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同盟 11 It/The One [うえお久光/藤田香][台/简]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7-27 01:38 编辑


恶魔同盟 11 It/The 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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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自录组录入
作者:うえお久光
插画:藤田香
图源:路過的湯
录入:桜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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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同盟 11
It/The One

知道「It」秘密的吸血鬼——「The One」大摇大摆地入侵和歌丘。
最先发现发到它存在的,是在日炉理坂的有力人士当中位居第二的三鹰家长男——三鹰升!
问题是,他还只不过是个国小五年级学生。
基于此一现实……手中握着记录关于「堂岛昴」报告的记忆卡,三鹰升该如何对抗「The One」?
2000岁(推测)VS 11岁的战斗将如何发展……?

令人屏息以待的展开,超人气奇幻推理系列作品第11弹登场!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7-26 13:46 编辑


目录

  ~第一部 「翡翠之都」~

  P.14 第一幕 「骨牌耍倒了」
  P.92 第二幕 「翡翠之都」
  P.203 第三幕 「夜晚降临」
  P.297 第四幕 「而后转为蓝天」
  P.417 幕间 「黎明之前」
  P.434 下集预告/Quo Vadis——你往何处去?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7-26 13:43 编辑


  第一部

  ~「翡翠之都」~




  第一幕 「骨牌要倒了」

  1 (水彩)

  私立日炉理坂高中一年级,木下水彩的世界开始崩毁——可以形容成她将至今一直细心排列的骨牌干脆地「咚!」一声推倒。这全都因为一通夏夜里响起的电话。
  当时水彩就如同她至今堆砌起来的日常生活般,在一如往常的时间里和家人吃晚饭、一如往常地洗碗,然后一如往常在盥洗室脱掉衣服、身体裹着浴巾、绑好头发正准备走进浴室。但是——
  「水彩,你的手机响罗!」
  而这时她也一如往常,对着兴奋地拿着她的手机冲到盥洗室的父亲表现出厌烦,说了句「谢谢」便一把抢过手机。
  接着她叹气。
  又被她忘在玄关了啊……
  虽然父亲买了手机给她作为高中入学纪念礼物,但她却没什么机会善用它——毕竟通话费是要由自己的零用钱来付,所以她实在很不想用——于是经常就被她忘在玄关,也给了父亲一个很好的藉口。
  从萤幕上确认是谁打来的电话,父亲仍望着裹着浴巾的女儿,水彩再一次对他说道:
  「谢谢。」
  「……水彩~」
  「不行。」
  这也是她至今一路堆砌的日常生活中,已重覆上演好几次的戏码。
  水彩的父亲在和歌丘国小当老师,喜欢画画到甚至亲自创立写生社的地步。他特别喜欢画人物画,也很想画自己的女儿,而且可以的话,还希望是裸体画。所以一有机会,父亲就搬出这个话题(话虽如此,他也理解这不可能实现,问这问题不过像是例行公事罢了)。当然水彩每一次都郑重地拒绝了。虽然多得是拒绝的理由(是爸爸、是男的、是老师、她正值青春期、当模特儿很不好意思也很难受、父母画小孩子的画,这种事太丢脸了),但就心情来说她也不是不能理解。水彩她自己也一样,不是出自奇怪的心态,有时候她真的只是纯粹想要画女孩子的裸体。由同为女性的水彩口中说出来或许太自大了些,但女性的裸体真的很美。有时甚至让她觉得是世界上最美的也不夸张。而对画画的人来说,想藉由绘画表现出这种美,这也是事实。那是种挑战、是屈服,一旦遇见压倒性令她觉得「好美」的事物,水彩就不禁想将其画下来。当想要的东西出现,人们就会藉由各种手段想去得到。而对水彩来说,她的手段正是「绘画」。因此水彩偶尔也会产生想画裸体的冲动。并非像她为了学习画人体而每个月会参加一次、专科学校的素描会中举办的裸体写生(话虽如此,但这确实也是有意义的——没有学过裸体的人物画,就如同字面意义所说地欠缺「精髓」),而是为了画画而想看裸体,纯粹是这样的心情。所以父亲一定也一样,当然多少也会有杂念——不如说99%都是杂念,但至少剩下这1%的部分纯粹只是想画水彩吧。
  但也不能因此就答应他。
  关上门,将还没开口拜托就被拒绝、垂头丧气离去的父亲挡在门外——门发出了超乎必要的「啪答」巨响——水彩冲向盥洗室里挂浴巾的地方,接起手机。
  「喂喂?千铃?」
  她听见手机传来友人开朗的声音。
  「水彩?真是的,好久喔!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啊,每次、每次、每次都这样……」
  抱歉抱歉——边道歉听着朋友——名叫藤见千铃——开心的声音,水彩感觉自己心情也开朗了起来。最让她感到高兴的是,这一个月来围绕在千铃身上那种「强颜欢笑」的感觉,现在她一点也感觉不到了。比方说,她上次打电话说:「今年的暑假作业我已经全做完罗!」的那种「强颜欢笑」感,或者当她开心地说:「听我说!我减肥成功罗!」的那种「强颜欢笑」感,水彩每次听了就觉得胸口一阵紧揪而想哭。但或许就是因为水彩这种爱哭的个性,为了不让她担心,所以千铃才会像那样「强颜欢笑」;一想到这一点,水彩也哭不出来了,只好笑着回她说:「真的吗?那借我抄!」或是「咦~?真好!你这家伙!」然后挂断电话。但从今天千铃的声音中,完全没有那种「强颜欢笑」的感觉。
  一定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好事。
  所以她才打电话来。
  好久……真的好久没听过友人不是「强颜欢笑」的开朗声音,水彩开心得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好事,于是便急忙询问:
  「怎么啦?有什么好事吗?」
  千铃的声音像是在吊人胃口般:
  「嗯……算是吧。但也不能算是好事啦……你觉得会是什么?」
  「咦咦?我要想很久耶—别那么坏心,告诉我嘛!」
  「你猜猜看。是水彩你也猜得到的。」
  什么嘛~明明你自己也想讲的啊——一面心想,水彩一面老实地开始思考。
  会是什么呢?我也猜得到的事?
  她立刻想到的是——
  「该不会是……嗯~你见到了那个叫什么来着的艺人了?」
  「咦?」
  声音愣了一下,但马上转变成笑声:
  「……喔喔,你是指『美作冲也』吧?不对,很可惜你猜错罗。」
  是吗——水彩抓了抓头。
  水彩原本就不认为自己会猜中。约一个星期前,她才从千铃本人口中听说「美作冲也」,所以她只是随便说说看而已。这个名叫「美作冲也」的艺人/演员年纪约二十三岁,是在特定族群间颇出名、演员父亲和女演员之间所生的优良品种:虽未对外公开,但在他漫游海外时听说染上了轻度的麻药上瘾,而似乎是为了戒毒——以及躲过媒体的耳目——悄悄来到了「日本的异乡」,隶属于日炉理坂的和歌丘。
  「这种艺人真是烂透了!」这是水彩母亲的说法。「什么叫做轻度毒瘾?他八成以为这样就能帮自己『镀金』,像麻药什么的,一定就是这么回事。不是常有那种艺人吗?自满地说些什么:『我以前曾经很坏。』而会觉得那样很帅的人也有问题!真是不良影响!」
  「嗯~可是啊,他有那样的父母亲,所以不光只是有钱,一定也背负着某种压力吧?」
  千铃沉着地回答。语气虽然平静,但最近连续卷入不幸漩涡里的她,说出的这番话却总让人觉得带点沉重。「再说,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我也只是从护士那里听来的,他好像住在医院附近的饭店里,为了戒毒而接受特别的『勒戒治疗』……」
  「……护士可以把这种事情告诉别人吗?」
  水彩的母亲总是保持一贯的批评态度。
  「所以当然要保密喔!」
  水彩的母亲「是~是~」地点头,而在她一旁——
  「既然这样,你每天都在跑医院,说不定总有一天会遇到他喔,千铃!」
  猜想千铃或许是想说这个,水彩高声说道。就是吧!要是真的碰到该怎么办呀?很棒吧!两人笑着交换诸如此类的对话。一生只有一次的高中一年级暑假,为了照顾家人而每天跑医院,要是能因此遇见艺人的话,那的确会是件很棒的事吧?就算那位艺人是个瘾君子。说实在的,她对什么名叫「美作冲也」的艺人半点兴趣也没有。那是故作开朗,故作开朗——简直像是什么美妙的奇迹,两人那样彼此笑着也只不过是几天前的事。
  就是嘛,就算是艺人,也不会因为遇见那种人就高兴成这样——水彩点头。像我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更别提正处在艰苦时期的千铃了,水彩实在不认为她有闲情逸致为那种事而高兴。当然,对这时候的水彩来说,她一点也料想不到不久后就会遇见那个「美作冲也」本人,更不知道将被他拿刀抵着威胁并被揉胸。因此水彩将「美作冲也」的事从脑中撇得一干二净,开始思考别的可能性。
  咦~可是会是什么事?
  她会真心感到高兴的事?
  (……这……难道说?)
  就只有一个可能……不,怎么可能。
  「猜不到吗?」
  她真的很想快点说出来吧?不知是否等得不耐烦,手机另一头千铃的音量变大:
  「真没办法~那我给你点提示吧!提示就是……我……妈妈!」
  千铃的妈妈?
  (看她高兴成这样……)
  (——不会吧!)
  (难道说……难道说……该不会——)
  一瞬间脑中浮现出记忆里,身上连着上百、上千……不对,是上亿根插管,简直就像浮在插管之海一般——附带一提,那几乎可被形容成「义大利面状态」——的千铃母亲的模样。只靠着维生装置才勉强活着的那个——
  (……难道说,怎么可能……可是!)
  (看她高兴成这样,该不会——)
  「不会吧?」水彩不禁喃喃出声。「……真的吗?」
  「没错!」
  是迫不及待了吧,千铃的声音因喜悦而显得神采奕奕,她终于公布答案:
  「我妈终于死了!」
  「真的——咦咦?」
  差点随着千铃充满幸福的声音脱口说出:「真的吗?太好了!」
  水彩僵在原地。
  她……刚才说什么?
  她刚才……满是开心地说了什么?
  这一瞬间,骨牌倾倒了。

  2

  「实在搞不懂耶……应该不是要守灵吧?」
  「……谁晓得?」
  外头是一片暮色。在太阳虽已隐身、但天空仍带着苍明的空气中,率先走下玄关前阶梯的父亲询问,身穿着日炉理坂高中制服的水彩则欠缺信心地回话:
  「……不知道,可是,应该不是吧。」
  (「然后啊,水彩,我希望你现在来医院一趟……不,请你家人也都一起来。」)
  (「因为我想让你们大吃一惊!」)
  老实说,她并不想大吃一惊。
  就连现在她也还心有余悸,要是再被吓到的话……
  (「我妈终于死了!」)
  「死掉的事情是真的吧?」
  对于父亲的问话,她以「嗯,大概……」含糊带过。
  千铃那满是欣喜的声音,会是像平常一样「强颜欢笑」吗?可是究竟为了什么而必须强颜欢笑?再说,她那口气实在不像是「强颜欢笑」。
  能够想像到的就只有——
  1.千铃因为打击太大而变得异常了。
  2.打击太大而变得异常的是我。
  而水彩愈想愈觉得似乎「答案是2」。与其认为千铃变得异常,她总觉得「自己变得异常」这个想法还比较能让她接受——再怎么说,现在还回荡在耳边的,不是千铃话语的内容,而是她那声音中充满幸福的语气。没错,就连挂掉电话的现在,耳中也只残留着声音带来的感觉,就连千铃是不是真的说了「没错!」也很令人怀疑。没错,再怎么样,千铃也不可能那么开心地说出母亲死了,是我自己听错的可能性还比较大。又或者是因为自己太想听见千铃开朗的声音,所以才擅自想定她充满了幸福——
  (「因为我想让你们大吃一惊!」)
  她不想要有什么惊喜。真的。
  看着女儿消沉的模样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水彩的父亲——木下一路悄悄叹了口气。自从夏季中旬的事故以来,家人死了一位、两位,而随着今天第三位的死去,女儿的友人藤见千铃成了孤独一人。他当然觉得这是件伤心、可怜的事,但对一路而言,因为亲密好友的不幸而大受打击的女儿才更让他担心。对于不擅交际又内向的女儿来说,「朋友」这个字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因此女儿一定是将友人藤见千铃的不幸视做己事而感到痛苦吧?一想到此,他就难以忍受。但话虽如此,他也无法为她做些什么——他知道这种时候不管说什么都构不成安慰——一路的视线离开女儿转向前方,这才终于发现门前停了一辆计程车。
  咦?他转头问女儿。
  「妈妈叫了计程车吗?」
  「……不知道啦。」
  为什么问我这种事?就这么想伤害我吗?女儿彷佛如此问道的严厉视线让他内心一阵揪痛,于是清了清喉咙,一路瞥了身后正将大门上锁的妻子一眼。
  这时,啪答一声,前方传来计程车开门的声音。
  一路战战兢兢地走近计程车,从车窗窥探车内。
  「那个……我们……」
  「不不,我明白。连基本车资的距离都不到是吧?嗯嗯,我有听说了。是要去那间医院吧?」
  彷佛在抗议「别一五一十全说出来啦」地点头,只见年纪看来尚轻的司机说出了一路他们正准备前去的医院名字。
  「这是特别服务,木下先生。就算只有基本车资的距离也完全不要紧,车资我也不跟你们收。」
  「喔……」
  对于被叫出「木下先生」感到困惑(果真是老婆打电话叫的吧?),一路不禁看向驾驶座确认。
  副驾驶座前悬挂着一个显而易见的手制牌子,可以看见上头写著名字,以及用毛笔强而有力地书写着「以成为优良驾驶为目标」!
  ——手写的?
  司机腼腆地笑了:
  「喔喔,那个啊,因为事出突然所以来不及准备。老实说啊,我一直想当个计程车司机,而不是程式设计师,可是我父母不允许……啊啊,好了,请上车吧,木下先生。我们赶快去医院吧,令媛的朋友正在等你们呢。」
  一路隐约感到不安地坐进计程车。
  而后,面无表情的女儿也慢吞吞地跟着坐上车。
  又过了一会儿,妻子终于跑过来——
  「喂,要搭计程车去吗?又没有很远,真浪费。」
  无视当场僵住的一路——
  「请别担心,太太。」司机微笑着回答:「我们已经说好了,我会免费送你们去。就因为是这种不幸的时候,大家更应该多少遇到一些好事啊。」
  妻子——名叫水香——瞪大了眼,责难地看向丈夫。她的眼神如此诉说——老公,你拿女儿朋友的不幸跟计程车司机杀价?就算赚到了,这也不是值得夸奖的事吧?意想之外的冤罪让一路慌忙摇头看向司机。喂,等等,好像哪里怪怪的耶?再说,免费?身为平时总是告诫国小儿童「不可以接受陌生人送的东西」的老师,「免费」这个字眼实在令他介意。
  喂,等一下——正准备开口询问——
  啪答一声,计程车门关上。
  这才发现妻子已迅速坐进了车里。
  一路就这么张着嘴。
  「那么,我们出发吧。」司机对他一笑。
  「……对了,不好意思,请别太期待车速。计程车不能开超过速限,这也是当然的嘛。安全第一,并熟知所有道路,将客人尽早送达目的地的计程车才是理想的计程车,我是这么认为的啦——」
  计程车载着木下一家开始奔驰。免费。

  3

  那个男人拿刀坐进计程车,是在医院约五十公尺前、和歌丘里的两间饭店之一——高级饭店「观鹤台」正门前。
  附带一提,位于医院约五十公尺远的这个地点,距离木下家还不到五百公尺,一路上司机还真的是「安全驾驶」。至少司机留心的不光是自己与乘客的安全,由车速来看,无疑还包括了铁定会突然冲进马路的球与小孩、斑嘴鸭,又或者蛇、青蛙或蜗牛。要是在平常,一路铁定会下车从后面帮忙推车(基本上他是个亲切的男人,而且很鸡婆),但不知为何今天却没那种心情。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免费的好事?)
  坦白说,有部分原因是他不想太早到医院。女儿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思索,看来一点也没留意到外头的状况:而妻子也很有她的风格,正打开电子记事簿,准备随时能够联络葬仪社——万一必要的话。虽然外人做到这种地步或许有点太过分了,但毕竟水彩的友人藤见千铃的家人全都去世了,只要有心,除了让死者复生以外,多得是能帮忙她的事。因此对于计程车龟速的抱怨——也包括对司机的——没有人说出口,而事实上车里只有一路和司机在进行对话。虽说基本上都只有司机一个人在讲话就是了。司机诉说着自己对计程车的热情、工程师工作的孤独(只要有那个心,工程师是可以关在房里足不出户、不和任何人说话工作的喔!没错,只要敢用携带式厕所的话。不过嘛,就算办得到各种事,电脑也没办法连起居问题都照顾得到。没错,它们才不会为你做到那些,结果最后电脑也无法成为家人啊!没办法成为家人的伙伴啊!),以及能够干脆地戒烟的简单方法。总归他说的话,就是只要内心的友爱能够觉醒,香烟这种东西也就能够轻易戒掉,因为自己的身体不是只属于自己。不是自己的所有物,而是向大自然借的。拿尼古丁或沥青去污染身体,这种行径就等于是在污染大自然一样地可耻。而去感受与大家的一心同体感,这远远比吸烟美好得多了——大概就是这样。这些终究不是一路能够接受的话(他是个为了香烟,要他抛弃三、五年寿命也无所谓的男人。虽说在三、五年后他是否还会这么想就不一定了),一路将这些话当成怀疑「这家伙是信宗教的吗?」的材料之一。而这样的感觉,终于在他好不容易问出——
  「为什么免费载我们?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你会等在我家门口?」
  这个问题——从他上车之后好几次都想问,但由于司机滔滔不绝,让身为教师、平时总是告诫儿童「要听别人把话讲到最后」的他没办法插嘴——而听到回答时,终于让他由疑惑转变成确信。
  年轻、充满朝气的司机说道:
  「各位,你们相信神吗?」
  「……神?」一路愣住。
  司机点头。
  「没错,神。我是这么想的,发生了这种不幸,各位会不会憎恨神?像千铃小姐也是,她就很恨神喔。『神为什么夺走了我的家人?既然要夺走的话,为什么不在事故中连我也一口气全杀掉,而却让我独活?虽然我是从事故中逃过一劫,但为什么却从我眼前接二连三地将亲人一个个带走?为什么只留下我一个人』……我到底该如何回答她才好?」
  哑口无言的一路身旁,女儿微微抬起头。
  年轻的司机不顾车子仍在驾驶中,回头——虽然车速不怎么快,但一路却急遽地感觉像在搭云霄飞车般「吓得屁滚尿流」——对一路说道:
  「神有神的考量,要这么说是很简单。你可以跟她说,这是神所赐予你的试炼。又或者可以告诉她,你犯了某种罪。干脆这么说好了?你有某一点惹火了神,所以遭到报应了——」
  「才没有什么神。」水彩突然插嘴。
  开朗的司机打住话,点了个头——脸转回前方——又摇头。
  「嗯,实际上你要这么说也没办法。特别是对日本人而言。死了小孩、死了好人、因邪恶而死、因不合理之事而死——在这些死亡面前,至少在这漩涡当中,一切的言语都是没意义的。实际上大家都想要呐喊:『为什么我们必须忍受这种事!叫负责人出来!』可是神不会回答。所以——」
  「你是基督教徒吗?」
  妻子半掺杂着好奇心与讽刺插嘴。一路突然涌现一股无法言喻的愤怒,想要朝妻子怒吼。你怎么会这么想?除了基督教以外,其他也有很多宗教是信奉神的吧?别这样,住口,你那种半带嘲讽的口气对这家伙不管用!愤怒同时也带有焦躁。不知为何,从刚才司机一面开车一面看着这里的暴行开始,一路就突然感觉一直受到焦躁侵袭。为什么呢?他总觉得不能和这家伙同处在这里,在这台车/密室(而且还是免费!)里。从刚才他「吓得屁滚尿流」的时候起,这种感觉就一直没有消失。或许是因为这名年轻司机的眼睛看上去是红色——若是兔子就算了,人类不可能有这种颜色——的关系。当然那绝对是看错了,可是就算想偷看后照镜确认,不知是否角度不好,别说司机的眼睛了,就连他的身影都没出现在镜子里而无法确认。这又使得他更加感到不舒服。那个究竟有没有尽到后照镜的功用啊?再说,搭这种车真的没问题吗?就算再怎么想贯彻安全驾驶,不但后照镜没发挥功效,司机还在开车途中转头,这种计程车真的没问题吗?
  不对,不能搭这辆车。
  (世上不可能会有免费的好事。)
  被急遽的愤怒、加倍的焦躁,以及渐渐浮出的莫名恐惧缠绕,一路呻吟般低喃:
  「让我们下车。」
  「……所以啊,我才想说总之就先表示点行动。没错,表示善意的行动。」
  彷佛不在意话题被水彩的母亲一时打断,也不在意一路所说的话,司机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
  「为了碰上不幸的各位,所以我才想说至少要用车子这种美好的交通工具来载你们,就算只有基本车资的距离也想免费送你们一程。这是出于善意。没错,交通工具——所谓的人类,终究是搭载了意志的交通工具,是操纵善意的生物,而我相信神的意志就寄宿在人们那样的善意当中——」
  「让我们下车!」
  「爸爸?」
  听见女儿吃惊的声音,一路这才察觉自己双手正捣着女儿的耳朵。
  虽然他自己也觉得这是异常的举动,但他不打算松手。
  因此一路捣着女儿的耳朵,拚命挤出声音:
  「你想说的……我明白了。所以……赶快……让我们下车!」
  「请问我是不是哪里得罪您了?若是的话,我道歉——」
  「让我们下车!快一点!」
  「可是就快到医院了喔?」
  可是就快到医院了喔——这句话听来简直就像在说「就快到乐园了喔」。不是天国,而是乐园。就像贴在公共电话亭里,旁边还附加了一句「超值优惠」或是「大特价」等,那个可疑的单字——
  「让我们下车!」
  车停了。
  「请问,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无视朝他开口的司机,一路迳自开门走出车外。摸不着头绪而仍呆愣在车上的妻子和女儿让他一时火大,于是他自己绕到另一侧打开车门,将妻子拉出车外,然后就这么探身进车内——
  「多少?」
  「不不,我不跟您收费——」
  「——钱包!」
  丈夫强硬的语气让水香慌忙摸索钱包。水彩半是畏惧地看着事情的经过。孩子的爸爸,你怎么了?不管是千铃或爸爸也好,今天大家都很奇怪耶?她不禁看向驾驶座——
  水彩对上司机的视线。
  年轻,而且仔细看,确实有着一张充满魅力脸孔的青年司机微微一笑。
  「……还真是敏感耶。真有趣。」
  话才说完,又露出微妙的神情咋舌。
  「臭气冲天的家伙来了。」
  随着司机的视线望去,水彩才终于看向找出钱包的母亲身后。
  而她确实看见了。
  那里并没有任何人。
  在「这个」时间点,那里还不见半个人影。视线彼端虽是饭店正门口,但入口大厅的旋转式玻璃门转动、随后有个男人从里头冲出来,绝对是在水彩将视线转向那里之后才发生的事。
  暮色之中,从饭店出来的男子毫不犹豫地笔直跑向这里。
  在苍蓝的夜色中虽然看不清楚,但他右手握着的是——
  「拿去!」
  一路再次将身体探进车内,丢给司机两张千圆钞票。
  他连自己都搞不清自己在说什么,大叫道:
  「你载我们的车费我已经付了!这下子就不欠你了!这下子我们就不欠你了!出来,水彩!」
  「爸爸!」
  由于太过拚命地想拖出女儿,以及对于这样的丈夫太过吃惊,一路与水香都没察觉到身后跑来的青年。气喘吁吁的青年首先以身体撞开水彩的母亲,将她撞倒在柏油路上,又顺手以握着的菜刀砍向父亲的手臂。身上穿的作为正式打扮兼丧服的西装没派上任何用场,两道血滴便从切口处喷了出来。推开因急遽的热度而畏缩的一路,年轻人不知是否没有察觉,无视水彩便强硬地坐进车内。车内立刻充斥浓郁、强烈的香水味。复数香水味混合的强烈气味让水彩不禁想吐,这时青年才终于注意到水彩。然后两人视线相交。青年有着一张非常憔悴削瘦的脸,但却只有双目散发着凌厉的光芒。他的双眼像是丧失了理智,眼白带有混沌的青色,破裂的毛细血管有如战裂纹路般显眼。
  虽然两人刹那间对上视线,但下个瞬间青年却彷佛没看见水彩般摇摇头,关上车门并上锁,挡住一路的手之后,便将菜刀指向驾驶座大叫:
  「开车!」
  「不要。」回答得很干脆。
  司机转头。
  双眼不知何时已被深色的墨镜所遮蔽。
  宛如暗夜般的墨镜转向青年,年轻司机笑着般说道:
  「别用你的臭味把我美好的交通工具弄脏。」
  声音着实让人生畏。
  水彩听见倒抽一口气的声音,但不知那是青年还是自己所发出的。片刻沉默后,水彩像是要从刀子、从青年的视线逃开似的低头忍耐。不知经过了多久的寂静,下一瞬间,青年的手环上水彩的脖子。同时计程车门打开,传进夜晚的凉气以及父亲「把我女儿还来!放开她!」的怒吼。发生了什么事?水彩心想。在自己低头俯视的视线前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青年将刀子抵在水彩脸颊上,不懂得克制力道的刀子在她脸上划出一道红线,但水彩没有发现。滚远一点!离我远一点!这阵声音,这阵近在耳朵上方的声音,不知为何听起来很遥远。然后水彩便像塑胶制的玩具般轻易且顺畅地被拖出车外。这时候脸上的线增加到了两条,但谁也没有发现。
  和水彩一走出车外,青年便将她当作盾牌般推到身前。
  绕在脖子上的手,不安分地滑到腰,然后绕到胸前。
  发育中的胸部被毫不客气一握,剧痛令水彩不禁呻吟。
  「!」
  青年仅稍微缓和力道,拉开身体。
  视线再次与青年对上。
  青年看着一脸吓呆表情的水彩。
  很不可置信,他似乎直到刚才都没发现水彩是女的。
  接下来青年脸上浮现的表情,不管今后活到多老,水彩绝对也忘不了吧。
  青年笑了。
  嘴角弯起,露出下流的笑容。
  认定水彩是无力小孩的笑容。
  下一瞬间,仍放在胸部的手加强了力道,青年将她拉近身边。手就这么握在胸部上。被用力抱近的瞬间,水彩尝到了被色狼袭击的女性所体会到的嫌恶感。那是愤怒、憎恶、生理上的厌恶、屈辱,以及更胜过这些的恐惧。无力感、绝望感,以及不知为何产生的——罪恶感。明明没做什么坏事,很显然自己才是受害者,然而我却感到罪恶意识。这家伙知道我是女的,知道我是无力的小孩而笑了。抓着我的胸部笑了。可是我却动弹不得地僵在原地,就连叫出声也办不到,像个受罚的罪人一样——
  「水彩!」
  「放开我女儿!」
  「不许靠近我!」
  男人将菜刀往旁边空中一挥。
  刀子远离水彩的身体。
  趁现在——水彩心想。
  没错,趁现在,机会就是现在!狠狠咬这个小看我的家伙!用头撞他!像电影里那样!只要能让他放开我的身体——
  ——但双脚却只是颤抖。
  手掌仍贴着她感到痛楚的胸前。啊啊——她心想。啊啊,难怪我会被这种家伙用那样的眼神看待。我是这么地软弱。脑袋明明异常冷静,明明还有余裕思考自己「像被蛇狠狠盯住的青蛙一样」,身体却动弹不得,就只是颤抖,简直像是头和身体被切开了似的。明明是如此冷静,我却快要死了吗?会轻而易举地被杀死吗?死亡是如此轻易就会造访的事吗?就像袭击千铃的家人那样轻而易举吗?就算我是这么地冷静。
  男人将菜刀重新抵在水彩下巴,用微妙地带点嘶哑的尖声对水彩耳语:
  「喂,把手机交出来。」
  「……」
  「没听见我说的吗?我说手机!现在的小鬼应该都有吧!」
  耳边传来怒吼,胸部又被更用力一揉——应该说是被握紧,剧痛让她鼻腔深处一哼。由于泪水渗进脸颊上的伤,这时水彩才终于发觉自己在哭。唔哇~我在哭耶。被这种男人肆意玩弄,在父母面前被摸胸,所以在哭——大脑深处异常冷静的部分思考着。真是没用耶~再说……手机?啊啊,我又把手机忘了,而且这次是忘在盥洗室。真没用。我真是没用。我绝对、绝对再也不能把手机给忘了。没错,买手机给我为的就是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啊!不用在这种时候,那要用在何时?我也是时下的女高中生,所以至少得习惯手机才行——
  她听见母亲水香的声音。
  「你做这种事又能如何!别做傻事了!」
  母亲无论何时对事物都带着批判性。
  「警察一定……马上就会——」母亲的声音打住。
  ——随后倒抽一口气,哑口无言。
  水彩听见视线上方青年的呻吟。
  他粗暴地拉高声音大叫:
  「浑帐!既然这样,你……你就叫警察啊!叫警察、叫自卫队——叫军队来啊!快叫啊,浑帐!」
  自己威胁着要对方叫警察的青年,让一路不禁看向妻子。
  水香拿出手机,但从刚才就一直维持屏息的姿势僵在原地。
  他感到讶异,总之先赶往妻子身边——
  「慢着!」青年出声叫住一路。「喂,你!你把十字架!把十字架拿来!」
  「……啥?」
  「十字架啦!就是十字形状的玩意啊!你至少该知道十字架吧!浑帐,你是在耍我吗?宰了你喔!啊啊,不行了!别过来!别靠近!」
  女儿「噫!」一声悲鸣。
  ——十字架?
  (这家伙疯了!)
  ——路平静地说:
  「等等,冷静点,我不会靠近你,我只是要去我老婆身边而已,好吗?冷静一点,可以吧?」
  没错,冷静点,别慌——这句话同时是对着青年和自己说的。全身受恐惧侵袭,手脚发抖、喉咙因涌上的恐慌预兆而畏怯的同时(「冷静点,冷静,冷静——」),一路依原先预定慢慢赶到妻子身旁。他抱住不知为何噤声的妻子颤抖的肩膀,然后环顾四周寻求救助,顺带老实地搜寻十字架——
  然后和妻子一样。
  哑然失声。
  (——怎、怎么搞的?)
  不知何时已挤满了人潮。
  回过神,他发现身后……不,四面八方都是人。背后甚至连道路都被挡住看不见,多到五、六十人……不,还要更多——无数人影包围着他们。尽管如此,但他至今都没发现,不是由于傍晚天色昏暗的缘故,也绝非因为陷入恐慌。尽管聚集的人数如此之多,但却完全没发出半点声响。没有出声、身体文风不动、有如绘画中的人影一般,就只是默默伫立着凝视这里。没有窃窃私语也没有谈笑,就只是像个物件般,目不转睛地——一路转动脖子。人山人海——每个人都紧闭双唇,彷佛在看着珍奇的摆设般望向这里。(摆设在眺望摆设——一路心想。)甚至感觉不出观众有在呼吸,不光只有走上大马路的人群。人们从店里、车子里、家里的窗户探出头,无声无息地凝视这里。突然间,背后感到一阵如箭贯穿的气息,一路回过头。然后他看见了,在和歌丘也算数一数二高的——二十层饭店,从饭店的窗户、阳台、露台——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数不尽的人脸。在一片寂静当中,无数的视线、视线、视线就只是目不转睛、不发一语地凝视这里——
  (——太疯狂了!)
  一阵猛烈的晕眩侵袭,一路单膝跪地。
  这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别、别过来……」青年的声音明显在畏惧。一阵声音打断他。
  「喂喂?」
  突然听到年纪尚轻的少女声音,一路回头看向声音主人。
  「你还好吧?」少女的声音说道。
  和女儿同样穿着日炉理坂高中制服的少女,手搭着一路的肩膀微笑。彷佛一路跌倒了,而她是要帮忙搀扶起身般盈盈微笑。就像日常生活中常有的一个镜头。然而实际上一路并不是跌倒,在他的正前方,女儿正被人拿菜刀抵着……
  少女再次平静地询问:
  「你不要紧吧?」
  「……嗯。」
  突然间,一路内心涌上一股想发笑的冲动。什么?不要紧?问我要不要紧?是啊,当然,我当然不要紧。看了那个也能理解吧?就只是我女儿被人拿菜刀抵着、脸颊流了血罢了。拿着菜刀的男人脑袋有根筋不正常,说想要十字架,女儿的命掌握在那种家伙手里虽是个问题,但若真要说的话,握着菜刀的不管是罗马教皇还是以绝世手艺自豪的厨师,这种状况就是个问题。是啊,没错,剩下的一切OK。你不必像这样,像车站中经常可见的一个镜头般若无其事地对我搭话——
  不正常的是我吗?还是世界?
  「喂喂?请问?」少女出声。
  「我没事——你退后。」
  尽管被无尽的混乱侵袭,总之一路还是先打算将少女推到身后。
  但少女却不为所动。
  她微笑着说道:
  「不要紧的。」
  ……什么?
  少女抬头看向身后的饭店。
  彷佛在找寻什么,凝视饭店好一会儿,她摇摇头,最后终于从腰包里缓缓取出手帕。本以为她要拿给一路,但她却就这么凑到自己鼻子上,往青年和水彩的方向走去。
  等、等一下!一路原本打算制止,却被身后钻出的几只手给温柔制止。
  「怎、怎么搞的,你们……」
  「好了好了,包在我们身上。」和刚才的少女同样穿着日炉理坂制服的少年们笑道。
  「——请交给我们处理。」
  然后彷佛接续他们的话一般——
  「我的名字叫做三轮方辽子。」
  少女转过身,手帕仍按在鼻子上,声音朦胧地报上姓名。
  「是这里的现场负责人。」
  「——现、现场负责人?」
  「不要紧的,请安心等候。」
  身旁的妻子果然也同样被几个女高中生(至少外表看来是)制止并加以安抚。
  前方传来明显因恐惧而畏怯的怒吼:
  「站、站住!不、不许再靠近!」
  少女带着嘲笑回答:
  「是~是~用不着你说,我也不想靠近。你真的是很臭耶……再说,你身上带着这么臭的味道,还真以为自己逃得掉啊?就算在一公里远也闻得到啊。
  你很臭。
  ……你到现在也还戒不掉吧?」
  青年很显然畏缩。
  「不、不是……我也没办法啊!我忍不住,夜晚……夜晚、夜晚很恐怖……」
  「……然后?」
  「我、我没有打算违逆,只是、只是——浑帐!」他突然瞪着一路,粗鲁地高叫:
  「你!十字架!快拿十字架来!」
  少女像是要安抚他似的说道:
  「别这样,你只是因为毒瘾发作,所以才无法冷静下判断。我可以跟你打赌,你绝对会后悔的。等到药效过后,你一定会后悔的,绝对会厌恶干下蠢事的自己。所以赶紧趁现在——」
  「少罗嗦!浑帐,别靠近我!」
  被当作人质的水彩胸部被一扭而发出悲鸣,青年依旧持刀对水香叫道:
  「警察!快点叫警察——」
  而后像要回应他似的,从人群后方传出浑厚粗犷的声音:
  「找警察的话,就在这里!」
  一路瞪大双眼,看向声音来源。
  他绝对敢打赌,在这夜晚的寂静当中,别说警笛声了,就连汽车声音他都没听见。绝对。那个声音——
  会是碰巧路过此地,一直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观望吗?
  人潮迅速地让开一条路——
  两名身穿看来是正规制服的男人现身。
  熟识的男人身影,让一路不禁屏息。
  「桂木先生!」
  身为教师的他曾见过好几次,对方是在这附近的派出所值勤的巡查部长——真正的警察。
  在这奇妙的状况当中,发现了唯一可以确定、熟识又可靠的人,一路放松紧张的肩膀。而不管何时总是带有批判性的妻子,脸上也稍稍展露放心的神色。现令情况依旧危急(而且也无法理解),但他们仍感到放心,打算再喊一次「桂木先生!」冲上前去——
  然后一路看见「他熟识的邻近警官桂木先生」,以极其自然的动作从腰间拔出手枪。
  一路维持着笑容僵在原地。朝他回以笑容后,桂木先生依旧面带微笑地双手举起枪把上绑着绳子的三八式手枪,对准天空,轻松地扣下扳机。
  轰隆声震动大气。
  这景象并非幻觉,而是现实光景。亲眼看着这一幕却完全无法理解的一路与水香,被出其不意的枪声吓得不禁倒地,就彷佛枪声实体化、射中他们胸口似的。而实际上若非枪口朝天,不然任谁也会以为两人遭到了枪击:而两人或许就是因为如此认为所以才倒地。划破寂静夜晚的枪声就是如此地惊人。虽说确实是受了出其不意的惊吓,尽管如此,如此震耳的爆声就算不是出其不意,任谁也会吓得身体一颤而瑟缩。就连异常冷静的水彩,以及持刀抵着水彩的青年也都同样僵着身子,听着撼动大气的枪响。但另一方面,水彩也冷静地看见了,并且确信。
  (——我敢打赌。)
  在场对枪声有反应的,只有我和这个菜刀男,以及爸妈共四个人。其他的人,包括眼前这个名叫三轮方辽子的人、那位计程车司机、包围着爸妈的高中生们,还有在那后面的围观者,所有的人都不为所动。完全看不出他们有所动摇。人数明明这么多,但动摇的人就连半个也没有,彷佛没发生过什么事似的。彷佛早就知道枪声会响起。又或者彷佛枪声在这一带是家常便饭,警察不先加以警告便开枪没什么好稀奇,他们早已听腻了似的——
  三轮方辽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在乎枪声,仰望身后的饭店。
  与其说她在找些什么,不如说,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过了半晌,她环顾四周。
  确认完饱受惊吓而讲不出话的一路与水香的状况,对水彩投以一个微笑,自称三轮方辽子的少女将视线转回青年身上,再度开口:
  「……你听见了吧?第一,警察已经来了。」
  维持以手帕掩鼻的姿势,她一面曲起手指数给苍白着脸喘气的青年看。
  「第二,这附近没有十字架。那不是在便利商店就能随便买到的东西,也不是你这种人可以随便拿的。再说,你还真以为警察来就会得救啊?以为有十字架就逃得掉?你的人生展望太天真了,让人知道你以前老是被宠坏——听好了!
  第三,你不可能从这里逃得掉,绝对。我们不是只有在这间饭店里。」
  「啊……啊……」
  「懂了的话就放开那个女孩。要是不识相点的话——」
  人潮同时动作了。
  彷佛有人对他们发号施令,他们动作划一地同时往前跨出一步,缩小包围青年的圈子。
  青年「噫!」地倒抽一口气。
  三轮方辽子笑道:
  「听好了——那个女孩啊,是为了能让朝比奈菜菜那邀请我们,非常非常重要的物件,和你的价值可不一样。再说……果然还是得以自己的双眼主观来看才行呢。这女孩挺可爱的不是吗?」
  对水彩「嗯哼」地抛了个媚眼,三轮方辽子——现场负责人转向身后,对压制着水彩父母的一群人叫道:
  「喂,这女孩我果然还是要了!」
  瞪大眼睛的水彩父母周围发出「咦咦?太诈了啦!」的抗议声。
  「怎么这样~三轮方同学,你不是已经预定了真嶋同学吗?」
  「因为那边还是得等一切结束后才轮得到啊,再说,我的主观绝对认为这女孩比较好。懂吧?你们看!」
  (看……看什么?)
  低着头的水彩头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片刻沉寂后,传来了回应:
  「真是的,真拿你没办法~可是,只有那女孩喔!这边的我们要了!」
  「好好好,明白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微抬起头,望着讶异得张口结舌的双亲,水彩茫然心想——她知道自己被人拿菜刀抵着,啊啊……可是除此之外,她什么也搞不懂。说到底,这些人讲的话她也听不懂。明明说的同样是日语,但她无法理解他们说了些什么,自己又是被他们怎么谈论的——
  突然间,脑中浮现「外星人」这个字眼。
  没错,外星人——这些人是外星人。一定是外星人。所以——
  她听见少女的声音——
  「好了,已经够了吧?美作冲也。要是再让我浪费工夫的话——」
  少女冷淡一笑,说道:
  「我可以把你怎么样?我下手会不会犹豫?你想想看吧。」
  过了半晌。
  菜刀干脆地从青年手中松落。
  触摸胸部的力道消失了。
  可是水彩却一点也没有获救的感觉。

  4

  噗喳扭喳咚嘶——水彩在母亲的怀里紧紧抱住,静静听着肉被挤烂、令人不舒服的声音。
  附带一提,声音源头只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两名警官(其中一位是水彩也认识的桂木先生)挺胸而立的另一侧。但由于夜色昏暗,以及受到警官身后人群所组成的人墙妨碍,所以不知那究竟是什么声音。除了知道那里直到刚才都还站着手持菜刀的青年「美作冲也」(啊啊,艺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外。然而那不过是些琐事,真正可怕的才不是那种事。真正可怕到让水彩紧紧抱在母亲怀中、拚了命不愿直视的,是那些人群当中有她所认识的人的事实。邻居阿姨、文具店的叔叔、画具店的店员在人群里的这个事实。她所认识的人正在参加凌迟私刑的这个事实——
  (……外星人。)
  (外星人、外星人、外星人——)
  「……他会变得怎么样?」
  抱着妻子和女儿,父亲向计程车司机询问。
  「放心,他当然会生龙活虎地回饭店。」
  对一个计程车司机问这种问题是很奇怪,但戴墨镜的男人却很干脆地回答他。
  「只不过啊,因为他习惯使用不良药物,讲道理对他而言行不通。所以这种时候……方法虽然原始了些,但只能靠『痛楚』这种形式来确实教育他了。」
  三轮方辽子指着墨镜男插嘴:
  「大部分的伤,这个人都会治好的。」
  「是的,没错,我治得好。对喔,在设定上我是个有超群医术,但却对日本的医疗现状感到绝望的年轻实习医生——」
  「设定成『实习』的是能干什么!总之,木下先生,虽然看起来不太严重,不过请让他帮你看看手臂的伤……你也要请他帮你看一下吗?」
  三轮方辽子眼神温柔地看着水彩。
  「很痛吧?你的胸部。一定瘀青了。真的很抱歉,我们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她故作亲腻地轻抚水彩的上臂。
  (「喂,这女孩我果然还是要了!」)
  「……可是,究竟……」正要开口的父亲被打断。
  「这是『整人大作战』吧?」
  彷佛是要从三轮方辽子手中守护女儿,母亲水香抱紧女儿,插嘴说出从刚才就不断反覆的单字。
  「这是『整人大作战』吧?没错,我要告你们!我绝对要提告!什么『美作冲也』啊?艺人?就算被当作开不起玩笑或被人嘲笑也好,我绝对要告你们!」
  (……『整人大作战』……)
  也难怪母亲会如此主张。这确实是比较容易接受的思考方式,水彩也这么觉得。没错,整人大作战,这么一来一切就说得通了。说着「好了好了~」安抚总是抱持批判态度的水彩母亲的三名女学生,在父亲身后保持距离、如影随形却状似亲腻地随侍在侧的两名男学生是同班同学,以及这不绝于耳的咚嘶啪叽啪滋声是由自己熟识的人加入阵营制造出来的,这些事情就全都说得通了。啊啊,没错——水彩在内心低喃。没错,这是「整人大作战」,大家一定都是串通好的。大家一起串通好,想要「整得我们吓一大跳」,只是想要吓我们——
  (「因为我想让你们大吃一惊!」)
  「呃……嗯~总之——」
  似乎是对不管说什么都只会重覆「整人大作战」、避耳不听的水香感到厌倦,墨镜男/计程车司机/绝望的年轻实习医生将视线转向水彩。
  「姑且不管其他的事,首先我们完成当初的预定吧。」
  「……?」
  当初的……预定?
  对了。
  水彩转头看向近在饭店旁的医院。
  彷佛在等待这一刻似的,她看见医院的自动门开启。
  远处由门后现身的,是友人千铃的身影。
  而紧接在她身后的是——
  「……啊啊!」
  一面听着某人的叹息——
  啊啊——水彩也心想。
  水彩半是放心,也对朝着这里挥手的千铃与她母亲挥手回应。
  看上去十分健康的千铃母亲身影,现已比烙印在脑海里的那个义大利面状态给她的印象更加强烈。她一面畏缩地朝那个身影挥手回应,一面心想。
  (「我妈终于死了!」)
  就是那时。
  一定是有某样事物在当时就坏掉了——由计程车司机兼医术超群的见习医生(自称)开路,三轮方现场负责人温柔地推了她背后一把,水彩与被寂静包围的观众一起走向千铃,以及她那「健康」的母亲——她已经没力气抵抗,而打从一开始也没那个力气抵抗:若她曾以为有的话,那最终也只是幻想——同时水彩有生以来第一次向神祈祷(在这种情况下,她非常自然而然地办到了。真的非常自然)。啊啊,神啊,请停手,请不要再吓我了,现在立刻停止这个「整人大作战」。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这都已太过超越我想像所容许的范围了。再这样下去我会崩溃的。算我求您,快停手——
  迈开的双脚就像别的生物般行走。
  苍蓝的夏日暮色,不知何时已渲染成一片黑。
  开始倾倒的骨牌,似乎已无法停止。

  5 (爱蕾娜)

