桦鬼 1 花嫁之宴 (正版版本)原名:华鬼 [梨沙]


本帖最后由 asano 于 2011-7-14 19:34 编辑






作者:梨沙
插画:カズキヨネ

别问我为啥要重新录华鬼,之前那个精品堂的翻译自己看看吧,虽然有亮点,但是总体上你懂的。
正版的翻译版本比较顺畅,有助于理解原作。所以,就从新来路啦。
让人奇怪的就是,明明日文原名就叫华鬼,正版这次出版翩翩要叫桦鬼。
插图在修中,等待补完ing.之后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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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自录组录入
译者:董凤霞
出版:二十一世纪出版社
图源:asano
录入:asano
校对:asa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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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桦鬼》内容简介
16岁生日那天,少女神无被带到了鬼的学校,并被告知因为自己的母亲与鬼头16年前的约定,必须嫁给冷酷无情的鬼族之王桦鬼,成为鬼的新娘。
然而,原本应该被鬼头全力守护、深爱的新娘,非但受到桦鬼l6年来不闻不问的冷落,冷酷的桦鬼甚至想残忍地杀死自己的新娘……
桦鬼诡异且不合鬼族的习性,迫使负责守护鬼头新娘神无的庇护翼们立下盟誓,誓言保护她的安全。
带有鬼的新娘刻印的女生,会在无意中对男人发散出魅力。给她们留下刻印的鬼的法力越高强,这种魅力就越大。由于身上留有鬼族之王的刻印,神无一直生活在男生的欲望和女生的嫉妒之下,处处经受痛苦和死亡的威胁。
被桦鬼告知自己的母亲在16年前怀胎时遇到生命危险,母亲用自己换回了性命的时候,神无失去了生存下去的一丁点力气……
就在无助的少女即将绝望时,三位庇护翼的温情守护,令神无得救了。她虽然有些茫然无措,却渐渐对他们敞开了心扉。而且她还发现,外表冷酷的桦鬼内心潜藏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忧郁……
对神无来说,她的人生将会如何?
鬼头桦鬼到底隐藏着什么对庇护翼也说不出口的秘密呢?
平凡少女与冷酷俊美的鬼族之王的惊幻爱情由此展开……



本帖最后由 asano 于 2011-7-14 19:35 编辑







人物介绍
朝雾 神无
生于九月一日。鬼头的新娘。因持有刻印,过去一直生活在阴影中。

木藤 桦鬼
庇护翼:丽二、光晴、水羽
鬼里高中的学生会会长。持有“木藤”(也就是“鬼头”)的头衔,意为鬼之首领。是给神无刻印的男子。

高槻 丽二
庇护翼:一树、拓海
鬼里高中的保健医生。别名“保健室的丽人”。是一名外形俊美到超越了性别的男子。拥有独立的情报信息网。

早咲 水羽
庇护翼:风太、雷太
与神无同级,是一名善良的美少年。同时,又是史上最年轻的三翼之一。

士都麻 光晴
庇护翼:郡司、透
鬼里高中执行部会长。身材颀长,喜欢佩戴细框架的圆眼镜,操一口关西腔。

土佐塚 桃子
与神无同班,虽为鬼之新娘,却相貌平凡。乐于助人,经常照顾神无。

江岛 四季子
与神无同班,是一名美得犹如日本人偶的少女。极为厌恶身为鬼头新娘的神无。

崛川 响
拥有不为人知的力量,因私人恩怨而伺机加害桦鬼。

贡 国一
前鬼头(响的父亲)的庇护翼。因倾慕已经过世的“至尊之鬼”而厌恶桦鬼。

第一卷


  序章
  第一章 开始的地方
  第二章 牺牲者的女孩
  第三章 婚礼
第四章 守护者
  第五章 愚蠢的人
  第六章 变调
  第七章 狂宴之夜
  第八章 梦的终结
  番外篇 邂逅
后记





序章


清冷的月光,透过开着的窗户,洒下一地银辉。
“怎么不开灯?”
少年刚进门就禁不住问。接着,他猛然发现,房间内竟然出乎意料的明亮,不由得将后半截话硬生生吞了回去。宽敞通透的屋内,没有任何家具,显得格外冷清,空气中更是飘散着一丝丝诡异阴森的气息。
少年开始环顾四周,这时,他感觉到了来自房间中央的视线,凝神望去。
只见他所熟识的两个男子正一脸疑惑地站在那儿。他们定定地注视着前方一那扇将皎洁的月光引入室内的窗户。少年不由得跟随他们的视线看过去。
窗户边站着一位男子,正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月亮。从他的穿着,不难看出他的身材高瘦而结实。
原来,把他们三人召来的,正是站在窗边的这位男子。不过,他仿佛对众人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毫无感觉,一直仰头看着月亮,一动未动。其余三个男子相互看了一眼,面露疑惑。
“桦鬼,这么着急叫我们来干吗?”首先沉不住气而打破沉默的,是最后来到的那位少年。
男子收回视线,眺望眼前那片无垠的绿林,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转过身来。乌黑的头发顺滑而下,端正的脸庞正对着他们三人。这种冷酷的表情,几乎可以将夏天的热气冻结。
他眯起深黑色的眼睛。不了解他本性的人,可能会被他脸上的笑容所蛊惑。那冷峻的眼神,高耸的鼻梁,微薄嘴唇上的鲜明轮廓,再加上匀称的身材,令他散发出无限魅力,无论走到哪里,都成为众人注目的对象,令人投注赞赏又惊叹的目光。
片刻之后,冷峻的男子脸上露出了笑容。其他三位男子若不是长期侍奉在侧,必定不会发现隐藏在笑容中的那丝阴鸷。
“把她给我带来!”
说着,那个笑容美丽之至却又极为残忍的男子,瞳孔瞬间由黑色变为金色,令在场的人都不禁毛骨悚然。
“把我的新娘,带到这里来!”



建筑物鳞次栉比,仿佛在渐渐侵蚀蔚蓝的天空。穿梭在城市间的沥青柏油路四通八达,一名少女站在炙热的人行道中央,她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确定没人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看到前面有一条林阴道,她便一边听着阵雨般的蝉鸣声,一边吃力地拿起塞满食品的大手提袋继续往树阴里走去。
今天是暑假的最后一天,天气预报说将会酷热无比,最高温度会达到三十五度以上。果然,炽热的阳光肆意地照耀着,到处都火辣辣的,仿佛世间万物都被柏油路面蒸发的热气包围了。
踉跄地走在路上的少女,被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慌忙转过身去。只见一辆自行车轻快地从人行道上驶来。骑车的女子看到穿着及踝长裙的少女,脸上浮现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并很快超过了少女。
风里夹杂着丝丝热气,将她的一袭长裙轻轻吹动。
少女放下心来,继续朝着林阴道走去。空气中满是湿气,显得闷热无比。虽然树阴下并不会特别凉爽,可是考虑到体力正在不断消耗,她还是自然而然地选择了一条看起来不会让身体太疲累的道路。少女毫不迟疑地向前走着,突然,她停住了。
那阵雨般的蝉鸣声不知何时停了。
少女大吃一惊,她凝视着自己短短的影子。头顶上,树木繁茂的枝叶在沙沙作响,同时,她还听到自己的心里敲响了警钟。少女瘦削的肩膀微微耸动,她的脚仿佛已经扎根在地上一样,一点也动弹不了。心中的警钟发疯般地响着,势头愈来愈急。
冷汗从她背上滑落。不知前方什么在动,接着,她听到了脚步声。
忽然,犹如被解除了咒语一样,少女终于可以动了。她扭头就往回跑。恍若看到一双男鞋折射出来的金色光芒一闪而过,她还来不及确认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便赶紧驱使早已不听指挥的双脚返回到来时的道路,接着,她找到一条回家的岔道,快步闪了进去。
那是一条繁华的街道,平时一般都人来人往。那些人虽然不见得友善,可是她确信,相对于后面紧追不舍的陌生男子来说,应该安全很多。可是,当她看向历经风吹雨打已经严重褪色的外墙深处时,她惊呆了。
长长的路上,此刻没有一个人影。在那里,只有一些胡乱堆放的垃圾袋以及略显老旧的建筑物。不由得停下脚步的她,因耳边又传来脚步声,再次迈开了步子。
闷热的空气进入少女的喉咙深处,令她几度差点呛到。她拖着不灵便的双脚蹒跚前行,内心不觉越来越混乱和恐惧。
不行一她终于想到,这样下去肯定会被迫到。正这么想着,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倒在地。
长长的黑发披散开来,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咳嗽着站起来,揉了揉隐藏在宽大袖子里的纤细手腕。
她觉得身体的某部分好像失去了知觉。那一声不响走近自己的男子究竟是谁?她毫无头绪。只是,凭借多年的经验,多年一令人厌烦地硬挤进脑中的记忆,让她用指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疼得整张脸都几乎扭曲的她,感到仿佛指甲刺入肉中那般的痛。
心中的警钟仍在不断地响着,那是一种类似耳鸣、听起来极不舒服的声音。
她感到皮肤快要裂开一般,就在那一刹那,蝉鸣声又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她总算回过了神。
“你!”
这时,有一个拿着眼熟的大手提袋的男子惊惶失措地跑了过来。他穿着水色上衣、蓝色裤子,戴着蓝色的帽子,脸上有些困惑地微笑着。当少女发觉他正是自己上学时看到的那位年轻警官时,顿时放下心来,并站了起来。
她朝他的背后偷偷瞄了一眼, 一个人也没有,她这才放下心来。警官伸出冒汗的手腕,给她看手里的大手提袋。
“你没事吧?出什么事了吗?”
“我没事。”
少女用略带颤抖的声音回答道。与此同时,她终于发现,本该拎在自己手中的手提袋正在警官手上。
“谢谢您!”
她说着,伸出了自己的手。警官一边递给她有些弄脏了的手提袋,一边巡视四周。
“有什么比较奇怪的人吗?最近这里可不太平啊。”
说着,警官将目光收了回来。
“我送你回家吧?”
少女倏然感到背脊上生起了一丝寒意,她猛然朝后退去,并把手提袋紧紧地抓在胸前,缓缓地摇了摇头。
“没事的,我可以自己回家。”
她向欲言又止的警官郑重地点了点头,在蝉鸣声中大步走开了。
确认心里的警钟没有再次响起后,她拼命控制住想要立即跑开的身体,朝岔道里走去。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隐约记得,走上老旧公寓那吱嘎作响的楼梯时,住在楼下的大学生突然探出头,追了上来。少女进入玄关,锁上门。屋里的热气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抱着双膝蹲坐在房间的角落里,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朝雾,给你茶。今天是暑假的最后一天了吧?”
透过那扇薄薄的门,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她堵上了耳朵。缓慢的男声立刻变成了夹杂着些许焦躁的叫骂声。接着,她听到了金属的声音,可能是他在使劲拧着门把手吧。她紧闭双眼,身体渐渐变得僵硬起来。
正当她这样凝神屏息地堵着耳朵时,一个高亢而刺耳的声音迫使她睁开了双眸。
闯入视线的,是沉闷的黑暗以及从窗外泻入的月光——那扇窗本是为了驱走房内的热气而开的。
她一时搞不明白眼前的状况,于是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恍然明白自己是在做梦呢。原来,在浅睡之时,她又把自己经历的事情在梦中重复了一遍,结果被梦魇缠住了。现在,大手提袋就放在地板上。
突然,少女在室内游离的视线停留在了地板上。
那里有一些碎裂的玻璃。夜风吹过,她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不由得皱起眉头。接着,她注意到室内有什么东西在蠕动,身体又变得僵硬起来。
“来了啊。”
是母亲的声音。她从事夜间的工作,晚上一般都不在家。刚从紧张情绪中解脱出来的少女,正疑惑母亲为何会在家里,却发现一直站在房间中央的母亲神态非常可疑,顿时又紧张起来。
“鬼,鬼来啦。”
母亲瘦削的肩膀瑟瑟战栗,并且,那种战栗迅速浸延至全身。她用青筋暴露的双手紧紧抱着微微发抖的身体,用一种反常的声音念叨着:“鬼啊,那个鬼要来了!”
昏暗的室内,伴随着近乎悲鸣的叫喊,母亲笑了。她歇斯底里地捧腹大笑,就像坏掉的人偶一样,一边叫喊着那些令人感到莫名其妙的片言只语,一边发疯般地不停笑着。
整个场面相当怪异。少女凝视着又哭又笑的母亲,恍惚地想:终于还是崩溃了啊。
此时,少女耳边出现了一阵破碎的声音,与母亲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那是她很久以前就听到过的声音。
那声音,好像是什么东西坏掉了,再也无法挽回的无奈。而她,就是听着那种声音长大的。
朝雾神无,就这么度过了自己十五岁的最后一夜。
她呆呆地凝视着似乎已经崩溃了而不停狂笑着的母亲,暗自在心中期盼着世界末日的到来。



本帖最后由 asano 于 2011-7-14 19:38 编辑


第一章 开始的地方


【一】
夏天的早晨,慵懒无比。噩梦连连的神无在一片闷热中睁开了眼睛,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木质的天花板。她眨了眨眼睛,转过头来看见旁边的母亲正蜷成一团,背对着她躺着。
神无曾试图劝说母亲,不过,一想到可能会被顽固地拒绝,最终什么也没说。
神无慢吞吞地爬起来,拿起枕头旁的闹钟。
六点二十五分。距离闹钟响还有五分钟。神无的手指滑过失去光泽的闹钟表面,把它关掉之后,她站起身来,迷迷糊糊地开始叠被子。
她昨天没有睡好。昨晚,喝了酒的母亲又叫又笑,最终呜咽着入睡。母亲那反常的行为一直萦绕在神无的脑海,挥之不去,最终带来了充满不安的抑郁噩梦。屋内还残留着昨晚的酒气,加上闷热的空气,变成了一种闻起来非常不愉快的味道。
神无拉开窗帘,有所戒备地打开窗户。
从窗外涌进来的风吹走了屋内浑浊的空气,她轻舒一口气,开始换上制服。神无不喜欢裸露肌肤,因此,即使周围的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她还是一年到头都穿着长袖的衣服。那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换完制服,她把睡衣放进了洗衣机。这时映入眼帘的日历吸引了她的目光。她伸手撕下一张,发现自己的生日已经到了。
九月一日,预示着漫长暑假的结束,同时,这一天也正是她的生日。
从日历上移开目光,神无开始洗脸。虽然睡了一觉,但感觉头部还是很沉重,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有些眩晕。她赶紧抓住洗脸盆的边沿,屏住呼吸,闭上眼睛,熬过片刻的头晕眼花之后,才慢慢睁开双眼。
镜子里,脸色很差的少女正一脸疲倦地站在那里。肌肤毫无血色,用青白色形容也不为过。与之相比,那充满光泽的满头黑发则显得分外妩媚。神无呆呆地听着长发滑落肩上的声音,一边看着镜中死气沉沉的少女。
她突然屏住气息,镜中的少女也跟着这样做,她这才确定镜中的人真的就是自己。
脑子里乱糟糟的,仿佛塞满了泥浆,变得异常迟钝。
神无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过身来。母亲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未动。她拿起围裙,再次看了看时间,走向厨房。母亲总是工作到深夜,早上根本起不来。因此,准备早饭不知不觉间就成了女儿神无的职责。
就在她准备伸手打开厨房门的瞬间,外面有人在使劲摇晃公寓的门。
“打扰了!”
神无慢慢看向玄关。
“朝雾,朝雾在吗?神无?”
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平时,她连报纸都不拿,极力避免与近邻交往,所以别说是大清早,就连白天都很少有人来拜访。
神无没有从男子的声音中听出任何令人不快的声响,她精神恍惚地看着大门,并慢慢地走近。走到门前,她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母亲。从薄薄的门外,不停传来的敲门声和叫唤声如此嘈杂,可母亲还是纹丝不动地背对着她躺着。
神无从那个僵硬的姿势中感到了强烈的拒绝之意,她默默地转向门,从猫眼往外看去。外面果然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穿着不太常见的衣服,大概是某种制服吧。神无心里琢磨着,就开了门。
门外的男子看起来和神无差不多年纪,个子却比她高两截,非常高大健壮,像是经常进行体育运动一般。神无感觉到他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仰头看去,只见他戴着一副个性十足的圆框眼镜,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充满不可思议的光彩,笑容有些异样。
空气中飘散着悲伤的气息。神无不由得有些紧张,稍稍动了动身子。
“太好了,我本来以为你还在睡觉呢。”
男子立刻收敛自己的目光,换上满脸笑容,用比较客气而爽朗的声音说道。
“你,你是哪位?”神无茫然地问道。
“我叫士都麻光晴。我是专门来接朝雾你的。”
男子苦笑着用一种她不太熟悉的语调回答道。神无曾经听过几次关西方言,可这位男子的语音又和关西方言有些不同。
“接我?”
神无疑惑地重复道。
“是的,真的非常抱歉,你今天刚穿上的那个制服还得换下来。”
一说到制服,神无不自觉地看向身上所穿的衣服。幸运的是,自己能去离家最近的公立高中上学。而现在穿在身上的,正是那所学校的制服。长袖衬衫、用夹子系着的领带以及格子裙、白袜子,这就是高中的制服,直到现在,她还是怎么也看不习惯。
神无再次看向自称光晴的男子。
他穿着半袖衬衣,胸前的口袋处绣有精致的刺绣。好像是只鹰的图案,看起来十分雄壮威武,配上美丽的樱花,非常引人注目。脖子上则松松地系着一条有白色条纹的藏青色领带。裤子是黑色的,令人感到沉稳。
他同样穿着神无看不习惯的制服。
也许是市内某高中的校服,也许是别的什么制服。
不过,神无对此毫无兴趣。她只是凝神看着眼前这位一大早来访的奇怪客人,一言未发。他的目光从她身上转向了屋内毫无动静的女人。
“您好!不好意思,我是来接您女儿的。”
他的语气顿时变得生硬了很多。少女抬头看了看对着毫无反应的母亲说话的男子,竟脱口而出:“你是鬼的使者吗?”
他看着她欲言又止,于是眯起了眼睛。
“我这么晚才来,非常抱歉。不过,我终究还是来接你了。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才来迎接你,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真是最差劲的!”
他一下子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然后,心疼地看着一动未动的少女,继续说道:“桦鬼在等着你呢。”




车内非常安静,神无坐在后座,呆呆地看着车窗外不停变换的景色。
车子经过了收费站,继续前行。神无甚至都没注意路标,对于目的地更是一无所知。
也许应该反抗这个男子。
他径自来到公寓,没有多作解释,就那么把她带走了。虽然态度并不粗暴,可还是有些强迫式地让她上车,然后又不说话,似乎打定主意无视她的存在。本来,神无应该详细询问他的,如果有危险,甚至还应该逃跑一这些,神无虽然全都明白,但她仍然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凝视着窗外。
脑海里,一直萦绕着母亲的模样。
母亲什么也没有说。自己的独生女儿被素不相识的男人带走,母亲还是那么熟视无睹般地背对着她。
一无所谓了,也许,女儿的存在,对于她来说就是一种负担。
神无只能这么想。自从懂事以来,母亲就从未对自己笑过。她闭起眼睛,浮现在脑海的也只有母亲忧郁的脸庞。
别说是和女儿接触、拥抱了,就连目光的交集,母亲都在尽量避免。没有了女儿,她一定感觉轻松很多。
毕竟,麻烦的女儿消失了。
“哎,神无。”
光晴开口叫唤看着窗外发呆的少女。
“你不害怕吗?”
听到这么意外的话,神无看向光晴。
“像是要被带到哪里去啦,桦鬼是谁啦,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啦,这些疑问,你全都没有吗?”
“为什么?”
“嗯?”
“我那么问会比较好吗?”
“不,不是的。非常抱歉。我把你带来,还说那些话,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
听他这么说,神无探询似的看向男子。只见他转过身去,使劲摇了摇头,脸庞似乎相当痛苦地扭曲着。然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身体深深地陷入座椅之中。
“真是太差劲了,桦鬼。”
光晴目不转睛地看向空中,轻轻念叨着。
“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步?!这十六年间,为什么就这么不闻不问,放任不管呢?!”
光晴用一种责怪的口气说着,神无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用右手掩住脸,仿佛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感情——说话声就从指缝间传出。
“女孩子,就是应该被疼爱的,是需要像花一样被呵护的。可那个家伙,却如此随便,一点都不管!”
他有些焦躁地咒骂着。神无感觉到一丝凄楚、不祥而又非常熟悉的异样。原本松弛的神经又开始紧绷起来,她猛地抬起头。
她看到了金色的光芒,一道鲜艳而又冷酷的黄金色光芒。只见光晴目不转睛地看向空中,犹如受伤的野兽一般,眼里布满了血丝,呈现出人类不会有的色彩。神无突然发觉,眼前的景象与昨天在胡同里面看到的非常相似。她开始缩起身体,摸索着寻找车门。行驶中的车门一旦打开,会发生什么事情连三岁小孩子都知道。更何况,汽车还是在高速公路上行驶,如果被甩到外面,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神无全然不顾,她只是拼命地找车门。只要能离开这里就行,她心里想。就算是掉入高速移动的风景之中,肯定也会轻松很多。
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候就很痛苦。狭小的公寓中总是弥漫着沉闷的气息,每过一天,压抑的氛围就不断加深,现在,甚至连呼吸都无比困难。她甚至想,只要能离开那儿,去哪里都行。对于神无来说,即使遇见同一公寓中的大学生和管理员,也是令人窒息的痛苦回忆。
所以,神无认为自己一定要离开。而眼前这个人,看起来还是蛮和善的,于是她跟着他走了。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他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和善,实际上和其他人毫无区别。一旦自己放松警惕,他就会两眼充血,像发现猎物一样,随时准备猛扑上来。
“对不起!”
光晴终于注意到脸色发青、浑身颤抖、正想办法打开车门的神无。他急忙向另外一边车门靠去。
“我完全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
身材高大的他一时竟显得如此惊慌失措。神无看着他,悄悄地按下车门上的突起。随着一阵振动,从背后刮进来的风一下子把她向后方吸去。
“危险!”
恍惚中,她仿佛陷入一片灰色的世界。接着,她的手腕被抓住,身体瞬间被使劲拉迸了车里。神无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把手搭在座位上,呆呆地凝视着自己的指尖。伴随着关闭车门的声音,那股刮起奇妙漩涡的风也一起消失了。这时,她发现自己正和光晴紧贴在一起。

“非常抱歉,吓着你了。”
光晴心疼不已地说道。这种情形下,即使他发脾气其实也理所当然。光晴回答司机没事之后,在狭窄的车内费劲地挪动身体,坐回到座位上,比刚才还要紧贴着门。他将半个身子完全靠在车门上,凝视着正慢慢将视线从指尖上移开的神无。
“没事了。我不会伤害你的。我、高槻和早咲都是来保护你的。你只要叫声我们的名字,我们就会立刻赶来。”
光晴轻声劝导着神无。神无看向他,金色的眼睛不知在何时已经变回黑色,那股冷酷的光芒也已全然消失。神无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只是紧紧抱着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身体。光晴注意到呼吸变浅的神无,为了让她安下心来,他保持着紧贴车门的姿势,慢慢说道:
“我从十六年前就应该开始跟随你的。可桦鬼没有发出这样的命令。”
光晴移开视线,不再看着正缩成一团的神无,“这个桦鬼,是我现在最想痛揍的人。”
光晴轻挑嘴角,挑衅地说道。很快,他实现了自己说的话。地点就在私立鬼里高中,那幢没有标牌就很难看出是所学校的豪华建筑。在它的门口,他一下子就把迎头碰上的男子给打飞了。
那位男子低着头,锐利的眼神从乌黑的头发后面看向光晴。
“你……”
吐出口中的血,男子摇晃着站了起来。空气里也充塞着他的怒气。
他正是木藤桦鬼——鬼的后裔。
在学校门口突然被打倒在地的人,正是私立鬼里高中的学生会会长——木藤桦鬼。


【二】
私立鬼里高中是当地的知名学校,已有百年历史,校风严谨而注重礼节。自创立以来,它就以培养学生的自主自律为目标,同时也很注重养成学生沉着感性的气质——这是学校一直以来秉持的理念和精神。
学校拥有一整座山。在宽广的校园一角,校方十年前就不吝巨金建造了三栋非常豪华气派的校舍。从南到北依次是,被称为“学生栋”的南楼,集教职工办公室、保健室、社会科学教室等普通教学楼于一身,有着“一般栋”之称的中央楼,以及设有视听室、实验室,被称为“特别栋”的北楼。此外,即使是平时不太使用的教室、洗手间,校方同样丝毫不吝惜金钱地大肆装潢,全部房间均配备冷暖气设施,暖气还全部用了地暖。
在校舍的前方,有一座将山头削平而建的大运动场。那里有四个网球场、两个足球场,还有棒球场、橄榄球场、手球场等运动场所及设施。就连温水泳池也是以十条五十米泳道的标准建造,极为奢华。另外,还有羽毛球部、剑道部、乒乓球部使用的室内运动场,柔道部、空手道部的比赛用场地,临时性讲堂等也都一应俱全。这所高中的设施齐备得让人惊讶。
鬼里高中是男女同校的全寄宿制学校。走出校舍的东门,就有一条沥青铺设的路。往前走一公里左右,可见左右两条岔路。往南走是男生宿舍,往北走就是女生宿舍,如果一直往前走,则是教职工宿舍。一听说是男女同校的全寄宿制,可能很多人会不由得蹙起眉头。不论离得有多远,毕竟都是在同一座校园内,而且学生们都是年龄相仿、好奇心旺盛的年轻人。这不能说肯定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可是在这里,因此而起的麻烦却很少有。一来因为校舍东边建有教职工宿舍,可以直接监视两幢学生宿舍。二来,还有宿舍长的认真巡逻。
鬼里高中的男女生宿舍各有四名宿舍长,其中三名宿舍长分别管理三个年级,还有一名为总宿舍长。这样,男女生宿舍就由总共八名宿舍长全权管理。正是因为这八名头脑敏捷的宿舍长的存在,鬼里高中的宿舍即使没有老师的干预和管理,也能相安无事。
此外,鬼里高中还有一个特别的体制。
“什么?执行部的会长打了学生会会长?”
宽敞的室内运动场里,学生们整齐地列队站着。台上,站着一位腰板挺直的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这位男子正一边注视着台下的学生们,一边絮絮叨叨地讲着有关漫长暑假的总结以及即将开始的新学期的话题。
“执行部的士都麻学长打了木藤学长?!”
听腻了校长讲话的女生们开始叽叽喳喳地闲聊起来。当时差点扭打起来的情形,在学生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毕竟,他们俩不论从外貌、身份还是行为上看,都极为出众。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发生正面冲突呢?
“那两个人,当真感情不好吗?”
一位少女不禁低声问道。
学校里有两个学生组织,分别为学生会和执行部。
学生会的会长是木藤桦鬼,他是一个言辞尖刻的人,却很有女人缘,说话很傲慢,好像把人当笨蛋看,工作表现却很优秀。他在教师间的评价应该很差,在学生中却极受欢迎,才会被众人推选为学生会会长。而且即便不说话,他也会因为出色的容貌而惹人注目。但是最近,引起许多学生关注的是他的反常言论及行为。
学生会的重要活动就是治理学校。这是一个主动解决各种麻烦事以防忠于未然的组织,有关学校运营等问题,在转达给老师之前也必须先向学生会汇报。进行细致入微的分析就是学生会的工作,宿舍长的任命则是他们非常重要的一项工作。
可以说,如果没有学生会的奉献,鬼里高中的老师们大概会在一个月内全因为过度操劳而死。当然,桦鬼什么都不用做——即使老大没有任何干劲,但只要手下人才济济,便会相安无事。
实际上,很多优秀的人才正是慕他之名而来,人们不能不承认这一点。
现在唯一能和学生会抗衡的,正是原本该与学生会同一阵线的执行部。
执行部的会长是士都麻光晴,他身材瘦削,个子高挑,总爱戴着一副细框圆形眼镜,无论走到哪里,都很容易引人注目。同时,他还操着一口奇怪的语调,总能成为人群里的中心人物。他和桦鬼一样面庞俊俏,而且待人客气,又善于照顾他人,所以在学校也有着压倒性的支持率。
原本,推选光晴担任学生会会长的呼声比较高。可是,执行部是一个需要对体育比赛、文化活动以及修学旅行等娱乐活动倾入心血的部门。换而言之,这个部门应以擅长组织活动的人为中心来运作。比起学生会会长,执行部会长的职务显然更能让他发挥自己的才能。因此,学生们推选光晴为执行部的会长,而让桦鬼坐了学生会会长这个虚席。
一个是掌管着学校运营的“行政组织”,一个是真正喜欢各种活动的“文化部门”;两个分别由桦鬼和光晴主管的部门看上去关系一直都不错。
“好像是突然出手的。朝着木藤学长的肩膀就这么打了下去。”
一个当时在现场的女生,一边说一边比画着手势。当她的拳头夸张地碰到另一个一直在旁边认真听着的女生面颊时,那女生不由得低声呻吟了一下。
“看起来很痛的样子。”
“下面有请学生会会长发言。”
室内响起一个清澈的声音,将少女们的声音完全掩盖。台上早已不见了校长的身影。站在那里的,是一个身材玲珑有致、令人惊艳的少女。她有一头靓丽青丝,纤长的睫毛下明眸闪烁,再加上高挺的鼻梁与丰满的蔷薇色红唇,所有这些部位的绝妙组合,让她愈加引人注目。制服下的曼妙身躯显露无疑,这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可能过于成熟,可是她还拥有一种高贵的气质,因而决不会让人对她产生任何猥琐的想法。
她就是学生会副会长须泽梓。
被副会长的声音所吸引,少女们纷纷看向台上。听到少女们闲聊的神无也将视线转过去。她看到从舞台另一端走上来一个男子。
正是被光晴痛打的那个人。看起来,他的步伐极为慵懒。此刻就站在全体学生的面前,他却还表现得如此散漫。
台上的须泽梓也不禁露出一丝苦笑。对于那个可以轻易俘虏女生芳心的男子来说,别说是周围人的反应,就是对自己所拥有的魅力,他也没有多大兴趣去了解。虽然拥有修长的四肢与匀称的身材,以及简直可以直取人心的锐利眼神,可他真的对一切都了无兴趣。
桦鬼拿过麦克风。
“我可是特意回来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的。”
从桦鬼的喉咙发出一阵笑声。他睨视着台下众人。
“我的新娘送到了。”
那个桀骜不驯的学生会会长手拿麦克风,嘲讽地说道。学生们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开始在下面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那、那个混蛋——”
听到这里,执行部会长士都麻光晴大吃一惊,面色顿时大变。
“今晚,我将举行结婚仪式。”
在开学典礼的讲台上,木藤桦鬼十分轻松地投下了一个最大级别的消息炸弹。



