奸巨猾的氏族们,及在城里筑巢的老狯家臣们交战意见应该很困难。
实际上继承户主之后的莱伊,就像是盏在大白天被点燃在原野上的灯火。
虽然他在当弄赞的共生时,有尽到自己该尽的责任,但他在政治方面似乎没有半点才能。
弄赞让这样的莱伊成为其儿子的【外戚】候补,况且乌尔古又是个名门世家,应该可以成为能够牵制伊导的势力,另一方面,这也是消减【外戚】权利的好机会。
莉兰,西亚想必也不会对茹央妃做出轻蔑的举止行为,虽然这是最基本的条件,但弄赞似乎
很满意这一点。
再怎么说,他都得从四位候逝人当中选出一人,否则的话弄赞本身就会二度否定神谕。
如果可以的话,弄赞是想要否定神谕本身的,但不管有什么问题,想要否定祭司发表出来的
结果,是特别地困难。
吐蕃的人视万物为神,而祭司是负责传达神谕的人。这种在日常生活中根深蒂固的信仰俗称
为圣 ,就算是大王也不能轻视圣。虽然他知道没经过自己钻研和思考的信仰,很容易被擅长奸计的人利用,但他迩还无法公然敲响警钟。
因为那就是否认了吐蕃人的精神生活。
若是大王否定了这基本的骨干 ,整个国家就会崩毁。
尽管如此,诸侯们最后还是决定接受弄赞的举动,是因为他们对伊导握有他人无法效法的权
力一事,抱有强烈的恐惧和忧心。
明天就在聚集于大厅的众人面前宣莉兰·西亚的名字,这么一来,这一连串的騒动应该就
可以解决了。
只是弄赞的脑海一角浮现出赤姜的脸。那天真无邪的笑容,似乎正在用蛊惑的声音问他这样
真的好吗?
他的想法毎次都一分为二。
一边是励志要坚持不懈地让国家平定下来 ,另一边则是在嘲笑着这样的自己。
十五年前,自从他失去父亲,被众多家臣及小王背叛的时候,留在他身边的家臣们,便用冷
静透彻的眼神来计算弄赞的资质。若是不显示出一名身为执政者的资质的话,说不定总有一天会被她们所杀。
状况时时刻刻在改变。
敌人随时会变成同伴,同伴也随时会变成敌人^
因此弄赞开始动起脑筋,和狡狯的重臣们尔虞我诈,并沾满泥土鲜血地挥着剑。为了承受
因此而产生的痛楚,他将所有事都当成游戏享受。
像逛杂耍、又像是赌博般的玩命游戏。
他藉由嘲笑自己的现状,享受处于困境的乐趣的乐趣,硬是在迫切的状况中制造出空隙,只要有这个空陈,就能善用所有感觉来处理事情。
在这种行动与思考模式中,有时会产生虚无的感觉。
只是为了维持生命的人生,
究竟有何意义——?
一旦被这种虚无的意识给绑住,就会失去动力,而包围在弄赞周围、伺机咬断他喉咙的野兽
们,一定不会错过弄赞松懈的那一瞬间吧。
但是——弄赞感到很疲倦。
疲倦到想让整个人沉浸在心底涌上来的虚无感里头。
而那份虚无感却因为赤姜的笑容而消散了。在市场与她的交谈之中,弄赞忘记了模拟游戏伺
机行动的感觉,只是纯粹乐于和她的对话。
那种感觉让弄赞很迷惑,若是让赤姜待在身边,或许就能一直有如沐浴日光般的好心情,但
硬制造出来的【空隙】搞不好会变成真正的从容。
只是他真的可以用对赤姜的幻想,交换莉兰·西亚所拥有的价值吗?弄赞自己内心的迷惑,
让他苦笑了一下。
居然为了要选择哪个女人而烦恼,就像个普通的男人一样。
只是随从带进屋来的报告,却让弄赞无须再烦恼了。
一进到屋内,弄赞就闻到一股腥味。
昏暗的房间里头,蹲在床铺旁的大夫站了起来,待大夫退到墙边后,弄赞看到了莉兰·西亚。
她闭着双眼,仰卧在床铺上。
长长的眼睫毛影子落在她那毫无血色的脸上,左边的太阳穴到额头处有个裂开的伤口 ,在床铺旁的灯光的照耀下,被血浸湿的黑发绽放出和原本不同的光泽。
弄赞轻轻抚摸莉兰·西亚的脸颊。
他原本以为会很冰冷,但却意外地还有些温度。
「松赞·干布王……」
站在墙边的大夫,一脸沮丧地向弄赞行礼。
「我前来的时候,已经无计可施了。看来应该是被毯子拌到脚,跌了一跤…:‘」
弄赞望向大夫所指的方向。
窗下的置衣箱前方有摊暗红色的血迹。渗入毯子里的流血量,足够致莉兰·西亚于死地了。
「置衣箱的一角有沾到一点血迹,想必头是敲到了这里吧!真是可怜。」
大夫的这番话,让两名站在床铺边,紧靠在一起的侍女啜泣了起来。
不,其中一位侍女并没有哭泣。
而是扶着哭泣的侍女的肩膀,抚着她的背安慰着她。
弄赞一看向他们,那名侍女便用坚毅的眼神回他,并尽可能地向弄赞表示最高敬意。
“你是赤姜身边的侍女?」
“是的,我叫做燕沙。」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燕沙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但还是立即用颤抖的声音说:
「我和米雪加…莉兰·西亚殿下的侍女一起到厨房去。在去帮赤姜殿下拿白开水时……我们想说稍做休息……只是回来的时候,便发现莉兰·西亚殿下倒在地扳上。」
「倒在那个置衣箱前吗?」
弄赞指着窗下的置衣箱,燕沙则点了点头。
「妳也一起进屋了吗?」
「不,我们在长廊上分开了。只是我听到了米雪加的叫声才进来了。」
「在发现莉兰·西亚殿下倒下之后呢?」
「我出声呼喊着莉兰·西亚殿下…然后叫米雪加去请大夫。我则是在米雪加回来之前,来到
长廊上请附近的卫兵去联络随从大人。」
在报告的途中,心情逐渐平复下来的燕沙,越讲越流畅。和泪流不止的米雪加相比,她算是
相当刚强的,只是和她在一起一事究竟是好是坏,这个结论还无法得出。
「为什么要在米雪加回来之前离开莉兰·西亚殿下身边?」
“……因为莉兰·西亚殿下已经死了。」
燕沙的声音里头掠过一丝痛楚。
“……为什么你知道她已经死了?」
“……看她的样子知道的。莉兰·西亚殿下的眼睛是睁开的…却眨也不眨…我将灯火靠近她嘴边,火焰也丝毫不摇晃。」
弄赞闷哼了一声。
燕沙不但坚强,还兼备智慧。只是她是否有正确使用这份智慧还不晓得。第一,这样的侍女
为何会在王妃选拔的过程中,带领同职的同辈去偷懒这一点实在叫人费解。
「其他有什么注意的地方吗?突然想到的也行,说来听听。」
弄赞的要求让燕沙畏缩了一下。
她望着空中,思考着自己现在应该采取的最佳行动。
最后她在弄赞身上找到了答案。
“……这个……」
燕沙轻轻打开伸出来的手。
在那丰厚的手掌上,放着一个金耳环。
弄赞皱起眉来。
他有看过这个质地不错,但形状却非常老旧的耳环。
『那个耳环是掉在房间内的吗?」
不是的,毫不犹豫地回答的燕沙脸上透露着悲伤。
『这个耳环是莉兰·西亚殿下握在手里的。当卫兵将莉兰·西亚殿下移到床铺上时…从莉
兰·西亚殿下手中掉下来的。」
「这是莉兰·西亚的东西吗?」
弄赞向米雪加问道。
米雪加一边哭泣一边摇头。
弄赞看着燕沙,只见她两手颤抖,小小声地说:
「这是…赤姜殿下的耳环。」
「这的确是我的耳环。」
赤姜看着弄赞拿出来的耳环承认道。
「为什么莉兰·西亚殿下会拿着妳的耳环。」
「是我掉的吧!我有去莉兰·西亚殿下的房间。」
赤姜茫茫然地回答弄赞。弄赞虽然挑起了眉,但她却对弄赞的反应毫不在意。她到现在不
敢相信莉兰·西亚死去的消息,只觉得是有人在跟她开什么恶质的玩笑。
「请让我见莉兰·西亚殿下。」
「现在不行。」
「说她死掉是骗人的吧?」
赤姜露出虚弱的微笑,准备朝门口走去。
弃赞则粗暴地抓她的手。
插图
「不是骗人的!莉兰·西亚殿下已经过世了。」
「不,这是骗人的。」
赤姜摇头主张道。
听到弄赞平淡的语气,让她心中的怀疑逐渐消失,「说不定是真的」这种心情混杂着焦躁。但赤姜还是不想相信,她还是想把这件事当成是个谎言。因为她明明刚刚才和莉兰·西亚说过话。
「这一定是骗人的,对吧?」
弄赞突然像是要把心中产生的烦躁感全部宣泄出来般地大吼道‘ ^
「我现在没有时间在这里和妳一问一答,快说妳为什么要到莉兰·西亚的房间去。」
「…因为我有事非去告诉她不可。」
赤姜歪着头,呢喃地说道。她的身体突然冷下来,让她突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晕弦。
「什么事?」
「不能从我口中说出来,请去问莉兰·西亚殿下。」
「赤姜!」
弄赞用力握紧赤姜的手臂怒吼道。
赤姜被那份痛楚和弄赞的声音吓到抬起头来。
弄赞望着她的眼神里充满愤怒。
那一瞬间,赤姜觉得好可怕,同时间被怒吼的愤怒充满了心间,突然间后脑勺一股麻痹般的
疼痛,让她的身体重心不稳。
赤姜一阵踉跄,但因为两手都被抓着,所以她的身子没有前倾得太严重,也没有倒在地板上。
但弄赞似乎还是察觉到赤姜的不舒服,将她半抱起,让她坐在床铺上。赤姜坐下后,也不调
整姿势,上半身虚弱地摇晃着。
看不下去的燕沙走近想要帮赤姜。
但弄赞却用锐利的眼神看着她,命令她离开房间。‘
燕沙用悲哀的眼神望了赤姜一眼后,便走出寝室。
当隔开房间的垂帘放下后,弄赞便坐在赤姜的身边,粗鲁地抱住她的肩,撑住她的身子。
「把妳和莉兰·西亚见面的经过全部说出来!」
弄赞这次和刚才完全不一样,是用沉稳的声音轻声对赤姜说道。
「我懂妳不敢相信她已经过世的心情,但这是事实。若是妳再继续封口不说,我就得把妳抓
起来了。」
“把我抓起来…?」
意想不到的一句话,让赤姜一脸讶异。虽然她还无法相信莉籣,西亚的死,但思考能力似乎
正在慢慢恢复。
「莉兰·西亚殿下…是被杀害的吗?」
「……还不知道,但妳现在是处于被懐疑的状态。妳在她过世前去了她的房间吧?而且她手上还握有妳的耳环。」
「那只是她将我掉下的耳环捡起来了吧……我无论如何都想要去莉兰·西亚殿下的房间,才
让燕沙……」
一说出自己侍女的名字后,赤姜停了下来。若是说得太仔细,燕沙说不定会受罚。
赤姜自己因为打破禁忌而被迫退出王妃候选人倒是无所谓,但燕沙很有可能会被解雇。这对
以自己的职业为荣的她而言,是绝对不被允许的情况。
「若是我说的话,您可以不要惩罚燕沙吗?」
弄赞的一句话吹散了赤姜的不安。
「要不要惩罚等我听完再决定。不准妳为了包庇她而说谎。不管怎样,燕沙都还有工作中偷
跑出去的罪状。」
「那个是为了我的关系。」
赤姜坐起身来强调说道。
因那意外的消息而混乱的心情已经逐渐开始恢复平静。
赤姜下定决心将一切说出口。虽然她还是无法接受莉兰·西亚的死亡,但她不想一直被混乱所束缚。
赤姜将昨晚的事全部告诉弄赞。关于莉兰·西亚和论科尔相拥一事,虽然有点犹豫,但赤姜
还是尽量不加入私情,正确地描述事实。
在她说出艾德的企圆,导致她失去了和茹央妃商量的机会时,弄赞小小啧了一声。
「妳为什么不跟我说?」
弄赞用带点凶狠的语气问道,赤姜则板起脸说:
「……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机会和松赞·干布王讲话嘛丨」
「但这可是十万火急的要件啊!若是伊导大吵大闹的话,我可是会被逼急的。」
「松赞·干布王?」
不会吧,赤姜心想。
但那个反应似乎触怒了弄赞,他眉间的皱纹又更深了。
「所以燕沙是受到妳的拜托,而带妳去莉兰·西亚殿下的房间,并把她的侍女带出去,而妳
便进去房间内告诉她偷窥的事,是吗?」
「是的。」
“莉兰·西亚殿下说了什么?」
「她问我有没有听到她和论科尔大人说话的内容,之后看起来完全不在乎传闻的样子…还有
一点……」
赤姜最后又小声地补充说道。在一边回想, 一边说话的过程中,她想起来莉兰·西亚说了奇怪的话^
「莉兰·西亚殿下说她要辞退王妃候选人回家去。」
「她也要辞退……?」
弄赞低喃道,并皲起眉间。
看来除了莉兰·西亚之外,还有其他想要辞退的候选人,赤姜马上想到阿尔蒂洁,但后来又
想说,或许是在指自己。