  砰!当这声听来轻脆却贯穿了大气的声音响起时——老实说吧,鸭音木爱蕾娜早就知道那是枪声了。并非以前曾听过真的枪声,也并非亲眼看着传出声音的现场,但她就是知道那是真正的枪声。不仅如此,她内心早巳做好了心理准备——听见枪声时的准备。当然,这里是室内,而且还是二十层饭店的最顶楼套房,声音在墙壁与距离的阻隔下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先做好心理准备是再好不过的了。不管是什么事。
  睁开眼帘。
  (……咦?我睡着了吗?)
  视线奇妙地有如喝醉一般茫然,不过她迅速环视了一圈,观察豪华家具所装饰成的西式房间,以及三位朋友的样子。
  「怎么了啊?」首先出声的是以朋友大腿为枕的舞原家长女兼公主,咲杳。
  「不晓得,会是什么呢?」声音掩饰不住不悦地回答的,是提供大腿枕的日炉理坂高中二年二班的班长,山本美里。「好了咲杳……算我拜托你,别乱动。」
  「……爱蕾娜,你醒了啊?」
  声音小得大概只有爱蕾娜才听得见吧,声音的主人是神名木唯。她是爱蕾娜的表妹,也是最亲密、重要的朋友。
  爱蕾娜起身,看着直到刚才都作为枕头的少女。
  看见依然保持低头姿势,但从书本中抬起头、讶异地望着她的唯,爱蕾娜突然觉得想哭,于是转个身将脸埋进刚才当成枕头的唯背上。鼻子贴着温暖的背,她心想:不要紧,我会保护大家的。唯、山本还有咲杳都是,我一定会保护你们的——
  (——可是,究竟是要保护她们什么?)
  看见爱蕾娜紧贴着唯,咲杳开心地笑着说:
  「鸭音木同学真爱撒娇耶~」
  「你才没资格这么说呢!」
  压住打算起身的呋杳的头,山本美里叹道:
  「算我拜托你,不要动!真的很危险耶!」
  爱蕾娜转动视线看着两人。
  咲杳将美里的大腿当作枕头躺着,美里手拿着掏耳棒,正伤脑筋地压住呋杳的肩膀。看来她是想帮咲杳清耳朵,但咲杳实在太爱乱动,所以难以进行。咲杳姑且是打算安分不动,但下一瞬间却彷佛想高呼「我实在太幸福了,幸福得巴不得跳舞!」而又开始乱动。而实际上,能以美里的大腿为枕、让她帮自己清耳朵,真的让咲杳高兴得不得了;而正因为这份心情也传达给了美里,所以尽管辛苦,她还是愿意帮咲杳清耳朵。
  两人都才刚出浴,身上包着浴巾、冒着热气吹着「释出负离子的电扇」(不是饭店附的,而是咲杳带来的),让肥皂和洗发精的香味散布在房间里。附带一提,进浴室的顺序是猜拳决定的(再进一步说明,浴室虽然有五间,但不知为何她们四人住宿的期间只使用了一间),依唯、爱蕾娜、美里最后是咲杳的顺序,一次一个人进浴室。但美里才进去一分钟,由于唯埋头看书、爱蕾娜在打瞌睡,没人理睬而寂寞起来的咲杳就突然脱掉衣服,还来不及阻止便闯进浴室,所以美里有点闹别扭。但她原本也不是真的在生气,若要说的话,这股不悦是因为咲杳黏她黏到这种地步,害得她很不好意思使然——
  (——啊,咦?)
  「……我睡着了吗?」爱蕾娜自言自语地询问。
  按住正要起身的咲杳的头(「痛!好痛!要挤出来了!脑浆要挤出来了啦,山本同学!」),美里点头:
  「至少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嗯,对呀。」
  打算将脸埋回枕头里时,和唯对上视线。
  爱蕾娜朝讶异地看着她的唯,以能让她听见的声音喃喃说道:
  「我刚才一定是半梦半醒,总觉得有听见大家对话。」
  唯问她:
  「是因为刚才的声音才醒的吗?」
  「嗯,大概。」
  「那会是什么声音啊!听起来很像大炮的——」咲杳果然插嘴。
  「——啊啊啊啊,真是的!」
  将正准备伸进咲杳耳洞里的掏耳棒举高,美里终于高声叫道:
  「拜托你安分一点啦!就跟你说了,真的很危险耶!」
  「我很安分啊……」
  「那就继续保持安分啦!」压低音量,美里既像诉说又像恳求般地开口:「……我说,咲杳啊,你再认真点想看看,要是我正在清耳朵时你动了,结果害得你受伤,你觉得我会是什么心情?要是咲杳你的耳膜破掉的话,我就——」
  「这种事不要紧啦。那个啊,耳膜破掉也会再生喔!所以——」
  「不对!不是这样——啊,呜……呜哇,我想像了一下!不行!不行了!呜哇!呜哇!我不行了——!」
  「哇啊啊冷静一点,山本同学!」
  美里痛苦打滚的模样,让爱蕾娜不禁弯起嘴角。
  她站起身。
  然后直接走向窗边。
  唯起身询问:
  「……爱蕾娜?」
  「嗯?喔喔,我想还是确认一下。」对于自己半无意识动作一事感到困惑,但爱蕾娜还是平静地回答:「嗯~我想应该只是车子引擎逆火吧。」
  咲杳问道:
  「什么是逆火?」
  「逆火就是……总之就是车子引擎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像枪声一样。电影里头经常出现——」
  「如果是电影,就会是真的枪声吧。」唯喃喃道。
  有些紧张地对她「嗯」地点头,爱蕾娜依然看着窗外。
  她虽然想看唯的表情,但因害怕和她对上视线而没办法转头。无奈之下,她只好尽可能慢慢靠近窗户、缓缓拉开窗帘,一面慢吞吞地开锁并偷偷藉由窗户反射窥视唯的样子。
  注意力回到书本的唯的身影,令她松一口气。
  (没错,就算是唯也不可能知道。)
  (不可能知道那个声音……究竟是什么声音——)
  再说,那个声音绝对是车子引擎逆火的声音——不,事实上爱蕾娜不晓得那是什么声音就是了。
  爱蕾娜最后又再次观察窗户映出的室内倒影,确认唯正在看书、美里在唱摇篮曲?以及咲杳正将头埋进大腿,没有察觉到这里,于是她终于打开一道细细的窗缝,迅速走到阳台。
  沐浴在冷气效力所不及的闷热夜气中——
  从扶手栏杆的间隔——
  往楼下一看。
  以和歌丘排名第二的开阔美景自豪的高级饭店「观鹤台」,不愧是最顶楼套房的阳台,老实说,放眼望去实在看不清黑夜覆盖下的地面情况。尽管如此,不知为何爱蕾娜还是知道饭店正面有计程车,并且还被七十四个人围在当中。她也知道包括自己在内,不光只有人类,一共有两百二十六只眼睛正看着那里。这是为什么呢?明明看不见。不是视觉,是靠别的感觉得知的,就像是以指甲喀哩喀哩地耙着墙壁的那种感觉。不,与其说由某处得知,不如说她就是可以知道。
  ——她就是可以知道——
  (在看这里?)
  「发生什么事了?」美里的声音。
  「——咦?喔喔——」
  嗯——爱蕾娜准备回答。
  嗯,那个啊,虽然看不太清楚,但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不如说,「美作冲也」打算逃跑而骚扰「木下水彩」;所以「三轮方辽子」和「核心」本体亲自前往收拾事态了。但就只有这样,其他什么事也没有,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事实上她真的打算这样讲,至少她是打算这么说,只不过最后说出口的却是:
  「不,没什么。果然纯粹只是引擎逆火。」
  这时候,她头一次——
  全身感到恐惧侵袭。
  (——咦咦?)
  为什么我会说出完全不一样的话呢?不,在那之前,为什么我只不过看了一眼——不,大概在看之前——就知道那种事?就是可以知道?还有,啊啊,更重要的是,为什么我明明这么畏惧,却还是若无其事地再平常不过地走进室内、关上窗户,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般打算拉上窗帘呢?
  寒意从脚尖通过身体中心窜上头顶。
  回到与外头仅有一墙之隔、冷气正发挥性能的室内——
  确定窗户确实上锁,平静心情,拉上窗帘。
  将外面的世界隔离——
  「……爱蕾娜?」
  听见打从懂事起就听到再熟悉不过的少女声音,爱蕾娜微笑着回头。脸上浮着无力的笑容,拚命控制着几乎快发抖——尽管她有这种感觉,却完全沉着地行动——的身体走向唯。
  「发、发生什么事了吗?」
  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美里声音中掺杂着担心。但爱蕾娜没作任何回应,抱住起身的唯,倚在她身上。
  「……爱蕾娜。」唯的声音虽小却很平静,能令她安心。
  「鸭音木?怎么了?」美里似乎想站起身。听见她的询问——
  「不,没什么……只不过。」
  用力抱紧唯(不行,不能让美里看外面!),爱蕾娜连忙回答:
  「我刚才……好像做了恶梦……现在才突然害怕起来……」
  话说出口,她才注意到,就某层意义来说这是实话。
  (……我……好像作了梦。)
  (啊啊,没错,梦……)
  「喔喔,可怕的梦。」美里点头。
  「嗯。我真像个小孩子。」
  「才没那回事,恶梦是很讨厌的。嗯。」
  有如恶梦专家似的,咲杳用力摇头。
  「讨厌的东西就是讨厌啊。山本同学,用力抱紧鸭音木同学一下吧!」
  咦咦咦?为什么啊?虽感到困惑,美里还是望了这里一眼征求意见,看是不是真的这样做比较好。她的眼神让爱蕾娜不禁发笑,说着「不用啦」并摇摇头,同时更加用力抱紧唯。
  唯问道:
  「是什么样的梦?」
  「……怎么说呢,不清楚。可是……」
  用全身感受唯娇小身体的体温,同时放纵思绪——我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在二十层楼高的地方得知地面上发生的事……不,在那之前,就明白那是枪声,而且追根究柢还预知到会响起枪声——
  这是怎么搞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而我又为何要瞒着大家这件事?)
  不对,这是幻觉——将脸贴在唯胸前,拚命地想说服自己。没错,是我自己这么认为的,这些全都是我自己擅自想像出来的。我确实心想过那是枪声,但又为何会知道那是事实?我确实感觉到楼下发生了事件,但为何知道那在现实中真的发生了?实际上我并没有确认声音真相的方法,再说就算走出阳台也因为黑夜而无法清楚看见楼下。全部都是我自己认为的,是受到恶梦影响才会看见的,充满悬疑的幻觉——
  (再说,「美作冲也」又是谁啊?)
  (「木下水彩」?「三轮方辽子」?听都没听过,这些名字到底是从哪来的啊——)
  噫——呻吟不小心从爱蕾娜口中泄出。
  「爱蕾娜?你在发抖耶?」唯的语气首次带有不安。
  爱蕾娜摇头:
  「啊啊……不,没事,抱歉,唯……唯。」
  「咦?」
  「拜托你,抱紧我——」
  唯的手战战兢兢地绕到背后,然后施加力道。
  感觉被唯紧抱,爱蕾娜愈加使力地紧贴着唯。
  内心某处对她感到过意不去。
  喜欢抱人却讨厌被抱——老实说她觉得很烦——的自己拜托这种事,不是反而会害唯担心吗?但她还是希望唯抱紧她,用力按住她。希望唯好好抓住我,别让我飞走。因为——
  (啊啊,我知道,我知道「三轮方辽子」这个人。)
  (别说面对面,明明就连看都说不曾看过,理应不晓得这个人的存在,但不知为何我就是知道——)
  就是知道?不,不对。
  这无法用「就是知道」一语道尽,反倒该以「回想起来」形容才对吧。在她思考「三轮方辽子」的瞬间,彷佛转开水龙头般,惊人的资讯奔流涌进了脑中。没错,举例来说,爱蕾娜知道三轮方辽子最初的记忆是在五岁的时候,在她家中除了她以外没有半个人,她一直独自孤伶伶地在昏暗的房里看电视。那时候播的节目是「科学怪人的第三位新娘」——深夜节目——她还知道节目内容,是名叫弗兰肯斯坦的科学怪人与创造了他的科学家在争夺一位绝世美女的喜剧(正确来说,是弗兰肯斯坦博士与博士所创造的怪物,但小孩子搞不太懂。在三轮方辽子上国中读到原作之前,一直误认弗兰肯斯坦是怪物的名字,不过当然爱蕾娜也知道这一点)。三轮方辽子的父亲是电视台的制作人,母亲是自由作家,两人常会忘记辽子的辽字怎么写然后归咎于打字机(「因为现在这年头没有人在用手写字了嘛!」)。而三轮方辽子没有被他们两人当中任一位紧抱过的记忆——至少在她上高中之前。而最可怕、最让爱蕾娜内心震撼的,不只有三轮方辽子的「事实」——没有被任何人抱过的记忆——而是她还知道三轮方辽子的「情感」——她一点也不认为这是异常或觉得寂寞。体会只有三轮方辽子本人才得以知悉的事情、只有本人才会有的感受,换句话说,也就是「回想起来」。就像水对于居住水中的鱼是理所当然的存在一般,对于三轮方辽子来说,那样的状态也是理所当然。她虽然孤独,但包含她自己在内没有人知道这一点。这是因为她反而不了解除了孤独以外的状态。因此尽管她周遭有再多的朋友,她却还是想维持自己的那种状态,也就是「家中除了她以外没有半个人,她一直独自处于在昏暗的房里愉快又兴奋地看『科学怪人的第三位新娘』的状态」,并且长期以来都成功地办到了。
  —直到她遇见真嶋绫为止。
  以及遇见「The One」为止——
  (而如今三轮方辽子知道了什么是寂寞,什么是孤独。当辽子知道了这些之后,她已不想再回到过去的那个时候。她认为与其要她回到过去独自看电视的那个昏暗房间,还不如要她选择一死。爱蕾娜心想:这一点我知道,我知道这一点。我「回想起了」这一点。因为我——)
  「……爱蕾娜?你在哭吗?」
  —听见了唯的声音,爱蕾娜一下子没办法反应过来。
  片刻之后她才终于抬起头,看着抱住自己的唯。
  伸手擦拭了眼角,确认眼角被水沾湿,她笑道:
  「呜哇,我怎么搞的啊。我是怎么了,这么……」
  这份寂寞,究竟是谁的?是我的?还是?
  「……爱蕾娜。」
  将脸埋进唯的胸前,用力将她抱紧。
  然后喃喃般地说:
  「唯,你不会弃我不顾吧?」
  「嗯。」
  「因为我们是姊妹嘛。」
  「嗯。」
  缓缓抽开身体,让爱蕾娜头躺在大腿上,唯温柔抚摸她的头发。
  (已经有几年不曾让唯像这样了呢?)
  (以前她经常这样安慰呢……每当我被人欺负的时候,就会像这样……)
  「鸭音木同学,看来你是作了非常可怕的梦呢。」咲杳说道。
  咲杳原想再接着说什么,却被美里按回大腿上。接着美里轻咳一声,不知是否因为害羞,她微红着脸,继续唱着刚才为了让咲杳静下心而唱的歌。刻意以强调节拍的方式唱歌应该让她很害羞吧,但她仍持续歌唱。真不愧是合唱团的——美里笨拙的体贴虽有些奇怪,但爱菲娜却十分感谢,她轻轻闭上眼,委身于歌声中。

  6

  不知经过了多久。
  (我睡着了吗?)
  突然睁眼,爱蕾娜发现自己依然还躺在大腿上。
  眼前是同样以大腿为枕,咲杳幸福的表情。
  悠闲自得而让人心生暖意,不像实际年龄的孩子般的表情。
  将手背上的卫生纸揉成一团,美里拍拍咲杳的头。
  「好了,结束了。下去吧——」
  「咦咦~不要~再一下下~」
  「再挖下去就要连皮也挖掉了啦!」
  「还会再生的啦~」
  「不是那种问题……呜哇,啊啊,别害我想像啦!」美里一个劲地摇头。
  咲杳视线朝上,看着美里说道:
  「那~那~下次还要再帮我喔?」
  「不是约好只有这一次吗?」
  「滔!那这一次我就要一直持续不停。」闹别扭。
  「哇!喂……等等,知道啦知道啦!下次再帮你吧,所以从我身上下去!你在摸哪里啊,喂!」
  好不容易让咲杳离开大腿,美里起身打算将卫生纸丢进纸屑筒。
  「啊啊,真是的……」
  被咲杳从背后抱住,原本打算抱怨,但又看开似的叹了口气,就这么拖着咲杳跨步。拖拖拖。见美里那虚脱的表情,以及紧跟着她身后的咲杳彷佛在宣扬「如何?说了那么多,最后的赢家又是谁呀?」的得意神情,爱蕾娜不禁微笑。
  「……总觉得咲杳和山本同学在一起,就会愈来愈变得像个小孩子耶。」
  头上传来八成只有爱蕾娜才听得见的细小声音:「对啊。」爱蕾娜点头同意。顺识抬起头,和唯四目相交,这才发现自己还躺在唯的大腿上,于是红着脸起身。
  「啊,抱歉。人家……我睡了多久……」
  「也没有多久啦,差不多三分钟吧?」
  「还真不符合我的作风耶,这种事……」姑且不论小时候。
  耸耸肩,什么都没说也没问,唯低下头。
  就这样彷佛不曾发生过什么似的、又开始看书的唯的身影,让爱蕾娜突然内心一阵哀愁。有种情绪涌了上来,又或者让她觉得想哭、想要抱住唯,她拚命忍耐。然后她心想:不管什么时候,唯总会不着痕迹地出现在自己身边,彷佛理所当然般待在爱蕾娜身边。神名木家是鸭音木家的分家——关系亲密的分家,打从懂事起两人便一直都在一起。所以爱蕾娜知道,比任何人都了解唯。给人异国气息的名字与白皙的容貌、拥有一七三公分的身高的爱蕾娜,乍看之下给人冷酷、坚强又可靠的印象,而她自己也是以这样的目标努力,但关于「可靠」这一点而言,爱蕾娜根本连身高不到一四二公分的唯的脚边都沾不到。不管是身高或声音,全身各部位都显得娇小,看起来畏畏缩缩的唯,但她的内心却与外表恰恰相反,其实非常「坚强」又「冷酷」。以前唯身高还比较高的时候,也就是在唯碰上意外事故,不得不接受成功率只有三成的手术之前,爱蕾娜总是受到唯的保护。躲在唯背后,让她保护自己不受小狗或坏小孩等社会现实欺负。而在唯变得只能发出远离三公尺之外就听不见的微弱讲话声、没有医生许可就不能参加马拉松的现在,就本质上而言也没有改变。所以——
  (所以我决定了。自从唯出事的那时候起——)
  (我就决定以后不再是「人家」被唯保护,而是「我」要保护唯——)
  拚命忍着想抱住唯的冲动(不能再当个爱撒娇的孩子了,我必须要改变),若无其事地以唯的背为枕躺下。
  然后低语道:
  「我作了梦……想起来了。」
  唯头也不回地问:
  「恶梦吗?」
  「与其说是恶梦……是那时候的事。」
  「……」
  「唯出事的那一天……」
  彷佛对于走回来的美里与咲杳满不在乎,爱蕾娜忘我地接下去:
  「那时候我真的很害怕。唯的爸妈都没能救回一命……」一瞬间她心想,这话是不是不该在有外人的地方讲?内心踩下煞车。可是爱蕾娜的话语却未停住。「一想到唯会不会也就这么死掉,我就害怕得不得了……」
  沉默过后。
  唯低喃道:
  「……我那时需要输血对吧?」
  「嗯。所以医生们很努力地在找血。电视也播出了好几次——我们需要血,请捐血给我们——像这样。我没来由地四处奔波,看到血从唯的妈妈身上被抽了出来。但尽管如此血还是不够……」
  「因为是很严重的事故嘛,几乎所有能捐血的人都抽了血。」
  没错——爱蕾娜内心愤愤不平。
  要是医生能再早一点帮唯诊断,或许唯就能更轻松一点获救。但在那起最终统计死亡人数五十八人、伤患人数三百二十七人,可谓是大惨案的意外当中,唯并没有明显外伤,因此被延后处理。发现异常时,唯有一边的肺已经停止运作,等到紧急做开胸手术时,输血用的血液早已用罄。
  总之就是血不够。
  所以爱蕾娜——
  唯开口:
  「医生大吃一惊,直称赞好厉害呢。就连现在也都还成了那间医院的传说呢。」
  什么很厉害?美里毫不顾忌地询问。
  唯回答:
  「爱蕾娜那时候还是个小学生,却为了想帮我输血,自己抽了自己的血呢。自己擅自拿了针筒,也不考虑血量,有样学样地抽了血……」
  咦咦?美里屏息。
  「这……鸭音木,你知道血管在哪个地方吗?还有针筒的使用方法?」
  「当然不可能知道啊,她只是小学生耶。可是爱蕾娜只看过图解而已,却像个熟练的护士一样轻松找到肘正中静脉,自己拿针头刺了进去,医生们都吓了一大跳。」
  「唔哇……真厉害。」
  「才不光是厉害两个字就能形容。因为她一直抽血到濒临极限,而且因为血被急遽地抽出,所以爱蕾娜晕倒了。真的就连爱蕾娜都陷入危急状态了呢!因为急性失血,真的就算会死掉也不奇怪。可是她却拒绝把血还她……」
  哈、哈……爱蕾娜面露苦笑。
  没错,医生们原本想将抽出的血还给爱蕾娜,但她顽固地拒绝。亲眼确认用针筒帮唯紧急输血,她才终于失去意识——那次事件自己给许多人造成困扰。虽说事出紧急,但她几可说是迫使人做出违法的行为。况且以机率来说,唯被那样的行为害死的可能性还比较高。当时她当然不知道这种事。
  她下意识喃喃自语:
  「真的是……奇迹呢。」
  「才不是呢。」唯淡淡回答:「是多亏了在那里的医生们,还有退休军医、志工们的力量。」
  「这……是没错啦……」
  可是——她心想。
  她回想。
  那时候,爱蕾娜祈祷。
  她向神祈祷。
  看着一旁浑身是血的唯,意识朦胧当中,爱蕾娜对着不知在何处的神祈祷——请救救唯。不必救我没关系,但请救救唯。若您肯救唯的话,我就把我最珍贵的宝物或者任何东西都给您,再不然我这条命也给您,所以请救救唯。
  (于是。)
  「——唯得救了。」
  「而且爱蕾娜也没有死,是吧!」
  「皆大欢喜!」接在咲杳的声音之后——
  「……嗯。」唯深深叹一口气。
  不知是否因为难得说这么久的话而累了,她再度深呼吸,然后继续翻书。顺道一提,在谈话期间,唯的视线也一直专注在——一本书名叫做《新妻记》,是咲杳从妹妹房间擅自带出的稀有书籍——未曾分心过。
  美里叹口气道:
  「原来你们两人发生过这种事啊。」
  唯无法回话,于是爱蕾娜代替她回答:
  「嗯……」
  她担心地看着唯。
  ——擅自聊这种私人话题,唯生气了吗?可是几乎都是唯说的——
  咲杳询问:
  「所以你们就变成了姊妹?」
  「嗯?喔喔,因为我们流有相同的血,所以这么一来我们就成了乾姊妹!」
  「真棒的故事呢……对吧?」
  「喂、喂,你、你那什么眼神啊?别想些奇怪的事喔!」朝咲杳摇摇头,美里将视线移到爱蕾娜身上。「那你刚才梦见的恶梦,就是那件事?像是……没能获救的版本之类的?」
  「嗯,大概……」
  她想不太起来,但一定是那样——
  「那就不要紧了,放心吧。」还是同样专注于书本的唯说道。
  「这不是梦,我徊爱蕾娜两个人在那之后都活得好好的。」
  「嗯……」没错。
  两人都获救了,现在人在这里。
  两人都活得好好的。
  她忍不住(反正都被看见丢脸的一面了……不,只有今天而已,没关系吧)撒娇般地抱住唯。一面沉浸在让人联想到驯服的小动物的温暖、柔软,以及刚出浴的香味,她一面心想:没错,现实上就是这样。活着就是这样。就结果而言,不管爱蕾娜祈祷了什么,救了唯不是神而是医生们,而这就是现实;体会着这样的触厌,刚才的那些事也就只不过是单纯的妄想罢了。没错,不管是枪声、楼下的事件或者「三轮方辽子」的事,全都是我的妄想。都是因为作了奇怪的梦,害得脑袋里的线路秀逗,才会满脑子妄想。全都只不过是脑中所发生的事,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三轮方辽子」的存在。一切全都是我的——
  (——啊啊,这阵喀哩喀哩的声音是什么——)
  『还好吗?不过我感受不到你的「ODE」(注:Orchestration Director Engine,编配指挥引擎)就是了。』
  头脑里突然响起的声音,让爱蕾娜发出细小的悲鸣。
  「爱蕾娜?」唯的声音。
  抬起头,她正看着这里。
  「……嗯?不,没什么。」
  『听好罗?你有在听吗?』头脑里声音作响。
  拚命压抑着不让悲鸣继续发出,将变成呜咽的声音封杀在嘴里,窥看其他三人的样子。
  唯一脸呆愣。
  剩下两人连爱蕾娜的模样都没注意到。
  她们三人都没听见这个「声音」——
  『抱歉,看来你似乎是「混血」……是我这边的安排失误。』
  喀哩喀哩——感觉头像是被人咬了似的。
  爱蕾娜看着墙壁。
  正确来说,是墙壁的另一侧,饭店的走廊——当然,眼前只看得见墙壁就是了——
  女人的声音在脑中回响。
  『可是现在也没办法变更分配了。』
  (女人?不,不对。)
  (这个声音不是别人,就是「三轮方辽子」的。)
  『没想到居然感觉不到「ODE」……你应该很痛苦也很孤单吧,可是拜托你,加油。小心别被舞原咲杳察觉——听好罗?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一定要有个亲近咲杳的人待在她身边,现在这个时间点,只有你才办得到。』
  (不,不对,这不是现实,那面墙壁的另一侧才没有什么女人,才没有什么三轮方辽子,这全部都是幻觉,是我的妄想——)
  『要是发生了什么,随时都可以寻求帮助,不必客气,会有人倾听你的请求。听好了,除了你那间房里的三个人,还有楼下的「美作冲也」以外,所有人……我们都已经是藉由「ODE」连系着的家人了……懂吗?』
  爱蕾娜轻轻抓了自己的头皮。
  手指用力往内勾。可是痛觉与喀哩喀哩的声音却没消失。女人的声音没有消失。
  『你绝不是孤单一人,大家都会帮助你。』
  (啊啊,这绝对是幻觉!这种事不可能会发生,是幻觉!没错,是幻觉的声音——)
  『——那么,我就把这个放在这里。』
  (……咦?)
  『——是刚采集的喔!』
  那么,明天见——留下这句话,「声音」远离墙壁的另一侧。当然,并不是看见了什么,也不是听见了脚步声,但她就是知道。有一种视觉与听觉外的感觉,一种喀哩喀哩地耙抓的感觉,让她知道有某个人离去。
  「……爱蕾娜?喂喂?」
  一只手在眼前挥动,爱蕾娜才终于和唯对上视线。
  「啊……唯。」
  「怎么了?」
  「咦?啊,不……总觉得喉咙好渴。」话从她嘴里下意识冒出来。
  说出口后,她才初次发觉这句话代表现实。
  爱蕾娜对咲杳问道:
  「……我说咲杳,这家饭店有自动贩卖机吗?」
  「嗯~这层楼没有,不过往下三楼就有了。可是这间房间里也有冰箱喔?我已经请人先放了果汁、酒还有啤酒进去。」
  「有、有啤酒?」美里目光一闪。「不,没什么啦,无所谓。」
  「是吗?我还以为山本同学会很高兴的说……」
  朝说着「不不不」猛摇头的美里与咲杳侧眼一瞥,爱蕾娜站起身。
  朝着门边走去。
  不由分说。同时口中自言自语地喃喃:
  「你们有想喝什么吗?乌龙茶好不好?」
  虽然听见了什么声音,但不知为何无法理解。尽管如此却头也不回、未停下脚步,爱蕾娜来到了走廊。
  关上门,环顾四周。
  ——谁都不在。
  可是那样东西确实在那里。

  7

  「那我差不多要睡罗?」
  膝上的毛毯掉落,美里起身说道。
  「咦咦?已经要睡了?」咲杳发出抗议。「还很早耶~」
  「抱歉,我已经很困了。今天实在累了。」
  「嗯。那就收摊吧。」爱蕾娜点头。「我也很累了。反正明天以后还多得是时间……」
  (是吗?真的是这样吗?)
  她站起身。
  「那么,晚安。」听了爱蕾娜的话——
  「嗯,晚安。」唯也起身回应。
  美里也挥挥手。
  「晚安,明天见。啊,喂,咲杳,你的房间在那一边!」
  「我还不想睡嘛!再聊一下吧?聊到想睡为止就好~」
  「什么聊到想睡为止……你啊~」正想说些什么,美里又「唉~」地叹气。今天一天她已经学到了,不管再对咲杳说什么说一万遍也没用。「……只有今天喔。懂吗?是说,想睡了的话可要回你自己的房间去喔?我可不和你一起睡,绝对不准。懂吗?难得房间有四间,算我拜托你,让我自己一个人睡——」
  「这是节目的开场白吗?」
  「——不是开场白!再说什么叫做开场白?为什么我非得说开场白不可!虽说艺人是很棒的工作没错啦,但就算这样,你也别以为所有人将来的目标都是当艺人啊!」
  「是~!」
  美里垂头丧气、意气消沉、无精打采地走进房间。
  跟在她后头的咲杳彷佛宣示「你现在说这种话,但最后的赢家究竟又会是谁?」,充满自信的神情让爱蕾娜不禁笑着耸肩。
  「晚安。」
  「晚安。」
  爱蕾娜和唯进到各自的房间。
  而后大约过了十五分钟。
  确认客厅里没有人,爱蕾娜走出房间,走向盥洗室。

  ◆

  关上盥洗室的门,等了一会儿。
  确认没有人走出房间,她打开电灯、掀开马桶盖,然后从口袋取出那样东西。
  放置在走廊上,装了鲜红色液体的试管。
  在透明容器中摆荡的鲜红色液体——
  (不,不对,怎么会,怎么可能——)
  她轻轻拔开试管的盖子。
  芳香立刻溢出。
  闻起来好香——
  不对!
  (不对,这不是血!)
  (没错,这才不是血液!血应该是更腥臭的,闻起来绝对不香!所以这才不是血——)
  所以,没错,就算喝了也一定——
  「!」
  萌生的思考令她一瞬间感到恐惧,令她作呕,将试管拿远离脸。啊啊,没错,这当然不是血液。像这么香的东西,感觉好像很好喝的东西,不可能会是血液。但就算这样,随便捡掉在走廊上的东西喝,作为人实在是……
  (——作为人,实在是怎样?)
  在手中晃动的鲜红色液体。
  是因为仔细密封住的关系吗?从捡起到现在已经过了相当的时间(就爱蕾娜主观来说,经过了一段几可形容是永远的时间),却尚未开始变色。凝视着那鲜艳的红色,就像快被吸进去似的。意识变得遥远,在类似晕眩的感觉中,她心想:啊啊,这是电池,这正是生命的电池,这能让我的引擎运转,能唤醒我的引擎,唤醒我由原始时刻便继承至今的沉眠引擎。这正是力量,是营养,是触媒,是为了生命的最初的一步——
  (不对!)
  (这才不是血!这种看起来这么好喝的东西,不可能会是人类的血!所以这个——)
  (就算喝下去,也无所谓——)
  握着试管的手在颤抖。
  因无法控制的颤抖而从管中溅出的两滴液体,滴在食指上头。她下意识将试管换手,舔去了手指上的液体。仅仅是反射性动作。甘甜立刻在舌头上扩散开来。有如砂糖、有如蜂蜜,但完全不黏腻,不黏稠,带有一种清爽感,味道有点让人联想到牛奶——
  (啊啊,真好喝。)
  (啊啊,真好喝,太好喝了。所以这个——)
  (才不是血!)
  贪婪地舔舐、吸吮沾着液体的手指,光是这样已无法满足,下个瞬间,试管已来到唇边。想像即将降临的甜美的瞬间,像是感到不舍、想要至少品尝久一点、再多一点似的伸出舌头,然后——
  盥洗室。
  终于注意到自己映照在镜子里的身影,下一瞬间,爱蕾娜将那样东西砸进马桶里。
  轻轻的「啪哩!」一声响起,四溅的鲜红立即染脏了白色的马桶。
  白底加上鲜烈的红色。
  让人联想到女性周期的光景与先前自己的身影重叠,受到猛烈的呕意侵袭的爱蕾娜在马桶前蹲下身。闭眼不去正视眼前让她看不下去的景象,眼睛紧闭、拚命伸手摸索把手冲水。即刻流出、形成漩涡的洗净水冲刷着脸颊,爱蕾娜一边干呕。彷佛要今至今入口的东西全吐出般,激烈地干呕。不知是否水势过猛,洗手用的净水喷溅出的细小水滴从头上落下,但爱蕾娜没有闪避,只是一再呕吐。
  水流声渐渐转小。
  爱蕾娜一屁股坐在盥洗室的地板上。
  抱着头,摇动身体。
  面对已不容否定的现实,她像个胎儿般缩起身体,一个劲地摇摆。口中一面漏出细微呜咽的同时,她心想:啊啊,不行了,没办法再继续蒙骗自己了。不管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不管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全都不是幻觉,不是妄想。不管是枪声、楼下的计程车,还是「三轮方辽子」的存在——
  以及。
  「……是血。」爱蕾娜发出声音,喃喃道。
  「对不起,木下同学,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水流声完全沉默下来,但爱蕾娜仍不断反覆这句话。
  黑暗之中——
  只有少女敲打头的声音铿锵作响——





  第二幕 「翡翠之都」

  1

  和歌丘的夏天早晨,时间还很早,白光便已不知何时静静照耀了全世界,呼唤着生命。有鸟儿鸣叫、振翅飞翔的细微声音;还有蝉儿稍微心急了些,有如练习般不时发出唧唧声,最终开始转为嗡嗡呜叫。和歌丘的居民们都是在听了这些声音后清醒过来。和歌丘大致分成了三个区块。在森林、树林蔓延于山麓的「自然区」,首先最早起的是鸟儿们。以河川源头的湿地地带为中心,啄木鸟或大山雀等鸟类早已开始啄树。话虽如此,但它们并非要将树木啄出一个洞,而是想藉由震动的手法让受惊吓的虫子跑出来再吃掉,它们啄木的行为就恰如在催促起床一般。此外,夏天的和歌丘森林里还有白腹蓝鶸,一声、两声鸟啭,只有早晨才听得见它们的声音。当然,和歌丘的森林里除了鸟以外,其他动物小至老鼠、大至野猪,还有着各式各样的野生动物栖息其中,但大多数都属于夜行性,早晨可谓是鸟类的时间带。
  在森林的活动之后,接着终于轮到「住宅区」的居民苏醒。
  在公寓或大厦较独栋屋来得多的住宅区中,居民当中姑且不论最早起的是谁,而居民们都是在那最早起的人使用水龙头的声音中迎接清晨。早起的人使用过的水发出哗哗的流动声,顺着埋在地下或墙壁间的水管流去的吼声,让人联想到流动在血管间,使细胞运作的血液的模样。就像森林是有机生物一般,家也是一种生物,随着早晨造访,便从沉眠中苏醒开始活动。
  而最后是「城市」这个区域的苏醒。
  当然,对这区域的居民来说,早晨只不过是一种段落的切换。迎接这个段落切换,有终于开始运作的事物,反之也有停止运作的事物,也有无分昼夜、只是一味运作的事物。虽然各自依各自的步调进行动作,但早晨依然是一种切换。当夜晚转变成早晨,世界确实于此刻变化。这里果然也有鸟类,棕耳鹎振翅、鸽子鸣啼、乌鸦停在电线上;城里的居民有的起床、有的就寝,开始移动、切换自己的世界。由死亡转为再生,由再生走向死亡,彷佛两者能完美地共存般,夜晚的居民到了早晨便让出此地,而早晨的居民则彷佛不识夜晚地为了准备一天的开始而行动。所有事物都成为血液,为了让名为世界的身体运作而展开循环。无论是醒着或睡着、活着或死去的事物,全都平等地成为生命循环的一部分。
  土地化为生物一体。
  人类成为其血液;而彷佛赐予祝福般,太阳的白光笼罩全世界。
  早晨便是如此来临。

  ◆

  然而和歌丘的早晨已不再如同以往,血液也不再属于这块土地。

  2 (爱蕾娜)

  「早安」
  「早安,唯,你起得真早。有睡饱吗?」
  对鸭音木爱蕾娜的话稍微耸耸肩以示回应,坐在与客厅连接为一体式的饭厅的小餐桌旁的神鸣木唯,将书签插进正在阅读的书《新妻记》里,离坐起身。
  她边拿起茶壶问道:
  「要喝红茶吗?」
  「啊,好啊。我自己来。」
  「我顺便帮你泡……看来你睡了一晚好觉呢。」
  「嗯?怎么说?」
  「因为你昨晚脸色有点差,但今天早上看起来却不会。」
  是吗——脸上浮现微笑,爱蕾娜在餐桌旁坐下。
  老实说,她从昨晚片刻也未曾阖眼。
  但是。
  尽管一觉未睡地迎向早晨,但爱蕾娜确实感觉自己生龙活虎。
  她突然站起来,走到客厅拉开窗帘。
  战战兢兢拉开厚质窗帘,再将薄窗帘连同窗户一起打开。光立即充满整个房间,她内心某处松了口气(早晨来是造访了世界,自己似乎也并未化成灰烬),「嗯~」地伸了个懒腰。
  舒展全副身体,沐浴在早晨阳光下,将清净的空气满满吸进胸中——
  「好!」
  「咦?」
  「不,没什么。」
  ——结果爱蕾娜花了一整晚所得到的结论是,像个悲剧女主角般陶醉其中也不是件多么糟的事(前提是,若只有短期的话)。因为既然已充分消沉过了,再来就只能够看开了。没错,自己昨晚足足演了约一整集电影时间的悲剧女主角。认为自己才是世界上最不幸的女人,咬着枕头任由泪水沾湿脸颊。流尽了沮丧、怨恨、愤怒、恐惧、绝望的泪水,哭到甚至让她觉得,真亏自己身上有这么多水分——据说水分占了人的体重的三分之二,但这要是真的,自己或许就减肥成功了吧?
  哭了这么多,已经够了吧?
  或许还可以再继续哭,但约莫过了一个半小时,当她突然想到「说起来,『顽童流浪记』里好像也有同样场景?」的瞬间,泪水就突然止住。接下来反倒开始感到可笑——
  既然已充分消沉过,再来就只能够看开了。
  (没错。)
  的确,自己的身体产生了某种——老实说,非常骇人的——变化。
  而饭店外面也是,确实发生了某件不好的事。
  但仔细想想,要是自己的身体没产生变化,那么也就不会察觉饭店外发生了什么事;而要是无法察觉,当然也就无法应战。
  鉴于昨天的「声音」的内容,以舞原依花为中心,自己一行人无疑被卷入了某个事件当中。如此一来——
  这就是个良机。
  为了迎战这种状况的良机。
  不管那些家伙的真面目为何,一定会有乘虚而入的机会(现下「三轮方辽子」就对爱蕾娜为伙伴一事深信不疑)。只要能够了解敌人并极力隐瞒自己,一定就能加以应对。
  (没错,大家就由我来保护。)
  绝不能认输!
  「我是爱蕾娜,是日炉理坂的四季老家的第三位,鸭音木家的长女——」
  「什么?怎么突然?」
  「不,没什么。」
  随然整晚通宵,但完全不觉得疲倦。不仅如此,她还感觉精神饱满、气力充沛。下意识以手背擦拭嘴唇,舔了一下食指,爱蕾娜像是不让冷气溜走般关上窗户、放下蕾丝制的遮阳帘后转身。
  「她们两个呢?还在睡吗?」
  「大概吧。我也才刚起床。」
  「嗯,这样啊。」不过爱蕾娜也是听见了有人起床的声音才走出房间的。
  「算了,反正也才六点而已。好啦,机会难得,我就去拜见一下日炉理坂第一美少女的睡脸吧?」
  像是故意要让人听见般大声地自言自语,爱蕾娜悄悄打开咲杳房间的门。
  视线在寂静得彷佛时间静止般的房内二度逡巡后,她倒抽一口气,慌忙奔向正在闷茶叶的唯。
  「咲、咲、咲……」
  「……咲?怎么了?」
  「咲、咲、咲杳不见了!她在哪?咦?」
  她看向唯指示的方向。
  山本美里的房门。
  喔喔——恍然大悟地点头,爱蕾娜走到美里房前,缓缓打开门。
  冷空气立即涌了出来。呜哇,究竟是把冷气设定在几度啊?让人不禁皱眉。这样子会感冒的耶?操作门边的开关控制板,将室温提升两度,然后将视线转到床铺上——
  哇啊……爱蕾娜不禁叹为观止。
  跟在身后进房的唯,边将杯子递给她边低喃:
  「咲杳一加进来,就变得像幅画呢……前提是若没有三个空罐滚倒在地板上的话。」
  「碍眼的话就把它们移开吧。嘿呀!」
  「……要是拍张照,大家搞不好会高兴得痛哭流涕喔。」
  那或许能卖个高价吧?一瞬间爱蕾娜考虑回去拿手机(附照相功能),但实在舍不得离开,结果最后她在复古又富丽堂皇、附有顶篷的双人床边轻轻坐下,继续监赏床中央有如取暖般依偎着的美里与咲杳。
  内心萌生一股怜爱之意。
  「……好可爱,真是赚到了~真的是。」
  「是啊。」
  「听说生物会觉得小孩子可爱是遗传基因的策略呢。为了有利于小孩子能尽量生存下去,所以才让人觉得娇小、眼睛圆大的孩童特征=可爱=想加以保护。」
  「……的确,动物的小孩子大多都很可爱。但怎么说呃,咲杳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样像个小孩。」
  「也是……唉唉,大家都被外表给骗了。」
  然后又回到最初的结论。
  「……好可爱,真是赚到了—真的是。」
  然后回到监赏。
  不时以红茶滋润喉咙与鼻腔。
  爱蕾娜和坐在对侧做着同样事情的唯,偶尔会对上视线叹息。雸先还会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找话题,但最后沉默的时间渐渐变多——
  继续监赏。
  ——不知经过了多久。
  山本美里睁开眼。
  似乎是感觉到了某种气息,她宛若发出「啪嚓」一声似的猛然睁开眼帘。看了看右边,又看了看左边,确认被爱蕾娜和唯左右包夹偷窥,她一面缩进被窝里一面说道:
  「……你们在干嘛啊?」
  「监赏睡脸。」
  「唔哇~真是的……啊啊……呃……」
  从棉被里采出头,美里原先似乎犹豫着该生气还是该说早安地望着两人(看样子还半带着睡意),但在发现身旁有咲杳的头之后,似乎觉得第三条选项才是正确的,抱住咲杳,将脸埋进她身上。
  「山本同学、山本同学。」唯轻轻摇晃打算再继续回去睡觉的美里的肩。
  「嗯?什么事……再五分钟……」
  「咲杳在睡觉,你要不要趁现在去洗澡?你昨天没能好好洗澡吧?」
  「啊啊,嗯。嗯……喔喔,对喔。」
  呼哇~地打了呵欠,美里爬起来。
  虽然她依依不舍地看着咲杳,但最后摇摇头,留意别吵醒咲杳,爬出了被铺(不输给诱惑,确实做该做的事,美里的这一点是必需学习的地方——爱蕾娜心想)。一面在冷气机送出的冷风下微微发抖,美里走向椅子,从包包里拿出换洗衣物及盥洗用具,然后仍旧一脸睡意地说道:
  「那么咲杳就麻烦你们了,可别让她闯进来喔。」
  「了解!」
  美里走出房间。
  啪答——门关上的同时。
  「早安!」咲杳跳起来。
  「呜哇?咲杳,你醒了啊?」
  「嗯!我早就醒了。」
  她眯细眼睛,面露些微的笑意注视着爱蕾娜。
  「我很会瞒过别人对吧?」
  「欸……哈哈。」
  「可是真的很厉害耶,我们完全不晓得咲杳醒着。」
  「我很擅长装睡啊。因为小花她以前啊,要是我不睡的话,她就不肯睡。」附带一提,小花指的是咲杳的妹妹。「诀窍就是……嗯~就是相信自己是睡着的!这么一来,就算醒着也感觉像睡着一样!」
  「但你为什么又装睡呢?」
  「因为要是起床的话,我就会想把山本同学叫醒啊。」
  「那什么理由啊?」
  不过嘛,不是「不小心吵醒」,而是「想叫醒」,这一点很有咲杳的风格。
  唯说道:
  「那么,你有听到吧?不可以妨碍山本同学洗澡喔。」
  ——才不会呢~我知道的啦。脸等一下再洗……来!」
  「咦?」
  突然被递过了梳子,爱蕾娜一下子愣住。
  但马上扬起唇角,「是~是~」地姑且故意叹了口气,嘴里一边嘀咕着:「好狡猾喔~」开始帮背对着自己的咲杳梳头。没错,要说哪一点狡猾,就是咲杳很可爱这一点,还有她打从心里相信,没有人不想帮自己梳头这一点。不过实际上,在自己还没恼怒地心想「你自以为是何方神圣啊(但人家可是真正的公主殿下)?」之前,心里却觉得有点高兴也是事实。因为自己果然也是女孩子,抚摸可爱女孩的头发是件很愉快的事,换言之也就是咲杳太可爱的错——
  (会让人觉得可爱,是遗传基因的力量所致。是每个人天生就或多或少拥有的,身为生物的力量——)
  「……果然还是太狡猾了~真是的。」
  「什么?」
  「不!没什么!」
  不过嘛,不管咲杳的可爱是营造出来的、还是天生的,既然觉得可爱也无可奈何。东说西说一堆,就是因为喜欢这样的咲杳,所以爱蕾娜现在才会像这样奉陪咲杳一起「离家出走」,而实际上她也感到快乐。而唯和山本一定也一样——
  忽然间,她的目光停留在咲杳的后颈。
  那迸发着光辉的部分,让爱蕾娜联想起某样可怖的东西,某样与昨晚之事相关、她不愿去回想的东西。于是爱蕾娜连忙别开视线。而爱蕾娜这才初次发觉,直到刚才那一瞬间为止,不管是自己昨晚发生的事、「三轮方辽子」的声音或外头发生的事件,不仅这些,就连脑中喀哩喀哩的声响,她全部都忘记了。而同时她意识到,像这样和朋友们在一起,替朋友梳头、聊着不着边际的话题,这些是多么令人感到安心的事。和朋友们一同共度同样的时光,这是多么价值非凡的事。随处可见、再平凡不过的时光,其实是非常具有价值又美妙的事——
  啊啊——她心想。
  啊啊,我能够再次找回这样的时光吗——
  (不,我绝对要找回来。绝对要找回能和大家一起打从心底开怀大笑的时光。)
  (不管此地发生了什么事,我绝对、绝对会保护大家!)
  ——无可取代的,我的时光——

  3 (水彩)