学生们从室内运动场蜂拥而出,仍然在走廊里喋喋不休地议论着。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学生们都看惯了桦鬼不可一世的态度,话题立马转到了他说的话上。就连老师们看上去也都因为他的胡闹而惊慌失措。他说的话如此奇怪,惹得大家情绪高涨。
“鬼里高中的学生会会长,长得很帅吧?”
为了躲避别人的目光,神无正低头走着。旁边的少女上前跟她搭话。她一边甩动一头乌黑长发,一边歪着脑袋看向神无。这位五官端正、清秀美丽的少女,薄薄的红唇上挂着一抹微笑,让人不由得联想到可爱的日本人偶。
“我叫江岛四季子,我们是同一班的唷。”
“我叫关根尤娜。”
神无正看着自称四季子的少女,旁边又传来沙哑的声音。她吃惊地转过头去,只见一位个子高挑、有些男孩子气的少女正低头看着神无,脸上一副不太高兴的表情。
“我是朝雾神无。”
神无赶紧惶恐地自报姓名,四季子的脸上绽放出一抹娇艳的笑容。
这里的每一位少女都可以称得上是美女。放眼望去,班里的同学大多容貌可人,身居其中,神无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差,同时,别人的目光又让她极不舒服,甚至感到恐怖,她的身体不由得僵直起来。
“你父亲的职业是?”
四季子依然开心地问道。她丝毫没有察觉神无的脸色不是太好。神无垂头看着地板,同班同学的声音一直叽叽喳喳晌个不停,那些话语像浊流一样蜂涌而至。瞬间,人潮熙攘的走廊阴暗下来,神无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间狭小的公寓。
“现在这个时候,很少有转校生的啊。”
远处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接着,她又听到一个少女肯定的回答声。他们根本没理会毫无反应的神无,依然不停地絮叨着各种话题。
看到大家都围绕着非转校期的转校生话题议论纷纷,有一个同学以意味深长的语调,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木藤学长的话……”
“啊,那个,我也很感兴趣。”第一个踏上台阶的男生回头说。
“结婚,会是真的吗?”
“肯定是开玩笑的吧?”
“是吧?高中生也不能结婚啊。”
“可是,木藤学长不是那种开玩笑的人啊。”
“那又如何?难道真的结婚?”
“不可能的啦。”
成群结队的男生和女生们陆续走上楼梯,说话声不绝于耳。话题一度发展到学生不能结婚、对方究竟是谁,等等。
“我听说他在和副会长交往呢。”
“须泽学姐?不是吧?我听说是跟书记大谷学姐。”
“我听说是跟执行部的间宫学姐。”
“不是啦,是泉学姐吧?前一阵在摄影部传得沸沸扬扬的。”
所有在学校中比较活跃的女生的名字都被一一列举,又被一一否认。走到三楼的时候,大家都面露疑惑。
“到底是谁昵?”
一下子,又兜回到根本的问题上。
不论是跟谁,都只是谣言。但是,桦鬼和那些女生的确有所往来,这也让谣言无法杜绝。
木藤桦鬼的男女交往关系很是复杂,这也是出了名的。来者不拒,去者不追,从来没有过轰轰烈烈的场面,就某种意义上说,他也算是个相当大度的人吧。
“可是,”推开一年五班教室的门时,一个男生又开始嘟囔道,“学长说的是,新娘送到了。”
“啊,对对,当时就是那么说的。”
跟在后面的男生点头同意。进了教室,他们没有坐到座位上,而是围成一圈继续讨论着。
“总觉得,那是一种让人不太舒服的说法。”
“就是嘛,一般不是那么说的。”
“就好像对方是包裹一样。”
有个人非常坦率地说道。不论事情的原委如何,既然是准备结婚的对象,那就应该非常珍惜才对。因此,大家都露出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
“包裹吗?”
教室的角落里,一个少年听到那些话,口中重复道。他的目光始终集中在身处学生中间的神无身上。她坐在老师指定的座位上,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只是定定地看着课桌的一角。
看到这些,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神无从一开始就坐在围成一圈的学生中间,可是对他们的对话却毫无反应。除了回答名字,别人问什么都闭口不答,只是呆呆地眨着眼睛。这看起来是多么的异样。可是,班里的同学全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也许她是因为悲伤才会这样。
“水羽?”
听到朋友的叫唤,少年的视线离开了神无。
“你怎么了?”
“即使再怎么样也……”
水羽说着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耸了耸肩,烦躁地把甘栗色的头发拢了上去。
“你啊。”
“嗯?”
“真的,你要是个女的就好了。”
“啊啊,是啊是啊,不好意思哈,我运气比较好。”
听到朋友由衷的称赞,水羽不由得苦笑起来。鬼里高中帅哥美女云集,可他还是显得出类拔萃。大眼睛、长睫毛,小巧的鼻子和嘴唇,加上身材矮小,让他看上去更显年幼。实际上,他经常被当成中学生,走在路上很吸引眼球,一旦停下脚步,路人不论男女,都会和他搭讪。许是司空见惯了,他对所有的邀请都用笑容拒绝。
水羽又偷偷地瞥了一眼神无。
“真让人上火啊。”
他爽朗地笑着,笑声中却有毒辣的味道。
“啊?”
“木藤桦鬼啊,真让人上火。把庇护翼当成笨蛋。你不觉得他那副不可一世的傲慢样子很让人生气吗?”
“啊?!”
“没事没事,我在自言自语呢。”
面对困惑不已的朋友,水羽露出一个招牌式的笑容,接着说道:“……我会让你后悔的。可千万不要小看了三翼的力量。”
水羽那一副无比可爱的笑容中,隐藏着些许的尖锐刻薄。他看着将被献给鬼的可怜新娘,喃喃自语。
【三】
令人窒息。
无论在哪里,无论做什么,总是被众多的目光注视。如果不逃走,恐怕都没有办法呼吸了。
一定得找个什么地方。
从喉咙的深处发出令人讨厌的声音。神无已经不能思考,只是大口喘着粗气,贴着墙壁向前走。可是,她的脚却无法迈出。呼吸愈加粗重,冷汗直流。平时甚至几乎会忘记跳动的心脏,此时却在胸口发疯似的扑通扑通狂跳不止。
“得找个什么地方……”
她想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一个能够轻松呼吸、不用再担心别人目光的地方。一定要尽快——是的,身体已经发出这样的信号。
犹如被人追赶一般,神无拼命地走着。那种速度在别人看来可能是出乎意料的慢,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她竭力拖着双脚毫无目的地徘徊着,终于走到一个没有人影的地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这儿是设在校舍与校舍之间的一个极为宽敞的中庭。在中庭一隅,有一片茁壮生长的树林,与相邻的自然景致有着显著的不同。通常大都市里的空气都有些混浊,而这里的空气却十分清爽宜人。
可是,她的身体却发出这样的讯息:此处仍然不够安全。
还得再找一个完全没有人、甚至令人感到孤独的地方。对于她来说,并不存在绝对的安全。因此,她无论何时都要确保所在之处有一条逃生之路,好让自己避开危险。
实际上,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以前,母亲曾经严厉告诫她不要轻易离开家门。慢慢地,她自己也就变得不再想接触外面的世界。
对于她来说,外面根本没有地方是安全的,出门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她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那么认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那么怯懦了呢?
“哎啊,疼、疼。”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神无的身体一下子僵直起来。她原本以为这里没有别人,于是小心翼翼地回头看去。
“不管你躲到哪里都没有用的。你的身上是谁的刻印?”
那种肉麻兮兮的腔调,让神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看到四个男生,制服穿得邋里邋遢,一副散漫的样子。其中站在后面的那个男生还用手绞着胸前的领带,显得有些粗鲁。
“真让人受不了!”
“我还以为是个美女呢……为什么会让这样的一个女人刻着印记呢?”
“有些人还真好奇啊。”
“让你失望了吧?”
这时,他们发生了一些变化。神无看到他们眼睛里原本正常的颜色逐渐褪去,慢慢变成了金色,不禁吓呆了。不正常,这绝对不正常。金色眼睛里,犹如野兽般充血的眼珠表明,他们绝对不是人。
她想起昨天看到的那个男子,还有今天早上的那些男子,他们肯定在其他地方也和普通人有所差异。
“这个味道——正是这种蛊惑男人的媚香。”
他们龇牙咧嘴,还发出了阵阵窃笑。神无感到愈加恐惧。
“就这么带回去吗?”
“可以先尝尝鲜吧?也没说必须毫发无损地带回去吧?”
男生们打趣着,慢慢地靠了过来。神无没法逃脱他们的视线,她贴着墙壁向后退去,全身顿时软弱得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为什么自己总是如此倒霉?
对于她来说,这是一个只有恐怖和绝望的世界。神,根本就不存在。
“怎么了?已经习惯了吧?带着刻印的小姐?”
“不要过来!……不要碰我!”
神无甩开渐渐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发出一声轻轻的呻吟。听到她痛苦的声音,那些男生们龇牙嘲笑道:“接下来还会发生很好玩的事情,不要说这种无情的话哦。”
与此同时,有个男生瞅准时机,伸出他胖胖的胳膊,一下子抓住了神无的制服,并强行撕开来。
伴随着“哧”的一声,制服那单薄的布料被撕裂了。男生们看到藏在制服下的肌肤,一下子惊呆了。单从长袖水手服下伸出的雪白的手、脖颈,以及从长裙下面露出的双脚来看,神无的肌肤恍若白桃一般。男生们想当然地认为制服下的肌肤也应该是毫无伤痕的白桃模样。
“哎,你看那个女孩。”
可是,事实却大相径庭。在神无那白色的肌肤上,布满数不清的新旧伤疤。已经愈合的伤疤变为白色,还有的则变成了暗淡的伤痕,无法完全消失。它们密密匝匝地落在神无的皮肤上,看着令人很是心痛。
在那些伤疤之间,完美地绽放着一朵深红色的花,分外惹眼。
那就是他们所说的刻印,是“鬼的新娘”的印记。虽然说是花,其实并不是人为刻上去的刺青之类的东西,而是犹如已经化为肌肤一般,或者说,更像是天生就长在胸口上的。似花,非花,有时会变成蛊惑男人的妖花。
“太酷了……我们先把她强暴了再吃吧?”
看到少女胸口的刻印,男生们笑了,他们的本性展露无遗。有着金色眼睛的肉食动物在看着眼前的猎物时,就是这么一副样子。眼前这个最完美的食物,虽然还没有完全长大,不过满足他们的欲望还是绰绰有余的。可是,到底该一边强暴哭泣叫喊的少女一边吃呢,还是一边嘲笑她祈求饶命的样子一边毫不留情地劈开就吃?男生歪着脑袋高兴地想着,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不要……”
神无敏感地察觉到了男生们的意图,大眼睛瞬间失去了光芒,呼吸也变得微弱,试图后退的双脚也停了下来。甚至,那双试图合起被撕裂的制服的手,也没有了力气。
“怎么了?”
这时,男生们十分惊讶地停下了向她逼近的动作。只见神无的手滑向肌肤,指尖弯曲,用力地往下抓。她将指甲深深地掐进皮肤,疼痛感瞬间向全身扩散。可是,神无看起来却没有感到丝毫的疼痛,只是不停地抓挠着自己的肌肤。
白色的皮肤上,殷红的血一点点渗了出来。
“那个女的,看起来真是奇怪啊。”一个男生非常讶异地说道。
此时,神无瞳孔放大、眼神涣散,手指不停地抓着,让自己更加伤痕累累。她那失去光泽的瞳孔,犹如玻璃一样,只是在如实折射着眼前的景色,没有丝毫的生气。
“看起来不妙啊?”
“没什么大不了的。”另外一个男生嘲笑地看着那个有些畏惧的男生说。
“奇怪也好,正常也罢,又有什么关系呢?对我们来说,反正都一样。”从后面靠过来的男生说道。他嘻笑着,看着不停自残的神无,馋得直咽口水。
“是啊,反正都是要吃掉的……就当她是死于意外好了。没问题的。”
男生眯起充血的眼睛,残忍地看着自己的猎物。另外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最终赞同他的意见,微微挑起嘴唇。然而就在那一瞬间,有一股强大的风从少女和男生们之间穿过。
那风,虽清凉,却让人感到恐怖而阴冷,和森林中吹来的风迥然不同,犹如严冬时节里的凛冽寒风一般。而后,风在一瞬间停止了。
“你们也太过分了。”
传来划破寂静的声音。更惊人的是,声音中还掺杂着隐隐的怒气。
“谁?!”
四人迅速摆好了迎战的姿势,脸上明显没有了刚才残忍的自负和自信。他们的目光从神无身上移开,紧张地环顾起四周。空气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紧张感。
“真是一帮让人头疼的家伙。”
话音刚落,从建筑物的阴影中走出来一个男子。这名男子瞥了一眼他们,又看向神无,表情有些黯然。那一脸的忧虑与他那醒目的中性美貌极为相称。束在脑后的长发,和着一袭白衫迎风飘舞。
“高槻老师……?!”
俊美的保健医生给了吃惊的男生们一个冷冷的笑容。
“一翼、高槻丽二。”
他向前迈出一步,转瞬就站在了男生们与神无之间。
“太可恶了,目光就离开了那么一会,就变成这个样子。鬼的理性也太差了吧。”
一声叹息从头上响起。刹那之间,又一道健硕的身影从天而降,出现在神无与男生们之间。他在落地瞬间稍~弯腰,又立刻挺直了瘦削的身躯,将锐利的眼神投向男生们。
“二翼、士都麻光晴。”
与呆若木鸡的神无不同,男生们的表情开始变得僵硬起来。就在他们逐步后退,试图寻找退路的时候,背后传来了用力踩踏草地的声音。
“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逃走的。”
是一个歪着脑袋的少年,一脸的笑容仿佛天真无邪。但是刹那之间,他的表情变了。
“三翼、早咲水羽。”
听到少年的话,男生们大吃一惊。
“三翼?!”
新娘是有鬼来专职保护的。
鬼族,已经很久没有女孩诞生了。即使他们能活很久,可是,如果一直没有下一代的话,他们就不能再称为一个种族。为了生存下去,他们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最后,只剩下让和他们种族最相像的人类女性怀上鬼婴的方法。走投无路的他们想出了一条诡计。
经过多次的牺牲和反复的试验,他们最终混用鬼血,通过改组母体中女婴的遗传基因,创造出“能够受孕鬼婴的女孩”。
那就是带有刻印的女孩——鬼的新娘。
刻印,是在那些女孩子身上留下的印记,仿佛是她们遗传基因异常的一个证明。看到刻印,他们就放心了。因为,那意味着鬼族不会灭绝。
可是他们没有料到,带有刻印的女生,身上生来就有一种独特的味道。而随着她们的成长,这种味道将慢慢变成能够蛊惑男子的香气。更麻烦的是,那种香气会根据留下刻印的鬼的力量的强弱程度而有所差异,鬼的力量越强,香气就越浓郁。正是这种香气,让她们不由自主地不断蛊惑着男人。
结果,鬼的新娘经常会因为这种能强烈地吸引男人的味道,而过着极度危险的生活。经过数次商讨,鬼族制定出了一个保护新娘的制度。
分辨不出人与鬼的最下层的鬼是不能够保护新娘的,下级的鬼需要自己保护新娘,而普通的鬼会指派一个下级的鬼来保护自己的新娘。更高级的鬼则会指派两个鬼(即庇护翼)来保护新娘。而最高级的鬼——
“我们是三翼。你们应该知道是在保护谁的新娘了吧?”
男子们面面相觑,脸色苍白。
“鬼头!”
“回答得不错。而你们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是很大的。”
少年冷冷地笑着,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本帖最后由 asano 于 2011-7-14 19:40 编辑




第二章 牺牲品的女儿


【一】


九月一日,学校的活动只有一项一一开学典礼。暑假回家的学生们全都返校了。经过长途跋涉,大家都显得疲惫不堪,看起来十分憔悴。
九点半开始的开学典礼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师生座谈也都草草了事。之后,老师便把学生赶回宿舍,这似乎已成了惯例。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一间宽敞的教室内,色泽柔和的窗帘点缀着洁白的墙壁,让室内显得特别敞亮。房间内有很多架子,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满了各种医药用品,隐约显示出主人的一丝不苟。经过抛光处理的不锈钢小轮推车上,甚至连指纹都没有。这里与其说是一尘不染,倒不如说是过度整洁。
“干脆明说了吧,以后这种事情肯定还会经常发生的。”
坐在灰色圆椅上的英俊少年,一边啜饮着饮料,一边对着眼前的男子说道。看他那一脸的纯真笑容,谁都不会想到刚才他还嘻嘻哈哈地参加了一场混战。突然,他注意到自己的裤子沾上了泥土,随手将之掸落。
“这不是个好主意。毕竟,桦鬼在鬼之间的评价不是一般的差啊。说了会让神无崩溃的。”
“那只是时间的问题。我们既然身为庇护翼,就应该开动脑筋想个办法。”
“这么说也对。”
说着,光晴的表情变得有些生硬。他用两只大手捧住茶杯,叹着气,像老人一样曲起背来,大口喝茶。然后,他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径自踱步到窗边,瞥向奶油色的窗帘。窗帘把房间的一角隔离起来,从里面传来“噌噌”的衣服摩擦声。
“制服要几套都可以准备,可是,身体却只有一个啊。”
窗帘后面,有个沉稳的声音说道。那声音冷静稳重,听起来很中性,但绝对不会被认为是女性。
“对待自己不要太苛刻了唷。”
那个声音继续说着,却没有任何回应。说话的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要拉开窗帘了。”
紧接着,奶油色的窗帘就被拉开了。拉开窗帘的,是个束着长发的美貌男子,他就是学校保健室的医生,有着保健室的“丽人”之称。缓慢的语调,纤细的手指,慵懒的动作——据说为了见他一面,每到体育课时间这里都快变成修罗场①(①修罗场是佛教传说中阿修罗王和帝释天相互争战的战场后被引中为现实世界中需要竞争的场合。)。只要有他在,保健室的伤者就特别多。这给校方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可是在那一带,他的医术最为高明,再加上又是同族,“失去他比较可惜”的理由,使他还是成为学校的常任医生。
“首先自我介绍一下。”
光晴对着坐在圆椅上的少女说道。少女毫无反应,只是定定地茫然注视着眼前的椅子。光晴看了一眼惊讶的丽二和水羽,平静地开口说道:“这位是非常英俊的保健医生、高槻丽二。”
“初次见面,我是神无。”
男子朝神无点了点头。他好像想要换个心情,伸展了一下背部的肌肉,微笑起来,犹如一朵盛开的玫瑰花,可以说,他的美丽,已经超越了性别。
“这位美少年是早咲水羽,是神无的同班同学。”
“请多指教。”
水羽也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我们三人,是你的庇护翼,总称为三翼。但怎么称呼都无所谓啦。”
光晴介绍完,室内一下子陷入沉默之中。神无本可以将内心的很多疑问都说出来,甚至可以对他们加以指责,可是她还是面无表情,只是用失去光泽的瞳孔凝视着椅子。
忽然,水羽深深呼出一口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向角落的不锈钢垃圾桶。然后,他双手扶着墙,突然就踢了过去。
“够了!我们是庇护翼吧?那又如何?!现在才第一次和新娘见面?!别开玩笑了!还有这样的笑话吗?!”
看起来他只是轻轻地踹了一脚,可是垃圾桶被踢到墙上又撞凹了地板,已经变形了。
“桦鬼那个混蛋!”
有节奏的刺耳声~直持续着。水羽一边抱怨,一边拼命踢着垃圾桶,等到垃圾桶严重变形之后,他又使劲踩了上去。
“水羽,那可是保健室的公物啊!”
丽二一边到洗涤台泡茶,一边苦笑着提醒水羽。可是,水羽似乎完全没有听见。丽二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刚泡好的茶递给神无。
“喝口茶吧。可以稳定一下情绪。”
神无的表情终于有了一点变化。她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身体,怯怯地伸手接过茶杯。
“谢谢。”
她双手轻捧着茶杯,又开始定定地看着它。
“这里没人会伤害你。不是因为我们是庇护翼,而是因为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玷污了我的神圣地带。”
丽二微笑着说。神无察觉声音有异,抬头看去。在她的注视下,丽二的笑容也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小丽……你的本性露出来了哦。”
“我也没有刻意隐瞒啊。”
他转过头来看着光晴肯定地说。嘴角挂着微笑的脸庞仿佛是戴上了舞台上用的般若①(①般若是日本传统文化中的女鬼。)面具一样,使本就俊美的他更添魄力。
“喂,你可以稍停片刻吧?”
水羽终于踩扁了垃圾桶,又坐回到椅子上。
“神无,你没有什么疑问吗?”
被叫到名字的少女,目光有些恍惚。
“疑问?”
“没错!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吧?!”
神无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手握拳头挺直身子的少年,好像在问她应该问什么。看到这里,水羽的视线从神无身上移开,又再次站起身来,朝摆放药品的架子走去。

“喂,水羽!不要再破坏公物了!”
这种意见完全不一致的奇妙“对话”如果一直继续下去的话,保健室的公物可能会被毁坏殆尽。而这其中,还有一些是需要小心保管的烈性药物。脸色发青的丽二制止了水羽,看向光晴。
“就是这样了。我们必须守护的新娘,早已心如死灰。虽然这也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光晴心痛地说着,朝丽二轻轻地摇了摇头。丽二放开鼻息粗重的水羽,走到一声不吭的神无面前。
“才没有心如死灰啊……她一直很努力,是个非常坚强的孩子呢。过去哪有不受庇护翼的保护却能够平安长大的新娘啊。她们不是疯狂地堕落,就是选择了死亡。”
那种蛊惑男人的香气,与刻下印记的鬼的力量成正比。而给神无刻印的男子是木藤——鬼族的首领,也就是有着“鬼头”之称的那个人。她没有庇护翼的保护,当然很容易死亡。
因为,她在外界遭遇的危险,远比普通女子多得多。
从外表看来,她是那种极为普通的女孩子。可是拥有刻印,又让她不自觉地成为蛊惑男子的妖花。而且,那种香气对于女性来说又完全没有效力。因此,少女所经历的苦痛,绝对会比任何一位鬼的新娘还要深重。
因为,神无是如此“普通”的一个女孩。
如果男人们总是被看上去太过平凡的她蛊惑的话,不可能不引起同性的反感。来自同性的那种毫不掩饰、颇有责难意味的敌意,会和被男子们窥伺一样,同时折磨着她们的心灵。
让少女心扉紧闭的过去,到底包含着怎样的痛苦啊。
“死亡……”
神无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我期待死亡,一直都很期待。”
一滴眼泪洒落下来。这位刚满十六岁的如花少女,说出压抑己久的心底话,听起来竟是如此悲伤。
“我一直期待世界末日的来临。”
几乎忘记了常人该有的喜怒哀乐的感觉的少女继续说道,她的眼睛犹如玻璃一般,毫无感情可言。
“够了。你就别再想这种事情了。我们是庇护翼,是为了保护新娘而到这里来的。”
水羽走到神无面前,在丽二身旁半蹲下来,用真挚的眼神看向她。
“是啊,我们是为了让你幸福才在这里的。因此,有什么事情的话,就直接呼唤我们的名字吧。”
光晴也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慢慢走了过来。神无疑惑地看着他们,茫然地问道:
“为……为什么?”
对于她的疑问,三人都微笑了。
“鬼啊,都是情深义重的。而且,新娘可都是宝贝哦。”
“鬼族中的女性都无法生育。而人类中的女性也无法孕育鬼之子。我们虽然看着像是人类,其实并不是。”
“实际上呢,我们的任务之一就是‘劝导新娘’。所以,神无啊,你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有没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事情?你有询问的权利,而我们有回答的义务。知道一切后,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愿望?”
神无回味着这句话。三人同时颌首。神无注意到他们都极为温柔和善,于是拘谨地活动了一下身体。
“说说看,你想要知道的事情和愿望,我们都会回应的。”丽二说道。
神无有些语塞,她目光迷离,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是啊,她连最起码的事情都不懂,什么新娘啊,鬼啊,对她来说,这些都是非常陌生的词语。实际上,她很有可能连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来都不清楚。
“什么都可以问的。普通的新娘往往都因为张皇失措而说不出话。神无真是非常沉着啊。想问什么问题你就尽管问吧。”
“问……”
要问什么?
少女还是不知道到底该问些什么,她依然沉默着。
“什么都可以的。你想知道什么?”
听到光晴这么说,神无的表情有些动摇,她微微张开了嘴唇。
“全部……”
听到她这么说,男子们总算是舒了口气,笑了。



他们搬来椅子,围坐在神无身边。清爽的山风从全然敞开的窗外吹了进来,把窗帘吹得摇摆不定。
“你最想知道的是鬼是什么吧?”
“应该是光晴那口奇怪的关西腔吧?”
“才不是关西腔!”
面对水羽如此尖锐的嘲笑,光晴怒吼。
“光晴他啊,有流浪癖呢。他的一生有70%的时间都如浮萍般彷徨徘徊。认真地说吧,就是没有出息。”
丽二也点点头表示同意。光晴使劲瞪了他一眼。
“不许说我没出息!”
“他那奇怪的腔调就是因为混杂了各地的方言,最终变成了自己的特色。嗯,也可以说是没有节操吧。”
“我才不是没有节操!”
听到水羽的评价,光晴又立刻吼道。
“接下来给你说说关于鬼的事情。”
“不准无视我!”
“光晴,不要老是打断丽二。你这样下去,谈话根本没法进行啊。”
“可我有发言权啊!”
“那我也没有说谎啊。”
“虽然的确没有说谎,可你那么说的话,会给人留下很差的印象的。
“哎啊,你现在才上心了啊。”
“小丽,你老那么说别人的事情,就不觉得很奇怪吗?”
对话闹哄哄地进行着。神无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们,毫无生气的脸上泛起了些许红晕。她眨了眨眼睛,目光从他们身上一扫而过,似乎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并终于开始侧耳倾听他们的谈话。
虽然,她还是没办法从他们的对话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终于开始歪着头听了。
“她必须好好回忆起很多事情啊。她会说很多话,还可能会哭。”
“也会笑的。没问题的,神无还有很多时间呢。”
“是啊,你慢慢想就好了。神无?”
一番充满慈爱的话,加上温和的目光,似乎消除了神无心中的些许屏障,她微微点了点头。
她想,自己终于也笑了。笨拙地、不熟练地笑了。
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笑过了,甚至也不再哭泣。她曾经认为那样就很好,而且也一直坚强地那样告诉自己。
然而此时此刻,在她面前展开的世界,处处充满了欲望与憎恨。
“一个个地说吧。先来说说鬼。”
就像给小孩子讲故事一样,光晴慢慢地说了起来。
“外表看起来和人一样。只是,寿命会比人类长一些。”
水羽立刻举起了手。
“我,三十三岁。”
他微笑着说道。
“我呢……到底多少岁了呢?已经超过四百岁了,快要五百岁了吧,还是已经五百多了呢?”
丽二也微微歪着头疑惑地说。
“也就是说,鬼之中最能装嫩的要属小丽了。”
“多嘴了吧你?”
执行部会长无视保健医生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径直看着远方。
“哦,对了,我们说到哪里了?”
光晴饶有兴趣地看着神无说道。
“寿命呢,平均是六百年。也有人说是因为遗传基因的缺陷而导致。鬼的染色体末端的端粒比较长。嗯,我觉得并不仅仅是这个因素,可是,一直也没有定论。遗传基因的第二个缺陷呢,就是鬼族中的女性不能生育。这可是致命的缺陷哦。”
“在古时候呢,会从乡下的村庄里抢来孕妇,将自己的血与她们的血混合,让她们生下‘可以产下鬼子的女儿’。”
“混血,可以使遗传基因混乱。以前是将怀孕的女人和女儿一起掳来的。”
“现在当然已经不再那么做了。”
“好像是因为太麻烦了。”
“就是啊。为了给自己幸福而将女人掳来关着,这是个什么事啊。而且,好像还有很多女子流产呢。”
光晴皱着眉头嘟囔着。他的语气和脸色都不太好,可能是因为对鬼族过去的恶习极为愤慨。
神无挨个看着他们,从众多疑问中挑了一个,开口问道:“为什么?”
“啊?”
“为什么能够辨认婴儿呢?”
对混血这件事情很是费解的神无,就连如何选择混血对象都一无所知。所谓的新娘,应该是仅限于女性吧。而胎儿是女孩的几率则是五五开。为了确认胎儿性别而逐个询问医院的话,一来,可能被视为行动可疑的不轨分子,二来,医院也不会随意泄露产妇的个人资料。并且,医院也有误诊的可能啊。
在医疗技术不太发达的从前,别说是误诊,就是性别也无从得知。面对疑惑的神无,光晴轻轻地点了点头,轻松地回答说:“男性和女性的味道是不一样的。鬼的嗅觉非常灵敏。因此,在发现孕妇之后,他就会威胁那个女人,问她更爱自己还是更爱腹中的胎儿。如果饶她一命,就会在她女儿十六岁生日时接她女儿来做自己的新娘。”
那是一种怎样的嗅觉啊,显然已经超出了神无的常识。是和动物差不多呢,还是比动物的嗅觉还厉害呢?如果他们的话可信,那应该是他们为了保存自己的物种进化而来的一种能力。
她又想起他们那会变成金色的眼球,再次确认了他们属于异类。
可是……
神无皱着眉,在心中默默组织着语言。可是,那些话听起来还是很奇怪。关于这种以性命为代价的强行交易,已经不是能按常理来理解的了吧。而且相比以前,这种方式的确有所改善,可仍然极为蛮横啊。
但是,这么想的只有神无一个人。其他三人仍然在那儿坦然地说着。
“鬼吧,一般都是非常俊美的。所以,鬼一看到美女就会不断地去威胁她。”
“是啊是啊,这所学校不是叫鬼里高中嘛。也就是鬼的高中啊。老师全部都是鬼。学校的其他职员有三分之一是鬼,就连女学生,也有将近三分之一是鬼的新娘。简单来说,这里所有的事物都和鬼有关。”
听到如此可怕的内容,丽二微微苦笑着,但水羽仍然满不在乎地说着。
“鬼共分为五种。不过可不是按照门第之类来划分的,而是依本人天生的气质来决定。返祖现象越明显的鬼就越强大。桦鬼是现在的鬼头。鬼头一般会被冠以‘木藤’头衔,意思是‘鬼之首领’。如果我的返祖现象比桦鬼还要明显的话,那么我就可以称为木藤了。差不多就是这种意思。”
“我真想要那个头衔呢,木藤。”
“就是啊。”
大家一起由衷地点头说道。神无看在眼里,觉得这对于他们来说应该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可是,那个叫木藤的男子,看起来跟他们也没有多大的差异,到底哪里不同呢?她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光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心思,轻声笑了。
“虽说是返祖现象,可也不代表哪里就有什么特别之处。”
“是啊,一定要说有什么地方不一样的话,就是他的气场足以震慑一切。”
“强大到任何人都无法抗衡的程度,这就是鬼头。桦鬼这家伙有些任意妄为,老师们和其他的鬼已经觑觎他的头衔很久了。”
“别人无法抗衡,也很痛苦啊。”
丽二表示同情,懒懒地叹了口气。
“我可是出口又出手了呢!”
光晴握紧拳头,提高声调说道。的确,他今天早上就在校门口痛揍了桦鬼。
“我也不会沉默的唷。我不会只是一直笑眯眯的。呵呵呵。”
“你才没笑!小丽你根本就没笑!你只有嘴巴在笑,两眼却都直愣愣的呢!”
“我也是该出手时就出手的呢。而且会双倍奉还。”
“一倍就够了?”
“哪有还双倍这种说法啊。”
“对方可是鬼头!你们两个人都冷静一下吧!”
“这可真是久违的屈辱啊。那个……怎么说来着,令人气血沸腾?”
“小丽,赶紧住口!”
“别人给你屈辱,就要以屈辱来回报……真让人期待啊,丽二。”
“水羽你也住口!”
光晴像个裁判一样叫道。他垂头丧气地瞥向神无,温柔地冲她笑着,并做出一个让她放心的表情。而后,有些阴郁地说:“庇护翼就是守护新娘的。新娘和普通人不一样,因此,庇护翼就要以侍奉主人的名义好好地保护新娘。但是,桦鬼却不下命令。不,不是不下命令……”
光晴突然语塞,低下头来。
“桦鬼他,压根就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新娘的存在。包括身为庇护翼的我们。”
“我们昨天才被告知他有新娘。竟然还有这种事情……”
大家全都陷入沉默,水羽勉强继续说道:“真的从来也没有受过这种屈辱。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被选上的?不就是为了保护新娘神无而被选上的吗?”
“有那么……重要吗?”
神无疑惑地看着表情悲壮的他们问道。对于她来说,这充其量只是应该发出命令的人没有发出命令而已,根本没有必要如此动怒。并且,他们还全都露出一副很受伤的表情,她简直无法理解。
“当然很重要啊。我说过了吧?新娘可都是宝啊。只有拥有刻印的鬼的新娘,才能产下鬼子啊。自初次见面后的十六年间,鬼一直在等待着新娘的到来。那,你不觉得那是相当漫长的单恋吗?”
被光晴一直凝视的神无多少有些惊慌失措。
“我们本来应该被委以保护新娘的重任的……神无,被鬼爱上的新娘会很幸福的哦。因为,鬼是很深情的。”
丽二淡淡地说着,脸上一片真诚。不太习惯被这样注视的神无不免感到有些畏惧。
“只不过,被鬼选上的新娘中美女比较多,所以经常会上演一段激烈的爱情故事呢。”
“啊啊,是啊。”光晴深深地点着头。
“新娘没有选择权。可是,鬼要是稍不留神,可能自己的新娘就会和其他的鬼好上了。”
“确实会发生激烈的爱情故事啊。太在乎新娘而紧抓不放也不好,可是稍不留神新娘又会和其他男人交往。毕竟,向自己求爱的鬼如果也是个好男子的话,新娘也是会动摇的啊。”一脸可爱相的水羽自信满满地断言。
光晴笑道:“你看起来真是靠得住的人哦。”
“是啊。”水羽不耐烦地哼了哼,自傲地挺起了胸膛,正好和旁边似乎一脸怨气的丽二形成对比。神无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俩,发现这两个人之间确实存在着年龄的差异,感觉就像是孩子和老人的差别。
“年轻真好啊。”丽二叹了口气,一脸羡慕地说道。他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个老人,充其量只是语气听起来比较老成。神无一脸疑惑地看向丽二,正好与他的视线不期而遇。
“怎么了?”
神无慌忙摇了摇头,看向别处。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年轻真好,不过还是听到低下头来的丽二嘟囔了一句老人常说的“如果我再年轻一点”。
“鬼里高中虽然提倡自由恋爱。可在我年轻的时候,绝对没有新娘被其他鬼抢走之类的事情。”
“自由恋爱……”
“嗯。婚姻是婚姻,恋爱另当别论。”
神无一脸困惑,丽二也为难地看着她笑了。
“什么鬼里啦,什么新娘的立场啦,这些你都会慢慢明白的。”
“新娘……”
神无喃喃地念叨着。光晴听到了,探身向前看着她的脸庞。
“神无,你可是桦鬼的新娘哦。”
“桦鬼……”
“没错,就是那个无所事事的家伙。”
水羽微笑着回答,他的眼神中还有一丝犀利的光芒。接着,表情有些阴沉起来。
“今天晚上会举行婚礼。不过,你不用当真。那是仪式,只是个形式罢了。”
“鬼啊,最终也不能拿新娘怎样。要是太强横的话,会被新娘嫌弃的。”
“这点和人类不一样呢。”
三人没有理会神无的心情,想当然地颌首说道。神无正要开口说出自己意见的一刹那,过去所遭受的那些怒骂又在耳边响起,回忆起那些侮蔑的眼神,她又立刻把话咽了回去。
头脑又开始变得迟钝了。她深切地感受到表达自己的意见是一件多么困难而又无意义的事情。说出来的话,全都会被认为是辩解,所有的恳求和抗辩对方都听不进去,反而还会更加勃然大怒。她遇到这种情形的次数多了,也就学乖了。
任何事情都是没有意义的。
事实上,迄今为止,从来没有人能够理解她所说的话。而这种观念,也已经被刻进她的身体,成为不可磨灭的印记。
“血,已经止住了吗?”
有人问道,神无慢慢地抬起头来。
“小丽的药很有效的哦。要是轻伤的话可以立即痊愈的。”
“看到血,或者闻到味道,有的鬼就会失控的。你以后要注意一点啊。”
“现在看到这个,男人们应该就会逃走了吧?”她说的是残留在身体上的印记——那些她拼命抵抗而留下的伤痕。
“血……以前,大家都会觉得很诡异……”
没有男人会袭击满身是血的少女。他们都会像遇到恐怖事件一样,十分惊恐地快步逃离满身伤痕的少女。
幸运的是,她之前从来没有遇到过会因这些伤痕而兴奋起来的男人。因此,她的伤痕只是一味地增加,丑陋地装点在皮肤之上。
“以后不准再伤害自己了。有些鬼,会因此而引起食欲的。有些被刻印蛊惑的鬼,也会因为看到血而迷失自我。当然,也会有些鬼像我们一样无动于衷。”
“可是……”
“新娘由庇护翼来保护,我说过了吧?”
“没错。你需要的话,尽管呼唤我们。我们会比任何人都更加迅速地前来保护你的。”
“不会允许别人碰你一根头发。”
意外地听到这些话,神无有些疑惑。她一边警惕地思考着他们是不是在骗她,一边又被他们真诚的目光打动,心里有些动摇。
也许,事实就是如此吧。
“只要你一叫我们,我们肯定会赶来的,我叫光晴,知道了吧?”
“我是水羽。”
“嗯,我是丽二先生。”
“为什么只有你还要加上先生?!”
光晴质疑丽二,反被揍了一拳。他们瞬息万变的表情,有趣的对话,让神无一直紧绷的弦有了一丝缓和。
“啊,感觉真好。”
听到光晴这么说,神无不由得看了过去。他温柔地眯起眼睛。
“之所以有庇护翼的存在,就是为了不让新娘失去笑容吧。新娘真的必须要得到幸福呢。”
光晴的话一下子说到了神无的心坎上。凭直觉,那些话应该都是由衷之言。她有些动摇,将目光投落到自己紧握着的手上。在过去,从来没有谁是带着善意去接触自己的。然而,虽然她认为眼下应该没什么危险,可是体内的痛楚仍然在表明自己内心的抗拒。
那种痛苦,是真实的存在。
“哎,怎么回事?!”
突然传来光晴吃惊的声音。神无微微抬起头,看到他正讶异地凝视着窗外,并站起身来。他走向窗边,望向校舍之外、作为正门大敞着的校园东门。十分气派的黑色大门威严耸立,好像门内是私人宅邸一般。在门前,站着两个身影。神无迅即看去,不由得大吃一惊。
其中,那个修长的背影,穿着和自己一样的制服,应该是鬼里高中的学生。神无正诧异他们到底是谁,另一个被男子的背影挡住了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蓬乱的头发、苍白的脸庞、瘦削的身体,就好像是另一个自己站在那里一样。
“妈妈。”
木然站在窗边的神无低声叫道。一股强劲的风吹了过来。



【二】


胡乱束起的头发随风飞舞。
站在桦鬼面前的,是一个小个子女人,那个他曾在十六年前见过一次的女人。她长相平凡,身体瘦弱,眼睛布满了血丝,让人感觉不是很舒服。
“你看起来相当凄惨啊。”
桦鬼用一种侮蔑的语气说道。他上次见到的她要比现在好看一些。虽然不是什么美女,可是富有活力,根本不像现在这般邋遢。
从来没有想过还会再见面的人如今就站在面前,桦鬼显得很是焦躁。
“妈妈!”
从桦鬼的身后隐隐传来少女的叫喊声。
那拼命发出的声音并不是很刺耳。不用看,桦鬼也知道那是谁。她就是那个没有庇护翼的保护却能生存下来的新娘,那个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能活过十六岁的少女。身上的刻印带来无尽的苦难,她本该要么堕落至黑暗深处,要么死掉的啊。
可是,她却应他的命令来到了这里。他当初只是为了确认她已经死掉而发出命令,没想到却导致了现在的结果。这些事实让他相当不快。
桦鬼微闭双眼。
没死的话,那就杀掉好了。鬼本来应该比谁都爱护将成为自己伴侣的新娘,也应该比谁都更珍惜她。可是,这些都不过是可以随意改变的说法罢了。只要能够消除这种让他感到有些恶心的不快,杀掉一个新娘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肯定不会心痛。
即使将她碎尸万段后吊挂在校舍,他也不会有任何感觉。只是,他那种胃绞痛般的不快,已经到了必须立刻解决的程度。
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反正,任何女人都可以刻上刻印。当时只是因为面前正好有一个怀上了女婴的女人,而她在自己的性命与孩子的性命之间,选择了保存自己的性命。——只是这样的一件事情而已。
给予刻印的人是谁都无关紧要,女儿只要被刻上刻印,就是被母亲丢弃的生命。仅此而已。
归根到底,那都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女儿。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取她性命,都没有太大差别。
桦鬼举起手,冷酷地眯起眼睛。到底该先杀谁呢?先杀了谁自己会感到更痛快一些呢?母亲,还是女儿?这是桦鬼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他的眼睛发出金色的光,充满了怒气和不快。眼前的女人决然地往前踏出了一步。
“把神无还给我。”
她注视着桦鬼,用颤抖而尖锐的声音说道。神无似乎听到了那句话,她惊讶地停下脚步。桦鬼警惕地察觉着一切,冷冷地看着非但没有崩溃、反而还站到自己面前的女人。
“把神无还给我。她是我唯一的女儿……”
女人悲痛地说道,目光从桦鬼身上移到了他的背后。