本帖最后由 fujibayashi 于 2011-7-5 23:42 编辑


六、论科尔的秘密
得知莉兰·西亚死讯隔天的下午。
赤姜在侍女的带领下前往楼上的房间。
一脸困惑的阿尔蒂洁和艾德站在房间前的长廊上。
「莉兰·西亚殿下过世了,是真的吗?」
艾德压低声音问道。但在赤姜回答她之前,从室内走出来的侍女便催促三人进房间。
艾德丢下一句「我不想进去」的低喃,接着阿尔蒂洁第一个走进房间。赤姜按着艾德的肩
膀,最后一个穿过门口厚重的垂帘。
房间内很阴暗,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个小房间没有窗子,地板上撊着金色的油盘,并点了很多盏灯,中间有个盖着白布的长方
形高台,被白布包起来的莉兰·西亚横躺在上面。
被金色灯火照着的脸像是石像一样,长睫毛的黑影落在她那毫无生气的脸领上,原本是桃红
色的嘴唇血色尽失,变成黑青色。
奇妙的是,只有垂在胸前的长发还是像生前一样有光泽。
不,那如月影般美丽的容貌也没有变,但是赤姜这时才知道,那让人看到都很感动的美,并
不单纯是造形的问题。
莉兰·西亚那栩栩如生的美,随着她的生命一起消逝了。
赤姜皱起眉头来。
莉兰·西亚就在眼前,只要伸出手来就能碰到她,但是她不再微笑,不会睁开眼,也再也不
会和她谈天说笑了。
一股如强风般的悲伤,在赤姜的心中狂吹,同时间,她那难以压抑的怒气,也化作眼泪从双
眼中流出来。
“莉兰·西亚殿下……”
艾德低喃啜泣着。
阿尔蒂洁也用手巾按着眼角。
赤姜咬紧下唇、紧握双拳。
和莉兰·西亚的遗体面对面完的赤姜等人,在各自的房间内度过一段不安的时间。
弄赞正在与聚集于执务室的重臣和王妃候选人的监护人们,讨论该如何处理这件意外事故。
在此聚集的有宰相尚囊、苏孜等大臣,伊导、史尔南、莱伊、阿尔蒂洁的兄长甘特,以及次
席祭司巴桑。
在弄赞讲述昨天发生的事的这段期间,虽然所有人都低头不语会但莱伊的样子特则异常。他
的脸像死人一样苍白,凹陷的眼窝中,眼神散发出不正常的光芒,且一刻也不停止地左右移动。
他几乎没有眨眼,虽然他没说半句话,但一点也看不来他对妹妹之死感到感伤,
愤怒。自莱伊收到莉兰·西亚的死讯,赶到城里来时,就似乎一直在思考事情。
或许是在在意莉兰·西亚最后和赤姜说话的内容吧。
不知道是基于何种理由,莉兰·西亚似乎说出要辞退王妃候选人回家这种话。这并不是莉
兰·西亚能够自行决断的事,弄赞试着问莱伊是否知道这件事,但他却回说不知道,一脸大受打击的样子。
原本莱伊应该可以不用出席此会议的。他身为乌尔古家的户主,必须待在莉兰·西亚遗体的
身边,对准备丧礼一事做出指示才行。
只是不管王妃选拔要中止还是继续,都得征求身为关系者之一的莱伊的意见才行。
就在弄赞说完话的同时,一直乖乖听着的伊导,突然间切入问题的核心。
「那么,松赞·干布王,关于这次的王妃选拔,您打算怎么办呢?若是就此中止,次席祭司
巴桑收到的神谕,就会变成不足以置信的内容。」
“中止选拔并没有什么问题吧?”
宰相尚囊代替弄赞表示意见。
「巴桑大人收到的神谕内容,是住在国内二十岁左右的少女,并没有说非得在一次选拔中就下决定。」
「这是诡辩。」
伊导对尚囊的意见一笑置之。
「既然这次的选拔是因为收到神谕而举行的,那么就应该要尽快选出新的王妃来才是。为了
国家的安定,皇太子的诞生是得尽快实现的问题。当然关于莉兰·西亚的死,也应该对该处罚的人,给予相当的处罚。」
说完后,伊导一脸得意地瞪着弄赞。
相对地,坐在门口附近的史尔南则在膝上双手握拳,肩膀僵硬地屏住气息。
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但莉兰·西亚临死之前,赤姜曾前往她的房间,且掉了一边耳环在莉
兰·西亚房间一事,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事实。
“该处罚的人是指谁?”
「蒙萨·赤姜·敦蒂殿下。」
伊导意气风发地回答弄赞的问题。
他原本的立场应该是要否认第二次的神谕的,现在会突然改变态度,要求即时下决断,是因
为他判断目前艾德站在有利的立场的关系吧。
最有利的候选人莉兰·西亚已经死了 ,只要赤姜和杀害莉兰·西亚有关,剩下的竞争对手就只有阿尔蒂洁而已。
阿尔蒂洁出身低,身为其监护人的哥哥地位也不是很高,虽然他拒绝伊导的怂恿,还是将阿
尔蒂洁送入城中,但只要落到她和艾德一对一决胜负的阶段,他应该就会舍弃先前的坚持,对伊导屈服了吧。
阿尔蒂洁的兄长甘特现在也低着头后悔着自己的固执。又或着他是在意着阿尔蒂洁的秘密
呢?无论如何,阿尔蒂洁已经不是艾德的敌人了。
「处罚赤姜殿下的理由为何?」
弄赞问道,这时伊导则洋洋得意地开口。
「听说过世的莉兰·西亚殿下手中握有赤姜殿下的耳环,这不正是赤姜殿下杀害莉兰·西亚
殿下的证据吗?」
「关于这件事我已经质问过她了。她似乎是把耳环掉在莉兰·西亚殿下的房间,而莉兰·西
亚殿下发现赤姜殿下的耳环,去捡的时候才跌倒的。」
「您相信这种话吗?」
伊导冷笑了一声,但弄赞用沉稳的声音回道:
「因为没有怀疑的理由。若赤姜殿下是在和莉兰·西亚殿下争执的时候被扯掉耳环的话,她
耳朵上应该会有伤痕,但赤姜殿下的耳朵上却没有任何伤口。」
「光…光是她耳朵没有伤口 ,并不能证明她无罪。她也有可能是故意弄掉耳环,趁莉兰·西
亚殿下蹲下时攻击她的……」
I
听到伊导声音颤抖的反驳,这次换苏孜冷笑出声。
「伊导大人,既然您知道耳环一事,那也一定知道莉兰·西亚殿下是因为头撞到摆设在房内
的置衣箱才会身亡的吧?我因为职务的关系,实地调查了房内,那个置衣箱的重量,可是要两个男人才搬得动,再说我认为赤姜殿下并没有加害莉兰·西亚殿下的理由。」
“若是她想要除掉有力候选人的莉兰·西亚殿下,这就是十分自然又充足的动机了把?”
「但若是自己被抓了,不就没任何意义了。」
「那是苏孜大人才考虑得到的问题,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
“您是在讽刺我吗?这种事连六、七岁的小童都知道。”
苏孜收起脸上歪斜的笑容,一脸严肃地否定伊导的主张。
伊导咬着下唇说道:
「……不管理由是什么,赤姜殿下违反命令前往莉兰·西亚殿下的房间,这种行为若是被第三者知道的话,马上就会失去候选人的资格。她都敢冒这种险了,想必也不惜杀人吧!」
「赤姜殿下拜访莉兰·西亚殿下房间的理由我已经听说了。」
弄赞微微不耐烦地说道。
「她是去给莉兰·西亚殿下忠告的。他们从雍布拉康回来的途中,莉兰·西亚有事和叔父大
人商量,但艾德殿下看到房里的情形,便对他们产生莫须有的怀疑。」
『莉兰·西亚殿下和论科尔大人?」
尚囊低喃道,苏孜则是鼻梁上多了几道皱纹。
史尔南和甘特都露出一脸不解的神情。
莱伊则是突然抬起头来,激动地问弄赞道:
「赤姜殿下知道他们说话的内容吗?」
「不,她们到叔父大人的房间去后,因为艾德殿下听到莉兰·西亚殿下的声音,立刻偷看里
头,赤姜殿下便阻止艾德殿下,将她带回她们自己的房间。」
被爆出自己的女儿无礼的行为,让伊导满脸通红。只是让他血液上冲的原因恐怕不是羞怯,
而是愤怒吧。
「你们有艾德偷看论科尔大人房间的证据吗?」
尚囊和苏孜挑起眉来。
而弄赞的表情虽然没变,但伊导嘴边却露出胜利的笑容。
「这件事目前只有从赤姜殿下口中听说而已,她说不定是不只要杀害莉兰·西亚殿下,还对
艾德设下陷阱,想将她从候选人的位置上拉下来,不是吗?」
这时弄赞面带笑意地唤着舅父的名字。
「伊导,你说的非常有道理。只要扣除掉没有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偷看他人房间的现实。」
伊导突然脸色大变,松弛的肌肤上冒出大量汗水。
弄赞希望伊导可以退下,
在他们一来一往的对峙之下,只会让事态越来越混乱。虽然他不可能迎娶艾德为妻,但他不
太喜欢将站在国家顶点的人之间的对立摊在台面上。‘
伊导的言行让他自掘坟墓,若是以前的伊导,一定会注意到这一点,并努力想办法将自己的
主张转回来。
但伊导不但没有退下,还突然目光熠熠地站起身来。
未得到大王的许可便站起身来,这种大不敬的行为让尚囊以下在座的人们皆面露不快,但伊
导并不介意。
「若要我说出真心话,那就是我并不打算让艾德成为王妃。」
伊导前进到座位正中央,并说出破天荒的事。
「我已经在以『外戚』的身份服侍于松赞·干布王身边,若是小女成为王妃,生下皇太子,
对我的怨恨和嫉妒都会扑向艾德吧。但是——」
伊导在座位中央停下脚步,闭上眼睛、满脸苦恼地左右摇头。
「为了国家、为了松赞·干布王,我还是让艾德进城来,因为艾德是受到神明指名的神圣少
女,若是没有艾德,这个国家就不会兴盛。我从松赞·干布王小时候,就一直在您身边守护您的成长,至今还是感到有很多危险的地方,但我仍相信松赞·干布王会以一国之主的身份,做出最正确的决断。」
感觉得出来,伊导的言外之意是要他迎娶艾德,不,应该说这是正面威胁。
「坐下,伊导。」
弄赞舍弃对舅父的敬意,用沉稳的口气责备他。
但伊导却不加以理会,径自用沉静的声音下结论。
「若是莉兰·西亚殿下的死不是出自赤姜殿下之手的话,那就一定是你无视神谕,是神明
所表示的怒气吧。」
赤姜在于都城楼上的小房间,与莉兰鲁西亚的遗体面对面之后,就一直坐在自己房间的床舗上。
虽然她觉得自己正在沉思,但实际上脑海里只是一直浮现出不着边际的莉兰·西亚的表情和
说的话。
当中,她突然想起待在雍布拉康那天夜晚的事。她和弄赞在大厅说话之前,偷窥她房间的说
不定就是莉兰·西亚。她想起雍布拉康的侍女曾说过,莉兰·西亚会在城中乱晃的事。
但这也不代表解开了谜团,因为她想问是否有偷窥自己房间的对象已经不在了。
赤姜吸了吸鼻子,压抑住涌上来的眼泪,随后代替燕沙前来的侍女前来点灯,但一和赤姜四
目相接,便逃也似地退到休息间。
赤姜叹了口气后,望着摆在地板上的灯火,这才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天已轻黑了,并站起
^身来想要将灯火移近床边。
^
就在道个时候,连接休息间的垂帘突然向外翻起。
继昨晚之后,虽然是第二次的突袭,但赤姜还是吓了一跳。
当她快要大叫出声时,突然出现一只手粗暴地捣住她的嘴。
接着就这赤姜压在墙上。
赤姜由于惊讶和痛楚被逼得眼泪渗出,而站在前方的是莱伊。
他用一种畏缩又胆怯的表情望着赤姜。
「不要出声!」
莱伊小躲说完后,赤姜点点头。
莱伊也点点头后,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但运是没放开压在赤姜嘴边的手。
赤姜在犹豫要不要咬他。
但她对莱伊并无怨恨,这样对他有点太过分了。
因为莱伊用力压住她,让她撞到头,捣住嘴的手也很用力用力到莱伊下巴都吱吱作响。
重点是他未经许可就突然踏进房内,若是赤姜正在换衣服的话,到底该怎么办呢?
——到底想干嘛……?
赤姜突然道么一想。
莱伊是莉兰·西亚的兄长,也是史尔南的友人,也和赤姜亲谈过。
但光是就这相信莱伊的人品,似乎还是太不足了。
赤姜用被闷住的声音请莱伊放开她。
莱伊似乎是将赤姜的当作是对自己命令的抵抗,于是用全身压在赤姜身上,并在耳边小
声说:
「我只是有问题要问妳,回答我。」
赤姜可奈何地,又微微点头好几次。
「妳和莉兰·西亚之后说了什么?」
听到莱伊的问题,赤姜动了动嘴巴,表示这样她没办法说话。