  听见「喀嚓」一声,木下水彩醒了过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装饰华美的床顶篷——就像童话里才会出现、公主睡觉时用的那种床铺。挂在奶油色墙壁上的绘画、纺织品,甚至花瓶,由这些东西每一样都是豪华物品来看,这里不可能是自己的家、自己的房间,水彩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在作梦。但她马上就察觉这是现实,而这里是她上学前往车站途中,好几次曾抬头仰望:心想着「我应该一辈子都不可能住在这种豪华的地方吧~(再说家就在附近)」的高级饭店「观鹤台」的其中一室。
  就某层意义来说,她的梦想在始料未及的情况下实现了,但内心却只闪过空虚。
  (如果这是在梦中就好了……)
  若这是梦的话该有多好。
  撑起身体想要下床,水彩才发现自己全身赤裸,就连内衣裤也没穿,于是急忙拉起床单遮蔽,可是实在太丢人了而无法走出床下——
  这时她忽然想起,战战兢兢地伸手摸脖子。
  昨晚理应被开了个洞的地方,却感觉不到伤口。再看了手指,也没有沾上血迹。只不过是这样,全身便一下子放松了力气。尽管自己是在不得了的房间里以不寻常的模样入睡,但光是手指没有沾到血迹,就让她不禁怀疑昨天发生的事是否为梦境。明明这就是逃避,是非常危险的前兆,她却想要如此相信。
  「啊,你醒啦?」
  水彩将视线转向声音来源,这才终于发现坐在一张豪华得夸张的椅子上、身穿日炉理坂高中制服的少女,战战兢兢地对上她的视线。
  「三轮方……辽子……小姐。」
  「叫我辽子就好了。」
  一瞬间水彩本想再一次叫她「三轮方辽子小姐」,但还是作罢。
  取而代之,以微妙地带有责备的眼神——虽然是很想干脆狠狠瞪她一眼,但是怕惹火她——看着她询问:
  「为什么……我没穿衣服……」
  「啊啊,抱歉,因为被血弄脏了。血迹要是不立刻洗的话就洗不掉。」
  「……(可是为什么连内衣裤都……)」
  「我马上叫人帮你准备。早餐呢?这间饭店里也有很多料理。」
  「我想回家……不是约好了吗……」
  「……嗯,我记得啦。」
  辽子的脸上一瞬间浮现悲伤的表情(而水彩身为绘画者的眼睛确实捕捉到了这一幕),但又即刻消失,露出恶作剧的笑容说道:
  「经过了一晚,你的心意还是没变?不打算成为『The One』、成为我们的一员?」
  「……我没那种打算。」
  「是吗。」
  「那个……」
  「嗯,你父母也是同样的回答。不过你母亲内心似乎有点动摇了。」
  「……」
  「可是我真正想要的人其实是你耶?」
  「……为了拉拢朝比奈同学?」
  辽子扬起嘴角:
  「嗯~你要这么想也是可以。反正只要成为『The One』就能明白一切了。不再有误会,能明白真正的心情。不会产生误会的世界,你不觉得很棒吗?」
  「……」
  「所以我可以大言不惭地说:只要你肯邀请我、接受我、成为『The One』的话,要我放过你的父母也可以喔?」
  「……你这样子,太卑鄙了。」
  「唉呀,你仔细考虑,反正还有很多时间。只不过我可不晓得你母亲还能撑多久?」
  「这种事……」
  「啊,抱歉,等我一下。」
  突然间,三轮方辽子的瞳孔失去焦点。
  是在和人对话吧?水彩心想。
  和身在某处的「家人」。
  (……对了,这些人是在脑中对话的。)
  (是真的和家人心灵相通,内心真的是相联系的。)
  过了一会儿。
  「……真麻烦。」辽子摇头。「博物馆是没问题啦,可是珠宝店和卡拉OK就……」
  「咦?」
  「没什么,有点私事。」
  辽子起身朝这里走近。
  对于反射性后退的水彩,她露出苦笑,然后改变方向走到窗边,按下按钮。覆盖住窗户的双层遮阳帘马上开始向上卷起,让人由此刻就联想到正午热度的晨光充满整个房间。
  「——啊。」
  「如何?」
  全身沐浴在阳光下。
  在水彩的注视下,少女刻意地转着圈。稍微拉起裙摆,在全新的朝阳下,身穿着透光的夏装,宛如是身穿长袍的希腊神话的女神一般。
  在光芒中,少女对着以手遮蔽阳光但依旧凝视着辽子的水彩微笑。
  「抱歉喔?我没有化为灰烬……你原本在期待像这类的事吧?」
  「……啊,不,没有。」感觉到心脏的跳动加剧,水彩别开了视线。
  同一时间——
  「打扰了。」
  门随着声音同时打开,身穿女仆装的女性推着推车走进房内。
  对于反射性藏起身体的水彩,她看也不看一眼,将放置衣服的推车停在床边,和辽子在刹那间四目相交,然后女仆便告退。
  一面以床单遮掩身体,水彩一面将手伸向推车。
  这时。
  「还没喔。」
  「咦?」
  推车被不知何时已来到身旁的辽子推离了床边。
  一面按住不让床单滑落,水彩一面「啊……啊……」地拚命伸出一只手,但只差一点点却构不到推车了。
  「那、那个……」
  辽子露出微笑说道:
  「机会难得,我就……再吸一下下吧。」
  水彩抽搐着脸。
  「怎么这样……你不是说每天傍晚一次而已吗?」
  「我是很善变的。再说,昨天有一半分给别人了。」
  「可是,怎么这样……」
  「放心,只有一点点,好吗?大约不到10cc吧?是看心情吸而已。」
  「……可是!」
  「拜托!只是抒发心情的程度而已……好吗?」
  「……」
  (——没错。)
  就算抵抗也没有意义。
  对于朝自己缓缓伸来的手指,水彩将床单紧握在胸口,颤抖着闭上眼睛。
  脸颊上有手的触感。
  被抚摸了。手绕到了下巴。然后——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低语:
  「——我可不想弄脏床单喔?」
  迟疑了一秒之后。
  白色的床单翩然飘落。
  肌肤在风的吹拂下微微晃动。
  平时丝毫不会留意到,真的是徐缓的风之流动——还有——
  重叠在身上的温度,以及——
  在脖子处扩散的热度。
  几乎让人感到极度恐惧的,甜美的热度——

  ◆

  等待水彩换完衣服后(她一直在旁边观音),深深坐进椅子里的辽子开口:
  「那么,你的父母在大厅等你——你可以自己一个人走到大厅吧?」
  「是。」
  「虽然我是很想送你一程,但你母亲要是看到我,八成会歇斯底里吧……啊啊,对了,来,这个。」
  她将某样东西丢给站在门前的水彩。
  收下的是装有药锭的玻璃瓶。
  「……这是?」
  「造血剂,你就随便咬一咬吃下去吧。」
  「……」
  「别露出那种表情,那不是什么奇怪的药啦。既无害也没有副作用,是以两千年叡智自豪的『The One』特制的药,放心吧。」
  「……」
  「那么,别忘了下午的约会。我会去接你,要乖乖地等喔?」
  「……是。」
  「把想问的问题整理好,不管什么问题我都会回答你的。毫不隐瞒地全都告诉你,」
  她微笑着保证。
  「只要明白了一切,你就会自己主动邀请我了。」
  「……失陪了。」
  不看辽子一眼,水彩转身开门走出房间。
  不回头也不关门,迈步而出。
  身后响起「啪答」声的瞬间,她拚命忍耐着不拔腿就跑,就只是放慢脚步走着。总觉得要是拔腿就跑,在那一瞬间脑中某样东西就会脱轨而出,就无法控制自己了。总觉得在那一瞬间,某处的骨牌就会开始崩塌,一切将变得无法挽回——
  (不,老早以前就已注定无法挽回了。)
  (既然这样,我又为何要忍耐呢?这种看不见未来的世界。)
  (反正什么也办不到,与其要一直忍耐这种事,不如干脆——)
  脑里忽然闪过一道雷电。
  有如天启般闪过脑中的,是昨天在水彩脸颊与下巴划出三道红线、将她的胸部揉出紫色瘀青的男人的那副笑脸。身体所受的瘀青、伤口,都被自称是计程车司机兼年轻实习医生兼「核心」兼「第一人格」的青年不留痕迹地消去了,可是内心的伤不会消失,结果最终只能靠自己的手治愈。
  咬紧牙关,拚命按捺着想要拔腿的冲动,水彩继续走着。

  4(辽子)

  水彩从门口消失的同时,彷佛计算好似的,另一侧的房门开了,出现一位女仆。
  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辽子。
  『……是来自爱蕾娜小姐的信。』
  「……抱歉,你来看。还有,你可以出声没关系。」
  女仆点头,打开印刷着「观鹤台」字样的信封。
  「那么——」
  身体倚在椅子上、闭上眼的辽子脑中立刻传来了女仆眼中的景象。以「观鹤台」的信纸所写的那封信,以非常流利的语句记下了爱蕾娜现在的状况、接下来的预定,以及「混血」是什么、「ODE」是什么、自己为什么不一样——等等疑问。
  「太好了呢。」女仆说道。
  「咦?嗯,是啊……的确。」
  (……确实是太好了,但是……)
  辽子微微叹息。
  的确,情况往好处发展。
  目前还没有被舞原家察觉到的迹象,况且咲杳离家出走,自己飞蛾扑火。而她所带来的朋友当中,也已经混进了一个不知在何处成为同伴的「终端」——虽说她记得是个半吊子的「终端」。
  这不叫幸运的话,什么才该叫做幸运?
  (——鸭音木……爱蕾娜……吗。)
  鸭音木爱蕾娜无法感知「ODE」,不仅如此,她甚至不具双向的连结。知道这件事时辽子确实捏了把冷汗,毕竟目前能跟在咲杳身边(也不会让人起疑)的「终端」,除了爱蕾娜以外别无他人。只能请她努力了——因此辽子从昨晚就一直在思考,该如何说服恐怕丧失了斗志、想离开工作岗位的爱蕾娜持续下去。但等到她醒来,爱蕾娜在那之后非但没有逃跑或绝望,反倒显示出胜过昨晚的热忱,打算确实完成自己的工作。
  这是何等的幸运。
  无法感知「ODE」,那是多么可怕、多么绝望的事,辽子很清楚。成为「The One」一员的所有人都很清楚,并对此感到畏惧。只要一度接触到「ODE」,就再也无法离开它。若自己站在爱蕾娜的立场,八成会因孤独带来的绝望与恐惧而动弹不得吧。但爱蕾娜却肯挺身面对。爱蕾娜是拥有足以挺身面对的强韧意志力的「终端」——哪里会有这么幸运的事!
  但是。
  辽子注视女仆问道:
  「咲杳她们上午要念书,从中午开始预定前往珠宝店、博物馆,再来是唱卡拉OK。这个『珠宝店』是鸭音木爱蕾娜的提议吧?」
  「是的。她说如果是和咲杳大小姐在一起,或许可以见到平常见不到的豪华宝石。」
  女仆发话的同时,藉由窃听——不是透过窃听器,而是由室外集音——所得到的现场情报,在「ODE」的传导下流进辽子脑中。四人的对话——「下午要去哪里?」「难得咲杳在,就去能够善加利用这点的地方吧!」爱蕾娜提议珠宝店、唯提议博物馆,然后美里有所顾忌地提议去唱卡拉OK,这些状况、对话宛如亲自听见般于脑内复苏。不对,可以说等于是她亲自听到的。因为我们是藉由「ODE」连结的「The One」的一部分,既是「终端」也是个大家庭。
  但是。
  「……怎么了吗?」
  似乎感觉到辽子的不安,女仆担心地询问。同时辽子全身感受到女仆担心的心情——替她打气的心情传来。对此表示感谢,辽子也以「ODE」回传了感谢的心情,但却没将自己所担心的事传达给女仆。
  一般而言,「终端」之间无法隐瞒彼此的内心。
  「The One」之间只不过是自我、人格有所差异,但大家全都平等地共享彼此的经验、记忆、感觉。但以辽子为首,各地的现场负责人——也就是「第二人格」,可以保有属于自己的体验,只分享隶属于「第三人格」的「终端」的感觉。简单来说,就是可以将自己的想法隐藏起来,但能得知「终端」的想法,也获得授权能加以操控。这是为了避免司令系统混乱的措施,藉由位居高位的司令塔的存在,使得以像昨晚那样一丝不紊地统领大众。
  (只不过……)
  「好了。回到你的工作岗位吧。」
  「是。」
  让女仆退下之后,辽子闭上眼,驰骋在「ODE」间,在层层张罗于和歌丘的网路中搜寻通往鸭音木爱蕾娜的「丝线」 (要找出无法感知「ODE」的她,实在是件非常困难又寂寞的作业),对爱蕾娜发送意念传话。
  『我已经确认过你的预定行程了。是没问题,但卡拉OK就在饭店里唱吧。我这边会先准备好。』
  没有回应——确实是有连结到才对啊。
  和对方无法双向连结,是多么无趣又可悲的事啊。
  有如在黑暗中摸索般的孤独,让她感到畏惧。辽子接下去说道:
  『听好了,要是明白的话就拍手两下。要是不方便的话就拍三下。』
  过了一会儿,从负责窃听的「终端」传来意念通话,说听到两次信号。
  呼——叹了口气,辽子再次对爱蕾娜发送意念。
  『确认到你的信号了。那么,祝你有个愉快的一天。要是发生了什么困难就立刻求救。在这个城市里,四处都有「The One」——你的家人。』
  然后她顺带——
  ……将差点不加思索说出口的话拚命压下,说出了别的话:
  『要是……虽然应该不太可能,但要是觉得被咲杳察觉到的话,请毫不迟疑将她拘禁起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以她为最优先。最糟的情况——杀了她也没关系。另外两人就用不着我说了。听懂了吗?』
  片刻后又传来听到信号的意念传话。
  辽子点头。这种近乎威胁的事,微妙地令她感到可耻。
  『那就这样了。最近我会找个能谈话的时间,到时候再回答你信上的问题。以上。』
  切断意念通话,她深深坐进椅子。
  老实说,对于现仍无法连上「ODE」的爱蕾娜,她尽可能避不见面。
  闭上双眼,思考刚才放弃说出口的话——
  (——对了,爱蕾娜,如果要在这城里找到十字架,除了前牧师的家之外,就是家具行、饰品店、珠宝店——)
  ……会是多心了吗?
  身为一个女人,爱蕾娜确实有着富裕的荷包;再说若能看见平常见不到的宝石,她也不是不能理解爱蕾娜想去的心情——
  (没错,再说她早已是我们的同伴「The One」了,对十字架理应会产生排斥反应,不可能主动想去那种地方。她一定只是没注意到这一点,是我想太多了——)
  ——无法和对方相连、无法感知对方的心思,这是多么孤单无助的事啊。为什么成为「The One」以前的自己能够若无其事地活着呢?一面想着这些,辽子突然想到可以先下手为强,将珠宝店里类似十字架的饰品先藏起来。但她立刻归纳出这个作法无从实行。毕竟店里的人早就都成了「The One」,没办法触碰十字架。当然,「第一人格」从国外带来的部下当中,也有狼人等能够泰然触碰十字架的同伴,但它们全都在和歌丘与外界的交界线监视着往来之人。毕竟是以少数人手在监督广大的区域,没有太多的余裕只为了以防万一这个理由就把它们叫来。再说,若要做到那种地步,也必须要有「第一人格」的许可,但「The One」的完全体——「核心」和辽子他们不同,白天无法活动,因此无法取得联络。当然若真有个万一,她是有那个打算无视「核心」采取行动(简单来说,那就是现场负责人的工作),但现阶段还没有必要——
  (不,不要紧,没必要做到那样的地步。是我想太多了。)
  (没错。再说,断言鸭音木爱蕾娜没有危险的不是别人,正是「核心」吧?说她的确像个「混血」没错,但确实在进行变化,虽然需要花上时间,但总有一天连得上「ODE」。只要能由她自己主动吸血鬼的话——)
  但是。
  (……我实在没办法信任她。)
  是因为她无法连结「ODE」吗?
  辽子摇摇头,对于无法信任同伴、无法信任「The One」的自己感到焦躁,同时起身。
  她准备前往下一个工作,同时心想:虽说会这样想也是无可奈何,但这是由于自己尚未完全变化成「The One」的缘故。只要成为完全的「The One」,就不会有怀疑同伴这种事发生了。到时就不会为这种无聊小事烦恼,就能够永远品尝并非孤独一人的满足感了。
  真想早点成为完全的「The One」。
  那是所有人成为一体同心的家人的真正天堂、乌托邦。

  5 (冲也)

  房间里有如被放进了一头熊,四处散落着破坏的爪痕,但美作冲也的双眼却看不见破碎的花瓶、开了洞的墙壁,也看不见从撕裂的窗帘间射入的朝阳。
  现在他眼里看见的,只有摊开在桌上的铝箔纸、吸管,以及左手里握着的、包在望胶袋里的未拆封针筒。
  将那支针筒交给冲也的朋友——至少他以前是如此坚信——是这么告诉冲也的:毒品是用来吸的。当然,就算要用吞的或是咬的也可以,也有人含在嘴里或敷在额头上。但是不可以拿来注射。若是依赖针筒的话,那就不叫吸毒,而是前往假天堂、真地狱的特快列车的车票。告诉冲也这些的外国朋友还这么说:针筒象征男人的那话儿,只有没老二的没出息家伙才会让针筒刺进去。在这位友人的国家里有一种被称为「注射室」的场所,在那个地方,国家会合法提供海洛因给麻药中毒者。用针筒。为什么?是为了不让麻药和疾病蔓延开来。为了不让哪个没骨气的家伙在同伴圈里传用那一支针筒导致疾病蔓延,国家特地强行介入这档事,冲也的友人很讨厌那种地方,将其称作「去势室」,并且蔑视所有没老二的没骨气家伙——不管是原本有但不知舍弃到哪去的,还是原本就没有的家伙。而友人究竟是因为以那些人为生所以才蔑视他们,抑或因为瞧不起他们才以那些人为生,冲也就不得而之了。但这些事并非重点,重要的是,只要一用针筒就完了。那么一来,不是搭上通往假天堂、真地狱的特快列车,就只能当个没骨气的家伙,成为他人的饵食了。因此冲也尽管吸食过毒品,却从来没有利用过静脉注射,今后也不打算利用。他承认,他确实是染上了毒瘾,但那只是轻度的,而且人可以凭意志力更生,无论几次都能重新来过。
  (没错,我的人生能够重新来过。)
  他凝视着塑胶袋里包着的针筒。
  就某种意义来说,这个带给冲也人生的转机。在这支针筒交到他手中之前,他深信那位朋友才是真正有才华的人,足以被称为伟大的杰出人士,是拯救了世界——主要是冲也的世界——的超人领导者。但就在某一天,当他被那位朋友叫出去,朋友给他看了一张年轻日本女性的照片,告诉他那名女性所在之处,希望他将那位女性带到朋友面前时,冲也内心有某样东西发出声音碎裂了。再不然你就用这个——当针筒交到他手中时,他原本深信绝不会坏、会守护自己内心的壳,轻而易举地碎裂了。
  冲也询问:
  「……你想在那部影片里起用她吗?希望我去说服她?」
  「是啊。你们都是日本人,再说,靠你的脸应该轻松就能办到吧?」
  于是冲也的朋友表示:「我并没有种族歧视。」肤色和出生的国家究竟代表了什么?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所以我不会凭种族挑选女演员。重要的是拍出影片、提供到全世界,让全世界得知世上的真相。世界上的确有着黑暗又肮脏的部分,若避而不视就无法期望会有真正的成长。而一定得有个人出来传达「世界上黑暗又肮脏的部分」,这正是我们……简单来说,就是你和我的工作。是的,他拍的影片就是一般人口中的「snuff (杀人) film」,但冲也的友人无疑以自己的工作自豪,而那样的画面也确实对冲也造成冲击。是啊,朋友对年轻的冲也这么说。怎么样?很厉害吧?当然,残忍的画面部是CG效果——这是理所当然的嘛——但也够写实了吧?让人感觉不出是CG吧?这就是真正的影像力。而运用这些来让世间知道世界的真相,是我们……也就是你和我这种人的使命——
  冲也的友人虽然蔑视没骨气的家伙、以他们为生,但也对没骨气的人充满爱情。对于让自己的事业得以成立的无骨毒虫们,付诸了一般小孩子倾注在昆虫身上般的爱情。而当时年轻的冲也——平日总想成为像自己父母般的伟大演员,深信他的爱情是善意的,相信他所说的话,以及他口中的「影像之力」。
  但遇见友人时,他内心形成的壳,却在对方叫自己带与自己同国家的人去,并将针筒递给他时破碎了。
  冲也原本就算是较冷淡的人,一旦壳碎裂,对友人的狂热也转瞬间消失了。
  如今友人的一切言行全都十分可疑。
  (啊啊,最可疑的是CG的先进程度。)
  (那真的是CG吗——)
  友人要他去说服的日本女性后来怎么了,冲也不得而知。
  当然,冲也没有去说服,但也没有去报警,行李也来不及收拾便连夜回到(逃回)了日本。由于太过手忙脚乱以致于忘了身上还携带着毒品,被警察逮捕并被判刑(持有麻药、初犯、可以缓刑),但他并没感受到太大的打击,反倒还觉得松一口气。没错,我就接受惩罚吧,毕竟过去真的做了那些事,我欣然受罚。然后我会改过,再次重新开始人生。没错,现在还来得及,人是可以重新来过的。
  (——她后来究竟变得怎样了——)
  老实地接受心理辅导、同意治疗,并遵照父母来到了这个乡下地方,全都因为他有着「想重新来过」的坚强意志。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针筒。
  那不是冲也带进来的,而是这间饭店送来给他的。
  和粉末状的各式毒品,还有必须使用针筒的液态硬毒品一起送来的。对于这些东西是以宅急便送来的,冲也并不会太惊讶,毕竟对方是他过去曾深信的伟大之人,多得是地下管道。虽说还不到亲自追来日本的程度——
  但对方希望自己回去。
  要他想起毒品,想起毒品带来的喜悦与安心。只要肯回来,要多少毒品我都帮你准备;但要是不回来——你可别忘了,你就再也得不到毒品,而针筒可是前往假天堂、真地狱的特快列车喔?
  冲也瞪着针筒。
  谁要用这种东西啊!
  我要和毒品一刀两断!
  是啊,他确实服用了粉末状的毒品,但那是因为这间饭店是吸血鬼的巢穴。在这种饭店里度过的第一天晚上,他忍不住才吸食毒品,但谁有资格责怪他?那些家伙讨厌的圣经上不是也有写吗?什么「只有没做过亏心事、内心光明磊落的人,才可以对她丢石头」之类的。在这种饭店待一整晚,怎么可能保持理性?但不要紧,他已经知道这间饭店的人不会对自己下手(前提是要他安分待着),最重要的是毒品也用完了,已经不要紧了。
  剩下的就只有液态硬毒品,还有这支针筒了。
  冲也当然不打算使用针筒——他不打算搭上前往假天堂、真地狱的特快列车。这是当然的吧?要是用了,未来就只剩毁灭一途了。所以他留下这支针筒和内容物,并非要拿来使用。
  (那为什么不丢掉?)
  这是因为……没错,是为了当作负面导师。每当看见这个他就会想起危机感,能够磨练意志力。没错,重要的是意志,更生的意志。只要有想要重新来过的意志力,不管几次,人都一定可以——
  「我要进去罗。」
  突然听见声音吓得他差点跳起来。冲也反射性地将针筒藏起来,回过头。
  他瞪着以手帕抵着鼻子进到房内的少女叫道:
  「干、干嘛?别随便进来!」
  「啊啊抱歉,吓到你了?呜哇,我要开窗户罗。实在臭得让人受不了。」
  说着便擅自打开窗户。
  阳光立刻照进室内,房间里仍维持昨晚的景象,被人粗暴肆虐的迹象一览无遗。
  捣着鼻子打开排气机的按钮,环视四周,少女——三轮方辽子摇头。
  「……等下我会派女仆过来。」
  「啊,嗯……」
  无事处于阳光下的辽子似乎对冲也造成了超过预估的冲击。他询问:
  「……那么,你、你到底有什么事……」
  「早餐。你要吃吧?」
  仔细一看,少女身后有三口摆了面包与其他早餐的推车。
  三轮方辽子巡视房间一圈,对着铺了铝箔纸、放着吸管的桌子叹了声气,将推车直接推给冲也。
  「还有……这个。」
  手伸进口袋,一把掏出以橡皮筋胡乱捆在一起的各色纸卷,丢给冲也。
  「这什么?」
  「『The One』特制的毒品。」
  「……啥?」
  「你那里有的一定在昨天就全用光了吧?」
  「——开什么玩笑!」
  冲也连忙将纸卷往地板上一扔,叫道:
  「我不晓得你有什么打算,但我、我再也不吸毒了!」
  「唉呀,你有这份心很好。」
  面对冲也的怒吼,她毫不畏惧,辽子依旧以手帕按着鼻子,脸上露出微笑。
  「你肯戒毒的话就太好了。泡在毒品里的人真的很臭。既然你说再也不吸毒,那也是件非常好的事。」
  「我是真心……」
  「只不过,你现在是因为昨晚的『药』效还在,所以毒瘾才镇定下来。但『药』效总是会结束,到时候你还能够像现在这样保持冷静吗?」
  「……这……的确,我知道会很辛苦,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
  冷冰冰的眼神看着冲也。
  「听好了,我昨天也说过,只要你不妨碍我们,我们——『The One』就不会对你出手,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说得白一点,你这么臭,没有成为我们同伴的价值。」
  「……」
  「可是呢,假设你毒瘾发作冲出房间的话,那可就伤脑筋了。又或者像昨天那样,冲出饭店惹事。因为你是个名人。」辽子环视房间。「公主或许会想见你这个艺人,而到这房间来。到时要是屋里像现在这个样子,你恰巧又毒瘾发作满地打滚的话,你不觉得很糟糕吗?」
  「……我、我才不会那样……」
  「我们迟早会把你移送到别的地方,但现在我们极力不想引起外界的注意,所以只好请你在这里努力——」
  少女的瞳孔焦距变得涣散。
  「……?」
  过了片刻,眼神重新对焦,辽子微笑道:
  「……总之,那些纸卷是以防万一,当你实在忍不住毒瘾症状时的保险。」
  「以防万一……」
  「没错。再说,你到昨天为止都还在痛快吸食的东西,你真以为能毫无窒碍地干脆戒掉啊?我虽然没吸过毒,但若说减肥的话我就知道了。」
  「减、减肥——」
  「没错,减肥和戒毒是两码子事,但在某些点上很相似吧?听好了,减肥所需要的是意志力与计划性。」
  「意志力与计划性……」
  没错——少女点头。
  她从地上拾起沾染了毒品的纸卷,在冲也面前左右晃动纸卷,像是要征求同意般说道:
  「减肥若没订定计划,那样终究是没意义的行动。体重突然减轻不但会搞坏身体、精神失调,更重要的是复胖情形会很严重。懂吗?结果勉强减肥反倒只会增加体重而已。」
  确实是如此——凝视着跳跃般左右晃动的纸卷,冲也心想。他的确听说过,勉强减肥会复胖,因为强迫断食的影响,反而会造成饮食过剩。再说……
  (好像有听说过……纸卷毒品比较不会上瘾……)
  将纸卷拿在面前摇晃,三轮方辽子开口:
  「就算要减肥,绝食也绝对不值得鼓励,一定得确实订定计划才行。戒烟的人也一样,不光是不抽,取而代之会含糖果或嚼口香糖不是吗?不是也有一种什么禁烟烟斗的吗?你会觉得依赖那些的,真不像个男人吗?」
  「不,我没那么想。」冲也斩钉截铁摇头。「借助某样事物的力量绝非坏事。」
  「你真的这么想?」
  「嗯。会受到自尊心妨碍,这才是软弱之人的证据。真正坚强的人不会为廉价的自尊心所困惑。」
  冲也语气坚定地断言。
  在他说话的期间,冲也依然目不转睛地追着摇摆的纸卷。
  摇摆的纸卷间可以窥见少女的双眸隐约散发红光,但冲也并没注意到,就算注意到,八成也不会感到不可思议。
  少女眼神闪烁着红光微笑:
  「想要达到某件目标,意志力是不可或缺的。关于这点我认为你应该也会同意吧?」
  「……嗯,当然,重要的是意志。」
  「可是支撑意志的,除了努力也需要计划——不是吗?」
  「一点也没错。」他坚定地点头。「我也这么认为。一下子就想要……那个……」
  「是呀,一下子就想要戒掉毒品,那样确实很帅气,但或许终究无法实现。就算成功了也说不定会因为反作用而使毒瘾变得比以前更严重。可是只要订定周详计划——」
  少女摇着手中的纸卷。
  她当着冲也的面抽出一张纸卷,撕下了约指甲般的大小,舔了舔嘴唇。冲也吞了口口水,她便当着他的面煽情地伸出舌头,将鲜艳的蓝色纸片放在舌头上说道:
  「例如说,一点一点逐渐减少毒品用量,这样如何?虽然看起来很窝囊,舆论或许会批评『结果还是戒不掉嘛』并加以藐视,但是……没错,呃~该怎么形容来着?」
  「——实际性。」冲也说道。
  凝视着少女不时可窥见蓝色纸片的嘴边。冲也彷佛这时才初次开口般,又再次重覆了这个单字。
  「实际性。」
  少女也点头:
  「对,实际性。实际上就有某个国家设置了『注射室』,提供海洛因给麻药上瘾的人。但那不是为了增加麻药上瘾的人,终究是为了帮助他们,防止他们注射过量,帮助他们治疗,终究是在计划范围内。不是吗?」
  「——一点也没错!」
  脑里某处敲响警钟,但也立刻就消失,冲也心想:没错,「注射室」并非他朋友——不对,才不是什么朋友,单纯只是个诈欺师、罪犯——口中的「去势室」,终究是为了帮助戒掉麻药而设的,正是这样才会得到国家支援。冲也的朋友——假装成朋友的样子、利用冲也的罪大恶极之人——错了。利用房间的绝不是没骨气的人,而是拥有不管怎样都想重新振作的意志、心怀勇气的人,重点是——
  「重点是贯彻计划的意志。」
  那是眼眸闪烁着红光的少女所说的话,但冲也以为是自己所说的;不过说到底,只要有机会说话,他自己也会说出口吧。换言之,这句话若要说是冲也自己所言也不为过。因此冲也覆述:
  「——重点是贯彻计划的意志。」
  「没错,贯彻计划的意志。」
  「贯彻计划的意志——」
  宛如失魂般重覆着这句话,同时目不转睛盯着少女手中的毒品,内心想着:
  (纸卷的毒品/迷幻剂的成瘾性,我曾听说过不怎么强。不对,是几乎没有,我确实听说过。)虽说以生意人的话来说,几乎所有毒品都没有成瘾性就是了。(就算没办法一下子就戒掉,但只要一点一点地减少——没错,只要计划性减量,一定就可以——)
  「我戒得掉毒品。」冲也低喃。
  冲也的喃喃自语,以及他片刻未离彩色纸卷的视线,让少女笑了。然后她彷佛这才注意到手上拿着那样的东西,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手中的物品说道:
  「只要有了这个,你就戒得掉毒?」
  「没错!」
  「可是……我真的能相信你吗?」她以仰角目光看着冲也。「当然,我是希望你戒毒,为此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这也是为了我们彼此好,不是吗?可是,要是因为我把这个给你,害你毒瘾愈来愈重的话——」
  突然来袭的恐惧使得冲也大叫:
  「我有坚定的意志!有贯彻计划的意志!」
  搞不好她不会把那些纸卷给我——这个可能性化作彷佛要令内心崩溃的恐惧,侵袭冲也。那样的未来实在太过黑暗,让他的身体即刻开始颤抖。不要,不行,我需要那个!要是没了那个,我一定活不下去,无法振作!身体开始狂冒冷汗,冲也禁不住冲到少女身旁(少女明显地皱眉,以手帕掩住口鼻倒退),宛如下跪般恳求:
  「求求你,相信我!我有坚定的意志!想要重新振作的意志!贯彻计划的意志!绝对——」
  「只要有了这个,你就能重新振作?」
  「对!没错!只要有了那个——」
  「你可以答应我吗?绝对不惹事生非,就算咲杳她们来访也能平心静气,表现出演员该有的样子,让她留下好印象?」
  「嗯!嗯!我答应你!」
  见人敞开心房邀请自己,不管什么时候看都是如此地美妙。
  即便是像美作冲也这么臭、不打算纳为同伴的家伙——三轮方辽子微笑,终于将那束纸卷交给冲也。冲也因感激与毒瘾症状而全身发抖,但仍满脸笑容希望和她握手。辽子强忍着厌恶感回应他——当然鼻子上还是捣着手帕——并在内心里笑道:
  (美作冲也,我并没有骗你。骗你的人是你自己——是你在自欺欺人。自己把自己的行为正当化,甚至连到手的是什么样的毒品都没想过要了解——)
  而不是只有美作冲也才会这样。
  人类就会像这样子渐渐步上毁灭吧。
  毁灭美作冲也的东西,也正是当人类面临「The One」时将逐渐毁灭的理由。
  「谢谢你!」
  「不会~不客气。」
  脸上浮现会心的笑容——虽说心底在想什么只有本人才知晓——朝他点头后,辽子退出房间。

  6 (升)

  正当美作冲也将热呼呼的早餐搁在一旁、立刻将色彩缤纷的纸片放到舌头上时,三鹰升已吃完早餐,当着妹妹步的面将头发贴在自己的房门上。
  一根贴在门下方,另一根则贴在步的手构不到的门上方,同时告诉她说:
  「听好了,步,你要时常来确认,看有谁进去哥哥房间。要是头发断掉了就马上打电话给哥哥。」
  「嗯!」
  「好乖。」他轻抚以全身之力点头的少女的头。
  步总是黏着哥哥,只要像这样子拜托她,她就一定会确实帮忙监视吧。
  虽说升真正的目的不是为了怕「谁」,而是为了不让「步」进到房里。
  据说除非该场所的主人邀请,否则吸血鬼无法进入该地。可是。
  要是步进去房间,无意识间邀请了吸血鬼呢?
  又或许就算步邀请,但只要不是房间的主人——升,不管谁邀请也无法进入也不一定。但是——
  (不可以依赖「或许」。对吧?堂岛昴……前辈。)
  (人类总会相信自己想信的事,但那是非常危险的。)
  小心谨慎才是最好的。
  「哥哥?」
  「……那就确实拜托你罗,步。」
  升无摸着她的头说道。
  「对不起呢,哥哥没办法留在家里。」
  「不,哥哥是蓝队队长嘛,有很多事情要忙对吧!步会和爸爸好好看家的!」
  「嗯。」
  回话的同时,升拉了拉身上的蓝色T恤给妹妹看,心想:没错,只要和爸爸在一起,步一定会没事的。爸爸说过,他已经不去上班了。他已经先把工作做完,不必去上班也没关系,之后会一直待在家里:所以步没问题的。再说,既然已经决定不让步察觉城里现在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能带步一起去。
  既然已经决定要由我来保护——
  (身为日炉理坂重镇的爸爸……不,所有大人都受到了监视,没办法行动。)
  (那么就只有我——只能由我这个小孩子来行动了。)
  「那么,你要好好振作喔。哥哥在傍晚之前一定会回来的。」
  最后又再一次摸摸步的头,三鹰升走向玄关。

  ◆

  在玄关与妹妹道别后,绕到后院牵出脚踏车。
  「升少爷,您要外出吗?」
  见在后院打扫的三鹰家女仆——早纪出声。升的肩膀微微抖了一下,但他没有回答,迳自推着脚踏车。
  「升少爷?那个,午餐——」
  「……我傍晚前不会回来。我也跟步和爸爸说过了。」
  「这样啊……」
  听到早纪的声音略显消沉,他紧咬着下嘴唇,深吸一口气转头面向她。升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四、五个头的女性,嘲讽地笑道:
  「……你不怕太阳光嘛。」
  「是的,现在还……呀?」
  彷佛被火箸烫到似的,早纪护着手臂退开。
  她护着的左手清楚浮现出一块十字架形状的瘀青。
  升右手紧握着一个约三十公分长的十字架——今天早上父亲不知去哪找来给他的——面无表情地说道:
  「只有造成瘀青的程度啊。」
  眼眶浮着泪水,早纪将瘀青部位向前秀出。
  「什、什么只有造成瘀青的程度?这很痛耶!几乎可说是烫伤了耶?看!」
  升凝视了十字瘀青一会儿,最后撇过头,若无其事转身开始推起脚踏车。
  「升少爷?真是的。」声音叹息。
  过了一会儿。
  「升少爷,您……讨厌早纪吗?」
  不可以理会她——虽然内心一面叮嘱,但回过神来已停下脚步。升回答她:
  「你才不是早纪。」
  「不,我是早纪,从升少爷还小的时候就一直照顾您的早纪。您不记得了吗?我们夏天去夏威夷的时候——」
  「你是怪物!」
  头也不回地怒吼,升再次开始推着脚踏车。这是他平常上学的习惯——为了走路上幼稚园的妹妹,他总是习惯推着脚踏车走到门口——因此他没有骑上脚踏车,而是推着走。他对此感到后悔。
  「怪物……是吗。」
  熟悉的声音里带有的哀伤,敲击着他的内心。
  又过了一会儿。
  「升少爷,在我被舞原家捡到之前,一直都待在孤儿院。」
  升拚命压制着想一屁股跨上脚踏车踩下踏板逃走的冲动,心想至少撑到门口。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追着他推着脚踏车的背影。
  「所以三鹰家的各位能接受我,让我很高兴。既温暖又温柔,就像真正的家人一样。话虽如此,但我也不清楚真正的家人会是什么样子就是了。」
  「……早纪是我的家人。」升喃喃说道:「……对我来说就像姊姊,对步来说就像妈妈一样。」
  「能够听到您这么说,您知道早纪是多么地高兴吗?」
  「……」
  「请相信早纪。」早纪说道:「我是真的爱大家,所以——」
  「你已经不是早纪了!」
  「不,我是早纪。」声音凛然说道:「……我的确不再是人类了,但我的内心无疑是早纪。我爱大家,想成为你们的家人——内心一样是早纪。」
  「吵死了!」
  「我真的是因为爱大家,想和大家成为家人,所以才——」
  「闭嘴!」
  等不及走到门口,升跨上脚踏车。
  他踩着脚踏车大叫:
  「别用早纪的声音、早纪的脸讲那样的话!白痴!」
  单脚撑着蹬一下,然后顺势踩上踏板。
  踩着重重的脚踏板,脚踏车开始前进。但由于变速齿轮调到了较重的档位,所以踏板踩不太动。
  背后传来早纪的声音:
  「请您仔细想一想,我们真的是邪恶的吗?接受我们真的是件坏事吗?您只是被恐惧所蒙蔽才认定我们是邪恶的吧?请您再——
  那么,请您慢走,升少爷,路上小心——」
  等不到沮丧的声音说完,升一句话也不回(打从一开始,对那怪物他还加以回话就已经够蠢了),踩了一下、两下脚踏板,车速终于开始上了轨道,升便坐乘着脚踏车,穿过和歌丘数一数二的名门——三鹰家的大门而去。尽管已来到大门外,彷佛要甩掉背后受人拉扯的气氛与挥之不去的话语残响,他还是不断、不断地加快速度。
  才刚弯过转角来到街上——
  「升!」
  「队长!」身后传来两道声音。
  伸出食指擦了擦两边眼窝后,升稍微减速,回头确认与自己同样身穿蓝色T恤的两人。
  「怎么搞的,不是叫你们先去集合吗?」
  「……抱歉。」
  「我们也正在前往的路上。」
  骗谁啊——见两人脸上表情明显松了口气,升内心某处心想。反正他们一定是埋伏在这里等我的吧?并非因为什么特别的理由,只不过由于不安——为了想依赖他。
  (没错,我是这些家伙的——蓝队的队长。)
  (绝对不可以垂头丧气的。)
  他朝一旁并行的脚踏车开口:
  「十字架呢?」
  「找到了,可是很小……」
  「我的是戒指,没问题吗?看,像这种的——」
  「只要确实是十字造型的就没问题。」
  没错,没问题,绝对会有办法的——
  脚踏车并列而驱,最后穿过了大街。

  7

  穿越大街,再继续骑行,终于看见了和歌丘的森林。
  确认森林的入口处停了许多台脚踏车,升松了口气。
  自己也将脚踏车停在那里,开始点算脚踏车的数量。
  (一、二、三、四……十五台!)
  这里不是用走的就到得了的地方,所以这些应该也就是集合的人数吧。加上他们三个,一共是十八人——由寄出的e-mai来看绝对算不上多,但考量目前情况,能聚集到这些人数已堪称侥幸。
  另外两人果然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升的身旁,一位太过瘦弱的少年——名叫乘田赖道,同样是五年级,在同伴间被称作小赖——边呼了口气说道。升朝他点头。就在这时——
  从森林里传来声音。
  「升!」
  「大丸?」
  森林里冲出一位身穿蓝色T恤的少年——名叫大丸健,隶属于「蓝队」的和歌丘第二国小三年级学生——几乎快要跌倒地冲了过来。看见他激动而通红的脸颊与红通通的双眼,升闭上眼睛,双手拍了自己的脸一下,然后挤出一副彷佛刚洗过脸的爽朗表情,对大丸问道:
  「怎么啦?大丸,很害怕吗?」
  露出与「爱哭鬼大丸」相称的表情,大丸抓起升的手,拉着他。
  声音快哭出来似的说道:
  「——里面、里面——」
  升板起脸。
  「……发生什么事了?」
  「——红、『红队』的那些家伙……!」
  升与另外两名少年互望了一眼,将大丸交给乘田,往森林冲去。