“你说要我还给你?”
桦鬼的声音里满是怒气,四周的空气似乎也在微微振动。
看到母亲与鬼头桦鬼的身影,神无不假思索地从紧急出口飞奔出来。可是,她立刻被笼罩在空气中阴鸷沉重的气氛所压倒,不由面色苍白地后退了几步。这应该就是刚才听说的与众不同的气场,她终于明白了那个意思。紧张的空气仿佛刺进肌肤之内,让感到疼痛的她很是吃惊。
令人恐怖的怒火,仿佛可以支配空气的流动。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可是,神无全身的细胞都仿佛察觉到危险,显然他的存在将是她的威胁。迄今为止从未有过的恐怖感瞬间由心而生,并迅速蔓延到全身。
这个男人,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杀人吧?
杀人之后,还会一脸平静地离开吧?
她非常清楚。这是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绝对不会后悔的男人。
“你女儿,是你为了保命而交出来的。要我还给你,这话听起来也太自私了吧。”
桦鬼的话中饱含着侮蔑与愤怒。神无在一旁插不上嘴,只是呆呆地看着两个人。
“事情不妙。”
“难道,不让我们这些庇护翼保护新娘的原因是……”
“……太差劲了!桦鬼你这个烂人!”
光晴迅速来到神无的面前,好像是为了保护她。丽二与水羽也紧随其后。三个人出现在神无面前的瞬间,空气剧烈振动起来。虽然眼睛看不到,甚至也听不到什么声音,可是确实能够感觉到空气的振动。骇人的气氛在四周蔓延,就连风,也不自然地卷成了向上的漩涡。
神无用双手紧紧地抱着颤抖的身躯。气温仿佛也低了下来。
这就是鬼头之所以能当鬼头的理由。那种压倒性的存在,能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有几个人能够承受这种窒息般的重压啊!神无的大脑发出了让她逃离的悲鸣般的信号,可是,她的身体却纹丝未动。
“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颤抖的声音传入耳中。脸色发白的神无看着不断重复同一句话的母亲。她的脸色和神无一样苍白,身体还在不住地战栗。
为什么?神无百思不解。今天早上女儿被陌生男子带走时,她为什么不制止,而现在却说出“还给我”这种话呢?平时若非必要,母亲甚至都不和自己说话,连目光的对视也在极力回避。
反正都不需要女儿了,那就不用再来要了啊。难道,让女儿待在那间令人窒息的公寓小房中,祈求世界末日来临的生活方式,就是母亲所期盼的吗?
那样的日子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做,只是空虚地度过每一天。
一阵猛力踩踏大地的脚步声,将她拉回现实之中。神无越过桦鬼的背看着母亲。
“……十六年前我就问过了吧?是十六年后献上女儿,还是现在就被我杀掉,你选择哪一个?”
“是,是的。”
面对饱含怒气的责问,母亲用沙哑的声音回答道。
“你怎么选的?”
桦鬼紧接着问道。
母亲的整个身躯剧烈地战栗起来。
“我选择了献上女儿。”
勉强发出的声音变成无情的言语,传到了神无的耳内。听到这,桦鬼缓缓地向前迈了一步。神无看到了他的侧脸,充满憎恶的冰冷目光呈现出鲜亮的金色一就那么直直地看向母亲。
“还是自己比较重要吧?孩子的未来什么的根本无所谓。”
桦鬼耳语般的一番话看似平静,却仿佛可以掀起巨大的波澜。母亲看着一脸怒气的桦鬼,什么也没说,只是僵直地站在那儿。
“神无”……这个名字的意思是没有神明存在。神确实不存在吧。如果存在的话,一定会教她该如何放松呼吸。每次被人喊到自己的名字时,她总是对这一点深有体会。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求助,没有人可以依赖,无论向谁祈祷都是毫无意义的。
世界一片漆黑,甚至连一点点的光亮都看不到。
父亲在神无出生前就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唯一的至亲母亲,却始终抗拒神无,似乎一直在否定她的存在。
神无认为这就是事实。男人总是把她当做性对象,女人总是把她当成憎恶的对象,这就是朝雾神无。这种事情即使不说她也知道。到了现在,无论被怎样的语言攻击都不会心痛了。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
心也早已破碎。
“不是那样的!”面容憔悴的母亲嘶喊道。
神无有些疑惑。她在否认什么呢?
神无一脸迷茫地注视着自己的母亲。那个和自己身材相当、娇小瘦削的女人。没有化妆的素颜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老女人。
“她原本就是一个不该出生的女儿。”
“不是那样的!”
“她就是那个和你的性命一起放在天秤上衡量时,让你毫不犹豫地选择保存自己性命的女儿。”
“不是那样的!”
母亲满眼泪水地瞪着桦鬼,她的怒气远远超过心中的恐惧,神无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母亲。
“你那时不是说了吗?!让我选择是当场被杀,还是十六年后献上女儿!”
母亲尖声说着,往前迈了一步。
“神无,你要好好看着,那就是你的母亲,是一直对你感到愧疚而坚持活下来的母亲,是你最重要的亲人。”
光晴的声音从神无的身后传来,听起来似乎很遥远。神无不解地凝视着母亲。
“我并不是选择了自己的性命!我要是当时就被你杀死的话,神无根本无法出生!”
母亲尖厉地喊道。
神无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对于抱着必死决心的母亲说的话,她无法理解。估计桦鬼也一样。
“你想说什么?”
桦鬼用他闪烁着野兽般金光的眼睛看着母亲,低声问道。
“神无,那个孩子,是那个人留给我的生命啊。结婚以后我一直没有怀孕,本来已经要放弃了的……”
啊,这件事情她听说过。神无呆呆地想着。父母结婚很早,可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孩子。这是听谁说的呢?
后来,母亲独自生下了她,又独自把她抚养长大。这已经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此刻,母亲的双眼充满了力量,看着傲然立在眼前的鬼。他的容貌完全未变,还是十六年前突然从黑暗之中现身时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人类。
“他是意外遭遇事故而死的,我本来也想要随他而去。可是,当我没有死成而被送到医院后,却被告知怀上了神无。
“那是我们一直期盼的孩子。如果他还活着,该是多么高兴啊!他是那么善解人意,虽然非常期盼能够抱着自己的孩子,却怕我难过而从未说出口。
“如果他知道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肯定比谁都高兴的。”
母亲呜咽着。
“我认为是有神明存在的。就在我抱着他的遗物,发誓要将他的爱也一起给予我们的孩子,一同活下去的那个晚上,就是你——”
母亲又向桦鬼走近一步。
“就是你出现在我面前的!”
要是拒绝的话就会被杀掉。她立刻就明白了这一点。而且,会连好不容易才怀上的孩子一起杀掉。
并没有什么天秤之说。孩子的生命比任何事情都更重要。可是当知道生下的孩子是个女儿时,她绝望了。
那个家伙肯定会来的。十六年后,那个冷酷无情的鬼会依照约定,来带走自己的女儿。
神明果然是不存在的。她只能这么想。每当看到女儿皮肤上犹如烧灼似的刻印,她就不由得怀疑自己当时求鬼饶命的举动是否真的正确。
慢慢地,她甚至不能直视自己的女儿。
那个不是特别漂亮,极其平凡的女儿,怎么看都不过是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孩,却总是被卷进各种麻烦之中……其中的原因,她懵懂地知道一点。
那就是因为肌肤上的刻印。
男人们好像被什么蛊惑一般,总是威胁着女儿。她有时衣衫不整,有时满身泥浆,有时受伤哭着回家。类似事件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与日俱增,终于,平凡的生活也逐渐变得凄惨起来。
于是,母亲只能尽量不让女儿外出。即使在玩心很重的童年时代,她也将女儿关在家中。这是她知道的唯一可以保护女儿的方法。
连正常人的哭笑都放弃了的女儿看起来真的很可怜。可是,她自私地认为,只要能够让女儿继续活下去就好。她就是在坚守这个愿望的过程中逐渐绝望的。
“把神无还给我。”
她一直这么想着。
要怎么做才能让女儿幸福?
要怎么做才能缓和女儿的痛苦?
“十六年前你问过了吧?是献出自己的性命,还是女儿的未来?”
答案其实早就决定好了。之所以会感到犹疑,是因为自己想看到女儿幸福的样子罢了。
“我可以献出自己的性命。所以,还给神无自由吧。”
没错,答案早就已经决定好了。


【三】


双眼闪烁金光的桦鬼怒视着母亲。有些许怒气渗透至空气中,让人感到窒息,神无甚至连指头都不能动弹。
“别开玩笑了。”
极其冷静的回答中蕴含着强烈的怒气。面对如此的威严感,母亲的喉咙深处轻轻发出了呻吟声。
“现在要你的命又有什么用?如果你想死的话,我倒可以送你一程。不过,这可不是交易。”
“交易?”母亲浑身战栗着,苍白的唇齿间挤出一句话,“你一开始就没打算交易吧?!现在是,十六年前也是。当时,不论我回答什么,你都想杀了我吧?”
当时她笨拙地求他饶命,拼命地恳求他,才算保住自己的性命。那种遭遇虽然十分不堪,可是对于当时的她来说,只要能够拯救自己的孩子,那就是最大的救赎。
“对你而言,神无根本就是不需要的新娘,是你认为让她死掉会更好的女孩。”
听到母亲的一番话,桦鬼咧了咧嘴,露出相当残忍的笑容,让人不由得想到凶猛的野兽。
“你倒是非常了解我啊。是啊,这个女孩,死了最好。”
桦鬼的话,让保护神无的三翼极为恼火,顿觉杀气腾腾。
整整等了十六年才终于迎接来的伴侣,这个带有刻印的姑娘,应该是极为珍视的才对。可是,对于桦鬼来说却完全不是那样。他是因为希望她死才不让庇护翼去保护她,他希望她死才在这十六年间一直保持沉默。
“那就从你先开始吧。”
桦鬼看了看神无,然后转向母亲,冷酷地笑着,举起手来。
母亲一直定定地看着神无。她并没有去看打算杀了自己的桦鬼,而是凝视着站在对面、茫然若失的神无。
打算受死的母亲看起来非常镇静。
那个除非必要,否则从不和自己交谈的母亲。那个仿佛害怕着什么而不断搬家、不与他人往来的母亲。
她从不曾拥有过被母亲抱在怀中,或者被母亲温柔地摸着头的美好回忆。母亲甚至连拒绝她的话语都没有说过一句。神无一直认为,母亲一定非常讨厌自己。
“妈妈……”
母亲笑了。她第一次见到母亲的表情如此温柔沉静。她微笑地看着神无,微微动了动嘴唇。
虽然没有说出一句话。可通过嘴唇的动作,她已经将自己殷切的思绪全都如实而痛心地传达给了神无。
神无从保护自己的男子中间快步穿过,紧紧地抓住那只打算挥向母亲的手臂。
她想,就算桦鬼将所有的怒气和杀意全发泄在自己身上也无所谓。不,如果事情一开始就是针对要作为新娘而被接来的自己的话,母亲才是被无辜卷入的人。虽然,她并不和蔼,也没有给过她快乐的生活,可是,自己终究看到了母亲的笑容,还听到了她那些隐藏在心里的话,神无觉得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给她自由吧,让她从自己孩子的枷锁之中摆脱。
让她从十六年来一直背负的重担之中解脱。
神无轻轻地对母亲笑着。
“神无!”
母亲发出一声呻吟。桦鬼举起了另外一只手。然后,很恼火地瞪着紧抓住自己右手腕的神无。
“你想先死吗?”
桦鬼说道。那冰冷的声音中,除了憎恶,听不出任何别的意思。他挥下了手。
神无紧闭双眼。
接下来应该会痛吧,那种平生从未体验过的剧痛感。他应该不会手下留情的。因为,他要的正是自己的性命。
抱着这样的想法,神无紧闭双眼,等待痛楚来临。可是,并没有任何痛感,她紧紧地抓着桦鬼的手腕,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睛。
“适可而止吧,桦鬼。”

一个充满愤怒、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是光晴抓住了桦鬼那只想要挥下去的手臂。他的双眼因为怒气而闪着金光。
“想在庇护翼面前伤害新娘,你好大的胆子啊!”
水羽轻轻拉过神无颤抖的紧抓着桦鬼的手,嘲讽地笑道。
“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当我们几个是你的对手吧。”
丽二站在桦鬼面前,保护着神无的母亲。
“——三翼!你们想反了吗?!”
“反了?我们就是为了保护新娘而出现在这里的。是你搞错了吧,‘鬼头’?”
光晴用尽浑身力气抓住桦鬼的手,冷冷地说道。
“快退下,桦鬼。你比较势弱啊。刚之士都麻、智之高槻、隼之早咲——我们这三翼可是比以往任何一届三翼都强哦。”
“一对一的话就能杀掉。”
对于丽二的话,桦鬼的嘴角扯开一抹不屑的微笑。他甩开光晴的手,瞪着每一个人的脸,转身慢慢离去。
真是一个很厉害的鬼啊。仅仅因为他的存在,就能让一切全都沉默下来。神无这样想着,一时紧张得连指尖都紧绷起来。
他与神无擦肩而过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只有她才听得到的话。那是一句让神无瞬间绝望的话。在她茫然转身去看时,桦鬼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校舍之中。
“神无,怎么了?”
看见神无苍白的脸色,水羽担心地问道。神无慌忙摇了摇头,一边掩饰脸上的表情,一边看向母亲。母亲终于恢复了正常的知觉,浑身战栗着瘫坐在地,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她知道,刚才母亲跟她说话了。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母亲给了她一句很温暖的话。
“妈妈。”神无轻声唤道。母亲抬起了苍白的脸。
“妈妈也要得到幸福哦。”
听到女儿的话,她瞪大了双眼。自己在临死之时想传达的话语,没想到女儿竟然又反过来说给她听。她的眼睛里立刻溢满了泪水。
要得到幸福,连我的那份一起给你。
神无在心中继续轻声地说道。自己应该不会有幸福的未来了。桦鬼擦身而过时说的那句话,一直萦绕在神无耳边。他说的是:“今晚真令我期待。”
母亲虽然还是一副极度不安的表情,可在热心的光晴的劝说下,已经站了起来。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最终却一言未发低着头走了。
“真是一个坚强的人啊。”
目送被光晴催促着终于离开的母亲,丽二突然说道。神无抬起头,不解地看向丽二
“嗯,真的很坚强啊。十六年前,肯定遭遇了相当恐怖的一幕。更何况,对方还是桦鬼。”
水羽也点头表示同意。
桦鬼说过想要杀人的话肯定不会是骗人的。面对桦鬼,她是如何乞求饶命的详细情形,现在的神无已经无从得知。不过想到昨晚母亲的狂态,她也有所察觉。
那个像坏掉的人偶似的歇斯底里笑着的母亲,最终哭泣着让自己麻痹于酒精之中。她还向神无的父亲一她已经死去的丈夫乞求帮助。求求你保护我们吧,她是如此祈求的。
“十六年前勉强保存下来的性命”,那句话的意思,神无现在终于理解了。
将母亲的笑容全部夺走的恐怖原因,就是这个被称为鬼头的冷酷的鬼。让她陷入绝望境地的,也就是这个叫做桦鬼的鬼。
即使夺走人的性命,他那冰冷的眼神中也不会有丝毫罪恶感,而且还流露出十足的憎恶与怒火,显现出骇人的压迫感——这一切,母亲在十六年前就已经都承受过了,而这次为了还女儿自由,她又来到了这里。
希望你能幸福,神无由衷地想着。
仿佛是为了让这段记忆鲜明地铭刻于心,神无一直
凝视着母亲从巨大的鬼宅离开,看着她的背影一点一点
地慢慢变小。
“刻印,直到死都不会消失。如果你离开这里,恐怕……”
看着依依不舍地望着门口的神无,丽二喃喃地说道。话语中隐含的意思是,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你已经无法逃走了。遗传基因被计划性重组的女子若成为鬼的新娘,就不可能再变回正常人。当然这并不是说容貌会有什么变化,主要是因为她们的身体细胞排列已经乱了,变得和鬼一样,成为非人的生物了。
她们的一生,都将被一种看不见的枷锁束缚着。
神无看着高高耸立的校舍。
即使能从这里逃出去,要一个人生活下去也很困难。神无才十六岁,既要找到栖身之所,又要自谋生路,这些事情一点都不简单。况且,有人的地方就会潜伏着危险,就会毫不留情地伤害到她。毕竟,桦鬼刻下的印记是那么强大。
仿佛已经看到死亡的一瞬,神无渴望得到救赎。
她将目光转向担当守护新娘之任的丽二和水羽。他们是能够和那个被称为鬼头的鬼相对峙的鬼之后裔。他们也许能帮她解除痛苦,并帮助她过上稳定的生活。
可是,身为庇护翼的他们如果卷入此事的话,桦鬼肯定会去杀了母亲。神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他可能会将母亲碎尸万段,然后若无其事地把肉块拿给她。这种最糟糕的预想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如果把活命排在第一位来考虑,并希望和母亲一起生活下去的话,终于恢复自由的她又将再次被迫开始逃亡的生活。
神无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不能再将她卷进来了。那个终于没有任何枷锁的唯一至亲。
母亲一直在竭尽全力保护神无。她明明知道很可怕,可还是义无反顾地来到这里。对神无来说,那已经是令她十分开心的事情了。
陷入思考而低垂着脑袋的神无,慢慢抬起头来。只要自己一个人来做牺牲品就够了。什么幸福的未来,她从未奢求过。
“……走吧?”
表情有些阴郁的水羽对着神无问道。
“鬼头和庇护翼,住的是教职工宿舍的别楼。”
也就是说,身为桦鬼新娘的神无,也将不得不在那里生活。水羽的话,在神无、心中投下了阴影。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告知她是绝对无法逃走的。
天空阴沉沉的。
神无眼中原本暗淡的世界,渐渐失去了最后的色彩。



本帖最后由 asano 于 2011-7-14 19:44 编辑



第三章 婚礼

【一】


教职工宿舍是一栋外观朴素的四层建筑,和学生们住的南北宿舍楼一样,也是红砖式建筑。它的入口,很怪异地分为两个。其中那扇大门是教职工专用。距离大门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小小的入口,神无就被带往那里。
“从这里开始,神无得一个人进去了。”
水羽突然说道。不安的神无看向丽二,他也为难地点点头。
已经做好思想准备了。
是的,本来就该这样。神无虽然这么想着,可还是两腿发软。她虽然期盼死亡,而且也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可是心中依然充满恐惧。那个鬼是绝对不会轻易杀掉自己的,他肯定会带着最为残忍的表情嗤笑着,然后将自己推向十八层地狱。
“神无?”
面对丽二的询问,她紧张地动了动僵硬的身体。
“没……没问题的。”
神无用颤抖的声音答道,并把手伸向了门把。冰冷的把手让她顿起鸡皮疙瘩。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转动把手。咔嚓一门把发出了轻轻的声音。
“欢迎光临。”
门里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面前,意外地出现了一位浅笑盈盈的绝色美女。她四十岁左右,有一双明眸大眼,微红的嘴唇现出优雅的轮廓,身材丰盈圆润,给人一种落落大方的印象。
这样的女性,如果是在二十多年前,想必一定极受欢迎吧。
“恭候大驾多时了。”
女人微笑着,深深地行了个礼。神无…脸惊讶和疑惑,呆立原地。
“萌葱,以后就拜托你了。”
“好的,交给我吧。”
被称为萌葱的女性对着丽二深深颔首。神无一边防备着四周的危险,一边紧张地走进门内。背后响起了关门的声音。神无慌忙回头。
“没问题的哦。”
萌葱轻轻地笑了。
“不必害怕,没有人会吃了你的。”
萌葱那听起来令人愉悦的声音传入神无耳中。她收回目光,看到萌葱正带着一脸温柔的笑容注视自己。疑惑的神无刚要开口,却立刻被映入眼帘的大楼内部惊呆了。明明应该是进入了和教职工宿舍一样的建筑之内,可是,神无的左手边一本来应该是一条长廊的地方,却是冷冰冰的墙壁。
神无目瞪口呆地四处张望。宽敞的走廊,一扇挨一扇等间隔并排的门,怎么看都觉得缺乏生活气息。
“教职工宿舍的构造和这里稍微有些不同。从外表来看,虽然是同一栋建筑,可是以这面墙为间隔,旁边是主楼,住着学校的教职工。而我们这里是别楼,虽然和主楼共用一些公共场所,不过基本上是互不往来的。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看到神无再次看向墙壁,萌葱这样解释,然后一边催促着神无往前走,一边继续说道:
“关于内部装修方面,一楼有大浴池和食堂,还有丽二先生的房间。”
“……丽二先生?”
“是的,丽二先生。”
听见神无的低语,萌葱迅速回答。她说得如此干脆,倒让神无无从问起。她识相地打住话语。
“二楼是书房和娱乐室。还有光晴的房间。三楼则是会客室和水羽的房间。”
神无察觉到,好像只有丽二被称为先生。
“四楼是‘鬼头’的房间。”
萌葱继续说着。神无对于那里是否也是自己的房间这个问题始终问不出口。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在萌葱的带领下穿过走廊。她面前出现了一整片玻璃墙。
透过玻璃,能够看到三三两两的人影在晃动。
细长的影子交错在一起,传出喃喃的细语声。
“你听说了吗?鬼头的新娘,没有庇护翼呢。”
“她肯定被折磨得虚弱不堪、不成人形了吧?”
“还是鬼头的新娘呢。”
“真是肮脏的新娘。”
她们在嘀咕些什么。尖锐的女声一如往常,那些赤红的嘴唇只会吐出恶毒的话来。
“听说她今天被袭击了。那,会是多么美丽的女孩啊?”
“啊?怎么回事?说说看,到底怎么了?”
“多亏庇护翼救了她。”
“哎呀,真是可惜。倒不如被吃掉比较好。鬼对自己新娘以外的人,都是很残忍的。
“鬼头的新娘,吃起来应该比其他女孩都更美味吧?”
那些低语声,因为嫉妒而极尽歪曲之能事。
现在神无听到这些,已经不用把耳朵捂上了。她早已习惯了。谩骂、憎恶、羡慕、妒忌,那些要多讨厌就有多讨厌的话,她从以前一直听到现在。
“之后就是结婚仪式了吧?”
“嗯,是啊。”
“对了,那个新娘也要穿白无垢①(①白无垢是和服的一种,以纯白色为基本色调,为日本传统婚礼上新娘所穿的礼服,象征新娘的纯洁无瑕。)吗?”
“闭嘴!”
萌葱厉声喝道。那些叽叽喳喳的低语声顿时戛然停止。心神不定的神无也被萌葱的一声呵斥拉回到现实中来。她向敞开的玻璃门内看去。
那里,有四个仿佛受到惊吓的女人呆立着。她们似乎太过专心于聊天而没有注意到萌葱的到来。
“请谨言慎行。”
萌葱的话让她们垂下头去。这四人都是美女,走在路上会让人不由得回头张望。她们看到呆呆站在萌葱身后的神无时,全都面露笑意。
那是一种嘲讽的笑容;是一眼就能判断出鬼头的新娘远不如自己的表情;是一种蔑视对方,同时陶醉于自我优势的表情。
“接下来要净身了,快去准备吧。”
萌葱说道。女人们相互使个眼色走到里面。
哧哧的窃笑声传至神无的耳中。
“那个……”
“非常抱歉,给你留下不愉快的回忆了。”
听到萌葱的话,神无连忙摇了摇头。本来想说自己都已经听习惯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转而问道:
“这是哪里呢?”
“这里是大浴池。”
萌葱迅速回答。她轻轻地推着神无的背走进玻璃门。里面是一个宽敞的更衣间。极不愿让人看到自己身体的神无,只见过公寓那间狭小的更衣室和狭窄的浴缸。这么大的浴池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
“虽然每个人的房间里面都配有浴室,但大家还是经常到这里来洗浴。”
萌葱说着,将里面的玻璃门拉开。神无彻底惊呆了。
这里确实是个大浴池。比个人的浴室宽敞多了。尤其对于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设施的神无来说,这个浴池就好比泳池一样大,按摩浴池、垂流浴池、带有硫磺味道的岩浴池以及桑拿室等设施一应俱全,简直就是个完美的梦幻世界。
“那个,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
神无一脸窘迫地对萌葱说道。一群身上仅穿一件薄浴衣的女人看到她,立刻围了过来。
“你还在说什么啊?”
“快点啊,不然会来不及的。”
“你不要有太多顾虑,好吗?”
“不用那么害羞吧?大家都是女生啊。”
女人们的脸上露出扭曲的笑容。她们说着,一个个地伸手过来。
她们是知道的。没有庇护翼保护的新娘,会过着怎样悲惨的生活。能够保留正气而生存下来的人,迄今为止还从未有过。神无的存在,如同她的名字一般,极为罕见,这点使她们很好奇。那种近乎扭曲的妒忌,让她们简直失去理智。
“你在发抖吗?真奇怪啊。”
神无脸色发白,试图寻找逃离的出口。她的样子,在她们看来,已经不是可怜,而是有些滑稽。此刻站在她们面前的,是和喜欢绝色美女的异形者们极不相配的一个女生。而这样一个普通的女生竟然作为最高级的“鬼头的新娘”来访鬼里高中,这让她们感觉如同受了奇耻大辱:被珍视、守护成长至今的自己竟然还不如这个寒碜滑稽的女生。
她们狞笑着剥下神无的衣服,想从她因恐惧而更加苍白的脸上,找出一丝过去的痕迹。
想必她应该饱尝辛酸了吧。接二连三地遭遇麻烦事,也没有人前来相助。而且,即便有人前来相助,还不一定就是自己的朋友。
“哎呀,真难看啊。”
看到神无藏在衣服下的肌肤,女人们嘲笑道。于是,她们越发陶醉于自我优越感之中,不可自拔。那些几乎覆盖了白色肌肤的伤痕,如实地将神无的过去传达给了那些女人们。
真是个污秽的女孩,这种残花败柳,根本不配做鬼头的新娘。
女人们的目光似乎在向神无说:“你认为自己能成为幸福的新娘吗?”
她们嗤笑着。
神无面前的这些“鬼的新娘”,心里无疑都藏着一只“鬼”。神无无法从她们的目光中逃脱,只有踉跄地跌坐在地,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
若在平时,只要是有一丁点危险的地方,自己说什么也不会靠近,那是她知道的唯一能够保护自己的方法。她知道,如果不这样做的话,还会遭受更多的痛苦。
以前的她,是绝对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的。
“真是难看!还不快点——”
因为,在这样的地方,有很多心怀敌意的人。
“难看的是你们几个吧。”
一个凛然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所有混杂着侮蔑的话。她们发出一阵惊呼,纷纷转过身去。温润的水滴在更衣室内四处飞散。
“因为嫉妒而疯狂的女人才难看呢。你们应该感谢我没有用冷水泼你们!”
萌葱拎着一只古色古香的小木桶,用利箭般的眼神瞪着那四个女人。小桶中残留的水继续滴落着。被水泼过的女人们就那么看着萌葱,一时失语。
“还不快出去!”
萌葱指着玻璃门说道。
“这是个神圣的仪式。我可不想让那些丑陋的嫉妒给玷污了。”
“可是——”
“快出去。你们还嫌丢脸没丢够吗?”
听到她那不容反驳的话语,女人们愤愤地咬着唇。神无的级别果然不一样。无论是作为鬼的新娘,或者保护她们的鬼,都与这些因嫉妒而发狂的女人们相差太多了。她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不堪忍受萌葱那严厉的目光,只能低着头,狠狠瞪了神无一眼,走出了更衣室。
萌葱默默地看着那些女人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我要再次向你道歉。”
她蹲下来,把手轻轻搭在神无不断颤抖的肩上。
“别担心,你一定会成为幸福的新娘。你应该听说过了吧?鬼是情深义重的。继承了鬼头之名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萌葱温柔地笑了。
“鬼的能力越强,就越难生下孩子。因此,能力强
大的鬼就会本能地守护并疼爱那些能够为自己生下孩子
的新娘。”
萌葱脱下神无的衣服,继续说道。
“人和鬼是不一样的。他们在出生之前就决定好了新娘的人选,并且会在新娘十六岁生日的那天去把她抢回来。对于人来说,那是不合法的,甚至是一种犯罪。可是在鬼的世界里就是如此。人类是在邂逅之后相恋,而后结婚。鬼却是在相遇之前就已经交换婚约,结婚之后再谈恋爱。真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吧?”
说到这里,萌葱笑了。她让蜷缩着身子、企图遮掩伤痕累累的肌肤的神无走进浴室,坐进浴池的椅子里,然后舀起水淋在她的身上。
“在我十六岁生日的那天早上,我的父母告诉了我结婚的事情。”
萌葱一边搓洗着神无的背,一边苦笑着说道。神无吃惊地回过头看她。萌葱朝她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
“学校的女生中,虽然也有普通人,但是刚才在这里的女人,都是鬼的新娘。大家遇到这种事情都各有各的反应。我呢,则是大哭大闹,十分抗拒。”
这一点都看不出来,因为,如今在告诉神无这些事情的人,是如此和善,如此温柔。萌葱眯起了眼睛,像在回忆过去一般。
“不过,我现在非常幸福。虽然,很遗憾没能给他生个孩子。可是身为他的新娘,是我的骄傲。”
“呃,那个……”
神无小声地嘟哝着。萌葱注意到她的反应,停下手中的动作。
“我是丽二先生的新娘。”
“高槻老师的?”
竟然是保健室的“丽人”的新娘。神无觉得很是意外,不过转念一想,那么稳重的他所选择的新娘,就应该是这样的。
“鬼的寿命很长。在他的一生中,会迎娶好几位新娘。而所有的新娘都会比鬼先老去,甚至死亡。我早晚也会是那样,最后将在那个人的看护下离开。”
萌葱笑了,笑得有些落寞,又有些幸福。如她所言,人和鬼就是不一样,无论在思想上,还是在生活方式上,都没有任何的共同点。
但还是可以心灵相通的。
因为,丽二在看着萌葱的时候,是那么的温柔。而萌葱在念叨他,并诉说着有关他的事情时,表情也相当娴静。
可是,自己呢?
神无在心中自问。一个盼着新娘死掉的鬼,一个害怕鬼的新娘,如果在一起,结局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呢?
“你会得到幸福的。”
萌葱好像念咒语似的说道。神无轻轻地摇了摇头。
桦鬼,他的目光中只有不快与憎恶,不存在哪怕一丁点儿爱情。在他那毫不掩饰而又决不虚伪的眼神里,除了浓浓的杀气,她感受不到别的东西。
而且,那种眼神,一定是看向自己的。
神无将白毛巾严严实实地裹在身上,抑郁满怀地离开浴池,回到了更衣室。
“你不必那么害怕。这只是一个仪式罢了。对于鬼来说,只是一个将自己已经结婚的事情公之于众的场面。”
萌葱一脸为难地对着神无笑着,仔细地擦拭着她瘦削而又伤痕累累的身体。
“虽然结婚了,可也不代表会损失什么。虽然今天确实是新婚初夜,可是对鬼来说,并没有那样的概念。如果新娘拒绝的话,他也不会硬来的。嗯,就某些方面来说,鬼比人类中的男性要绅士得多呢。”
萌葱拿起一件素白的衣服要给神无穿上。
“内、内衣!”
神无现在穿的,只有一件没有袖子的长和服贴身衣。薄薄的布料让她感到很不安。她满脸通红地看着萌葱。
“——那个,一般都是不穿的啊。”
“啊?!”
“外面要穿罩衫,所以内衣穿不穿都没有关系的。”
萌葱苦笑着说。
“因为很久以前就是这样,穿上了和服,内裤和内衣都是不穿的。”
听了她的解释,神无的脸部肌肉变得僵硬起来。
“仪式之后还会再次净身的一要不,到时候我再给你拿过来吧?”
萌葱灵机一动,说道。神无拼命地点着头。普通人可能会有沐浴之后不穿内衣的习惯,可是对于她来说,是绝对不可或缺的。
神无穿上拖鞋,在萌葱的引导下来到走廊。身体还是有些僵硬,神无低着头,对自己到底会被带到哪里感到非常不安。幸亏没过多久,萌葱便打开了不远处的一扇门。
屋内洋溢着清新的灯心草的味道。宽敞的房间中央有一张小桌,上面放着一件缝有美丽仙鹤的纯白外衣,以及各种各样的器具。旁边是显得与之格格不入的三面化妆台。三个女人正站立一旁。
“麻烦你们了。”
萌葱和她们打了一声招呼。
“是。”
她们声音响亮地一齐回答。
神无被安排坐在椅子上,她们开始给她化妆。起初,神无还留有些许的戒备心,但慢慢感觉到,她们认为能给鬼头的新娘化妆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也就放松了下来。新娘当中,也许也有这样可以交往的人吧——她恍惚地想着。
上妆,束发,穿衣,戴帽。这一切,要比预想的更耗时间。对于原本就体质不好的神无来说,这无异于一场重体力活。完毕之后,慵懒的身体显得极为疲惫。新娘的衣服重重地压在身体上,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好不容易有这么隆重的场面,这样有些失礼啊。”
神无站在三面镜子前,一个女人开始提出异议。
“这样的婚礼服装,来不及改了。”
“突然说要结婚,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呃,你看这条腰带,不错吧?和这件白衣服很搭配呢……穿着罩衫的话,不扎腰带好像有些遗憾啊。”
女人整体端详一番,稍微调整了一下和服上“折扇”与“怀剑”的位置。她拽了拽袖口,确认了腰带’抱怨似的叹了口气。
“是不是应该更讲究一点啊?”
另外一个女人摇了摇头,坦率地开口说道:“不行啊。那样的话,整体外形会感觉很奇怪。怎么可以让鬼头的新娘打扮得这么奇怪呢。要知道,大家可是全都要来参加的啊。”
“说的也是。”
另一个与她年龄相当的女人也点头表示同意。一直不能动弹的神无正因为无所事事而显得有些坐卧不安。她听到她们的话,不由得停止了自己的小动作。
“请问,大家是?”
“啊,那些知名人士似乎全都会过来。很厉害的哦,有大学医院的医生,还有护士、政治家呢。因为看起来都和普通人一样,所以啊,即使在街上遇到,也绝对不会被认为是鬼的。”
神无惊讶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木藤”是鬼之中最强大的一也就是说,他是鬼的头目。既然是鬼头的婚礼,那么,来参加的人自然都不是等闲之辈。
而“鬼头的新娘”就是自己,神无意识到自己的立场,顿觉面无血色。之后她要去的地方,断然不会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场所。
“对了,今天鬼头的——父亲缺席呢。”
“啊,貌似没有联系他呢。听说是个不好伺候的鬼。不过,不能出席婚礼还真是遗憾啊。”
女人非常仔细地看过新娘装束的整体效果,再慢慢地把帽子固定住。然后,她轻轻地拍了一下神无的肩膀,说道:“好了,主角的妆容已经完成了。”
神无呆呆地注视着三面镜里那个表情暗淡的新娘。
那个脸被涂得很白很白的新娘,那个注定要迎向欲望与憎恶的新娘,那个被纯白的结婚礼服遮掩了无数伤痕的新娘。
“你真的认为自己会成为幸福的新娘吗?”
大浴池中遇到的女人们说过的话掠过脑海。是啊,不论外表被打扮得如何漂亮,内心深处仍是原来的那个自己。那个只知道恐惧逃避、毫无价值的愚蠢少女。
她从未奢望过自己会幸福。
可是,如果——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变得幸福。”
谁都没有听到这句话,神无只是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很小声很小声地说道。