在她拼命持续动嘴巴的时候,莱伊终于明白她的意思,轻轻地把手放开,让赤姜的嘴巴有点
空隙。
赤姜一句句用力地说道。
「我告诉艾德殿下偷窥到……」
“道件事不用了 ,我想知道的是莉兰·西亚向妳说了什么?」
“…她说她要辞退王妃候选人回家去!”
“原因呢?」
「我不知道,我也很想问她。但是在那之前,就被她推出房间了。」
「真的吗?」
那充满怀疑的声音,让赤姜蒙到一阵怒气。
光是闯进房间里来就已经是很不正当的行为了,莱伊还完全不相信赤姜。
「你不相信我就算了 ,但是我……」
赤姜话还没说完,莱伊就再度封住赤姜的嘴,并把她压在墙上。但他这次手的动作和刚才不
同,赤姜感受到一股急迫的空气。
这就是所谓的杀气吗?
赤姜被压在冰冷的墙上,那阵冰寒在背后扩散,她膝盖在发抖,头脑里头也麻痹了
「妳知道什么?」
莱伊压低声音问道。
我不知道,赤姜回答。但她的话融化在口中,莱伊在昏暗的对面望着赤姜的眼神中充满愤怒
的火焰。
「知道的话就给我说!!」
赤姜虚弱地左右摇头。
那个动作不自觉地让莱伊的手离开了赤姜的嘴巴。
「来人啊……」
但她才叫到一半,声音就消失在喉咙里了。
莱伊将手放在赤姜的脖子上,用力地掐住她的喉咙。
——我会被杀……
就在赤姜感觉到恐惧的一瞬间,弄赞冲进了房间。
他似乎一眼就掌握了室内的状况,一脸愤怒地抓住莱伊的肩膀,并粗暴地将他拉近,在他脸
上揍了一拳。
莱伊应声倒在床铺上。
赤姜虽然想要制止弄赞,但却发不出声音来。她的喉咙闪过一丝微弱的疼痛,就这样在墙壁,滑坐在地板上。
弄赞揪住莱伊的后颈,并将脸完全靠近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
被弄赞抓住后颈而失去力气的莱伊慢慢地坐起身体,并用手I拭嘴角的血后税道:
「…我是想问她莉兰·西亚最后的样子^
弄赞推开莱伊的身体。
莱伊再度倒在床铺上,弄赞瞥了他一眼,并轻易地拉赤姜起来。
「赤姜,我也想再问一次,妳真的没有听说莉兰·西亚想要辞退王妃候选人的原因?」
赤姜点点头,
「那莉兰·西亚殿下在叔父大人的宅邸里,和叔父大人说话的内容呢?」
“我不知道,如同我昨晚所说。」
“那还是只能去问叔父大人了,目前我并不打算处罚妳,但的确有人对耳环一事拥有怀疑,妳就暂时安分地待在房里吧。问题是莱伊……」
弄赞像是在询问般地望着赤姜。
赤姜像是得救般地开口说道:
「我可以发誓我绝对没有加害莉兰·西亚,但我也了解莱伊大人会怀疑我的心情,这件事就
请您不要追究了吧。」
「那就这样吧。」
弄赞沉着地回答,并立刻转用严峻的口气以及锐利的眼神望着莱伊。
「只是不准再有第二次。」
「感谢大王宽厚的处置,小的会铭记在心。」
莱伊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并无力地叩拜后走出了房间。
弄赞将莱伊从赤姜房间赶出去后,便质问赤姜的侍女,她便招出莱伊用一世先收买她,她才
将莱伊带到赤姜房间来。
听到侍女的不正当行为而匆忙前来的侍女长表示会对她严格惩戒,并劝说让燕沙回来当赤姜
的侍女。
看来燕沙是连侍女长都认可的优秀人才,
插图
燕沙因为莉兰·西亚死前不正常的行为,而被罚去暂时担任杂务工,但若是考虑到赤姜,似乎该接受侍女长的意见。
弄赞回到之物室后,便命令卫兵长派卫兵守在各候选人房间门口,接着他稍微沉思了一下,便带着共生欧克罗和维特前往论科尔的宅邸。
夜间骑马危险多,且走在夜晚的道路上容易走错路,从马上落下的几率也比较高。由于不能驱使马匹奔跑,行程缓慢,称不上是有效率的行动。
但就算马匹慢步前进,趁现在出发的话,就能在天亮前抵达论科尔的宅邸。
弄赞强烈地认为应该要尽早动身。
虽然他并没有什么确切的理由。
但是莱伊对赤姜的行动,让他内心相当不安,虽然有很多人在失去至亲的时候,会因为震惊和冲击而做出许多无法解释的反应,但弄赞实在不认为莱伊的行动在哪范围之中。
伊导得意洋洋地指称是赤姜杀了拉·莉兰·西亚,莱伊就算站在相同立场也一点都不奇怪。若是她在怀疑赤姜的话,应该要迎合伊导说些要求弹劾的发言才对,但莱伊在会议上几乎没有开口。唯一说的一句话就是‘赤姜知道莉兰·西亚和论科尔说话的内容吗?’
如同他自己辩解说,闯进赤姜的房间、陷住她脖子都是为了想问她‘莉兰·西亚最后说的话’。待莱伊离开房间之后,弄赞从赤姜哪听来的前因后果,也和莱伊所说的要求完全一致。
虽然他为了不让赤姜扯上嫌疑,已经对莉兰·西亚的死状做了充分的说明,但哪应该没有说服力到完全抹去赤姜的嫌疑,而事实上,莉兰·西亚的母亲也跪在弄赞面前,想请他严加调查。
而莱伊却比起妹妹失去的性命,更在意,‘莉兰·西亚说的话’仿佛在表示她留下来的话比
较重要似的。
总之莱伊的态度实在很奇怪。
弄赞和曾身为共生的莱伊长时间相处过,因此更有这种感觉。
他并不认为莉兰·西亚的死和莱伊有关,但若是不能理解莉兰·西亚所说的话,阻止莱伊的
行动的话,事情将会永远处于不明了的状态,且无法从充满危险要素的局面中跳脱出来。
白天只要花半天就能抵达的距离,弄赞一行人花了一整晚的时间,终于在天亮前抵达论科尔
的宅邸。
在昏暗的淡紫色之中,宅邸静静地沉睡着。
宅邸周园没半个人影,就连虫声鸟鸣都听不到。
「好像太早来了。」
维特含笑说道,
但弄赞和欧克罗却都没有笑。
弄赞从马鞍上滑下来,欧克罗也照做,身材细长的欧克罗像是没有实体般的影子一样移动
着,维特也收起笑意,迅速下马后,接过欧克罗和弄赞的缰绳。
「我们走吧。」
欧克罗低声说完后,便走在弄赞前方带领着队伍,走进没有卫兵的宅邸入口。
随后立刻听到楼上传来女生的尖叫声。
弄赞拔出剑来。
接着欧克罗挡在弄赞前方,从剑鞘中拔出剑来。
弄赞等人排成一排走在还很昏暗的长廊上。
当断断续续好几次的尖叫声一停止,宅邸内又再度恢复宁静。
「弄赞大人!!」
走在前方的欧克罗低声大叫后,停下了脚步。
弄赞越过他的肩膀往长廊前方的黑暗一看,只见地板上有个黑色的物体。
欧克罗制止弄赞的行动,并迅速走近确认黑色物体,接着用稍微带有痛苦的声音向弄赞报告道:
「是侍女拉瑟。」
弄赞跑近一看,和论科尔相处最久的老侍女仰倒在地上,手脚无力地伸展开来。她那满脸皱
纹的脸上留着几条鲜血,已经照映不出任何景象的浊黄色眼睛,静静地望着天花板。
弄赞重新握紧剑柄,穿过欧克罗身旁跑向论科尔的房间。
所幸途中的长廊上没有其他尸体。
但是当他冲进叔父的房间内,便迎面碰上一名持剑的蒙面贼人。
站在床铺旁的贼人一看到弄赞的瞬间,便立刻撞了上去。
原本以为对方会持剑向他攻击而做好架势的弄赞,面对出乎意料的攻击,马上就被撞了出
去。贼人从他身边跑出走廊,但这次却碰到欧克罗,两人开始激烈地刀剑相向。
弄赞不在意地走近床铺。
在他掀开棉被后,论科尔却不在里面。
弄赞环视整个房间,接着蹲下来让上半身钻进床铺底下,敲了敲石造的地板后,传来空虚的
声响。
「叔父大人,我是弄赞。」
地板底下传来论科尔模糊的声音。
弄赞将躲在地板下的论科尔拉上来后,手持刀剑的宅邸老兵们便冲了进来。他们身上穿着不
完整的铠甲,气喘吁吁说不出半句话。
穿过他们前去追贼人的欧克罗等人回来了。
欧克罗先帮弄赞将论科尔拉上来,接着小声地向他报告:
“非常抱歉,贼人逃走了,就差这么一点点,但还是来不及……」
「贼人只有一人吗?」
欧克罗像是发现了什么般,一副欲首又止的样子,但又似乎很忌讳论科尔等人的目光,因此
含糊其词地说道。
论科尔从地下被救出,脚步踉跄地站起身来,扳住弄赞的手臂问道:
「拉瑟怎么样了?她没事吧?」
「不,她死了,很遗憾—」
弄赞低声回答,论科尔瞬间屏息闭上眼晴,但又立刻坐倒在床上,从腹部深吐一口气。
「…多亏拉瑟大叫出声…我才能够躲到地板下。我平常就跟她说过,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就快
点逃的……」
弄赞脑海中浮现出拉瑟的遗体倒在长廊上的样子。
虽然他没有看得很仔细,但她那向外伸出的两手上沾了大量的血,想必是她为了通知论科
尔,才拼命出声大叫抵抗贼人 ,让论科尔有时间藏起来吧。
「没有其他死者或伤患了吗?」
论科尔向弄赞身后的士兵问道。
士兵们面面相觑,表示应该没有了。
不久后,掌管个宅邸的老仆人便带着侍女们出现,侍女们手中捧着装有热水的桶子。老仆
人粗鲁地将士兵赶出房间后,便回看弄赞,恭敬地低头行礼。
「松赞·干布王,以及各位共生大人们,请先淸洗手脚、用膳果腹吧。因为有三位及时挂
来,被害者只有拉瑟一位。」
「都没人注意到有贼人入侵吗?」
「是的,这十年来从来没有人想要论科尔大人的命,虽然有少数几次盗贼入侵过…但论科尔
大人却说就装作不知道吧……」
老仆人面露表情说道,在他身边的老侍女们则开始帮论科尔擦拭手脚上的灰尘。
弄赞为了让论科尔休息,先开房间。
待他们一到其他房间,欧克罗便一脸严肃地问弄赞:
“弄赞大人,关于刚才的贼人,您有何想法?」
“……和莱伊很像。」
弄赞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后,用平扳的声音回道。
维特也未表示惊讶,规规矩矩地点头,
贼人脸上有蒙面,而弄赞和贼人触肠的时间只有一瞬间,但是就算只有一瞬间,若对方是长
时间相处在一起的人的话,就可刻察觉出其气息和味道,
更不用说和贼人交剑的欧克罗和维特,不可能察觉不出来,他们身为共生,每天生活在一
起会互相较劲,切磋夺磨彼此的手豌,光是挥剑时的一点小习惯和动作,都和声音一样是能够辨识出身份的赍讯之I
「您打算怎么办呢?」
「你是指要不要逮捕莱伊吗?」
欧克罗和维特面面相觑,相互顾忌了一会儿后,才慢慢地点头。
弄赞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后摇摇头。
「再观察一下情况。贼人若真的是莱伊的话。他应该不会再来袭击了。维特,你到雍布拉康
去调一些卫兵来这里。欧克罗,你去好好埋葬拉瑟的遗体,我去和叔父大人谈谈。」
弄赞走进房内,论科尔正站在窗边。
平常就很苍白的脸,在明亮的朝阳照射下,显得更加苍白。
弄赞突然想起莉兰·西亚的遗体。
论科尔毫无生气地微笑着,并向站在门口的弄赞招手,请他坐在床上。
「您应该不是追着贼人而来的吧?」
弄赞在稍微过软的床铺上坐下后,论科尔细声问道。
弄赞点点头,并用沉静的声音回答:
“我是想知道叔父大人和莉兰·西亚殿下说话的内容而来的。就是她从雍布拉康回来,在此
住一宿的那一晚的事。」
那天夜里…论科尔靠在墙上低声说起。弄赞很担心他会不会着凉,但却说不出话来劝他改变
姿势,
「莉兰·西亚殿下说他想问皇兄被毒杀时的事情丨」
「父王的……?」
「是的,我的皇兄,也就是您的父亲,吐蕃的大王朗日松赞王丨」
「为什么莉兰·西亚殿下会想知道父王被毒杀的事?」
「我在想是不是因为她去了弃布拉康的关系。皇兄就是在那个城的大厅里被毒杀的。这件事
很多人都知道了 “你们是不是有在那个大厅用餐?弄赞?」
论科尔难得直接称呼弄赞的名讳。
但他似乎没有任何特别的意思,只是不小心说出口而已,弄赞只是觉得很懐念,但论科尔却
露出相当惊恐的表情“
“抱默,我不是故意直接称您的名字的。」
“叔父大人的话就没关系吧。」
弄赞断言道,论科尔露出一脸为难的笑容,接着轻轻摇摇头。
不知为何,论科尔从以前就一直拥立弄赞,总是将身为皇弟的自己摆在弄赞之下,就在朗日
松赞王驾崩的时候,他也是将一切都让给弄赞,不争取任何东西,并从国政中抽手,只要弄赞要求,他都会给予正确的建言,但却坚决不肯出场任何会显示自己能力之高的场面,就连表明自己