  ◆

  和歌丘第二国小的儿童,大致划分成四个势力。
  首先是幸运地没被卷进骚动的「普通人(无色)」,再来是分别以「蓝」、「红」、「白」各色T恤为辨识标志的三组
  这些组别的由来,是出自越过山的另一侧的日炉理坂国小里诞生的「黑手党·黑T恤」。
  一如其名身穿黑色T恤所组织的集团,其起源是约在六年前,名叫堂岛昴的少年出于自卫以及为了对霸凌自己的人报仇,发挥了让人想像不出是小学生的手腕,在国小里创立的组织。但由于组织架构实在过于坚实,以至于在堂岛昴毕业后仍未瓦解,反倒因为失去了抱持着目的的指挥者而凶恶化。原本日炉理坂就是集团意识很强的地域,他们袭击造访日炉理坂的和歌丘儿童、夺取财物、施暴的事件变得层出不穷,因此终于连和歌丘的儿童也开始聚众侵攻。这对和歌丘的儿童来说虽是相当严重的事态,但大人们却将「黑手党·黑T恤」视为笑料而不愿深入思考——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们组织的活动手法相当巧妙——引发的事件都被归为单纯的打架处理,并没有从根本上获得解决。
  既然如此,自己的人身安全就由自己保护。
  常去日炉理坂的儿童,或者住在容易遇袭地区的人,自然而然就开始集体行动,也开始在平时组织小团体。在对于暴力的恐惧与愤怒、复仇心以及自卫意识的加速下,不需花上多久时间便转变成了具攻击性的「队」,在上述前因后果下,和歌丘第二国小率先诞生的便是「蓝队」。
  然而为了对抗「黑手党·黑T恤」的威胁,让儿童得以安全步行于和歌丘与日炉理坂而诞生的「蓝队」,曾几何时却成了和歌丘第二国小里的威胁。组成集团的「蓝队」在校内横行霸道,最后看不下去的人为了对抗便组成了「红队」。而为了调停双方的纠纷,以儿童自治会为中心的有志之士便进一步成立了「白队」——当大人们发觉事情不是闹着玩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日炉理坂各地的国小内部已成了组织之间,有如黑道般的势力斗争一再上演的场所了。
  不过,和歌丘第二国小里的情况,当被称作四季老家的日炉理坂有力人士,其中位居第二的三鹰家的长男——三鹰升成为「蓝队」第四代的新任队长时,斗争便宣告沉寂。
  毕竟是和歌丘里最有力的三鹰家之子,与之为敌不是件好事。基于升当上「蓝队」队长,过去曾有的七个组织就一下子就减少到了三个,校内的暴力事件也急遽减少。但尽管如此也还是有不肯放弃作对的人。势力仅次于「蓝队」的「红队」至今仍持续着敌对行动,而自认扮演调停角色的「白队」也残留着,现在形成三强鼎立的局势——
  (难不成……「红队」的家伙,连在这种时候都还要——)
  「红队」的队长——新堂一郎是比升高一学年的六年级,体格常让人误以为是国中生,是典型的孩子王,也因此十分讨厌年纪比自己小、体格瘦小又是有钱人家儿子的升,将升视为劲敌。他一点也没有替六年级的自己毕业后,组织何去何从的事设想(对升来说,这才是令他感到不可思议的事)。
  升朝着森林里前进。
  过没多久,不知被谁命名为「音乐厅」的大厅马上就映入眼帘,升不禁叹了口气。
  在苍郁茂密的草木之间,恰好露出一块地、形成大厅的地方,周围有许多树木刚好供人就坐,夏天可在树荫底下休憩、冬天则在照耀大厅的和煦阳光下悠闲度过,是个绝佳的景点。以势力范围来说属于「蓝队」,偶尔也会作为各队的会议场所使用。但那里现在实在不像是「会议」的气氛。升的右手边有三个穿着蓝色T恤的儿童,以及打扮完全没有统一感的三位少年——也就是「白队」——正面露愤怒地摆出备战姿态。左手边有八个穿着红色T恤的儿童。红T恤军团当中,后面七人全都面无表情,只有站在前方的「红队」队长新堂一郎正不怀好意地贼笑。
  升踏进大厅,冷静地出声说道: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升!」左恻正中央站着一名蓝T恤少年——名叫御殿和孝,在同伴间被称作「凸额」的四年级生,隶属于「蓝队」,升的左右手般的存在——朝他跑过来。
  「升!浑帐,这些家伙、这些家伙——」
  「嘿,升,还真慢耶?我还以为你铁定吓得缩在被窝里发抖呢。」
  「别开玩笑!升才不会那样——」
  按住一怒之下想冲上前的御殿,让他退到身后,升目光直盯着露出轻薄笑容走近的「红队」队长新堂一郎。
  「新堂,现在是在闹什么?」
  「天晓得,会是什么事呢?」呸,新堂刻意做作地往地面吐口水。
  升对他伸出手:
  「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现在……既然你来到这里,就代表你也明白状况吧?停止无意义的斗争吧,现在应该大家同心协力——」
  「没用的。」
  背后传来声音,转过头,不知何时身旁已走近一名没有穿蓝色T恤的少年——名叫骑射场勇知,和升同样是五年级,奉冷静沉着为宗旨的儿童自治会副会长兼「白队」队长——升看了他一眼。
  「……没用?」
  骑射场的不看着升,冷漠的眼神看着新堂。
  「新堂,把你刚才讲的再跟升说一次如何?用你那彷佛想出不得了的主意、发现了能赚进上百亿圆的执照般的口气,再说一遍呀?」
  升的视线由白队队长转到红队队长身上。
  新堂扭曲着嘴唇开口:
  「我说~升啊,你为什么叫我们来这里集合?」
  先是看了露出不怀好意笑容的新堂一郎,然后依序看向面无表情却隐约带有惧色的「红队」成员们,升回答:
  「是为了突破现况。」
  「我就是讨厌你这一点,故作帅气,讲得这么简单。」
  「……是为了击败吸血鬼。」
  「那还真是遗憾。」
  竖起大姆指示意自己与身后七人,新堂笑道:
  「我们『红队』——要投靠吸血鬼。」
  背后一阵哗然,传来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一面感觉身后的骚动,升再一次依序凝视与他避开视线的『红队』成员,然后注视新堂的双眼询问:
  「那代表着什么,你明白吗?」
  「那当然。」
  「……要是那些家伙说他们只放过你的话——」
  「不对。」新堂摇头笑道:「我们要主动成为吸血鬼。成为吸血鬼——『The One』,合为一体,获得永恒的生命,成为地面上的支配者。」
  「别开玩笑了!」御殿怒吼:「你要背叛人类吗!」
  「什么背叛啊?讲得这么难听。这叫进化,我们会进化成比人类更优越的种族——吸血鬼。」
  「不就是怪物吗!」
  「是怪物的话就好极了。」新堂笑着环视现场一圈。「听好了,不管是怪物还是什么,吸血鬼就是比较强。从今以后,这世界将归吸血鬼所有。」
  「怎么这样——」
  「那不然你说说看,要怎么打败吸血鬼?看看这座城里,半数以上的大人都变成了吸血鬼,可是外界却完全没发现。不是也有人试过了吗?想联络外界也是不可能的。懂吗?就算联络上了,吸血鬼也一点都不在意喔?他们现在会这样鬼鬼祟祟行动,是因为有着别的目的,并不是因为害怕人类。只要他们有心,随时都能将这整座城市毁掉!他们也告诉过你了吧?」
  确实是听他们说过——升握紧拳头。
  他们确实如此告诉他。
  要是被舞原家或外界察觉的话,到时候不光是家人,他们还会毁掉整座城市,所以要他安分一点。现场所有人八成都被如此告诫过。家人、朋友都成了人质——
  他下意识说出口:
  「正因为如此,我才非行动不可。」
  「行动?你是要做什么?像我们这样的小学生,究竟能做什么?」
  新堂讪笑着环视现场。
  他发现躲在升身后的大丸,将脸靠近他说道:
  「你知道吗?他们现在只是为了不引起舞原家的注意,所以才放着我们不管。等时机成熟,所有反抗的人都会被杀掉——都会成为他们的饵食,身体里的血液都会被他们吸得一干二净!」
  「住口!」
  将「噫!」地开始呜咽的大丸交给御殿,让他们退后,升不带感情地注视新堂。
  「那么,你是说真的罗?要加入吸血鬼。」
  「没错……说什么要击败吸血鬼,你们真的有搞清楚吗?我们现在只剩下『成为饵食』或『成为吸血鬼』两条路了。再说,成为吸血鬼有什么不好?也不会死亡——总之,变得可以办到许多事……总之就是会有很多好事,比当人类要好太多了。你明白吗?吸血鬼比人类优秀得多了!」
  「……」
  「就像尼安什么人(注:尼安德塔人)灭绝一样,像恐龙灭绝一样,时代来临了,新支配者的时代!人类灭亡,吸血鬼成为支配者——这是时代的必然之势!」
  「你就是被这样子给说服的吗?」骑射场揶揄似的说道。
  骑射场的声音听来像是在嘲笑新堂的笨拙演说。不过升觉得并没有他本人想像得那么有效果。新堂所说的话的确幼稚,但就现况来说很有说服力也是事实。
  新堂一瞬间皱眉,但马上回复吊儿郎当的笑容,瞪着骑射场。
  「要不然,骑射场,你用你那聪明的头脑说说看,要怎样对付吸血鬼?要怎么救这个城市?你有什么对策吗?是说,在你们当中有人当真认为会有办法解决的吗!你们只不过是害怕变成吸血鬼,所以才在逃避吧?像个怕打针的小鬼一样。
  说说看啊!要怎么打败无敌的吸血鬼?」
  沉默。
  虽然新堂看着骑射场,但升感觉到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
  当然包括身后的「蓝队」成员,连「白队」成员甚至队长也都看着升的背后。他感觉到这些视线。
  似乎察觉到现场气氛,「红队」队长重新看向升。
  「呐,伟大的三鹰家升少爷,是你让大家来这里集合的吧?你说说看,有什么对策?」
  「……」
  「也难怪你会不愿意嘛。在吸血鬼的世界里,三鹰家的权利一点也派不上用场呀!像你这样的大少爷就会变成普通市民了。真遗憾呢,升,你已不再是权利阶级了。你们自以为伟大的三鹰的权力已经派不上用场了。你已经不再有任何力量了。嗯?怎么样?心情如何?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别闷不坑声,说话啊!丧家犬!」
  举起手制止作势要冲上前的御殿和打算开口的骑射场,升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新堂。
  意识着在场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他深吸一口气,以在场之人都能清楚听见的声音,尽可能不带感情地淡淡道出:
  「……原来如此。」
  「什么?」
  「你的父母已经对吸血鬼屈服了吧?」
  新堂瞪大眼:
  「——才不是屈服!」
  愤怒地弓起壮硕的身体,新堂怒吼:
  「只是选择了应选的道路!才不是屈服!你这家伙,别讲得好像你什么都知道!」
  感觉到在场视线由自己身上转移到新堂,升从背包里取出十字架,转过身。
  他无视于仍想说些什么的新堂,对着大家说:
  「大家都有带着十字架吧?有人没带吗?」
  「喂!你干嘛!」
  毫不在意身后怒吼的新堂,升依序看着取出项链、银饰品,以及不知勉强从哪挖出来的十字架的成员们。
  「骑射场,你呢?」
  「很可惜,我身边没有。考虑到今后,与其从某处找,我想说不如自己做一个——干、干嘛?」
  升将自己的十字架抵到骑射场面前,淡淡说道:
  「握着这个。」
  「……握、握这个?喂——」
  「刚才我已经确认过了。」他面无表情地说:「那些家伙就算在太阳底下没事,但碰到十字架会造成烫伤一样的瘀青……握住,骑射场,如果你是人类的话。」
  不知何时连新堂也噤声,周边一片沉寂。
  在所有人吞着口水注视下,骑射场深吸一口气,认真地面对升,抓住他递出的十字架。
  约握了三秒左右后松开手。
  将无事的手掌心出示给升以及在场所有人看,并且说道:
  「这样就可以了吗?」
  「……嗯。抱歉,要是害你不高兴的话——」
  「不,没关系,这是理所当然的措施。」
  「谢谢。」
  升再一次注视所有人,点了个头,然后视线终于转回新堂身上。
  意识着闭嘴观察自己行动的新堂——以及在场所有人——升发出叹气。
  (——重要的是要让大家认为我明白该怎么做。)
  (掌握主导权,以我的行动来推动现场,你说是吧?昴前辈。)
  这样大家才会追随自己。
  升注视着扬言背叛人类的「红队」队长,将十字架递到他面前然后开口:
  「你——没有带十字架吧?」
  「是啊,因为没必要。」
  「你已经被他们吸血了吗?正要转变成那些家伙的同伴了吗?」
  「不。你不知道吗?小孩子的身体尚未发育完全,所以『The One』不会勉强吸血喔?」他转身看向身后的红队成员。「是吧?吸血鬼还挺善良的,绝对不是什么坏——」
  啪——惊人的声音作响。
  脸颊被升握着十字架殴打,新堂大吃一惊,擦拭着嘴角。
  发现嘴唇裂开流血,他愤怒地挺起相当于国中生的身体转向升。
  「你这家伙——」
  「话说到一半,不要随便转头看后面。」打断新堂的话,升语气依旧不带感情地淡淡说下去:「我要是没叫你看后面,你就一直看着我。」
  「什……么?」
  「听好了,那些家伙或许的确不会将小孩子变成同伴,但若有必要的话,他们也会把小孩子变成同伴。至少,或许他们是没打算将你变成同伴,但那些家伙却一直想将我纳入同伴。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握紧十字架,升毫不客气地揍了新堂刚才没挨打的另一边脸颊。
  「!」
  拳头的力道令他不禁摇头踉舱,膝盖着地。新堂几乎要扑上来,眼神带着憎恶地瞪着升。升毫不在意地说:
  「你知道吗,新堂?那是因为我很重要。比起你这个普通人,身为三鹰家嫡子的我更有利用价值。权利在吸血鬼的世界里无用武之地?很可惜,就目前来说还是有用。毕竟我可是有办法直接上报舞原大人。
  对那些家伙而言,我比你还要有价值多了,重要多了。
  ——站起来,新堂!」
  升拿着十字架,狠狠地对着不站起身的新堂膝盖打下去。他抱着欲哭的心情看着新堂的膝盖破裂流血,内心呐喊:啊啊,我明白,这绝对不是最佳手段,不但如此,或许还是最糟的手段。可是我没时间和余裕去思考最佳手段了。我必须让前来依靠我的大家看见我的可靠及优势才行,为此必须要有一个实际可见、并且还要被打败的反派角色。我想新堂应该会真的恨我,比起以往会更加真正憎恨我吧。或许还会抱持着杀意。更重要的是,他会将今天当成教训,以后会开始携带武器。或许会是球棒,也或许是刀子,总之他将会携带武器,而那总有一天会对我或我珍视的事物使用吧。
  尽管如此,我也想不到除此之外的办法了。
  升对着好不容易站起身的新堂冷冷放话:
  「你若要背叛人类,那也无所谓。不过新堂,结果你也只是被利用罢了。
  ——我敢打赌。
  要是我杀了你,他们什么也不会做吧。不会为了你而考虑报仇,不仅如此,还会将事件隐瞒起来。不过你若是杀了我,那些家伙绝对饶不了你。因为只要三鹰家嫡子的我一死,事情就掩盖不住了,一定会酿成重大事件传到舞原家,妨碍那些家伙的计划。万一事情变成那样,那些家伙绝对饶不过你和你的家人。当然,这只不过是我的想像罢了——
  怎样?敢打赌吗?
  你有跟我打赌的觉悟、在此和敌人决一生死的觉悟吗?
  我说过我要击败吸血鬼,既然说了我就要做到,我对此已有所觉悟。但你真的已有觉悟背叛人类、与人类为敌吗?」
  额头流下红线的苍白脸颊上,一对眼神散发出恶狠狠的凶光。注视着那双眼,升挺出十字架。彷佛说着「放马过来」般,但却不带感情地注视着新堂的双眼,然后等待着他移开视线或者飞扑过来——
  最后。
  新堂移开了视线。
  升开口:
  「既然你没那份觉悟,那么在你做好觉悟、觉得赢得了我之前,别再让我看见你。还有,别忘了,如果你要投靠敌人,我也有随时都能杀掉你的觉悟。
  明白的话就转头回家!」
  新堂有好一阵子,以奇妙的空洞眼神看着升。
  然后他像是突然发觉什么似的,擦拭着嘴角笑道:
  「升,不管你打算做什么,最后人类都会灭亡的。」
  「……」
  「最后笑的人是我,升。」
  新堂放声干笑,当他转过身的瞬间。
  升手中的十字架,狠狠地殴向新堂的后脑勺。

  8

  他感觉到某样事物——某样无形的事物在内心崩坏。
  (昴前辈也体验过这样的心情吗……)
  彷佛殴打声出自于自己身上,四面八方发出「噫」的呼吸声。在一片惊声当中,升冷静地蹲下,抚摸晕厥的新堂的头,确认肿了一个包。
  没有特别感觉到哪个部位破碎。
  血也只有刚才殴打额头时所流出的。
  脉搏正常,呼吸也正常。
  只不过是晕了过去,他心想。不过——
  「不要紧吧?」他抬头看着走近的骑射场问道。
  「……因、因、因为是头,所以姑且还是……去医院看一下比较好……」
  点了头,再次确认新堂失去意识,升起身环顾四周。
  视线徘徊在「红队」的成员——避开视线的成员——之间,平静地说着:
  「我想姑且问一下『红队』成员。新堂现在晕了过去,所以请你们老实回答。
  各位真的想成为吸血鬼吗?
  当真想成为吸血鬼的人,请举手。」
  当然,这是他已看透没有人敢在这种气氛下举手说话。
  确认红队成员你看我、我看你却没人举手,升点了头,再次开口:
  「我不会深究。但如果你们心中有那么一丁点不想成为吸血鬼的心情,觉得不想成为吸血鬼却莫可奈何,如果你们这么想——」
  升转过身,一个个看向蓝队成员以及白队成员。
  「我不会要你们一起战斗。但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别放弃,尽可能坚持到最后。不要放弃,请你们等我。
  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我不会要你们帮忙,你们只要等待就好,请别舍弃希望。」
  「想、想什么办法?」
  战战兢兢但声音明显带有怀疑,身穿红色T恤的少女——「红队」成员当中有两个女孩子——问道。
  「你究竟能办到什么?对手不是人类,是吸血鬼啊!而我们还是小学生耶!就连叫救兵都办不到!」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刺痛着升的身体,彷佛形成物质般的压力。不只是「红队」成员,「蓝队」、「白队」的所有人也都注视着升,等待他说话。升握紧拳头,压抑着感情,(我在你们眼中究竟像什么啊!)忍耐着想如此叫出口的冲动,他说出从昨晚就一直在思考的话。
  「各位,你们都知道堂岛昴吧?创立了『组织』原型,是我们的前辈。」
  嗯——等到有人点头同意后,话接下去说道:
  「因为他父亲不是日炉理坂的人,因此堂岛昴前辈从小就一直受欺负。但为了不让父亲担心,昴前辈都一直笑着忍耐。自从有了妹妹之后,便积极地向——就某种意义来说是事件起因的舞原家公主们直接恳求……这个人打从年纪比我们更小的时候起就在战斗了。藉由笑着忍耐或是拜托公主等,小孩子也办得到的方法。」
  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电脑专用的记忆卡。
  「这是舞原家所整理的、关于昴前辈的报告。
  大家都知道吧?为我们奠定基础的『黑手党·黑T恤』成立的契机。」
  他看向御殿。
  御殿点头。
  「……那个……听说是他妹妹被外星人绑架……之类的……」
  「没错。虽不清楚事件的来龙去脉,但是昴前辈的妹妹失踪了。昴前辈不断地说是『妹妹遭到外星人绑架』,但谁也不相信他,将他当成放羊的孩子,他渐渐被人孤立。也因为和舞原家的公主变得疏远,被霸凌的情况也变得比先前更严重,但别说是小孩,就连大人也不肯帮助他——
  于是昴前辈终于开始战斗。他几乎是只身对抗学校以及整个社会。」
  待话语渗透至气氛中。
  他深吸一口气,接下去说道:
  「如果只是要对欺负自己的人报仇,我认为是件很简单的事。只要带着棍棒守在暗中埋伏、乘其不备就行了。可是这样的结果却会使父亲在日炉理坂愈来愈难立足,而最终霸凌行为也不会结束。昴前辈除了要报仇之外,还要让自己免于受到责难,更必须让大人们默认甚至鼓励的霸凌结束不可。而他所导出来的结论就是可谓我们『组织』前身的『黑手党·黑T恤』。
  你们能相信吗?
  昴前辈在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年纪,就向全校挑战,并且还战胜了!而这个人不只是出现在故事里,他现在也正就读于高中,是真正存在的人啊!」
  森林里一片沉寂。
  谨慎地确认新堂的状况后,升继续说道:
  「当然,昴前辈的案例无法直接套用在我们身上。
  昴前辈对付的并不是吸血鬼。
  但我觉得就根本上来说是相同的。
  就算昴前辈是为了胜利而战,但并非他有战胜的可能性才战斗。
  而是非战不可。
  就算是无法战胜的对手,无论如何也非赢不可。
  而那就是我们的现况。
  我们非战不可。
  就算没有胜算也非赢不可。
  而就算如此,我们还是会获胜。昴前辈的报告里就是在教导我们这一点。就算是小学生,也有非战不可的时候,而且也一定会有获胜的手段。
  ……昴前辈是多么成功地办到这件事,从舞原家留下这样的报告就能得知。」
  摇了摇记忆卡,注视着红蓝白在场的所有人。
  这次红队成员没有移开视线;目光捕捉到他们的视线,升说道:
  「在无法打赢的战争里获胜,这是怎么一回事——昴前辈唯一的同伴,名叫叶切的人这么问他,而他是这样回答的:『就算是小学生,也可以打得赢职业摔角手——只要在决斗中加进猜拳的要素。』听起来或许很蠢,但这是很重要的想法。一定就是这种思考方式让昴前辈建立了『黑手党·黑T恤』。的确,照一般方式是赢不了吸血鬼的,但肯定有什么类似猜拳的方法,肯定有某个能让我们战胜吸血鬼的点,而只要在那一点上赢了,就能够让我们全盘获胜——一定会有这样的机会。一定有只要我们不放弃,就绝对能抓住的机会—
  堂岛昴的报告教了我们这一点。然后——」
  他深深吸气、吐气,停了一拍。
  然后说出这句话:
  「我们一定能战胜吸血鬼。」
  清爽的风开始流动。
  依序和所有人对上双眼,然后视线转回红队成员——那位刚才向升发问的少女身上,升微笑着说:
  「……没错,我发誓。赌上四季老家第二位——三鹰家嫡子之名……是说,我不晓得我的名字有没有那个价值就是了……并且以蓝队队长的身分发誓。」
  没错,作为蓝队队长发誓。
  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女的眼睛。
  然后升竖起食指,开始数红队的人数。
  「……七个人,很好。」
  他转身对「蓝队」的众人发号施令:
  「蓝队的人,把T恤脱下来。」
  不待其他人「咦咦」出声抗议,升首先脱掉自己的蓝T恤,走向在场的「蓝队」里唯一的女孩子——名字叫珠州美澄,五年级。
  「抱歉,珠州,可是数量不够。把手抽出来遮住胸部。」
  唔……嗯——珠州照着吩咐将手抽出袖子,在T恤里遮住胸部。升朝她的身体伸手,温柔地抽起T恤,然后瞪着还没脱衣服的其他人。
  将全员脱下的T恤收集好,他重新面向「红队」成员。
  他将自己的T恤递给「红队」的少女,说道:
  「拿着这个。不必穿,藏起来就好。」
  少女不作多想便伸手收下。
  接着升将珠州的T恤递到另一位女孩子面前。
  少女虽然犹豫,但最后还是收下。
  接下来其他的「红队」成员也在T恤递出的同时收下。
  将蓝色T恤全发给七位红队成员之后,升环视了一圈说道:
  「请你们别误会,我并不是要你们背叛新堂。我想表达的意思是,只要你们不放弃,你们各位都是我的队员,我们『蓝队』随时欢迎各位。当我们在战斗时也都会惦记着各位,所以请别放弃,希望你们能等我……至少尽可能坚持到最后。」
  他忽然看向脚下。
  然后对着仍昏迷不醒的新堂微笑。
  「我想其实新堂应该也不想背叛人类。
  只不过因为看不见未来,所以感到害怕——一定是的。
  ……啊啊,可是,我想那T恤还是藏起来,别给他看到比较好。
  那么,我的话就到此为止。已经够了,请各位小心。」
  升对拿着T恤的少女露出一个笑容说道:
  「请带新堂去医院。虽然我想他应该不要紧,但仍不免会担心——」

  ◆

  「红队」成员离去之后。
  「蓝队」七人以及「白队」一行人以升为轴心围成扇形,在森林大厅中坐下。顺道一提,「白队」其中两人去买替代的T恤了,因此除了正打开笔记型电脑的白队队长骑射场勇知以外,所有人都裸着上半身,构成一幅奇异的画面。
  「……接下来该怎么做?」
  满脸羞红、双手遮住胸前的珠州发问。
  「当然,能做的事情可多着呢。」
  (没错,重要的是要确实交待所有人工作。)
  (确实分配工作,给他们容身之处,让他们不去思考多余的事——昴前辈就是这样整顿了初期的组织。)
  「……能做的事情很多,不过最优先的是——」
  「T恤!」御殿和孝神采焕发地大叫道。「升!我们做很多T恤吧!还有大人穿的也要!像刚才那样分给大家!这样绝对不错!」
  骑射场一面对着笔电敲打键盘一面点头:
  「这样或许确实很有效果。我认为这主意不错。只不过在那之前,有件非大量生产不可的东西。」
  「什么东西?」
  「十字架。不知是意外还是理所当然,不太容易入手。」他看着升的十字架。「可以的话,希望是像那么大的,相对的也比较有份量。」
  升点头。
  「确实需要十字架。只要有模具的话,就可以在学校的工艺室或者借用哪个板金工厂制作简单的十字架……」
  「不能由三鹰家向哪边订做吗?」
  「要是突然大量生产十字架,不但会吸引舞原家的注意,况且吸血鬼也不会容许吧。虽然出得起材料费,可是只能手制。」也可以当成给大家的工作。
  珠州点头:
  「嗯,手制的感觉好像比较有效果。虽然我并不特别信神就是了……」
  森林里一片沉寂。
  过了片刻。
  一行人当中身高最高——不如说,是身材修长——的乘田赖道战战兢兢地开口:
  「和、和歌丘里……有没有……信奉神的教堂啊?」
  「有。」御殿点头。「应该说,原先是教堂,现在已经没有在布道了。」
  「教堂的主人呢?」升问道。
  「听说他以前是牧师。」
  「那、那么,既然敌人是吸血鬼,就找那个人——」不等乘田把话说完——
  「不行。」「行不通。」「没办法。」
  御殿、骑射场,以及一行人当中体格最壮却很胆小的五年级生——小田岛满同时回答。
  难不成——升望着三人。
  骑射场点头:
  「嗯,我有打过电话了,但对方完全不相信,怒骂说叫我别开玩笑。」
  「我是去他家拜访,却被赶回来了。明明是牧师,却完全不听人说话。」御殿说道。
  「我想应该是其他也有许多小孩子打电话或登门造访,所以他才会以为是恶作剧。而且毕竟是在说吸血鬼——」升不解地问:「那间教堂所在的地区,还没有出现吸血鬼吗?」
  骑射场缩着肩膀:
  「或许吧……那间教堂的所在地区是在河的另一边,搞不好吸血鬼也无法轻易过去。但不管如何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在场最年幼的大丸健出声:
  「那、那个,为什么在河另一边的话,吸血鬼就没办法轻易过去?」
  「你不知道吗?听说吸血鬼在流动的水上无法通行。但也不晓得是否能套用在那些家伙身上就是了。」
  御殿叹息。
  「因为他们在阳光底下也能泰然无事地行走嘛。其他还有哪些弱点?」
  「他们怕大蒜!」乘田大叫。
  「镜子照不出他们。」小田岛说道:「还有……如果不在他们心脏上钉木桩、把头砍掉就死不了……之类的。」
  升摇摇头。
  「嗯……还是正式调查一下关于这方面的情报或文献好了。应该不可能全不符合吧,但其中会许会有几项有效果。实际上十字架就有效。」
  「这交给我,这是我擅长的领域。」
  「那就拜托你了,骑射场。」
  ——谈话中断。
  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升稍微清了一下喉咙说道:
  「不过嘛,总之今天该做的事不是制作T恤,也不是做十字架。首先该做的是——啊,回来了啊。」
  森林外头响起脚踏车的煞车声。
  没多久后,出去买T恤的「白队」两人彷佛被什么追赶似的,慌慌张张跑过来。这也难怪,因为街上早已满是吸血鬼了。
  「买、买回来了!」
  两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将钱包和纸袋交给升。
  「谢谢。」
  升从纸袋里拿出一件蓝色T恤——不是刚才「蓝队」穿着的专用T恤,只是市贩的普通蓝T恤——从双手遮胸无法拿东西的珠州头上套下,让她穿上。
  环顾赤裸的蓝队成员一圈,说道:
  「那么,既然全员到齐了,我们就来说接下来的事。我们首先——
  到在场所有人的家一趟。」
  「我、我们家?」意料之外的话让骑射场瞪大了眼。
  将T恤递给乘田赖道和小田岛满,升点头道:
  「没错。到各位的家去,让各位的家人知道有我们在。你的孩子绝不是孤单一人,不是只有你们在忍耐,所以请你们加油——把这件事告诉你们的父母,让他们知道。」
  将T恤放在伸出手的三年级生——大丸健的头上。让内向固执又有锲而不舍精神的四年级生——山内翼把T恤握在手里。
  虽然是低年级学生,但这两人也来到了现场。
  没错。
  「现在我们需要的是『人数』。年龄或能力都无关紧要,而是人数,我们能够聚集多少人——」
  对吧,昴前辈?升在内心呼喊。
  分发黑色T血,并且加以组织化,都是为了聚集人数。
  「就算是牧师,若只有五人、十人,他或许会当成是恶作剧。但如果有三十人、五十人的话就绝对无法忽视了。只要聚集了一百人,就连吸血鬼也无法忽视了。更重要的是,只要我们聚集了愈多人,就愈容易昭告大家——我们有人在战斗,有战斗的方法,这个城市还有希望。」
  升将T恤抛给比他小一年级,但却相当于他左右手的御殿和孝,点了个头说道:
  「所以现在我们首要该做的,是转告还没有变成吸血鬼的人,请他们别感到挫折。告诉你们的父母,请他们今后也要努力,而我们所有人也都会努力。这样一定会造就人数,开创希望——咦?」
  将自己的那件T恤放在肩上,但他发现纸袋里还有T恤。升望着跑腿的两人。
  两人似乎想说什么,窥伺着「白队」队长的脸色,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约莫一拍的沉默过后。
  「也好。」
  骑射场点头。
  「有多的话,我们也各拿一件吧。」
  「……骑射场。」
  「你可别误会,我们『白队』并不打算屈就于『蓝队』,只不过现在——蓝色是晴空的颜色,很适合与夜色的战斗。」骑射场伸出手。
  「……嗯。」
  升点头,给了骑射场勇知一件蓝T恤。
  「白队」成员也伸过手来——向居太阳、山棱冬马,五年级生——也给了他们一件T恤然后将空纸袋折起来。
  所有人都穿上蓝T恤之后,升说道:
  「好,各位,虽然我们还不到十个人——
  但从现在起,战斗开始了。
  我们要保护我们的城市和家人!」
  「噢!」
  没错,战斗从现在开始。
  为了我们自己而战。
  (没错,堂岛昴办到了,我们也可以。)
  (一定……一定会有办法的——)

  9(水彩)

  夏日午后,往来行人稀少的商店街。
  一群小孩骑着脚踏车通过,看起来应该是小学生。
  所有人都穿着同样的蓝色T恤,眼神也都同样散发着一股炽热感。
  (该不会……连这样的小孩子都——)
  一阵寒意窜过背脊,木下水彩看向走在一旁的三轮方辽子。
  身穿与自己同样的日炉理坂制服——称得上是校内学姊的辽子,水彩发现她的视点也茫然地落在远方,不禁觉得有一股让人冷汗直流的焦躁感侵袭。感觉世界渐渐飘离自己、愈飞愈远,只有自己被遗留下来,掺杂着恐惧的焦躁。
  注意到水彩的视线,辽子转回焦距。
  「——啊啊,怎么了?」
  「……没事。」
  「真是的,对不起啦。你刚刚想说什么?」
  「什么也没有。」
  「……咦?你该不会在闹别扭吧?抱歉抱歉,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很忙的。」
  「我、我才没闹别扭!」
  既然很忙,就不要带着我四处晃啊——将差点说出的话吞回肚里,不悦地转过头。总觉得像是很普通地在和朋友聊天,她不喜欢这种感觉。附带一提,两人从中午便一起出门购物——为了辽子的饭店生活——而现在正在返回辽子作为根据地的饭店「观鹤台」的归途中(顺带一提,采买的东西全都宅配运送)。在这期间也没有特别受到威胁,因此水彩有点搞不懂这个名叫辽子的少女。虽说她似乎是因为想得到水彩的朋友——朝比奈菜菜那,所以才想拉拢水彩(听说在这和歌丘里,就属自己和菜菜那最要好),但实在不明白她又为何要像这样把自己带在身边四处晃。对方似乎很中意自己,但是——
  (我的血真有那么好喝吗?)
  这个人是敌人,是吸血鬼——水彩内心再次呢喃今天已不知反覆第几次的话,然后陷入沉默。
  叹了一口气,「啊,对了!」辽子拍手。
  「你口会不会渴?要喝什么吗?乌龙茶好不好?」
  「咦?可是……」
  附近又没有自动贩卖机——话说出口之前,附近一幢独栋住宅的大门开启,看似屋主的男子拿着保特瓶现身。
  男子将尚未开封的保特瓶和装了饼干的包裹交给辽子,微笑着低头示意,然后又不发一语地走回家中。
  「不必客气,请用。」辽子自己也一手拿着饼干一手打开保特瓶盖,同时边说:「还是,想进去坐坐?」她环视四周住家。
  水彩叹着气喃喃说道:
  「还真是方便呢。」
  明明是刻意语带讽刺地说这句话,但语气听起来却好像真的很羡慕似的,令她感到有些可悲。
  辽子微笑:
  「嗯~确实是很方便啦,也不必靠手机。不过,真正的价值可不仅是方便而已。啊,对了对了,你有手机吗?」
  「有。」
  「万一想联络我的话,你就打手机吧!不管打哪支号码叫我,都可以联络得上。」
  「咦?」
  「不管是手机还是电脑的通讯网路,就某种程度来说几乎都已在我们的掌握及监视下了。所以就算向外界求救也是没用的喔!不过嘛,如果你重视家人的话,应该不敢做那种事吧?」
  视线从无情笑着的辽子身上移开,水彩紧咬着下唇,挤出声音询问:
  「……你们是什么东西?」
  「咦?」
  「说什么掌握了手机通讯网,你们究竟是什么东西?」
  「问我们是什么东西……我们自称是『The One』,不过就你们的认知来说就是『吸血鬼』吧。吸取人血,害怕十字架和阳光。」
  「可是你完全不怕太阳——」
  「也不能说是完全啦,精神上的影响还是满大的。只不过,我们还不算是完全的『The One』。」
  「不算完全?」
  「嗯。」
  咚咚——辽子敲着自己的头。
  「真正变成『The One』的只有这里——大脑的一部分,身体几乎还是维持人类状态,所以才能像这样在太阳底下走路。」啪叽——她发出清脆的声响。「再说,饼干也很好吃。」
  「只有一部分……」
  「嗯。毕竟要是完全变成『The One』的话,就没办法忍受阳光了嘛。为了不让舞原家察觉这城里发生的事,就必须让城市看起来像往常一样——在白天也必须活动。所以才延缓变化成『The One』的速度,只让变化停留在大脑,维持着人类的躯体。」
  「……」
  沉默。
  「你不喝吗?那走吧。还是说,要叫计程车吗?虽然就快到饭店了。没关系的喔?」
  「不,没关系,用走的就好。」
  水彩手拿着保特瓶再次迈开步伐。
  朝向前方的医院,以及可看见在医院另一头的饭店。明知会在那里被如何对待,却还是自己主动迈开双脚赌气前进。
  (我才不会认输!绝不!)
  「抱歉喔,带着你四处跑。」
  辽子跟在一旁,一脸歉意地说:
  「我第一次约会,所以有点太兴奋了。」
  「……两个女人才不叫约会。」
  「……嗯,也是啦。」
  步伐缓慢。
  一小步一小步,但确实地逐渐接近医院,以及另一头耸立的高大饭店。
  脚步自然而然变得沉重。
  辽子开口:
  「该怎么表达才好呢~」
  「咦?」
  「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的能力不只是方便,呃……水彩,你认为人心以及自我是在哪里产生的?不是指抽象意义,而是物理……肉体上的。」
  「……咦咦?」肉体上的?
  稍作思考后,水彩回答:
  「大脑……吗?」
  辽子摇头。
  「这是一般人类的想法。可是『The One』不这么认为。依『The One』的说法是,你的手脚完全是另外的生物。」
  「咦咦?」
  「没错,手和脚是另外的生物,而胃和心脏也是不同的生物。皮肤与肌肉是相异的存在,手、脚、指甲、头发甚至于内脏、皮肤,全都是为了活下去而集合起来互助的共生体,而成就了独立的『人类』,『the One』是这么认为的。然后——」
  她伸出手,疼惜地由水彩的肩膀抚摸至手臂,说道:
  「为了让这些相异的存在共生,因此建构了神经血管以及电磁场的网路,由那里产生能量——而那就是『心』也就是『你』啊,水彩。」
  「网路……」
  「嗯。大脑纯粹只是中枢而已,重要的是网路;而像这样建构『人类』的网路,以及寄宿在网路里的能量,我们称之为『ODE』。我们吸血的时候,其实真正在吸取的就是那个『ODE』;而我们所谓的建立同伴,就是让构筑了『你』的封闭性ODE、网路开放,连接上我们的网路。
  懂吗?
  人与人无法互相理解。就算是亲密好友或者家人,也没有办法像了解自己般彼此理解。因为毕竟形成『你』的网路是封闭的,只能在你自己体内循环。可是『The One』不同。『The One』可以连结到所有网路,成为一体的网路运作。只要你成为同伴,你的网路就会连结上我的网路,我们就会合为同一个共生体。懂吗?孤独与误会就会从世界上消失喔!大家都会合而为一,变得能够彼此理解、团结合作——这是多么美好的事,你懂吗?」
  你看——辽子张开嘴巴。
  辽子在水彩眼前伸长犬齿。
  然后辽子的手指非常干脆地将伸长的犬齿「啪叽」一声折断。
  辽子拉起水彩的手,将她的掌心摊开,把折断的犬齿轻轻放在掌心。
  「!」
  置于水彩掌心的犬齿小碎片,在阳光下立刻粉碎四散。没一会儿便扩散至空中,有如玻璃般反射着闪耀的光芒逐渐消失。
  「这是……」
  「看见了吗?刚才那就是构成『The One』的最小成分——这个嘛,以人类的话来说,比较接近『有机奈米机械』吧。
  这就是『The One』的真面目。
  大小甚至不及人类的细胞,可以比喻成纯粹的遗传基因,会因紫外线或活性氧而产生异变导致坏死,是极微小的脆弱存在。而集合这些弱小存在所形成的共生体,其中的强大网路就是『The One』;这些弱小存在彼此相互连结、建立网路,由其中诞生的自我正是『The One』的自我,由那网路中所诞生的力量,才正是『The One』的力量——
  懂吗?
  这就是『连结为一体所产生的力量』。和你的身体诞生出你的心,是相同的力量、相同的网路。」
  「……网路……」
  「没错,『ODE』的网路。所以『The One』本能性地需求网路。就像人类的基因会追求与更优良的基因结合在一起,『The One』也会追求网路的巨大化、复杂化……没错。」辽子的声音变细,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不管『核心』怎么说,『The One』一定也是一个独立的生物,绝对。」
  「咦?」
  「……没什么。总之——」
  辽子摇摇头,对着水彩微笑。
  她慢慢走近水彩,手拦住她的腰把她抱到身边说道:
  「总之,说成是『吸血鬼』也太难听了,不过变成『The One』绝不是一件坏事。不,其实是一件很棒的事喔。」
  「……」
  「嘛~初次邂逅的情况很糟,我也能理解你的心情啦。但请你冷静下来,舍弃偏见思考看看,选择哪一条路对你来说才是好的?『The One』真的是邪恶吗?」
  「……」
  回过神来,医院已近在咫尺。
  环在腰际的手攀上手臂,两人几乎勾着手走路。上臂感受着辽子胸部的蓬软触感,水彩被推着沉重的步伐前进。
  逐渐接近医院。
  也已经看得见饭店玄关。
  水彩停下来。
  她拚命反抗拉着自己的力道,嘴里冒出:
  「……侵略者。」
  「咦?」
  「你不就是侵略者吗!」声量不由得加大:「消灭不听从的人类……反正到最后人类一个也不剩。不管有怎样的理由,侵略者就是邪恶!」
  水彩愤愤地低头说道。辽子手轻轻贴上她的脸颊,让她抬起头,微笑着说:
  「那是误会。若要说我们是侵略者,或许真是如此,但我们没有消灭人类的打算,确实在思考共存的道路。」
  「这种话——」
  「因为你想想看,要是没了人类,『The One』要吸谁的血才好?」
  迟了一拍后才理解辽子话中之意,水彩不禁瞪着辽子大叫:
  「人类才不是你们的食物!那种事……那样绝对才称不上共存!」
  辽子笑着回她:
  「是啊。可是牛或猪一定也都会这么说的吧?或者猫、狗也是。」
  「牛……牛和猪是……」
  「因为智能低,所以不管对它们做什么都无所谓?既然这种逻辑能够成立,那么『The One』要对人类做什么也都可以吧?」
  「这、这种事……」
  「再说,人类就算被我们吸血也不会死,失去的血液也会恢复。可是被人类食用的生物只有死路一条。若单就邪恶这点来思考,究竟谁才是真正的邪恶?」
  水彩答不出话。
  辽子继续着话语:
  「人类吃东西还不只是为了生存,也会为了享乐而吃。只为了享受味道就杀生。明明没那种必要,却只不过为了享乐。因为这种理由被吃而几近绝种的生物,在这世界上有多少,你知道吗?不对,实际上它们正被逼向绝种,就连现在这一瞬间也是。不是因为自然界淘汰,而是为了供人类享乐。
  『The One』的确也会享受血的味道,但至少不会吸到让人致死。
  就道德伦理而言,犯错的究竟是哪一方?」
  「这……」
  「不光是食物,人类还能平心静气地伤害他人、对他人见死不救。对于只能感受名为『自己』的封闭网路的人类而言,他人终究是事不关己的存在。所以就算现在这一瞬间,别处某个国家有和你们同年龄的小孩死去,你们也若无其事买着无关生存问题的糖果点心,甚至不认为这是邪恶。
  可是『The One』不一样。
  因为『The One』是共生体,一切连结上网路的就都是『The One』——就都是自己。自己不会对自己见死不救,也绝不会无意义地伤害自己,不是吗?那么就道德伦理的观点来看,人类和『The One』,究竟哪一边才是善,答案不是早就出来了吗?不对吗?」
  水彩无法答话。
  垂下视线,咬紧下唇。
  辽子离开水彩,背对着医院摊开双手。
  「在由『The One』所创造、即将到来的世界里,所有人都不会彼此伤害,因为大家都变成了『The One』。在那个世界里没有误会、争执,也没有贫穷——
  而且——也没有死亡。
  和人类会逐渐劣化的物理性网路不同,『The One』的网路不会劣化。
  没有贫穷、死亡,也没有争执——这正是真正的乌托邦,你不认为吗?在那里,人类可以纯粹只追求文化……当然,也需要付出相对的劳动。要是单纯只有幸福,人类是会腐败的。我们也会给人类劳动与竞争,但那纯粹是为了获得喜悦。怎么样?和现在纷争与凶案层出不穷的人类世界相比起来,真有那么差吗?」
  「……」
  「当然,也会存在着义务。支持网路、提供血液给『The One』,以及生小孩的义务。不过啊,只要确实完全义务,该名人类也能成为新的『The One』——简单来说也是为了自己。很合理吧?」
  「为、为了让人类提供鲜血,所以让人类生小孩?」
  「你那种说法听来真不舒服。让人类生小孩,当然是为了让他们体验世界的美好啊。至少『The One』提供了人类会觉得美好的世界。可是人类呢?现在的世界究竟是不是会让人想生小孩的世界?」
  话虽如此,但水彩脸上还是明显透露出厌恶。辽子无奈地耸耸肩。
  「我能体会你的心情啦,毕竟整个世界都将翻新改变。但是……
  水彩,你有读过《绿野仙踪》吗?」
  「咦?」
  捕捉到水彩抬起头的视线,辽子问道:
  「你会感到厌恶,绝对不是因为『The One』的世界不好,纯粹是因为你一路接受的都是这种教育。你只不过是被戴上了会有这种看法的眼镜。」
  「……」
  「举例来说,水彩,要是叫你吃狗肉的话,你会感到厌恶对吧?但在其他国家却是很习以为常地当作食物。反过来说,日本人对于吃马肉不会特别感到排斥,但对美国人来说这样的行为让他们非常厌恶。日本人平常在吃的牛或猪,也有其他国家是完全不沾口,吃的人也很不可原谅。
  这就是所谓的善恶。
  一切取决于大环境——教育。
  若要提唯一、绝对的邪恶,那就只有剥夺他者的生命这件事。但『The One』不会做这种事。既然如此,你所感觉到的善恶,终究只不过是受他人教育、植入的。懂吗?」
  「……」
  「不过,以往都接受这种教育,也难怪你会这么觉得。可是你看?」
  辽子背对着医院,摊开双手。
  同一时间,医院左边二楼的窗户接连打开。
  一群妙龄女性接二连三采出头。
  她们胸前抱着的是——
  「看到了吗?那些可爱的小婴儿。」三轮方辽子微笑。「今后所有出生的小孩都会接受正确的教育——健康地成长,以健全的心灵与肉体提供上等的『ODE』给我们,到了适婚年龄就尽可能生小孩,等到适当的时间来临便成为『The One』的一员——以此为善并感到喜悦的教育。
  明白吗?这才是乌托邦的本质。
  世界对他们而言,生来就已经是『翡翠之都』了。」
  笑盈盈的母亲们。
  以及抱在她们怀里,一脸安祥的婴儿——
  回过神来,水彩大叫:
  「——是洗脑!你这是洗脑,洗脑!」
  想要拔腿冲出去与原地煞车,两相矛盾的念头在脑中化为白光闪烁,一股强烈的晕眩感侵袭使她不支倒地。
  轻轻抱起倒地的水彩,以手撑住她的背,辽子微笑:
  「不,对成人来说是洗脑,但对小孩子就是教育……不过更重要的是——」
  以单手与膝盖撑起水彩的身体,另一只手温柔地轻抚她的头发说道:
  「水彩,与其担心别人,不如先想想自己吧?如今已无法重新再教育的你,忍受得了这种事吗?你将不断地被吸血。」
  柔软的嘴唇顺着她的脖子拂过。
  白皙的手伸出,轻轻整理好水彩凌乱的裙子。手指掠过膝盖与大腿的冰冷触感使得水彩身体微微发颤。
  辽子的话语近在耳边传来:
  「我说水彩,真的只能趁现在喔?等到一切落幕,要是你仍拒绝成为同伴的话,到时就单纯只会被当成血液供给机而已。再来就是……没错,就是婴儿生产机。你会被迫与不认识的男人们交配,生下他们的孩子,一再重覆直到不堪使用为止。这就是直到最后仍拒绝『The One』之人的命运。你想变成那样吗?」
  「不……要……」
  轻轻抱着无力摇头的水彩让她站起,辽子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说道:
  「你仔细想清楚一点喔。自己该怎么做,以及该让家人怎么做。已经剩没多少时间了,得考虑清楚才行。
  好了,走吧,就快到了。我肚子饿了。」
  再次勾着手臂开始迈步。
  饭店愈来愈接近,愈来愈高大。
  突然间,水彩停下脚步,说道:
  「……你这是歪理。」
  「咦?」
  「你说的……全都是歪理。」
  「为什么?」
  「因为爸爸他说过!千铃她……我的朋友她死了!站在那里的,只是伪装成千铃外表的冒牌货!什么也不会杀?不,你们杀了人!你杀了千铃,杀了千铃的妈妈,杀了名叫三轮芳辽子的学姊!你只是杀了学姊后假装成学姊的样子,是邪恶的怪物!你是冒牌货,学姊已经死了!」
  辽子微笑,脸上带着些许悲伤。
  「若要说到这点——我究竟是否活着,就必须从生命开始重新定义才行。」她刹那间表情蒙上阴影。「『核心』想要确认的,恐怕就是这件事吧,一定是的。」
  「总、总之——」
  水彩挥开辽子勾住她的手。
  她狠狠瞪着辽子及其身后的高大饭店说道:
  「我、我不会输的。我虽然弱小,但是……我绝不会输!」
  「……」
  「你的力量确实是很厉害,但爸爸他说过,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结果两千年来也未能消灭人类,就代表一定有什么弱点。而那一点就证明人类不会输给你们。所以——
  虽然我是个小孩也很弱小,什么也办不到,对你的话提不出任何反驳,但我也绝不会输!直到最后我都不会放弃!」
  ——啪啪啪,拍手声传来。
  辽子正在拍手。
  不,不光是辽子。
  水彩环视四周,看见城里往来的人群全都停下脚步拍手。有人特地停下车拍手,也有人从建筑物的窗户、屋顶、大门口特地探出头来拍手。人数渐渐变多,掌声不绝于耳——在四面八方传来的拍手声当中,水彩突然感觉一阵尿意。感觉彷佛有人从她跨下拉扯她,双脚也开始不住颤抖,同时她心想:不要,住手,快停止拍手!不要,不要,不要这样——
  辽子自言自语般说着:
  「我很怜惜你的这份心情,该怎么做才能传达给你呢?」
  「……」
  「不,我想只要你一日不肯成为『The One』,就永远传达不了吧。」
  「啊……学、学姊……」啊啊——她心想。
  啊啊,我真是对自己不敢相信。刚才还扬言绝不放弃的嘴巴都还留有唾液,我就已经怕得两脚发软了,甚至还想扑到眼前既是敌人又是怪物的怀里哭泣。我怎么这么——
  ——掌声忽然静下来。
  接着,水彩听见开窗的声音。
  明明有段距离,照理来说一般不可能听得见那么微小的声音,但由于多数声音同时响起而听见了。水彩亲眼看见和歌丘属一属二的饭店「观鹤台」,二十层楼高建筑的其中一面约有将近两百扇窗户同时打开,从所有窗户都能看见人的面孔。将近两百人在水彩面前同时张嘴,讲出完全相同的话。
  我说水彩,看见这幅景象后,你还能说得出同样的话吗?
  约两百张不同的面孔,用不同的嘴巴、不同的语气,一字不差地讲出的话语让水彩顿悟。啊啊,这不是在知会下才集合的,也不是意念通话所准备的。在那些脸上、在那些无数的相异瞳孔深处只有一个人而已。藉由无数的嘴巴把话一次说出口,那些失去焦距的瞳孔深处,就只有一个人而已——
  「好了,那么~」辽子说道。
  差不多该让我吸取今天的份了吧?
  回过神后,发觉天色已是傍晚——
  约两百张嘴巴说出的辽子的话语,让水彩当场跌坐在地。
  对着拉起水彩的手并搀着她,温柔地让她站起的辽子,水彩像个任性的孩子般拚命摇头抗拒。
  屁股压向地面并后退。
  看着饭店的旋转大门转动,内心喃喃:啊啊,不要,我绝不想去那里,绝对不想进去那里!与其进去那种整排面孔讲着同样的话的地方,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旋转的玄关大门冒出两名女仆与担架。
  水彩颤抖、僵硬、动弹不得的身体被轻轻抬上担架。她感觉到浮在半空中,最后一旁的风景终于开始流逝。在夕阳下的昏暗风景当中,她眼睁睁地注视饭店高耸又巨大的不祥之影变得愈来愈大,就连转开视线也不被容许。
  一旁传来看不见身影的辽子的声音:
  「你差不多该敞开心胸了吧?下定决心成为同伴了吗?啊啊,不必回答没关系,反正等我吸血的时候就知道了。」
  吸血?
  在那里面?
  在那个不管聚集了多少人数,瞳孔深处终究只有一个人的黑暗里面?水彩挣扎着身体想滚下担架,但身体却一动也不动,彷佛连结大脑与身体的配线被切断,像是那个叫什么『ODE』的坏掉了似的。不肯转移的视线强迫水彩看着高大的饭店,她一面开始进行从昨晚起已不知对神恳求了多少次的愿望。啊啊,神啊,求求您,就只有这次,请您务必停止这种事。请您这次千万别默默地坐视不理,我愿意成为基督教徒。从今天起我每天早晚都会向神祈祷,不管是猪、牛、马还是狗我都再也不吃了。所以求求您,请别让我被带进那个人数再多、大家眼神却全都一样的地方。啊啊,神啊,若办不到的话,至少请现在就在这里杀了我,为了别让我像千铃母亲一样被这些人复活,请打雷将我焚烧殆尽。可是求求您,啊啊,算我求您,别将我丢进这种眼神净是相同的人群中——
  不管她再怎样祈祷,晴朗的天空也没有立刻转阴,更没有开始打雷——
  (啊啊……啊啊……不行、不行、不行!)
  (要是进到这里面,我就——)
  (求求您,神啊,求求您——)
  旋转门开始转动。
  水彩失去了意识。
  仅留在口中的悲鸣,终究没能传达给任何人。