【二】


走廊的地板不知何时铺上了红地毯。神无看在眼里,顿觉自己的脸又紧绷起来。
接下来要举行的仪式是神圣的。即使像萌葱说的,对于鬼来说,那只不过是个单纯的形式化场面,可毕竟是要把即将成为新娘的女生展现在众人面前,应该决不会草率行事吧。
——那个男人除外。
“请往这边走。”
神无顺从地踏上了红地毯,地板犹如被血染红一般,每走一步,好像都会有血沾在脚上。她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沉重。
“看起来跟那种传统的神前式婚礼一样。不过,没有那么辛苦。只是会在鬼族面前喝下象征着夫妇契约的交杯酒。仅此而已。”
萌葱说着,将神无带到电梯前。电梯内也铺着红色的地毯。神无走进那个封闭的空间,萌葱在电梯门口深深地低头行礼。
“一路走好。请一定要幸福。”
电梯门慢慢地闭上。神无从狭窄的缝隙中看到她温柔的微笑。
电梯已经事先按下了三楼的按钮。神无屏住呼吸,伸出颤抖的手指,想要按下二楼的按钮。突然,她觉得自己很悲哀。明明知道无处可逃、无法可逃,却还是在拼命挣扎。
不能再逃避了。她一直逃避至今,甚至连身处何地都不清楚,只是一味地隐藏自己,逃避危险。可是现在,已经无路可逃了。
机械的声音轻轻响起,电梯门慢慢打开了。她知道三楼有会客室。那里的地板上也铺着红地毯,仿佛在向她指示前进的道路。
神无突然发觉自己的呼吸不知从何时开始变浅,就慢慢地深吸一口气,抬起了苍白的面孔。
“欢迎您,鬼头的新娘。我是渡濑,很荣幸担任主持今日仪式的斋主。”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神无不禁打了个哆嗦。电梯旁边站着一个中年男子。
“斋主?”
“就是主持仪式的人,通常称为斋主。”
渡濑慢悠悠地回答道。他穿着和服,看起来四十多岁。神无由于对此一无所知,于是不再做声。
“鬼头在哪里?”
渡濑按住电梯的门,朝里面窥伺。
搭乘电梯的只有神无一个人。本以为桦鬼已经到达的神无听到渡濑这么问,很是惊讶。
“我明明说过要一起入场的啊……”
渡濑叹息着说道。他撇撇嘴,用掺杂着侮蔑与欲望的眼神看向神无。
神无对那种表情已经见怪不怪。
“真不愧是鬼头的新娘。这样的外貌竟然还会有如此的香气。想必是做过很多噩梦吧?”
渡濑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嘲讽。神无一言不发地走出电梯。
“……完全不害怕吗?真有趣。”
渡濑嘟囔着,走上了红地毯。
“仪式大约延迟了一个小时。虽然从来没有主宾未到而举行仪式的例子,可是,已经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听到主宾两个字,神无立刻想到了桦鬼。她看着渐渐走远的渡濑,回味着他说的话,一时哑然。
作为新郎的桦鬼还没到。可是,渡濑好像完全不觉得困扰,甚至还准备主持一场只有新娘的仪式。这种不合常理的事情再度摆在神无的面前,她觉得非常狼狈,急忙去追赶渡濑,试图阻止他。
身体非常沉重,双脚也很不灵便,神无差点摔倒在地,她连忙用力站稳。这时,已经到了红地毯的尽头。看到渡濑就在前面,她便放下心来。刚要开口说话,她忽然听到一片嘈杂声。这些声音犹如地面震动发出的声响一般涌来,完全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
渡濑停住脚步,把手放在了会客室的门柄之上。他瞥了一眼吃惊的神无,推开了门。
吵闹声一下子大了起来。
“让各位久等了。现在开始举行仪式吧。”
这里也有灯心草的味道。那些青绿色的榻榻米大概也是刚刚换上的吧。
神无看看室内,简直说不出话来。更换礼服的房间已经很宽敞了,哪知这里更甚。从天花板上不自然呈现的一些格窗痕迹可以看出,这里似乎移除了几处和室①(①和室是传统日本房屋特有的房间,由拉窗和两扇拉门所围成,就成了幽静而明亮的日式私人空间。)的拉门,宽敞的程度很不可思议。身着和服的男人们端坐于左右两旁,人数之多,以至于连成了不间断的一条黑线。
“喂,鬼头怎么了?”
其中一个男人大声喊道。
“不,那是……”
渡濑有些含糊其辞。男人们都嘲笑起来。他们打量着新娘说道:“鬼头似乎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啊。”
坐于上座的新娘脸色苍白,面相平凡,看起来是历代鬼头新娘中最为平庸之辈。
鬼的新娘大多都是美少女。鬼们一般都会威胁美丽的女人妥协,从而顺利迎娶她们的漂亮女儿。虽然生出来的女儿偶尔也有丑陋的,但基本上都遗传了母亲的美貌。
在鬼当中,选择美少女作为新娘是相当普遍的现象。而挑选最适合新娘的礼服盛装也成为一个惯例。可是现在,坐在上座的女孩却并非如此。她穿着临时找来的婚礼礼服,装扮也极为敷衍。
而且,身为主宾的鬼头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这到底是在上演一场怎样的闹剧?
所有的责怪和非难都直指神无。她如坐针毡地低着头,紧握双手。
“戏弄人也是有个限度的。”
一个身着和服的男人说。
“别这么说嘛,这不也算是一个不错的话题吗?”
“别开玩笑了。我可是取消了很重要的会议来这里的。”
“昨天才通知,今天就举行婚礼。大家都很不满,彼此彼此啦。”
“要是没这档子事,大家也就没法返乡了。这也是个好机会啊。”
男人们毫无顾忌地喧哗着。渡濑无可奈何地看着,轻轻叹了口气。
“喂,快点交杯啊!”
远处传来一个男人的怒吼声。
“一个人交杯?这可真是前所未闻啊。”
男人们大笑。听到他们那种好色、下流的笑声,渡濑又叹了一口气。他拿起了涂成红色的杯子。那杯子直径约有二十厘米,比起平常神前式婚礼用的杯子要大得多。他将杯子递给了神无。
“本来要将杯子倒满酒,一半给新郎喝,一半给新娘喝的。”
渡濑简单地说明着,并在杯中缓缓地倒入神酒。这又和普通的交杯仪式不太一样。
自从母亲嗜酒以来,神无已经习惯了酒精的味道,自己却从来没有喝过。她有些茫然地看着杯子,酒的表面荡起了一圈圈的细小波纹。
这是夫妻结成契约的仪式之一,本应该是神圣而严肃的。可是对于她来说,这其实和鬼之刻印没有任何区别,都是束缚自己的一种禁忌与枷锁。
“赶紧喝完!这样下去宴会要拖到什么时候!”
传来一声怒吼,她不禁浑身颤抖。神无闭上眼睛,将嘴唇凑到了杯口。喝下去的酒带着些许苦味和甜味,烧灼她的喉咙,在腹中形成一股热流,慢慢地扩展开来。她极力忍受着那股呛人的味道,继续喝下去。
“要不要我来帮你?”
“好主意。和鬼头的新娘交换契约,这种机会可是绝无仅有啊。”
身着和服的男人在大家的起哄声中站了起来。听到这些话,神无仍然大口地喝着。可是,杯子里的酒却一点也没有减少的痕迹。
男人慢慢逼近上座。充斥于空气中的笑声仿佛有些异样。
“把新郎的地位拱手让给下面的人,真是没有办法。”
神无听到了,抬起惨白的脸。只见走过来的人一副学生模样,他看着神无,一脸轻蔑与不屑,犹如肉食动物一般,眯起了那双变成金色的眼睛。
不愉快的情绪在神无的心中蔓延,一瞬间,她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杂乱。从那双金色的眼睛中,神无读出了强烈的憎恶与敌意,她不由得抬起手腕,想要将杯子丢出去。
正在她试图转身逃走的时候,一个尖锐的声音使鬼的笑声戛然而止。
霎时,凝重的气氛扑面而来。

神无听到衣服摩擦的声音,目光刚要从逼近自己的鬼的身上移开,手中的杯子就被粗暴地抢走了。
鬼里高中的制服映入眼帘。神无抬头一看,桦鬼正将杯中的酒一口喝干,然后将杯子径直扔了出去。做工精巧的杯子飞向柱子,传出一道尖利的响声后,又弹了回来。
柱子旁边,拉门被摔得稀巴烂,骨架都剥落了。刚才那尖锐的声音,正是拉门被“拉开”的声音吧?桦鬼扔了杯子,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径直朝刚刚遭到粗暴破坏的拉门走去。正如此前在讲台下看到的那样,他根本不管别人的感受,更无视四周的浓烈敌意,悠然至极。
神无立刻抓住了他的裤脚。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可能是因为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吧。也许是这样。
周遭一片寂静,空气中充斥着奇怪的气氛。桦鬼慢慢地回过头。神无抬头看着他,竟觉得自己会被他杀掉。
桦鬼的眼神中充满了不满。突然,他弯下身,轻轻地将神无抱了起来。
“你这个笨女人。”
他低声说道。然后就那么抱着新娘神无,走出了房间。随后,本来鸦雀无声的屋子里,瞬间骚动了起来。
“桦鬼还是很执著的嘛!”
“和我想的不一样……”
“说不定鬼头的子嗣会意外地提早诞生啊。”为了缓和气氛,一个明快的声音说道。
“来,开宴开宴!快拿酒来!”很有气势的怒吼声传来。门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许多端着美食的女人,鱼贯消失于拉门之内。而神无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正横抱着自己的桦鬼。
“你从来没想过自己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吗?”
桦鬼压低声音问道。他抱着神无那纤瘦身躯的手,慢慢地加重了力气。同时,他的眼睛也变成了金色,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怒气。
呻吟,在神无的喉咙深处凝结。


【三】


萌葱不太明了眼前的状况,感到很不安。
新娘胆怯是无可避免的事。毕竟鬼通常无视人间伦理,不懂人情世故,也不顾及本人意愿,会将自己选定的新娘强行掳回来。对此,即使有亲人劝说,新娘也往往不能理解,甚至会悲伤愤怒。这些都不奇怪。
是啊,新娘讨厌鬼并不奇怪。而且,还是常有的事。
这就需要鬼的耐心劝导和解释。所谓的鬼里高中,就是为了劝导那些远离亲人的新娘,避免她们过于担惊受怕,并试图说服她们的一个地方。而那些来到鬼里高中的新娘们,一边受他们的保护,一边慢慢接受并习惯鬼的世界。
事实大体如此。
“请,请等一下!还没有净身呢,鬼头!”
萌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没有时间细想。
鬼应该不会伤害自己的新娘。守护新娘是他们的本能。特别是能力强大的鬼,更是绝对爱护自己的新娘。此刻在萌葱面前的正是鬼头的继承者,并且是被认为历代鬼头中能力最强大的鬼。这样的鬼更不可能伤害自己的新娘。
“鬼头!”
……应该是不可能伤害她的。
她以为神无只是对这些意外的事情感到害怕罢了。实际上,萌葱也对这桩不合情理的婚姻感到十分不安与烦乱,甚至愤怒。她依照自己的过去来想象神无的未来,认为她应该能明白对方的诚意,并最终敞开心扉。
可是,桦鬼并不是那种沉稳的人。萌葱听到过关于他的一些事情,基本都是丑闻。不难想象,他就是那种总是招惹是非的男人,会诱惑女人,挑衅男人。但她总觉得他对新娘应该会有所不同。过去的鬼头都是如此。他们比任何鬼都深爱着自己的新娘。萌葱对此一直深信不疑。
可是,眼前的光景却与想象中大相径庭。
神无紧绷着全无血色的脸,身体微微颤抖,甚至,连呻吟声都无法发出来,只是神情恍惚地盯着自己的手。
一种异样的压迫感涌来。抱着新娘的鬼头双手更加用力,渐渐地陷入神无的肌肤内。
“鬼头!”
太危险了。如果就这样让他们进去的话,少女只会遭受无尽的苦痛。萌葱在一瞬间做出这样的判断,她抓住了桦鬼的手。
横抱着神无,默默往前走着的桦鬼看向萌葱。
他那金色的眼眸里,隐藏着一种情感,既非怒意,也非不快。
“你别碍事。”
“不,我不能让你这么进去。”
萌葱怒目而视,语气非常严厉。
“请放开你的新娘,她现在还不能交给你。”
“你是丽二的新娘吧?真是大胆啊!”
尽管桦鬼身上散发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巨大压迫感,可萌葱仍然傲然站在他的面前。桦鬼眯起了金色的眼睛。如果只是倚赖丽二单方面庇护的话,她应该早就逃走了。可是,她没有那么做。她自身有一种和丽二极为相称的坚强特质,所以才能在桦鬼面前毅然仰起脸庞。
桦鬼嘴角一弯,嘲笑地看着她。
“你想死吗?”
“你想用沾满鲜血的手去抱自己的新娘吗?如果想的话,你可以那么做。我绝对不会退缩。”
萌葱毫不犹豫地回答。桦鬼的眼中充满了杀气。纹丝未动的神无闭着眼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她看向萌葱,说道:
“萌葱小姐,没关系,我没事的。”
可怜的少女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她知道顽抗的后果会是如何。因此,她抱着奋不顾身的决心,凝视着萌葱说:
“我没事的。所以……”
如果非要在这种状况下阻挡桦鬼,受伤自不必说,最坏的结果,可能是被杀死吧。想要保护神无的萌葱,察觉到自己反而被神无保护着,抓着桦鬼的手,自然而然地垂了下来。
“谢谢。”
神无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个女孩——
萌葱怔怔地站在那里,一直目送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楼道之中。



感受到对方的目光,神无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而后轻轻吐了一口气。
“你做好死的准备了,还是希望遭受更甚的苦痛?”
桦鬼嘲笑道。神无一言不发,再次看着自己苍白的双手。
只是再受一点痛苦而已。那究竟是伴随着死亡而来的折磨,抑或只是一阵剧痛,对神无来说,并不重要。
神无暗想,那些生不如死的苦痛,自己老早就已经领受过。世界上没有一处温柔之乡属于她。总是有各种欲望和憎恶充斥其中,朝自己招手。她了解这样的情形,并极力克制自己的情感,就这样活了下来。
“真是无趣的女人。”
桦鬼低声说着,上了楼梯,粗暴地踢开了面前的门。这是一间昏暗的房间,里面堆放着几只箱子。桦鬼注意到自己没有穿鞋,那是在仪式上脱掉的。那场婚礼对他来说,不过是多余的仪式。
他就那样走出房间,穿过明亮的短廊,再将右手边的房门踢开。
神无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映入眼帘的场景令人绝望,犹如噩梦的延续。宽敞
的室内,只有一张接近正方形的大床、一台液晶电视、
少数的生活用品以及随意摆放的屏风。
“新婚初夜想做点什么,鬼头的新娘?”
“我,我不是鬼头的新娘。”
神无开口抗议桦鬼那满含嘲笑与奚落的问话。桦鬼粗暴地将她扔在床上。穿着还不太习惯的和服,神无顿觉浑身疼痛,低声呻吟起来。她试图起身逃走,却又被强行按倒,再次瘫在床上。
“拥有我的刻印的女人,难道不是鬼头的新娘?嗯……”
“不!”
神无试图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子,却被他抓住了双手,反举到头上不能动弹。为了婚礼而刻意束起的漂亮发髻顿时松开,一头黑发披散开来。
“你如果不是鬼头的新娘,那这个刻印又是什么?”
腰带被蛮横地解开。一种烧灼皮肤的痛楚传来,神无不禁屏息。桦鬼强行撕开雪白的衣服,看到的却是伤痕累累的身体,他不由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盛开于雪白肌肤上的刻印,是一种别样的伤痕。有些暗淡的印记几乎深陷在少女柔软的皮肤里。
神无紧闭双眼。
“准备好了吗?……你真的想死吗?”
“想杀就杀吧。”
神无断然回答,那声音听起来无比悲痛。她看着桦鬼,没有一丝意外或恐惧之色。
如果死了,就能够从苦痛中解脱;如果将来不会再被伤害,那么现在一刹那的痛苦,她还是能够忍受的。甚至对于桦鬼的金色眼眸,她也不再害怕。
桦鬼眯起了眼睛,喉咙中发出低沉的笑声,冰冷的手慢慢往下移动,将散乱衣裙下纤细白皙的双足分开。
“真是遗憾啊。”
他冷酷地看着瞪大双眼的神无,露出残忍的笑容。
“新娘可是用来生孩子的工具。这十六年的时间可不能白白浪费。”
神无明白了他的意图,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这个压着自己的男人。
真残暴。
这个鬼的后裔,随意在别人身上刻下印记,十六年间只希望新娘赶紧死掉。而对于活着来到面前的新娘却又如此不在乎,甚至还轻描淡写地说是工具。
真想死掉算了。一直都在祈求死亡,却仍然活了下来。可是,自己真的不想要这样的未来。
“我……”
不能说。心中的警铃响起。在内心深处,还是本能地守护着这条毫无价值的性命。
神无注视着桦鬼的眼睛,试图不去听那警铃声。
不会再有更厉害的噩梦了。只要告诉了他,这个噩梦就会结束。只是一句话而已。
“我……”
话又在喉咙深处停顿。
“我,不能给你生孩子。”
终于下定决心说了出来。真是讽刺啊,神无在心中低语。
选择一个发育不全的女人来当新娘,究竟是哪里搞错了。这个犹如利刃般危险而冷酷的男人,想要嫁给他的女人应该大有人在,为什么他偏偏会选中自己呢?
“不能?”
桦鬼仿佛为了确认似的慢慢开口问道。那声音犹如从地底升起一般,低沉至极。
他紧抓着神无手腕的手,暗自加重了力道。
“我……”
神无的发育要比一般人慢。
同年纪的少女,都已经发育,体型也逐渐变得圆润。虽然她们仍属于未成熟的果实,可那水灵娇嫩的身体和神无比起来,简直是有着天壤之别。
神无总是把自己关在屋里,极力避免与外界接触。虽然她的身高比标准略矮,和一般人没有太大差别。可是体重却从未增加过,犹如停止了生长一般。
在女人们来看,她那身材瘦小得近乎病态,显得相当寒碜,根本不值得羡慕。
而且,这种成长的缓慢程度,还远不只是外表所看到的那样。
成为“鬼的新娘”的少女,对于桦鬼来说,只是一个生孩子的“工具”,可是她——
“我没有月经。所以,我不能给你生孩子。”
不能成长为女人的身体,甚至连当新娘的价值都没有了。
“……连做工具的任务都没法达成吗?”
焦躁的情绪一瞬间转变为浓烈的杀意。凌厉的怒气朝她扑来。
她早料到结果会是如此。他本来就不是一个会将没有价值、弃之不用的东西放在身边的男人。他不把自己折磨致死的话,可能会显得稍微温柔一点。
冰冷的手触到了神无的脖子,慢慢地加大力道。神无只是定定地凝视着他,这个将要杀掉自己的男人。美丽的双眸,犹如黄金般闪烁着,充满杀意与怒气。所有的痛苦终于要结束了。神无全身放松,准备安心接受死亡的来临。然而,她从逼视自己的目光中发现了一种奇妙的光芒,不禁用渐渐模糊的双眼仔细看去。
强烈的杀意与怒气的背后,仿佛蕴含了一种特别的情感,既像悲伤,又似犹疑,看起来异乎寻常。这个鬼,居然露出了苦恼的神色。
“怎么了?”
神无把手伸向扼着自己脖子的手腕。
“为什么会那么痛苦呢?”
令她震惊的是,桦鬼的身体竟然在颤抖。
这个被称为鬼头、位居鬼族之巅的男子,难道不是一直身处比任何人都优越的环境中,接受众人祝福而成长的吗?正因为总是把有求必应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才会那么傲慢,而从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不是吗?神无这么想着,看到原本冷酷非常的桦鬼,表情忽然因痛苦而扭曲,但又立刻转变为凝重的杀气。
一心求死的神无,就那么抬头注视着他。那张怒气腾腾的脸上,隐约掩藏着一丝苦恼。
随着指尖力道的加深,他的痛苦表情也越发明显。
“桦鬼?”
神无挣扎着呼唤他的名字,他的力道有所缓和,表情也有些动摇。神无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用手去碰触他的脸,也许这样做会让他感觉好一些,他就不会那么痛苦了吧。看着他脸上不断增加的犹豫之色,神无不禁这样想道。
正欲杀掉自己不再需要的新娘的男子,心绪看起来并不太平静,甚至还有一丝痛苦。毕竟,这么做不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那令人窒息的世界更是无限蔓延,连出口都找寻不到。
如果,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止这一切的话……
突然,那间静谧的房间掠过她的脑海。白色房间里的三个男子曾一脸真诚地告诉她,我们一定会保护你的,所以,需要时请呼唤我们的名字。想到这,神无忍不住张开了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的内心有些不安。
呼唤他们的话,他们果真会来吗?就算赶来了,他们果真会保护自己吗?谁都不能断言那么温柔的表情就是发自内心的吧?神无这么想着,始终开不了口。她还不知道是否能够信任他们,也没有勇气去求证。
可是……
神无再次张开紧闭的嘴唇。她看着眼前令人绝望的深渊,用渐趋模糊的意识祈求着。如果,如果他们真的可以出手相救,她还是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守护。
远离这个充满杀气的美丽的鬼。
远离这个残忍而又悲伤的鬼。
“三翼……”
终于,在惴惴不安与祈愿之中,临近崩溃的神无呼唤了他们的名字。伴随着一种尖锐的声响,一道身影掠过,压迫着气管的冰冷的手指拿开了。氧气急速进入神无的肺里,让她不禁在床上蜷起身子、咳嗽不已。好像被敲击过似的,太阳穴剧烈地疼痛。
“我还以为自己的头要被拧下来了。神无也太晚呼唤我们了。”
耳边传来有些无奈的声音。神无将脸转过去。光晴正苦笑着,用一双大手温柔地拍抚着她的背。
“要是再晚一些呼唤我们的话,光晴绝对会冲进来的。要阻止他真是比较困难。”
水羽站在神无与桦鬼之间说道。他面朝桦鬼,叹着气耸了耸肩。
“的确挺险的啊。”
丽二移开倒在地上的屏风,嘟囔着说。他的语调虽然十分轻松,目光却是死死地盯着桦鬼。
“真是对不起啊。我们怕你呼唤的时候没法及时赶到,所以一直躲在暗处观察情况。别在意喔。”
“你们!”
桦鬼站起身,狠狠地擦掉嘴角的污血,从床上走了下来。
“你们想反抗我吗?”
他用愤怒的眼神瞪着他们。刚才若隐若现的那种苦闷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哪里是反抗呢,桦鬼?我们可没有接到任何的命令喔。只是意识驱使罢了。”
水羽冷冷地说道。他的声音要比平时低沉一些,好像在谈心一般。
“没错,请容我再说一句……”
光晴温柔地看着呼吸困难的神无,弯下身来抱起她。
“神无,不好意思。”
他毫不迟疑地将嘴唇凑向少女胸前盛开的刻印。
“啊……”
“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一定会保护你的。”
光晴对着疑惑的少女微微一笑,又瞪向茫然的桦鬼。
“这样就有五翼来保护你了。”
“哦,我也来。”
理解了光晴的做法之后,丽二也抱起了瘫坐在床上的神无。
“我以全身全灵,来保护你。”
他也与光晴一样,吻了一下那朵仿佛因诅咒而盛开的妖花。
“这样就有七翼来保护了。”
神无感到一阵轻微的疼痛,丽二如此说道。
“哦,理当如此。”
水羽也从床上下来,大步走向神无。完全不明就里的神无,从丽二的怀抱中解脱出来,莫名其妙地看着走过来的水羽。
“这是在求爱呢。”
水羽用只有神无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咦?”
神无在心中反复回味着水羽的话。水羽轻轻地笑着,抱紧了她衣衫不整的纤细身躯。接着,又是一阵细微的疼痛感传来。
“——这样总共是九翼。”
水羽抬起头,直直地看向桦鬼。平时总是嬉皮笑脸的他,此时正因愤怒而紧绷面庞。
“这样一来,神无就不单纯是桦鬼的新娘了。再加上我们的庇护翼,总共有九翼守护,这可真是历年之最啊。”
“受人侮辱,就要以辱还之。那,‘鬼头’,你现在是不是后悔曾经侮蔑我们?”
“绝对不会让你这样的人再碰她一根毫毛了。”
三人说完,几乎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立即在室内弥漫开来。桦鬼的眼里充盈着盛怒。对此,保护神无的三翼挺立身躯,泰然承受。
“求爱?”
神无慌张地拢起身上的衣裳,重复着水羽说的话。
胸口上盛开的花儿,微微闪烁着光芒。


【四】


“往这边走。”
神无拼命拉着松垮的腰带,跟随前面带路的女子一路小跑。被脱至一半的和服,出乎意料地难处理。好几次,她都差点因为踩到衣角而摔倒。
顺利把她从乱成一团的四楼带出来的,正是萌葱。经过三楼走廊时,萌葱一看到前面有人,就立刻打开身边的门,把神无推进去。几秒后,她确认四下无人,又再次若无其事地打开门,带神无乘坐电梯,方向正好与人流较多的楼梯相反。进入电梯之后,萌葱按下一楼的按钮,电梯很快就到了。电梯门打开后,萌葱迅速确认走廊中没有人,然后带着神无来到一扇犹如公寓玄关的门前。
房间内的布局和四楼惊人地相似,神无惊讶极了。对此,终于放下心来的萌葱微微一笑,向慌乱的神无解释道:“从一楼到四楼,个人房间的格局都是一样的。”
神无有些笨拙地脱下足袋①( ①足袋,是大脚趾和其余四趾分开的分趾鞋袜,是独具日本特色的服饰。),朝走廊四周张望片刻,回头看着萌葱。
“暂时没法给你疗伤,先沐浴吧。换衣间有洗面奶。手湿了也没有关系,要不你还是先卸妆……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你可以好好泡下身子。”
萌葱把神无带到浴室,交代完毕就离开了。神无的身体仍然很紧张,几次深呼吸之后,她打开玻璃门,终于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和大浴池相比,这间浴室同样很宽敞,而且更雅致。神无拿起放在换衣间洗手台上的洗面奶,开始认真读上面的说明文字。
头顶数次传来声响。这令她想起了怒吼声不断的三楼。那些参加婚礼的鬼们全都涌向了四楼,她感到异常不安,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天花板。声响不断传来,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看到身边已经备好的睡衣裤,慢慢脱去了身上的和服。
进入浴室,卸妆,洗头发,冲澡,最后,她缓缓地躺到浴缸里。
既然萌葱已经为她准备好了换洗的衣服,那么,她一定预料到了现在这种情况。可能是三翼中的哪位提出的建议吧。不论是谁,神无都觉得非常感谢。
她双手抱着膝盖,目光落在浴缸上。
桦鬼非常愤怒。怒意之中又夹杂着无法言喻的情感。不过他现在暴跳如雷,那些情感也无从辨别。
神无的头顶上持续传来犹如地震般的声响,让她有些害怕,不由得闭上了双眼。将身体泡暖之后,她走出浴缸,擦拭身体,换上早己准备好的衣服,接着拿起吹风机,坐在了洗手间前的椅子上。这时,从玻璃门外传来了萌葱的声音。
“有没有头晕?我有些担心呢。”
萌葱微笑着走进来,看到神无后,露出一脸终于放下心来的表情。意识到她因为担心而特地过来看望自己,神无羞愧地低下了头。
“我来给你吹头发吧。”
萌葱温柔地说着,从神无手中接过吹风机。她仔细地用暖风吹着神无的头发。楼上声响不断,她苦笑着耸耸肩说:“宾客好像也都跑上去了。现在四楼已经全毁了吧。不知道水羽的房间有没有事呢。”
“……全毁?”
“真是容易冲动的一族啊……没办法,看来要找装修公司了。”
萌葱叹了口气。可是在神无看来,实际情况应该比她说的更糟糕。
萌葱赞美着神无那头亮丽的黑发,并帮她全部吹干,然后将她带到了卧室。
穿过门,近乎四方形的床映入眼帘。四楼的情形再次浮现在神无面前,她绷起了身体。不过,这也只是瞬间的事情。床上铺着精心缝制的床单,旁边还有一个非常玲珑的床头柜,上面摆着花型的台灯和一本很厚的书。房间的地板上铺着一张圆形的地毯,梳妆台等家具全都是统一的花色,就连天花板上垂下的吊灯也和床头柜的灯相协调,看起来可爱极了。花色的窗帘虽然略显保守,可整体氛围还是很温馨的。
相同格局的房间,给人的印象却如此迥异。神无乖乖地坐到床上,萌葱很快拿来了饭团和茶水。
“你还没吃饭吧?我也要先去洗个澡。你先吃点东西吧。”
说着,萌葱消失在门外。别说是晚饭了,神无一整天都没有吃过东西。为了身体需要多少也要吃点吧,她这样想着,伸手去拿饭团。可是,她那原本容量就很小的胃实在吃不下任何东西,最终,她只是喝了一口茶水,让它浸润自己因为紧张而干涸的喉咙。神无稍微舒展了一下眉头,又喝了一口茶水,把杯子放回了桌上。
神无一边思考着今后该何去何从,一边环视四周,她始终没能想出什么办法,只有叹气。楼上的破坏声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她抬头向天花板看去。
“咦?神无?”
就在神无正心烦意乱地默默看着天花板时,突然传来了丽二的声音。她慌忙看向门口,只见他正一边在意地看着自己裂开的衣袖,一边走入房间。
“你已经洗过澡了?”
他的微笑中好像有些别的企图,神无戒备地慢慢挪到床上。
“你不用那么戒备……”
“丽二先生,你就别再吓唬神无了。四楼怎么样了?”
突然传来萌葱的声音。丽二吓了一跳,身子一缩,刚想迈出的脚步径直落在地上,苦笑着回过头去。
“桦鬼正在和一群人混战呢。他现在真是气急败坏啊。破坏程度相当厉害,看来有必要好好修缮一下。应该提前做好善后筹备吧。”
“那就拜托了。你有没有受伤?”
“呵呵,我在受伤之前脱身了。毕竟,在年龄上不占优势。”
“大家都是血气方刚啊。厨房里有一些夜宵。你也可以先洗洗澡。”
听了萌葱的话,丽二轻快地走出了房间。萌葱目送他离去后,又来到神无身边。看到床头柜上原封未动的饭团,她不禁皱起眉头。但她的脸上很快又浮现出了温柔的笑容。
“丽二先生一般会洗很久,你先睡吧。”
看到神无面露疑惑之色,萌葱又轻轻说道:“我们今天呈川字横躺着睡好了。”
胸口的刻印轻轻疼了一下,神无连忙伸手去摸。
“那,那个……”
脱去入浴时的衣服,神无看到自己的胸口又增加了几个和以前不同的痣。和原来那个类似盛放玫瑰的印记不同,这些花型印记显得有些小。
“神无?”
听到萌葱的叫声,神无咬了咬嘴唇,还是没有说出详细的情形,只是低着头不停地道歉。
“没什么可道歉的啊。”
萌葱感到非常不解。她笑着让神无躺下,像妈妈哄孩子睡觉一样,轻轻地拍着她。



一个小时后,楼上终于重归寂静。又过了大约半小时,丽二回到了卧室。他犹如久睡刚醒过来那般叹了口气。萌葱看着他,“发生什么事情了?”
问得如此直接。本来,婚礼是件很严肃的事情,严格规定不相干人等不得入内。可是,萌葱打破了那些禁忌,将三翼带了进去。然后,看到桦鬼抱着吓得不知所措的神无出来,她担心到时候场面失控,就让三翼偷偷躲在四楼的房间里。依照她过去的经验来看,这些都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可事实证明她的做法非常正确。
房间内只亮着一盏昏暗的灯。丽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萌葱询问的目光看着站在暗处的他。突然,丽二走过来曲膝跪下,低着头将额头抵在地板上。
“咦,丽二先生?”
“对不起。”
“到底怎么了?”
“我曾经说过,你将是最后一个,可是,我食言了。”
莫名其妙的萌葱目瞪口呆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丽二。她眨了眨眼睛,将书合上,放在了床头柜上,又再次看向丽二。
“……什么意思?”
“以三翼的力量太少了。所以,我把自己的庇护翼也给了神无。”
“……你是说你跟她求爱了?”
鬼的世界有着很多奇怪的体系。庇护翼就是其中之一。他们根据主人的命令,无条件地保护着成为主人新娘的少女。那就是庇护翼的任务。作为鬼里的新娘之一,萌葱也曾被那样保护过。
“只有你自己吗?”
“不。光晴和水羽也是。”
“……那么说,就是九翼了?”
也许是三个人都认为有必要这样保护吧。萌葱想起了刚才神无的道歉,不禁叹息。这孩子,在进入梦乡之前,也显得如此痛苦。
“呃……你生气了吗?”
丽二不安地问道。萌葱微微苦笑。眼前的这个男人犹如被训斥的孩子一样,对自己完全没把握。看他平时自信从容,有时甚至非常强硬的态度,还真难想象他现在的模样。看着丽二无精打采的样子,萌葱忍不住笑出声来。丽二讶异地眨着眼睛。
“萌葱?”
“我没有生气。……丽二先生,请履行你的约定。”
萌葱蹙着眉头,目光从呆然若失的丽二身上,转移到了睡梦中的少女那里。没有庇护翼的保护而能生存下来,该是多么辛苦啊。长期生活在危险中的萌葱完全理解这一点。而且,那些犹如来自地狱般的伤痕,也将永久留在神无的身体上,一生都不会消退。
神无在鬼里高中外面不知承受了多少苦难啊。可她背负着如此多的伤痛,却仍然试图保护自己。
萌葱轻轻地叹了口气。
鬼是一种可以无条件保护自己的新娘,并宠爱她的族群。这对于同样拥有刻印的萌葱来说,其实并不算什么好事。鬼和人类中的男子一样,都希望能够子孙满堂。即使丽二原本是为了别的目的,可他毕竟在神无已经拥有桦鬼刻印的基础上,又给她留下了印记。而神无有可能为他们留下优秀的后代。最终,丽二也会被她深深吸引吧?
可是,她的心里并没有涌现出怒意和悲伤。
“请一定保护神无。如果我是神无,根本没有自信能走到今天。”
熟睡的神无紧握着拳头,呼吸很浅。也许,她在做着与现实相差无几的噩梦吧。
萌葱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神无的头。丽二看在眼里,站起身走到床边,像萌葱一样看着睡梦中的神无。
“……选择你真是我的幸运。我如果被甩了,还会有机会吗?”
丽二看着脸色恢复平静的神无,眯起了眼睛,然后,定定地看着萌葱问道。听到他这么反常的话,萌葱轻轻地笑了。
“哎啊,你怎么这么不自信呢?”
“是啊,就是不自信。”
看着眼前这个有气无力的男人,她还是平静地笑了。丽二捡起滑落下来的被子,充满慈爱地注视着神无。
想要完全治愈她心里和身体上的伤痕,也许很难。可是,仍然要祈愿。
“她要是能幸福起来就好了。”
萌葱自言自语地说道。丽二也收起温柔的目光,深深地点了点头。


本帖最后由 asano 于 2011-7-14 19:46 编辑


第四章 守护者
【一】
这两天接踵发生的事情,使教室里人声嘈杂,议论纷纷。这让讲台上的老师满脸不快。
“大家静一静,这位是转校生。”
说完,老师便拿起粉笔,开始在黑板上写字。
昨天,黑板上写的是“朝雾神无”,今天则换成了“贡国一”三个字。还是和昨天一样,老师向大家介绍说:“这是将和你们一起学习的同学,希望你们能成为好朋友。”
就连说的话也一模一样。可是从教室门口走进来的人,和昨天完全不同。这次是一位身材细长、容貌秀气的男子。看到他,有些男生大感乏味,有的则一脸不屑,女生们更多的是脸上大放异彩。
“他,是鬼吧?”
低语声传入神无的耳中。她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在那瞬间,她脑海中浮现的,是昨晚身着和服端坐的男子中,那名站起来的男子的脸。也就是现在站在讲台上的人。
她不禁战栗起来。
那名男生也直勾勾地看着神无。他的眼睛虽然没有变成金色,目光中却闪过一丝阴鸷的光芒。
在飘荡着淡淡药味的房间里,陆续走进来九名男子。其中六个人,正满脸狐疑地看着另外三人。
“昨晚真是过瘾啊。”
“那当然,鬼全都来了啊。只是那些墙啦柱子啦有点惨。”
“不是有点好不好。我房间的天花板都塌了。”
“真是不幸啊。”
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教职工宿舍。远远看去,四楼已被严重毁坏。部分墙壁坍塌了,屋顶上还有些窟窿。当然,地板也不可能幸免,恐怕连楼下都会深受其害。更不幸的是,就连昨天被紧急召集来的愤恨的宾客最后也加入了混战。
“能让人沉默下来的只有拳头。”
“是啊,拳头!”
看来,并不只是和敌人才会打起来。被召集来的六个男子暗自感叹。随后,他们正色端坐,其中一人开口说道:“进入正题吧。我想知道被叫到这里的理由。”
“是因为求爱的事情吧?”
第二个男子接着问道,他的表情显然比刚才那位还要僵硬。
“而且,还是鬼头的新娘。”
“你到底在想什么?水羽!”
“你还是个孩子吧?!”
“呃,先不谈这个,首先谈谈关于求爱的事情一”
“别扯开话题!虽然你已经三十三岁了,但还只是个孩子!小孩子!竟然还跟鬼头的新娘求爱。你觉得这么羞辱他,会平安无事?!”
少年发出了一声哀嚎。对于寿命很长的鬼来说,在水羽这个年龄求爱,根本就是无法想象的。
而且,对方还是史无前例的凶狠角色。
“就是就是!我的胃都要穿孔了!水羽你真是个混蛋!”两个脸庞酷似的少年手拉着手大叫。
“不好意思啊。”
水羽不高兴地噘起了嘴。
“可我也有想要保护的人啊。”
“就这样吧。郡司、透,这是主人的命令。你们要作为庇护翼去保护新娘!”
被光晴点名的男子站了起来。其中一个表情懊丧的高大男子瞥了一眼旁边的长发男子,然后看着光晴。
“新娘在跟鬼交换婚姻之后,就应该脱离庇护翼,由鬼来守护。”
“怎么?郡司,你不愿意啊?”
高个男子一时哑然。庇护翼守护新娘的时间,是新娘出生之后的十六年。而庇护翼守护已经结婚的新娘,甚至一一本该守护新娘的庇护翼向她求爱,还要让自己的庇护翼来守护她,这件事情看起来太不正常了。有必要下那么大功夫去保护吗?
他们非常困惑,觉得很是费解。郡司注视着光晴,然后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我接受。”
“透呢?”
“接受。”
面对光晴的问题,郡司旁边的男子有些茫然地回答。
“那么——”
丽二转向另外的两个人。一个是迄今为止从未开口的沉默男子,一个是一直烦躁地环顾四周的少年。
“一树,拓海,我的新娘就拜托给你们了。”
丽二虽然是微笑着说出这些话,言语中却带有不容反抗的威严,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他的笑脸,虽然看起来很灿烂,却让人不由得联想到般若。面对这样的笑脸,最好还是不要忤逆。两个人做出这样的判断,无力地点了点头,似乎是没有反抗的勇气。
水羽苦笑着,然后转头看向泪眼蒙咙的双胞胎少年,爽快地举起一只手,说:“我也要麻烦风太和雷太了。”
看着没有给出任何选择的水羽,风太和雷太也只能点点头。对鬼而言,主人的命令是决不能违背的。除非有什么天大的事发生,否则决不能反抗。就算对方是鬼头的新娘,乍看起来像横刀夺爱,也不能成为拒绝的理由。毕竟,庇护翼就是鬼为了守护新娘而制定的规矩。
“做,做就是了!只要去做就行了吧!”
“我,讨厌这样的主人!”
“不用这么夸奖我啦。”
“我才没有夸你!”
情绪有所缓和的双胞胎少年大叫道。
三翼在昨晚乱斗中的求爱行为,肯定已经在鬼族中广为流传。没有庇护翼的守护而平安长大的“鬼头新娘”这个意外消息,再加上之后的乱斗,必然会滋生出很多麻烦事。
“求爱?”
目送走出保健室的男子们,水羽轻声低语。
“幸好萌葱让我们进去了。甚至连屏风都准备好了。”
“……是,是啊……”
“你跟她说了求爱的事情了?”
丽二苦笑,没有回答。水羽凝视着丽二问道:“你有没有后悔?”
“不,因为那是我应该保护的人。”
听到如此果断的回答,水羽放心地点了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
“问题是九翼的保护是否足够。”
光晴走向窗边,喃喃自语道。
“神无是目前为止历代鬼头新娘中最厉害的啦。竟然有九翼来保护她了。”
听到这略带忧心的话,其余的两个人也看向窗户。窗帘正被风吹得高高扬起。在鬼族居住的安稳之地,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混乱之兆。
“我没有料到她到了十六岁还没有初潮呢。不过,内心和身体的状况是相一致的。她到现在都能平安无事,也许就是因为被赐予了自我防御的本能。”
“一直保持着花蕾状态比较好?”
对于水羽的疑问,丽二露出了悲伤的微笑。
“她是用苦痛换来了自己的性命啊。足以让身体停止生长的苦痛,并不能简单地概括为好事。”
残留在身体上的伤痕,多得几乎能将肌肤掩盖。而留在心里的伤,绝对要比肌肤之伤更深刻。光晴前往迎接新娘神无的时候,住在残旧公寓中的她,看起来就像是被囚禁的人偶一般。
她会慢慢改变的,一点一点、实实在在地改变。
就像接受阳光沐浴的花儿一样。
“花,是会绽放的。绽放的花,加上我们三人,再加上各自的庇护翼,总共九人。拥有九名庇护翼的新娘,可是从来没有过。不知道能否在九翼的保护下——”
“对方可是‘桦鬼’。”
“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桦鬼有辱其名——能保护吧?”
水羽的问题,让另外两位大笑不己。
“那还用说吗,我会竭尽全力来保护的。”
“不管对手是谁,我都不会退缩。”
水羽略带紧张的脸上又恢复了笑容。光晴轻轻抬起右手,丽二则抬起左手,站在中间的水羽则举起了双手。
清脆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太好了!”
三人的目光,温柔地投向走在校园里的一位少女。