的存在一事他都表示厌恶。
「那么叔父大人对莉兰·西亚殿下说了父王被杀时的事了吗?」
「我说了,我告诉她皇兄在玉座前拿起酒杯饮尽之后,便吐血身亡,那是庆祝什么的席次
呢?总之聚集了许多家臣,多到都没位子坐了。」
「莉兰·西亚殿下听完后有什么反应?」
「她说她想问更详细的事,尤其她待别在意你的事。她问说你对这个毒杀事件有何看法,若
是找到犯人,要怎么处罚他“」
论科尔的话让弄赞微微皱眉。
为什么莉兰·西亚要在意这种事情?
「叔父大人,您怎么回她?」
「我不知道。」
论科尔干脆的回答让弄赞在那一瞬间感到困惑,他以为是论科尔忘记对莉兰·西亚说了什么。
但马上就想到他是这样回答莉兰·西亚。
论科尔的确不会知道正确的答案。
「听到这么不亲切的答案,莉兰·西亚殿下是什么反应呢?」
“她看起来相当遗憾,还说就算是我的臆测也好,但最后她还是放弃了。相对于此,她便拜
托我叫莱伊过来丨」
“为了什么?」
论科尔对着立刻寻问的弄赞笑了笑。
「您真性急,这种男人会被女人讨厌的丨」
「无所谓,反正现在也不怎么讨人喜欢。」
「哎呀!您明明就被新的王妻候选人包围着.
「那个有点像是为了寻找共犯而举行的。」
听到弄赞的话,论科尔放声大笑。
「妻子是共犯啊?那我是不是也该来娶个老婆,一个人守着秘密到死实在太痛苦了 。但是又不想将同样的痛苦分给心爱的人。」
论科尔像是在吟诗般冷冷地说道。
当弄赞懂事以来,论科尔就一直是单身,不只如此,他还和女性保持着一种奇特的距离,但是彻底避开会被怀疑的行动。
有一部分的家臣会嘲笑他那神经质的态度,但论科尔看起来却完全不在意,我和从小就在一
起的仆人和士兵们住在一起,过着身为上代大王的皇弟太过质朴的隐居生活。
这样的科尔会在其他候选人的目光底下,将莉兰·西亚邀讲入室,恐怕是有什么相当特殊
的事吧。
弄赞抬起头来望着论科尔的脸。
论科尔用沉稳的表情接受弄赞的视线。在一段长长的沉默之后,他便低下头来深深叹息。
「我和莉兰·西亚殿下说话的内容只有这样而已。」
「但是叔父大人还借兵护卫莉兰· 西亚殿下回城。若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就不会这么做吧?」
“要叫莱伊大人前来,时间上是不可能的,因此我便劝莉兰·西亚殿下亲自去见他。当然我
有告诉她这样很可能会在王妃候选人名单中被删除,但是…莉兰•西亚却说,那是她应得的。”
「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很想说…我不知道,但这实际上,只是我的臆测。」
“但是基于事实的臆测吧?”
「或许您不相信,但我是因为把您当成侄子疼爱所以才不想说的。听了的话只会让您更加痛
苦而已。」
「但我就是站在不得不听的立场上,对吧,叔父大人?」
在弄赞的提问之下,论科尔收起笑意,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叹气地回道:
「恐怕是莉兰·西亚殿下想起来十五年前在雍布拉康发生的朗日松赞王毒杀事件,是出自谁
之手。那是乌尔古。」
论科尔低声说道。他再度深吸一口气后,便用充满决心的眼神望着弄赞。
“毒杀朗日松赞王的人就是莉兰·西亚殿下的祖父,乌尔古·维克坦。」
弄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惊到全身麻痹。
乌尔古·维克坦。
他是莉兰·西亚的祖父,也是朗曰松赞的『舅父』。
同时也是现在已经过世的弄赞的叔外祖父。
「…这是骗人的吧?」
「这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论科尔用无力的声音断言道,并露出虚弱的笑容,眼神望着手边。
「这是真的。我亲耳听到维克坦本人说的。他说我若是不想和皇兄有同样下场的话,就要我
废了你,继承王位……」
论科尔称弄赞为‘你’,这是弄赞还小、论科尔也还年轻时,数次听到的叫法。
但论科尔在很早的时候就封住了这个叫法。
只是他现在似乎没注意到自己的失言,只是继续讲下去。
「维克坦长年来是以『外戚』的身份在协助皇兄的,但皇兄当上大国之王后,便想要和自己
选择的家臣执行自己所期望的政治。」
「所以他就杀了父王?为了要叔父大人继承王位?」
「维克坦已经疯了。陆续有新的小王加入臣下,在他以大王监护人的身份发挥权力的时候,
渐渐地看不清自己的立场了,」
弄赞一边听着论科尔的话,一边想着维克坦的脸。
他有一张扁平的细长脸,脸颊有点松弛,还有一对大眼睛,以及松弛凹陷的嘴角。
弄赞记忆中的维克坦已经相当高龄。
「维克坦认为只要杀害皇兄,让我继承王位,就能继续行使『外戚』的权力,但我并没有照
他的话傲,我不可能成为大王。我当时光是走在城里就觉得呼吸困难,也没办法好好和人说话,而且还有你在。有个适合担任大王的男人在,我怎么随意就位呢?而且招致更多的混乱并不是我乐于见到的事。」
论科尔也不确认弄赞的神情,只是像是被附身般地继续说道。
「所以我也威胁维克坦,说若是他敢将我推上王位的话,我就将他毒杀皇兄的事告发出来,
维克坦说那他要拉我到黄泉作伴,但全都没有实现。」
「因为维克坦是病死的。」
弄赞虽然口中这么说,但心中其实有点怀疑该不会是论科尔下的手吧。
弄赞的怀疑论科尔似乎也感受到了 ,他扬起嘴角虚弱地微微一笑,但并没有说出这个怀疑是否正确。
「维克坦过世的时候……」
论科尔突然停住,并深呼吸数次。每当他吐出空气的同时,僵硬的喉咙就会不自然地动着,
且发出风穿过隙缝的声音。
或许已经不该让他继续说话了。
虽然他最近病情还算平稳,但这一年来,他躺着的时间比起来的日子多。加上今夭他又遭
受到贼人的袭击,又连续和弄赞说话。
论科尔的喉咙已经超过极限,只要一开始咳起来,论科尔就会尝到死的苦味。弄赞从小就觉
得比起战场上的尸体,痛苦挣扎的叔父还比较让他感到恐惧。
但是。
弄赞却制止他继绩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望着论科尔,等他继续开口说“
「…失礼了,一到春天喉咙就很容易疼痛。」
论科尔用从怀中取出的手巾擦拭嘴角后,一脸疑惑地说道:
「我刚刚讲到哪了 ?对了 ,维克坦过世的时候,我其实松了一口气。毒杀皇兄是他一个人的想法,这下只要我闭上嘴就能守住这个秘密。若是被知道大王的‘舅父』杀了他应该要守护的大王,只会让局势更加混乱,所以我并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你一天到晚都在和反叛的诸王战斗,而阄于战争,我却无法帮让任何忙I我所能做的,就只有在遥违的地方守护着这个国家的复兴而已。」
或许是因为论科尔并没有和特定的氏族结缘,又或许是因为没有孩子的关系,他不娶妻,也
不备用新的士兵和仆人,只是像个朽木般将自己置身于被扔弃的都城的郊外——
弄赞望着面色苍白的叔父,
论科尔带着悔恨微微地叹道:
「若是我再坚强一点的话,就能立刻判维克坦的罪了。虽然保护你、防范诸王的叛离,会让
皇兄所留下的国家保持得更加完整,但我一个人实在无法处理,我无法忍受这份震惊和悲伤。」
「叔父大人……」
「…我不会求你原谅我,只是当莉兰·西亚被留下来当最终候选人的时候,我就应该要说
的,这么一来她也不会这么痛苦了吧。」
「莉兰·西亚殿下为什么会发现这件事?」
「并不是她发现的。莉兰·西亚说过她年幼时曾来过雍布拉康吧?是我告诉满心欢喜地逛着
城堡的她,那天正是朗日松赞王被毒杀的日子的。当时莉兰·西亚殿下还只有五、六岁,恐怕已经不记得我的事了吧。只是当时维克坦的言行举止,可能在她没法理解的情况下留在记忆深处。
而她在进雍布拉康之后想了起来,再加上自己的思考判断,才得出是祖父杀害朗日松赞王的结论的吧。」
「所以她才说要辞退吗?」
“…恐怕是。若她不知道还好说,但既然知道了,还要佯装不知恐怕很难吧。加上争王妃地
位的对手是伊导大人的女儿,若是做出什么太过显眼的举动,说不定秘密还会被挖出来。她一定是很害怕这件事被你知道时,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所以才想将这件事和自己的心情告诉莱伊大人吧。”
「…这是臆测吧?」
「是的,这是我的臆测,莉兰·西亚决不是个会将自己内心的痛苦说出口的人。但她却痛哭
着要求想见莱伊大人。」
然后她去见了莱伊。
她向论科尔借兵,比赤姜等人还要提早许久出门,却几乎在同一时间抵达,是因为他去向兄
长表明自己无法继续当王妃候选人的理由。
也就是说莱伊已经知道莉兰·西亚辞退王妃候选人的理由,但他并不想告诉弄赞是自己的祖
父杀害了上代大王,所以他才会说不知道。
现在莉兰·西亚也死了,想要隐瞒这件事并非不可能。不,就算是在莉兰·西亚辞退之际,
只要莱伊找好借口 ,就没有必要说出真相。
莱伊为了隐瞒自己祖父的罪行,打算封莉兰·西亚和论科尔的口吗?但当事人维克坦已经过
世了 ,虽然弄赞所知的莱伊的确是个容易钻牛角尖又性急的男人,但他这次的行动,弄赞怎么也无法理解丨
「…弄赞,您打算惩罚乌尔古家的人吗?」
论科尔有点不安地问沉默不语的弄赞,弄赞摇摇头,露出淡淡的微笑说道:
“维克坦·乌尔古已经死了。毒杀父王,是他个人的主意不是吗?那么便没办法去莉任何
人,我很感谢叔父大人至今一直隐瞒这个事实,若是在诸王相雄反叛的时候被知道是‘舅父’杀害父王的话,恐怕招致更大的混乱。」
没错——朗日松赞王毒杀事件的真相,应该要被埋葬在过去,
但却得对莱伊做出相对处置才行。
话虽如此,现在逮捕莱伊的话,对弄赞而言相当不利。
就算莱伊袭击论科尔的宅邸是他个人的决断,但户长犯罪会让乌尔古家颜面尽失,而在加成当中他的存在是不可缺少的,若是逮捕他的话,将会让现在就很危险的家臣间的平衡崩溃。
“话说回来,王妃选拨的事,您打算怎么办?”
论科尔非常突然地问道。
弄赞苦笑地含糊说道:
「这个……还没决定……」
“快点决定比较好哦。”
论科尔立刻回应含糊其辞的弄赞。
「虽然过世的莉兰·西亚很可怜,但那是意外吧?既然这样,您还是得早点迎娶第二位王妃,早日生出皇太子才行,您已经否定了最初的神谕,若是又不遵守第二次的神谕,将会失去诸侯的信用。您和身为‘外戚’的伊导关系也不好,现在的状况……和皇兄被维克坦被毒杀时很相似。不对……”
论科尔虚弱地笑道:
「比那个时候还糟糕,您并没有儿子,也没有体弱多病的弟弟」
「弟弟的话……」
论科尔不等弄赞说完就抢先说道:
“赞宋是不会像我一样逃避的他最喜欢战争,也很相信自己的强韧,并期望获得和自己的能力相符的权力,若是伊导鼓吹他反叛的话,他一定会乐于同意吧。”
论科尔说的没错。
驻守在娘布的碉堡,镇压邻近诸国的弄赞之弟一方面帮助国复兴,同时也是最常威胁到弄赞性命的存在。
伊导应该也知道赞宋是个棘手的人物。
尽管如此,他还会将希望寄托在赞宋身上吗?
——是有可能的。
弄赞毫不犹豫地下了这个结论。
伊导已经开始迷失自己应该守护的东西,前几天的酒宴上,他也打算挽留失礼的艾德,若是以前的伊导,绝对不会犯如此失态的事。
这几年来,弄赞为了消减伊导过强的权力,所作出的言行举止,已经让他感到无可压抑的愤怒,加上或许是因为年纪的关系,凡事无法照着自己所想的进行,让他逐渐失去了让事情平稳进行的耐性。
「伊导会在我的酒里下毒吗?」
弄赞半开玩笑地问道,只见论科尔静静地点点头。
「伊导大人是个不能信任的男人,这一点您应该是最清楚的吧?」