  10 (爱蕾娜)

  外面的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在饭店的走廊上——
  「玩得真开心呢!」舞原咲杳精力充沛的声音——
  「嗯,是啊。」与山本美里带了点不悦的声音重叠。
  「山本同学,你还在生气吗?因为我在博物馆不小心把你叫错成『妈妈!』……」
  「才没有!反正我就是苍老!」
  「咦~你才不老啦,老的是你散发出的气息~」
  「这构不成安慰!」
  「真是的~别生气了啦~你看,等一下要唱卡拉OK喔!只要是山本同学喜欢的歌,我都可以唱给你听喔!」
  「谢谢……啊,不是应该让我唱才对吗!」
  这时,底下传来细微的声音:
  「……爱蕾娜?」
  听到神名木唯的叫唤,独自走出小团体的爱蕾娜转头并点头:
  「抱歉,你们先过去,我有点事情,等等马上过去。」
  向她「嗯」地点头。
  三人朝饭店的卡拉OK室走去。
  三人身影消失的同时。
  「辛苦了。」
  穿着日炉理坂制服的少女从柱子后现身。
  爱蕾娜笑了。
  「不会……是说,感觉真奇妙呢,三轮方辽子小姐。」
  「是啊,鸭音木爱蕾娜小姐。今天真的辛苦你了。」
  「还没结束呢。」
  「除非有什么要紧事,不然待在饭店里就不要紧。先别说这些,白天的时候还好吧?」
  「还算好,不过在珠宝店看到十字架时倒是让我紧张了一下。既然你有发现,就早一点告诉我嘛!」
  「抱歉,因为我想尽可能避免不自然的动作。咲杳的第六感不能够小看喔,真的。」
  「是啊。」
  沉默。
  对了——爱蕾娜说道:
  「我得立刻去卡拉OK室跟她们会合才行,那个……」
  「是~是~」
  辽子从口袋里取出试管。
  她将装满红色液体的试管交给爱蕾娜。
  爱蕾娜毫不迟疑地收下,当着辽子面前打开栓塞,干脆地递到嘴边一饮而尽。
  「那么,我先走了。」
  「嗯,下次再好好聊一聊吧。」
  「嗯,我也有很多事情想问。下次见。」
  轻轻挥挥手,爱蕾娜转身离去。
  辽子凝视着爱蕾娜的背影,直到爱蕾娜身影消失,最后她也朝反方向迈步。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7-26 17:11 编辑


  第三幕 「夜晚降临」

  上午之章

  「骗人!骗人!这不是真的!」
  孩童声化作悲鸣,响彻某一块恬静的午后住宅区。
  脸颊上浮着十字型瘀青的女性,一脸悲伤地看着自己身穿蓝色T恤的小孩,然后依序看向其他在场的孩子。
  最后她的视线停在看似领队的少年身上,说道:
  「你真是个残酷的孩子耶,三鹰升。」
  「……」
  「我原本打算在时机到来前先隐瞒的,但你却为了自我满足而揭穿我的真面目。你知道我的小孩会因此受大多大的打击吗?你有什么权利伤害我的孩子?」
  「骗人,骗人,骗人!妈妈不可能是吸血鬼!」
  悲伤地看着持续叫唤的少年——名叫白井晋太郎,最近才刚加入同伴——少年的母亲说道:
  「对不起喔,小晋,我不是想瞒着你,我是想找适当的时机再告诉你,结果我的用心良苦却被这个自我满足的孩子给糟蹋了。」
  晋太郎的母亲恨恨地看着升,但脸上却隐约浮现冷笑。
  「你到底是想做什么?破坏别人的家庭有何乐趣?」
  「……」
  「这不是真的……」晋太郎不死心地呻吟:「因为……因为到昨天都还……」
  「是啊,我昨天才刚成为吸血鬼的。可是啊,小晋,妈妈非常幸福喔?甚至还觉得为什么我不早点变成吸血鬼呢。不只是妈妈,爸爸、哥哥也是,大家都同样非常幸福。所以小晋也——」
  「——你骗人!」
  睁开被泪水濡湿的双眼,晋太郎放声大叫。
  「听我说,小晋——」
  将十字架对着将手伸向儿子的母亲加以驱逐,升开口:
  「别靠近晋太郎。」
  「我可是小晋的母亲喔?」
  「不对,你只是假装成母亲的别人。」
  「好过分的讲法……呐,小晋,妈妈确实变得和人类不太一样了,但我也还是你的母亲喔?不会因为变得人类就不再是母亲了对吧?亲子间的羁绊才不是那么——」
  「你闭嘴!」
  升将三十公分长的大十字架当成刀子,抵到晋太郎的母亲面前。
  同时其他蓝队成员也像是要保护升和晋太郎一般,排列阵形,举起手工十字架。
  晋太郎的母亲微笑:
  「你们被调教得真好呢。不如说,被调教得太过头了。」
  「各位,回去罗……晋太郎,现在先……」
  无视升的发言,晋太郎的母亲巡视穿蓝T恤的少年们。
  「你们真的要仔细想想喔?变成吸血鬼……不,变成『The One』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各位别听她说话,回去了。」
  「唉呀,为什么?因为被大家听到就麻烦了吗?」
  「……」
  升闭口不语,转头看着晋太郎的母亲。
  晋太郎的母亲笑着开口:
  「各位……你们知道吗?所谓成为『The One』,指的就是所有人会成为一个大家庭。只要『the One』在世界上拓展,不光是在这里的各位,就连在地球另一侧的人也全都会成为家人、成为朋友。这代表什么,你们知道吗?
  那就是啊,这世界将合而为一,战争将会消失喔。」
  晋太郎拭去泪水睁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
  对晋太郎面露微笑,并向在场所有小孩投以完全相同的笑容后,母亲接着说下去:
  「没错,只要大家成为『The One』,除了纯粹为文化上的竞争以外,所有纷争都会从这世上消失。不管是饥饿、背叛或无意义的杀戮,全部都会消失,这个世界会成为真正意义而书的和平世界。明白吗?
  而最重要的是,人类将不再会死亡。
  各位也曾经想过吧?珍视的人死去,或者与之离别的悲伤——但任何人都将不必再体会那样的悲伤和痛苦了。因为只要成为『The One』就不会再有人死去。不必再害怕死亡,可以享受到没有纷争、所有邻居彼此互助互爱的世界。
  那样的世界叫做什么,你们知道吗?」
  确认所有人都听到入神,晋太郎的母亲注视着升说道:
  「那样的世界啊,就叫做『千年王国』 (注:millennium ),是一本名叫圣经、描迤关于神的书上的最后所记载的,神约定的乐园。」
  不知谁发出喃喃细语。
  「……神约定的……」
  没错——晋太郎的母亲点头。
  「在那里所有人都不会死亡,殉道者会复活,在毫无纷争的和平世界里幸福生活——神约定会实现的世界——千禧年。
  『The One』想要建立的正是那样的世界。
  这样你们还认为『The One』是邪恶的吗?
  打算建立神约定的世界的『The One』以及对此加以妨碍的人类,究竟哪一方才是恶魔的同伙?」
  沉默包覆现场。
  用力紧握十字架到手掌甚至发白,升低声说着:
  「害怕十字架的家伙别提什么神。」
  「我们正是因为敬畏神,所以才害怕十字架啊。」母亲笑道:「我说啊,三鹰升,不然我问你,不断重覆上演纷争、无意义牺牲他人性命的人类,还有只吸血但不会夺去生命的吸血鬼,真正的恶者是哪一方?」
  「……」
  「吸血的蚊子,以及打死蚊子的人类。究竟哪一方的行为才会被神认定为罪恶?只觉得看不顺眼就杀生的无耻存在,凭什么对正义高谈阔论?一边畅谈生命的可贵,一边却若无其事对生命划分等级、轻易夺走其他的生命,明明这就是人类的本性。这样的人类为何能责备『The One』?」
  「真是口齿伶俐。」升干笑道。
  他看着晋太郎问:
  「呐,晋太郎,你母亲是从以前就这么饶舌,会高谈阔论关于人类之事的人吗?以前曾经阐述过关于什么千年王国的事吗?」
  晋太郎的表情像是吓了一跳似的摇头。
  升笑道:
  「既然这样,在那里讲话的又是谁?」
  「是吸血鬼!」
  「没错。」
  晋太郎的母亲扬起嘴角:
  「不愧是……真会转移话题耶。」
  「……」
  「可是你应该也很清楚……不,在场所有人应该都很清楚,若要以善恶来评价人类与『The One』,究竟谁才是善、谁才是恶。
  尽管如此却还要反抗『The One』的话,你们秉持的就不是正义。你们只不过是为了自己……没错,只因为看不顺眼这种理由,只因为对象是蚊子这种理由就夺走可贵生命的任性存在。听好了,你们的行动并非正义。
  那么你们所做的,纯粹不过是自我满足。
  ——特别是你,三鹰升。」
  「……没那回事。」
  晋太郎的母亲大笑:
  「没那回事?不对,你应该很明白,这里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再清楚不过,若论善恶,『The One』才是对的,就生物上而言也是『The One』比较强——不管怎样赢的都是『The One』,你们无论做什么都没有胜算。既非正义也无胜算,若这样也打算战斗的话,那就只不过是自我满足罢了,不是吗?」
  「没那回事!」
  「那不然你回答我呀?你究竟要怎样打倒『The One』?真的有打倒『The One』的方法吗?」
  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升身上。
  果然——升心想。
  这家伙果然把话题转到这里了。他早就知道话题会被转到这里,因为他其实根本没有办法。没有确实打倒『The One』的办法,现在也只能在可能性上下赌注。当然升也老实地对大家如此说过了,但大家还是愿意追随他,因为大家相信他总有一天会找出方法。
  但是——
  打从一开始挺身而出到现在,已将近一个星期。
  至今仍还没找到方法。
  升不自觉地按着装有堂岛昴报告的口袋。
  环顾了周围一圈。
  所有人都看着升。
  晋太郎的母亲也露出冷酷的笑容。
  深呼吸过后,升开口:
  「你不打自招了嘛,『The One』。」
  「咦?」
  「讲了那么多废话,结果目的就是想知道我在盘算什么吧?为了这个目的,你才把晋太郎的母亲变成『The One』。」
  「……」
  「说什么原本想先隐瞒?你要是真想隐瞒的话,凭『The One』的能力多得是防范对策。毕竟我们并没有隐藏我们的行动。『The One』,你只是想破坏我们的团结,看会不会运气好顺便挖出我在想什么罢了,所以才算准时机在我来的时候牺牲了晋太郎的母亲。满不在乎做出这种事的你哪有什么正义可言!你自己证明了这一点!你才没有什么正义,并且对我们感到威胁。畏惧我们的行动,做到这种地步——这就证明我们既有正义也有胜算!还有!」
  无视正想开口的晋太郎的母亲,他向前举起拿着十字架的左手,右手指甲置于手臂。
  「!」
  升一股作气朝自己的手臂一抓。
  毫不留情的力道将皮连着肉一起抓破,露出红色的血肉。赤红的鲜血立刻汩汩冒出。升将五道丑陋的爪痕与从中流出的红色鲜血递到晋太郎母亲眼前,大叫:
  「不管你讲再多歪理,最后求的也只是这个!」
  身后传来「噫」的悲鸣声。
  「妈……妈妈?」
  晋太郎的母亲完全无表情地看着升抓破的手臂。
  自唇间吐出舌头。
  而舌头露出的同时,从嘴巴开启的缝隙间流出唾液。晋太郎母亲的眼白上浮出血丝,身体颤抖,然后——
  十字架从升染满鲜血的左「锵啷」一声落地。就在那一瞬间,晋太郎的母亲发出怪叫朝升扑过去。太过惊人的速度,孩子们全都来不及反应。

  ◆

  「这种事情请下不为例。」
  由于升拒绝接受治疗,于是一名「The One」的「终端」的男人将医药箱交给蓝队,摇头说道:
  「我们只有大脑一部分变成『The One』,还没有办法完全克制自己的欲望。特别是她从昨晚就一直饿到现在。」
  制止突然袭向升的晋太郎母亲的,是从晋太郎家窗户跳进来的吸血鬼——兼晋太郎家的邻居。
  他先是制住晋太郎的母亲,然后用了不知何种方法让她晕厥。
  看来似乎一直有人在监视着升。
  「听清楚了吗?要确实消毒喔。」男人担心着升的手,说道:「升,你可是VIP,请好好保护你自己的身体。要是你出了什么事,刺激到你父亲,不管是我们或你们全都会很伤脑筋的。」
  「……」
  「那么……啊啊,晋太郎,你母亲傍晚之前就会回家了,不必担心。我们只是让她去补充一点营养。」
  男人轻松背起晋太郎的母亲,步向玄关。
  经过升身旁的瞬间,他用只有升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话说回来,你还没有回答问题嘛。」
  「……」
  「你打算骗你的朋友们到什么时候?」
  而后男人便走出屋外。

  ◆

  「升!」
  「组长,你没事吧?」
  升眼神空洞地望着包围自己的成员们——以低年级为中心,在这一星期内刚加入的新同伴们。
  某人拉起升的手开始治疗。
  消毒水剌痛着伤口,有如烫伤般的痛觉窜了上来。
  升忽然看向抓破的伤口。
  他在抓破的时候并没感觉到什么痛处。
  反倒甚至有种被动的满足感。
  然后升自问:
  (是因为伤口而无法使力吗?还是……难不成是故意……)
  他看着流血的手臂低喃。
  啊啊,我不要。
  我快要坏掉了。
  我不想坏掉。
  (——我其实是希望自己坏掉吧?)
  (干脆忘了一切,轻松地——)
  升摇摇头。
  「——各位。」他环视所有人问道:「……听了刚才的话,你们怎么想?」
  「……」
  「要是……要是大家觉得『The One』所说的才是对的——」嘴巴擅自编织出语句。「我无法阻止大家。」
  「没那回事!」有某人出声。「才不会因为那点小事就被迷惑!各位说是吧?」
  「没错!」
  「就像升说的一样!那些家伙也开始焦急了!」
  「组长!」
  「错的是他们!我们绝对要打倒他们!击溃他们!绝对!」
  最后一道声音来自晋太郎。
  晋太郎恐怕尚未从打击中恢复,只是藉由激动来压抑痛苦。
  今后才要开始辛苦。
  嗯——升点头。
  忍着消毒水带来的刺痛说道:
  「晋太郎,你打算怎么办?要是不想回这里的话,我可以帮你准备房间。」
  「拜托你了!」
  是吗——升再度颔首。
  不自觉地将右手伸进口袋,摸着存有堂岛昴的报告的记忆卡,升发言:
  「谁去连络一下组长们,叫他们九个人全部到『音乐厅』集合。」
  是!听见充满朝气的回应,升闭上眼。
  咬牙忍着痛,心想:
  (没错,不能在此放弃。)
  (不能……不能背叛大家。)
  啊啊,可是我已濒临极限了。
  (——必须要有大人的力量。不会输给「The One」的言论,能够确实反驳,不是像我这样的小孩子,而是货真价实的大人的力量。)
  (能够说我们所做的事不是错误,不是任性的自我满足的大人——)
  没错,若是大人的话,一定能反驳「The One」看似正确的话语,能确实否定恶魔似是而非的言论。再说,或许还能以更好的方法代替我整合大家——
  「骑射场问说有什么事耶。」
  对着耳边贴着手机的少年,升微笑着点头。
  「你这样告诉他,差不多是该见牧师的时候了。」
  升的话让在场所有人脸上表情一亮。没错,毕竟是个牧师,一定知道打倒吸血鬼的方法。一定会取走领导权,代替我救大家。不信有吸血鬼?不,我绝对要让他相信——
  脑中响起堂岛昴的声音。
  (当心点喔。人类轻易地就会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物,但那可是非常危险的喔!)
  ———有何不可?至少只有现在——
  紧张之弦切断的瞬间,伤口的痛楚化作闪电,升在轻声悲鸣后终于失去意识。

  2

  「呜哇啊啊啊啊!」
  鸭音木爱蕾娜夸张地大叫着往后倒,引来在场僵住的所有人的注目。
  「怎、怎么了,爱蕾娜?」
  细微但脑海深处再熟悉不过的神名木唯的声音,让爱蕾娜回过神环视周遭。
  这里是和歌丘的高级饭店——「观鹤台」的套房的客厅。
  豪华地毯上四处铺着床单,枕头也扔了满地,包括爱蕾娜在内的全员四人都身穿浴衣取代睡衣,一副休闲打扮,整间客厅气氛俨然巨大的寝室。
  「鸭音木?怎么了?」
  「没什么,刚才只是重心不稳。」
  她重新实际感受到自己是「鸭音木爱蕾娜」。没错,她不是白井晋太郎家的邻居太太,更不是白井晋太郎的母亲,而是鸭音木爱蕾娜。以手背擦了嘴巴,转动视线,从低矮的玻璃桌上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里面装的是一般的乌龙茶。
  (——我渴求的不是这个。)
  刚才感觉到的强烈饥饿。
  爱蕾娜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看着友人们。在身旁看着她的神名木唯拿着乌龙茶,对面的舞原呋杳是热红茶,而在咲杳旁边的山本美里则单手拿着浮了一层泡沫的饮料,观看电视上的甲子园比赛。穿着浴衣盘腿而坐,样子实在不像一个女高中生。
  「山本,内裤被看见罗。」
  听见爱蕾娜的话,不知是否因泡沫饮料而心情很好,美里笑着回她说:
  「有什么关系,反正也只有女生,别在意别在意。」
  「大家听见没?她批准罗,快看快看——」
  「我看看——」
  「……目不转睛。」
  「……啊。」
  「……啊什么啦!对不起,我果然还是会介意,请停止。」
  「啊哈哈!」
  爱蕾娜一边笑着,再次擦了一下嘴角。
  由于直到刚才为止,她进到了「白井家邻居的太太」体内,因此完整共享了名叫晋太郎的少年的母亲所感受到的「饥渴」。
  一把抓起手边的枕头盖在脸上辽蔽视线,眼帘深处一片黑暗。
  她主动延伸出体内的网路——「ODE」,进入张罗在和歌丘的吸血鬼网路。所谓的「ODE」,简单说就是建构了「自我」、如同电磁网路的东西,吸血鬼——「The One」们就是藉由「ODE」连结,传送意念对话或交换感觉、记忆等资讯,有时还会让自己的意识进到对方身体加以操控。而在这不到一星期间,爱蕾娜就已变得很能运用「ODE」的能力。
  「ODE」延伸,搜索房间另一头附近有没有谁在。
  平时内心总是敞开呈「邀请」状态的「The One」,要发现并连接上他们的「ODE」非常容易——爱蕾娜发现正走在走廊上的服务生,将「ODE」看不见更不会去触碰的电磁触手侵入男子的内心。
  爱蕾娜脑中立刻响起喀哩喀哩的声音。
  由于「ODE」与爱蕾娜连结,因此对方也立即打算进到这边的脑中——但结果却无法进入爱蕾娜的脑里。一般来说,「The One」之间的连结是双向的,但爱蕾娜的情形则是只能由她朝对象单向通行,对象虽能意识到爱蕾娜并向她传话、传送影像,却无法进入爱蕾娜的内心/大脑。若不加以意识,甚至就连被连接上了也不会察觉。「三轮方辽子」认为,爱蕾娜的这种能力是基于她是「混血」(然而「核心」却否定此一说法),但真相不得而知。所以爱蕾娜认为这是天启,是为了让她帮助朋友,因此神或者谁才赐给她的机会。
  由于爱蕾娜的入侵,男子一瞬间停下脚步,不过最后什么也没发现,再次迈开步伐。爱蕾娜松了一口气,继续让「ODE」潜到深处,男子/「终端」的资讯立刻如奔流般涌进。这个「终端」名叫「木村荣大」,二十六岁,正以成为礼宾人员为目标修行中,对这间饭店「观鹤楼」有着极深的自豪与爱情,将他的人生全倾注于这间饭店。过去「观鹤台」以和歌丘第一的了望景观与VIP首选投宿饭店引以为豪,但是当两年前和歌丘兴建了贵宾专用的豪华饭店,这两项宝座被迫拱手让出时,他着实感到非常悲伤(而也以此为契机,使他立志当上被称作「礼宾人员」的职务,而并非只做个单纯的副理)。可是尽管新盖了如此豪华的一间饭店,舞原家的大小姐咲杳却选择利用这间观鹤台,这令他相当感激,不但增进了对这间饭店的爱,同时也成了舞原咲杳的超级粉丝——
  (关于咲杳的情报就只有这些吗……)
  在这一星期里,「The One」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为何大费周章怕舞原家察觉?她为了得知这些而不断收集情报,但却无法探得核心资讯。只不过,似乎和名叫「堂岛昴」的少年以及被称作「It」的某样东西有关。堂岛昴是实际存在的日炉理坂高中生兼咲杳的男朋友,但关于「It」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看样子在「The One」之间也有着序列关系,最低层的「终端」——被称作「第三人格」——并未被告知任何关于他们现在正进行的事。姑且不论「第一人格」(核心),若是「第二人格」(三轮方辽子)或许知道些什么,但却无法侵入「第二人格」。由这一点来推算,自己似乎介于「第二人格」与「第三人格」之间……
  (第二人格……是吗。)她自虐般地笑着。
  变得渐渐能使用「The One」的能力,也就代表自己的「The One」化也正进行中。
  等到变成完全的「The One」,自己——名叫鸭音木爱蕾娜的少女,恐怕就会消失。而到时候剩下的,就只有形成「鸭音木爱蕾娜」此一人格的不可视网路而已了。不,或许自己早已是被称作「The One」的共生体/多重人格的其中之一也说不定。
  (尽管如此,还是有我能够自己思考的事。我思,故我在——就是这么回事。)
  再说,不是只有自己在战斗。
  以三鹰家的儿子为首,反抗势力正逐步孕生。若是能避开「The One」的耳目,将她们存在的事告诉他们的话——
  「喂~鸭音木同学,来玩嘛~」
  被咲杳摇晃着身体,爱蕾娜从枕头上抬起头,站了起来。
  「好~好~等我一下。」
  「咦?鸭音木同学,你要去哪里?」
  「我也去吧?」美里放下手边的饮料问道。
  「不用啦,也没多少东西。」
  四人留宿饭店的期间,换洗衣物都委托饭店清洗。顺道一提,身为一般庶民而住不惯饭店的美里,起先至少只会把内衣裤留着自己洗,可是每当她洗好晾在自己房间,其余三人就会跑来监赏,让她伤透脑筋,最后终于还是交由饭店清洗,这又是另一段趣事了。
  「是吗?等等,鸭音木,你打算那副模样走出去吗?」
  「放心放心,这可是正式的饭店穿着呢。别在意,别在意。」
  没错,这间饭店里谁会去注意爱蕾娜的打扮?
  「可是——」
  「不要紧啦。」她笑着回答。
  爱蕾娜就这样穿着浴衣走出房间。
  刚才潜进了「木村荣大」内心,因此她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

  3

  「情况如何?」坐在一旁的升询问。
  「没有异状……啊,不过有个好消息。」骑射场勇知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语气说道:「前牧师大叔还没有吸血鬼化,我确定。」
  升瞪大了眼。
  「真的吗?你怎么知道?」
  很简单啊——其射场手中的十字架指向窗户另一侧,被干净打扫得像社区活动中心一样,一眼望去不像是教堂的建筑物。
  「你看,玄关那边不是装饰了十字架吗?刚才他在打扫那个。」
  「这样啊。」
  「既然能碰十字架,就表示他是人类对吧!」身后的珠洲美澄开心地打岔。「太好了,再来就是……」
  一片沉默。
  这里是和歌丘唯一可被称为教堂(曾经是)的建筑物的前方。
  这里似乎是什么公司的事务所,但如今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升、骑射场和珠洲三人作为监视前教堂在使用。而教堂后方则有御殿和孝等三人、河对岸则有山棱冬马等四人布阵,轮流监视有没有吸血鬼过来这里。
  「吸血鬼……不晓得会不会来?」珠洲嘀咕着说。
  「很难说。不过他们应该已经注意到我们守在这里了。」升回答。
  「我反倒希望他们来耶?这样牧师大叔也就肯相信有吸血鬼了。」骑射场说道。
  「是啊。」升点头同意。
  吸血鬼化似乎尚未波及这一带。又或者吸血鬼为了某种目的而隐藏自己(升很想相信那是吸血鬼们为了尽可能不让牧师察觉)。反过来说,这也就表示很难取得牧师的帮助。这栋前教堂的持有者兼牧师——稻吹九朗似乎已经不信神了。不过这也是因为舞原家所支配的日炉理坂没有半个基督教徒,所以这也难怪。但也不知道牧师是因为不信神才被送来日炉理坂,还是来到日炉理坂后才丧失了信仰。据说他在这个对外来者很刻薄的和歌丘里住了二十多年,但总之要和这样的人谈论吸血鬼并取得他的真心帮助,升觉得是件极其困难的事。而且升他们也都还是小孩子。再者——
  呐——珠洲问道:
  「真的只要队长、御殿和骑射场你们三个人去就好吗?」
  「嗯。」
  「可是,大家一起去不是比较好吗?这样不是比较容易说服牧师吗?」
  「不,先让我和其射场、御殿三个人去谈就好。放心,我可是三鹰家的少爷,他会比较认真听我说话的。」
  的确,这样或许比大家一起去更有效果也不一定。
  可是万一牧师背叛了大家的期待呢?
  万一他不是乐于助人的人呢?
  万一结果他没有任何对付吸血鬼的力量呢——?毕竟牧师也只是人类,而且他现已不是牧师了。当然,别说帮不上忙,搞不好连帮忙都不肯,这也是很有可能的。老实说,升很后悔告诉了大家说要来见牧师,自己应该只先带着亲信们来才对。应该只有他们自己先来确认才对。但那时自己却因为吸血鬼卑鄙的圈套而心生动摇、失去冷静——
  (无论何时都不能失去冷静,是这样对吧?昴前辈。)
  他摸着口袋心想,就算牧师没半点对付吸血鬼的力量也无所谓。没有任何力量也不要紧,只要肯成为同伴就好。只要牧师成为同伴,他们就能拥有自信,有自信他们做的是正确的,只要这样就够了。只要这样他们就能够战斗。他们并没有做错,与吸血鬼为敌绝非错误,只要能够保证这一点——
  (……还是说,我其实是在引领大家走上灭亡之路?)
  注意到珠洲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升微笑道:
  「放心啦,要是只有我们三个不行的话,到时候我会请爸爸和他谈。再不行的话,就我们所有人一起去。不过那是最终手段。我不希望被吸血鬼知道我们总共正确有多少人。」
  「可是,为什么要等到晚上呢?」
  「挑晚上是因为幸运的话,或许可以让牧师看见吸血鬼。」
  「也对。」
  沉默。
  但珠洲又立刻耐不住沉默地开口:
  「如果是牧师,不晓得能不能驱逐恶魔?」
  「驱魔的不是神父吗?」骑射场回道。
  「牧师和神父哪里不一样?」
  「……我查了之后,下次再告诉你。」
  骑射场心有不甘的表情让升喷笑出来。
  对了——升转移话题。
  「『红队』那些家伙怎么了?」
  「新堂还是老样子。他虽然没在我们面前现身,但听说他全身上下穿着黑色皮衣,上头长满了刺:除了大红色的T恤之外,脸上也抹了漆,一副全世界看了都觉得可耻的世纪末打扮,在街上昂首阔步。不过啊——」他压低声音:「……他那个样子,或许我们还是认真想点办法对付比较好。之前我只不过远远瞥见他一眼,他那打扮虽然蠢,但意外地确实很有宣传效果。比较软弱一点的人或是小孩看了他那样子,会愈来愈丧失战斗意志。不能小看他那个样子,得想点办法对付才行。」
  可是——珠洲打岔:
  「和红队的情况差不多,也有人看了我们的蓝T恤而愿意加油的人,对吧?」
  嗯——骑射场和升点头。
  沉默。
  过了一会儿。
  珠洲自言自语地说:
  「……那个啊,」
  「嗯?」
  「既然有吸血鬼的话……就一定也有神对吧?」
  「……」
  「……祂有在看我们努力对吧?一定是的……」
  升和骑射场都没有回答。
  他们答不出话。

  ◆

  「对了。」一面玩着口袋里的记忆卡,升一面问骑射场。
  「关于吸血鬼的事,知道了些什么吗?」
  骑射场声音宏亮地回答:
  「这个嘛,我有试着整理过资料了,不过只是传说,所以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
  「嗯。」
  「首先,据说所谓的吸血鬼基本上是『由尸体复生的』。简单来说,起初并没有生来就是吸血鬼的存在。他们基本上似乎是由被神诅咒或是被大地拒绝的尸体复生而成。因此他们惧怕神,无法碰触十字架,在被视作神之爱的阳光下会灼伤;因为被大地所拒绝,因此无法渡水,只能在自己诞生的土地上就寝。」
  珠洲插嘴:
  「那和我们正在对抗的吸血鬼不符啊……」
  骑射场摇头:
  「也不尽然。因为我们看到的,基本上都是『被吸血鬼吸过血的人类』,这些正确来说都是『血族』,和吸血鬼似乎是不同的。」
  升点头同意:
  「也就是说,还有别的『吸血鬼』躲起来操控他的『血族』。」
  「没错。还有,如果不邀请吸血鬼的话,他们就不能进到家中或那块土地上。这一点就能实际套用在我们的敌人身上了。换言之就是有人邀请了吸血鬼进入到这块土地上,而且是某个认识吸血鬼的人。」
  「到、到底是谁做了那种事啊?」
  「这我就实在不知道了,珠洲。只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点,和歌丘并不面海,要来到这里,除非是让从大海到和歌丘之间的所有土地全都邀请他,再不然就只能搭飞机从两地直接输送了。对吧,升?」
  升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只要从这一点着手,或许就能知道吸血鬼是从何处来、之前都待在哪里了。」
  骑射场也点头同意:
  「嗯,但我想很难吧。敌人在外面的世界,而且还躲过舞原家的耳目。当然,入侵这里也是秘密进行的吧。他们用的铁定不是小孩子查得到的管道。」
  「……」
  「不过,只要我们能干掉『吸血鬼』……不是『血族』,而是『吸血鬼』本身——应该可以比喻成头目吧——或许……」
  看了两人一眼,骑射场叹气:
  「……不过,终究只是传说。」
  「不,这些很有帮助,我想应该派得上用场……还有什么其他的吗?」
  「还有就是关于吸血鬼的弱点。」骑射场清了清喉咙,继续接着说:「虽然不晓得有没有用,但有一点让人很在意。」
  「愿闻其详。」
  「根据传说,吸血鬼有一大堆弱点。害怕阳光、大蒜、圣水、十字架——这些都已实际确认过了。其他还有无法渡水、镜子里映照不出身影、只能在自己诞生的土地上睡觉、白天无法活动。
  ……只不过,这些虽然是弱点,但全都不是致命关键。
  打倒吸血鬼最为知名的方法,是拿木桩剌进心脏并砍掉头颅。但也有人说,就连做到这样,只要将头靠近就又会复生;还有例如身体化为灰烬,但只要淋上血液就能复活;更厉害一点的说法是,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杀掉,只要每当沐浴在月光下就会复活。」
  「那样实在很狡猾耶!」珠洲大叫:「未免太狡猾了吧!」
  骑射场点头:
  「是啊。这些确实毫无根据,而且我想这只是传说受到电影的影响而变得太过火了。但总之好像没有能够完全打倒吸血鬼的方法。
  ……除了一个办法之外。」
  「……一个办法?」
  「嗯。」骑射场歉疚地低下头。「因为没有资料,所以没办法查清楚……
  有一种叫做『半吸血鬼』(注:Dhampir )的存在,就是这个。」
  「半吸血鬼?」
  嗯——其射场叹道:
  「简单来说,就是混血吸血鬼,也就是吸血鬼与人类之间的小孩。」
  「……咦咦?」
  「这是东欧的传说,根据这个传说,能打倒吸血鬼的就只有吸血鬼与人类之间的小孩,也就是只有半吸血鬼而已。因为吸血鬼的动作非常迅速,人类没办法捕捉到他们的行动,只有吸血鬼与人类之间所生的存在能够捕捉其行动……我找到的资料上是这样写的。」
  「……」
  「姑且先不论这个,和其他方法比起来,只有半吸血鬼这个方法清楚断定可以打倒吸血鬼。不对,是只有半吸血鬼才能打倒吸血鬼。
  这说法让人很在意吧?」
  「……嗯。」
  半吸血鬼——混血吸血鬼。
  珠洲喃喃道:
  「……既然有吸血鬼,就一定也会有半吸血鬼吧?」
  「……嗯。」
  「只要找出那个人,告诉他这座城里发生的事……」
  升沉默地眺望窗外。
  望着乍看之下不像教堂,而像是社区活动中心的那栋建筑。然后心想——希望牧师肯帮忙。或者那个什么半吸血鬼的会出奇现身,察觉到这个城里发生的事,直接变身正义的伙伴帮助我们。
  (……神啊,要是你在的话,请告诉我。)
  (渴望别人的救助,难道是件坏事吗?渴望救助是罪过吗,就算我只是个小学生?所以你才不肯帮助我们?还是,该不会其实我们真的才是邪恶——)
  (因为我们……不,因为我有罪——)
  又或是——
  「根本没有什么神。」回过神来,升发觉自己已不经意说出口。
  看到珠洲一副目赌犯罪现场般铁青着脸,他心想「糟了」。而他身旁的骑射场扬起嘴角笑着说:
  「就算你这么想,但也别说出来啊,升。没有就罢了,但要是有的话,之后可就伤脑筋罗?」
  「……说得也是。」
  「怎、怎么这样!应该要更加好好地信仰神啊!神一定存在的!这样的话,或许——」
  也对——再次点头后,升再次将视线移向窗外。
  他的手则在口袋里把玩着记忆卡。
  等太阳下山就去见牧师。
  啊啊,可是……他究竟是否会帮助我们?

  4

  叩叩——敲了敲门。
  「我要进去罗。」爱蕾娜说话的同时,推开没上锁的门。
  「……干嘛啦~怎么了吗?」
  占据了昏暗房间里的大部分空间,双人床上三轮方辽子正赤裸着身子打呵欠。爱蕾娜不禁莞尔说道:
  「大白天的就这个样子,你还真是了不起。」
  「以人类来说虽然有点不像话,但身为吸血鬼是很正常的吧?」她又再次打了呵欠。「怎么了?」
  「……呃~就是~那个……」
  「来这里坐下吧?那是什么?换洗衣物?」
  从爱蕾娜手中抢过袋子,拿出被塑胶袋包好的内裤。
  然后娇吟:
  「讨厌~好可爱!」
  「还不住手,你这怪人——!」下一瞬间。
  辽子延伸出的「ODE」触手连接上爱蕾娜,辽子的「感觉」——虽然无法互通内心的想法,但可以像这样传送讯息——立刻流进爱蕾娜体内。看过讯息后,辽子的主观所感觉到的可爱、喜悦、悲伤以及思绪等「感觉」便如怒涛般涌进爱蕾娜脑中奔腾,就彷佛爱蕾娜自身所体会到的。那绝不是讨厌的感觉,但正因如此而是既甜蜜又让人畏惧的东西。
  「……还不住手!」拚命夺回意识、阻挡流入的资讯,爱蕾娜从辽子手中抢过内裤装回袋里,心脏还一面怦然作响。
  「你要当个变态我是管不着,但可以不要把我也变成变态好吗?」
  「真是坏心~还满愉快的不是吗?因为这不是你的,而是我的主观。」
  「就算这样,硬是推过来,很恶心耶!」
  「是~是~知道了啦……可是——」
  辽子眯细了眼,眼神像要贯穿爱蕾娜似的看着她。
  「……看来『The One』化确实有在进行,你连阻挡都能办到了。」
  「可是还不能连接。」
  「那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真是太好了,你不是『混血』。」
  「为什么?就算是『混血』,我也无所谓啊?」
  「……」
  「混血」——那是由人类遗传基因的多样化所产生出来的,奇迹般的存在。
  『The One」细胞——真面目是某种奈米机械,他会从接受「ODE」的人类的伤口进入,透过血管进入宿主的细胞内部,反过来转录自己的遗传基因,换言之就是会像反转录病毒般运作,将宿主的遗传基因转写成和自己的一样。
  也就是就遗传因子上,将人类逐渐变成「The One」。
  可是在极稀有的情况下,会出现将「The One遗传基因」重组到细胞中,却不会变成「The One」的,人类。
  他们会将被加进序列的「The One遗传基因」视作自己的东西,并加以适应。
  如此一来,尽管还是端看遗传基因如何显现,但宿主也有可能成为继承了「The One」能力且不具弱点的超凡存在。
  若成为同伴确实很可靠,但若反过来与之为敌,就真的是种麻烦至极的存在。
  辽子点头:
  「也是,若你是『混血』的话或许会很强而可靠,可是啊,不能保证成为『混血』就一定全都会往好处发展喔?」似乎是在慎选发言,她缓缓地继续:「最糟的情况就是继承的净是弱点,却完全感知不到『ODE』,也有可能变得像那样。」
  「也对。」
  「再说……不管怎样你都不是『混血』,『核心』已经调查过你的遗传基因而且还做了保证。」
  「既然这样,为什么只有我的进展这么迟缓?」
  「这一点现在『核心』正在调查,你不必担心。再说,就算进展再迟缓,变化也确实进行着啊。」
  「……」
  「没问题的啦。」
  一边说着,辽子「鼓励的心情」便顺着「ODE」传了进来。
  「你知道吗?『The One』为美国工作了两百年,就是为了调查『混血』——为了分析人类的基因序列。而那也已经结束了,所以绝对没问题,你不必担心。」
  「嗯。」
  「而且就某种层面来说,正因为进展迟缓,所以才能待在咲杳身边喔?要我说几遍都行,咲杳的第六感不可以小看。」
  「也是。」
  沉默。
  过了一会儿。
  在一片寂静当中,耳内响起喀哩喀哩的幻听。
  辽子正打算入侵爱蕾娜的脑内——探求爱蕾娜的真正心意。但是两人的「ODE」没有连接上,终究只是单行道。辽子进不了爱蕾娜内心,无法得知爱蕾娜在想些什么。反过来虽然也是一样,但对现时点的爱蕾娜来说,足是最有效的武器。
  辽子叹息:
  「果然还是不行,我投降。那么,你到底有什么事?」
  「……呃,就是……」
  「……该不会是……那个?」
  明明无法藉由「ODE」探知,却由爱蕾娜吞吞吐吐的模样察觉这一点,辽子微笑:
  「该不会是想要血了吧?」
  「嗯……老实说,就是这样。」
  「这种时间就想要血了?」
  「不,不是因为营养上的需求,而是……那个……」
  「嗯我懂,是精神上的,因为某种意外而感到『饥渴』对吧?嗯。可是啊……」
  「怎么?没有存量了?」
  「不,有是有,但……抱歉,我有件事情想确认。」
  「什、什么事?」
  「好了,你给我先坐下。」
  床上的辽子「砰砰」拍了自己身旁。
  在赤裸的少女身旁坐下虽然多少有些犹豫,但爱蕾娜还是老实地在床上坐下。
  她掩饰着不安,粗鲁地说道:
  「……不知道你想确认什么,但是大家都在等,请你快一点。」
  「好好好。那么,你闭上眼睛一下。」
  爱蕾娜老实地闭起眼睛。
  才刚闭上,嘴唇就传来某样东西抵过来的触感。
  「!」
  出其不意的一吻,这突如其来的一瞬间,辽子有如锁定猎物的猫头鹰般捕捉到了爱蕾娜的「ODE」。辽子的「感觉」一下子充满爱蕾娜体内。接吻的喜悦——正常来说爱蕾娜应该会感到厌恶或愤怒,但涌进的感觉却只有辽子获得的喜悦。毫不隐藏亲吻爱蕾娜的喜悦,辽子如此庞大的感觉让爱蕾娜无法抵抗,进而接受辽子的陶醉感。入侵口中的舌头是辽子的,同时也是自己的,是她们所共有的;辽子带来的感觉与自己接受到的感觉合而为一,在爱蕾娜体内四处奔腾。就连现正动着的舌头是自己的抑或辽子的都分不清,任凭如奔流般浑然涌进的感觉,名为「爱蕾娜」的个人逐渐沉溺于陶醉的波涛中。
  ——不知经过多久。
  爱蕾娜忽然间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浴衣凌乱不整、躺在床上,而辽子正俯视着她。爱蕾娜伸出不可视的「ODE」触手,对辽子发送愤怒的意念。
  刚才的陶醉像骗人般消失,如今只剩下愤怒、厌恶以及做了亏心事的罪恶感。
  辽子轻松地挡下爱蕾娜的愤怒「感觉」,微笑着说:
  「抱歉抱歉,别那么生气嘛。虽然是基于兴趣,但有事想确认也是真的。」
  「所以说你到底想确认什么?我的嘴唇触感吗?」
  「就跟你说那是兴趣了嘛。我想确认的——」
  辽子笑着以食指抬起自己的上唇。
  「——是这个。」
  「咦?」
  辽子的犬齿没一会儿就长成利牙。
  将两根尖锐的牙齿露给爱蕾娜看,辽子说道:
  「对,就是这个。你的也已经生根了,可以长得出这个罗。」
  「……咦?」
  「不懂吗?我也好不容易才感觉到,但你终于也可以自己吸血了,恭喜你。」
  ——爱蕾娜瞪大眼。
  辽子所说的话慢慢渗透到大脑,最终化为冲击袭向全身。
  要不是她坐在床上,八成会瘫倒在地吧?打击令她全身颤抖,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无法思考。
  这时候——
  辽子充满喜悦的声音与感觉传递过来。
  「看吧?虽然迟缓,但你体内的『The One细胞』确实有在好好工作喔。」
  爱蕾娜总算挤出话:
  「……说、说得也是。」
  (冷静点,要冷静,这是早就预想过的事——)
  爱蕾娜拚命想恢复冷静,但更进一步的冲击再度来袭。
  「这下子就不需要试管了。」
  (——咦咦?)
  愕然地张大嘴巴,爱蕾娜哑口无言地望着辽子。
  辽子露出微笑:
  「没错,从今天起你就能自己吸血了。你终于能够品尝朋友的鲜血了喔。最喜欢的朋友的血——还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吗?」
  (……最、最喜欢的朋友的血?)
  爱蕾娜依旧说不出话来,辽子故意对她眨了一边眼睛。
  「不必担心,那两个人是你专用的,不会有人跟你抢。不过嘛,希望你偶尔可以传送『感觉』过来让我体验看看……啊,不过——」只不过——她一脸严肃地看着爱蕾娜。「只有一点我要提醒你。」
  「……什、什么事?」接踵而来的打击让爱蕾娜不禁竖起身子。
  辽子叹口气说道:
  「听好了,只有这一点希望你明白。就算那两人看来能拉拢成同伴,但也不能将她们变成同伴。为了不让第六感灵敏的咲杳察觉,必须请那两人再当一阵子人类才行。」
  「……」
  「所以就算那两人用不着邀请你、打从一开始就对你敞开心房,但很遗憾,现在你还是死心吧。在你能克制自己之前,请先暂时靠试管将就一下。」
  「……呜……啊……」邀请?
  辽子摇头:
  「当然,那也仅限于目前。等一切结束后,当然可以将她们变成同伴,成为美妙的『The One』世界的一员。但现在请你务必忍耐。」
  将她们变成同伴。
  「The One」世界的一员。
  (这种事……就只有这种事,我绝不允许!)
  断断续续地,尽管如此也已让爱蕾那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总算挤出声音:
  「……可、可是,要怎么分辨……她们有没有邀请我……」
  「喔喔,这很简单,在你成为吸血鬼的时候就知道了,本能会告诉你的。」
  可、可是——她拚命反抗。
  「不是说不可以把她们变成吸血鬼,要不然会被咲杳发现吗……要是吸了她们的血,不就会被她们发现了吗?这样可以吗?」
  辽子笑道:
  「你真傻,所以当然是要趁对方睡着的时候啊。」她得意地弯起嘴角。「对喔,我还没教过你。听好了,只要对方睡着了,一旦进入吸血行为对象就绝不会醒来。伤口一下子就会愈合,顶多只会让她们以为作了色色的梦。她们绝不会在中途清醒,绝不会被发现的。」
  「……可、可是……」
  「放心,我刚才也说过了,到时候本能就会确实教你怎么做。没什么好不安的,你也一定会喜欢。直接吸取到充满『ODE』的血啊,可是比装在试管里的要好喝几倍喔!」
  话才说完,辽子便转身背对着爱蕾娜,开始找寻内衣裤并穿上置于床上的日炉理坂高中制服。
  在她白皙的背后,爱蕾娜恳求般地说:
  「等、等一下。」
  「……什么事?」
  「……要我自己来……可以再等我一阵子吗?」她拚命发出声音。「再等一下,至少等我做好心理准备,在那之前……我先用试管……」
  「不可以。我明白你的不安,但今后也得请你努力工作才行,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你得确实补充体力才行。」
  干脆地拒绝后,穿好制服的辽子自床上起身。
  「总之,你不必那么害怕。我明白你会不安,但我说过好几遍了,到时候本能会教你怎么做。你必须注意的就是趁她们睡觉时下手,还有在她们『邀请』你的时候忍耐,就只有这样。」
  「……」
  「还有就是……给你个建议,吸血的时候要吸根部。像是脖子、腋下,还有就是大腿,总之初学者要吸连接胴体与肢体末端的根部。不同部位的味道也都不同喔。」她笑道。「要注意的只有这些?不必那么担心,很简单的,放轻松点享受吧!享受你朋友的血。」
  对着开始朝屋外走去的辽子,爱蕾娜仍不死心地拜托:
  「……既然这样,至少……至少,那个——」
  「真是的,还有什么事?」
  「等她们睡觉都已经晚上了……可是我现在就很饿了,至少给我现在的份,一点点就好,只要一根试管就好……」
  没错,只要靠那个撑过今天就可以了。
  明天只要对辽子说,她们两人都在「邀请」自己,所以没办法吸,只要这样说就好。然后——
  然而辽子却无情地回答:
  「抱歉,不行。请你忍耐。」
  「怎、怎么这样,真坏心……」
  「才不是坏心。我说啊,稍微饿一下,吸起来才会比较美味呀。这样也能够磨练你的本能,而且又是初次体验,所以我想让你尽可能尝试好喝一点的吸法。」
  「……可、可是……」
  沉默。
  手握着门把,辽子在门前停下。
  过了一会儿,她转头。
  注视着爱蕾娜的眼里已不带半点笑意。
  表情有如寒冰般冰冷,辽子淡淡地说:
  「你还不懂吗?」
  「咦?」
  「我啊~是在跟你说,叫你用你那利牙来证明,你是我们的同伴。」
  「……!」
  「那么,今晚请你加油罗。」
  辽子打开房门走出去。
  再也束手无策,爱蕾娜只能呆立当场。
  内心一面喃喃自语。
  (要、要我吸那两人的血——)
  (这种事……这种事……这种事情——)