【二】


“嗯……”
暖昧的空气中,断断续续地融入了几声喘息。外面传来正全情投入地打球的学生们的欢呼声。
“不行啦,窗帘……”
无视那撒娇般的鼻音,他用力抱紧怀中柔软的身躯。她也许在暑假期间去过海边,微微弓起的身体上留有比基尼线条的色差。
“木藤君……我已经……”
少女抱住深埋于胸前的男人。他和匆匆了事的同年级男生不同,相当行有余力。就像经过计算一般,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能挑起令人心痒难耐的欲火。
滑向大腿内侧的手,突然停下了。
“……木藤君……?”
她微微睁开双眼,对停下动作的他感到有些不耐烦。
“哎呀,你竟然还有理性啊?”
一个清脆玲珑的声音将暖昧的空气一扫而空。被男人压在灰色衣柜上的少女,几乎是反射性地看向说话的那个人。背倚着门板站在门口的少女,即使知道房间里正在进行着什么事情,表情也全然为所动。
她就是有着学校第一美女之称的学生会副会长,须泽梓。
“这里闲杂人等禁止入内。你们没看到贴纸吗?”
梓露出足以魅惑人的微笑,对两人说道。终于回过神来的少女满脸通红,连忙离开桦鬼,将衣服扣好,弯着腰从梓的身旁跑开。梓侧耳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再也听不见以后,才将门关上。
“学生会办公室不是你的私人房间。这样太败坏风纪了。你能不能不要再干这种事情?”
“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可以造一间我专用的房间啊。”
“还要附上床和淋浴间?”
听着梓讽刺的语调,桦鬼的喉咙深处发出了低沉的笑声。
“全是玻璃的好了。”
梓将手中的资料放到桌上,没好气地瞪着桦鬼。像这种无论什么表情都美丽非凡的女人,世上应该绝无仅有吧?银铃般的声音,姣好的面庞,优雅的举止,简直无可挑剔。
“我会第一个邀请你来喔?”
学生会会长说着,从柜子上面跳了下来。虽然刚刚和那个女生缠绵过,可他身上的衣服一点皱褶都没有。她撞见过几次这种情况,每次都是女的一片狼藉。对这个男人而言,女人只不过是某种工具而已。
“给你装饰上玫瑰花瓣吧。”
桦鬼闪烁着蛊惑人心的眼神,慢慢逼近梓。他用指尖梳着她的头发,吻向那雪白的脖颈。
“你知道别人是怎么看待我和你的吗?不明真相的还以为我们是恋人。我是说那些不知道你已经有新娘的人。”
即将碰到梓的后颈时,他停下了动作。
“你要是没有那个意思的话,就不要让人误会。我会很受困扰的。”
梓用鄙视的口吻说道。她的胸前也有刻印。是那种大多数女人都会抗拒,但终将慢慢接受的禁忌咒印。
而给梓留下刻印的,并不是桦鬼。桦鬼选择的是别的女人。
“你为什么会刻印?你不是没有新娘的吗?这——”
“闭嘴。”
桦鬼的怒气让梓浑身僵硬起来。兴致全失的桦鬼放开她,走向门口。
“……昨天的事情,已经传遍鬼族了。不管对方会怎样,你都无所谓吗?明明已经迎娶了自己的新娘,却还对其他女人下手——你难道不觉得这样很差劲吗?”
梓叹息着,严厉地质问道。桦鬼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梓看到他那金色的双眼,有些戒备地往后退去。桦鬼眼中的怒火在升级,他扬起嘴角,脸上浮现出扭曲的笑容。看到他那仿佛随时会伤害人的表情,梓非常吃惊,但还是强迫自己抑制住内心的怯懦,开口说道:“木藤君,你总有一天会被刺伤的。你不想死吧?”
“无聊。”
桦鬼在心中暗自嘲笑。如果“鬼头”那么容易死掉的话,老早就死了。桦鬼打开门,停住脚步,望着梓。
“拜你所赐,我今晚要另找地方住了。”
“住宿?咦?不会是女生宿舍吧一”
桦鬼没理她,走了出去。教职工宿舍中,别楼的第四层已经被严重破坏,无法入住,更不可能在那儿睡觉了。而且,一旦遇袭,也很难施展身手去迎战。桦鬼虽然也可以去男生宿舍或者教职工宿舍暂住,可是他平时树敌太多,别说是留宿,恐怕连在那儿逗留片刻他都不愿意。最后剩下的选择,就只有女生宿舍了。就在他准备物色一个合适的女生和一个合适的房间时,梓把他的计划给打乱了。
即使没有发生此事,昨天的事情也已经把桦鬼搞得有些神经过敏。他怒气冲冲地穿过走廊。突然,好像是被谁叫住一般,他停下了脚步。学生会办公室与教职工室同在一栋楼里,三楼有一处是绝佳的观望风景的地方,桦鬼正是从那里往外看去。鬼里高中到了冬天会有暴雪,所以学校经常会在九月到十月之间举行长跑活动,今天也照例能看到很多女生成群结队跑步的身姿。
身着白色运动服的学生们在轻快地跑着。其中有一个人很不协调地把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慢吞吞地跑着。她的速度慢得惊人,但看起来非常认真。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只见从她后面跑来两名女生,她们粗暴地推了一下她的肩膀。她随即摔倒在地,两个女生不时回头看着,却没有扶起她,而是跑开了。
“……那是……”
双手撑地、抬起头来的正是朝雾神无。那个被桦鬼刻下刻印,又被抛弃的新娘。呆然瘫坐在地上的她,在后面跑过来的少女的帮助下,站了起来。少女还仔细地帮她掸落身上的灰尘。之后,她低着头继续向前跑去。
桦鬼心头涌起一股不快的情绪。他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怎么不早点死掉。他在心里诅咒着,开始变得烦躁不堪。为了克制自己,他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向前走去。

【三】


神无紧紧抱着绣有与校徽上的鹰隼相同图案的藏青色手提袋,从洗手间出来。
“啊!你又去了哪里?!我一直在找你。”
站在走廊中间四下张望的少女看到神无,挥着手中一模一样的手提袋跑了过来。她正是在长跑时扶起神无的那名女生。由于担心神无,她就向老师申请见习。能够借此机会旷课,这令她非常得意。
看到神无是从洗手间出来,她显得非常惊讶。
“你在洗手间换衣服?”
神无没有回答,只是将手提袋抱得更紧了。如果在更衣室换衣服,她们一定会发现自己丑陋的肌肤。极力避免引起大家注意的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哎,随便你啦。不过,你自己单独行动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啊。比如说,那边。”
桃子向前方扬了扬下巴。前面站着的,正是在体育课上推倒神无的两个人一江岛四季子和关根尤娜。虽然当时包裹严实的神无只是有些擦伤,但她仍然不明白她们为何会那么做。
她们俩昨天还很热情地和她打招呼。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虽然很难成为朋友,可是只要保持一定距离,至少在自己的努力下,平常的交往肯定没有问题。然而,就在她这样认为的时候,两个人的态度却急转直下。
“你要多加注意喔。她们很坏的。自恃也是鬼的新娘,所以非常傲慢。”
旁边的少女低声告诉神无。神无不由得反感起来一竟然还有人将这种沉重的负担视为自豪。现在,她开始对鬼的新娘这个词相当敏感。
“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呢。我也是鬼的新娘。在我们班上,鬼的新娘超过一半呢。”
长相平凡的少女苦笑着说道。
鬼的新娘多是美少女。那是因为鬼总是选择美丽的女人,来给她们腹中的女儿刻上刻印。可凡事总有例外。美貌女子产下的孩子,并不都是漂亮的。
“我的母亲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女。我的姐姐、妹妹也都一样。只有我是失败之作。”
少女故作轻松地说道。神无默默地注视着她。如果走在大街上,她绝对属于很常见的类型。但如果是从“鬼的新娘”这个角度去看的话,她恐怕就要被归到丑的一类了。
“我叫土佐塚桃子,请多关照。”
“啊……我……”
神无正欲自我介绍,桃子抢着说道:“我知道!你是鬼头的新娘,对吧?”
她笑着继续说。
“昨天真是很夸张啊。先是木藤学长在讲台上说要结婚,当晚又发生那场骚动。其他的鬼和新娘都非常紧张呢。包括她们。”
桃子用下颌指的正是四季子与尤娜。她们直直地盯着神无,窃窃私语,犹如在看什么怪物。原本美丽的脸庞,也因为嘲讽的表情而显得丑陋不堪。
“你要注意一点啊。那些女人,都忘了当初自己是怎么被强抢来的了,又一直娇生惯养,所以才像女皇一样傲慢。木藤学长虽然在鬼中备受嫌弃,不过在新娘中却极受欢迎。她们都希望自己能被他选中,就能当个名副其实的女皇了。因此,神无你就成为了障碍。”
桃子不加掩饰地说着。神无心里非常难过。她切实地感觉到,自己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排斥的状况根本无法改变。她原以为来到这里,和遭遇相同的少女们在一起,情况应该会有所好转。可是现在看来,那种想法真的太天真了。
神无看着昨天还笑脸相迎、今天却肆意嗤笑的新伙伴,心里难过极了。
“真不知道她们到底觉得自己哪里伟大,竟然会那么自豪。其实她们也很郁闷啊。本来还以为可以多一个同伙,没想到你比她们更强,所以很快就露出真面目了。真是让人讨厌。”
桃子说出来的话越发毒辣。也许她也是其中一个受害者吧,神无看到她的脸上露出一个恶毒的笑容。
“外表美丽又有什么用呢!太恐怖了,那些人心里都让鬼给腐蚀了吧!”
少女微微笑着,那脸上竟然也是一副鬼的狰狞面目。神无顿觉有些毛骨悚然,正欲退后,桃子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对了!你受伤了啊?”
说着,桃子的手伸向了神无的裙子。神无的裙子要比普通学生的裙子长十厘米左右,桃子毫不避忌地将裙子卷起来,看到神无的膝盖擦破了皮,不禁脸色一变。虽然并没有流血,但肯定是在长跑过程中摔倒时擦伤的。
“没,没事的……”
这样的小伤并不碍事。神无反倒对裙子被卷起来感到非常害羞,慌忙退开。
“你在说什么傻话,一定要去保健室喔!我会帮你保管运动服的。”
“可是……”
“我也会帮你报告老师的!没关系的,你应该听说了吧?”桃子顿了顿,微笑着说道,“老师们也全都是鬼。所以鬼头的新娘迟到一点点也没有关系的啦。”
神无是地位最高的鬼的新娘。教师们不论对桦鬼有多么不满,表面上都绝对不会有所表露的。
“血这种东西,也是会让鬼为之疯狂的喔。特别是朝雾同学,就更不一样啦。别再犹豫了,赶紧去吧。”
桃子的话让神无害怕起来。鬼的确比人还要凶残。看到鲜血的鬼,既可能兴奋不已,也可能胃口大开。对于他们来说,新娘只是身为女人的肉块。
神无颤抖着将紧紧抱在怀里的手提袋递给了桃子。
“好吧,保健室——”
“那地方……”
“啊,你知道吧?高槻老师也向你求爱了呢。真让人羡慕啊。”
被她这么一说,神无有些尴尬。桃子从神无手中夺过手提袋,靠近她耳边轻声低语:“三翼都向你求爱了吧?这样一来,就有四个鬼成为朝雾同学的老公候选人了。所以江岛肯定很不爽啦。”
四季子她们已经跟着其他同学往教室走去。
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神无不明白她们为何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些事情。一想到昨晚的事情,神无不由得双颊绯红。她虽然知道那应该不代表三翼喜欢自己,可还是感到害羞。
神无轻轻地用手碰触着胸口。
在肌肤上,除了以前就有的诅咒般的花朵,又增添了一些别的痕迹。她立即想到,那就是求爱的印记。所谓的求爱,是指在第一个鬼的刻印之上添加自己的印记,这也代表着非常大胆的宣战公告。印记本来就是要刻在一个不能让人轻易看到的地方。亲吻那里,也就表示双方有着相当亲密的关系。
所谓求爱的印记,是指鬼私下赠与“鬼的新娘”的礼物,类似于将甜言蜜语化作有形之物。而那三翼,竟然毫无顾忌地在神无面前做这件事情。
这也意味着他们将要正面一决胜负。
“可,可是,他们并不是……丈夫。”
拥有刻印并不等同于恋爱。她正欲开口辩解。
“你没听说吗?被强掳来的新娘原本是没有选择余地的。可是如果能被别的鬼求爱的话,就另当别论了。也就是说,一旦被别的鬼求爱,新娘就多了一个选择。朝雾同学,你可以在鬼头和三翼之中任意选择一个喜欢的人唷。嗯,有的鬼会迎娶很多的新娘呢,朝雾同学你也可以同时拥有四个鬼的。”
饶舌的桃子口若悬河地说着,神无根本无力反驳。
“大多数鬼都非常俊美。你不觉得选谁都不错吗?要是我也能从四个鬼之中选择就好了,羡慕啊。神无同学,你的运气真好,真让我羡慕死了。”
桃子轻轻地推了推神无的肩膀。
“三个鬼同时求爱,这似乎是第一次呢!你赶快去吧,让高视老师好好地给你治疗一下!”
桃子笑着推了一下神无的背。她显然是在跟神无打趣。对于这件自学校创立以来的重大事件,鬼族中涌现出许多抱着看好戏心态的“看客”。
迄今为止,从来没有鬼会向鬼头的新娘求爱。
鬼是很深情的。鬼的力量越强大,就越重感情。被强大的鬼爱上的新娘都会幸福地度过一生。从以往的经验来看,鬼无论怎样为爱所困,都绝对不会向比自己更高资历的鬼的新娘求爱。
没错,此前的确从未有过。
¨陕点快点!”桃子大声催促着神无,所有事情她似乎都已知道。这反倒让神无更难为情了。她一脸为难地看着桃子,后者则好像故意似的看着手表。
“你再不快点的话下一堂课就肯定迟到了!”
桃子的这句话让神无马上回过神来,她慌忙在走廊上跑了起来。
“真是单纯哪。”
桃子咯咯笑着,向她轻轻地挥了挥手。


【四】


保健室前人山人海,熙熙攘攘。进不了保健室的学生们甚至挤满了整个走廊,所有人都往室内瞅去。
“上课预备铃很快就要响喽。”
随着一个中性的声音响起,学生们瞬间犹如大梦初醒。看到了保健室“丽人”妖艳的笑脸后,大家纷纷散去。这些学生中以女生居多,不过他的笑容可是男女都无法抗拒的诱惑。在这种时候,总会因为被人注视而紧张兮兮的神无就成了唯一的例外。那些被丽二的笑容迷得神魂颠倒的学生们神情茫然地走在走廊上,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神无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狼狈地躲开一个横冲直撞的男生,并目送他摇摇晃晃的背影离去。其他学生的情形也差不多。
神无踉踉跄跄、左避右闪,贴着墙壁慢慢前行。而成群结队离开保健室的学生们,大多神情恍惚、双颊绯红,根本没有注意到神无。
学生们很快就散去了。
“你受伤了?”
耳边传来一个声音,神无吃惊地抬起头来。学生们不知何时已经散去,只剩下神无和目光平和、含情脉脉的保健室“丽人”。神无轻轻地点了点头。
“刚才的场面有些混乱,给你留下不好的印象了吧?”
美丽的保健医生忧虑地叹息道。神无摇了摇头。这里会聚集这么多人,确实让自己很惊讶。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不会成为焦点。别说是不开心了,她甚至觉得那样反而帮了她一把。而且,自己是在桃子的怂恿下来到这里,其实也算不上受伤。让丽二如此担心,她觉得很是抱歉。
“那,我还是——”
回去吧,神无在心里继续说道。为了掩饰自己通红的脸颊,她深深地低着头,后退着想要离开。就这点擦伤还要特地跑来保健室,神无总觉得有些别扭。保健医生是对她并无情欲、也不憎恶她的少数几人之一,她害怕受他嫌弃。
“你也太委屈自己了吧?”
他伸手搭上打算跑开的神无那纤瘦的肩膀,微微苦笑着。
“你可以对自己好一点啊。”
将神无拉到自己身边,丽二亲吻着她的头发低声说道。神无一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全身都僵住了。对方的眼神无比温柔,这让她的思维更加混乱。
“虽然我很想在这里向你表白——”
丽二欲言又止。呆呆站着陷入沉思的神无理解了他这句话的意思,身体稍微动了一下。丽二从身后紧紧地搂住她,微笑着继续说,“不过,我知道现在那么做很不明智。还是先让我作为保健医生给你治疗一下伤口吧。”
神无点头表示同意,丽二立刻将她抱了起来。没想到看上去十分瘦削的他竟然如此有力。虽然被丽二抱着,神无并不感到奇怪或害怕,可是他虽然不是教师,却依然被学生们称为“老师”,此刻与作为“学生”的她如此亲密接触,也未免太不谨慎了吧?
“啊,那个——”
神无狼狈地动了动身体。丽二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偷笑,但丝毫没有打算放开双臂,反而迅速将神无的身体转了个方向,抱着她进了保健室。对此,神无有点无可奈何。
“膝盖的伤,没有什么……大问题。”
她咕哝着解释自己的伤势。“是吗?”丽二置若罔闻,轻声笑着应道。可能他没有闻到血的味道,才如此判断吧。他反手关上门让她坐在圆椅上,似乎还是没有打算让她离开。
“难得来一次,喝杯茶吧?”
“啊?”
“治疗过后再喝吧。你不用太在意。这个房间,已经成为学生们的休息室了。而且也没有规定时间——”
说着,他看向保健室的门。
“因为经常有学生翘课到这里来。”
门被拉开了。一个双颊绯红的女学生,正握着门把手站在门口。
“老师,我好像发烧了……”
水润的双眼直直地看着丽二,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神无的存在。丽二看着她,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过一会儿就会没事的。如果到时还是发烧的话,你再过来吧。”
女生红着脸对婉拒自己的保健医生点了点头。看起来,她的这种发烧症状好像很难处理。
眼中散发着炙热的光彩,她犹如被操纵的人偶一般,机械地关上了保健室的门。
“虽然并没有伤势严重的病人,但是怎么就不能保持安静呢?”
真是伤脑筋,丽二嘟囔着,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的举止如此优雅,神无只是默默地注视着。
在那间噩梦般的大房间内看到的男人中,也和人类一样有年迈者。带神无进入会场的那个男人,看起来也不算年轻了。可是,明明年届高龄的丽二,却有着让人看不出真正年纪的年轻容貌。
光晴说过丽二是在“装嫩”。可是,到底是怎样的神来之手,让他看起来如此自然?那些爱慕丽二的学生们,肯定不知道他的年龄。
要是知道的话,恐怕会造成一片混乱吧?
“你好像很高兴啊。”
丽二突然将目光转向神无。她顿时一脸惊愕,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在笑。
“不过看那表情,你想的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被他这么一说,神无慌忙伸手掩住脸。
“我一个人待在这儿,多少会遇到一些诱惑。不过我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啊。我现在努力不让自己的工作受影响,只是最近无谓的工作多了很多。”
丽二耸耸肩说道。他用镊子夹起玻璃瓶中的棉花球,将它浸在消毒液里。然后,他在神无面前弯下身来,苦笑着望了望试图往后退的神无,微微撩起她的裙摆,用棉花球轻轻碰触擦破了皮的膝盖。那冰冷的触感,让神无倒抽了一口气。
丽二轻柔地给神无的膝盖消炎后,将棉花球扔进垃圾桶,又将镊子放进另一个瓶子里。
“那些都不要太在意了。被老师白眼相待,被同学视为异类什么的,这些事还真是麻烦。”
丽二皱着眉头完成一系列动作,低声说道。
这位保健医生的话有些奇怪,他好像是在为神无鸣不平。显然,他误会了神无笑的原因。不过他那有些跑题的自言自语,让神无的表情自然缓和了下来。
“他们说了很难听的话?”
丽二微微侧头问道。
“——有说过一些。”
听到神无简短的回答,丽二的表情也有所缓和。他轻轻摸了摸神无的脸颊。
“伤口我已经帮你消炎了。以后再有什么事情,欢迎你随时过来找我。你的笑容,能让我的心平静下来。”
“笑容?”
少女问道。他温柔地眯起了眼睛。
“如果你能注意到自己的笑容,也许会觉得轻松快乐一点。真希望,能让你领会到这些的人是我……现在,我得先感谢你对我不再那么戒备。”
“戒备……”
神无重复着,她迅速地环顾保健室。在这个白色的房间里,只有自己和丽二。以前,自己还不曾单独和男子共处一室。常常怀疑人性的她总是孤孤单单地躲在人群中度过每一天。
现在不一样了。
自己可以和昨天才刚刚见面的男子,共处于一个非常安静的空间内。而他,竟然还是自己在深陷窘境时不知是否可以信任、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名字的人。而且,昨天自己竟然还十分安心地睡着了。神无又陷入了沉思。尽管平时她总是保持着戒备心而难以入睡,可昨天总算是睡了个好觉。
“如果能像现在这样渐渐改变就好了。你可以按照自己所希望的,去慢慢改变。”
丽二的话,让神无咬着嘴唇再次沉思起来。她不知道该如何改变,而且,她也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改变了。毕竟,那些深藏心底的记忆,并不是一两天所能抹杀的。
也许,自己只不过是觉得他并不危险罢了。
“不必着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步调,只是不太容易确定。所以,慢慢来就好了。”
丽二打量着神无疑惑的表情,接着说道。那些温暖的话语,一直沁入她的心中。
神无看着丽二,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种时候,我真的有些痛恨自己的身份啊。”
保健医生白皙的手,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少女的面颊。他的笑容渐渐消失。
“我真想辞去保健医生的职务,再当一次学生。”
丽二转过身,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样的话,我就不会有所顾虑,就可以紧紧地抱住你了。现在开始,我该想想怎么写辞职信了。”
“咦?”
突然转移的话题,让神无有些发懵,她不由得发出一声疑问。
“我真的可以向你表白吗?”
保健医生立即回过头来,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还抛出了一句让人难以立刻回答的话。
“那个……”
就在神无开口的同时,铃声响起。
“我,我要去上课了!”
神无匆匆从圆椅上站起,向门口跑去,完全忘记了丽二请她喝茶的事情。丽二伸出手,轻轻地制止了那纤瘦的身躯。
“路上小心。”
他低声说着,吻了一下神无的脖颈。

然后,他满足地看着脸红至耳根的神无,终于放开了她。


极少运动的神无大口地喘着粗气。她原本就没什么体力,身体的承受力很快就达到了极限。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双颊通红发热,一定都是因为平常的运动量不足,缺少锻炼。
神无双手捂在通红的面庞上,快步向教室跑去。保健室位于另一幢楼,因此她必须穿过走廊,再爬上三楼才能抵达上课的教室。每间教室都非常宽敞,令人感觉距离也就变得更远了。这要在平时,对神无来说是一种体力折磨,不过,如果满脸通红地走进教室的话,肯定会很引人注目。这么看来,现在倒是应该感谢这段距离了。她一边走着,一边用手拼命地对着脸扇风,希望尽快将体温降下来。
神无走在从中央楼通往南楼的长廊上,突然停下了脚步。因为已经开始上课了,走廊上一个学生也没有,所以危险也应该相应减少才对。可是她却寒毛直竖,感觉威胁似乎就在眼前。她定定地凝视着前往南楼的入口。
神无稍一犹豫,默默地又转回前往保健室的方向。
“比我预想的敏锐多了呢。”
肩上传来钻心的痛楚感。
神无慌忙回过头,一个男人的脸近在咫尺。他的速度真快。她看着他,大吃一惊。是贡国一,昨天来夺她的交杯酒的那个转校生。
“怎么样?不能像昨天那样逃走了吧?”
男人嘲笑着说。神无立刻甩开他的手,他注视着往后退去的神无,脸上浮现出一丝失望的表情。
“你昨天穿着结婚的衣服,还真是把我骗到了……说实话,你这个新娘很普通,有些辜负鬼头的名分。简直就是给鬼头的名号抹黑啊。”
男人苛刻地说着,渐渐逼近神无。空气中充斥着厌恶的气氛。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神无自我安慰着,试图让不停颤抖的身体安静下来。这些小麻烦早己成了生活中常有的事。虽然对方的态度与以往其他人有所不同,不过终究都是带着愤恨看待自己。
而且,有些人比这个男人还要危险。就像那个无情、残酷、美丽而又悲伤的鬼一比起面对桦鬼的恐惧,贡国一根本就微不足道。
“好不容易准备好的东西,现在反而没兴趣用了。”
男子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形状怪异的钥匙很少见,上面还配着一个看起来很丑的木雕人偶。
神无凝视着男子,继续向后退去。往南楼走的道路已经被男子堵住了。要是逃跑的话,就只有中央楼——距离丽二所在的保健室最近。能过得去吗?神无在心里自问。瞬间,掩藏在心底的紧张感再度涌上心头,手心不自觉地渗出冷汗来。
如果能跑到那里,他应该就没法出手了吧。所以不管有多么困难,她都必须逃过去。
“国一,适可而止吧。”
一步步后退的神无,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身体撞到了一个柔软的物体上,一时有些踉跄。她连忙扭头去看,立刻感觉到一股凌厉的气息。神无呆然仰望这位刚刚出现的男子。鬼里高中的学生大都面容俊秀,神无已经知晓其中原因。而面前站着的男子虽然看上去五官端正,脸却有些扭曲,令神无顿觉毛骨悚然。与桦鬼对峙时的那种恐惧感再次向她袭来。
“响……你特地赶来了?”
“……初次见面,鬼头的新娘。”
被称为响的男子好像没听见贡国一的问话,他露出了一个勾人心魄的微笑,可是在笑容的背后却隐藏着一丝危险。神无本能地察觉到这些,和响拉开了距离。他饶有兴趣地眯起了眼睛。
“果然是比较敏锐啊。”
他的语调虽然和笑容一样温柔,眼底却流露出些许轻侮之意。神无迅速地环视四周。前面有婚礼上见过的那名男子一国一,后面那个人却更加危险,她只能逃向中庭。可是脚步迟缓的自己,好像根本不可能甩开这两个男人。即使是到三年级的教室求助,也会被他们挡住去路,所以这回完全无路可逃了。
“如果你们惹麻烦的话,丽二会不高兴的。”
有人按住了国一拿着钥匙的手,低声说道。
“我,我反对打架!”
蚊子般细微却又十分尖锐的声音从神无的正后方传来。神无向后看去。
“初、初次见面,我叫黄逗拓海!请多关照!”
见神无转过头来,一个俊俏的少年立即向她深鞠躬行礼。神无一时忘了自己正身处险境,也连忙深深地低头回礼。
“我是朝雾神无。”
神无忽然想到,自己为什么还要做自我介绍呢?她有些困惑地抬起头。眼前的少年红着脸笑了,一头蓬松翘起的头发正轻飘飘地摇曳着。
“喂,干什么呢!”
国一用力挥动着胳膊,试图甩开从背后抓住自己的手,脸上因痛苦而扭曲着。
“拓海就是那种性格。”
旁边有人答非所问地插了这么一句。
“放开我!”
国一背后的那只手完全覆住了他捏着钥匙的拳头,并加重了力道。骨头嘎吱作响的声音,让响总算回过神来,他快步走过去。神无不安地正欲开口说话,中庭又出现了一个身影。
“等等。你要是不想打架的话,就让我来吧。”
一个男人缓缓地推开拓海,插话道。这是个身材高大却完全不会让人感到压抑的男子,他正眯起白眼,咧嘴笑着。
“我也来。”
另一一个鬼里高中的学生背靠校舍墙壁,叹着气说道。这个长发男子身上散发出蓄势待战的气息,空气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什么……”
见响有些哑然,那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耸耸肩说道:“需要做自我介绍吗?三年二班,浦岭郡司,士都麻的庇护翼。”
“我也是,三年二班,织边透。”
背倚墙壁的男生紧随其后,爽朗地笑着介绍自己。正扭着国一手臂的那个男子也放开了他,看着响说道:“三年九班,江村一树——高槻的庇护翼。”
在如此安静的氛围中,一树自我介绍时也习惯性地微微低下头。
“黄逗拓海!三年六班!丽二的庇护翼!”
神无身后的少年也低头说道。看到这番景象,两只鬼都看向原本打算袭击的目标神无。
“真的?”
他们感到十分惊讶而又难以置信。国一出席了昨天的婚礼,当然知道三翼向鬼头的新娘求爱一事。如今亲眼见到,他们自然清楚自己所面对的是什么。
“已经来到鬼里的新娘还要由庇护翼保护啊?而且这样一个女人,竟然还有四名庇护翼一”
“九翼。”
郡司低声纠正满脸嗤笑的国一。国一瞪大了双眼,与始终沉默不语的响交换眼神,肩膀微微颤抖。
这可是学校里前所未见的奇事啊。
“真是闻所未闻啊。由九翼来保护新娘?”
“就是。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我们来晚了。”
讶异的响和国一刚开口说话,就被…个高亢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目光齐齐应声望去。
“什么,已经结束了?!下一堂课可是科学啊!特别室好远的!”
两个穿着拖鞋的少年从校舍中飞奔出来,他们长得非常相像,大概是同卵双胞胎吧。只见这两人头发散乱,正大叫着朝这里狂奔。
“我可是一路跑过来的,竟然还赶不上。不过还是应该奖励一下吧!”
“还奖励!”
“我可是第一次当庇护翼!都是水羽给害的,我已经胃疼了!”
“为什么大家动作都这么快?!”
“——安静点。”
郡司叹着气,瞪着这对双胞胎,分毫不差的两张脸,不满地嘟起了嘴。
“起码让我辩解一下嘛!讨厌的郡司!”
“我讨厌待会还要跟水羽说——!”
看来,双胞胎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此。水羽平时所做的事情确实有些太过分了,特别是向鬼头的新娘求爱这件事,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他们为了配合主人,真是粉身碎骨在所不惜了。郡司同情地看着这对双胞胎,对着透苦笑。
“你们没有来迟,安静点吧——或者,你们也做个自我介绍?”
郡司指向神无。
“啊!你好!”
双胞胎同时开口。
“二年八班,森园风太!”
“我是雷太!早咲的庇护翼!”
双胞胎直直地看着神无。他们似乎不会把没有兴趣的人看在眼里。完全被无视的响和国一感到十分不满。
“那么——”
先前一直靠着墙壁的透向对峙的鬼走去。
“今天是要在这里大战一场,还是就此停手呢?”
透冷笑地看着响和国一。他微微歪着头,长发被风簌簌吹起。
“我可是准备好了。”
郡司向透耸耸肩,眼睛瞬间变成金色,看起来极为凶暴。
“我反对暴力!”
拓海在神无后面握着拳头大叫。他似乎也变了个样。一树微微苦笑。
“我们也不会白白迟到的!”
双胞胎举手附和。动作如此干净利落,让人不禁联想到他们的主人水羽。
空气无比紧张。神无看着聚集在这里的男子们,终于明白无沦发生什么状况,他们都绝对不会手下留情。她已经十分清楚地感受到了他们身上蓄势待发的杀气。
“那个……”
神无不由得开口说道。她并不是想叫谁,而是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如果真的打起来,必然会有人受伤,她必须阻止这种无谓的争斗,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神无努力寻思该如何制止大家。郡司看着她这副样子,懊恼地挠挠头,叹着气抬起下巴。 “滚吧。我不想在新娘面前大开杀戒。不过下次我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到时候再好好玩吧!”
他大无畏地微笑着,再次翘起下巴,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咦——不打了吗?”
“真无聊。我可是特地翘课跑过来!”
双胞胎再次撅嘴抱怨。
“哕唆。你们要是想玩的话,我随时奉陪。现在闭嘴吧。”
郡司锐利的眼神眯了起来。双胞胎顿时语塞。他们非常了解身为光晴庇护翼的他有多么冷酷。虽然他们的主人是人缘很好的执行部会长,可不代表他的手下也是那样。
响深知眼下形势对己不利,他径直走向国一,与抓着国一手腕的郡司正面相对。在与神无擦肩而过的瞬间,他满脸笑容,可是瞳孔深处还是潜藏着丝丝阴冷。
“响?!”
“走吧,国一。你也真让人生气,士都麻的庇护翼。”
郡司闻言,夸张地耸了耸肩。
“庇护翼的职责就是无论何时都要保护好新娘。这也没什么不妥啊。”
“一说得好。不过,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保护。”
响丢下这句话,就转身往中央楼走去。国一不得不跟着他离开。他回头看了一眼神无,嘴角边露出一抹冷酷的微笑。
“我会让你后悔来到这里的。”
他阴险地笑着,转而看向郡司,抛下一句冷酷的话。后者目送他们慢慢走远,再看向脸色苍白的神无,长叹一口气。
“你被讨厌的对手盯上了呢。”
“那人,是二年级的——崛川响?跟他在一起的那位,以前没有见过呢。”
透走向郡司,看着两个人的背影问道。响并不是特别抢眼,虽然不知他的实力到底如何,但是传言可以与三翼匹敌。
而且他的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个国一……大概是贡国一。”
一树嘟囔着,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所有人都看向他。
“谁?”
“我曾经听丽二说过。他是前鬼头的庇护翼……中的一个。”
“……那也就是前三翼喽?在这个时候回来,好像另有隐情……”
“麻烦。一个人还真是不好对付呢。那种令人不爽的家伙,真想赶快把他给揍扁了。”
“我来,我来!”
“我也要!”
一树的话,令透面露难色,郡司郁闷地叹了口气,风太、雷太兄弟却兴高采烈地又蹦又跳。
“你们俩别不自量力,我听说他总是要把敌人彻底打倒才罢休,很可恶啊。”
“啊,那我应该能够应付。”
听了郡司的话,透清朗地微笑道。他从外表上看只是个脸型修长的长发青年,内心却有着一股狠劲。听了他的话,大家都没有说什么。与他侍奉同一个主人的郡司则笑了。
“嗯,你说不定可以啊,那场景大概会像地狱一般吧。”
“我、我反对暴力!”
神无身后的拓海慌忙发表意见。这时候,大家总算注意到了正在一旁紧张观望的新娘。
神无稍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看向他们。
“你啊……”
郡司小声念叨着,似乎想要说什么。
“你没有叫我们的名字吗?”
透接过郡司吞吞吐吐的话语,继续说道。
“……名字?”
神无重复着,又陷入了思考。
“三翼——高槻、士都麻、早咲的名字。庇护翼对于拥有主人刻印的新娘的声音非常敏感。呃,并不是真的能听到,而是能感觉到。只要是新娘呼唤,就一定会前来相助。”
“庇护翼就算没有被呼唤也会赶过来的!”
“……真是的,水羽可能正在哪个角落偷偷观察吧?”
双胞胎紧握着对方的手,环视四周。
“他也许会因为我们迟到而生气呢。”
看来,他们俩最关心的还是这个。郡司和透苦笑着,转而看向神无。
“他们应该跟你说过呼唤名字的事情吧?庇护翼会这么说可是特例喔。连三翼的名字都不叫出来,让你呼唤我们的名字是不是有些奢望啊?”
听到郡司有些责怪自己的话,神无不禁咬住了嘴唇。昨天自己曾经呼唤过一次三翼的名字,为什么今天却叫不出口呢?她也并非没有想到他们,只是始终叫不出来。
“你不呼唤也没关系。我仍然会保护丽二的新娘。”
一树轻声说道。男子们一时相视无语。
“哎,说的也是。”
透苦笑着,拍了拍一树的肩膀。
“也不能勉强你一下子都记住大家的名字——那么,神无同学,今后我们会协助三翼的,还请多多关照啊!”
透的话,让神无惊讶地抬起脸来。
“鬼头肯定会生气吧?不过我会全力以赴的!”
“我也是!”
风太和雷太挺起胸膛,露出灿烂的笑容。他们冲动的言语让郡司无奈地挠了挠头。
“按理说,最妥当的做法是让鬼头自己保护新娘。可现在似乎并非如此。一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神无有些不知所措,她并不能完全理解郡司的话和他们的想法。一树默默地向她点了点头,神无身后的拓海也害羞地点头行礼。
神无眨了眨眼睛,也深深地鞠躬回礼:“请多多关照。”但她依然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们。如果说庇护翼是专门保护新娘的鬼,那么,他们是为了保护三翼的新娘一也就是自己而来的。她终于想明白之后,再次开口说道:“谢谢你们赶来帮助我。”
独自一人的话,应该是绝对逃不掉的。看到自己仓皇地奔逃,不怀好意的对方反而会以此为乐。因此,神无发自内心地说出感谢之言。可是,男子们却都。晾讶地看着她,好像从来没有想过她会道谢一般。
“不——嗯,感觉还不错。”
郡司大声地咳嗽起来。他看着神无若有所思的表情,小声嘟囔道。
“嗯——这个,有点……”
“好、好高兴……”
透和一树有些困扰地苦笑着,风太和雷太则红着脸点了点头。他们随后凑到一块,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神无稍微能够听到一点他们的对话,却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她咬着嘴唇疑惑地看着他们。
“晤。”
背后传来拓海的声音。
“庇护翼最基本的职能就是要如影随形地保护新娘。新娘对我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所以必须好好保护。”
他灿烂地笑着,继续柔声说道,“所以,向庇护翼道谢的新娘可真是相当少见——我,会尽力保护你的。”
眼前的鬼们都微笑地看着主人的“新娘”,似乎在肯定拓海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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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愚蠢的人