七、擴散的波紋。。。。。。。。


本帖最后由 fujibayashi 于 2011-7-27 00:05 编辑


八、铜之棺



赤姜被选定为王妃的七天后,苏孜的领地上贡雪白的牦牛。
赤姜在城中庭看到被丰厚的毛皮包覆的雪白牦牛,不禁睁大眼睛看着牠那庄严神圣的模样。
茹央妃、重臣、卫兵以及侍女们,无不看到这美丽的雪白牦牛不发出赞叹声。
牦牛的特征是即使在空气稀薄的高地上,也能踩着稳重的步伐,被称为『高原之舟』。如覆
盖山峰的白雪般的白色牦牛,看起来又像是众仙共乘来往天地的特别之舟。
下午将在都城的大厅举行占卜仪式。
若白色牦牛占卜出来的结果是吉兆的话,就要将其献给神当感谢的供品。
最高祭司自从最初的神谕被否定以来,就以生病为由一直没有出勤,因此这次是由次席祭司
巴桑来投掷占木。结果是大吉,祭坛上准备了许许多多的供品,在城中工作的人都受邀享用这特别的酒食盛宴。
就在献上雪白牦牛的隔天。
城内为了迎娶赤姜为妃,举行了征求诸侯同意的会议。
虽说如此,但其实是类似宣传此婚事的会议。会议上有人会提出几个问题,有特别期望的
人,讲述其要求,虽然有点不和,但最终还是在圆满的气氛下落幕,是长年来的惯例。
但当赤姜在弄赞的带领之下进到大厅时,迎接她的却是一个个的空位。
先行前来的茹央妃站起身来,用充满困惑的眼神望着赤姜。
但弄赞却用流畅的步伐带领赤姜,待他们来到特定的地点后,弄赞便微笑地环视众诸侯。
「建设中的塔所发生的事故、谷仓的火灾、街道的悬崖崩塌,今年春天发生比以往还多的事
故,各个职位的人士想必都追加工作,忙着处理许多事情,很高兴今天还是有这么多人前来齐聚一堂。今天绝不是什么慰劳大会,但我还是先向支撑着这个国家的各位的尽心尽力表示感谢。」
听到这由衷的感谢之意,所有人全部安静下来。
位于下座的人们都按耐不住喜悦之情地叩拜着。而站在弄赞附近的人们,则用感镯良多的表
情望着弄赞,而眼神都闪闪发光。
尚囊趁势用宏亮的声音继续说道:
「松赞,干布王,您少说了牧场牦牛逃走的事喔。」
「那算是好事吧。虽然对受伤的人们有点不好意思,但牦牛健壮到能够冲破栅栏,就表示能
赐给我们特别美味的牛乳和肉。」
弄赞的见解让诸侯们眉开眼笑,个个相互点头称是。
只有一个人,站在尚囊旁边的伊导嘴角忿忿地上扬,怒视着弄赞。
当随从请大伙儿坐下时,所有人都乖乖照做。
当中,茹央妃开口请诸臣同意弄赞和赤姜的婚姻。
当赤姜的出身被介绍到的时候,底下虽然有些令人担忧的吵杂声,但除此之外所有人都静静
地聆听着。
「有意见的人请说。」
在介绍完后,弄赞批准道,这时四处都有人举手。
赤姜站着回答随从指名的人的意见和问题。
当中虽然也有人问出难解的问题,但赤姜还是用沉稳不骄矜的态度,诚心诚意地回答。
意见和质问当中,果然有不少关于『神的怒气』的问题。
但也有人表示高兴芒策布的家人进城,还有人说起了回忆当年的话题,结果被同辈的人制止。
就这样会议平安顺利地结束了。
赤姜内心充满安心感,并随着弄赞和茹央妃离开大厅。
伊导回到宅邸进入房间后,扯下腰扣丢在棉被上。
用银和碧玉做成的腰扣发出剌耳的铿锵声,伊导不耐烦地用力用脚踢床铺。
但是用质地良好的木材制成的床铺,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伊导叹了口气,并将身体整个丢坐在床上。
待他坐好之后,背上的肌肉开始松弛,他发现这种感觉居然会让自己感到紧张,伊导怀抱着
潜藏在内心对老去的轻微恐惧感,再度点燃了怒气。
在十五年前朗日松赞王被毒杀以来,伊导就一直支撑着这个国家。当时的弄赞只是个被怒气
冲昏头,只能重复着无意义的杀戮的小伙子。
不,现在也是一样。
正因为有伊导压抑住诸侯,随心所欲地掌控他们的关系,弄赞才能像个大王一样骄矜放纵。
尽管如此,他竟然忘记要感谢伊导,还打算从正面反抗他。
伊导实在无法理解他怎么能如此忘恩负义。
这次伊导会利用最高祭司的地位将艾德推向王妃之位,是为了让伊导所率领的赞普一族能够
永远握有权力的布局。
在弄赞选择赤姜之后,他也强烈主张神谕的正当性,并让建筑中的塔发生事故,甚至用金银
贿赂一部分的工人和侍女,要他们去鼓吹这是因神的怒气所引起的事故,还刻意让牦牛逃走。
当然若是其他氏族做出相同的事,伊导一定会大发雷霆说这是将政治私人化,而彻底弹劾对
方吧。但若是为了自己所采取的行动,他便不会感到罪恶感。
这是一直以来支持国家、支持国王的自己,所能被允许的特权
对伊导而言,应该要被弹劾的,是公然忤逆身为舅父,且是王国复兴最大功臣的自己的弄赞。
今天他也为了让弄赞知道他们两人的实力相差多少,还打算收买义务出席的诸侯。他原本要在没有半个人聚集的大厅斥责弄赞,并要他保证要改娶艾德为妃。
但大多数的家臣都避免当场回应伊导的要求,结果还是有超过半数的家臣出席。而且缺席的
都还是不太有能力的人们。伊导一边旁听着这和平进行的会议,一边感到满腔的屈辱感和怒气。
问题还不只出在缺席的人。
在这次的会议上,接受家臣意见和质问的赤姜的才气和沉着,反而让人看到曾在朗曰松赞王
身边、那精明能干的芒策布的影子。
先不说年轻家臣, 一些壮年家臣们都回想起过去,而曾反叛王室的势力,也再度臣服于王室的摸样,也逐渐成形「
就连急于想要增强自己权力的伊导,对于这一点,都感到无限的感怀。更何况是那些单纯为
王室效忠的人们,不难想象他们打从心底有多高兴赤姜嫁进来。
今天的会议是个礼貌性的场合,同时也是容易缺席的场合。尽管如此,诸侯们在烦恼之后还
是愿意出席,就表示他们的内心是比较倾向弄赞,而被迫站在歧路上的,则是自己。
——得除掉蒙萨·赤姜·敦蒂才行。
伊导停下脚步,用冷冽的心情下定决心。
光是他伪造神谕,想推艾德为妃一事就是个很大的赌注了 ,但若是不蠃得这场赌局,他倾费半辈子所建筑起来的荣华富贵将会完全丧失。
伊导站起身来,手插在腰间,汗水淋漓地在室内走来走去,
他在怒气中,会感受到一股无可压抑的焦躁感的原因遗有别的。
身为伊导后嗣的长男,这几天不断劝告他要谨言慎行,
毎次这种时候,伊导都会对他大吼,叫他不要吵。
生性认真的长男不懂政治上的尔虞我诈,只会一天到晚谈正道。虽然伊导很想干脆废除他的
继承权,指名让次男当继承人,但一想到如浮萍一般过着流浪人生的次男,又觉得还是长男好。
「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呢?」
要采取措施的话,那还是越快越好。
伊导再度于房内走了起来,当他在思考这次选妃的相关人士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莱伊的脸。
莱伊今天在伊导进城的时候,在城门的办公室执行手续,当他注意到伊导时,略有顾忌地叫
住他,他说了一些取代莉兰·西亚成为王妃的赤姜的怨言,他说他认为赤姜的嫌疑无法消除,
还说他很羡慕身为友人的史尔南位于这么高的地位。
伊导因为今天的会议,心情很着急,于是冷冷地回应他,但仔细想想,没有人比他更有目的了。
——可以利用他……
伊导在迷思中思考着,
莱伊虽然没有政治上的才能,但是剑术和弓术却很优异,加上他原本是共生,应该也很受弄
赞身边的人们的信赖。
只要好好鼓吹他,让他去杀了赤姜,就可以用为莉兰·西亚报仇的名目,让着一连串的事请
圆满解决。
只要赤姜一死,弄赞就只能立阿尔蒂洁为下任候选人,弄赞已经否定了第一次神谕,正处于
得拘泥于第二次神谕的立场。
伊导有自倌能让阿尔蒂结辞退,并硬推艾德为妃。
只是艾德本人已经失去了想当王妃的意思,想要说服她再度将她送到弄赞身边,恐怕和加害赤姜同样是个难题。
隔天傍晚——
莱伊接受伊导邀请前往伊导宅邸。
途中经过的客麻都是别出心裁的设计,日光从好几个并列的纵长窗口照进来,让室内产生幻
想式的阴影,
伊导一个人坐在铺着超髙级地毯和毛皮的房间深处,当他夫人告知莱伊的来访时,他站起身来到门口来迎接。
「欢迎欢迎,莱伊大人,快进来」
伊导满脸笑意地表示欢迎,抱着莱伊的肩邀他入室,
莱伊在伊导的劝诱下,在上座坐了下来。
伊导自己也在斜前方的位子上坐下,并拍拍手堆备酒食。
不久后侍女们便在客厅里头点灯,送上豪华的料理及上等的酒。
香气十足的对面,伊导正笑着拿起酒瓶。
「来,莱伊大人,我先帮斟酒」
「感谢!」
莱伊立刻递出酒杯,接受伊导的斟酒。
若是以前的话,他的手一定会发抖,毕竟对方是弄赞的『舅父』,而自己却是个刚继承与自
身不符的大世家的小伙子。
但他现在却觉得神采奕奕,连他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伊导大人,您为了向我这种年轻小辈准备如此宴席,真叫我不知如何感谢才好,但我现
在正在准备家妹的葬礼,请恕我失礼,可以尽快听完要件后,赶回家去喝?」
「嗯,好。」
伊导轻轻地压住住莱伊的肩膀。
「莱伊大人,想必你身为乌尔古的户主,一定非常忙碌吧,我是希望你能稍微休息一下才
设下此赛,当然我也有些事情想讲教一下,只是哪些是没喝醉难以启齿的内容。」
伊导又拿起酒瓶向莱伊斟酒。
莱伊一饮而尽,又再斟了第二杯酒,
他原本酒力就不弱,现在更是觉得不管喝几杯都不会醉。
喝完第二杯的莱伊拿起其他酒瓶,表示要回敬伊导酒。
伊导虽然、拒绝了一次,但又想到若是太顽强拒绝的话,说不定会有损莱伊的兴,因此笑颜不绝地勉强递出酒杯。
「我不太会喝酒。」
莱伊在心里回答:我知道。
莱伊在继承乌尔古的户主一职,被赐与重臣一位之时,在只有家臣的一场宴席上,烂醉如泥
的伊导揍了莱伊一拳。
只是他酒醒后应该有从他人那听说这件事,但当他们在城中碰到面时,他却连一句道歉的话
都没说。
他总是这个样子。
当莉兰·西亚被留在王妃候选人当中时也是这样,用理所当然的口气要求他辞退,不仅如
此,他还侮辱莉兰·西亚是忤逆神谕的蠢民。
美丽又温柔的莉兰·西亚^
莱伊唯一的同伴——
莱伊杀了她,而弄赞却打算利用这个事实。