  5

  晚间九点。
  夏夜为黑暗所覆盖,天色已完全漆黑。
  确认了前牧师——稻吹九朗在前教堂里,三鹰升、骑射场勇知,遗有御殿和孝三人彼此点头后朝教堂出发。
  教堂大门上挂着复古的红铜色门环。
  举起沉甸甸的门环,然后松手。
  铿铿——坚硬的声音响起。
  「是谁啊?」门的另一边传来低沉而朦胧的声音。
  升拉高声音,清楚地说出:
  「抱歉,我们是来请求协助的。」
  过了半晌。
  响起铁锈的嘎吱声,门开了。
  「进来吧。」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POLO衫与长裤,打扮再平凡不过——不不,是刻意打扮得看起来比较年轻——的中年男子。
  男子招呼三人人内,之后便二话不说地走向建筑物深处。
  前教堂的内部昏暗且空荡荡的。
  就只有讲坛上有照明而已。
  讲坛正对着大门,后方挂着个大十字架并装饰了一幅画,画的不知是圣经里的哪个场景,一个看来像是耶稣的人与使徒们围着餐桌正准备吃晚餐。
  注意到升的视线停留在画上,中年男子自言自语般小声说道:
  「要是摆到腐朽就太可惜了,所以我才挂起来的。每个月都会换不同的画。现在会来这里的,只剩下为了看那些画的人了。」
  他走到讲坛点了照明的地方。
  灯光下的中年男子总算停下脚步,转动着视线,皱起那张长着符合他年纪、长满皱纹的脸。
  「……你……是三鹰家的……」
  接着又看向身后的两人,注视着御殿的脸点头道:
  「我记得你上次来过,说有吸血鬼。」
  「是的。」
  「最近常有人挑三更半夜打电话来,说『有吸血鬼,救救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哪一种恶作剧啊?」
  「不是的。」升抬头看着牧师。「绝不是恶作剧,真的。」
  「难不成连你都要说有吸血鬼?」
  升握紧口袋里的记忆卡。
  一面回想着在来到这里前打的草稿,他开口:
  「……老实说……」就在此时。
  大门再次被敲响。
  讲坛的灯光下,四人望向昏暗的大门。
  三个孩子面面相观,前牧师则开口:
  「……是谁啊?」
  门的另一头传来答覆:
  「我是有话想找你谈的人。想找你谈谈现在这个城里正发生的事。以及——
  神的事迹。」
  嗓音很低沉。
  虽然低沉却很清晰,明明是从门的另一边传来,却一点也不朦胧的声音——
  升突然有一股预感,他看着骑射场。两人视线相交,升从他眼里看见和自己感觉到的同样的东西。御殿眼中也有着同样的东西。啊啊,好可怕,太可怕了。这个声音不一样。这个声音和以往听过的任何一种声音都不一样——
  「是谁啊?」牧师再一次询问。
  「是被教堂所遗弃之人。」声音回答。
  「没错,就连这个对万人开敔的场所,只要没受到邀请也不得其门而入之人。」
  声音听起来笑是在笑,但却完全感觉不到情绪。
  声音穿过大门说道:
  「我可以进去吗?」
  御殿倒抽一口气的声音在教堂内回荡。
  骑射场也铁青着脸,彷佛没别的东西可看似的望着升的脸。
  升张开嘴。
  但却发不出声音。
  在他努力想将呜咽化作话语之前——
  牧师回答了。
  「门没锁,进来吧。」
  大门与窗户理应都关着的教堂内,吹起一阵狂乱的风。
  大门开了。

  下午之章

  1

  稻吹九朗以前是牧师,也就是现在已不被人当作牧师了,而他本人也没有特别说明,其实他并没有辞去牧师一职。他现在仍是所属教派的正式牧师,而依该教派的规定,至死都不得辞去牧师之职,是终身牧师。
  然而他却已失去了对于信仰的热忱。
  就在某天,他突然顿悟这件事。
  当然他并非只是接受这个事实。稻吹尽他所能地思考、努力过,想要寻回内心的信仰。他走访了身障机构及孤儿院,也四处去监狱拜访死刑或无期徒刑的犯人、听他们说话,更在医院当过义工。可是就算他看着对方忍受病痛所带来的痛苦、忍受不公平的身体残缺与不幸,又或者平心静气接受即将到来的死亡,他也只是觉得「人类真了不起呢」,过去对于神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心意却未苏醒,于是最终他放弃了寻回信仰的努力,并将丧失信仰一事告诉自己所属的教派。结果他就被派遣到日炉理坂,在和歌丘教区担任终身牧师。讲明白点,就是「反正是基督教无法扎根的土地,所以随你高兴」的意思。应该是也和舞原家谈定了,因此稻吹一下子便顺利获得认同,成为和歌丘的教区的终身牧师。
  徒具形式的教堂,形式上的牧师。
  就算世人将他当作是原先教堂的前牧师,稻吹也并未否认。他只是遵从终身为教徒的誓言——如果那称得上是遵从的话——但就连他也不再当自己是个牧师。他已经多久没戴牧师的硬领了呢?已有多久没举行礼拜了?但不知为何,稻吹没有拿下十字架,而且还宛如某种仪式似的,每个月替换宗教挂画(他特别中意的画就是现在正挂着的「最后的晚餐」)。他未曾停止打扫教堂,并且总是将大门开敞,就像在等待着什么似的。对于自己这样的行为,稻吹心想会不会是出自渴求信仰的内心?是不是自己内心某处想要找回信仰?会不会哪天福音突然响起,自己就能找回过去的热忱?
  然而实际上,福音却以他意想不到的姿态开敔了大门。
  那个是以暗夜为衣,赤红双眼闪烁着锐光的某种生物。

  2

  「——那么。」
  在游戏中获胜(这已是三连胜了)的神名木唯先是清了清喉咙,然后以故作姿态的声音出题。
  「这个嘛~虽然我们至今都还不曾体验过,但想像之翼是可以拓展的。所以下一道题目就是『想试一次看看的狂热游戏』。来吧!」
  啪、啪。
  「猫咪模仿!」
  啪、啪。
  「——直接穿着鞋子吗?」
  啪、啪。
  「咦?啊,那个……」
  啪、啪。
  「……咦,呃……」
  啪、啪。
  「等、等一下,呃……」
  我说啊,山本同学——咲杳摇头:
  「你这样游戏会停下来耶,你会很丢脸喔。只要一股作气按下去不就好了吗?」
  「可、可是……是说,『猫咪模仿』到底是怎样啦!」
  「就是模仿猫咪呀喵!」
  「这、这种事情咲杳不老是在做吗!对我们来讲是很狂热,但对咲杳来说根本就很普通吧!太诈了!」
  「唔哇,真不得了的抱怨方式。」咲杳无奈地摇摇头。
  「那然后呢?结果山本你的是什么?」爱蕾娜悠哉地询问。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
  目不转睛~
  集所有人的期待于一身,「呃……」美里支支吾吾、忸忸怩怩,最后终于红着脸嘀咕道:
  「……跳过。」
  「咦?为什么?」
  「跳过就跳过啦!不好意思喔!真是的!」
  像是在说「随你们高兴啦」,美里在棉被上躺成一个大字。
  「那么,处罚游戏~」
  「一分钟!只有一分钟喔!嗯哇,呜哈哈呀哈哈哈哈哈——等一下,住手,喂,不对哈——呼哇哈哈哈哈哈——呀啊!」
  被三个人按住身体搔痒,山本美里眼角泛泪扭动挣扎。
  看着她白皙的脖子,爱蕾娜忽然朝她的后颈舔了一下。
  不过(「哇,呀,喂!」),只有咸咸的味道。
  爱蕾娜在心中肯定:
  (——好,没问题,并没有非常饥饿,我忍得住。)
  直到刚才都还挥之不去的「饥饿」感似乎是来自心理上的,在三轮方辽子造成的打击下已完全烟消雾散。现在她只有平常「肚子饿了」的感觉。这样的话就没问题,我忍得住。虽说终究无法避免对血的渴望,但只要忍过今晚就行了。明天只要对三轮方辽子说「她们两人都在邀请我,所以没办法吸血」就好了。不,不如趁明天中午「The One」的「ODE」能力低落的时候,找出预防万一用的血液库,将血拿到手——
  (没错。)
  (谁要吸朋友的血啊!要人家喝血就已经很受不了了,要是做到那种地步的话,我不就真的变成妖怪了吗!)
  (绝对要忍给你看!)
  只要撑过今天就绝对没问题。
  唯开口:
  「这个游戏没办法成立嘛,一定都会到山本同学就停下来了。」
  美里呼吸紊乱地呕气答道:
  「真不好意思喔!再说,这种游戏打从只有女孩子玩这一点来说就错了!太无益了!」
  「哦哦?这么说,山本你是想和男生玩罗?」
  「我才没这么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唔唔~」
  唯摇着头:
  「就是因为只有女生才能做这种事吧?今晚的主题是『只有女生的小秘密』啊。」
  「所、所以说,不是应该再正常一点——例如说『那个谁谁谁好帅!』、『那个谁好像喜欢谁耶!』之类的。再说,为什么非得一开始就突然聊那种会让人亢奋的情境假想或狂热游戏啊!身为一个女高中生,太奇怪了吧!」
  就是啊——咲杳帮腔:
  「山本同学是小孩子,所以应该多陪她聊天才行。」
  「你、你你、你……被你说这种话我就一肚子气!」
  「话虽如此,可是在我们当中有男朋友的就只有咲杳啊~」
  「对喔,咲杳有男朋友嘛!」唯点头。
  这回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到了呋杳身上。
  爱蕾娜迅速靠到咲杳身边。
  「好啦~咲杳,不必客气,炫耀一下你和堂岛昴相爱的每一天吧?」
  「咦~没什么大不了的啦,我们也才只有到接吻而已。」
  「这我知道啊。」美里口气粗鲁地说道:「可是反正对我这个没男朋友的小孩子来说,会是个很好的刺激嘛,成熟的咲杳小姐。请让我们听听你们的事呀。」
  唯问道:
  「我听过很多堂岛昴的传言,例如他是熟女杀手之类的……果真是因为接吻技巧很好吗?」
  咲杳「唔嗯~」稍微思考了一阵子,最后她摇头。
  「也不算好耶……昴接吻只有嘴唇贴过来而已,称不上技巧好。既然只有嘴唇碰到,我觉得山本同学的还比较柔软。」
  「哦~这样啊。」
  「真是超意外的耶~我还以为堂岛昴会再更……」
  「等一下,我刚才好像听见了什么不能装作没听到的话耶?」
  咲杳环视三人的脸——
  「啊,不过。」咲杳慢慢补上一句:「……昴的吻果然还是跟一般的不一样。」
  「哦哦?」爱蕾娜惊叹。
  「怎么个不一样法?」唯问道。
  「……你是跟谁比的?」美里也询问。
  「那个啊,一般的接吻,应该是正在接吻当中感觉最舒服。」咲杳回答:「可是啊,昴的吻不一样。感觉好像闭上眼睛啾一下,然后就没了!嘴唇真正碰到虽然只有一瞬间而已,但因为他的吻像是为一整天做结,所以之后回想起来时,所花的时间很长,那个时候是最舒服的。」
  「……」
  「之后回想起来,会有『呜呀~』这样的心情,我会没办法安静坐着,在棉被上滚来滚去。然后啊,像这种接吻过后才觉得舒服的,果真就只有昴的吻而已,所以昴的吻果然是很特别的。」
  ——三人缄默不语。
  「咦?果然太难懂了吗?」
  「……不,没那回事。」过了半晌,唯才点头。「……咲杳,你真的很喜欢堂岛昴耶。」
  「嗯!」
  「啊啊,是恋爱中的少女。」说话的是爱蕾娜。
  「没错!我是恋爱中的少女!」
  美里什么也没说地注视着咲杳,最后缓缓抱住咲杳的头,轻拍着叫道:
  「啊~我也好想要一个男朋友,可恶!」
  三人的叹息充斥整个房间。
  过了片刻,唯转移话题:「是说,咲杳同学,少女是不错,但有没有更成人一点的话题呀?」「咦~可是山本同学搞不好会死掉耶?」「你那什么意思啊?是怎样的话题,你给我说说看啊,浑帐!你这家伙,可别因为有男朋友就跩了起来!」一面听着这些对话,爱蕾娜突然想起前些时刻被辽子吻的感觉。那确实既柔软又舒服,一回想起来就令她害羞(虽说那不是爱蕾娜的感觉而是辽子的),不过那应该和咲杳感觉到的不同吧——她心想。然后她又想:目己总有一天也会像咲杳一样,和某个人接吻吗?就在这一瞬间。
  「!」
  怦通,爱蕾娜心脏猛然一跳。
  低着头的她,不自觉地抱紧枕头,
  怦通、怦通——心脏跳动。
  不对,那不是心跳声。并不是心跳的悸动变得激烈。那是细胞,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彷佛各是一颗心脏般的悸动。她开始颤抖。流窜全身上下的惊人战栗,让爱蕾娜抱紧枕头、将脸埋进枕头,身体痛苦地扭动。
  (这、这是——)
  「ODE」——全身所有细胞所孕生的电磁网路,构筑了爱蕾娜的网路本身正发生反应。
  对更加强力、更加庞大的网路产生反应。
  (这是——「核心」!)
  是「核心」。
  「The One」的主要人格——也就是「The One」的中枢在某处开始活动,正在这个城市解放其力量。过于庞大的力量牵动着爱蕾娜的「ODE」,牵动她全身上下由「ODE」所构成的磁场。要被拉起了,要被卷入了,要被改变了。
  (——「核心」正开始行动。)
  (毫不掩饰力量,他正现身!)
  为什么?为了什么?在哪里?
  巨大的「喀哩喀哩」声音响遍整个脑中。
  她拚命保住几乎快消失的意识,这时她听见友人的声音——
  「唔哇,爱蕾娜扭得好厉害耶!」
  「都、都是因为咲杳编那种故事啦!是捏造的吧?对吧?」
  「可是没想到起反应的不是山本同学,而是鸭音木同学。」
  才、才不是!她总算抬头看着三人。
  (……唔……哇……)
  爱蕾娜经过活性化之后的感官,这时才初次捕捉到美里、唯以及咲杳全身所覆盖着的「ODE」。
  人类的肉眼看不见、闪烁着五颜六色光辉的网路能量。
  口水自嘴角滴下来。
  然后爱蕾娜感到一股急遽的力量侵袭。
  实在过于庞大,难以抵抗的、强烈的、本能上的——
  「饥渴」。

  3

  意识到一阵狂风吹过的瞬间,照亮讲坛的照明有如溶解般的变暗了。
  「什、什么……你是谁!」牧师大叫。
  出声的同时,大门打开。
  某人自门外藉着黑暗的掩护走进教堂,男人的身影在黑暗之中朦胧不清。不,不对。升想发出惨叫,但惨叫声却在口中消失,只渗出潮湿的空气。发出微弱呻吟的同时,升心想……不对,是在超常的灵光一闪中突然理解。不是看不到,而是这男人不让人看见。除非他想让人看见,否则无法捕捉到他的身影。而当这男人想让人看见他时,就算闭上眼也看得见他的身影,被迫看见他的身影。一般来说,所谓的视觉是眼睛接收到光线反射并加以认知,但这个男人无法反射光线。因为光线是他的敌人。所以这个男人正突破光线前进。之所以看得见男人的身影,是因为这男人直接「让人看见」他的身影。
  (——人类的眼睛无法捕捉到吸血鬼——)
  「你、你是谁!」牧师嘶声高叫。
  黑暗之中,男人手一挥。
  黑暗之中亮起了烛光。
  不知何时,沿着墙边已并排了无数的红蜡烛,正一齐摇曳着微弱的火光。让人无法想像是烛火的白光照亮昏暗的教堂内部,张大嘴巴的三位少年与牧师的身影,还有新到访客的身影自黑暗中浮现。
  那是个年轻的青年。
  脸上戴着墨镜。
  身披比黑暗更浓的斗篷,带着冷酷的微笑朝这里走来。
  感觉到手臂被人拉扯,升看向骑射场,然后看向骑射场手指着的窗户。在烛光下化成镜子的窗户上,映着自己三人和牧师,却不见青年的身影。
  「你、你是谁……是什么人?」牧师问道。
  「唉呀,还没有介绍到我吗?」青年稍微低下头,说道:
  「我就是吸血鬼——以后请称呼我『The One』。」
  啪答——伴随着声响,教堂沉重的大门自己关上了。

  4

  实在过于强烈的饥饿感使得她站不起身。爱蕾娜死命抱紧枕头。
  在她闭上的眼底浮现的,是刚才所看见、满溢着力量的「ODE」的模样。
  (不行,不行,不行——)她拚了命告诉自己。(不行了,不可以再睁开眼睛了。要是再去看的话,我没自信忍得下去——)
  不能够在咲杳面前吸血。
  只能趁咲杳不在时——只能等两人睡着。
  (——!我在想什么啊!不行!不管咲杳有没有在看、两人有没有睡着,我才不吸血呢!要忍耐!)
  全身涌上一股凶暴的饥饿冲动。
  (不行,不可以,鸭音木爱蕾娜,你想变成真正的妖怪吗!)
  她维持脸埋在枕头里的姿势出声:
  「……抱、抱歉,唯。」
  「什么?」
  「带、带我……去房间……我想睡一下……」
  「……你还好吧?」
  「我、我没事,快点……」
  对,睡觉。睡着后忍到早上就好了,然后去找库存的血……
  手攀上她的身体。
  脸埋着枕头,爱蕾娜在唯与美里的搀扶下站起来。一面走着,她在黑暗中感受两人的「ODE」。她想起刚才看见的「ODE」的光芒。啊啊——她心想。只不过近在身边就能明白、感觉到两人的「ODE」。这是多么美好、充满生命力的原始之力——
  (能量,是生命的能量!)
  (为了生命的、最初的一步——)
  她想要得到。
  想合而为一。
  没错——她心想。没错,我想要合而为一。而美里的「ODE」虽然闭着,但唯的「ODE」却是敞开的。唯的「ODE」打从一开始就在「邀请」我。我们马上就能成为一体。将「ODE」彼此连结,成为一体。只要吸了她的血——
  (——开什么玩笑!)
  (与其要让唯变成像我一样的怪物,那还不如我立刻去死,怎样都无所谓了!)
  「拜托……快一点……」她拚命挤出声音。「快点……带我回床……」
  「等等,鸭音木,我马上找医生来——」
  爱蕾娜埋在枕头里的嘴巴尖声高叫:
  「不用找医生!所以……快让我睡觉!」
  「……爱蕾娜……」
  被人带到床铺躺下的触感。
  「帮、帮我盖被……」
  被单裹住了身体。
  「好、好了,我要睡了。拜托你们让我睡……」
  (求求你们,快点离开!别让我再继续感受到「ODE」)
  「啊,嗯……爱蕾娜。」
  「鸭音木,如果有事就马上叫我们喔!」
  尽管犹豫,三个「ODE」还是离开房间。
  「ODE」的离去让她感到走投无路,她强忍住不禁想冲上去留人的冲动。
  嘴巴里满是唾液。
  (啊啊……啊啊,不要,我不要!)
  舌头感觉到两根尖锐的突起——
  (我已经……变成怪物了——)
  确认房门关上,黑暗之中,爱蕾娜伸手在床边柜摸索,找出手拿镜。
  她抬起头,战战兢兢地偷看镜子。
  同样自镜子里回望的,是闪着红光的两只眼睛。

  5

  别开玩笑了——稻吹牧师本想这么说。
  什么吸血鬼啊,别开玩笑了!就是你威胁小孩子们,让他们打电话来的吗?究竟是想怎样?但话却说不出口。青年明明只是安静地走近,却令他感觉被压倒性的暴力气氛给吞没而发不出声音。况且——
  (啊啊,这家伙是吸血鬼!怎么会这样,没想到吸血鬼真的存在!这家伙是真正的吸血鬼!)
  他突然发挥了超常的理解力——宛如资讯从眼前的存在身上满溢出来——领悟到眼前的青年是吸血鬼。
  青年缓缓步向讲坛。
  任谁也动弹不得,甚至连呼吸都受限似的,目不转睛地等待青年。
  突然间,青年停下脚步,拿下墨镜。
  出现了有如红宝石般火红的瞳孔。
  青年将染着超自然的暴虐色彩的眼眸投向升。
  升发出「噫!」的悲鸣,不到一会儿,身旁飘来尿味。起先升以为是自己失禁了,但不巧他的膀胱正好很空:再说由于太过紧张,他早就全身僵硬。
  青年视线朝升的背后延伸,然后苦笑。
  「你们会怕我吗。但这没什么好可耻的。能够对恐惧产生反应,正是生命力极为优秀的证据。」
  视线转回升。
  「初次见面——该向你这么说吗?少年。不过我一直都在观察你,一直很想见见你。你实在是一个很适合谈论神的对象。」
  他笑道:
  「但我今晚不是来见你的。」
  他再度迈步。
  对着走近的青年,牧师自言自语般说着:
  「……你、你这家伙……」是什么人?正想这么问,但又换了个说法:「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青年笑了。
  然后宛如歌唱般说道:
  「我也调查过你的事了。稻吹九朗——丧失信仰的牧师。」
  「……」
  「啊啊,我很失望。」吸血鬼大大叹了口气。「我啊,原本很期待呢,不晓得日本的神职者会是怎么样的。」
  他摇摇头走过牧师身边,仰望装饰着十字架和绘画的墙上。
  「不管在哪个时代,我都很期待和神职者的对战。信奉神而殉道之人、信仰遭破坏而堕落之人、觉醒而转向新信仰之人——这些全都是我的乐趣、喜悦。但你却早已丧失了信仰。」
  「这、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因为我是无法从被动中享受乐趣的存在。要是不积极地寻求乐趣,就什么也享受不到了。」青年咧开嘴唇笑了。「我本想从你身上找寻乐趣,但你却背叛了我的期待,所以我这次想要积极地表现我的悲伤与愤怒。」
  「……」
  「稻吹九朗——丧失信仰的牧师,究竟是什么令你失去了信仰?是因为妻子在意外中丧生吗?因为妻子的生命被残酷地夺走了吗?」
  「你懂什么!」
  「我当然懂,我这两千年可不是白活的。」
  青年站上讲坛。
  他缓缓将手伸向身后,怜惜般地摸着那幅画了最后的晚餐的绘画。
  「就我两千年的经验,几乎没有人因为遇上不幸而舍弃信仰,大部分的人反倒藉由向神祈祷来刻服苦境。在你最痛苦的时候,神在你身边,对吧?你不曾如此感受吗?」
  「……」
  「你之所以失去信仰,不是因为不可理喻的意外,也不是不可理喻的世界——对不对?」
  吸血鬼严肃地说道:
  「那么又是什么让你失去了信仰?」
  「那种事情——」
  「答案是——漠不关心。」吸血鬼笑道。
  「没错,无论何时都漠不关心,就是这样才会从人身上夺去良心。你某一天突然发觉到能够活得更轻松的方法。就算不亲自涉足苦境,世界依然会运转;就算你不帮助任何人,最后事情也总会听天由命发展。你发觉到了对吧?家人在某一天突然被杀,与其努力宽恕对方,选择憎恨要来得轻松多了;而不管选哪一边,世界终究不会改变,微小的罪恶逐步累积、支配世界,善无法存留,只能听天由命。」
  「才不是!」
  「不,你感到绝望。你选择了委身于——由漠不关心当中缓缓产生、如同温水般的绝望。然而——」
  他仰望绘画与大十字架说道:
  「明知如此,你还是拿神来测试。要是『善』存在于这世上、世上需要信仰的话,神就会让你回复信仰,你内心某处是这么想的。测试神,寻求救助的同时却向祂夸耀胜利。把这块石头变成面包看看啊?要不然就是我赢罗!你的态度彷佛就是在这么说。但你这却是对神不可饶恕的冒渎。」
  「……我、我……」
  「所以我才来了。」吸血鬼扬言:「你明明寻求救助,却只对神做出测试的行为。认定吸血鬼只是天马行空的妄想,毫不设身处地考虑半夜里哭着打电话来的孩子的心情。神明明不断给你机会,你不但拒绝还加以测试、夸耀胜利——
  所以我才会来临。」
  他将手伸向背后的十字架。
  吸血鬼的手只要碰触到十字架的部分,宛如投进热水的冰块般崩碎,化作闪亮亮的银色光辉扩散而去。
  自豪地高举缺陷的手,吸血鬼眼中闪着红光笑道:
  「看着吧!
  『由于他的死,他能够毁灭那掌握死亡权势的魔鬼——』(注:出自希伯来书2章14节)
  十字架确实有毁灭我的力量,而你所丧失的东西绝非纸上空谈的理想。你自己践踏了自身最重要的部分,扼杀了自己。」
  啊啊——牧师发出呻吟颓坐在地。
  而他的身体就在升一行人的面前浮上空中,没有任何支撑。
  吸血鬼手一招,牧师的身体便在空中移动。
  「——住手!」
  升大叫着揭起十字架。
  与其说当作武器,不如说当成盾牌一般。
  (对了……十字架对这家伙有效!)
  (不光只是瘀青,而是能粉碎这家伙……所以别害怕、别害怕……算我求你,别怕——)
  他拚命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
  「放、放开牧师!」
  「别担心,少年,我不会加害他。没错,恰好相反。」从青年口中发出空虚的笑声:「……对了,少年,你知道我打算从这块土地展开什么计划吧?」
  声音擅自从升的嘴里冒出:
  「……建造……千、千年王国……」
  吸血鬼点头。
  「没错。启示录上所言,神所约定的王国。而我将代替神来创造。十字架是我最尊敬的东西。」
  「……这、这种话……」
  「根据启示录的记载,到了世纪末,将会有七个头的野兽从大海爬上陆地。而那些头分别有着玷污神的名字,它将在地上打造恶魔的王国。然而它的支配不会长久,野兽最终会被封印,千年王国将造访地上。」吸血鬼笑着说:「凡有聪明的,可以计算兽的数目——因为这是人的数目,他的数目是六六六——没错,我将打倒拥有兽的数目者,为这世界带来千年王国。你懂吗?将神的伟大力量展现出的不是别人,正是我。」
  「……啊、啊……」
  吸血鬼指着呻吟的牧师。
  牧师的身体在空中翻转,脸朝着吸血鬼被拉到面前。
  赤红的双眼闪烁,举着因十字架而缺损的手,吸血鬼说道:
  「我说,丧失信仰之人啊,既然你过去曾为神职者,那么应该知道该隐的记号吧?
  该隐对神犯下了罪,但却没向神求饶,因此神便放逐了该隐,在他额头画下记号,以便告诉世人任何人都不得杀掉该隐。明白吗?由于不信种这个理由,神便亲自规定了不许杀他。就算宗教不同也不得加以迫害,因此神亲自施加了保护该隐的记号。
  这正是神慈悲为怀的证明。」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懂吗?」吸血鬼笑着。
  「本着神宽恕普天世人的尊贵心意,我也要宽恕你。
  我要保护你这个叛教徒。
  我就赐给你『The One印记』吧!」
  缺损的手开始重新生长。
  逐渐再生。
  再次长出完整的手——不,是拿着面包的手。
  吸血鬼笑着说:
  「『最后的晚餐』——真是一幅美妙的画,是救世主预言背叛的场景。」
  啊啊——牧师呻吟。
  「……住、住手……快住手……」
  吸血鬼缺损的手如今握着面包,而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握着一只玻璃杯,里面装满红色的有毒液体。
  在烛火的微弱照明下,吸血鬼举着自身肉体创造出的面包与玻璃杯,说道:
  「来,吃吧。『将这块面包当作我的身体,将这杯酒当作我的鲜血。』血正是契约的证明。」
  「不、不要,住手,住——啊。」
  泪水溢满牧师的眼眶。但是——
  他的嘴巴却违背意志张得老大。张大了嘴,牧师开始吃那些东西——吸血鬼递出的那些东西,他吃进嘴里、咀嚼、咽下,然后再张开嘴,鲜红的液体就口。寂静的教堂中,咀嚼、吞咽的声音显得格外醒目。牧师吃着不属于这世间之物的声音——
  身后传来「呜呕~」的声音。
  呕吐声接二连三传出。自己也快要吐出来的升忍耐着,目不转睛地注视吸血鬼与用餐的牧师。不知何时牧师的脸开始变形,额头、下巴、两颊逐渐变宽,有如脸从内侧被硬塞进书本似的呈现四方形。牧师的脸如今已像是肉制的四方形的书的封皮。最后下巴的尖角也消失了,四方形当中浮现着牧师一副快哭出来、脏兮兮的脸。
  吃完为他准备的餐点,牧师咚一声跌落地。
  呈恍惚状态倒地的牧师,额头上出现一个大大的罗马数字「Ⅰ」。
  「The One」的狂笑声响声教堂。
  「好啦,丧失信仰之人,只要你有着那个记号的一天,我的任何一名血族都无法伤害你。而你只要不妨碍我,就随你自由在这城里的任何一个地方行走。
  你就随心漫步,等着亲眼目赌吧。
  目赌千年王国降临世界。
  就以你的双眼,目睹我打造神所祈望的千年王国,目赌你所舍弃的东西被建立于世上,为自己的愚昧感到可耻吧!」
  啪锵——教堂的玻璃破碎。
  升转动视线,看见窗外有着无数的红色光点。没错,无数光点正包围着教堂。包围、嘲笑着。笑声,不属于这世间的地狱欢声——升有些事不关己似的望着这不像现实的恶梦般光景,内心不断反覆:怪物、怪物、怪物——为什么自己会有那么一丁点的念头,当真认为自己赢得了呢?打从一开始就赢不了的啊。自己明明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学生,怎么会想要战斗呢?对手是这样的怪物。
  不可能赢,赢不了的。
  不可能赢的——
  (不对,还没结束,冷静点!)
  脑中响起现实中未曾听过的堂岛昴的声音。
  (快思考、快思考、快思考——)

  6

  她注视着黑暗,以八成闪着红光的双眼。
  可是她一点也睡不着。
  他竖起耳朵。现在大概是几点?咲杳、唯和美里在做什么——还不睡觉吗?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不能吸唯的血。唯打从一开始就已是邀请爱蕾娜的状态,要是吸了她的血,会连唯都变成「The One」。
  要吸的话,只有「O D E」紧闭的美里—
  (不要、不要,我不是怪物!我是人类、是人类、是人类——)
  无法按捺的饥饿受到「核心」活动的余波影响,已膨胀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再这样下去,自己八成会发狂。
  (我还宁愿发狂!)
  但这么一来,究竟谁来保护大家?不,在那之前,要是发狂的自己袭击大家怎么办?再说要是爱蕾娜不对劲的话,就会让三人得知这城里的异常,到时候吸血鬼一定会杀了大家,连同整个城将大家一起毁灭。
  (对了,为了不让那种事情发生,趁还有理智时吸一点点就好……)
  (——我不要!)
  她窥探客厅的情况。
  原本在隔音之下理应听不见客厅的状况,但如今爱蕾娜却听得见。咲杳似乎回寝室了,而唯和美里打算轮班守夜的样子,因为担心爱蕾娜。
  (这样的朋友,我怎能吸她们的血——)
  我不要、不要、不要啊……
  她听见唯回到房里。
  现在客厅里只剩山本美里一个人独处。
  (——对了。)突然间,她变得像锁定猎物前的猫一样冷静思考。(重要的是保护大家。不是早就下定决心了吗?为此不管要做什么,就算变成吸血鬼也无所谓……)
  现实问题是,自己只能找个人吸血,没其他选项了。尽管再怎么不愿意。而若要吸血,既然唯不行,就只剩美里了。
  (不要……我不要这样……)
  愈是忍耐,自己的理性就愈被削弱。万一理性被饥饿吞噬殆尽,不晓得之后会变得怎样——
  就只有这一点,绝对要避免不可。
  若想继续保护大家就别无选择。
  (……对不起,山本,真的对不起。)
  (啊啊,可是,就说只要早一点睡着——)
  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爱蕾娜确认持续露出的尖牙触感,同时她心想:美里和唯还要多久才会换班?该怎么蒙混过醒着的唯、进到美里的房间?而究竟该如何——
  「!」骇人的思考转进死胡同。
  (——山本一直都是跟咲杳一起睡的!)
  美里这一星期都一直和咲杳一起睡,以作为咲杳不随便闯入浴室的条件(而这八成也正合咲杳的如意算盘)。今天一定也一样。而咲杳感觉敏锐,自己要是潜进房间,咲杳一定马上就醒了。至少至今她进房间时没有一次不吵醒咲杳。不管再怎么早起、再怎么安静地进房间,咲杳都一定马上就醒来。就算是在夜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自己想要不吵醒咲杳地靠近山本(反正两人一定是紧紧黏在一起睡觉)、吸她的血,几乎等于不可能。
  (我无法冒着会被咲杳察觉的危险,吸山本的血!)
  (而且也无法吸唯的血!)
  (无论如何,我也只剩找人吸血一条路了!)
  爱蕾娜内心某处,有什么东西断裂了。
  踢开被单起身:心无旁骛地走出房间,找到了在厨房餐桌点了盏小灯正在写作业的美里——找到了闪耀着光辉的「ODE」,像只受火光吸引的飞蛾般,箭步如飞地朝那里前进。
  「啊,鸭音木,身体觉得怎——啊?」
  美里一脸讶异地正想开口说「眼睛——」,爱蕾娜的手硬生生捣住她的嘴。压着美里让她趴在餐桌上,拉下她的浴衣让白皙的后背露出来。
  「等、等一下,喂!」
  什么也看不见了。
  什么也听不见。
  爱蕾娜能感觉到的,只剩下美里身上迸发出来、有如浪潮般起伏的「ODE」奔流。
  (啊啊啊啊啊……)
  舔拭嘴唇,深吸一口气。
  爱蕾娜露出獠牙,覆盖在美里身上。
  极度甜美的快乐,立即在齿间扩散——

  ◆

  —意识恢复。
  回过神来,爱蕾娜人正在厨房里。
  黑暗中,眼前所见是雪白的背。
  在那肩膀上有着鲜红的东西。
  在口中扩散的甜美……极度甜美的口感。
  爱蕾娜以手背擦拭嘴唇。
  看见沾在手背上的鲜红,再将视线转回雪白的背。
  雪白的背开始动作,美里回过头。
  她涨红着脸,看着泪水在眼眶打转的爱蕾娜。
  受伤的眼眸。
  被蹂躏者的脸。
  爱蕾娜不禁倒退。
  她再一次擦了嘴唇,然后看了染脏手背的鲜红,还有,舌头上仍残留的触感——
  「……啊……啊。」
  (我、我、我——)
  被知道了。然后,于是——
  一步步退后。
  爱蕾娜丢下美里冲出房门。

  ◆

  不知跑了多久。
  发现一座写着「木铎」的公园,爱蕾娜走进公园里。
  她找到一张长椅坐下。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环顾四周。不过,附近并没有「The One」的影子。似乎是因为「核心」的活动而全被带走了——虽说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已经完了。)
  输给欲望,袭击了朋友。
  ——被发现她变成吸血鬼的事了。不,应该不会立刻就联想到爱蕾娜变成了吸血鬼吧。但美里还是会告诉唯和咲杳,三人会对她保持警戒,而得知这件事的吸血鬼们将会软禁她们——
  (——啊啊……)
  (我不该逃的,应该讲清楚才对。就算无法获得理解,也应该努力到最后才对——)
  然而我却逃掉了。
  因为无法忍受自己的可耻行为。
  (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懦弱?)
  (不是发誓要保护大家、绝对要保护大家的吗——)
  她好想哭。
  但流不出眼泪。
  她异常地冷静,背靠在长椅上,仰望着月亮——
  「……鸭音木?」
  爱蕾娜转动脖子,发现仍穿着浴衣加拖鞋的美里。
  「……山本……」
  不,老实说吧。
  她其实内心某处一直期待着。
  若是比任何人都要来得善良的二年二班班长——山本美里,一定会马上追上来吧?她是这么想的。正因如此,她才逃出有咲杳和唯在的那间房间。
  内心某处抱着期待。
  期待美里追上来。
  可是……可是……
  (她真的……来了……)
  「……你……来了啊。」
  美里默默地在爱蕾娜旁边坐下。
  自言自语般地说:
  「我怎么觉得好像被咬了一口耶?」
  「……嗯。」
  「可是不但没伤痕,就连齿痕也没有。浴衣明明有沾到血。」
  你看——她出示浴衣的盾膀。
  「……嗯。」
  「所以我想……会不会是咬了我硬梆梆的身体,结果鸭音木你的牙齿断掉了呢?」
  「……哈哈。」
  美里重新郑重注视爱蕾娜,开口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不,这一星期以来,鸭音木你到底怎么了?」
  这一星期以来——
  爱蕾娜靠到美里身上。
  就这样将脸埋进美里胸前。
  最后终于开始抽咽——
  美里什么也没说,只是不断拍抚爱蕾娜的背。

  ◆

  然后爱蕾娜将一切告诉了美里。
  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以及这个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7

  寂静支配着窗玻璃全被打破的教堂。
  寂静不会干扰其他声音,而是以突显可听见的声音来强调自身的存在。彷佛在诉说无论任何事物再怎么行动、努力,最后获胜的都将会是自己。
  能听见的只有牧师移动时,衣服发出的微弱磨擦声,以及国小四年级的御殿的啜泣声。
  骑射场沉默不语,也没发出声音,只是茫然地跌坐在地。
  吸血鬼及其血族皆已离去。
  充分展现了其威力。
  升缓缓站起身,确认在场众人的状况。骑射场一副茫然失神的模样;御殿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小便里;牧师正凝望着「最后的晚餐」,彷佛对于此次的不幸能从中找到解答。
  然后他将视线转向破掉的窗玻璃。
  也难怪大家会这副模样。
  因为那超自然的力量已让他们亲眼见识到了,自己的敌人是多么巨大又令人恐惧。让他们实际体会到,自己实在没有胜算。
  大家铁定都坐着不想动了。
  他在内心自问:
  (……为什么最先站出来的会是我呢?)
  他想起堂岛昴的报告。
  不想战斗却不得不战斗,升的前辈。
  (我所在的立场大概是最接近堂岛昴的吧。)
  他深吸一口气。
  背对着众人,深呼吸并说道:
  「骑射场,御殿……吸血鬼他们走了吗?」
  不待两人回应,他继续说下去:
  「……要是已经走了,那就可以松口气了……各位,辛苦了……不,一直以来都辛苦你们了。
  但辛苦也只到此为止了。」
  「……」
  牧师、御殿,以及骑射场——升意识到自己的背影正受到众人注目。
  他咬紧牙关说着:
  「我们等待的机会终于到来了……终于。」
  经过片刻。
  骑射场的声音哭丧着说:
  「……你……说什么?」
  他紧接着覆述:
  「你没听见吗?我说,我们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我们一直在探求的胜算,终于……终于出现了!」
  「……升?」
  「是啊,没错,敌人确实很强大。大家都看见了吧?那个怪物的模样。正因为这样,那家伙才掉以轻心了。由于傲慢而松懈,欺负牧师、想使我们恐惧,反倒为我们带来了胜算。」
  「……咦……咦?」
  「你没看见吗!」升几乎是怒吼着大叫:「那家伙碰到十字架就溶解了!那家伙的手碰到十字架就碎散了啊!我们的敌人不是『像个』吸血鬼,而『正是』吸血鬼!」
  「……」
  「这么一来,那家伙怕阳光!白天无法行动!而且只要用木桩刺进心脏、砍掉他的头,他就死定了!他只能在自己诞生的土地上入眠!那家伙是浑身弱点的吸血鬼啊!」他换气后继续说道:「看那气魄,那家伙无疑是最终头目!他就是真正的吸血鬼,其他人只是被他操控罢了!所以只要打倒那家伙,一定就能够——」
  深吸一口气,升吐出话语:
  「从明天起,我们要变更行动。
  首先要思考怎么找出那家伙——暂且称他为「本尊」吧。「本尊」虽然有惊人的力量,但在白天却无法使用。「本尊」是从国外来的,所以只要调查纪录,一定就能过滤出「本尊」隐藏的地点。我们从明天开始要去找出那个「本尊」。趁着白天找到他,将木桩刺进他的心脏!
  ——这是我们等待已久的机会,唯一的胜算!我们终于找到胜算了!不是吗?」
  「……升……」
  「……升。」
  感觉得出两人的声音恢复精神,升两手拍了自己的脸颊一下。
  然后总算回头。
  对两人露出刚洗过脸般的爽朗笑容,强而有力地说道:
  「好,虽然今天很累了,但我们可没多少空闲时间休息,从明天起就要开始忙了。我们得从这片宽阔的和歌丘找出那个「本尊」才行——
  各位,都走到这一步了,接下来也会继续努力吧?」
  「是的!」
  「……啊,嗯!没错!」
  「好,那就赶紧展开行动吧。明天早上大家到『音乐厅』集合,演练计划。今后会愈来愈需要人手,还有机动力也是——」
  升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牧师。
  朝对着他目瞪口呆的牧师说道:
  「总之,这下子你就相信有吸血鬼了吧?」
  「……啊,嗯。」
  「那么,拜托你,牧师,请你帮助我们。那个不晓得是『The One印记』还是什么的,一定能帮助我们、派上用场。」
  升走到坐在地上、脸变形成四方形的牧师身旁,对他伸出手。
  牧师握住伸出的手。
  那着着实实是一只瘦小的手。
  发现升是想要拉他、帮助他起身,稻吹连忙自己站起来。这时他才正视到,这名少年实在既瘦小又年幼。
  升牵着牧师的手走到御殿和骑射场身边,众人围成一圈。升开口:
  「好。今天虽然发生了许多事,但还是按照预定计划,牧师也成为同伴了。我们的计划没有大碍。
  明天起,终于要换我们出击了!」
  噢!打气的吆喝声,充满朝气地回响在教堂里。甚至让人不禁怀疑,直到刚才都还垂头丧气的模样是否为幻觉或错觉。这就是小孩子特有的坚强吧——看着开始讨论今后预定的孩子们,稻吹在内心里叹息。但那是个多么不得了的小孩啊!而他们又是群多么不得了的孩子们啊!他在那样的状况下只能选择绝望,但这些孩子不但与比自己更强大的敌人战斗,还找出了仅存的一点希望,打算坚强地对抗——特别是那个三鹰家的儿子,实在非常坚强在。牧师如此心想。相较之下,自己又如何……?但要是稻吹刚才能看得见面向着窗户、不让众人看见的升的表情,或许对于在场谁最是害怕这一点会有不同的看法。这么一来,或许就能够多少减轻下一次的悲剧也不一定。但升面向窗户的时间早已过去,如今的升脸上已是笑容。因此对于升的内心,牧师无从得知,只能够对乍看之下他的坚强感到佩服。
  升的声音响彻夜晚的教堂。
  「上罗!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三人的声音唱和——
  暗夜最深、最浓重的时刻,一刻刻地逼近了。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7-27 01:47 编辑


  第四幕 「而后转为蓝天」

  1 (上午十一点)

  自从和歌丘化作生者与死者徘徊的土地之后,三鹰升反覆读了好几遍在偶然机缘下得到、由舞原家整理出关于堂岛昴的报告。对三鹰升来说,那是打破现况的指南,亦是让他忍耐现实的圣典。因此升只要一有时间就读它,几乎都已背了下来。在这个日炉理坂,自己是最能理解堂岛昴的思考的人,他甚至因自己习得了堂岛昴式思考法而感到自豪。
  但是堂岛昴的其中一项行动,他实在无法理解。
  为何堂岛昴会不断直呼「我妹妹被外星人绑架了」呢?
  身为哥哥却保护不了妹妹——这样的想法,升自己也有妹妹所以能够理解。姑且不论真相为何,妹妹被外星人绑架,对这种不讲理之事的愤怒,他也能够理解(因为升也被吸血鬼这种东西袭击了)。但有必要特意大声宣扬这种事吗?不管真相是否确实如此,不断反覆说那种话只会让谁也不相信自己、让自己被孤立,这种事就连小学生应该都想像得到。但堂岛昴在霸凌情况加剧后,还是不放弃重覆主张那句话。他明明很清楚会招致恶果,却还是继续声称「我妹妹被外星人绑架了」,就算会因此受到更过分的对待。
  为什么?
  就连堂岛昴也会丧失理智吗?
  只有这一点,升怎么也想不透。他无法想像堂岛昴做出这种蠢事的样子——基于这一点,因此升没能完全理解堂岛昴,没办法成为堂岛昴。这让升很不安。不安化作柔软又沉重的蚕丝,无时无刻缠绕着升的内心。他坚信胜负的判定取决于他能化身堂岛昴到什么地步——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无法理解堂岛昴的行动,对升而言几乎就等于恐惧。
  可是现在他还是想不透那一点。
  怎么也搞不懂堂岛昴那样的行动。觉得那不符合堂岛昴的作风,因此无法将情感代入。
  无法完全成为堂岛昴——
  升如今就在这样的状态下。准备走向自己所断定的最后战役。
  眼前是正张开血盆大口的暗夜。

  2(上午九点)