【一】
依山而建的校园内,四处绿茵环翠。在各栋楼宇间建有庭园式广场。广场上树木繁茂,走在其间宛若走进了小森林。国一被响强拉硬拽着走过中央楼,在绿荫下发出怒吼。
“可恶,就那样一个小姑娘,竟然还有九翼保护?!真是可笑,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啊。”
国一气愤地甩开响的手,他的怒吼声消弭在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中。
“冷静点,国一。”
响耸了耸肩,说道。
“还能冷静?光是紧急召集我们来的理由就够让人恼火的了!他根本就不配当鬼头。还是响一”
突如其来的轰鸣声,让国一把话咽了下去。
“吵死了!”
响喝道。他脸上的笑容沉静,拳头却深深打入了眼前的树干之中。那棵巨树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迟缓地摇晃起来。国一抬头看看飘落的树叶,又看看响。他身上压倒性的气场,丝毫不比被称为鬼头的那个男子逊色,内在的能量也是不可估量一这就是崛川响。虽然平时
待人和善,可是一旦被他视为敌人,他就会使尽阴谋诡计,不择手段地把对方折磨致死。他就像一只狂妄、美丽而贪婪的野兽。
对于这样的响,国一并不讨厌,甚至还颇为赞赏。不过,这也有个限度。
“鬼头是站在鬼族巅峰的男子才有资格接受的名号,是独一无二、不容亵渎的神圣。如今却把这名号给了一个无知小鬼。”
国一悲痛地诉说着。
在桦鬼出生之前,享有鬼头之称的是另一个鬼。他既严厉又俊美,有着玻璃般纤细的心与天生的无穷力量。国一在心里不断呼唤着他的名字。那是他衷心钦佩的鬼头。
以前的鬼头叫秋谷成将,在他看来是一个完美无缺、几近稀有的鬼。国一终其一生都死心塌地地担任秋谷成将的庇护翼。可是自从桦鬼出生以后,一切都交了。
在国一的眼底下,大树轰然倒下,他看到了黑暗深处,更深处,那将黑暗世界染白的樱花,绚烂盛放的花瓣正随风飞舞。
夏天尚未消散的热气,被宛如幻境般的樱花完全打消了。
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当时是二月初,正值小雪纷飞的寒冬时节,可是一夜之间,漫山遍野的樱花却一反常态地盛放了。
国一深感这不合时节的灿烂山樱非常不吉,于是立即奔赴成将的官邸。在那里,他发现了吊在梁上、缠着绳索转悠的主人尸体和呆呆仰视着他的少年。
国一心底悚惧万分。在樱花疯狂飘舞之际,定定地看着父亲死去的少年,让周遭显得更加寒气逼人。
国一将少年抱在怀里,他的身体犹如尸体一般冰冷。
那时,国一只能不停呼唤着少年的名字。第二天,他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新的鬼头诞生了,一个只为立于鬼族之巅而生的鬼。
“我就是不能理解。‘鬼头’是一个最高的荣誉,应该是历经长期甄选,反复斟酌后方可授予最合适的鬼。可是那些长老们,竟然被反常开放的樱花所迷惑,破天
荒地把鬼头名号授予了一个小鬼。结果才造成了现在的骚乱。”
国一还在悲切地诉说着。响瞥了他一眼,走向庭园门口。
“我没兴趣。”
响留下这么一句话,消失在门外。国一知道,他虽然没有整天念叨桦鬼,可依然密切关注局势,准备伺机行事。说没兴趣是假的,他只是觉得现在时机尚未成熟罢了。
国一一拳打向面前的树木。随着沉闷的一声响,树叶簌簌摇落。
“这种事情早点解决掉就好了。”
知道这个女孩存在的时候,就应该立刻把她干掉。只能说自己当时鬼迷心窍了。他觉得连留下刻印的鬼自己都抛弃的新娘肯定毫无价值,因而只是在破旧的公寓附近稍作观察而已。现在看来,自己真是大错特错了。
要是知道桦鬼有新娘的话,长老,不,应该是被称为三老的鬼们肯定深感兴趣。一旦上头介入,事情将更加麻烦。所以必须在这之前就把新娘铲除掉。可是,虽说无论多么严密的保护都一定会有所疏漏,但九翼的确碍事。他们监视的目光几乎无处不在,这无疑使攻击的机会锐减。
国一恨恨地咬着牙。桦鬼已经够让人气愤的了,侍奉他的三翼更是令人恼火。居然敢公然违抗本该恭敬侍奉的主人,真是一点庇护翼的觉悟都没有。可这也证明,选择桦鬼当鬼头实在是草率之举。
“都是一群废物。”
恶声咒骂的国一突然抬起头来。在沙沙作响的树丛深处好像藏着什么人。他立即露出了獠牙。
“谁?”
“联手合作怎么样?”
树丛深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她仿佛正等着他的发问一般,反问道。国一被茂密的树叶挡住了视线,看不清女子的脸,估计这是她早就计算好了的吧。
“什么意思?”
国一迟疑地问道。他认为现在是上课时间,应该不会有学生出入。如此粗心大意才导致了眼下的情形。这也证明自己其实已经老迈。虽然他容貌还像个学生,而且也穿着学校的制服,可是大概因为很久没走进学校,感觉好像变得有些迟钝了。
“你自己很难对付吧?我来帮你吧。”
“怎么帮?”
察觉到对方是鬼的新娘,国一更加戒备。他不清楚对方有什么企图,只是看起来行动有些不便。可是,如果因为担心她会成为阻碍,就杀掉这个毫无防范能力,而且又很珍贵的新娘,上头必然会惩罚自己。
先说点花言巧语来稳住她一他想。
“你们是不是想对鬼头的新娘下手?不想合作吗?”
声音再次响起。国一闻言,大感讶异,随后又露出了奸诈的笑容。
“你想要什么?”
“我要让她后悔来到这里。当然,能让她怨恨自己的出生就更好了。那个女生,是你们的障碍吧?”
那女子的语气干脆而缓慢,国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一言不发,饶有兴趣地看着不怀好意的女子。
“怨恨自己的出生?”
“如何?”
女子好像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洋洋得意,她用非常狠毒的声音问道。树阴深处的她,肯定笑得非常诡诈。国一并不清楚她到底是和鬼头桦鬼有着私人恩怨,还是因为憎恨新娘,总之从她那儿传来的近乎癫狂的怒气,和他相差无几。
“我来听听你的计划吧。”
国一同样邪恶地笑着,看向阴暗的树丛深处。


【二】


一年级学生必须参加校内的社团活动,可初来乍到的神无一个也没参加。她抱着装有社团申请表的新书包,叹了口气。
她本以为暑假过后马上就要迎来实力测试。但事实并非如此,校园内到处都能听到学生们讨论社团活动的声音。神无走出校门,又回头看去。虽然水羽说过希望她能待在教室里,可是她不喜欢这样被人保护,所以在水羽的课桌上留了一张便条就走出了教室。也许是因为一整天都被温柔的目光注视,自己才会忍不住想要逃出来吧。
那种眼神,一点不像刚认识没多久的人,就像丽二一样,轻而易举地让她放下了戒备。而且眼神中隐含的意义,更是让她感到困扰。
神无发觉自己一直按着胸前的刻印,慌忙摇了摇头,试图甩开忐忑的情绪。她警戒地看了看四周,向前走去。
在她身后的校园里,有很多新娘,也有很多鬼。他们表面上和普通人无异,实则有着天壤之别。学校里某些人的目光,甚至比外面世界的人更为阴险。虽说有庇护翼的保护,可神无还是不能完全释然。
必须尽快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神无抬眼看向前方。眼前这条道路铺着沥青,两旁装饰有漂亮的路灯和绿色植物,它笔直地向前延伸,中途分为三个岔口。直行的终点是教职工宿舍,往南就是男生宿舍,往北则是女生宿舍。以后自己将住在教职工宿舍楼的四楼——桦鬼的房间。可那里看起来好像遭受了一场大破坏。
那么,自己是不是应该去女生宿舍呢?那里肯定也像教室里一样,有着很多居心叵测的人。
“朝雾?”
神无有气无力地走着,背后传来一声轻呼。她连忙回头。
“啊,果然是你!我也正要回去呢。”
追上来的少女在神无身边急促地喘着气。
“我是暑假前转校过来的,还没有决定参加哪个社团。申请表还放在房间里呢。”
土佐琢桃子苦笑着说道。
“对了,你住在哪里啊?教职工楼不能住了吧?要不,你到我的房间里住吧?”
神无对如此直接的询问感到非常惊讶。可桃子却满不在乎地继续说道:“我那里是间双人房,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住喔,所以我总觉得有些害怕。”
桃子调整了一下步伐,试探地看着神无。神无正苦于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看到一辆红色的汽车在前面停下了。萌葱从驾驶座上走下来。
一看见神无,萌葱笑容满面,自然地将身体转向她。桃子轻轻推了推神无的背,说:“我在房间里等你吧。”
“谢谢。”
神无点点头,向停在教职工楼前的车子走去。萌葱从汽车后座拖出许多印着超市标识的袋子,似乎是去街上购物回来。神无慌忙伸出手来:“我帮你拿。”
她虽然没什么力气,但总好过袖手旁观吧。看着她认真的样子,萌葱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了。不过,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开门呢?”
萌葱扭头看向教职工宿舍别楼的门。神无小跑过去,拧开了把手。
“谢谢。我也买了你的衣服,要不要看看?我买了七号的,大概没问题吧?好久没去年轻人的服装店了,真高兴啊。”
萌葱满足地笑着走进门里。神无稍一犹豫,也跟了上去。
“下次我们一起去购物吧?”
“那个……”
“嗯?”
“那样子……不太好……”
她只身一人来到这里,别说个人物品了,就连替换的衣服都没有。萌葱替自己买衣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是,她——
“我,没有资格让你为我做这些事情……”
神无吞吞吐吐地说道。萌葱无奈地看着她笑了。
“你不要想太多了。何况这是我自己愿意的。”
“……高、高槻老师的……求爱……”
神无找不到合适的词说下去,只好定定地看着萌葱。不管是什么理由,不管是否自己的本意,她终究介入了他们的幸福生活。
求爱的印记,就刻在神无的胸前。自己没有资格接受她的善意。而且,她已经习惯了被人疏远。她早就习以为常了,所以也不希望萌葱太过勉强。
萌葱确认了一下购物袋中的东西,拿起袋子进了丽二的房间,很快又带着卷尺走了出来。
“失礼了。”
她把手伸至神无腋下,用卷尺测量胸围。
“求爱的事是丽二先生的决定,我不会责怪他。相反,如果他对此置之不理的话,才是大问题呢。”
“……什么?”
萌葱将卷尺在神无胸前绕了两圈,微微笑了。
“而且我发现了一件珍贵的东西一他想保护你,反倒让我松了一口气。”
萌葱并没有解释“珍贵的东西”是指什么。她收起卷尺继续说道:“尺寸好像刚刚好。”
“……嗯?”
“内衣。有好多可爱的款式呢,让我眼花缭乱的。”
她指着纸袋,温和地笑着。她果真是什么都给自己买了,想到这,神无满脸通红。
“还有很多可爱的衣橱。他们会送货过来,其他带不回来的衣服到时候也会一并送来。”
“可是,房间还没……”
女生宿舍也许配有固定的衣橱。自己没有太多衣服,买了衣橱也是浪费。要不,还是暂时借住桃子的房间吧。应该不需要办理正式的手续,但可能要麻烦她一阵子。
“没问题的。我会提前说好。”
萌葱微笑着说道。
“反正,和每间房间相配的衣橱、衣服、睡衣——还有内衣什么的,我全都挑选好了。”
听起来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神无凝视着她。
每间房间,萌葱刚刚说过。——有点奇4隆。
分配下来的房间不论单人房或双人房,都应该只有一间吧。女生宿舍里面即便很宽敞,也不可能一个人占据好几间房啊。
而且,她觉得即使是鬼头的新娘也不会有这样特别的待遇。
“等四楼整修完毕后,我还会再去挑选一个衣橱的。不知道鬼头的品位如何,我就依自己的喜好,挑一个可爱点——”
“请等一下!”
神无喊道。她很少这样大声叫喊,萌葱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那个,将衣橱搬去房间是指……”
“就是三翼的房间。鬼头和三翼的新娘,都会被分配到和鬼一起生活的别楼里面。不过,四楼已经被毁坏得不成样子了,对吧?而且你又被求爱了,所以就想出了让你轮流入住三翼房间的办法。”
神无甚至忘记追问这是谁的提议,只是茫然地看着这位女子愉快地诉说着关于将来的预想。
“通常鬼是不会做出让新娘讨厌的事情的——当然,鬼头是有些例外,但三翼肯定是这样的。只是,你也要有自己的主意噢,神无。”
神无什么都没说,只是呆呆地站着。萌葱拍着她的肩膀点了点头。



宽敞的厨房中,两人亲密地并肩而立。见此情景,三翼惊讶得面面相觑。他们第一次见到这种情景。
“现在可以将三条鱼下锅了。”
拿着蛋和小碟,高兴地说这话的,正是负责打理教职工宿舍别楼的萌葱。善良的她总是主动包揽所有家务事,让这个原本只有男人的乏味之所倍添温馨。
“也可以调味了。以后咱们也要一起做饭唷,神无。”
穿着纯白围裙的神无对她点了点头。萌葱温柔地注视着沉默寡言的她,走向餐具架。
“真像是新媳妇和婆婆啊。”
光晴脱口而出。他的手靠在桌上托着腮,有些恍惚地评论着眼前罕见的情景。
“真想一起带回家呢。”
坐在他身旁的丽二满脸笑容地说。
“是新婚妻子和姐姐才对。”知道她俩的年龄差距并没有母女那么大,他巧妙地纠正道。
“我也来帮忙吧?”
被美食的香味所吸引,水羽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可是这样一个美少年,待在厨房似乎有些不协调。
“好微妙。”
“是很微妙。”
不过外表和内在是有区别的。可能是因为天生就流淌着鬼的血液,他显得非常冲动。
“丽二!光晴!想吃的话也来帮忙啊!”
饥肠辘辘的水羽直呼着老前辈的名字,一下子把盘子放在桌上。
“会打破盘子的!”
光晴慌忙起身,有些苦恼地看着丽二。
“我不太擅长这种事情。”
丽二无奈地笑了一下,也站了起来。烤鱼、煮菜、炸虾、焯拌青菜一一摆上桌,简直就是纯正的日式料理。
“冰箱里还有生鱼片唷。”
萌葱微笑着指指冰箱。
“看起来很丰盛啊……”
光晴吃惊地喃喃低语。萌葱的厨艺非常棒,经常做出创意十足的美食。不过迄今为止,她还没有做过这么多日式料理,平时经常烹制的是融合多国风味的美食。
“神无也喜欢做菜吗?真不错啊……”
被光晴突然发出的声音吓到,神无看向光晴。
“要不要成为我的专属厨师啊?”
光晴一本正经地问道。手持菜刀的神无立刻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似乎并不是因为光晴近在咫尺而无法动弹,而是正在寻思这句话的含义。
“光晴……不可以在公共场合这么告白喔。你看神无都呆住了。”
“话虽如此,可是日式料理!围裙!新婚妻子!你想一个人独占啊?!”
“别问我这么无聊的问题。”
丽二不置可否地笑着。不过从语调可以听出他的回答是肯定的。
“喂!你们要是只会妨碍做事的话,就滚到一边去!”
急匆匆来回走动的水羽怒吼道。本想早点大快朵颐,才让光晴与丽二来厨房帮忙,没想到他们搞得神无都没法做事了,简直就是帮倒忙。
“我是想帮忙来着,可又不知道该做什么——我来帮你拿菜刀吧?”
光晴仍然一本正经地问道,神无的表情稍有缓和。
“光晴,你帮忙拿菜刀更危险唷。让她受伤了怎么办?”
丽二有些无可奈何地笑笑,看着忍不住笑起来的神无。突然,神无收起笑容,开口说道:“一点伤不要紧的。”
听到神无小声回应的这句话,光晴和丽二一时语塞。
常人往往是在表示伤口无大碍时才会这么说。她却非常自然地用这句话表达出了别的意思。他们的脑海里,全都浮现出她那遍布伤痕、虽已痊愈却永远不会消退的身体。
我已经习惯受伤了,所以没有关系。她是这个意思。
“你不要再说没有关系了。庇护翼就是为了让你不再受伤才存在的。”
“是呀,但是——”
丽二困扰地叹了口气。
“你是想说她被讨厌的男人盯上了,是吧?”
本来在准备做饭的水羽,似乎无心再帮忙,凑到他们身边说道。
“是啊……他叫一”
“贡国一。透已经向我报告了。另外,还有崛川响。都是很讨厌的家伙。”光晴叹息地低声说道。
“崛川君,现在还是学生吗?”
正在一旁做饭的萌葱插嘴问道。四个人都惊讶地将目光投向声音的主人。
“萌葱,你认识他吗?”
“丽二先生,我没有和你提过吗?我当学生的时候,他和我同班,而且我们还是同桌。他还向我表白过。”
萌葱的话,让丽二很是愕然。他似乎真的是第一次听说。
“那,那件事……”
“他只是开玩笑吧,应该不是真心的,不是吗?”
“——是,是啊……”
萌葱平静地回答道。她拿着锅走向餐桌。总算缓过神来的丽二看着她的背影。
“哦,小丽慌神了。真是少见啊。”
“丽二最近好像经常心不在焉啊。”
“是啊。居然频频出差错。”
“……我听得一清二楚唷,你们两位。”
他冷笑着看看光晴他们,深吸一口气,调整自己的情绪。待他转身看向神无的时候,冷漠的笑容已经不见了。
“这样吧,神无你下次有时间的话来抽血吧。”
看到保健医生忽然提起另一件事,光晴和水羽相互看了一眼,附和道:“呃,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这样可以防备万一。”
“要采自己的血,以供将来输血用。嗯——当然,用不到是最好的啦。”
看着不停点头的男子们,神无有些疑惑。
“自己的血……是吗?”
“……神无,鬼并没有严密的血型系统。认真说来,大家的血型都各不相同。虽然也有些很类似,不过——”
“也就是相似而已。从别的鬼身上取的血不论看起来有多么合适,其实都是互相排斥的。即使兄弟之间也是如此。”
“是啊。这点和人类不同,虽然不会发生凝血问题,可是也会有很多弊害。例如导致突然死亡,或是身体的某个部位发生变异什么的。”
神无一言不发地听着光睛的话。
她是“鬼头的新娘”——能奇迹般存活至今的少女。
“神无,被鬼刻上印记的女人也不是普通人。可以产下鬼子的女人,已经不再是普通的人类了。如果受伤后不能输入自己的血液,也会有麻烦的。”
“所以才需要庇护翼来保护最珍贵的新娘。”
丽二接过水羽的话说道。神无看着他们,缓缓地点了点头,似乎理解了他们的意思。
毫不隐瞒对桦鬼的敌意的鬼们,确实非常危险。即使有九翼保护,他们也没有绝对的把握,所以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喔。”
丽二又恢复了轻快的语气,微笑地看着已经解除戒备心、正在侧耳倾听的神无。
“一旦遇到什么意外,你可以让身边的鬼当挡箭牌。”
他对面露惊讶之色的神无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鬼的血气足,受点伤没问题的。”
“就是就是。特别是光晴,看起来更是没问题。”
“水羽,怎么这样说话呢?”
“啊,光睛肯定没问题。而且他个子又高,一看就是很好的盾牌。”
“小丽你也这么说?!”
“你要是受伤了,我会为你治疗的唷。”
“受伤才行吗?”
虽然他们只是说笑,光晴还是胆怯般地从他俩身旁溜走了。看来他的脸皮还挺薄的。
“抱歉,打断了你们的话。”
“没有!一点都没有!”
最先对萌葱的话做出反应的是光晴,他迅速躲到神无的身后,局促地越过她的肩膀看着大家。
“哎,是吗?你们好像很开心呀。”
萌葱笑着站到桌边。
“我们吃饭吧?对了,光晴,今晚神无就拜托你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着神无与光晴。
“啊?拜托我?”
光晴疑惑地问道。萌葱只是笑。神无猜到她要说什么,顿时红着脸低下头来。
“让神无今晚住在你那里哦。”
“哦!交给我吧!”
极富朝气的声音自神无头顶传来。
【三】
这个房间十分单调。
看上去相当乏味的正方形大床摆在房间正中,此外还有床头柜、萌葱挑选的衣橱等显得很不协调的家具。
房间里只有这些简单的摆设。
桦鬼房间里的物什已经很少了,这间房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房间里也有盥洗室和储物间,可是依然缺少最起码的生活气息,和房间的主人极不相称。神无穿着萌葱买给她的粉色睡衣呆立原地。她原想如果有沙发的话,自己就在沙发上休息。
没想到,这里竟然什么都没有。她有些手足无措。
“神无,这边这边。”
她不知所措地看着正轻快地向她招手的光晴。他已经占据了床的左半部分,正微笑着等她过去,好像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自从被带到这个鬼的住处,神无大多数时候都是茫然失措地呆呆站着。
“你看,总不能一直站在那里吧?”
“其他……”
“嗯?”
“其他能休息的地方……”
神无觉得,沙发床之类的可能有些奢侈,但就算是躺椅也行,哪怕只是睡在房间角落里也可以。光晴不禁苦笑。
“不好意思啊,这里只有床和冰箱。还有就是洗碗台。——晤,反正就只有一些最基本的生活家具。除了床,可以休息的地方就是地板了。”
“地板。”
“我先声明,绝对不会让你睡地板的。”
光晴的一句话,让正欲开口的神无又闭上了嘴。其实,只要他能借她一条毯子的话,她睡地板也无所谓。因为曾经和母亲一起在简直难以恭维的公寓里生活,所以她完全可以随遇而安。
可是光晴看起来是不会让她睡地板的。
“你那么戒备,我都感觉到了。”
光晴的话让神无悄然后退。虽然他看起来并不像饥饿的野兽,可在这种情况下要她别逃根本就不可能。丽二和水羽的面庞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们曾说过,一有什么事情就会马上过来。
“你不必那么害怕……原来,我那么不值得信任啊。”
光晴困扰地笑了。
“该怎么说好呢。……对神无来说,我大概是最为
‘安全’的男人了。虽然这么说让我很没面子。”
他叹息着,下了床走到窗边。
“我在以前——很久很久以前,也曾经有过新娘。她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很坚强……是一个好女人。”
光晴断断续续地说着。有别于平时爽朗的语气,他平静的声音里夹杂着些许寂寞,些许自嘲。
看着窗外的眼睛细细眯起,映入眼底的并不是黑暗中的景色,而是对过往残像的追忆。
“我想让她幸福。但是……却无能为力。”
“为什么?”
正在眺望夜色的光晴似乎被神无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收回视线,转身倚着墙壁,抬头看向天花板。
“……只有拥有刻印的鬼的新娘才能产下鬼子。可那也得靠双方共同努力才行。鬼的出生率本来就低得吓人。如果一如果,刻下刻印的鬼做不到的话,新娘就会被强制改嫁给别的鬼。”
他顿了顿,又勉强说道:“到能够让她产子的鬼的身边去。”
光晴悲伤地笑着,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
“没办法,那并不是谁的错。但是,真的很痛苦。我心想只要能够让她幸福就好了——可是亲眼看着这些事情发生,真的很痛苦。”
“待在这里也很痛苦?”
神无小声问道。光晴的表情有些扭曲。太深的爱,有时候只会带来痛苦。从幸福之巅被击落的他,只能就此祝福新娘,然后抽身而退。
那,就是他的过去。
“……说不痛苦是骗人的。回忆依然存在,甚至还那么鲜明,永远也不会消逝。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体质,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情——留在这里的话,我一生都会想着这些事情,并时时忆起她的身影。”
所以,他离开了鬼里。
“从那以后,我一直不曾回来,甚至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再回来。可能是偶然,也可能是必然,谁知道呢……我认识神无才不过两天吧?可是,她的身影,那个经常浮现在我面前的身影,竟然有些模糊起来。不知怎的,一看到神无,我就觉得自己可以振作起来……心里有些许的期待。”
他说着,从窗边慢慢走向神无,动作显得如此自然。神无默默地注视着他。
光晴在一言未发的她面前站定,再次开口说道。
“神无拥有鬼头的刻印,是规格最高的新娘。如果桦鬼……那个家伙当真无意将神无视为新娘迎娶进门的话,神无就要被强行分配给别的鬼了。而我,决不在候补之列,即便已经求爱。说这些话有些奇怪……但是,鬼族的血脉传承才是头等大事。”
光晴直视着神无的眼睛。
“神无,你不想得到幸福吗?”
神无的肩膀微微颤抖。自己已经不敢奢求的话语,从没有人对自己说过的话语,却被光晴如此平静地说出。他的眼神如此清澈,不含一丝阴霾。
“我是绝对不会伤害神无的。虽然不能在鬼里生活,也许还不太安定,但我一定会让你幸福,一定不会让你后悔的。”
平和的语调中隐藏了光晴极其强烈的情感,它在房中慢慢扩散、消失。神无立刻理解了那句话的意思,她凝视着光晴。
“那么,你愿意选择我吗?”
在她那渐渐动摇的内心深处,光晴温柔的声音不断回响。
神无抱膝蹲坐着。
光晴刚才的那番话,一直说进她的心坎里并慢慢荡漾开来。我想变得幸福,我不想再继续过那种怯懦奔逃的生活了,她的想法是如此强烈。
可是,她在内心深处又有些迷惑。虽然无比渴望平静的生活,她却怎么也无法点下头来。
神无咬着嘴唇抬起头。她慢慢地站了起来,开始深呼吸,并用手掌按住胸口,以安抚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然后,她终于开始寻找光睛的身影。她发现他的鞋并不在玄关,一下子站住了。
也许他去1楼了。她穿上萌葱给她买的外套和鞋子,进入电梯,按了一楼的按钮。电梯立刻下降,伴随着一声电子音,电梯门开了。神无从电梯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前走去。突然,她停了下来,并迅速转身环视四周。她原以为会有灯光的大厅、厨房却漆黑一片,连卧室里也不见人影。
光晴一定是去外面了。她这么想着,立刻打开了通往建筑外面的门。
门外繁星满天、虫呜唧唧。从空气不太流动的室内走出来,肌肤立马感觉到一阵清爽。神无不由得缩了缩肩膀,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
离开这栋楼并不是个好主意。为防万一,自己只要在附近活动就好了。神无一边利用多年经验分析着眼前的情况,一边屏息观察四周。如前所言,当初就是为了建造鬼里高中才开拓这片土地,所以学校的场馆和三栋宿舍楼四周都为森林所环绕。神无听到森林中不断传来树叶的沙沙声。
神无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她戒备地走了出去。沥青路边的灯光下,并没有光晴的身影。她不由得将视线转向森林,轻吐一口气,向着眼前似乎没有尽头的黑暗走去。大树不仅挡住了外面路灯的光线,连月光也看不见了,只能听见头顶传来树叶飘摇的声音。吓得缩成一团的神无站定后甩了甩头,努力抛开心头的恐惧,继续向前走去。
宿舍肯定设有门禁,应该没有谁能轻易出来吧。而且,自己应该走到有路灯的道路上才对。森林中不会有人的——神无这样告诉自己。可是,心底深处的那种声音仍然没有平息,她转过身,想回玄关等待光晴。
“然后呢?”
就在这时,树林中传来一个声音。神无立即停住了脚步,疑惑地听着。问话的是个男子,另外还有一个女子的声音。神无大吃一惊,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可是,她什么都没看见,只是听到树叶仍在沙沙作响。数次被青草、树根或石头绊住脚步,摸索着迎面而来的树、跌跌撞撞前进着的神无停了下来,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急促的呼吸。
这时,周围刮起了大风,原本轻声作响的树叶沙沙声仿佛化成了一股浊流,将神无完全包围其中。
她刚闭上眼睛,忽然感觉到一束尖锐的目光,立即抬起头来。只见黑暗中闪现出一双金色的眼睛,她不禁屏住了呼吸。那眼神中夹杂着一些轻蔑,她有些熟悉。一开始是在公寓附近的小巷中,然后是在举行婚礼的大厅上,还有教室里、走廊中,她都曾经见过。

和桦鬼不同,那目光里面只有纯粹的不满。神无惊恐地向后退去。可是她的身体有些不听使唤,宛如和野兽对峙一般,视线始终无法离开那道目光。终于,她踉跄着走出了树林,而金色的光芒也消失在黑暗中。
“你想知道消除刻印的方法吗?”
金色光芒消失的同时,她听到了这么一句话。神无立时呆住。那句话对她来说很是意外,它悄悄潜入了那颗因恐惧而逐渐封闭的心灵。她迷惘地注视着黑暗,随后又抬起了沉重的脚步。
“咦?神无?”
打破寂静的,是正在找寻神无的光晴。
“你怎么自己到这里来了?很危险的。”
他跑过来,看到吓得浑身战栗的神无,大吃一惊,立即顺着神无的目光,警觉地看向四周。
“还有其他人吗?”
光晴蹙起鼻子,好像在嗅闻味道一般,接着皱皱眉头,又看向神无,仿佛在等待她的回答。神无却只是定定地注视着金色眼芒消失的地方。她把心一横,又小心翼翼地向黑暗中走去。
“神无?”
光晴惊讶地看着她。神无没有理会,继续慢慢地向前走。环顾四周,她终于松了一口气。也许是自己神经过敏吧。有的人会因为害怕而在身处黑暗中的时候,产生幻觉或幻听。她四下观察了一番,正准备回到光晴身边时,脚尖碰到了什么东西。她看向地面。
草丛里有个东西在夜色下若隐若现。神无弯腰捡了起来。
她睁大了眼睛。
这是一个残破的木雕人偶。它在神无的手里摇晃着,浮现出阴险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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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变调


【一】
听到水羽的叫唤,神无抬起头来。
“神无,我们一起——咦?喂,怎么回事?”
“走吧,我们聊聊。都是三翼,大家交流一下感情。”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神无抬头正好看到水羽被国一拉出教室。她默默地在心中回味国一的话。
神无只知道被称为鬼头的鬼会有三翼,却不知道国一就是自杀而亡的前鬼头的三个庇护翼之一。她困惑不解地琢磨着所谓三翼到底有几个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包中拿出了木头人偶。
这就是昨晚在森林中捡到的东西。用金属固定着的手腕已经脱落,两条腿也快掉下。她早上借来指甲钳稍微修理了一下,可是因为不懂得掌握力道,金属都有些变形了。
神无转动着手中的人偶。
人偶的身体是由圆筒形的木块做成,上方画了一条横线,将躯干和头部分开。手脚同样采用圆筒形的木块构造。那张脸显然是在笑,但它圆睁双眼、龇牙咧嘴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快乐的神情。不过神无仍然觉得这个人偶很特别。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哇.,那是什么?诅咒人偶啊?”
某种意义上说,桃子的评价蛮中肯。神无的目光从人偶上移开,正好看到她走进教室。
“好奇怪啊,那个真的很像被诅咒过。”
桃子笑着走向自己的课桌,拿出化学课本和笔记本。
“下节课要换教室唷。是在北楼的第三化学室。还要去洗手间的话,可就要迟到了。朝雾同学刚刚转学过来,我本该先带你参观一下的。早咲呢?”
神无正寻思该如何解释他被国一强行拽走了,桃子见她欲言又止,耸耸肩笑了。
“真是的,自己的新娘也不好好照顾。啊,对了,昨天怎么了?我一直在宿舍等你呢。”
“嗯?”
“你说过要去我那里住吧?”
已经有些茫然的神无觉得脑子更乱了。对方是第一个友善地和自己打招呼的人,而且还一直担心她,可她却把这件事情完全忘记了。
“真是不够意思啊。你最后住在哪了?不会是教职工宿舍四楼吧?”
桃子一边催促她找出化学课本,一边饶有兴趣地问道。神无小心地把人偶放回包中,神情尴尬,不知该说什么。昨晚最终还是睡在光晴的房间里。他把大床都让给了神无,并且一直守护在心思满腹而难以入睡的她身边。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而他,好像在一楼的起居室睡了。
“怎么了怎么了?还发生了说不出口的事?住在同一屋檐下就是很危险呢。我真的,真的非常羡慕神无能够自己选择啊。啊,对了,我可以叫你神无吗?你叫我桃子好了。”
即使已经走出教室,桃子愉快的声音也没有停止过。被她这么一问,神无有些惊讶。
“因为朝雾太难念了嘛。土佐塚也很难念啊。好不好?”
桃子追问道。神无不由得停下脚步,桃子以为她不愿意,有些不满地撅起嘴来。
“你要是不喜欢就算啦。”
神无慌忙摇头。她只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和她说过,所以一时呆住了而已。来这里之前,还从没有人直呼过自己的名字。她总是被人蔑视和谩骂,如今反而不习惯面对这样的好意和好奇心了。
“可以吗?”
桃子再次问她。神无连忙点头,桃子轻声笑了。
“真有趣。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奇怪呀?我身边就没有像神无这样的人呢。”
说着,她用胳膊肘捅了一下神无。
“话说回来,你昨晚到底睡在哪里啊?那个人偶,不会是谁昨晚送给你的吧?”
虽然知道桃子是在跟她开玩笑,但神无还是马上羞红了脸。
“我还以为神无一定会住在女生宿舍呢。所以看到木藤学长来女生宿舍的时候,真是非常惊讶……你不知道?对于到底让学长住在谁的房间,大家的争执都到了白热化的程度。简直就是在赤裸裸地抢夺,看起来既荒谬又可笑。就连宿舍长都牵连进来了,完全乱成一团。三翼是不是也和木藤学长一样,可以和自己的新娘同居呢?所以,神无同学也可以住在三翼当中任何一位的房间里……嗯,不知道木藤学长最终是住在哪里呢?”
见桃子一脸平静,神无非常意外。她对于桦鬼住在女生宿舍也感到十分惊讶,从常理上说,十六岁的少女与男子同寝是会受到责难的。可是在这所封闭的学校里,这似乎已成常态,而且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算了,也许你不来更好。总觉得木藤学长太随意,作为他的新娘,看到了会很生气的。不论被多少鬼求爱,亲眼看到自己的鬼和其他女人勾勾搭搭,肯定不会开心的。”
桃子口无遮拦地发表着意见,神无一言未发。
神无并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悲伤或生气。她和桦鬼之间的鸿沟非但无法逾越,她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
对自己的新娘只有杀意——这就是桦鬼。而他想杀的,就是名叫朝雾神无的少女。对于她来说,事实不过如此。
不管他想要追求谁,或者想要拥谁入怀,她都不应该在意。
绝对不可以在意。
那双眼睛深处充满苦恼,能够化解它们的,不会是自己。至少,不会是那个他一心想杀掉的新娘。
神无不由得停下脚步。
自己之所以认为他很痛苦,肯定是因为并不了解他,因为无意中看到了他欲下杀手时的犹豫。她觉得自己是因为不知内情才会这样认为。可是,想要深入了解个中内情,深入了解桦鬼,对神无来说却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神无陷入了完全没有头绪的情感漩涡,仿佛心灵深处长期休眠的某一处神经忽然被唤醒了似的,令她感到十分不安。
“神无?怎么了?你没事吧?”
桃子担心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神无吓了一跳,连忙回答说没事。
“那就好……我有东西落在教室了,你先过去吧。第三化学室就在北楼二层的尽头……你真的没事吧?”
桃子再次问道,神无点了点头。桃子虽然眉头微蹙,但还是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神无目送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继续沿着走廊向前走。
越是不愿去想,反而越是无法不想起。
那道身影,那个刻下印记的男子,那个从未给过她温暖的冷酷的鬼。他在十六年前的所作所为,完全打乱了她原本平静的生活。
神无紧紧地抿着嘴,确认了北楼的方位,开始寻找连接两座教学楼的通道。她深呼了几口气,继续前行。就在快要走到右边墙壁尽头的时候,隐约觉得旁边好像还有其他人。
“找到了。”
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突然响起。神无茫然地看去。
“你是鬼头的新娘吧?真是个讨厌的女人。”
“真是的,一点都不起眼啊。你真的是鬼头的新娘吗?”
嘲笑声刺激着神无的耳膜。在她必须经过的楼梯通道上,坐着三名制服邋遢的女生。那种扭曲的笑容她早已司空见惯。她们的意图,她也很清楚。神无只不过是她们夺取鬼头新娘称号的一个障碍物。碍事的话就必须消失一长期生活在封闭空间中的她们,早就没有人伦常理了。
否则,眼前的情景未免太不自然。
“虽然有点痛,但你要忍耐唷!这把刀的刀刃很结实,绝对不会出差错的。没关系,很快就结束了。”
少女拿出一把折叠小刀,按了一下刀身旁的突起,装饰简单的刀柄中立即飞出利刃。她拿起刀子,对着神
无露出一抹圣女般的微笑。
少女慢慢地站起来,好像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一样,她毫不踌躇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可是就在刚刚踏出第二步时,她突然停住,周围的空气仿佛毫无预兆地被凝固住了。
直指神无的刀刃在微微颤抖。面对逐渐扩散到周遭的异样气氛,少女脸色发青,刀子终于从手中滑落,轻轻地弹落在楼梯上。
一旁看着的两个女生,也害怕地抱成一团。
神无循着少女们的视线看去。
她的目光停在了她们的正对面。一个散发出强烈杀气与狂躁气焰的男人,正用那双金色的眼睛看向神无。