莱伊很正确地明白在前些日子的召唤中,弄赞没有说出口的事。
他第一次察觉搞政治的人,都是用那种方式在说话。
若是他再早点懂的话,就不会被家人骂说是无能之人了吧。
但是莱伊很讨厌用那种方式进行事情,他并不觉得自己可以一辈子都用那种方式生活。
自己应该要接受制裁。
同时也要给伊导和弄赞惩罚。
在莱伊和伊导交杯之后, 一面吃着料理, 一面下定了决心。
而满脸通红的伊导像是在呼应莱伊的决心般开口说:
「其实…关于令妹的事……」
「莉兰·西亚怎么了吗?」
「嗯…我接下来说的事,希望你能尽量保密……」
「了解。」
莱伊立刻回答,并探出身体。
已经醉得差不多的伊导在莱伊耳边吐出充满酒臭味的气息低声说道:
「莉兰·西亚殿下似乎…是被赤姜殿下所杀的。」
「赤姜殿下!?」
莱伊装出惊讶的神情。
实际上他也因为伊导的话太过直截了当而有种失落的惊讶感,不过也多耗此让这场戏添加了 一点真实性。
伊导点点头,似乎很满意莱伊的反应。看到丝毫不怀疑自己的策略有多幼稚不成熟的伊导的 脸,莱伊发现这个长期以来一直坐在权力中枢地位的男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一个愚钝的老人。-
「赤姜殿下没有理由杀害莉兰·西亚吧?」
莱伊加以反驳之后伊导又再探出身子,一个劲地说道:
「理由当然有。那就是因为松赞·干布王将莉兰·西亚殿下视为王妃的第一候捕人选,但是
赤姜殿下却很渴望王妃的地位,因此她就杀害了莉兰·西亚殿下。我家一位有缘的侍女,偶然间看到了。」,
莱伊差点笑出声来。
若是事实是像伊导所说的那样,那该有多好。
但他还是装出一脸认真在听的样子,并立刻露出无法马上相信的神情。
「那位侍女为什么不向松赞·干布王报告?」
「这个嘛…虽然她有报告了 ,但松赞·干布王不相信她。」
「这样啊……」
伊导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回答,他合起双手。
「松赞·干布王很中意赤姜殿下,无论如何都想娶赤姜殿下为妃,因此他就原谅了赤姜殿下
的罪,并掩过我们的耳目,打算将事实真相埋藏在黑暗之中。」
「……若那是事实的话,那还真是不可原谅。」
莱伊握紧拳头颤抖着,并用依赖的眼神看着伊导。
「谢谢您告诉我这件事,我想要帮莉兰·西亚报仇。」
「喔喔!这才是吐蕃的男人!莱伊大人。」
「但是我不想被抓。」
听到莱伊毫不迟疑地说道,伊导微微蹙眉,微微张开口。
莱伊不给他胡乱说服的机会,继续用认真的口吻说道:
「若是松赞·干布王想要隐瞒赤姜殿下所犯下的罪行的话,那我也不值得为了帮舍妹报仇而
受罚,若是我被惩罚,莉兰·西亚一定会很难过。」
「话是这么说没错……」
「第一 ,若是赤姜殿下杀了莉籣·西亚,那她根本不会接近我吧。」
「不不不……」
「请伊导大人去把她带来。」
「我……?」
「是的,请在我指定的日子,带赤姜殿下前来指定的场所,这么一来.我一定会亲手来帮莉兰·西亚报仇雪恨。」
莱伊强调说,若是伊导愿意帮他这个忙,他就一定会执行。
伊导发出低吟声,在他那被酒染红的鼻梁上,又多了几条纹路。
莱伊噤口等待伊导回答。
「……好吧。」
经过一段长长的沉默,伊导如此叹道。
莱伊向伊导表示谢意之后,拿起酒瓶来劝酒。
或许是因为做了重大决定,伊导像是紧张的线断掉了般,之前的慎重像是假的一样,他毫不
犹豫地一杯接着一杯,不久后便醉倒在地。
莱伊斜看了一眼伊导那有如丑陋肉块的睡姿,走向墙壁。
墙壁上挂着几十把短剑,在金色灯光的照耀下散发出光芒。当中莱伊取下一把镶有大頼红玉
的短剑。
这是过去朗日松赞赐给伊导的东西。每当进行国家例行公事时,伊导都会带着那把短剑,以
夸耀自己是王室亲戚的事。
这把美丽的短剑,适合装饰在赤姜胸前——
莱伊低着头,将伊导的短剑藏在怀中,为了不让伊导发现短剑消失,莱伊拿了其他短剑放在
此,并将自己那粗糙的短剑挂在一旁。
莉兰·西亚过世后二十天。
位于雅隆城下的乌尔古家,举办了莉兰·西亚的葬礼。
来访的人们在邸宅的里里外外等候着,由家人准许的人开始照顺序向莉兰·西亚做最后的告
别,待所有吊唁者都做完告别后,祭司开始举行仪式,并将棺材搬往墓地予以埋葬。
上午在弄赞和茹央妃的带领下,前来拜访乌尔古家的赤姜,暂时在宅邸的一间房内等候顺序。
不久后,她又在户长莱伊的带领下,来到了中庭。
在铺着好几层薄布的内侧,摆设着一个石制祭坛,上面摆放着一个桐棺。棺材中摆满抑制
腐臭的香木和药草,而全身被白布包覆的莉兰·西亚躺在里头。由于她全身上下都完全被包起来了,所以只能从布上的线条来感受隐藏在底下的莉兰·西亚的存在。
首先先由弄赞,接着是茹央妃献花。
赤姜也站了出来,将花放在莉兰·西亚的手边。之后她拿起花站起来时,脑海中浮现莉兰·
西亚微笑的模样。
由于那个画面太过鲜明,现实中她再也无法动弹的事实,唤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悲伤,赤姜忍
不住眼泪溃堤。
眼泪遮蔽了她的视线,茹央妃则轻轻抱住无法站稳的赤姜的肩。
赤姜很想倚靠着茹央妃放声哭泣。
但在人前嚷啕大哭实在太不象样了,能够不忌讳眼泪直流的就只有家人而已。为了不让莉兰·西亚的葬礼引起不必要的騒动,赤姜咬着手巾,拚命忍住不断涌上来的呜咽。
在向莉兰·西亚告别完后,赤姜等人回休息室等待仪式开始。
在他们抵达宅邸的时候,光是随便瞄一眼,都能看到相当多人数的吊唁者。要等他们告别完
毕,看来需要花上一段时间。
赤姜对于等待一事并不觉得痛苦,反而是对待在莉兰·西亚的住处一事有很深的感触。
但是当弄赞等人因有要事在身而出去时,她一个人坐在这里突然觉得很痛苦。
在她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地时,悲伤不断在体内凝固。
赤姜深叹一 口气,站起身来,就在这个时候,她注意到有个人影正从门口的垂帘在看室内。
「赤姜殿下。」
压低声音呼唤她的是艾德。
赤姜瞬时间忘却了悲伤,跑向艾德。
她和艾德是在慌乱、且心怀担心的情况下分开的,因此看到艾德这么有精砷的样子,让她威
到更加放心以及再会的喜悦。
「艾德殿下,妳也来啦?」
「…嗯嗯,父亲大人他们也来了……」
或许因为是在葬礼上,艾德压低声音。也许是心理作用,她的脸色看起来很差。艾德低着头,不看赤姜一眼。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请问妳可以跟我一起来一下吗?」
艾德相当委婉地请求道。
虽然这个态度很不像她,但赤姜还是立刻答应,走出了长廊。而前来护卫的弄赞的共生们却
都不见踪影。
艾德停下脚步,向四周张望的赤姜问道:
「怎么了吗?」
「共生们都不在。」
听到赤姜的低喃,艾德露出讶异的神情。
「我刚刚看房内的时候,就都没有人在啊。是不是跟松赞,干布王离开了?」
「也是。」
赤姜同意艾德的话后,便离开了房间。
虽然弄赞严加命令无论到哪里去都要让共生同行,但主要的共生既然不在,那也没办法。
赤姜在艾德的带领下,走出了宅邸外。
宅邸周围聚集了吊唁者,有股独特的喧嚣。
艾德穿过那些人,向前走去。
人影逐渐变少,在温暖的春阳当中,可以感受到一股渗入人心的宁静。看来艾德是要往中庭
的方向前去。
中庭摆放了莉兰· 西亚的棺材,现在莱伊应该正在引导人们向莉兰·西亚做最后的告别才对。
「要去哪里呢?」
赤姜没想到会来到和莉兰·西亚告别的地方,有点担心地对着艾德的背问道。
但艾德不但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她。
当她们来到隔开摆放棺材的地方,及访客所在地的薄布外面,赤姜终于抓住了艾德的肩。
「请等一下,这里不能擅自进入。」
「…是莱伊大人委托我的。」
艾德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连她都一脸不安地回答道。
「父亲大人要我今天照着莱伊大人的话做。毕竟今天是莉兰·西亚殿下的葬礼,又是和我们
争夺王妃地位的人的遗族……」
妳可以回去没关系…艾德小声补上这一句。虽然她遵从了父亲的命令,但是让曾一度被当成
犯人看待的赤姜和莉兰·西亚的哥哥见面的话,艾德也觉得很担心。
「若是莱伊大人委托妳的话,那我想应该没问题。」
赤姜像是在告诉自己般,接着她看着站在薄布外面的乌尔古家的卫兵。
「我可以进去吗?」
手持铁杖的卫兵们,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后点点头。
「刚才鲁约家的人出来了,若是主人的邀请,那么里面请。」
「那我就此失陪了。」
艾德一边在意掀起薄布一端的卫兵, 一边向后退下半步。
「我怕看到过世的莉兰·西亚殿下的样子。」
艾德一说完,不等赤姜回应就奔跑而去。
赤姜望着艾德被风吹起的裙摆。
她害怕雍布拉康的黑暗,以及神的怒气,对于被最初的神谕指名,她心中究竟尝到了多少孤
独和苦恼的滋味呢?
卫兵们出声问愣愣目送艾德离开的赤姜:
「请问您要进去吗?」
「我要去见莱伊大人。」
赤姜从薄布中间的缝隙前进。
和弄赞等人一起来的时候还没有感觉,但这薄布其实很容易缠住身体。
尽管如此,她还是来到了放置棺材的空间。
放置石制祭坛及铜棺的中庭,莱伊就站在那里。
他一开始就面对着赤姜的方向。
莱伊身上穿着的葬礼礼服,带给身材娇小的他和户主相符的威严。
那看起来像小鹿般的容貌,寄宿着独特的紧张感。
赤姜在看到他那个样子后,又开始落泪了。
「…对不起。」
赤姜向莱伊道歉。
身为户长的莱伊是不能哭的。
但赤姜还是无法抑制地在他面前哭了出来。
「妳为什么要哭?」
突然靠近的莱伊用冷酷无情的声音问道。
赤姜用手背擦拭泪水。
「…因为莉兰·西亚殿下在城里的时候,曾跟我说过她一直很担心莱伊大人的事,希望多少
能成为莱伊大人的助力……而今天的莱伊大人看起来相当有威严……没想到这居然是在莉兰·西亚的葬礼上,我就忍不住悲从中来……」