  坦白说,早晨对山本美里是很痛苦的事。
  睁开睡眼,凝视床铺的西式床顶篷,接着是对于周遭的认知能力的丧失。这是哪里?我为什么睡在这样的床上?明明已在这间饭店待了超过一星期,却还是不习惯。毕竟她以前一直误以为suite room的suite是「甜(=豪华?)」的那个sweet (注:suite与sweet的日文片假名发音近似),过着与这类豪华完全无缘的生活。
  结果却突然被朋友舞原咲杳拉来加入。
  一想起来,美里弯起嘴角。
  就在某一天,咲杳突然跑到家里来告诉她说:「我离家出走了,陪我!」还有「都已经受你照顾一学期了,所以暑假也麻烦你罗!」这说法实在很目中无人,但双亲却极度欣喜地说着:「请便,请便!」将美里交出去。等意识到时,她已在和歌丘的豪华饭店里了(说到底,哪有人离家出走还住豪华饭店的啊?但这果然是咲杳的作风)。
  连鸭音木爱蕾娜和神名木唯也都被卷进来。
  ——听说她是和妹妹吵架了。
  尚未清醒地翻过身,让鼻子抵在身旁的枕头。
  不自觉地闻着残留的香气,喃喃自语般的说道:
  「……咲杳?你在吗?」
  「嗯~?在呀~?」
  美里舒展身体、慢吞吞地从床上探出头,找到正在做柔软体操的咲杳。人类居然能把脚撑得那么开啊?还能把身体弯成那样吗?与个人特质相反、属于文科系的美里,望着正弯曲着身体的咲杳,不禁感叹。
  「过来。」她伸出手。
  从床上抱住由床下靠近的咲杳,美里将鼻子埋进咲杳脖子,嗅着她的香味。咲杳「好乖、好乖~」地轻摸美里的头笑道:
  「睡昏头的山本同学真可爱耶~真希望你总是睡昏头。」
  嗅,嗅。
  「……咲杳身上没喷香水也好香耶……」
  「因为从小就被涂抹了一堆香料啊,所以沁入身体了……啊啊,不过听说体味这种东西是取决于遗传基因的。」她笑着说:「……小花她更不得了喔!」
  「小花」就是咲杳的双胞胎妹妹,名叫依花,是同卵双胞胎,拥有相同遗传基因。
  「……不得了?味道吗?」
  「不,不是味道啦。小花她从以前体质就像女演员一样,不容易流汗,所以没什么味道。可是相对地,当她开始亢奋的时候就会愈来愈香,愈是激动,味道就愈强烈……我不太会形容,反正就是很不得了!」
  「……哦~」
  意识渐渐变得清醒。
  松开环住咲杳脖子的手,挺起身体伸懒腰。
  揉揉眼睛,茫然地看着咲杳说道:
  「……最近你很常提到依花耶。」
  「是吗?」
  「开始寂寞了吗?想见她?」
  咲杳微笑:
  「因为我还是第一次这么久没看见她,可是应该不寂寞吧。我也知道我们是连系在一起的。」
  「……」
  「与其说寂寞,倒不如说我有点担心。我总是很担心她,因为我是姊姊嘛。」
  「……想结束离家出走回家了吗?」
  「不,我已经决定暑假要玩个痛快了。再说,这是个好机会。」
  「好机会?」
  「小花她总是为了舞原家而尽心尽力,再不然就是为了我。所以差不多该让她学着为自己着想了,我们两人彼此都是。」
  说着这番话的咲杳一副大人般的神情,让美里内心不禁一阵感动,抱紧咲杳轻抚她的头。于是咲杳便变回平常的孩子气模样对她撒娇。咲杳真正的魅力或与就是这份落差吧,美里心想。集纯真的孩子与一个偶尔露面的狡狯大人于一身。若以一个语词来形容就是自由——不,反倒该说是野生。没错,咲杳是野生动物,美里这么觉得。人类是以胎儿的形式出生的,因此必须靠父母之力成长。但野生的生物从一出生起就是独立的存在,立刻就被迫独立,非得凭一己之身活下去不可。正因如此才能保持着纯真,学习到智慧。大人与小孩同居,而咲杳正是这样的写照。只因为「可爱」这种理由就戴着猫耳,而她应该也是当真那么认为的,但结果也藉此得以让她那不可置信的任性若无其事地畅行无阻;她也有着像这样子算计的部分(咲杳要是说:「因为我就是猫嘛!」任何人都会觉得:「那就没办法了。」)。本以为她只是靠直觉生活,但其实也有深思熟虑的部分;偶尔加以计算,但却随心所欲地生活——自幼就被培育成舞原家的当家,母亲很早就病倒,因此背负了整个舞原家,这样的环境造就了咲杳。造就了这个算计与纯真成功融合的存在。
  没错,统领日炉理坂的舞原家下一任当家,不可能只当一个普通的千金大小姐。
  她背负的重担一定有着相当的份量。
  「咲杳。」轻摸着咲杳的头,美里不自觉地开口。
  「嗯?」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都站在咲杳这一边,永远,绝对。」
  「谢谢!」咲杳笑了。
  然后说:
  「……。可是,我也担心山本同学。」
  「咦?」
  「因为山本同学很善良,所以我知道。善良的人最后总是被迫背负着比别人更多的担子。」
  「……」
  「要是遇上困难,随时都可以告诉我喔?我很可靠的。」
  美里什么也没说,只是加重力道摸着咲杳的头。咲杳「讨厌~」地扭动身体;一面拨乱她的头发,美里一面思考她所说的话,以及思考自己所背负的担子。但美里还不知道,几天后自己将被迫背起多么沉重的重担。但或许可说是幸运吧,就算能知道,美里应该还是会选择背负。她就是咲杳最亲密的朋友,名叫山本美里的少女。

  ◆

  「咦,你们两个要去哪?」
  「就是~我们要去拿傍晚的祭典要穿的浴衣。饭店的人好像要拿几件给我们挑选。」
  「那我也要去!」
  「不行。咲杳和唯留下来看家,要乖乖等喔。」
  「咦咦~?为什么!」
  「好了,咲杳,乖乖地一起等吧,我念《新妻记》给你听。」
  「……咦咦~?」
  留下咲杳和唯在房间,美里和爱蕾娜来到走廊。
  走了一段路之后,爱蕾娜开口:
  「真的很抱歉,把你卷进这种事。」
  「不必道歉啦,这不是鸭音木的错,而且我也觉得这样比起勉强自己一个人忍耐要来得轻松。一起加油吧!」
  「……那、那……」
  爱蕾娜低着头。不过她的视线还是比美里高。
  她迟疑地开口:
  「……现、现在……可以吗?」
  「……咦?」
  领悟爱蕾娜所说的话,美里面红耳赤。
  「等、等等,等一下……在这里?」
  「我不是『饥饿』,只是等一下或许……会用到力气也说不定……那个……」
  「可、可是,在这里?这种地方——这里是走廊耶?」
  「放心,没有人会经过。再说,动作不快点的话……」
  美里考虑了一刹那,最后点头。
  她默默地侧头露出脖子。
  两人身影重叠。
  一瞬间感觉到痛觉。然后——
  「唉呀呀,感情真好。」
  听见突来的声音,美里反射性地推飞爱蕾娜。
  「好痛!」
  「啊,抱、抱歉。」伸手扶起倒地的爱蕾娜。
  爱蕾娜不悦地瞪着声音主人。
  「……干嘛偷看,真教人不舒服。」
  「唉呀,这里是走廊耶?」
  「……你把自己的『ODE』隐藏起来了吧?为了不被我发现。」
  「是不被咲杳发现。咲杳的房间离这里不是很近吗?要瞒过第六感敏锐的人,就得从这种小地方做起。」声音边说着——
  三轮方辽子过于露骨的视线,让美里不禁脸红。
  像是要将美里藏在背后,爱蕾娜询问:
  「然后呢?突然叫我出来,有什么紧急要事?」
  「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件事。」
  三轮方辽子将两手拿的纸袋交给爱蕾娜。
  里头装着五颜六色的浴衣。
  辽子双手交抱在胸前,倚着墙壁说道:
  「关于今天和歌丘举行的祭典——」
  「嗯。」
  辽子叹气:
  「……听说舞原依花好像会来……大概是想藉这个机会带咲杳回去吧。」
  「这件事……」
  美里插嘴:
  「就算依花来了,咲杳也不会回去。那孩子在这一点上很顽固。」
  是啊——辽子点头。
  「那是就正常来说。但舞原依花很了解咲杳的个性,所以当然准备了带她回去的诱饵。」
  「……诱饵?」
  「就是堂岛昴啊。我已经确认过情报了,堂岛昴从明天起,要和几位朋友到山上露营。当然依花也会去。」
  「……」
  「堂岛昴是咲杳的男朋友,所以咲杳当然也会想跟去吧。可是这么一来,暑假之日便所剩无几,咲杳八成就不会回到这里了。」
  辽子摇头说道:
  「时机尚未成熟,要是让咲杳现在被带回去就麻烦了……懂吗?
  为了不让咲杳要固执,依花大概不会来饭店,而是假装『碰巧』遇见咲杳,然后闲话家常般的带出这个话题。但反过来说,能够利用这一点。虽然没办法不让咲杳去祭典,但可以藉由『The One』和你们的手机联络,想办法不让她们两人见面。」
  「……咦咦?」爱蕾娜感到惊讶。
  「这、这种事……」美里说道:「……就算祭典上碰不到面,但要是之后找上饭店来呢?」
  「当然是别让咲杳回饭店呀。尽可能拖长祭典,你们可以趁着咲杳心血来潮,到别的地方—这么嘛,到一般住家里去打扰。然后趁依花在找呋杳的期间,在她们之间引起误会。例如说,和咲杳吵架的依花为了故意现给咲杳看,于是瞒着咲杳和堂岛昴去露营之类的。这么一来咲杳也会拗起脾气,赌气不回——」辽子叹气。「……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知道这作战很强人所难。事态紧急,也没有别的办法啊!之后我再仔细考虑好计划,总之就是先别让她们见面。」
  「……可是,这种事能顺利进行吗?」
  摇摇头、耸耸肩,辽子先是看向爱蕾娜,然后注视美里。
  「天晓得?老实说,我也不认为能进行得顺利。但是山本同学,你要有心理准备,这可是事关重大。要是咲杳被带回去,或者被舞原家知道和歌丘发生的事,『The One』就会迅速进入到下一阶段的作战。到时候——」
  「……」
  「就无法保证你们还能有像现在这样的待遇了,这一点请你要有所觉悟。」
  「……嗯,我懂了。我知道。」
  美里紧咬着下唇瞪着辽子。
  辽子耸耸肩,瞬间瞥了爱蕾娜一眼。那是狐疑的眼神,至今仍在评估爱蕾娜是否真为同伴的眼神,无法只凭理论完全相信她是同伴的眼神。说来奇妙,在爱蕾娜眼里看来,辽子不像是「The One」,反而感觉像是在面对一个人类。当然,为了不让咲杳察觉,辽子减缓了「The One」化的进行,因此她几乎保持着人类的模样。但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像「The One」。她的行动与其说是「The One」,不如说像是个获得权利的人类。至少其他的「The One」并没有怀疑爱蕾娜。不光是「第三人格」,和辽子同为「第二人格」者,还有根据辽子的说法,就连「第一人格」似乎都不曾怀疑爱蕾娜。不如说,就「The One」的性质而言,似乎没有「怀疑同伴」这种选项。毕竟「The One」全体就是一个共生体,是相同的存在。尽管如此,辽子却怀疑爱蕾娜;爱蕾娜不时会对此觉得有趣。当然她也明白,对自己来说,这样的辽子正是最大的障碍。
  「总之听好了,从傍晚开始就是输赢之战了。」辽子说道。
  「嗯,知道了。」爱蕾娜点头。
  美里喃喃地说:
  「我会尽我所能。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咲杳。」
  三人一单一双就此告别。

  3(上午七点三十分)

  上午七点三十分。
  那间花店还没开始营业,但三鹰升与珠洲美澄已开始行动。
  「抱歉~」
  「来了……不好意思,我们店里现在……」
  走出来的女性店员在看到升以及珠洲后,脸上露出笑容。
  「唉呀,好可爱的客人,你们是三鹰升和珠洲美澄吧?啊啊,别拿出十字架,我是『The One』啦。那么,你们有什么事?」
  「……我们想买花。」
  环顾店内各色的花朵。
  那些不知名的花,几乎若不是盛开,就是都已经枯萎了。
  升询问:
  「没有还是花苞的吗?」
  「真对不起。」女性搔搔头。「我们已经没在进新的花了,这里剩下的都是之前就留到现在的。」
  女性伸出手。
  轻轻碰了手边的花。
  才一碰到,花就立刻枯萎、凋谢。
  女性叹气:
  「嗯~就是这么回事。」
  「……」
  「植物的『ODE』从一开始就是开放的……这样讲你们听不懂吧?简单说,就是一开始就是『邀请』的状态。等到完全『The One』化之后就能够克制了,但现在我还不能控制自己,所以只是碰一下花朵就会枯萎。」
  「……知道了,谢谢。」
  「若不介意的话,那边有的尽管带走吧。抱歉,帮不上忙。」
  「不会,打扰了。」
  升和珠洲走出店门。
  继续走了一会儿后,升问道,.
  「……如何?就我来看好像没有。」
  珠洲摇头:
  「嗯,没有,不会错的。本来会进口到那家花店的盆栽,一个也没看见。」
  「是吗。」他笑着看着珠洲。「你的第六感猜中了。」
  「可、可是,又还不能确定……」
  「不,我想应该就是这样。」
  决定性关键在于——土壤。
  受到大地诅咒的吸血鬼,只能在自己出生的土地上入眠。若传说正确的话,来到和歌丘的吸血鬼本尊也一定带进了能让他睡眠的土壤。这么一想,于是升他们便先从这一点着手搜寻吸血鬼本尊。由于舞原家严格管理、取缔进口到日炉理坂的物品,因此利用电脑就能够轻调查过园艺公司,但并没有查到有进口这个动作。也找不到最近有人正在盖新家或改装庭院的消息。正当他们几乎束手无策地考虑是否要从作为材料这一点来调查时,珠洲就说了——松调查管理状况(前提是要能连接上管理资讯。关于这点,拜升的父亲的权利所赐,轻松达成了)。但再怎么说,他们要找的是土壤,而且还要是多到能让一个人横躺在上面的份量,总觉得只要有心想带进来,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行得通。
  调查碰上了极度的瓶颈。
  最后升他们选择相信舞原家的管理,判断吸血鬼不会选在衣柜或电视机里装土这种会让舞原家起疑的方法,将调查锁定在土壤本身的进口状况。但哪一种产业会需要进口土?他们调查过园艺公司,但并没有查到有进口这个动作。也找不到最近有人正在盖新家或改装庭院的消息。正当他们几乎束手无策地考虑是否要从作为材料这一点来调查时,珠洲就说了——
  花店的话,或许会以盆栽的方式进口花苗。
  盆栽里就算装了土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就算进口土壤也不会让人起疑。进一步来说,花店也有用来栽培花的花园。觉得实在很有这个可能,因此升他们便加以调查。于是——
  他们调查到,和歌丘最大间的花店有向国外大量购买兰花盆栽。
  而且那间花店还在由和歌丘往日炉理坂绵延的山麓拥有自营的花园。那座花园位在远离住宅区的地方,周围还有洞窟而被视为危险地带,禁止小孩子们进入。
  调查运输公司的纪录,升他们得知大量兰花盆栽在进口后就被送到那个花园去了。而自从被运过去之后,兰花就没有再被运出来的迹象。
  而那间花店里也找不到那些盆栽。
  花园附近有洞窟。
  升下了结论。
  被送进去的主角不是花,而他们终于找到吸血鬼的巢穴了。
  是时候行动了。

  4(上午十一点五分)

  花园里。
  眼前是张着大口、里头深不见光的洞窟。
  「如何?」
  升询问身后有着四方形脸的男子。
  顶着一张彷佛吃进了一本书的脸、身穿牧师、脖子上围着硬领的男人,食指指着头上可念做「Ⅰ」的记号点头:
  「……嗯,我可以感觉到,里头确实有着什么。」
  稻吹牧师——现在也被叫做「书人」——的加入,确实为「蓝队」的成员带来了某种力量。经由吸血鬼改造、特异且畸形的容貌,并没对他们造成危害。而更重要的是,多亏了额头上的记号,他不但不会被吸血鬼伤害,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感应到吸血鬼的气息。对于几乎只有小孩子的「蓝队」成员来说,不但没变成吸血鬼,甚至还能警告他们有吸血鬼接近的稻吹,真的是能够带给他们安心的存在。
  当然,「稻吹是个大人」这一点也是令他们安心的主要因素,升是这么想的。
  如今和歌丘的大人几乎都已经成了「The One」,而没变成「The One」的也大多都关在家里面。这是因为大人比较惹人注目,而且他们有要守护的事物;最重要的是,比起身体尚未发育完全的小孩,更方便作为供吸血鬼吸血的「粮食」吧。因此大人们的行动受到「The One」限制,无法随意行动。除了瞒过舞原家耳目的日常活动以外,几乎什么事也办不到。更重要的是,大部分的大人——父母,一旦孩子被当成人质就动弹不得了。多数的父母都在「不许对我的小孩出手」的条件下,成了「The One」的同伴。而成了「The One」一员的父母,这回却亲自打算将小孩献给「The One」。让父母做这种事的「The One」,升实在不觉得有何正义可言。
  对,正义。
  既然大人无法行动,就只好靠小孩子努力了——而稻吹牧师是在孩子们当中为数稀少的贵重大人,并且是想像以外的助力。但对于这样的牧师,升只有一点感到不满。那就是之前晋太郎的母亲所说的「吸血鬼才是善,人类才是恶」,对于这句话是真是假,稻吹不肯回答。稻吹似乎不是「无法回答」,他似乎有着一套自己的答案,可是当升问他时,他却含糊其词。
  看来那个答案,似乎就是稻吹之所以丧失信仰的一环原因。
  由于那属于个人隐私,因此升并没有强迫他说出来。尽管如此,对于无法得知自己如此做为是否正确,再加上无法完全理解堂岛昴,两者加成而令升十分不安。
  望了一会儿洞窟,最后升点头。
  他手移到腰间,确认吊挂在腰上的白木制木桩,然后卷起长袖(升从前阵子开始改穿长袖的蓝T恤)确认手表有在运作,接着再回过头确认牧师手上拿着橡胶制的榔头与劈刀。
  书人牧师担心地说:
  「升,今天只是去确认而已喔!」
  「嗯。」对大家也是这么说的。
  因此才只有他们两人潜入。
  但是,万一有机会——
  「走吧!」
  升走在前头,再次确认了肩膀上的提灯,朝洞窟内开始前进。

  ◆

  ——当他们消失在洞窟内约过了三十分钟后,轰隆声响起。

  5 (下午五点五十分)

  祭典的罗子乐曲从微启的窗户飘进来。
  「摊~位!摊~位!棉~花糖!抓~小鸡!」
  打着奇怪的拍子唱歌,咲杳穿着浴衣用的内衣跑来跑去。
  「呐,大家全部穿一样的嘛——」
  「绝对不要。」一面挑选浴衣,美里坚决地摇头。「绝对不跟你穿一样的。」
  「为什么?」
  「是啊~咲杳,你很可爱,可爱到若广辞苑要登记『美少女』这个词就会出现舞原咲杳这个名字。你实在非常可爱。所以我绝对不要!」
  「?为什么?」
  「……总之就是不要!」
  同样穿着内衣的唯打岔:
  「有什么关系,咲杳,大家穿不一样的比较有趣呀。」
  「……有趣?」
  「我们当中有三个人都知道浴衣的穿法,不就可以中途调换吗?大家轮流换穿吧!」
  「这主意不错!」
  「这个嘛……我是没关系啦,我和咲杳是无所谓,但神名木和鸭音木的身高……啊,鸭音木?你有在听吗?」
  「……嗯?喔喔,我有在听啊。」
  爱蕾娜连忙重新转正姿势点头。
  「可以啊,我无所谓,就这么办吧,这真是个好主意。」
  「……啊?」
  边听着美里的讶异声,爱蕾娜将注意力转回「ODE」网路中。
  祭典已经开始。
  但为了慎重起见,应该会等到七点左右——太阳下山,爱蕾娜她们才会出门吧。咲杳一进到祭典会场,在会场待机的舞原家组员就会立刻联络依花,依花就会飞奔而来。大约接近三十分钟。
  『我想你应该明白。』脑中响起辽子的声音。『——祭典会场上只有你们、舞原家的依花与组员,以及「The One」而已。』
  『嗯,我明白。』爱蕾娜回答。
  她现在也已能传送念力通话了。虽说还是老样子只有单向通行。
  辽子叮咛她注意的意念传来:
  『听好了,必要条件就是别让依花和咲杳见面,想办法让咲杳满足然后离开会场。但是——』
  『——但是?』
  过了半晌,声音再次传到:
  『——尽量别使用「ODE」。』
  『……咦咦?』
  『不,当然不是说要你完全别用,但尽量——那个……被咲杳发现就糟了。』
  『……』
  『那么,就这样罗。』
  『……你会到会场吗?』
  『咦?不,我不会去……那个,我有很多事要办。』
  『——知道了。』
  『那么,要是感应到舞原家的话,我会再通知你。』
  辽子的「ODE」的触手离开。
  爱蕾娜怀着姑且一试的心情,伸出自己的「ODE」,试图侵入辽子内心。
  但果然还是进不去。于是只好死心地收回肉眼不可视的触手,叹了口气。
  「怎么了?」唯出声问。
  「嗯?不,没什么。」
  ……怎么说呢,虽然无凭无据——
  但总觉得辽子在瞒着些什么。
  而且——
  (……早上虽然没有发现……)
  「The One」张罗在整个和歌丘的「ODE」网路,似乎正渐渐衰弱……

  6 (午后?点)

  脸颊上贴着冰冷的触感。
  突然回神,升慌忙起身。
  发生什么事了?他急忙环视黑暗的四周,发现稻吹牧师倒在一旁,于是赶紧上前。
  「稻吹牧师!稻吹牧师!」
  稻吹也马上清醒过来。
  「……嗯……啊啊……?究竟是……发生什么……」
  升环视四周,接着抬头往上看。
  「……好像是洞窟的地板崩塌了。」
  约距离五公尺上方,隐约可看见断裂的绳子一头,另一头则消失在黑暗当中。那是升他们为了避免在洞窟内迷路而拉的绳子。
  「我们好像掉下来了。」
  拍打照明确认已经坏掉,升自言自语地说:
  「……可是,看起来应该爬得上去。路并没有被堵住。」
  想当然,要是设下堵塞通道的陷阱,里面的人就会被关住出不去了,到时候伤脑筋的可不只入侵者。
  升卷起衣袖看了一下手表。
  「——稻吹牧师,现在几点了?」
  稻吹看了一下手表,确认上头的时间显示消失。
  于是又慌忙拿出手机,但同样没有显示。
  「……这是……」
  升死心地拿出自己的手机,喃喃道:
  「……我们昏迷了多久啊……」
  五分钟?十分钟?还是更久?
  进入洞中大约是十一点左右。
  然后只走了约三十分钟。
  虽觉得应该还是白天——
  两人互望。
  过了一会儿。
  稻吹缓缓开口:
  「回去吧,升。」
  「……」
  「搞不好现在也还不到中午也不一定,但『搞不好』或『不一定』也太危险了。我们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又或者现在已经傍晚了——既然不排除这种可能,现在就应该折回头。」
  「我觉得应该没有昏迷太久才对。」
  「就算如此也一样。」稻吹呼吸变得急促。「升,你知道我们是怎么走到这里的吗?」
  「……」
  「老实说,我不清楚。就连这里头的路是笔直的还是弯曲的,是上坡还是下坡,若不确认绳子就都无从得知。这里已不是寻常的空间了。」
  「……」
  「前方若不是笔直的路而是蜿蜒扭曲的话,要走到吸血鬼睡觉的地方不知要花多少时间。不,既然这里是敌人的大本营,当然就得花上相当的时间。没有手表且昼夜不明地前进,实在太危险了!不是吗!」
  「你说得没错。」升点头。
  缓缓环顾四周。
  虽已没了照明,但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也能隐约看出洞内的模样。墙壁不但平滑,看起来还像是在发着蓝白色的光,路面也整齐得不像是天然形成的。
  简直像是有什么人铺设过。
  像是在对外邀请似的。
  来到这里的路上,没有遇见任何岔路。
  虽说就一般住处而言,没有岔路是理所当然的。
  升舔了一下手指,举到眼前。
  「真不可思议。」他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没有风,可是都已经走了快三十分钟,却一点也不会呼吸困难,空气很清新。吸血鬼也需要呼吸空气吗?
  这里一定是能归类为舒适的洞窟吧?对那家伙而言,甚至算不上守护自己的场所。没有戒备的必要,单纯只是住处——巢穴。」
  还是说,自己只是在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
  「升?」
  升注视着牧师说:
  「——不能回头。」
  「——什么!」
  「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走得到这里?」升露出疲倦的笑容说道:「答案很简单,是因为敌人的傲慢。认定像我们这样的小孩子什么也办不到,加以轻视。拜他大意所赐,我们才能拉拢你加入同伴、揭穿敌人的真面目、找到这里并来到这里。而这里也一样,几乎没有任何对付入侵者的准备,这里一定顶多只有像这样的地面凹洞。
  「你这么断定——」
  「可是我们却走到这里了。而那家伙一旦注意到这一点,他就再也不会松懈了,会趁夜迁移巢穴,下一次还会做出相当的戒备,到时候我们就没有胜算了。这是我们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
  「……」
  「既然地上开了这么大的洞,被发觉已是无可避免的了——
  我只能继续前进。」
  升朝牧师伸出手说道:
  「把榔头和劈刀给我。」
  「!」
  牧师对映在眼底的身影摇头。
  「不,不行。接下来由我一个人前进。」
  「这种事……!」
  「请你体谅。正如你所说,继续前进太危险了。我们不能两人都在这里倒下。」
  「但是——」
  「其他人要怎么办!抱歉对你发脾气,可是,要是我们两人都消失,大家就真的完了。就像我现在不得不继续前进,你也不得不生还才行。」
  牧师摇头:
  「你这样说就错了,升。」
  「……」
  「若这是最后的机会,该前进的应该是我这个大人,身为孩子的你才应该回去。这是自然的定理……不,是伦理。」
  「……不行。」
  「为什么?」牧师还想反驳:「既然不得不前进,应该前进的怎么想都是我才对。你是个小孩,而我比你更有力气;何况只要有吸血鬼接近,我大多能够察觉,而被杀的可能性也很低——」话语中断。
  看到升卷起袖子的双手出现眼前,他不禁屏息。
  在他的左手上有着五道有如抽搐爆筋般的伤痕。
  除此之外,两手尚有着大大小小的伤。有像是割伤、擦伤,也有像是烫伤般的伤痕。伤口有如层层波浪般堆叠、变色,而其中有些还像是才刚形成般地血淋淋——
  升笑着说:
  「我已经快要崩溃了。」
  「……」
  「我骗了大家。」还是个孩子的表情,激动地扭曲。「明明几乎没什么希望,还说得像是有希望一样,将大家集合起来。明知道吸血鬼是那么地可怕,是几乎赢不了的对手,但却还是继续把大家卷进来。明明连传说是不是真的都不清楚,却还骗大家相信那是真的。」
  然后——他笑道:
  「可是我做这些,全都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想要保护自己,保护我的爸爸和妹妹。可是我一个人办不到,所以才把大家卷进来。其实或许成为吸血鬼还比较幸福,或许吸血鬼才是正义,但我却把大家都拖下水。这些全都是为了我的私心……
  可是大家却选择相信我……信赖我……
  把大家牵扯进来,到这种地步,结果万一还是不行的话,我就——」
  「……升……」
  升笑着。
  他脸上带着虚弱的笑容说:
  「……所以,拜托。
  ……请让我去。」
  看到升这个样子,看到他明明是夏天却穿着长袖的模样,稻吹才总算察觉。升明明才只有国小五年级,还是个脑筋不懂得变通的孩子。而他们这些大人,到底让这样的孩子肩上扛了多么沉重的担子?
  稻吹再也无法阻止升。

  ◆

  帮忙升把收在鞘里的劈刀挂在腰间、橡胶榔头背在背后,稻吹将做记号用的绳捆牢牢绑在升的腰上,而另一头则由自己拿着。
  「……那么,回去的路上请小心。」升说道。
  稻吹并未回答,眼神在空中游移了片刻,最为后将他那四方形的脸朝向升开口:
  「升。」
  「是。」
  「你以前问过我,吸血鬼说的是不是正确的。吸血鬼和人类,应该存活下去的正确存在,究竟是哪一方。」
  「……」
  「我以我的看法回答你吧。
  吸血鬼所说的话,或许是正确的。但就算这样,该存活下去的也还是人类。就算吸血鬼的话是对的,人类也应该活下去。」
  「……」
  「这可不是我信口开河。之前吸血鬼对我说过的,就某个层面上的意义来说也是正确的。只不过,真正让我舍弃信仰的,就是那种想法。正因为打从心底觉得那样是对的,所以我才失去了信仰。」
  「稻吹牧师……」
  「你要回来,升。」稻吹拍了他的盾,强而有力地说:「我在外面等你。等你回来后,我再告诉你是什么原因导致我有那样的想法。所以就算没办法打倒吸血鬼,就算你感到绝望,你也一定要回来。知道吗?
  相信我。
  你绝不是孤独一人。你现在只不过是看到了狭隘的世界而已。」
  「……」
  「知道了吗?」
  「……是。」升点头。
  于是。
  轻轻点个头行礼,升转身朝黑暗深处步入。
  持续目送着那瘦小的背影直至消失,然后稻吹做了他已许久不曾做过的事。
  尽管将残酷的命运加诸在那么年幼的孩子身上,但有祈祷总比没有好,他如此认为。

  7 (晚间八点)

  三轮方辽子闭目集中精神。
  全身立刻感受到,由和歌丘的居民们——如今已为「终端」的存在——以「核心」为中心,相互连结而成的「The One」通讯网。随着「终端」愈益增加,网路也随之更为复杂;地域愈是拓展就愈是强大。现今虽然尚被封闭在和歌丘之中,但总有一天将扩展到整个日炉理坂,最后终将扩展至全球——
  当千年王国降临之时——
  整个世界都将化为「翡翠之都」。
  成为没有纷争与孤独,没有寂寞的世界。
  辽子集中力量,让自己的「ODE」置入、缠绕在网路中,打算掌控局势。尽可能不花费力量。必须保留实力才行。没错,就算那个三鹰家的小鬼想做些什么,而舞原家的人也来到会场(以及不管爱蕾娜想做些什么),任谁也不能妨碍「The One」。绝对不让「The One」被消灭。只要有我在——
  「!」
  布署在城境的「终端」确认到有人从日炉理坂入侵和歌丘,捎来了联络。
  那是舞原家的飞行船。
  (——终于来了。)
  若能成功瞒过去就好了。但若瞒失败的话,到时候——
  (到时就变更计划,不再做这种急死太监的事,一口气发动攻击!)
  (没错,「核心」玩得太过火,而且太过谨慎了。就算对手是舞原家,「The One」又怎么可能输给人类!)
  没错,哪可能输给人类!
  三轮方辽子集中精神,开始掌控比起平常显得更为衰弱的网路。

  ◆

  脑中响起声音。
  『舞原依花抵达了。现在正朝着你那边过去。』
  『知道了。』以意念回覆后,爱蕾娜睁开眼睛,移开嘴唇。
  舌头舔了一下刚才吸血的部位,伤口已经消失。
  爱蕾娜移开身体,注视红着脸松一口气的美里眼睛说道:
  「她说来了。」
  「……咦?喔喔,啊,嗯。」
  焦点重回眼神,美里连忙重整好衣领。
  她不安地说:
  「能办得到吗?不让两人见面,这种事……」
  「也只能做了,要是失败的话……」
  恐怕「The One」就会展开行动。
  不仅咲杳,包括前来造访的依花以及所有组员,都会遭到「The One」袭击吧。到时就算舞原家的众人都非比寻常,究竟又能否逃脱得了?毕竟祭典会场上聚集的数百人,几乎全都是「The One」的终端。
  但若至少能确保咲杳在掌控中,「The One」似乎就没打算做到那样的地步。虽然不知他们究竟在盘算什么——
  (……堂岛昴,还有那个叫什么「It」的。)
  (「The One」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再者——
  (……虽然不太清楚,但总觉得怪怪的……)
  「The One」的「终端」全都各自连接上了「ODE」网路,而即便是这样,聚集了为数如此众多的「终端」,若在平时网路早已满布于空气间,彷佛随便一触都能感觉得到,但如今却几乎没什么感觉。不仅如此,似乎还有种反倒变得衰弱的感觉。
  (「The One」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说,纯粹只是为了不被咲杳发觉而压抑着?)
  她忽然转回视线,发现美里表情变得阴郁,连忙说道:
  「放、放心啦。我也像刚才那样补充了能量,只要大家一起努力,绝对会有办法的。」
  「……嗯。也对。绝对得想点办法才行。」
  「嗯,没错没错。」
  她们走出临时厕所。
  开朗地对等待她们的唯和咲杳说道:
  「久等了!」
  「好慢喔!快走吧!」
  四人充满朝气地谈笑。从所站之处往上抬头看了一眼神社的长石梯。
  首先就先到上面抽个签,然后逛逛摊位吧!

  8 (晚间八点十二分)

  「确认咲杳大小姐的位置了。」
  「是吗。」
  在部下的询问下,下了飞行船,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喝茶的舞原咲杳之妹——依花起身,浴衣衣摆随之翻飞。
  「现在呢?」
  「和三位朋友一起在逛摊位。目前正在E—17区挑选面具。」
  「知道了。」她点头对一旁坐着的女仆说道:「时间还真晚耶。」
  女仆少女点头:
  「由于主办单位那边出了点问题,所以延迟了施放烟火的时间,我想应该是为了配合那个吧。」
  「喔。」
  「不过咲杳大小姐应该会很细心地逛过每一个摊位吧。会场虽然确实很广,但咲杳大小姐很显眼,所以不必着急。我们从这边的入口进去,不必刻意地接近吧!」
  「知道了。」
  终于能见到许久不见的姊姊——
  不似她平常的风格,依花感到胸口有一阵暖流扩散。
  宛如她注册商标的扑克脸也稍微缓和。
  她们这对双胞胎生下来,已经过了十七年。
  她们彼此将对方视为自己的分身,一直相亲相爱。因此过去从未像这次一样,分离这么久没见。过去她们当然也吵过无数次架,但两人大多都在一、两天之内和好。咲杳的愤怒大多是瞬间性的,并不会持久。不过当然也有例外,就是这一次。而每次吵架先退让或安抚对方的往往都是依花,但这次,她也有不能退让的理由。
  毕竟吵架的原因出在依花的朋友——名叫真嶋绫的少女身上。
  这名叫做真嶋绫的少女,是依花所加入、名叫「神秘推理团体」的同好会里的伙伴,而成为伙伴的来龙去脉则又有着诸多复杂的因素。简单来说,依花和真嶋绫就像是战友一样的关系(顺道一提,她们也是争夺同一个男人的情敌关系,而那男人和咲杳心仪的人同名同姓。不如说,根本就是同一人物。因此事情才变得复杂起来)。而那个真嶋绫,过去似乎曾当着咲杳的面打了咲杳的男友堂岛昴,因此咲杳很难得地为了这件事而生了好久的气。而在那之后,堂岛昴还为了真嶋绫与学弟对决,引起会在日炉理坂高中留下历史的事件,使得堂岛昴和真嶋绫还被世人传成是一对。况且堂岛昴还因此落得必须住院将进一个月,这件事更加蓄积了咲杳的怒意。就在某一天,依花和真嶋绫相约出门,因而拒绝了咲杳的游玩邀请,于是咲杳的愤怒终于爆发。「别跟那种女人玩!」「你怎么讲这种不懂事的话!」于是两人吵架,咲杳冲出家门。而且咲杳还在离家之际,把依花的房间弄得乱七八糟,甚至不满足地带走了依花的所有物——名叫《新妻记》的书。附带一提,这本叫做《新妻记》的书虽有相当高的行情,但内容却有点不堪入目。依花怕咲杳会觉得「没想到你有这种书/在看这种
  书」而感到丢脸,所以没有马上去接咲杳回家。不过,一旦错过了时机,就更难动身前来接她。总之就是由于上述诸多因素累积,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真奇怪……)依花心想。(我和昴在一起就完全无所谓的表情,而且还反倒觉得高兴,可是和真嶋绫在一起居然就会嫉妒。)
  不过嘛,那个昴要和自己一起去露营,所以她应该会欣然回家才是。老实说,其他人也会一起去,特别是真嶋绫,顺利的话搞不好还能反过来让她们和好。
  望着发呆思考事情的依花,女仆少女恶作剧地说:
  「难得的祭典,要是能和昴先生一起参加的话,一定会更有趣吧?」
  依花面无表情答道:
  「没办法啊,要是在这种状况下和昴走在一起,只会害呋杳更别扭。」
  晤哇哇——女仆看着依花。
  「没办法?所以果然是想和昴先生走在一起罗?」
  依花张口,正想出声叫出「小敏」(附带一提,「小敏」就是这位女仆的名字),但又闭上嘴。
  她若无其事地说:
  「那么就走吧。」
  她们走出帐篷。
  看了人潮拥挤的热闹街道两旁,依花微微瞪大了眼说道:
  「我是不太了解祭典啦。」
  「是的。」
  「不过,和歌丘的祭典,有必须戴猫耳的惯例吗?」
  女仆少女原本目瞪口呆地望着戴着猫耳的无数香客,不过在听了依花的话之后马上一改神色,若无其事地点头:
  「嗯,是的。我马上帮依花大小姐也准备一份。」
  「是吗。」
  望着四处净是猫耳的祭典,依花说:
  「……看样子要找出咲杳,意外得费一番精神了。」

  9(午后?点)

  已经走了多久?他不知第几次如此自问。
  在莫名令人丧失方向感、散发着蓝白光的洞窟内部,升只是一味地走着。就连路是否弯曲、有没有在前进、是上坡还是下坡都无法判断,在这里面早已丧失了时间感。
  原本量了一阵子脉搏以代替计时,但也已在不知不觉间放弃。
  腰间吊挂着的木桩在摇晃间敲打到脚,比想像来得痛。
  而背上背着的榔头,更是对升的身体造成压迫,使得他疲劳倍增。每当他朝看不见前方的黑暗跨出一步,精神力也随之大幅度削弱;每当看着延伸到遥远前方的道路,脚步就变得更加沉重。逐渐堆积的疲劳使得他信任自己的感觉变得错乱。不知自己究竟是停是走,就只是不断注视着前方、脚下,脚步几乎已是机械性地自动运作。
  他有在前进吗?还是停下来了?
  现在还是白天吗?
  已经晚上了吗?
  (说到底,像这种木桩真得杀得了吸血鬼吗?我将做的真的是有意义的事情吗?)
  他想起家人。
  对城里发生的事毫不知情的妹妹步。
  背影总是看来悲伤的父亲。
  面容已模糊,就连名字也不知道的母亲。
  母亲在日炉理坂,升的父亲是这么说的。他说,虽然无法现身,但她确实关心着你。大约岁末年初的那段期间,父亲却消沉得让人看不下去。他突然急遽地变得苍老。因此升领悟到,母亲终于也从这块土地上消失了。父亲真的深爱着母亲,这件事由「生母身分不明的升,正式被收为三鹰家的嫡子」一事便能明白。所有亲戚都厉声反对(拜此之赐,升年仅四岁就学到了「妾生子」这个字,并明白了旁人讲话是多么地难听),但父亲却顽固地毫不退让。
  连长相都不知道的母亲。
  自己是妾生子,是有罪之子,因此他母亲才消失了。升的亲戚如此对他说。
  (所以……才变成这样吗?)
  (因为我是有罪之子,神要叫我赎罪,所以才碰上这种遭遇吗?)
  他抬起沉重的步伐行走。
  动作几乎是自动进行,但确实将疲劳传送到大脑。
  已经走了多久?
  太阳还挂在天上吗?还是,已经晚上了——
  「!」
  忽然间,脚踢上一片漆黑。就像下楼梯的人以为脚下有阶梯,结果脚踏出去却发现没有阶梯,突然踩上地面一样。升极度狼狈地原地踩滑,结果就这么向后跌倒。
  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但总之爬起身来,茫然地凝视着那片漆黑。
  不,不是漆黑。
  那是一扇门。
  有着比黑暗更深沉的暗黑色大门。
  升深吸一口气,以他那仍处于迷雾中的意识,注视着那扇门。仔细一看,门的上头有刻字。上头以拉丁文写着:「欲穿越吾之人,舍弃一切希望吧!吾乃通往地狱之门!」可是升看不懂拉丁文。相对地,他只看得出门上装着颇具现代风格的门把。因此升的手几乎是自动地伸出,握住门把然后转动。
  门无声无息、轻盈地开启。

  10 (晚间八点二十分)

  猫耳左右摇曳。
  走近戴着猫耳、表情藏在貌似某个角色的面具底下、身穿桃红色和服的少女,舞原依花稍微清了清喉咙开口:
  「好久不见了,咲杳。」
  「你认错人了!」拿下面具,是个老婆婆。她回道:「我是阿梅啦!」
  「抱歉……老糊涂了……不是说你,我是在指我。」
  无论出了再怎样狼狈的差错也能加以掩饰——熟习如此技术并从平日就加以实践的少女,面不改色地谢罪后转身。只不过,她头上的猫耳则彷佛反映了内心,不断晃动。但这是因为她平常并没有戴习惯,这也是无可奈何。
  她慢慢走回女仆旁,不管内心如何,总之以沉着的声音询问: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我确实有收到联络,说是穿着桃红色和服并戴着面具……」
  「那一位的名字叫阿梅。」正因为冷静,语气听来也充满魄力。「咲杳对视线很敏感,所以不能够彻底监视、跟踪,只能靠猜测以及时间差来判断,这一点我明白。但是——」
  「请等一下!」
  随侍依花身旁、穿着便服的少年(顺带一提,他的名字是赫敏)一只手捣着耳朵说道:
  「依花大小姐!B—17区段傅来目击情报!」
  「在反方向?」
  「可、可是这次好像错不了,说是戴着猫耳、穿着蓝色和服、头戴面具,现在正在捞金鱼!」
  「……救金鱼?(注:日文的「捞」与「救」同音)喔喔,就是用网子把装在水槽里的金鱼救出来的那个……」
  女仆点头:
  「虽然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但总之我们快点吧!」
  一行人开始移动。

  ◆

  『好,就是现在!』
  藉由「意念通话」确认依花一行人开始移动,爱蕾娜对乔装成摊贩的「The One」的「终端」们下达指示。趁着依花的间谍们转移注意(似乎是怕长时间盯住会被咲杳察觉),咲杳周围摊贩的营业项目一变,原先只有一间的捞金鱼店瞬间连同对街总共变成了八间并列。而对面的再另一排还更进一步还突然多出了一栋组合屋。
  美里靠近咲杳。
  「那个,咲杳……啊,呀啊!」她拍了咲杳的后脑勺。
  嘴里吐出金鱼,咲杳按着头:
  「……很痛耶,山本同学,你做什么啦?」
  「那、那才是我要说的话!不可以吃啦!」
  「……为什么?现捕的,很新鲜耶?」
  「才不新鲜!不,或许是很新鲜,但金鱼不是拿来吃的啦!」
  「……那不然干嘛抓?」
  「……咦?」
  「抓到的猎物就得吃掉,这是礼貌啊。」
  「……不,那个……」美里摇头。「总之,不可以吃!懂吗?」
  「……那可得放生了。」
  嘴里说着「咲~」咲杳将身旁放的水桶倒向水槽,把捞到的金鱼放回水槽去。虽然在和歌丘的祭典之日这天创下了新记录,仅花了五分钟便将总共三十八只金鱼全数捞毕,但很可惜的是并没留下正式的官方记录。
  「咲杳,我们接着去对面吧?」
  美里拉着咲杳往下一个摊位,一面问她说:
  「咲杳,难道你是第一次参加祭典吗?」
  「嗯!所以我觉得很有趣呀!」
  爱蕾娜目送着两人叹气。
  顺道一提,神名木唯原本在她身旁聚精会种努力玩着口香糖的雕糖游戏(注:原文为「型抜き,是一种用图钉在一片薄薄的糖果上雕、挖出图案,边玩边吃的点心),不时与摆摊的大叔争辩着「雕破了!」「才没雕破!」,等到忽然间抬头,发现四周除了自己站的地方以外,全都变成了捞金鱼摊位而吓了一跳。
  「唔哇?咦咦?」
  「唉呀!这位大姊,要东张西望,等你先过了传说中的等级6这一关再说!」
  「咦咦?等级6?这是什么?哥摩拉和大阪城?」
  「唯,我可以去看一下别的地方吗?」
  「好啊,我会在这里待上六小时吧。」
  「……到时祭典也结束了吧?」
  爱蕾娜奔向摊贩。
  最后,交换了和服的咲杳与爱蕾娜出现(由于身高上的差异,爱蕾娜看起来变得实在很性感,但现在没时间让她在意这件事了),两人和美里一起走向别的区域。
  过了片刻。
  传来语气极度冰冷的声音:
  「是哪一摊金鱼店、哪一件蓝色和服、哪一对猫耳?」
  「……那个,呃……」
  「一间一间碰碰运气吧,依花大小姐。要不要捞金鱼?」
  「……没想到有这么多摊贩,看来拯救金鱼是很有人气的营业项目嘛。」
  看见舞原家的公主、身穿便服且极度畏畏缩缩的少年,和一脸开心地讲解着「捞金鱼的时候要运用网框以及握柄才行喔!有的时候还会干脆拿着去敲金鱼……不,其实这样是不可以的啦!」的女仆,三人走进捞金鱼摊。一旁还并排着身穿蓝色和服的女性——
  (……该不会是在躲依花吧?)
  唯叹了口气,面对着桌子蹲下身,准备挑战等级6的雕糖。

  11 (午后?点)

  黑暗的周边,被泛着蓝白雾光的墙壁包围着。
  缓缓向前踏进一步。
  被分割出一个完整的圆形,很显然并非自然形成的房间正中央有个高台。高台上有具大棺木。棺盖并没有盖上,而是斜置一旁。
  背脊窜过某种感觉。
  伤痕累累的手臂起了鸡皮疙瘩。
  升缓缓地又再踏出一步。
  还是看不见棺木里头。
  蹑手蹑脚,彷佛为了不吵醒熟睡的孩子般,轻缓地一步一步。
  一点一点地,开始能看见——
  「——!」
  升倒退两步,就地坐下。
  轻轻放下背上的榔头。
  眼前榔头、木桩、劈刀与十字架一字排开。他突然拿起十字架,呈下跪姿势,将十字架贴着额头。
  升自然而然开始祈祷。
  他向神祈祷。不,是发誓。
  (啊啊,神啊,我不会要您帮助我。)
  (所以求求您,请看顾着我直到最后,让我能完成这件事。)
  (为了让我将这可怕的行为实行到最后——)
  他站起身,只带着十字架走向棺木。
  青年——吸血鬼本尊闭着双眼躺卧在其中,看上去就像死了一般。
  双手交握,置在腹部上。
  升忽然想到。
  (……等一下。)
  (刚才看见的时候,他的手是摆在那里的吗——?)