“——桦鬼。”
空气在震动。
拥有鬼头名号的鬼,无言地注视着呼唤自己名字的新娘。周遭一片寂静,明显的杀气火辣辣地烧灼着肌肤。脊背升起一阵寒意并迅速向四肢扩散,几乎麻痹了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袭击神无的少女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杀气能将空气都冻结,她连滚带爬地回到同伴身边,一脸胆怯地往楼梯上退。如果继续往上的话,就是通往屋顶的门了。平时为了防范意外,那里总是上锁的。按理来说,她们已经无处可逃,可她们已六神无主,仍然往楼梯上爬。
神无注视着桦鬼,用眼角余光留意着少女们。
他在楼梯间停下脚步,用一种并非愤怒、亦非憎恶的眼神看着神无。
金色的眼睛突然眯起,神无惊恐地略微后退。
即使已经害怕得缩成一团,她也没法移开视线。她甚至无法挪动脚步,只是凝神屏息,紧紧抱着战栗的身体,直直地看着他。
她知道桦鬼非常生气,却不知道他为何如此生气。选她为新娘的是他,将她叫到鬼里的也是他,可他给予的只是一段残酷的感情。
“桦鬼。”
神无无意识地叫出他的名字。
在那一瞬间,他依然敏锐的眼神似乎有些动摇,其中闪烁着与杀意截然不同的一丝暧昧光芒。然而他意识到了这一点,立刻将之转变为杀意,继续狠狠地瞪着神无。
四下无声,时间仿佛也停止了流动。神无觉得自己的神经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情形。就在这时,桦鬼动了。他抬起脚,登上一级台阶。神无本能地向后退去。
他应该不是为了自己才来这里。不知为何神无突然这样想。他应该不会执著到特意把自己找来杀掉。神无也不明白他的杀气因何而起,只有如此告诉自己。
不这样想的话,她早就被他的情绪反应压垮了。
校舍的三楼只有一年级的教室和一些空房间。对于他为何来这里的疑问,以及不听自己使唤的身体,使她心乱如麻。
桦鬼朝着默然伫立的神无又踏出一步。神无同时后退,直到身体碰上了什么硬物。
是墙壁。神无注视着桦鬼,双手按在背靠着的墙壁上。是原路返回来时的走廊,还是继续向前逃到通往北楼的走廊上?
就在她苦思退路时,空气中的那股杀意消失了。正在打量左右两条走廊的神无,看见桦鬼移开了视线,仿佛突然间兴致全无地转过身去。
“桦鬼?”
在他转过脸的瞬间,她好像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表情。当然,也可能是她误会了。毕竟脸部表情会因为看的角度不同而有区别。可是,她仍然被他那一瞬间的表情所牵绊,心中顿起波澜。
最好不要太深入了解。这个男人很危险。神无常年养成的直觉不断警示着她。可她还是跟着他走下楼梯。
哪怕知晓了他的内心,自己肯定也无法理解吧?说不定还会遭受更多痛苦。
即使现在,还能从他的背影中感觉到些许怒气,甚至还有抗拒。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上去,只是困惑地跟在后面,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桦鬼走下楼梯,走出几步后又停下来,慢慢地转过身。闪烁金色光芒的眼神犹如利剑般刺向楼梯上的神无。
神无也在楼梯上停下脚步。
“——你想死吗?”
桦鬼压抑着怒气低声问道。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中间杂着一丝温柔。
神无没有做声,桦鬼又走近一步。他带着明显的杀气慢慢靠近,神无却只是看着他,仿佛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
眼睛的深处,有什么在闪烁。那不是杀气,也不是憎恶,而是另外一种情感。
“你痛苦吗?”
神无轻声问道。桦鬼的动作瞬间停止。
“你为什么那么痛苦?”
神无再次提起曾经问过的问题。本以为很冷酷的鬼,竟然露出了动摇的神色。也许答案很可怕,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脱口问道。
“桦鬼。”
“——闭嘴。你给我消失。我不需要你。”
桦鬼站在神无面前,简短地命令道。他随后抬起手腕,利器般的指尖滑过她的脖颈,向下方的心脏挥去。
他若用尽全力,自己绝对难逃一劫。神无虽然这么认为,却还是定定地看着这个想要杀掉自己的男人,努力地探寻他的内心深处,那些隐藏在拒绝的言语和态度之中的真实情感。那必定是她所窥伺到的表情的源头。
见神无不躲不闪地抬起头来,桦鬼的动作有些迟疑。
他的表情稍有变化。神无定睛想要再看得清楚些,视野内却变成了一片白色,同时感到有一阵暖风吹过。
“你这个白痴饿鬼!也就只有你当真想杀了自己的新娘!”
震耳欲聋的骂声让神无回过神来,她抬头看着发热的白色墙壁,立刻明白驾人的正是鬼里的学生——光睛。听到钝重的声响,不明就里的神无连忙从遮住了自己视线的高大背影后面探出脑袋,向对面窥视。
桦鬼对光晴怒目而视。
“真让人伤脑筋啊。本来以为你不会真的动手。看来我们还是不够了解对方。”
接着传来的声音,虽然柔和却又充满危险的气息。身着白衣的保健医生带着凄绝的笑容,悄无声息地自桦鬼后方走了过来。
“我不会手下留情的。准备迎战吧。”
眼前高大的背影压低声音对桦鬼说道。听到这句话,神无慌忙抓住他的衬衫。这个背后的突然动作,让光晴惊讶地转过头来看向她。
“怎么了?”
“那,那个,是我擅自……”
“……是你差点就被杀掉了。你真的明白吗?”
“是——是的。”
她点点头,抬起脸,突然看到光晴的脸旁出现了一只“脚”。
“啊——”
“啊?”
光晴重复着神无惊讶的声音,身体霎时向前倾倒。那只“脚”从他头上踩了过去。
光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神无呆呆地目送着面无表情甩手而去的桦鬼。丽二同样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离开。
“痛!那个白痴饿鬼!”
光晴立刻明白了是谁干的好事,他眼泛泪光地瞪着刚才桦鬼所站的地方。现在那里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
“逃走了?!”
“是啊,神气活现地走了。”
丽二笑着指指桦鬼离去的方向。
“你没有阻止他?”
“没。非常漂亮的动作,我都看呆了。就这么踩上去了。你可真结实啊。”
“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神无啊神无,要杀掉自己的鬼啊!”
光晴似乎非常痛,不停地抚摸着自己的头。接着,他抓住神无的肩膀使劲摇晃着。看着任他摇晃的神无点了点头,光晴叹着气抱紧了她。
神无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不知所措,只是惊慌地看着他。
“拜托。我快被吓死了。”
悲痛的低语声吹拂在脖颈上,神无不禁满脸通红。昨天被求婚,今天又被拥抱,她实在无法平静对待,不禁全身僵硬起来。
“光晴,你要趁火打劫到什么时候?”
丽二带着一贯的微笑,将紧抱着神无不放的光晴用力拉开。
“哎呀,就一会儿嘛。”
“不好。”
“丽二你真小气。”
光睛躲在神无身后,越过她的肩膀瞪着丽二大叫。他蜷着身体躲起来的样子很可爱,神无一直紧张的表情也渐渐缓和。确认剩下的都是自己人以后,她放心地舒了一口气。“对不起。”从稍远的地方传来了一声道歉。她循声看去,只见两个长相酷似的少年垂首站在那里。他们正是水羽的庇护翼——森园兄弟。
他们对着神无深深地低下了头。
“其实应该是我们出手帮助新娘的。”
“可是,鬼头……”
“鬼头太恐怖了,我们都不敢出来!”
面对鬼头的强大杀气,大多数人都会因害怕而浑身战栗。他毕露无疑的威严感可以吞噬每一个在场的人,所以任何生物都会出于保命的本能而立刻从他身边逃离。即使没有在“鬼头”桦鬼面前保护神无,也不会有谁会责怪他们。可是,对于为了保护新娘而存在的他们来说,这无疑有失庇护翼的身份。
不顾主人珍视的新娘陷入危险,反倒吓得缩成一团而无法出手相助,这对于庇护翼而言实在是最差劲的借口。
但丽二和光晴脸上并没有责难的表情。
“说什么呢?你们不是来通知我们了嘛。多亏你们做出了正确的判断,我们才能保护好宝贵的新娘。”
光晴走近双胞胎,温和地笑着,用自己的大手同时抚摸着两位少年的头。
从表情上看,双胞胎好像快要崩溃了。
“我们已、已经尽力了!在附近的三翼,就只有光晴和丽二!”
“幸好赶上了……!”
光晴只是微笑看着瘫坐在地的他们。
“你们成为庇护翼的时间还很短呢。不过,你们已经可以做出正确的判断了。辛苦了。”
“可水羽也是刚当庇护翼没多久……”
双胞胎提到主人的名字,更是痛苦得快要哭出来了。他们的主人是鬼头身边最年轻的庇护翼,看起来很难效仿。
光晴和丽二相互看了一眼,无奈地笑笑。
“水羽很特别的。能在那样的年纪担当庇护翼,真是很厉害。”
“可以说后生可畏吧。”
丽二用手支着下巴,随声附和道。
“所以你们也不用勉强自己。随时可以找我们。庇护翼是为了保护重要的人而存在的,并不只是为了保护新娘。”
听了这句话,雷太和风太紧张的情绪总算有所缓和,他们不好意思地相视而笑了。
“不过,问题还是在于桦鬼啊。”
光晴喃喃自语道。丽二微笑着走过去,举起了他的胳膊。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可是光晴唷。胳膊上的骨头应该裂了吧?我可听到骨折的声音了。”
“不,没事,完全没事——哎呦,怎么这么疼啊?!”
“神无,你来抓着光晴的胳膊,别让他逃走。”
丽二笑道。神无依言走近光晴,用双手抓住他的胳膊。他的胳膊好像被痛殴过一般,泛出一丝丝的红色。看来即使没有骨折,也必须去诊断一下。
“那我带大家去保健室吧。好久都没有真正的病人来访了。”
满面笑容的保健医生依次看向神无、双胞胎和若有所悟的光晴。
“雷太、风太,你们俩回教室吧。辛苦你们了。我们走吧,神无。你绝对不要放开光晴唷。”
走廊上回响着一声声的呻吟,片刻后才消散。


【二】


原本要去楼顶的桦鬼,直接踏进了校舍前方的人造小园林。特意走到电梯口换鞋太麻烦,所以他还是穿着拖鞋。
昨晚女生宿舍的骚乱导致他睡眠不足。今天上第二堂课时,他一如往常地想要找个地方休息,没想到遇到这么多麻烦。焦躁的情绪到现在仍在心里郁积。让他火冒三丈的,也许并不单纯是因为睡眠不足。
脑海里掠过刚才还在眼前的少女的身影。越是拒绝去想,心里就越是烦躁。
他停住脚步,握紧了拳头,对着眼前的大树就要砸过去。突然,他看到了树干上新鲜的伤痕,不禁蹙眉。他马上判断出那是拳头砸上去的痕迹,从树皮内凹的程度还能推断出是鬼干的。鬼里高中除了教职工、学生,还有很多勤杂工。毕竟许多空房间都需要整理,而且这个中庭也需要经常清扫。
可是眼前的情形有些奇怪。好几棵树都被挖掉,地上还散落着折断的残枝。看起来并非打斗所致,而是像被谁故意破坏的。
桦鬼低头看向自己紧握的拳头。
“可以请你住手吗?”
一个温柔的声音随着轻拂树枝的微风传来。桦鬼慢慢地转过头去。
“学生会会长打算破坏学校吗?”
美得让人窒息的少女带着一个不起眼的男子站在那里。这个穿着草绿色便服的男子应该是学校的勤杂工吧。他带着手套,手里拿着扫帚和簸箕。
少女的手中却什么东西也没有。她将手放在自己的细腰上。
“你是干什么的?”
桦鬼问站在少女——学生会副会长须泽梓身后待命的勤杂工。不论假装得多么不起眼,桦鬼一眼就能看出他体内流淌着鬼的血液。不等勤杂工开口说话,环顾四周的梓叹了口气,回应道:“不要乱说了。回教室吧。也许学历对于‘鬼头,来说并不重要,可也不能完全不去上课哦。”
“这跟你无关。”
桦鬼说着,弯腰捡起脚下的小石子,顺势大力挥下胳膊。
炸裂的声响过后,传来一声呻吟。碎石在一团白烟中纷纷掉落。
桦鬼眯起了眼睛。即使假装弱小,可身体的反应却骗不了人。勤杂工的一只手迅速将梓推向一旁,另外一只手则精准地抓住了桦鬼掷来的石子。
虽然没有受伤,但他们应该也会生气吧?桦鬼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你没事吧,须泽?”
仅此一言,就能看出那男子的注意力只在梓身上。梓茫然地睁大双眼直视着桦鬼。桦鬼看了看她,转身离开。
在勤杂工数次询问之后,梓才说道,“我没事……可以请你放手吗?”
“你真的那么憎恨自己的新娘吗?甚至希望她死。”
身后响起清澈的声音。桦鬼却没有丝毫犹疑,径直走向绿阴丛中。他发怒并不是因为梓,更不是因为那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鬼。他生气是因为觉得自己被看透了,所以才会怒火中烧。
都说鬼是讨厌群居,对敌人无情,却天生就很深情,可以本能地保护新娘的一种生物。可并非所有的鬼都是如此。
桦鬼来到校园一隅,站在别人看不到的树丛中。他的双眼已经变成了金色,仿佛一只杀气腾腾的残暴野兽,心中只有憎恶的情感。
为什么会如此烦躁一他知道是为什么。他也知道应该怎样消除这种烦躁。
桦鬼闭上金色的眼眸,轻声低语,企图驱散眼中少女的身影。



“你在这里啊?”
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自己应该没有陷入沉睡,可记忆却如此模糊。
桦鬼惊讶而茫然地抬起头来。眼前站着一个陌生男子,看来并无杀气。桦鬼本想置之不理,可他好像特意
想和自己说话。桦鬼皱着眉头,努力挖掘着脑海深处残
存的记忆,终于想起了他的姓名和身份。
贡国一,在自己继承鬼头名号前,曾是前任鬼头的
庇护翼之一。举行婚礼时,他也是唯一一个站起来的。
“你想干什么?”
桦鬼问道,他的眼中带有强烈的蔑视。对方却意外
地歪着头说:“我只是来向毫无羞耻之心的鬼头打招呼
而已。总是做些没用的事。”
国一耸了耸肩,立刻朝着校舍方向走去。看来只是一桩小意外,没必要把他当成敌人。桦鬼再次闭起了眼睛。国一的声音随风传来。
“只是巧合吗?……在鬼头的地位稳固之前,必须处理好那个小姑娘。”
桦鬼动了动身体。这句话,好像触动了他心底的某个地方。


【三】


神无抱着化学课用的文具从保健室走了出来。大口喘气的水羽正在走廊上等着他们。他把手机放入口袋,看着神无身后的丽二和光晴。
“抱歉,我被贡国一拉走了。中途他不见了,我赶回教室,听土佐琢说神无失踪了。”
“……你还能动吧?”
“怎么办啊?”
“得想办法对付那个家伙!还说要教我们作为三翼应该怎么做!好像他是老大!说的全都是一些废话!”
看到水羽生气地握紧拳头,丽二赶紧探身向他伸出手掌,示意不能破坏墙壁。水羽轻轻地咂咂嘴,急促地说道:“让他退学吧!”
“那肯定不行。鬼里本来就是鬼和新娘们的学校,是无条件接受所有的鬼入学的。像贡这样有实力的人,学校可是无任欢迎的。”
“因为他是前三翼啊……要是他看上哪个鬼的新娘,也许能留下更优秀的后代啊。学校当然是乐于接纳了。”
“那又怎样!神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我们跟上头抗议抗议,让他早点退学!”
“目前还很难下定论。而且事情要是闹大了,神无的压力反而更大。”
水羽闻言沉默。神无这才明白他们刚才竟是在谈论
自己。
“而且,要是让他退学的话,桦鬼可能有麻烦。”
“就是,那样的话就更麻烦了。桦鬼是鬼头,又是学生会会长,那样处理可真是前所未闻啊。神无是鬼头的新娘,又被三翼求爱,肯定会更加引人注目。桦鬼倒是无所谓,但要是从长远来看,还是应该先让神无高中毕业再说。打好基础才是最可靠的。”
现在已经有很多目光毫不客气地投向她,走廊上更是如此。不过跟以前相比,现在她不会接触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男人,所以虽然有些棘手,但还是比过去安全些。可是,自己只会不停地给身边的人制造麻烦,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非常抱歉。”
神无垂下头向大家道歉。带来麻烦的总是自己,她非常痛恨这一点。
“这不是神无的错喔。”
“就是就是,全都怪桦鬼不好。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去上课吧,其他事以后再说。”
神无疑惑着听从了。光晴为保护神无,手腕受了内伤,所以现在就必须由水羽来照顾神无了。神无低头跟着水羽上了楼,不情愿地走到北楼的走廊,不由得叹了口气。
水羽看着无精打采的她说:“你可能觉得很郁闷,请忍耐一下吧。我们只想避免保护力量的薄弱。所以你可能会觉得有些不自由,不好意思唷。”
看着诚恳道歉的水羽,神无慌忙摇了摇头。水羽笑笑,也叹了口气。
“光晴说得对。对于鬼的新娘来说,这里原本是最安全的。毕业之后,新娘就可以跟自己的鬼一起去山下的城市生活。——不同地位的鬼能领到不同额度的钱。所以到了外面以后,鬼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来选择工作。当然也有一些鬼是完全依靠银行中的存款来生活。但是绝大多数还是在城市的政府、医院、警察局等部门工作,相互协力、共同生活。而鬼会一直保护着新娘。因此……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呀。”
水羽的目光转向窗外,愤怒的言语突然打住。神无循着他的目光,看到绿林中有个身影,不禁低呼。
“桦鬼。”
也许他在睡觉吧。他将身体深深地埋入树丛之中,双目紧闭,一动不动。脸上也没有了阴沉的表情。
“桦鬼有些反常。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违背本能。”
水羽的话有些自嘲的意味。神无再次看向桦鬼,那个在凶暴残忍的外表下隐藏着某些秘密的鬼——
“他……”
“嗯?”
在神无看来,“木藤桦鬼”只是一个众人艳羡、妒忌的鬼,是一个始终被羡慕的目光所包围的男子。他总是我行我素而无视他人的感受。
神无走到窗边。
“他为什么会痛苦呢?”
无论谁都认为桦鬼应该是一个非常幸福的男人。可是——如果他没有任何痛苦和束缚,那么自己窥视到的表情又是什么呢?
既不是烦躁,又不是憎恶——甚至也不是杀意。
“在为什么而痛苦呢?”
神无的发问让水羽大吃一惊。

“神无,你知道?”
水羽惊讶地问道。他看着正在凝视桦鬼的神无的侧脸,笑了。
“是吗?神无原来是明白的……是啊……那——就没问题了。嗯,应该没有问题了。”
他理解地点了点头。
“总算放心了。”
水羽说着,迈开了步子。神无急忙收回视线,追了上去。他看着神无轻轻地笑了,脸上的表情好像是在回着什么。
“那个家伙其实非常温柔,就是有些笨拙。”
这句评价和神无对桦鬼的印象截然不同,她有些疑惑。她没法深入了解,温柔也好,笨拙也罢,她根本无从得知。她对桦鬼的第一印象就是残酷、无情而冷漠,犹如锐利的刀一般。
把人当成工具,烦躁不安、杀气腾腾——他就是这样一个可悲的鬼。
“哎,神无,你应该喜欢上桦鬼的。”
神无疑惑地听水羽低声说。
“那样的话,你一定会成为比谁都幸福的新娘。那个家伙一定会保护神无的。也只有他,才能保护神无。 ”
水羽温柔地看着呆立不动的神无,对她点了点头。
胸前的花一下子热了起来。那是犹如诅咒般的、鬼之新娘的刻印。就像一颗痣,至今只会给她带来痛苦和不祥。
在新刻上的三朵花的中央,大朵的妖花无比鲜艳地开放着。
“喜欢桦鬼?”
神无轻轻按着简直快要灼烧起来的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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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狂宴之夜



【一】
“听着,你绝对不能单独行动。庇护翼也不是万能的。神无必须明白这一点,否则我们的保护是起不了作用的。”
大约三十分钟前,自己答应了这些话。这会儿,神无把自己关进洗手间,在学生们离开教室之前,一直待在那里。直到听见校园里传来学生们的嬉闹声,她才终于抬起头,走出了洗手间。确认四周无人之后,她回到一年五班的教室。
水羽有社团活动,离开他的借口自然是桃子。她们都还没有决定参加社团,一起回去不会有事,她是这么跟水羽说的。虽然心中隐约有些撒谎带来的罪恶感,可她还是努力克制着,紧紧地握住手中的东西。
“哈……太让人吃惊了。你是太笨了,还是好奇心太旺盛了?”
一打开教室的门,就极其意外地听到这句话。神无立即停住,看向不出自己所料、留在教室中的男子。可当她看到另外一个身影的时候,不由得大吃一惊。待在教室里的是贡国一和江岛四季子两个人。四季子坐在课桌前一本该参加社团活动的她居然还在教室里。
神无再次握紧手中的东西,走近国一。她看着一脸惊讶的他,伸出手来。看到神无白皙的手掌上的木雕人偶,国一不由得叫出声来。
“在哪里……”
国一顿了一顿,从神无手上夺过人偶。他小心地拿起怪异的人偶,一边检查关节部位的金属,一边皱起眉头,再次开口了。不过,这次语气有了明显的变化。
“……没坏啊,这个。”
对于国一的自言自语,神无条件反射般地点了点头。有很多部位已经松开,不过自己已经费了好大一番心思去修理,还非常仔细地用软布把附着的污垢擦拭干净了。虽然于干净净的人偶表情显得更加怪异,眼前这个男子却开心地眯起了眼睛。
“虽然我都修好了,不过技术有些欠佳。金属都扭曲了……”
“咦?真的啊。不过这不要紧。”
他突然闭了嘴,用手掩住人偶,为了掩饰自己而咳嗽起来。神无注意到国一有些局促不安,接着又感觉到有一道锐利的目光射向自己,连忙抬起头。
只见站在稍远处的四季子,正把手从书包里拿出来,手里好像抓着什么。随着一个轻微的硬物碰触声响起,她的桌上多了一把似曾相识的精致折刀。那经过精心修整的指尖正悄悄摸索着小刀,眼看就要按到刀柄上的突起,神无顿觉脊背发冷,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国一的表情不知何时也变得严肃起来。神无本是来问他如何消除刻印的,此刻身体却因教室内急剧变化的气氛而僵直了。
“朝雾!”
走廊中传来的声音,打破了教室内的紧张气氛。
“一起回去吧?”
敞开的教室门口,站着丽二的庇护翼黄逗拓海,他的身后还有江村一树和桃子。
“喂!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说什么我明明应该和神无一起回来。”
早就应该回到宿舍的桃子,提着包推开两人,走进教室。
“我回去时,被早咲拦住了。他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要和神无一起回去……呃,你们都怎么了?”
桃子环视着教室,露出满腹疑惑的表情,然后瞪了一眼她讨厌的四季子,便牵着神无的手走到课桌旁。她从课桌里取出文具塞进包中,再拿起体操服,然后说道:“那我们回去吧。贡也早点回去吧。和那种女人在一起,会变坏的唷。”
她笑着丢下这句话,迅速牵着神无的手走出教室,看向拓海和一树问道:“你们能送送我们吗?”
留在教室中的国一惊愕地看着门外。鬼的新娘因为受到保护,往往会变得有些傲慢。可是这个桃子,看起来倒不傲慢,而更像是自虐的类型。表面上性格很开朗,可内心却好像十分狠毒——
紧捏着人偶,陷入沉思的国一忽然想起室内另有一人,就将目光投向四季子。幸亏那几个人没有看到刀子,这种鲁莽行为真是要不得。
首先,在这种时候动刀无疑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
“喂,你到底想干什么?那种东西要是被别人看到,你觉得会没关系吗?而且现在还是大白天,我也不会同意的。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国一开口质问。四季子将藏在制服下面的刀子滑进书包,站了起来。
“还不是因为你老是磨磨蹭蹭的。”
她拿起书包,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外,仿佛觉得继续讨论下去毫无意义。对这徒有虚名的同伴,国一不由得叹了口气,慢慢地摊开手掌。
古旧的木雕人偶全长大约七厘米。做得并不精致,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差。可是对他来说,它意味着一段非常重要的回忆。
“就像个试验品啊。”
他说道。手里歪着脑袋的人偶,好像努力想笑的样子。那个人并没有做过什么手工人偶,可是为了自己的独生儿子,他还是用并不熟练的姿势握着小刀,努力地做着。那是在夏天终于结束,秋天慢慢降临的一个平静的午后,他把这个并不好看的人偶拿给国一看,并认真征求他的意见。
“成将,这个看起来也太恐怖了啊。”
国一笑着说道。对此,他只是十分严肃地回复了一句“是吗”,就又拿起了制作人偶用的木片和小刀。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在人前很少露出笑脸,却把鬼头之名看得比任何东西都重要。同时,他又是一个笨拙地爱着儿子的父亲。
国一有些恍惚地注视着人偶,同时倾听着校园里的欢呼声和蝉呜声。突然,随意放在课桌上的电话发出轻微的响声。国一拿着人偶,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接通了电话。
“怎么样了?”
“我要报告你所拜托的调查结果。就是有关鬼头新娘父亲的事情。”
听着话筒中的声音,国一不由自主地看向人偶。
“她的父亲好像在她出生之前就死于一场事故。她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亲戚,又是一个没有庇护翼的新娘,所以一直麻烦不断,也经常搬家。她们母女在附近也没什么亲友。”
“够了。”
不等对方答话,他就挂了电话。
他已经知道了。没有庇护翼的保护而能正常长大的新娘迄今为止从没有过。带有刻印的她们会不自觉地散发出香味,诱惑着所有的异性,让他们为之疯狂一她们根本不可能正常地长大。
究竟会有多危险,而她究竟经受了怎样的恐怖经历,如今已经无从得知。
真是鬼使神差。也许不调查这些会更好些。
“那是多余的新娘。必须尽早处理。”
为了能将鬼头之名号给予最适合的鬼,确实要将不需要的东西一个个处理掉。不可以让桦鬼的势力越来越巩固。
国一用双手握住人偶,蹭着额头。
究竟是为什么——当时自己为什么就没有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呢?
那些满月之夜凋零的樱花瓣,好像要从心底深处渗出一般。



【二】



随处可闻的欢呼声一旦止歇,校内就宛如废墟一般陷入寂静,空气中还飘荡着些许白天的热气。紧急通道口闪着绿光和白光的照明灯,消火栓的红色亮光,在暮色下相互交集,逐渐蔓延,融入了黑暗之中。
桦鬼一只手拎着装有从自己房间拿来的日用品旅行袋,看向走廊。等巡视人员离开后,他从教职工室悄悄拿走了钥匙,躲进保健室。在那里,只要自己能忍受消毒水的味道,就不会有人打扰,足以悠闲地度过一个晚上。身为鬼头却偷偷躲在这种地方睡觉,这可不是他的本意,然而他的房间实在无法入住。想起白天装修人员哑口无言看着现场的样子,他就知道自己在一段时间内是无法回去了。
中午是在食堂空腹度过的,晚上自然不能再那样了。他想去厨房弄点吃的,可那里的钥匙也在教职工室。破门而入不太好,可再跑一趟去拿钥匙也太麻烦——最终,他从自动贩卖机中买了一罐很甜的咖啡,喝了两口就扔掉。躺在收拾齐整的床上,他拉下松垮系着的领带,考虑明天一早要不要去运动馆的淋浴间冲个热水澡。
他一边散漫地想着,一边注视着头项的黑暗,突然感到有些忐忑不安,就站了起来。
黑暗中有什么声音在响,好像有谁在跳舞似的摇晃着。他过了一会才明白那是窗外的森林投下的影子。
桦鬼看着外面的森林,终于伸出手,打开了窗户。
头顶上空灰色的世界瞬间吸引了他的目光。地表上温润的空气中,混杂着森林里腐烂树叶的味道,冲淡了树木特有的清香。饱含湿度的风,带来了雨的气息。
厚重的云层中,闪电交错,雷声轰鸣。




国一摆弄着手中的人偶,昕到眼前的椅子吱嘎作响。他抬起头,看到是响后,再次将脸垂了下来。
这是在男生宿舍二楼,崛川响的私人房间。校方因为他的能力高强而特意分配了一个单间给他,室内家具齐备,十分整洁,但也因此显得有些乏味。
“那个奇怪的人偶是怎么回事?”
刚刚冲过澡的响,还是穿着平时的衣服,头上还挂着一些水珠。他伸出手想要拿人偶,却被国一甩开,仿佛在说“不用你管”一样。
“那么?”
国一用下颌碰了碰人偶,含糊地应了一声,把人偶放回口袋。响叹息着看向窗外,黑暗在眼前无限延展。电闪雷鸣,看来暴风雨就要来了。
“你准备攻击鬼头的新娘吗?”
响抬头看着空中问道。
不论响装作对这件事多么不动声色,国一还是知道他很感兴趣。很多鬼对能力高且傲慢的桦鬼望而生畏,响却视他为眼中钉。一旦时机来临,他大概会立刻取而代之,而且不会有丝毫怜悯之心、将对方置之死地而后快吧。
国一到昨天为止还为此欣喜,可现在喉咙深处却因紧张而感到有些干渴。
“新娘是鬼的致命弱点吧?”
响瞥了一眼国一,嘟哝道。没有得到他的回答,他自己接着说道。确实如响所说,新娘是鬼绝对致命的弱点。关于桦鬼的传闻,诸如不给新娘配备庇护翼之类的,这也是他们亲眼所见。可是从过去的经验看来,最好的攻击点就是新娘。一心要搞垮桦鬼势力的国一,也是如此考虑的。
可是仅此一言,让国一仿佛看到了过去的一些记忆残片,使他颇为狼狈。作为三翼,十六年间细心守护新娘的往昔,又鲜活地浮现在自己面前。
国一想要加害新娘,内心的本性却在制止他。
这真的有些变态,他不禁失笑。现在不是考虑新娘问题的时候,重要的是夺回鬼头之名,把它交给最合适的继承者。
因此,碍事的就要——
“国一?”
碍事的应该要——
“你心情不好吗?”
响的话让国一回过神来,收回了盯着地板一角的视线。他摇摇头,试图抛开那些混乱的想法。看着满脸不解之色的响,他嘶哑地回应说没事。
国一察觉到自己的犹豫,他勉强笑笑,看着响。
“那么,响的新娘呢?”
响之所以留在自己不喜欢的校园里,应该也是为了迎接自己的新娘吧。国一想起他的庇护翼也入学了,就岔开话题问道。响却没有任何回应。他好像并不想提这件事,只是将脸朝向窗户,看着外面的一片漆黑。也许发生过什么事情吧,看到他冷酷的侧面,国一不禁想起了他父亲成将的身影,一时怔住。曾经抱在怀里的响,已经不知不觉地长大了。
不,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
国一再次将心底奇妙的情愫抛开。
“我已经跟三老说了,要把鬼头之名夺到手,由响来继承。”
“我不需要。”
响立刻回答道。国一不太确定地再次问了一遍,响将面向窗外的脸转了过来,看着国一,再次清楚地回答:“对我而言,没有必要。”
“为什么?那名号可是代表了鬼的最高荣誉啊。你是鬼头之子,绝对有能力,也完全有资格啊。”
国一按着衣服上的人偶,机械地问道。响是成将唯一的骨肉至亲,比起最下层的鬼之子桦鬼来说,显然更适合鬼头的称谓。如果响当了鬼头,其他的鬼们也一定会承认的吧。
可是——
“你不喜欢?”
“我已经说了我不想要了,这还需要理由吗?”
在神情冷淡的响的眼中,能够看出明显的拒绝之意。国一非常惊讶,但很快明白过来。响现在还不知道“鬼头”之名有多大的价值,因此,即使他已经拥有相当的才干和力量,也并不在乎这个名号。成将在响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在成长的过程中,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多么伟大的鬼,也不知道鬼头的名号到底有多么重要。
这对于国一来说,无疑是件非常不幸的事情。
正在他考虑如何跟响解释的时候,他的电话响了。国一皱着眉头从裤子口袋中拿出手机,确认了打电话的人之后,他走出响的房间,按了接听键。
“怎么了?”
“我有话跟你说。”
是四季子的电话。国一猜测她应该是遇到了解决不了的事情才会这么说。他看看钟表,还差五分钟就八点了,宿舍是八点半关门。自己如果不能在见面后及时赶回的话,就会被宿舍长斥责。
“很急吗?明天不行吗?”
“必须今天。我在昨天的老地方等你。”
说着,四季子就挂断了电话。她看起来真是一个在细心呵护下长大的鬼的新娘,既傲慢又任性。国一放下电话,看看响的房门,心想也许可以趁机告诫四季子,以后在校园里要小心行事。他叹了一口气,便沿着走廊向前走去。她随身携带的东西要是被检查出来的话,肯定会遭怀疑。为了今后考虑,他要极力避免卷入无谓的麻烦中。
并不是只把桦鬼从鬼头的位置上拉下来就可以,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消除刻印的方法……”
他突然想起这句话,不禁脱口而出,烦恼也自心底油然而生。