「请不要哭泣,我马上就会让您去见莉兰·西亚。」
莱伊低喃道,并对着抬起头来的赤姜微微一笑。
下一瞬间,赤姜因为腹部受到强烈的冲击而晕了过去。
最先注意到异状的是弄赞。
在他离开休息室之前,留下绅里和欧克罗来护卫赤姜,但当他事情办完回房间后,却发现房间只有坤里一人。
坤里是代替莱伊加入的共生,资历尚浅,但歌克罗则会判读弄赞的想法,自己下判断,旦拥
有完美达成命能力。
而那个欧克罗居然从自己指示的地方了。
「欧克罗去哪了?」
弄赞跑向无所事事的坤里身边问道。
小个子的坤里有着一张状似松鼠的脸,他愣愣地回道:
「不是去小便吗?」
听到这么愚蠢的回答,弄赞烦躁地进入房间确认赤姜果然不在。坤里慢吞吞地走进房间,弄赞揪住他的衣领低声质问道:
「你有没有离开过房间?」
「…有的,莱伊大人要我去厨房……但是那时欧克罗大人还在……」
坤里在脖子被揪起的状况下沙哑地回答。弄赞放开他,并命令因听到騒动而聚集过来的其他
共生前去寻找赤姜和欧克罗。
寻找欧克罗并没有费太多时间。距离休息室左边三个房间的一个小仓库传来低吟的声音。
弄赞奔向小房间,只见嘴里被堵欧克罗倒在地板上。
「欧克罗!!」
弄赞亲手解开欧克罗嘴上的东西,确认欧克罗还有意识,他的脚被一根小小的箭射中。
能够自由出声的欧克罗一边流着因疼痛和着急所流的汗水,一边向弄赞说道:
「被莱伊大人摆了一道。」
弄赞稍稍皱眉。
「是莱伊射你的吗?」
「是的,我被从长廊一端射来的箭贯穿脚,就在我倒在地板上的时候,被从后面袭击。
虽然袭击我的人有好几个,但是塞住我的嘴的是莱伊大人,我亲眼看到他了。」
「那赤姜呢……」
「小的不知道,我马上就推进这个房间,接着就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了。」
真的对不起,欧克罗一脸悔恨地低着头。
肩争并将他交给其他共生 ,接着命令聚集在前的共生去加强捜索。
共生们散开后,他们身数名卫兵站了出来,这群穿着皮革胸甲,手拿铁杖的卫兵是服侍
于乌尔古家的人。
「什么事了?松赞·干布王?」
一位蓄有浓密落腮发的年长卫兵问道
「你是?」 ?
弄赞一问完,那位看似武人的卫兵便快嘴回答。
「我是被派来负贵护卫的,我叫做克朗哈尔。」
「是吗?莱伊大人向共生放箭,并抓走了赤姜。我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惊讶地睁大眼睛的克朗哈尔环视了一眼聚集在此的卫兵,在接受那个视线的卫兵当中,有个
年轻的卫兵站了出来,有所顾忌地说:
「莱伊大人刚才带领着鲁约家的人前往中庭了。赤姜殿下的话,应该和赞普家的艾德殿下在
一起。」
「没有错吗?」
「不会错的。因为是和大小姐争夺王妃宝座的两人,我确实看到她们往下面走去……」
弄赞不等卫兵话说完便跑了出去。
当弄赞冲进赞普家的休息室时,只见伊导的儿子阿札特和艾德坐在地毯上讨论事情。
两人惊讶地抬起头来,一看到是弄赞,阿札特便片不容缓地站起身来,用与高位臣下相符的
态度低头行礼。
另一方面艾德还是坐在地毯上,双手握在胸前,面色苍白地发抖着。
「伊导在哪里?」
「家父前去鲁约家的休息室打招呼去了。」
阿札特一脸诧异地说着,但艾德却像是要盖过阿札特的话般抱着头大叫出声:
「如果您要找姜殿下,她在中庭!是我带她去的!莱伊大人叫我这么做的……」
「是伊导命令妳这么说的吗?」
艾德这次没有回答。她用双手掩在嘴角,缓缓地摇头,睁大的眼里开始流出眼泪。
弄赞一瞬间有种怒气攻心的厌恶感。
但并不是对艾德。
而是对为了获得不属于自己的权力,不惜践踏自己女儿人格的伊导。还有估算莱伊会如他所
想不会采取任何行动,却没有设想万全的自己。
但弄赞立刻停止责备自己。
这段期间应该要拿来寻找赤姜才对。
莱伊会在欧克罗面前露脸,就代表他已经做好觉悟要被当成罪人处罚的意思吧。
赤姜说不定会被杀。
而且是按照弄赞所希望的形式,伊导会被怀疑。
但莱伊却打算破壊这一切。
他打算将让自己痛苦的乌尔家的名声、身为『外戚』的伊导的地位,还有弄赞身为大王的立
场,所有一切一起牵扯下水。
弄赞跟在共生塔拉斯身后跑向中庭。
捜寻赤姜的指令似乎已经传到了宅邸外部,可以看到吊唁者被集中到一个地方,还有卫兵暗
地里来回捜索的模样。他们的姿态映入弄赞视线的一角,但他还是没缓下脚步,急忙前往挂在中庭的薄布里面。
莱伊前来迎接来到放置棺材的地方的弄赞。
他恭敬地低下头,一脸顿悟般地微笑着。
弄赞皱起鼻梁,环视四周。
这里和之前向莉兰·西亚告别时没什么两样。
在这如同大帐篷般宽敞的空间里,有七株小小的庭木、石制祭坛,还有上面的铜棺。
其他什么都没有。
也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或许放置棺材的祭坛内侧,还有空间也说不定。但铜棺非常重,祭坛要坚固到可以撑住铜
棺,所以也有其相对的重量。就算借助多人之手,也不可能移动只有一点点空隙的铜棺及改变祭坛的配置。
棺材底部深处,塞满了防止遗体腐败的香木和药草。若是将那些拿起来,还有可能可以藏匿
赤姜,但短时间内还是有点困难。
棺材的盖子被放在最茂密的树底下。只是因为那完全是板状,所以和地面衔接的部份没有任
何空隙。
「您在找赤姜殿下吗?」
莱伊看到环视中庭的弄赞,客气地问道。
弄赞沉默地望着莱伊。
莱伊再次露出浅浅的微笑。
「她并不在这里喔?丨
「但她应该有来这里。」
「是谁说的?」
「艾德殿下说的。伊导命令她带赤姜来这里。」:
莱伊微微咪起眼来,他似乎没想到伊导居然会利用艾德。
但他立刻就恢复表情,出声叹道:
「总之赤姜殿下不在这里,您可以尽情搜索看看。」
那当然,我已经这么下令了。」
面对立即回答的弄赞,莱伊讽刺地问道:
「您没想过是赤姜殿下自己想逃走,以作为对杀害芒策布大人的松赞·干布王的一点小小的
复仇吗?」 I
莱伊的话是一种批判,同时间,也给弄赞被焦躁驱使的内心,带来像是找到退路时那一瞬间
的喜悦
但弄赞立刻丢弃乐观的想法。
若是现在光往好处假设,想要逃离会让自己痛苦的原因,只会让自己之后更加痛苦而已。
既然射欧克罗的人是莱伊,那么绑走赤姜的也是他。
莱伊知道赤姜人在哪里。
但很容易想象得出来,不管再怎么指责他,他也绝对不会说出口。
弄赞只能等待。
不管多么担心,在发现赤姜的消息传来之前,弄赞都得一边在莱伊身边监视他, 一边悠然地站着。
但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薄布对面可以听到卫兵对骂的声音,虽然有时会有共生前来报告,但都没有人带弄赞最想知
道的消息来。
「松赞·干布王。」
莱伊似乎是觉得弄赞的沉默让他觉得难受,于是开口寻问。
听到他的声音,弄赞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不,应该说每次莱伊叫他时,他都觉得有哪里怪
怪的。共生们都是叫他名字,而不是叫他的敬称。
莱伊曾是共生的时候,也是叫弄赞的名字。当然他对其他家臣也都是用敬称,但当他继承乌
尔古家的户长之职后,便让他觉得很难叫出口。
弄赞一直在等哪天莱伊能够习惯对弄赞的敬称,以及做出和其力量相符的工作,只是没想到
现在的莱伊竟然沉静地喊出弄赞的敬称。
为了不流畅、也不迟疑地问出弄赞所不期望的问题^
「您要检查莉兰·西亚的棺材吗?」
「……你想要我侮辱莉兰·西亚殿下的遗体吗?」
听到弄赞回问的话,莱伊突然脸颊发红。
那熟悉的反应让弄赞不禁叹了口气。
「莱伊,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可以生在山间小村里就好了?」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莱伊露出讶异的表情。
在莱伊还是共生的时候,他们常聊到这件事,但现在并不是讲这个的时候,莱伊的反应也跟
以前不一样。
但弄赞还是无所谓地缌续说下去。
「我有想过。我曾想过好几次,希望可以建个只要能挡风遮雨的家就好,过着耕田饲餐牦牛和羊的生活。但我生为吐蕃王的儿子,就像你生为乌尔古家的儿子,莉兰·西亚生为你的妹妹一样。」
弄赞闭上嘴巴,望着空中。
其实莱伊也知道,就算是山间小村也没有绝对的宁静。不管身在何处,人都只能在自己所处
的地方,挣扎地活下去。
所以弄赞没有对莱伊感到愤怒。
他从一开始就有料想到他可能不会遵从他的要求。
莱伊很温柔,而且很软弱。
他没办法主张想要停止共生之职,也没办法做好户主的职务,害怕夺走自己妹妹性命的事
实,接着被那股罪恶感折磨,却还是等待着伴随在破灭之后的解放。
这就是弄赞所信赖、能够将背后交付给他、会和他互相比划剑术、时而风趣谈天的友人I
乌尔古·索慕·莱伊的生活方式。
「告诉我赤姜在哪里,莱伊。」
弄赞突然想到某件事地请求道。
睁大双眼的莱伊立刻闭上双眼,他深深蹙眉地缓缓摇摇头,接着眼泪从他闭上的眼睛底下流
出,浸湿了长睫毛落下。.
「是吗?」
弄赞低喃道,接着立刻往回走。
莱伊恐怕没有借助太多人的力量,所以无法将赤姜带离太远,而是放置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
那种地方只有一个,
铜棺自古以来因为具有密封性,因此常用来让遭受敌人进攻的都城中的女人保护自己的贞
操,大部分的人都只会注意到棺材本身很重,但其实棺盖却是女性的手就能够掀开的重量。
弄赞掀开放置在地面的板状棺材的盖子。
莱伊在背后吼叫着。
但弄赞不在意地掀起盖子。
底下有个细长的洞穴,嘴巴被塞住的赤姜躺在里头。
「赤姜!」
弄赞叫着她的名字。
赤姜稍微动了动头,用无力的眼神向上看着弄赞。
但马上就闭上了眼睛。
弄赞将赤姜从洞穴中拉起,抱住她筋疲力尽的身体,而他的手上却传来温热血液的触感。