消除刻印的方法,应该真的存在吧一
神无和桃子一起返回丽二所居住的教职工宿舍后,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那个……”
与其一个人埋头苦想,倒不如请教一下别人。晚饭后,神无站在忙着收拾碗筷的萌葱身边,一边留意着正在起居室休息的三翼,一边开口问道:“刻印,能够消除吗?”
萌葱有些吃惊地看着神无,然后一边清洗着平底煎锅,一边侧头思考。
“我听说是没法消除的。因为据说遗传基因已经变异,所以才会留下像痣一样的刻印……据我所知,好像留下刻印的时间越早,受到鬼的影响就会越大。”
看着一脸歉意的她,神无慌忙摇了摇头,向她道谢。然后,暗自叹了口气,开始帮她收拾。三翼要是知道的话,一定会告诉自己。可是目前看来,他们也并不知道消除的方法。
那么,贡国一呢——
他一直住在校外,直到最近才回来。她也曾怀疑他是否说谎,但也不能完全否定。万一他说的是真话,真的能够消除刻印——那自己将不再是新娘,也许就不用再麻烦任何人了。
无条件保护自己的庇护翼和自己的母亲,也许会因此而轻松些。所以她那么做还是值得的。可是如果和他接触,三翼肯定会不高兴。神无也想过直接和他们商量,可是那样会显得自己像是极力想从三翼身边逃走,所以她最终还是没法开口。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她一直在想,手头的动作好像也停止了。萌葱疑惑地看向她,神无连忙摇摇头,继续擦拭餐具上的水渍,然后将它们一一放回原处。在她关上橱柜时,萌葱轻声叫她:“神无?”
“我没事的。那个,我去趟洗手间……”
神无留下不明就里的萌葱,跑出了厨房。在确认没有人跟过来后,她解下围裙,把它放在伞架上,就朝着大门走去。
她心中怦怦直跳。树林中好像有个身影迅速闪过,自己应该没有看错。神无走出门,进入了眼前连绵成片的昏暗森林中。
贡国一应该就在那里。




【三】
走进森林,神无才发现,要是有照明工具就不至于走得这么辛苦了。她回头看向职工宿舍。可是转念一想,如果去借手电筒,就很容易被盘问。
她失望地垂下肩膀。
脚下有些踉跄,可也不至于完全看不见。她停住脚步,环视四周,叹了口气,放弃了想要借光的想法,战战兢兢地向身旁的树木伸出手去。
与昨晚不同,今天树上带有湿气。她仰起头,穿过摇曳的树叶望向灰色的天空,那里还有一点点亮光。
闪电在云中穿行,就快打雷了,神无不由得缩了缩肩膀。可能很快就会下雨,还是要赶紧找到国一,问问他昨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可是,现在光线很弱,而且又有电闪雷鸣,如果继续找国一的话,势必会有危险,于是她停下了脚步。
而且,她也不清楚国一会不会坦率地回答她的问题。毕竟,他当初对她非常排斥和怨恨。虽然他在教室里没有散发出危险的气息,可那是在他拿到人偶后才难得出现的变化。他看着人偶的目光非常温柔,和庇护翼的那种慈爱的目光极为相似,可是也不代表他对所有人都会那样。
神无依然没有摆脱危险的处境。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雷声轰鸣,犹如地表之下传来的巨响一般,吓得她赶紧抱住了身边的大树。
要是在平时,她会掩住耳朵,可现在没法那样做,已经很紧张的神经对雷电产生了过激反应,使她的动作显得有些夸张。
神无看向天空,云团中的阵阵轰鸣,使她身体发麻。
“喂,你打算抱到什么时候?”
头顶传来一声困惑的质问。原本以为是树,竟然出乎意料地柔软。而听到有些耳熟的声音,更让神无大吃一惊。她赶紧挪开压在“树根”上的脚,听到了一声呻吟。贡国一就站在她的面前。
“……你为什么在这里?”
看到闪电,国一的脸上浮现出异样的表情,话音里透出一丝紧张。他匆忙环顾四周,好像在戒备着什么。神无看见他倒没有感觉到危险,反而放下心来。但是她凭直觉感到这里还有其他人。还是赶紧离开比较好——她这么想着,向后退去,跟国一拉开了一些距离,然后又突然记起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开口问道:“请你告诉我消除刻印的方法。”
轰鸣的雷声几乎淹没了神无的声音,可国一还是听到了。他吃惊地睁大眼睛,轻轻地笑了。
“你当真了?要是真有这种方法的话,早就有人做了。一般人都能看出这是个圈套吧。”
国一嘲讽地说着,并愕然地耸了耸肩。心中混杂着消沉的情绪,使他低头叹了口气。神无感到没有必要再待下去,转身打算往回走。突然,她的身体被国一紧紧弧住并反转过来,狠狠地压在了树上。
“我说过是圈套了吧?你别想逃走啦。”
耳边传来一阵风声和沉重的击打声,神无觉察到国一的拳头深深打进了背后的树干里,头顶的树枝剧烈地摇晃着,树叶沙沙作响。这一拳要是打在头上,头盖骨都会粉碎吧?显然,国一只是在吓唬她。
“就在这里把你干掉,也省得运走了。”
国一阴险地说着,露出冷酷的笑容。可是,神无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她看到近在眼前的金色眼睛里,既有迄今为止从未改变过的浓烈敌意,又隐藏着熟悉的动摇神色。
她定定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国一则移开了视线。神无突然明白,他果然有些变了。国一焦躁地咂着嘴巴。
“——这是做什么呢?事情进展很顺利嘛。”
隆隆的雷声中,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国一脸色骤变。黑暗中突然传来的这句话,让神无的心怦怦直跳。她看到黑暗深处站着一个男子。
国一也看到了,大吃一惊。
“响……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看到你的样子很奇怪……咦?你不加防范就来了?看来脑子真是不太好使呀。”
响侮蔑地看着神无,眯起了深色的眼眸。看到这里,国一身形一动,好像为了保护神无似的,直直地对着响。
“你错了,响。”
“错了?”
“不是我把鬼头的新娘叫出来的……而且,我还很担心一件事情。”
国一掩饰着内心的敌意,不知怎么说才好。神无吃惊地抬头看着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往后退,却被树根绊了一下。
神无狼狈地摔了个四脚朝天,不过,她并没有马上站起来,而是又看向了黑暗之中。突然,她觉得脊背发冷,寒毛直竖。诡异的气息从巨大的黑暗中慢慢逼近。
她的心狂跳不已,警钟如发疯似的长鸣。
“真叫人吃惊。是稀客哪。”
响低声说道。他察觉到神无的异样,就循着她的目光看去。瞬间,他的眼睛变成鲜明的金色,直盯着闪电下的男子。
“桦鬼。”
神无不由得叫了出来。垂首的桦鬼,眼睛也变成了冷酷的金色。
是敌人,神无瞬间意识到。
现在这里的三个人,毫无疑问都是威胁她生命的敌人。她贸然外出的本意是不想给周围的人增添麻烦,现在反而让她陷入了非常窘迫的境地。
“我正好可以确认一下。”
闪电不停地在空中闪现,响笑着踏出一步。神无正疑惑他到底想确认什么,却发觉他并没有朝桦鬼走去,而是向自己走来。她挣扎着向后退去。虽然他的敌意很明显,可表情中没有太多杀气,而只有一丝纯粹的好奇心。看起来既令人不快,又让人觉得恐怖。
她立刻明白,他是不会杀她的。可是,会有一种比死更难堪的情况在等着她。背后雷鸣震天。神无几乎忘记了呼吸,她抬起头,向响看去。
只见他犹如人偶一般,脸色苍白,一脸坏笑。
这时,不知是国一动了,还是桦鬼动了——
“不要再靠近她了。”
传来一声尖锐的斥责,听起来既不是国一的声音,也不是桦鬼的。响吃惊地停住了脚步,他盯着黑暗中飞出的身影,立刻露出了另外一种笑容。
“啊啊,今天森林里可真是热闹啊。”
“找起神无来这么辛苦——”
水羽从树林之间飞奔而出,站在了响的面前,保护着神无。他迅速环视四周,有些惊讶地低声说道:“你们几个怎么都凑到一起了?”
接着,他扭头看向神无,瞪着她轻轻说道:“一会再教训你。”随后,缩成一团的神无被轻轻地抱起,她吃惊地看向身后。
“不给你系个铃铛还真不行哪。”
“小丽真的想这么干唷……你还能站起来吧?”
神无满脸通红地点了点头。光晴放下神无,像水羽一样看向四周。从表情可以看出,他非常意外。
“神无,这里距离女生宿舍或者别楼都挺近的一你自己能回去吗?”
“大家真是难得一聚呀。一边保护你一边应付的话,有些吃不消呢。”
丽二和光晴认真地看着慌乱的神无,示意她赶紧离开。她感到心中的警钟越来越响,压迫感也更加强烈,可是不能再给他们添麻烦了。她紧紧地咬着嘴唇,深深地点了点头。
“非常抱歉。”
“你不必在意。庇护翼本来就是无论何时都要保护新娘的。而且,现在这样的状况倒也不坏。”
光晴说道。也许是体内流淌着鬼血的缘故,他的声音多少带着一些兴奋。两个人同时向前迈步,不知撞到了什么东西,碰撞的钝音混杂着雷声响起。风夹带着令人不舒服的湿气,从林间掠过。他们推了一下神无的背,她终于微微颤抖着走开了。
踏出了第一步,身体渐渐灵活起来。中途,她停下脚步,找寻外面透过来的灯光,又四下环视一周,才开始拖着沉重的脚步继续走。
起伏不平的地面上,有很多障碍物差点把神无绊倒。有时她会抱着树干歇息片刻。好几次,神无头晕眼花,眼看就要瘫倒在地,但她极力忍耐着,呼吸急促地继续前行。
可奇怪的是,她心中长鸣的警钟并没有停止的趋势,反而愈来愈激烈。
神无大口地喘着粗气,再次环顾四周。她感到附近有什么东西在动。
几乎是在她回头的同时,上半身传来一阵疼痛。仿佛天旋地转般,她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真是个难得的机会啊。”
神无呻吟着抬起头。一个黑影近在眼前,在闪电下时隐时现。
“果然必须要我出马才行啊。”
——有鬼。
那张美丽的脸庞扭曲着,充满厌恶的眼睛眯了起来。接着,又传来交织的闪电和震耳欲聋的雷声。“鬼”的手中闪烁着异样而微弱的光芒。
“知道吗?鬼里是和外界隔绝的。但是鬼之间有一个共识。那就是,这里的新娘是绝对需要保护的。你不觉得很棒吗?所以不论犯了什么样的罪,我都是受保护的唷。”
她慢慢地屈下膝,让神无看到了那张日本人偶般的美丽脸庞。她的笑容之中,带着些许疯狂。此刻,神无的身体犹如被麻痹了一般,根本无法动弹。
“江岛同学……”
“我说的没错吧?所以,你注定要落在我的手里。你放心,我多少也会做出一副悲伤的样子的。然后呢,我会代替你,成为鬼头的新娘唷。”
四季子狰狞地笑了。紧握在手里的刀子,在接二连三的闪电下散发出幽幽的寒光。她按住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神无,骑到她的身上。

“我要是刺进了心脏你也不要生气唷。新娘和鬼一样,是没有血型的。无论你怎么哭天喊地,都没有办法输血。最后,也只能因失血过多而死喽。”
四季子的话里没有任何罪恶感。她伸出指头,似乎想要确认神无心脏的位置。天空终于开始落下雨点,小雨滴很快就变成了倾盆大雨,覆盖整片森林。
四季子举起了尖刀。神无扭动着身体,试图保护自己。恰在那时,从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住手。”
“等等,这个女人——”
神无看到气喘吁吁的国一抓住了四季子紧握着刀的白皙手腕,而四季子用另外一只手伸进了衬裤口袋。
“抱歉。”
四季子的左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手中多了一把一模一样的小折刀。刀刃从刀柄中弹出的同时,四季子转身将那只手伸向背后。随着一声布料碎裂的声音,神无清楚地看到国一抓着四季子右手的手松开了。
“我本来并不想亲自动手,不过,还是我自己来好了。可是,你竟然想拖我的后腿。”
她犹如恶鬼一般狞笑着,甩开国一的手,直直地向下挥出刀来。这些,都只是瞬间发生的事情。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落在被雨打湿的草叶上,温润的飞沫混入雨中。
神无只听到一阵阵呻吟声。
“不要妨碍我。我原本还在考虑只有你知道我的事,是不是该让你消失呢。正好神无也过来了,一起干掉好了。”
四季子说道。她看着被血染红的刀和因为腹部中了一刀而全身蜷缩的国一,满足地笑着转向神无。
心中狂响的警钟已经到达极限。再这样下去自己也快发狂了,神无这么想着,努力保持着镇定,抬头看向四季子。
“为什么用那种眼光看我?”
四季子歪着头,抬起了手。染着鲜血的刀瞬间就被雨水冲洗干净,在闪电下闪着寒光。神无手脚乱动,拼命挣扎,试图躲开即将来袭的尖刀。但四季子还是用双手死死地按住神无。
“再见了。”
四季子满足地说道一她的声音突然顿住。神无只看到青白色的两个影子重叠在一起,又听到一阵几乎晃动地面的混乱噪音,紧接着,两只手腕和腹部的压迫感消失了,她的身体又恢复了自由。她连忙支起身体,指尖碰到了什么东西。她定睛望去,只见拿在手里的,正是那个阴险地笑着的人偶。
“快走!”
神无终于听清了这句话,她踉跄着站起来,看向地上。趴在地上的国一正侧头看着神无,在他的身下,是怒目圆睁的四季子——她的脸因愤怒而扭曲。
“你给我让开!”
她手中的刀不见了,国一发出痛苦的呻吟。神无慌忙伸出手去,国一却瞪着她,怒吼着命令她马上离开。
“可是……”
“没事的,你快走……不要把它弄脏了。”
满脸痛苦之色的国一用下巴指向人偶,微微笑了一下。神无不由得想到这是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一个东西,就用双手包起它,冲国一点了点头。
“我会叫人来的。”
说着,她就跑了出去。身后那个女人尖锐的喝止声渐渐消失在轰鸣的雷声中。下个不停的大雨,使地面一片泥泞。神无好几次差点被树根和石头绊倒,可她还是不顾一切地向前跑着。国一身上滴落的鲜血,已经把四季子的衣服都染红了。不论鬼与人存在多大差异,伤口越深,肯定还是会导致动作更为迟钝,甚至死亡。神无在暴雨如注的森林中奋力奔跑,试图寻找光亮和救援。
“神无。”
远处传来萌葱的呼唤声。不知何时,闪电与雷鸣都已经停止,倾盆大雨也变为了毛毛细雨。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神无精疲力尽地瘫坐在地。她发现,拿着手电简跑过来的萌葱跟自己一样,全身都湿透了。
“你没事就好……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以后不能这么冲动了。”
萌葱的语气中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她抱住神无,放心地舒了口气。神无因紧张恐惧而僵硬的身体,逐渐感觉到了一点热量。她将脸伏在萌葱的肩上,长吁了一口气。她知道,如果向她道歉的话,萌葱肯定会笑的。
“我告诉三翼,神无的神色有些奇怪,他们就脸色苍白地跑出起居室了。偷偷说一句,新娘能受到这样的保护,真是难得呢。”
萌葱有些恶作剧地说道。神无吃惊得抬起头,看到萌葱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笑容,并向神无伸出手来。
“你没碰到三翼吗?这可麻烦了……手机还能打得通吧?不管怎样,我们先回去好了。”
她轻轻地说着。神无慌忙摇了摇头,抓起萌葱的手,往来时的路走去。
“怎么了?”
“有一个救我的人,受伤了。”
“……不是三翼吧?”
萌葱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的声音听起来也变得强硬多了。虽然自己没有直接看到国一的伤口,但他肯定不能在雨中待那么长时间的。可是,神无的心里同时也在顾虑,就只有她们两个人跑过去是否安全。四季子的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这样贸然前去,也许会把萌葱带入危险的境地。神无想到这,有些无助地叹了口气。萌葱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心思,认真地朝神无点了点头,紧握着她的手,催促她赶快走。
神无从萌葱的鼓励中得到了些许勇气,再次迈开脚步。她并不太明白为何国一会帮助自己。几天前,他还是个对自己充满怒意与杀气的鬼,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改变的昵?他并没有冒死相救的理由,可他还是追了上来,使她免遭一劫。
途中,神无还在苦恼着可以拿什么当武器。她挣脱萌葱的手,捡起了落在地上的树枝。右手拿着“武器”,左手紧握人偶,神无数次停F脚步确认方位,可是她们始终没有看到国一和四季子的身影。
拼命抑制着内心的不安,神无呆立原地。
“神无,我们回去吧?”
“可是,确实是——”
应该就在这片森林的某处。身受重伤、匆匆道别的鬼,一定就在这里。
“为什么?”
神无拿着萌葱带来的手电筒照向四周。她发觉,脚下的草被践踏得凌乱残败。她的心脏怦怦乱跳,因为极度的不安而全身战栗。草地上,有着什么东西被强行拖走的痕迹,而那痕迹,最终在森林深处完全消失了。
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再没有其他的痕迹可以印证了。树枝从愕然的神无手中掉落。
她的左手,和昨天一样,紧紧地攥着木雕人偶。




本帖最后由 asano 于 2011-7-14 00:24 编辑


第八章 梦的终结


小时候做过的梦,没有一个是与幸福有关的。要么是被人追赶,要么是被埋入深坑,或者就是有丑陋的植物在体内生根、覆盖全身一这些梦常常导致神无在睡醒之后依然疲惫不堪。
在过去,本可以让身体得到休息的睡眠,非但不会减缓倦怠感,反而还为她带来更多痛苦。可是这一次,她不仅一反常态地感到浑身舒畅,甚至没发觉自己已睡着了。这让她感到特别惊讶。
神无眨了眨眼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神情恍惚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视线一端的黄色物体引起了她的兴趣,她歪着脑袋看去。那是一个有着黑色眼睛、橙色嘴巴的布制鸭子玩偶。旁边是一个小狗模样的布偶,然后还有小猪、熊、鲨鱼、海豚。这些颜色鲜艳的玩偶们,在神无住过的那间破旧公寓中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神无伸出一只手,将玩偶拉近,深深舒了一口气。它们那可爱的姿态,柔软的触感,使她的表情有所缓和。她不由自主地将脸颊贴近玩偶。
突然,有什么事情掠过她的脑海。
淡淡的樱花颜色,小小的——
“……小兔子。”
是的,神无在心中说道。很早以前,曾经有那么一次,母亲在自己生日的时候,给她买了一个布偶。那是幼小的她拥有的第一份礼物,她非常高兴,并把它当做宝贝一样,形影不离。
那个玩偶最后到哪里去了?
神无一边迟钝地想着,一边翻了个身。突然,她僵住了。
“早上好。你好像睡得挺好的。”
一个少年躺在床上,胳膊肘撑着脸颊,用有些恶作剧的眼神看着她。翻身的时候还碰到了他的肩膀,神无立刻满脸通红地坐了起来。
“这、这、这……”
“这是三楼,我的房间,卧室的床上。我以为你会更警惕一些的。”
少年平静的笑容之中,隐藏着一丝苦笑。神无确实听萌葱说过,自己可以轮流入住三翼的房间。已经住过丽二和光晴的房间,接下来当然就是水羽的房间。孤男寡女同床共枕,真是不成体统。她原本想拒绝这种住宿方式的。可是阴差阳错,竟然到了这种境地。
神无抱着玩偶,胡乱地动了动身体,稍微和水羽拉开一点距离。
“昨天本来打算好好说说你的。可看你精神恍惚的样子,也就算了。为了让你好好休息,我给你喝了点红茶加白兰地。这下可好了,你只是抱着玩偶,都不会说话了。——可能我带来的玩偶太多了。因为都挺可爱的,所以我就全都拿来了。全都送给你。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以后还会送给你的。”
水羽说着,用下颌指指床上的玩偶。然后自言自语地叹息道:“后来你就那样抱着玩偶睡了……为什么就不是抱着我呢?”
水羽皱着眉头不满地嘟囔着。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温柔,打趣地看着坐得远远的她。神无悄悄起身,下了床,安心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她后退几步,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她回头看去,不由得叫出声来。在光线明亮的房间中央,有一只看起来心情好好的玩偶大熊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圆溜溜的眼睛呈黑色,紧闭的嘴角露出丝丝的笑意。胖乎乎的身体,短短的脚,估计得两只手才能抱得住吧。如水羽所言,这就是昨天自己第一次看到就非常喜欢的玩偶。
神无坐到大熊的面前,紧紧地抱着那些玩偶们。它们身上散发着一股阳光的香气,显得极为温暖,舒适的触感,让神无好几次都忍不住将脸颊贴上去。
“你真的非常喜欢啊!送给你了。”
一个声音传来。有些忘我的神无,因耳边呼哧呼哧的声音而睁开双眼。水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自己面前,正低头看着神无的脸,微微苦笑地抚摸着大熊的脑袋。鬼一般都长得比较端正,眼前的少年更是。他那可爱的样子甚至让她忘记了戒备。也许正是因为他身上的气息与神采,才让自己不再紧张。
看着慢慢离开大熊玩偶,并坐直了身子的神无,水羽温柔地苦笑着,那表情好像是在说“真是拿你没有办法”。之所以会有那种眼神,究竟是因为他是庇护翼呢,还是因为她是他的新娘?——神无无从得知,她把玩偶一一摆好,重新端坐着。
“可是大熊也太大了呀。”
他看着神无和玩偶,心里比较着,随口说道。估计搬运过来时也费了一番工夫吧,她想。他拿起昨晚她用的猎狗玩偶形状的枕头,走了过来。
“这个大小就刚合适,还能跟我那个凑成一对。”
神无正入迷地看着猎狗的笑脸,他就将猎狗放在她的面前。神无条件反射般地张开双手。水羽把玩偶塞到她的怀里,又笑着说了一句“给你”,这次是把架子上的一样东西递给神无。
是一个木雕人偶。
“金属有些松了,我修理过,但还是有点变形。”
“谢……谢谢。”
“这是神无的吗?看起来真奇怪啊。”
好像诅咒的玩偶,水羽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因为不是自己的东西,神无也没法详细解释,她只是低着头默默地接过人偶。对于神无来说,它是可以证明昨天的事情不是梦的唯一证据。她轻轻地抚摸着人偶,用双手握着,抬起头来。眼前还是水羽那张丝毫未变的温柔笑脸。
真挚的眼神里满含慈爱。和丽二与光晴偶尔看向她的眼神很像。同时,与自己在闪电下看到的眼神也有几分相似。
想到这里,神无大吃一惊,昨晚的情形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国一是敌人。至少,神无有一瞬间是那么想的。可是,他强忍着疼痛看向神无的眼神,却像是一个庇护翼看向新娘。
“神无?你不舒服吗?”
水羽问道。神无慌忙摇了摇头。国一并不是保护神无的鬼,可是在那个时候,他可能并不是为了加害她而来,而只是把自己当做一名庇护翼——神无终于意识到。
“昨天……在森林里的敌人。”
“敌人?你是说崛川响和贡国一?那个我也不是很明白。因为他们突然消失了。”
水羽并没有责怪导致了纷争的神无,而是做了个鬼脸,沉思着继续说道,“先是贡国一不见了,然后,崛川响也消失了——就是这样。鬼的五感都比人强,可在那种恶劣环境下,我们也就没有继续深究……桦鬼后来觉得无聊也回去了。真不知道那家伙到底在干什么。谢天谢地,没有谁受伤。你放心了吧?”
水羽微笑着说道。神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应该是有重伤者的。至少,国一为了帮助她而身负重伤。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宛如就在眼前,神无感到脊背有些发凉。
她站了起来,询问一脸不解的水羽制服在哪里,接着洗了脸,换了衣服,走出了房间。森林里虽然没有线索,可在校园里也许会有一些发现。比如四季子。




“早。没感冒吧?”
“早。我没事。”
神无走向玄关时,忍不住打呵欠的光晴正胡乱地整理头发。她简单回应了他的招呼,伸手握住了门把手。
“喂,你到哪里去?还没有吃早饭呢。”
不等神无开口,光晴又轻轻瞪了她一眼,仿佛在说“早餐是一天活力的源泉”。他把神无硬拉到厨房。神无依然没有食欲,可是因为不想让大家担心,她还是在大家的注目下紧张地拿起筷子。
吃完早餐,她离开座位,拿起包,再次走向玄关。
刚碰到把手,神无的身体就莫名地紧张起来,不由得立即停下手中的动作。她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可还是毅然打开了门。门外大风呼啸,人声嘈杂。神无被风惊得眯了眯眼睛,很快就睁了开来。站在视线前方的是木藤桦鬼一那个有着鬼头之称的鬼。他正站在装饰着华丽路灯的道路中央。他们的视线交集后,脊背上的凉意瞬间向全身扩散,呼吸也变得短促起来。
那个瞪着自己、毫不掩饰怒意与烦躁之情的男子,仍然像一只凶猛的肉食动物。仿佛冻结了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的情感,在他面前,根本无处可逃。
神无一动不动地看着桦鬼。而桦鬼看起来好像有些意兴阑珊,突然转移了视线,朝着教学楼走去。她的身后传来了慌张的脚步声。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没事吧?”
“看来你今天还是应该休息……”
光晴和水羽一边系着领带,一边走来。他们看到回过头来的神无,表情一变。
“我没事的。走吧。”
神无简短地答道。她又将视线转向那个混进学生人潮中、逐渐远去的桦鬼的背影。
也许不会再有噩梦了——这样的想法在心中一闪而过。如果元凶就在这里的话,不会再做更可怕的噩梦了。所以,自己也没有必要再害怕。
神无轻轻地按着狂跳不止的心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她决意走进呼啸的风中,向着心中那朵还未盛开的花走去。
这一刻,她的命运,正在悄然改变。



本帖最后由 asano 于 2011-7-14 00:23 编辑


番外篇 邂逅



神无得到玩偶是在生日那天的早上。淡粉色的玩偶有着一对圆溜溜的眼睛,大小正好可以让幼小的她用双手抱住。
“小兔子!”
她叫道。它有着长长的耳朵,圆圆的身体以及短短的尾巴,跟她小学时饲养过的动物很相似,于是,她就认为它应该是一只小兔子,并抱着它,“两人”一起出
去散步。神无很少说话,表情呆板,同龄的孩子都不太喜欢她。大人们看到她抱着小兔子的样子,有时候会亲切地跟她打招呼,这让她感到很高兴,出去的次数也就增多了。
可是,母亲很快就制止了神无。她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严禁神无外出。每当她听到外面传来欢快的笑声,就郁郁地抱着玩偶看向窗外。
“气球。”
公寓前的路上,有一个红色的气球摇摇摆摆地移动着。气球上垂下来一条长长的线,正握在一个小女孩的手中。她拉着父亲的手,兴高采烈地看着妈妈,一路欢声笑语地走着。
神无连忙让小兔子的脸转向窗户,让它和自己一起看着这一切。
他们一家三口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建筑物之中,气球也看不见了。神无坐在榻榻米上,用手指着映入眼帘的事物逐个念着。
“天花板、灯、橱子、桌子、花瓶、杯子、拖鞋。”
突然,她想起一件事情。不知听谁说过,现在公园里的花都开了,而且很快就会全部绽放,非常漂亮。她想让小兔子也见识一下,就趁母亲不注意,悄悄穿上鞋子,奔向外面的世界。
视野瞬间宽广起来。
和阴暗憋闷的室内不同,外面的世界出乎意料地明亮与宽敞。神无喃喃地念着所看到的每一样事物,走进了公园,站住了。平时,公园的广场上非常热闹,既有父母在和子女玩接球游戏,又有玩捉迷藏的孩子们。可是今天,这里却一片寂静。
神无歪着小脑袋望向四周,并向公园深处的“森林”走去。
“喂,你。”
神无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吃惊地停下了脚步。有一个笑容满面的陌生人向她走来。他身穿白色衬衣,打着领带,看起来好像是个为人正派的上班族——神无一律把他们称为陌生人。
男人亲切地笑着,用手指着另外一边,示意那边有好东西,引诱神无跟着他。神无看看游览步道,再抬起头看向男人。这条沥青小路在公园中蜿蜒延伸,时有岔道通往更深处。要是一直沿着游览步道往前,就会进入树木繁茂的人工森林,穿过它,就能见到樱花树。神无看到除了自己,还有人要去赏樱花,感到非常高兴。她使劲点了点头,毫不迟疑地握住了男人伸过来的手。她虽然有些讨厌微微出汗的大手,但因为知道很快就可以看见樱花,就大步走了起来。
在孩子的眼中,林木葱郁的公园就和真正的森林差不多。神无一边走,一边频频眺望着森林,找寻野鸟的踪影。这时,他们走到了一个岔路口,神无正要继续往樱花小道的方向走,可是手被拽住了,她打了一个趔趄。
神无吃惊地抬头看向男人,发觉他的目光并不是对着樱花树,而是在看没什么稀奇的岔道。
汗兮兮的手紧紧地握着神无的手掌,她感到疼得有些受不了,不由得呻吟起来。
“你想干什么?旁边就是了。旁边就有好东西了。”
男子有些结巴地快速说道。他的手微微颤抖,显得不太自然。笑容看起来有些扭曲,甚至还有点紧张。看到这,神无再次发出一声呻吟,男子狼狈地松开她。神无甩着早就被汗浸湿的手,慌乱地朝着樱花树跑去。
背后传来男人的怒吼声。踉踉跄跄摔倒在地的神无保护着自己的小兔子,赶紧站起来继续跑。急促的呼吸声,掺杂着身后的咒骂声,不知何时,她的眼角开始噙着泪水。
脚被什么绊住了,她再次摔倒。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又一次摔倒在地。但最后她还是哭着爬了起来。神无就这样不停地摔倒,爬起,一直跑着。
她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用那么恐怖的声音吼她,可也不敢回头确认,只是一个劲地跑着。突然,她被一颗小石头绊倒,身体失去了平衡。膝盖磕到沥青路上,渗出血来。她疼极了,忍不住大声抽噎。可是必须站起来,必须逃走,她又本能地站了起来。这时,身后不断逼近的野兽般的喘息声消失了,周边变得非常安静。
淡粉色的花瓣在眼前随风飘落。和小兔子一样的颜色,神无这么想着,睁大了眼睛。她看到花瓣边出现了一双大大的黑鞋子。
神无使劲地抽了一下鼻子,眨了眨眼睛。她发现眼前还是一片模糊,于是又抹了一把泪,抬头看去。
面前站着一个穿黑衣的男子,就像巨人一般。他的眼神十分锐利,好像在生气。神无赶紧对他捧起自己的玩偶。
这可能是她的一个条件反射性的动作。她知道,大人一看到玩偶,就会很高兴。即使有些疑惑,也会展露笑容。
眼前的男子微微张大眼睛,瞥了一眼神无,向玩偶伸出手去。
他用长长的手指抓住玩偶,默默地拿起它。之后,他的表情变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中不见了阴惨的光芒。神无那时虽然还小,可依然敏感地察觉到了,她高兴地笑了。
“那个,送给你了。”
神无毫不犹豫地说道。那可是母亲送给她的唯一的宝贝啊。她回头确认刚才那个可怕的男人已经不在了,就放心地舒了口气。
神无感到他在注视着自己,就抬头看去。这时,从他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一个高亢而熟悉的声音,在神经质地不停呼唤着神无的名字。
“妈妈。”
知道母亲来找自己了,神无非常高兴。她笑着看向拿着小兔玩偶站在那里的男子。她相信他一定会好好珍惜玩偶,就放心地跑了过去。在与他擦肩而过的一刹那,风里飘来一种奇怪的味道,使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可是听到母亲声嘶力竭的呼唤声,她还是跑过烂漫盛开的樱花之路,穿过与自己差不多高的树丛,跑出生锈的里门,来到宽阔的马路上。
“神无!”
看着浑身脏兮兮、伤痕累累的少女,一个女人吃惊地拨开行人冲了过来。神无看到那是母亲,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松了,眼中的泪再次滚落。
母亲抓起神无的手,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逃也似的往回走。
母亲的手冰凉。神无抹着眼泪,大声抽噎着,紧紧拉住母亲纤细而冰冷的手,扭头向森林看去。
她只看到树叶纷乱地摇曳,突然有些不安。
公园里非常昏暗,寂静得有些反常,涌动着丝丝的不安。那个人独自站在那种地方一她突然有些担心,一边被母亲牵手走着,一边频频回头张望。这时,她看到了迎风飘舞的花瓣。
“……小兔子。”
神无放心了。她想起自己把小兔子给了他,那他就不是一个人在那里了。接着,她又被花瓣吸引住了。她很好奇花瓣到底会飘到什么地方,于是目光一直追随着高高飞舞的它们。
花瓣改变了方向,眼看着就要落下来,神无小声惊呼起来。她这才发觉风已经停了,慌忙挥起双手。她知道自己够不着,就一蹦一蹦地跳起来,向自由飘散的花瓣伸出手去。可是,她还是抓不到。她不顾母亲惊讶的眼神,只是尽情展开自己那双小小的手。
花瓣像是有意识一般,几次从神无的手边飞过、飘起,又慢慢地落下来。神无喘着气,在细长绵延的小巷中追逐着,终于,四处乱舞的花瓣被她抓在了手中。
神无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在看清花瓣之后,她满足地笑着用手轻轻握住它,并把那只手放在了胸前。然后,用另外一只手,再次拉起一脸困惑的母亲。
在不远的将来,她和“他”还是会再见面的——只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绽放的花朵就已经静静地驻留在她心中了。




本帖最后由 asano 于 2011-7-13 21:31 编辑



后记


大家好,或者应该说,初次见面,我是梨沙。
感谢您本次阅读《桦鬼》。
这是一个科幻爱情故事,以“校园传奇”为主题,围绕着生活在现代的鬼以及他们的新娘而展开。它本是一部网络小说,从2004年开始在“小屋的玲珑窗”个人网站上进行连载。三年后,也就是在2007年圆满完成。出版时,第一章和第二章的部分内容有所修改。
为了让初次阅读的读者和一直在网站上阅读的读者更加欣喜,著作版独创漫画也已经登场,我自己也做了大幅度的修改。本书虽然是以网站上发表的内容为基础,可在很多地方又有所变化,如果能够吸引了解原作的读者的目光,我会非常开心。
这个故事来源于“写写学校里的事情”这个单纯而快乐的想法,所以写得很顺利,后来又有了漫画,可以更加生动地写下去。而且,这次竟然还能装订成册,以一本书的样貌出现……感谢Eastpress出版社的Y先生,能够在茫茫网络上发现这篇故事。最初您用邮件跟我联系时,我还以为是“又来了一封奇怪的信”,真是非常抱歉(汗)。
当时战战兢兢回复邮件的情景,如今记忆犹新。我想,我那急躁的脾气和散漫的性格,一定给您增添了不少麻烦。对于您一直饶有耐心地对待,真是非常感谢。借此机会,也聊表谢意。
还有Kazuki Yone先生,您在百忙之中为本书画了非常棒的插画,真可谓锦上添花,非常感谢。在决定由您担当的那一天,我一整天都在笑。我绝对有信心,每次翻开书都能产生不同寻常的体验。
此外,还要感谢网站上的读者们。你们当中,也有很多人希望这个故事能够出版,为了这个目标,我一直孜孜不倦地写着。那些让我心花怒放的感想,那些激励或坦率的意见,全都是非常珍贵的。我会把它们当做自己的精神食粮,一直努力下去,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最后,还要感谢阅读《后记》的诸位。真的非常感谢。如前述所言,这个故事并没有完结。还有很多课题,敬请期待第二卷、第三卷。下次再见的时候,希望您还能把这本书拿在手中。

2007年6月
梨沙





录入完成,LK这国风挂的发文都半死不活泪目~
=3=女主有9个翅膀哟~❤PSP游戏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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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tsubasawow 勳爵
本帖最后由 tsubasawow 于 2011-7-23 23:39 编辑


可以把2-4也搞出来吗 貌似这个出版社出了4
还有个后续的外传前几个月日版也出了
有人说过外传里过了20多年神无还是跟少女一样 (插图里也有的看)因为某些原因没有衰老 第4个孩子都快出来了 而且还前面生了一对龙凤胎(鬼族女性基本没有) 鬼族3老要抓她去研究

13 年前 0 回復

ppy980213 平民
人设还可以呢~

13 年前 0 回復

fantuan77 子爵
额…桦鬼原来是日本出的啊?!刚开始还以为是中国的呢(看到中文名),没想到啊。已经出了4部的说呢……不过想想风格确实很像的说。

13 年前 0 回復

keqpcnwkl 勳爵
感謝LZ錄入 

輕國裡ms只有三、四有插圖 等圖中

13 年前 0 回復

duyufangfa 子爵
谢谢楼主 录入 话说书录入么??也不知道就是了

13 年前 0 回復

shaokedongdong 子爵
话说这虽然不是天闻角川出的,但还是有版权的吧,楼主这样录没问题么?深表疑问

13 年前 0 回復

tsubasawow 勳爵
插画和设定还不错  

13 年前 0 回復

月下独曲 子爵
话说这不是华鬼吗 中文版的出了很久了的说

13 年前 0 回復

asano 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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