本帖最后由 fujibayashi 于 2011-7-27 00:05 编辑


终章
当赤姜睁开眼睛时,周围一片昏暗。
她突然感到一阵动摇,以为自己还在洞穴当中,但马上就注意到自己躺在床铺上。
室内只有点一盏小小的灯火,而弄赞就坐在床铺旁边,他轻轻握着赤姜的左手。
「松赞·干布王……」
「妳醒啦?」
弄赞回应道,眼中散发着喜悦的光彩。
正当赤姜因为弄赞看起来很高兴,而大感意外的同时,也终于有得救的感觉。
「这里是妳的房间。」
「不是莉兰·西亚殿下的宅邸吗?」
「嗯嗯,葬礼已经结束了。」
弄赞低声喃道,听到这个回答的赤姜微微蹙眉,并坐起身来,当她为了支撑上半身,将手撑
在腰附近时,肩上突然闪过一丝疼痛。
「可能是妳被丢到洞里时敲到的吧。还是伤口在痛?」
「…伤口?」
赤姜讶异地问道,弄赞点点头,并带着赤姜的左手到右手臂中段的地方。透过睡衣抚摸手
臂,的确有绷带的触感和轻微的疼痛。
「莱伊在洞穴里藏了把短剑,妳被那把短剑划到手臂。」
「是外表有红玉的短剑吗?」
「是啊,妳有看到吗?」
赤姜轻轻地点点头。
虽然她被莱伊殴打腹部而昏了过去,但马上就恢复意识,等她发现时,嘴巴已经被塞住,手
也被绑在后头。
莱伊俯视着躺在地面上的赤姜,将短剑拔出剑鞘。
「这是松赞·干布王下的命令。」
莱伊说完后,便用短剑朝赤姜的胸口刺下去。
但他却在赤姜胸前停了下来,他直盯着赤姜的脸,落下了一滴眼泪。
接着赤姜就被丢进洞穴中,虽然她暂时还有些意识,但因为被丢进漆黑的洞穴的不安和呼吸
困难,让她再度昏厥过去。
「莱伊大人被抓起来了吗?」
「等葬礼结束之后。」
「他为什么…要狙击我?」
「因为伊导鼓吹他是妳杀了莉兰·西亚。莱伊相信这段话,便想要向妳报仇。」
听到弄赞毫不迟疑的话,赤姜微微蹙眉。
弄赞的话听起来很合理,但在莉兰·西亚过世后,曾阅入赤姜房间的莱伊,似乎完全不认为
是赤姜杀了莉兰·西亚。这样伊导是怎么让莱伊相信那个谎言的?
「那把表有红玉的短剑,是我父王送给伊导的,伊导似乎为了让他相信自己的话,把短剑借
给了莱伊。」
弄赞察觉到赤姜怀疑的表情,于是继续说道。
但赤姜果然还是不能接受。她总觉得依照伊导现在的地位, 一定可以不留任何和自己相关的痕迹,就将赤姜杀掉吧。
而且当莱伊挥下短剑时,还说那是弄赞的命令。
「松赞·干布王,是您…向莱伊大人杀我的吗?」
赤姜一直犹豫要不要说出口 ,但最后还是单刀直入地问道。
那一瞬间,弄赞静止不动,接着立刻露出一个掺杂叹息的微笑。
「莱伊是这么说的吗?」
弄赞紧闭双唇,面无表情地望着空中,终于他扬起嘴角开口说:
「我并没有命令他杀妳。但我下了可能会让妳会有危险的命令。那就是让伊导袭击妳,并且
一定要抓到是他的所作所为的证据。」
「袭击我…?」
「没错,明明只要抓到证据就好了 ,但莱伊却自己行动。而且还向共生欧克罗射箭,这样大家就都知道是他绑架了妳。」
「…莱伊大人接下怎样呢?」
赤姜的声音在颤抖,弄赞毫不犹豫地回答:
「斩首丢弃城外。」
「咦…!?请等一下是但莱伊大人是因为您的命令……」
弄赞用手掌压住赤姜突然大喊的嘴。
「莱伊杀了莉兰·西亚。」
弄赞在愣住的赤姜耳边低声道『
「其实应该是算意外吧。所以我给了莱伊机会,但他却违反了密令。」
「可是斩首……」
「这就是莱伊期望。」
弄赞不可思议地断言道,他坐起身子望着空中。
赤姜无话可说。
当时莱伊果然是打算要杀了赤姜的,他打算用镶有红玉的短剑刺进赤姜的胸口。
那或许是对弄赞利用了莉兰·西亚之死的抗议。总之赤姜的性命也是思于危险之中。
若是那时莱伊没有停手,她现在已经死了吧。
「艾德殿下也是站在莱伊大人那边的…?」
「不…艾德殿下并不知道莱伊的目的,她只是因伊导命令她带妳过去而已。她相当混乱,但
似乎已经不打算包庇她父亲了。伊导也打算将户主的位子让给儿子,选择隐居去。」
弄赞平淡地说道。
赤姜握住棉被的一端,低着头问道: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我本来是打算瞒着妳的。但妳并不接受那些半调子的原因,所以我才想应该把实情告诉
妳。妳不是为了想知道我的为人才来雅隆的吗?」
弄赞低声说道,他再度握住赤姜的手,那强力的手指,让赤姜的手有轻微的麻痹和发热。
「妳害怕了吗?赤姜?但是妳已经被选上了 ,所以已经没办法回可罗甲谷了喔。」
弄赞说出带有孩子气的威胁。若是再度发生相同的情况,他还是打算毫不犹豫地,利用』赤姜。
而他是在为此请求赤姜的原谅。
透过淡薄的灯光看到的弄赞,露出意外无助的表情,让赤姜忘记弄赞正在望着自己。那个表
情让她想起在雍布拉康的夜里,弄赞向她提起芒策布之死时的弄赞的样子。
或许弄赞会对莱伊下密令, 一方面是想向伊导问罪,另一方面是想让莱伊继续活下去吧。
但莱伊却与其抱着罪恶感活下去,自行选择了死亡。
他留给弄赞赐自己死罪的任务。
这种想法或许是种恶质的感伤。弄赞说了谎,而且就如他刚才所说,他会想策略、说谎让人
行动,让事情变成自己想要的结果。
尽管如此,赤姜还是觉得在那谎言底下,有着毫无虚伪的真实。
他并不是将自己一个人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他今后也一定会抱持着莱伊之死的痛苦而活下
去。就像他永远忘不掉知道芒策布的背叛之后,亲手杀了他的那时手的触感一样。
「我……」
赤姜低喃着,并思考要怎么回答弄赞。
她无法接受没有任何通知就被暴露在危险之中,虽然她心里这么想,但内心却没有半点愤
怒,也不会想要掸开握住她的手。
但也不可能说现在马上原谅他。
所以相对地,赤姜将自己的右手,放在弄赞握住自己左手的手上。




本帖最后由 fujibayashi 于 2011-7-27 00:06 编辑


後記


大家好。或者该说,幸会。
在此为各位读者献上『风之王国』第九集。
这是我将写在杂志上的短篇『仰望』改编成文库版长度的作品。
希望大家会喜欢。
换个话题,我前年夏天捡到一只小猫。
那只小猫似乎是有掺杂长毛品种的混血猫,所以要长不短的毛会纠结在一起,变成自然的庞
克头的感觉。牠的眼睛很小,又很可爱,但实在说不上长得很漂亮……
但是当牠长大后,竟让我刮目相看。
牠成长为一只眼睛轮廓分明、鼻梁挺拔的金吉拉系的猫咪。
牠小时候,当我带牠去看兽医,听到医生说牠非常可爱,对牠赞不绝口的话时,我还不敢相
信自己的耳朵,但是诊疗过数百只猫咪的医生,说不定可以看见未来呢。
只是这只猫还发生了更惊人的事。
那就是!这只猫长大后的确是只长毛猫,但是在迎接第11年夏天的时候,居然变成了短毛猫!
动物会配合季节换毛,所以夏天的毛和冬天的毛会不一样,但猫从长毛种变成短毛种可是相
当大的变化。
因为牠的毛的长度真的从金吉拉猫〈一部分是假的)变成了普通的日本猫。
就在我认为,「可能是因为牠还在成长期,长大之后短毛种的血统变得比较明显了吧」的时
候……
到了冬天,牠又变身成为长毛种了。
()现在被我家人叫做是「拥有双面」的男人……
再换个话题,我在去年年底买了可以在网路商店清洗的和服。
因为上面是拘的圆案,这个主题本身相当罕见,圚案又很可爱,所以我就订购了 ,结果送到
时看到实际物品却是……猫的图案?
那个背影因为是黑白的,所以看不太清楚,但似乎是猫的背影。我征求了许多人的意见,大
家都异口同声说是「猫…?」(后面还加了微妙的问号)
因为我喜欢猫,所以也不会退货,只是有点疑惑店家没有描混吗?不管怎么样,我想最近进
是会拿来挂衣橱吧()
感谢各位赞者阅读至此。
也感谢为我画插图的增田老师。
祝福大家有个美好的一年,我会在广岛的深山里为大家祈福。
那么,下次再会。
毛利志生子
※本作品纯属虚构。与实存的人物、团体、事件等完全无关。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岩波书店
《古代西藏史研究》佐藤长同朋社
《西藏》上、下 山口瑞凤 东京大学出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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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D.Dream 平民
松赞·干布王······是利吉姆的papa吗?

13 年前 0 回復

readerjoy 勳爵
挺喜歡本篇故事的兩位男女主角

13 年前 0 回復

fujibayashi 王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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