  12 (晚间八点五十分)

  「请等一下。」淡然的声音响起:「水球这种东西,是可以钓得到的吗?」
  「是啊,用针跟线确实可以钓得到。就算是迟钝……不,笨手笨……不对,不灵巧……有着一双可爱小手的依花大小姐,一定也能简单地就钓到的。钓到的话,就可以咻啪咻啪地拿来玩罗。」
  「咻啪……那真的是我所知道的水球吗?先决问题是,咲杳为什么会对水球……」声音逐渐远去。
  透过其他「终端」的眼睛,确认依花已经通过,爱蕾娜竖起「禁止通行」的路牌,对着美里说道:
  「好了,去下一个地方吧。」
  「……嗯。」美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爱蕾娜的脸。
  「……怎么了?」
  「……鸭音木,你好厉害耶。」
  「这种事没什么好夸奖的。再说,这也不是人类的力量,是吸血鬼的。」
  沉默。
  美里先是难以启齿地支支吾吾,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于是开口:
  「……我说啊……」
  「嗯?」
  「变成吸血鬼的人类,已经不能再变回人了吗?」
  片刻沉默后。
  爱蕾娜摇头。
  「……不。」
  「可以变回来呀?」
  「……完全恢复是没办法啦。」爱蕾娜望着天空。「之前也说过,『The One』是由网路所诞生出的存在,所以只要能破坏形成『The One』的网路,还保留着较多人类部分的就能变回人类——不如说,那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模拟既存的ODE网路罢了。」
  「……你说拟态……」
  「虽说是拟态,但也只是就遗传基因来模拟宿主,所以这点和人类是相同的。不过这是就人类部分存留较多的人来说,要是就『The One细胞』较多的情况来说……
  就只剩下崩解后化为雾散一途了。」
  「……爱蕾娜呢?」
  「因为我还只有大脑起变化,所以我想应该变得回人类。但现实问题是,要破坏『The One』的网路是不可能的。就算有那个可能性,也只有让这块土地上的所有人搭上飞机,带到某个『没受邀的土地』一途……」
  「若是这种程度,舞原家办得到吧?」
  很难说——爱蕾娜摇头。
  美里正想说些什么,两人身旁的临时厕所打开门,咲杳自里头走出来。
  「久等了!」
  咲杳身穿摊贩用的法被(注:一种仅有上半身的和服,为专业师傅或者生意人营业用的穿着)、将布巾扭成头巾绑在头上,让看了她模样的爱蕾娜和美里拍手叫好。
  「嗯,很可爱!」
  「真的很适合你呢!」
  「嘿嘿,是吗?」
  ——就在这时。
  追踪着依花动向的「终端」传来紧急信号,爱蕾娜不禁啧舌。
  她小声地告诉美里。
  「糟了,被舞原家组员发现了。」
  「咦咦?」
  「……不妙,依花马上就要回这里来了。快带着咲杳去别的地方,我来争取时间!」
  「嗯,知道了。咲杳,走吧!」
  「咦?可是往那边会折回去——」
  目送美里及咲杳远去,爱蕾娜伸出「ODE」的触手,歪着头心想:
  (……可是,真奇怪。)
  (怎么捕捉不到舞原家组员的动向——不,不对,是「The One」好像没办法顺利统整。)
  (——「The One」的网路变得衰弱了?)
  啊啊,不行,没时间思考了。依花马上就会回来——但是。
  (「The One」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13 (午后?点)

  (——不对,是我多心了,手从一开始就在那里。)
  (我只不过是因为害怕而畏缩了。)
  拿着十字架,升缓缓前进。
  渐渐地,能够清楚看见躺卧的青年的样貌。尽管闭眼熟睡着,但还是散发着压倒性的气氛。空气变得凝重,彷佛于水中步行似的。
  ——将木桩刺进他的胸口。
  ——砍下他的头。
  啊啊,可是那种事,我究竟是否真能办到?手中殴打「红队」队长新堂一郎时的触感复苏。可是待会儿要做的事,可不是那时所能比拟的。
  「红队」如今也是和歌丘的一大问题。打扮得有如恶魔主义的信徒般走在街上,但「红队」那开玩笑似的装扮,要从软弱的大人身上剥夺希望却已绰绰有余。尽管这是相当严重的问题,「蓝队」却无法轻易对「红队」出手。为什么?因为升伤害了新堂。基于这个缘故,「红队」每个成员之后都随身携带武器。全都是因为升为了让同伴团结,而将新堂当作小丑害的——
  令人生厌的感觉无法自手中消失。
  但他现在将要做的,可非当时所能比拟。
  自己能安稳入睡的日子,今后恐怕将不再来临。
  即使这样,我还是要做。
  升向前跨出一步。
  这时——
  青年睁开了双眼。
  鲜红的眼眸捕捉到升的身影。

  14 (晚间九点三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依花质问身旁的少年(可是他比较年长)。
  「为什么从刚才开始,每当接获通报时,咲杳身上穿的服装就一下红、一下蓝、一下绿、一下变毕卡索、一下子又变成摊贩商人,这么千变万化?」
  「……这、这个嘛……」
  「虽然我很不愿这么想——」依花看着写了「禁止通行」的牌子,说道:「该不会是不想让我和咲杳见面吧?」
  「没、没这回事!怎么可能——」
  「可是,这真的很奇怪耶。」
  看了禁止通行的立牌一眼,然后女仆望着立牌另一侧的祭典摊贩,说道:
  「感觉确实是有人不想让两位大小姐见面呢……不如说,感觉很像是咲杳大小姐在四处逃窜。」
  依花的口气丝毫感觉不出受到任何打击。
  「这怎么可能,天底下哪有躲避妹妹的姊姊?」
  「世界是很宽广的,一定在某处会有吧?但姑且不论这个,对象是咲杳大小姐,不管会做出什么都有可能,想预测她的行动才是太有勇无谋了。」
  依花深深点头赞同:
  「确实是如此。那么,咲杳她现在呢?」
  「打扮成摊贩,在C-19玩打靶。」回答的是少年。
  女仆的目光一闪。
  「……转告监视的人,要他们看好咲杳大小姐到手的奖品是什么。那么,依花大小姐,我们走吧!虽然这里写着禁止通行,但事到如今就强行突破——」
  ——这时。
  从禁止通行的方向传来格外高亢的窃窃私语。
  「——你知道吗?听说浴衣底下不可以穿内裤,是真的耶?」
  「咦咦?可是不是有浴衣专用的内裤吗?」
  「那是最近几年才有的产物啦,其实正式穿法是不可以穿的。了解真正的和服穿法的人是不会穿内裤的……啊啊,你看看,是舞原家的公主!浴衣真的很适合她耶~」
  「毕竟是平常就把和服当居家服穿的人嘛,穿起来真的很搭。她果然很清楚这点,嗯。」
  ——沉默。
  感觉周围格外露骨地投来视线。
  一旁的少年摇头道:
  「——要把他们全都解决掉吗?」
  依花面无表情地回答:
  「为什么?为何要突然做那种傻事?」
  女仆微笑:
  「那么依花大小姐,要不要我去买一下内裤呢?还是,要换一条路走——」
  依花以淡然的语气,面无表情地打断女仆的话:
  「没那个必要。」
  「依花大小姐?」
  「我并没做错任何事,因此当然也没必要感到羞耻。该穿的时候就穿,不该穿的时候就不穿,就只是这样而已。我要堂堂正正地继续走这条路。」
  「……依花大小姐……」一旁的少年不禁出声赞叹。
  「啊啊,真不愧是大小姐!」少女一副感动得痛哭流涕的模样。「啊啊,这才是舞原家的公主。一点也没错,对啊,在这种情况下穿着内裤才是错的。干脆搬出舞原家的命令吧?命令大家『和服底下不准穿内裤』!」
  「请别做这种会让我以奇怪方式名留青史的事。」
  「总之,这样才是依花大小姐。这样我也不用变成欺骗昴先生的骗子了。」
  依花停下脚步。
  「……你、你刚才……说什么?」
  「咦?喔喔,就是啊,其实上次我和昴先生闲聊的时候,有聊到这一类话题。撇开依花大小姐穿制服时不谈,但穿和服时都没穿,所以和昴先生见面时,大多都是穿——依花大小姐?啊啊,振作一点,依花大小姐——?」
  当依花因晕眩而摇晃站不稳的期间,爱蕾娜吩咐「终端」,在咲杳正游玩的摊贩与依花一行人之间,搭起了与咲杳所在位置景象完全相同的区段。当然,也没忘了吩咐打扮与咲杳相同的「终端」玩打靶。顺道一提,那里也是唯正在玩雕糖的区段,因此当她突然抬头时又因周围的商店变化而大吃一惊,但又马上集中精神继续玩口香糖的雕糖游戏。口香糖的雕糖,还真不能当作休闲活动来玩。

  15 (午后?点)

  被那如燃烧般火红的双瞳注视,升的心脏刹那间停止。
  空气一下子变得凝重,让升的肩膀感到压迫。
  脸上浮现新月般的笑容,吸血鬼说:
  「……只差一点点呢,真是可惜。
  不过,太阳刚刚西下罗。」
  (……啊啊……啊啊……怎么会……骗人的吧!)
  (冷静点,静下心来,不到最后都要思考、思考、思考——)
  「你完蛋了,少年,就算逃也没有用。」
  (那家伙的手还构不到我。他还抓不到我——然而那家伙却睁开了眼睛。)
  ——升缓缓开始移动。
  在压倒性的暴戾气氛下,双脚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移动。不是掉头回去,而是往吸血鬼的方向跨出一步。
  笑声响亮地回荡。
  「哦哦?自投罗网吗?真是佩服,佩服!」
  即便如此,升还是向前跨出一步。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作,彷佛有什么东西顶着他的背后逼他前进似的。不退反进。
  「放心,看在你的勇气上,我会给你个痛快。」
  ——并不是不恐惧。
  但是。
  (冷静点,静下心来思考!)
  (为何这时就睁开眼?)
  (为何在我靠近前就开口说话?)
  他又踏出一步。
  已来到彼此构得到对方的距离。
  最后吸血鬼的声音终于变调:
  「住手,别这样,快住手——」
  升的手毫不颤抖,将手中的十字架置于吸血鬼胸前。
  硫磺般的气味飘散出来。

  16 (晚间九点十八分)

  自从依花突然倒下、被抬进附近的帐篷后,组员们就不见踪影。
  尽管如此,爱蕾娜仍未掉以轻心,命令「终端」在周围戒备,并伸出「ODE」的触手搜寻辽子。
  (——辽子?在哪?你在哪里?)
  若是平常,早就能藉由张罗在和歌丘的「ODE」网路轻松找到。但是——
  (「ODE」的线——网路很衰弱,不,是正逐渐衰弱。)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终端」传来咲杳开始移动的消息,但就连那「意念传话」也显得微弱。
  (——难道说……该不会……怎么可能——)
  咲杳及美里的身影不久便出现。
  咲杳手中拿着打靶赢得的巨大章鱼布偶。
  发现爱蕾娜的咲杳大叫:
  「啊——!找到鸭音木同学了!还有小唯也是!」
  爱蕾娜脚边传来「喀哩」的声音,以及「啊啊!」一声惨叫,但声音实在太过细微,只有爱蕾娜才听得到。
  「哈……嗨,咲杳!怎么啦?」
  「听说最后会放烟火耶!所有人会齐声大叫『小玉~!』耶!」
  「不是『小玉』,是玉屋(注:原为江户时代制造烟火的代表性商号之一,后来进而衍生成为江户隅田川烟火大会,观客赞叹烟火时高呼的口号,并且承袭至今)。又不是在叫小猫。」美里说道。
  看着这样的两人,爱蕾娜不作多想地点头附和,因安心而呼了口气。
  (好,等烟火结束后就能收工了。假装有朋友家住附近,然后到那里坐坐……)
  ——这时。
  『爱蕾娜!』意念通话紧急呼叫她。『舞原家行动了!』
  而后爱蕾娜捕捉到「终端」所看见的影像。
  从帐篷中跑出和服上绑着襷(注:穿着和服工作或运动时,为了不让长衣袖造成行动不便,而用来束衣袖的带子)的少女,以及女仆的身影——

  17 (午后?点)

  十字架在吸血鬼胸前发出啪叽啪叽的声音。
  欲沉入胸中的十字架,吸血鬼似乎是以更甚其上的再生力在忍耐着。
  但升完全不加以理会,掉头回去拿木桩与榔头。
  左手木桩、右手榔头,将劈刀挟于腰间,升再次走向吸血鬼。
  吸血鬼大叫:
  「已经太迟了!夕阳马上就要西沉了!到时候,像你这种小鬼……!」
  空气因吸血鬼愤怒的吼叫声而振动,整个房间也跟着不停颤动。每当吸血鬼大吼,升的心脏也跟着猛然跳动——但内心却恰恰相反,出乎意料地冷静。吸血鬼愈是大吼,恐惧就愈是减少。
  升终于站到吸血鬼身旁。
  他以在看昆虫般的眼神睥睨吸血鬼。置于胸前的十字架区隔出四块空间,他毫不迟疑地将木桩对准其中正面所面对的右下那一块——心脏的部位。
  「住手,快住手!」吸血鬼大叫:「像你这样的小孩做这种事,就会受到永远的诅咒!你将再也无法走回正常的人生大道!」
  (——所以?)
  「好,我知道了!我不会对你的家人出手,我答应你!我会放过你和你的家人,这个国家也给你!不管你的愿望是什么,我都帮你实现!所以快住手!别用木桩那种东西抵着我!」
  (我的愿望就只有一个!)
  升将木桩抵在吸血鬼的左胸,伤痕累累的左手扶着木桩,举起握着橡胶榔头的右手。
  「住手!快住手啊!」吸血鬼大叫:「——你以为这样做是对的吗?这样就代表着善吗?究竟哪一方才该存活,你真的有在思考吗——」
  升这才初次开口:
  「——不,吸血鬼。这样做绝非正确。
  但即使是这样,我还是——」
  (昴前辈,你以前曾对名叫叶切的人说过。)
  「住手,快住手!住手啊!再说像你这种如蝼蚁般的家伙,不该打倒我这独一无二(The One)的存在!」在吸血鬼的叫嚷声中——
  「——要以恶还恶!」
  说话的同时,升一股作气挥下榔头。
  伴随着「咕叽」一声——
  木桩沉进了胸中。
  鲜血如柱地喷出。

  15 (晚间九点十九分)

  伴随着爆发声,烟火被射上天空。
  烟火被以惊人之势连续射上空中。四周立刻弥漫着火药味与白烟。在近距离发射的烟火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再加上绽放于夜空的大朵烟花,让咲杳握着美里的手兴奋地高声大叫。
  她的视线停留在空中,耳里也充斥着烟火爆发声。
  下令烟火比预定提早施放,爱蕾娜之后并向「终端」下达指示,将变装成咲杳的「终端」们配置于依花附近作为障眼法,同时让其他「终端」乔装成暴徒,将绑着襷绳的舞原家公主以及女仆团团包围。组员们慌忙趋上前营救两人,但为数非常可观的人潮——而这也是遵照着爱蕾娜的意思——却加以妨碍,不让他们前往搭救依花两人。好——爱蕾娜心想。这样就好。当然,她没有打算伤害舞原家的人,只要在咲杳离开此地前的期间,封住他们的行动就好。
  她无意地勾起美里的手臂,仰望着天空踏出步伐。
  当然,咲杳也跟着一步一步地被拉离会场。
  (好,很好……这下子——)
  「咲杳!」
  心脏快要停止的感觉袭来,爱蕾娜视线转向正面。
  一名戴着帽子的少年挺身阻挡在她们面前。
  不,那欠缺起伏的娇小身材确实像个少年,但那张脸却是——
  「咦?呜哇!」对着那张在烟火火光中浮现的脸孔,咲杳笑了。
  脱下帽子,长度过腰、色泽有如濡湿的乌鸦羽毛般的黑发在身边披散,男装打扮的舞原家公主——咲杳的妹妹舞原依花朝咲杳点头。
  「……好久不见了,咲杳。」
  爱蕾娜以及美里的脸色瞬间刷白。
  而后爱蕾娜感觉到,周围的视线全都集中到了这里。
  声音在脑中复苏。
  要是咲杳被带回去的话——
  (啊啊,我知道。我知道——)

  19 (午后?点)

  尽管全身浴血,但升仍持续敲打木桩,直到木桩贯穿胴体直达棺材底部。
  起先以惊人之势喷出的血,如今已变得只是汩汩溢出而已。
  吸血鬼口腔满是鲜血,一边如排水管般冒出「咕噗咕噗」的声音,一边对拿着劈刀抵住他脖子的升说道:
  「快住手,现在还来得及喔?咕……!」
  劈刀敲击到脖子的瞬间,话语停止。
  可是单凭小孩子的力气斩不断脖子。
  「……」升就这样将劈刀搁在吸血鬼的喉咙上,然后回头。
  身后的吸血鬼仍在力诉:
  「……你要是……就此回头的话还来得及。你手上沾的血还洗得掉。但你要是继续进行的话,你就再也无法回头了。你将作为一个杀人凶手,永远受到诅咒!」
  升屈身舍起榔头。
  吸血鬼说道:
  「告诉你一件好消息——在我消灭的同时,这座洞窟也会崩塌,你将会被活埋于此。你将会和我一起死在这里。
  被活埋——窒息、身体被压溃而死是件多么痛苦的事,你明白吗?即使如此你还是要动手吗?甚至不惜舍弃生命!」
  升双手握着榔头,面朝着吸血鬼。
  吸血鬼的眼、耳、鼻、口,所有想得到的孔都流着血,他大叫:
  「为什么你要做到这种地步!为何有必要做到如此地步!甚至不惜牺牲自己!」
  升不加思考便回答:
  「因为我是三鹰家的儿子。」
  他缓缓爬进棺木里,双腿跨开在吸血鬼脖子上。
  稍作思考后,他先是以一只脚重新立起横搁于吸血鬼喉咙的利刃,另一脚踩住刀刃尖端的刀背部分。最后他将榔头高举过头。
  「!」
  吸血鬼在微笑。
  与刚才截然一变,改以温柔的口气——不如说,是在教堂那时的那种口气——说道:
  「升小弟,我就告诉你一件事。」
  「……」
  「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是免费的。不管是谁都必须支付代价,无论谁都必须付出赔偿,而借去的东西也都得归还不可——无论是谁都必定如此。
  就算必须赔上自己的生命,或是比生命更重要的重要的事物。
  你有那样的觉悟吗?」
  「……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而已。」
  「这正是神所祈望的答案啊,升小弟。」吸血鬼笑道:「好了,那么——
  我玩得很尽兴,升小弟。真的。
  不久后我们会再见面的。我先走一步等你了。」
  升二话不说,将榔头对着劈刀挥下。
  一下、两下、三下——
  不待他敲打第四下,头颅便被切落。

  ◆

  被砍掉头颅的吸血鬼胴体,比头落地晚了一拍,在棺木中开始冒起白烟。
  同一时间,洞窟开始震动。
  升踉舱地离开吸血鬼,脚被棺木的边缘绊了一下,滚落棺材外倒地。
  全身感觉到洞窟在晃动,他呵呵笑着。
  关于这一点,看来吸血鬼并没说谎。
  先走一步等你——那家伙是这么说的。
  我八成会死在这里吧。
  (……好啊,没差。反正……我已经……)
  若是那个堂岛昴,就算在这种状况下,或许也不会放弃。
  但我不是堂岛昴。
  洞窟内的摇晃愈来愈激烈。
  天花板开始啪啦啪啦地落下砂粒。
  忽然间,升瞪大了眼。
  他虽然慢吞吞的,但却带着确信挪动身体。身体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在动作,升拾起棺材的盖子。他不做多想地总算让棺盖置于棺木上,自己也翻身滚进棺材里。连他也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为什么我的身体在动呢?一面心想着——
  震耳欲聋的爆发声响起。
  洞窟开始崩塌,而升则失去了意识。

  20 (晚间九点二十分)

  一点一点地,围绕一旁的人群逐渐靠拢。
  爱蕾娜深呼吸,做好准备架势。
  (……不能白白被杀。不能让她们被杀。要抵抗到最后!)
  她延伸出肉眼不可视的「ODE」触手。藉由连接上对象的「ODE」,爱蕾娜能就某种程度上操控「The One」的「终端」。虽说不晓得最多能同时操控多少人,况且还要是在这种情况下。
  (即使如此……还是不能放弃!)
  虽然不明原因,但「The One」的「终端」之间连接彼此的网路很衰弱。不,是持续愈来愈衰弱中。这样或许——或许能抵抗直到依花他们逃脱为止。只要不断扰乱对方的统合力。
  依花的声音传进耳里。
  「好久不见了,咲杳。」
  「你认错人了!」咲杳笑道:「我是阿梅啦!」
  (然后爱蕾娜和美里两人内心一惊,咲杳说的话真的让她们吓一大跳。)
  「别这样。」依花面无表情地说:「咲杳……姊姊,你还在生气吗?」
  「没有啊?我没在生气喔。」她笑着仰望天空。
  看着仍持续施放中的烟火说道:
  「祭典真有趣耶!我非常开心!」
  「是啊。」平淡的语气实在让人感觉不出她很开心。
  沉默。
  过了半晌。
  依花开口:
  「那个,咲杳。」
  「什么事?」
  「……其实,那个——」她「咳哼」地清了喉咙后,重新说道:
  「其实,今天堂岛昴邀我,问说要不要去露营。」
  「露营?」咲杳满面生辉。
  「是啊,约一个礼拜都会住在山上。他问说,要不要大家一起去。」
  「唔哇~真棒~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咲杳的表情更加灿烂。「山上啊……真不错~一定会很有趣吧,山上有很多好玩又好吃的东西,很快乐的。」
  「是呀。」依花以一副让人想询问「那你为什么一脸不开心的样子?」的表情点头赞同。
  「一定会是很有趣的露营吧。」
  「嗯!一定会很有趣的!」
  「……只不过,暑假已经没剩多少天了,所以出发日期就订在明天。」她进一步深入话题。「没多少时间了,可以现在就开始准备吗?」
  嘈杂声——围绕在外的人群靠近。
  美里手抓着爱蕾娜手臂。
  爱蕾娜深吸一口气,接着——
  (——咦?)
  依花略微睁大眼,看着咲杳。
  声音微微颤抖着问:
  「……你、你刚才说什么?」
  咲杳若无其事地回答:
  「我刚才说,抱歉。我不去露营。」
  一片沉寂。
  不知何时已来到依花身旁(而且似乎是感应到某种气氛,面色紧张地正环视四周,脸上的神情虽然相当精悍,但由于穿着依花的和服做女装打扮,因而前功尽弃)的少年与女仆少女也惊愕地望着咲杳。
  或许是回答太过出乎意料,依花以微微颤抖的声音问道:
  「为、为什么?」然后不禁脱口而出:「是、是因为真嶋绫会来吗?」
  「嗯,没错。」咲杳干脆地肯定。
  接着「唔嗯~」地歪着头。
  以依花来说,很稀奇地看得出这名少女明显大受打击。咲杳对着她笑道:
  「那个啊,小花,我讨厌真嶋。」
  「……那、那是……」
  「可是啊,我知道她是小花重要的朋友。所以不要紧。我也有朋友,所以了解朋友的重要。再说,她是小花继冬月之后的朋友。」
  「……」
  「那个啊,这次发脾气是我不对。」她微笑着说:「所以小花,你要珍惜真嶋才行。我也会渐渐去习惯的,不必担心,你们相亲相爱地去玩吧!既然要一起去露营,就别在意我的事。不必顾虑我,两人要更加和睦地相处喔!那样的时光是非常可贵的。」
  「……可、可是,呋杳……」
  「我并不是在顾忌喔。」
  咲杳躂躂躂地跑去拉起唯,介入爱蕾娜与美里之间,勾起她们的手。
  「我也一样,现在是和朋友游玩的时间,是非常可贵的时间。」
  「……」
  她又躂躂躂地,这次跑向依花。
  「……啊。」
  她紧紧抱住妹妹说道:
  「虽然会有点寂寞,但我和依花应该再更常个别行动才行。就算是双胞胎,也不能永远黏在一起。」
  「……咲杳。」
  「呜呜,有种嫁女儿的心情。」咲杳拨弄着依花的头。「去露营要小心喔!知道吗?要是被欺负的话,要马上告诉我喔!我随时都会飞奔过去的……可是,在那之前必须各自分开努力才行。」
  咲杳紧紧抱住依花。
  依花也战战兢兢地回抱她。
  不知为何女仆也抱住两人,而女装少年则不知该如何是好而感到困惑。
  在场的紧张气氛逐渐纡解。
  几乎像要瘫坐在地,爱蕾娜靠在美里与唯身上。
  暗自心想: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等到她回神……
  发现网路的感觉消失了——

  21 (晚间九点二十六分)

  「升!升!升!」
  听见呼唤自己的声音,升茫然地睁开眼。
  进入视野的是额头烙印着「Ⅰ」,像书本般四四方方的脸。
  「……稻……吹……牧师。」
  「太好了!啊啊,太好了,神啊!」
  被牧师紧紧拥抱,记忆渐渐回复。
  「……我……我……我……」
  「山麓崩塌后,结果你就和棺木一起飞了出来!啊啊,洞窟开始崩塌时我还心想不知怎办才好——」
  啊——升突然惊觉,扭转身体离开牧师。
  他看向身后,然后环视四周。
  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夜色当中——
  曾经有洞窟的山麓,如今像是发生过山崩一般。
  升看向牧师。
  是啊——牧师点头。
  他感动至极地说道:
  「没错,我感觉得到。我感觉到了,吸血鬼的气息……那气息正逐渐衰弱——正逐渐消失!
  赢了!你赢了,升!吸血鬼的气息完全消失了!那里头已经没有吸血鬼了!」
  强而有力的双手再次紧抱住升。
  升像是放下心中的重担,接受他的拥抱。
  (——赢了!)
  (——我赢了,赢了吸血鬼——)
  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稻吹牧师!他对牧师说:
  「对不起,请送我……请送我回家!」
  「咦?啊啊,嗯,知道了。是啊,当然。」
  稻吹从口袋里取出车钥匙并快跑起来。
  而升则追在他身后,不,以彷佛要追过他的气势狂奔。
  内心一面暗自喃喃:
  (我赢了,赢了啊!)
  (我保护了爸爸、步,还有大家!)
  爸爸,步,大家——
  欣喜包覆着全身。
  真想早点见到大家。
  然后彼此分享喜悦。他想要和人分享这份心情。真想尽早告诉大家,只是想告诉大家,暗夜已经消散,从明天起将迎接晴天——

  22 (晚间十点二分)

  烟火也放完了,祭典结束了——
  香客们——「The One」开始踏上归途。
  话虽如此,但并非真正准备回家,而是直到能判断已完全没有危险前都围绕在咲杳与舞原家的周遭。但既然咲杳已那般干脆地断言「不回家」,应该就已不再有危险了吧。没错,「The One」的网路也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了。这下子可以当作备战状况已结束了吧?虽说今天从傍晚开始「ODE」的网路就显得很衰弱。虽然不知原因为何,但总之——
  危机已过。
  爱蕾娜精疲力竭地瘫坐在地。
  (——好累——)
  (总之累死人了……力量用尽了。回去后得再要血才行。)
  原本へ字型的嘴不自觉地缓和,舔舔嘴唇,自远处眺望着咲杳与依花彼此相拥并亲吻脸颊的画面。
  两人分开。
  咲杳走向这里。
  依花则走向另一边。
  (危机已过——)
  美里跑向咲杳身边。
  唯也跟着走过去。
  爱蕾娜也起身,迈开脚步。
  沉浸在茫然而充斥着疲劳的满足感当中。
  啊啊,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身体彷佛自己具有意识般行动,将爱蕾娜带往咲杳身边。她看见美里抱紧咲杳。抱住她,疼爱般地摸着她的头,在她脸颊上亲吻。于是咲杳朝她嘟出嘴唇,美里满脸通红地连忙倒退好几步。这样令人莞尔的光景,让爱蕾娜嘴唇带笑——
  走经过了咲杳身边。
  (——咦?)
  她朝着依花的方向走去,挥手说道:
  「咲杳的事请不必担心!我们会好好陪在她身边的!」
  依花转身点头。
  她郑重地面向这里,深深一鞠躬。
  「……咲杳就拜托你了。」
  「包在我身上!」接着——
  爱蕾娜的嘴唇,编织出了这句话。
  「——下次我可以去你们家玩吗?」
  爱蕾娜的心中,属于爱蕾娜的意识冻结——
  (我……刚才……说了什么?)
  啊啊,不对。
  她想要扭曲表情,想挤出话语。不行,停下来,别回答我!但身体却不为所动。无法挥去脸上的笑容。因为,啊啊,她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ODE」捕捉到自己并加以操控。空间里突然逐渐充斥着「The One」的网路——不,不对,至今只是隐藏起来而已,为了要让爱蕾娜松懈。
  (啊啊,骗人,骗人,骗人——)
  「嗯,随时欢迎你。」
  依花的声音于空气间响起。
  就在此一瞬间。
  原本封闭于和歌丘内的「The One」的「ODE」,得到了通往新世界的道路。她就是知道。这下子就能拓展到外界了——感觉一阵恐惧,爱蕾娜想惊叫出声。想伸手抓嘴巴、喉咙,将异常状况传达给依花知道。不行,依花,不行,不可以——但身体却不动。松懈并用尽力量的身体,没办法阻绝对方的「ODE」。而违背爱蕾娜的意志,正操控她的身体的是——
  『你终于露出马脚了,爱蕾娜。』
  脑中响起三轮方辽子夸耀胜利般的话语。
  『你这背叛者——不过嘛,姑且还是要向你道声谢。谢谢。
  这么一来,「The One」就能够进到日炉理坂——进到舞原家了。』
  (……啊啊……啊啊……怎么会……怎么会……)
  (我……我居然……我居然——)
  朝这边行了一礼,依花离去。
  甚至来不及阻止,依花搭上飞行船;飞行船近乎无声地升上高空。
  (舞原家要回去了——)
  已看不见飞行船的踪影。
  过了片刻,操控爱蕾娜身体的「ODE」触感消失了。
  脑中响着喀哩喀哩的声音,以及辽子得意的声音。
  『真是遗憾,爱蕾娜。不过嘛,就算没办法进到内心,你所想的事也一目了解。』
  (——一目了……然……)
  『不过嘛,我就原谅你吧!事情还没结束,今后还得请你继续欺瞒咲杳才行。
  ……只不过。
  当然得请你接受惩罚罗。对你而言,我想这大概是最严厉的惩罚了吧。』
  ——什么?
  爱蕾娜转身。
  她看见美里失魂落魄地望着她(啊啊,不是的,我……)、对美里问说「怎么啦?」的咲杳,以及神名木唯满脸担心地朝这里奔来的娇小身影。当那身影进入视觉的同时,脑中笑声响起:
  『没错,爱蕾娜,对你而言最严厉的惩罚——
  让你的朋友献上鲜血。
  你不惜背叛「The One」也想保护的朋友的血!』
  爱蕾娜想发出惨叫。
  (——我不要!)
  (这种事我绝对不要!)
  然而却发不出声音。
  空气间充满着「The One」强大的网路——
  响声脑中的,是辽子的狂笑——

  ◆

  华丽的祭典结束。
  夜晚一口气加速变得深暗。
  锵(同样是晚间十点二分)
  飞也似的跳出车外,升不顾浑身是伤的身体直奔家门。早一刻也好,他迫不及待想见家人。
  「——!」
  女仆早纪站在家门旁。
  手里拿着十字架。
  (——拿着十字架?)
  (对了,敌人的头目……操控大家的家伙已经被干掉了,所以大家都复元了!早纪也变回人类了!大家!大家都得救了!所以就算拿着十字架也不要紧了!)
  人类总会深信自己想相信的事。
  相信了这一点,升双脚不停地跑。而在他身后,稻吹牧师额头上烙印的「Ⅰ」正流着血;过于惊人的力量,以及过于惊人的暴虐气息使得他痛苦难耐。他挣动着身体、膝盖着地。身为大人的他已领悟了一切。尽管他拚命伸手想阻止升,但当然是构不着,就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啊啊,神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如此过分的事!)
  一点也没注意到,稻吹满脸的泪水混合着额头的血水,已变得朱红——
  升飞奔向家人身边。
  注意到早纪身后有人,并发现那就是父亲,他更是加快了脚步。一面在内心大喊:爸爸,已经不要紧了,我们赢了!已经不必再担心了!
  「升!」父亲摊开双手迎接他。
  「爸爸!」升声音近乎嘶哑地大叫。
  已经不必再战斗了!不必再忍耐了!
  再一下下,再一下下,就能到家人……到爸爸身边——
  早纪右手拿着的十字架换到了左手。
  她将瘀血的右手掌心对着升。
  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不,是拒绝理解,升以几乎快摔倒的气势继续奔驰。就在这样的升面前,早纪将十字架交给升的父亲。
  接过十字架的父亲的手——
  在升的眼前迸裂、扩散,消失。
  升停下脚步。
  然而力道却来不及煞住,就这么摔倒在地。
  怅然若失的升面前,失去支撑的十字架啪答落地。
  看着掉落地面发出沉重声响的十字架,接着再以悲伤的眼神注视倒地的升,升的父亲开口:
  「你还真是残酷耶,升。」
  「……爸……爸爸……」
  (……骗人吧?)
  「都是因为你破坏了『The One』的中枢,害得这次换爸爸得担任中枢的职务了啊!」声音干笑着。「两千年的敏智、经验与人格,从今天起就由你父亲继承了。你懂吗?升,爸爸从今天起就是『The One』的中枢——『核心』了。」
  「……」
  (啊啊……骗人!)
  (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
  「呐,升,你以为杀掉中枢『The One』就会消灭吗?」父亲的嘴唇裂成空虚的形状。
  「若是这样的话,那就是你电动玩太多了,儿子。只有游戏里才会有那种顺利的发展。杀了女王蚁,蚂蚁就会死吗?杀了女王蜂,蜜蜂就会消灭吗?不,只会诞生新的女王。就算破坏中枢,只要『The One』有任何一个『终端』残存,那个人就会作为『The One』生还——
  任何人都无法消灭『The One』!」
  「……」
  「我在那个洞窟里告诉过你吧?凡事都必须付出代价。你破坏了中枢的代价就是这个。你破坏了中枢,因此你的父亲就必须成为中枢作为赔偿,完全化为『The One』,成为再也无法接触阳光的身体。怎么样?这下你满意了吧?」
  崩溃的升依旧趴在地上。
  脑中的声音大叫:
  (——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这绝对不是真的!)
  「升啊。」父亲的声音说道:「这下你明白了吧?这就是现实,再也没有人能阻止我创造千年王国的现实。
  升啊,我现在要说的意见,我想这世上的所有父母应该也都会同意——
  你差不多该从梦中清醒,看清现实了。
  坦然接受现实,坚强地活下去吧。」
  抑或是——声音继续笑道:
  「或是,你也想让同伴们体会一下自己现在感受到的绝望吗?那是一位统领众人的队长、三鹰家的儿子该做的事吗?你真正该做的事,不就是该为了不让大家感到害怕而以身作则,引领大家前往新世界吗?」
  好不容易才赶到升身旁的稻吹,以匍匐般的姿势,像要护着升一般覆盖在他身上,呻吟般说道: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嗯?」
  「为了这个目的,所以你才做这么残酷的事吗!」
  升的父亲——如今已是吸血鬼的中枢放声高笑。
  怎么可能——他摇头。
  「不,不光是这样。当然也有部分是为了一口气打碎孩子们的希望,但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堂岛昴。」
  (——堂岛……昴?)
  升略抬起头,看向有着父亲脸孔的家伙。
  有着父亲脸孔的那家伙,笑着点头道:
  「对,我真正的目的是堂岛昴,这是为了与他对决的前哨战——不,试金石。
  升,透过你,我已经测试过了。
  测试到堂岛昴是个怎样的男人。」
  「这、这是什么意思!」牧师叫道。
  吸血鬼笑了:
  「为了创造千年王国,我无论如何都非得赢过堂岛昴。而且不能杀了他,而是让他的精神屈服、绝望,将他导向败北并逼他承认。要不然,就无法得到他的『It』。」
  「——?」
  「所以啊,升,我藉由你来做实验。」空虚笑着的嘴巴弯成了新月形。「没错,升,让你得到堂岛昴的侧写报告的人就是我。让你熟习堂岛昴的思路模式的也是我。还有,升啊,看来你和你的女性友人似乎不知情,我就告诉你吧。目前日本禁止进口土壤,或是附带土壤的植物……你懂吗?升,我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懂吗?」
  对着瞪大了涣散双眼的升,吸血鬼扬起嘴角告诉他:
  「没错,你之所以能够调查并找到我的巢穴,全都是因为有我的帮助。是我为了自己方便而刻意透露的。你打从一开始就在我的掌控中,被误导而深信你想相信的事。」
  他露出和善的笑容,对升提问:
  「我说,儿子啊,你觉得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The Oneb的?」
  「……」
  「打从一开始就是啊!」父亲笑道:「没错,打从一开始——把早纪变成『The One』的就是我。让你害怕吸血鬼,并将十字架交给你的也是我。鼓励你、让你不致于灰心丧气的也是我——一切都是打从一开始就已是『The One』兼你父亲的我所准备好的。为了让你完全化身堂岛昴、和我对决,打从一开始就准备好的。
  然后——
  你果真不负所望地变成堂岛昴,与我对决。
  托你的福,我收集到很棒的数据。
  谢谢你,升,你真是个好儿子。」
  他猛然挥手。
  身上披了凭空出现的斗篷,他摊开双手。
  眺望着高挂夜空的明月,大笑着说:
  「升,我啊,打算对堂岛昴做出——虽然规模会稍大一些就是了——和对你做的相同的事。
  所以能告诉我吗?你还有没有站起来的力气?如今还有没有与我对抗的精力?」
  「……」
  「你都已经碰上了这样的遭遇,即便如此,要是你还打算与我为敌的话,这作战或许就无法套用在堂岛昴身上吧。」
  不过——他笑道:
  「不过若你说已无法再战,也就是说,堂岛昴已无法再战了。
  与堂岛昴的对决就是我赢了。
  怎么样?我的儿子,你如今还有战斗的精力吗?」
  「……」
  「升、升……?」
  升想要起身。
  握住掉在面前的十字架,他缓缓地从稻吹身上离开,站起身。
  他以失去光泽的目光稍微看向稻吹。
  接着缓缓地环顾四周。
  ——这时。
  「爸爸?哥哥?」
  看到走出玄关的妹妹的瞬间,升拔腿就跑。
  抱起妹妹,然后就这样打算直接跑走。
  但是……
  妹妹发出悲鸣。
  「好痛!」
  ——升松开手,看着妹妹。
  看见步坦露衣外的手臂上的瘀青。
  是碰到了升手拿的十字架后造成的瘀青。
  察觉到升的视线,步微笑着说:
  「对不起,哥哥。哥哥你的十字架,我已经没办法拿了——
  可是,这全都是哥哥你不好喔!」
  「这是哥哥你做的事,所该付出的代价!」
  ——他听见声音。
  在脑海深处发出的鸣响。
  不知他是否明白那就是自己的悲鸣,十字架掉落,升放声大叫。
  持续大叫。
  持续发出悲鸣。
  接着——
  他拔腿就跑。
  从牧师身旁跑过,跑向夜晚的黑暗之中。
  跑向没有家人在的地方——
  在吸血鬼的狂笑声中——
  升的身影一下子就融于黑暗当中。比他慢了一拍,牧师也慌忙跟在少年身后追去,但夜色渐深,早已看不见升的身影。
  暗夜既深沉又强大,早就为时已晚。

  24 (凌晨三点五十二分)

  唯来到坐在饭厅里的爱蕾娜身旁。
  「咲杳她睡了。」
  「……嗯,谢谢。」
  「好不容易总算是编个理由蒙混过去了……不过,山本同学早上就会回来了吧?」
  「……嗯。」
  唯伸出双手,按住爱蕾娜的脸颊,让一直避而不见的她正面看向自己。
  注视着她的双眼,唯质问:
  「山本同学上哪去了?」
  「……」
  她硬是按着爱蕾娜不让她转移视线,再次询问:
  「爱蕾娜,还有山本同学,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告诉我,爱蕾娜。」
  「就连对我也不能说吗?」
  爱蕾娜依旧持续缄默。
  她很想说,很想说出来图个轻松。但这么一来,美里下定的决心就会化为乌有。若要说理由,为了代替唯接受其实该由她承受的对待,为了保护毫不知情的唯以及咲杳,山本美里才去了辽子的房间。更何况那还是只为了让爱蕾娜痛苦才施予的惩罚。为了惩罚、警告背叛「The One」的爱蕾娜,三轮方辽子要求爱蕾娜交出友人供她吸血。于是山本便挺身而出。为了不让遭受痛苦被害的人增加,为了保护唯,于是她自告奋勇。而现在——
  (辽子恐怕不会单纯吸血了事,一定还打算让美里屈服。让美里屈服,使她成为吸血鬼,成为「The one」……)
  (拜托,美里,你要加油!)
  啊啊,可是自己是否真有资格如此拜托?
  若说有人夺走了美里的希望,别无他人,那个人正是自己。当着美里的面让舞原家邀请
  「The One」的正是自己。就算那并非出于自己的意志,但那时的自己不仅是「The One」,还背叛了美里——
  「!」张开的「ODE」网路线捕捉到情报。
  爱蕾娜起身。
  「……山本回来了。」
  「咦?」
  「抱歉,唯,我得去接她。」
  「那我也……」
  「不行!」她连忙按住唯。
  然后说道:
  「……拜托,让我一个人去……」
  经过了片刻,唯才点头同意。
  「知道了。」
  「抱歉。」
  「相对的,你一定要带山本同学回来喔!然后把一切好好讲清楚!」
  爱蕾娜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走出房外。
  来到走廊,确认山本美里的「ODE」搭进电梯里,而她的「ODE」还是封闭着——确认她没有成为「The One」,还是维持人类之身,爱蕾娜松了口气前进。但她发觉美里搭的电梯并不是往这里而是往下,于是连忙奔向电梯。
  (啊啊,美里她想走出饭店!)
  ——不对。
  她若不想再回到这里,爱蕾娜就没有资格挽留。
  尽管如此,爱蕾娜还是追着美里。
  穿过饭店的旋转门,环视四周。
  一面伸出「ODE」的触手,一面奔跑。

  25 (凌晨三点五十九分)

  穿过被称为「砚台大道」的宽广大街,爱蕾娜总算找到美里,靠近她身边。
  她战战兢兢地出声叫住茫然若失的美里。
  「……美……里。」
  「……喔喔,鸭音木。」
  美里注意到爱蕾娜,先是给了她一个笑容。
  她笑着说:
  「亏你能找得到这里。」
  「……你要去哪?」
  哪里呢——美里巡视周遭。
  察觉爱蕾娜的表情,她笑着说:
  「别担心,我是有目的才来这里的。听那个叫做辽子的家伙说,这一带有像我一样的女孩子,所以突然很想见见她。觉得既然境遇一样,或许能够安慰她……」不一会儿,她又笑道:「……不对,渴望得到慰藉的人是我才对。我这骗子……」
  「……美里。」
  「别露出那么担心的表情,我只不过被吸了血……啊,你应该知道嘛,我被做了什么。因为你们是『The One』,是合而为一的存在嘛。」
  「……」
  「……抱歉。」美里低下头。「我刚才有点闹脾气。」
  沉默。
  过了一会儿,美里开口:
  「那里有个公园,去那里坐一下吧?」
  她迈开步。
  望着她的背影,爱蕾娜跟着走在后头,说道:
  「……对不起。」
  她自己也觉得真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但还是不得不说。
  背影马上传来回应:
  「没关系啦,不必道歉,这不是鸭音木的错。再说,鸭音木也是受害者。」
  「……可是——」
  「那时候我看见鸭音木你的神情就发现了。你被操控了,那不是你自己的意志。所以这也没办法。」美里自言自语般地说:「……为什么我发现了呢?」
  「……」
  「要是没发现的话,就能够发脾气,能够憎恶你了。」
  是啊——爱蕾娜心想。
  真的一点也没错。
  可是美里却发现了。
  善良的人总是发现得比别人更多。然后也会将担子揽在肩上。就只因为善良,就会碰上比别人严苛的境遇。
  走在前方的盾膀是那么地娇小,那么地柔弱。
  受伤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背影说话了:
  「我听辽子说了。今后世界将有什么样的变化。」
  「……」
  「是叫做『翡翠之都』吧?她说的时候似乎很开心,告诉我说今后世界将有什么样的变化、听从『The One』的人类将会如何——以及不服从的人类将变得如何。」
  「……」
  「你之前告诉过我吧?『The One』只要不受邀请,就不能进到该块土地、没办法以强硬手段将该名人类变成吸血鬼。」
  「……嗯。」
  「既然这样,从今天起,日炉理坂也不再安全了……」
  「……」
  沉默。
  爱蕾娜内心某处原本期待着舞原家的救援。美里应该也是一样。日炉理坂的人,任谁都在期待舞原家的救援。然而就在今天,身为日炉理圾主人的舞原家公主——舞原依花却邀请了「The One」。不小心邀请了「The One」。如此一来,就再也——
  最重要的是,爱蕾娜和美里的双亲也居住在日炉理坂。
  「The One」不可能眼睁睁放任一切,而不将他们作为人质。
  就连她们的家人也不再安全。
  不,已经——
  「……呐。」
  听见微弱而颤抖的声音,爱蕾娜抬起头,发觉美里的肩膀、背后都在发抖。
  美里在哭。
  日炉理坂高中二年二班的班长,那个山本美里居然在哭。
  看不见美里的脸,只听到她以颤抖的声音说着:
  「呐,老实回答我。
  ……我们还有希望吗?」
  「……」
  「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吗?已经束手无策了吗?」
  她颤抖着肩膀,挤出声音。
  「要是还有希望的话,我就可以忍耐,我会忍耐给你看。
  ……可是有吗?
  未来真的还有希望吗?我们还有未来吗?要是还有希望的话,我就忍得下去。但要是已没有任何希望却要我忍耐,这种事……我实在办不到啊。
  ……办不到……啊……」
  她的双肩颤抖。
  声音掺杂着呜咽。
  可以的话,爱蕾娜很想冲上去紧抱住她,然后告诉她还有希望,还能够期待。但是,她哪能说得出这样的话?刚才她们才亲眼见识到敌人是多么强大、多么残酷,她又怎说得出那样的话?怎么说得出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眼前朋友正在发抖,但爱蕾娜却什么也办不到,只能呆站在黑暗当中。
  就在这时——
  她听见了那个声音。
  「——这个城里有吸血鬼。
  所以,请救救我们!」

  26 (同样是凌晨三点五十九分)

  不但四处奔波,最后甚至还利用额头上的烙印「Ⅰ」向吸血鬼打探,稻吹牧师才总算找到升。
  在被称作「砚台大道」的街角,升正一屁股坐在那里。
  「升……小弟。」牧师走近身旁。
  「啊啊,牧师。」升的声音比想像中来得强而有力,回答牧师:「你来得正好。」
  升的模样,以及寄宿于眼中的坚强光芒着实令牧师大吃一惊。牧师问他说:
  「来、来得正好?」
  升指着街对面:
  「你看,那是木铎公园。那里的长椅上不是坐了一个男人,散发着并非泛泛之辈的气息吗?不曾见过那张脸,那个人是吸血鬼吗?」
  凝视了一会儿,牧师回答:
  「不,不是,是普通人类。」
  「是吗?太好了。」
  升朝他一笑。
  对着神色讶异的牧师,他笑道:
  「别露出那种表情,我不要紧的啦。不过嘛,老实说,也不是真的不要紧,但我还保有理智。虽然这是我自身的判断,但我想我应该还没崩溃。」
  「……」
  沉默。
  就在稻吹烦恼着该如何开口、说些什么才好时,升率先开口。
  他笑着说:
  「那个啊……
  牧师,你听过堂岛昴这个人吗?」
  「……咦?啊……喔喔,是有听过。」
  堂岛昴。
  日炉理坂版本的放羊小孩。
  他大叫的不是狼来了,而是妹妹被外星人抓走了,因此一跃成名的小学生。
  (而且是那个吸血鬼想挑战的对象——)
  「咦?你刚才说什么?」漏听了升的话,稻吹再一次询问。
  升回答:
  「我一直都在思考,为什么堂岛昴要一直高呼妹妹被外星人抓走了。」
  「……」
  「那种事情,就算再怎么高呼、再怎么持续主张,也只会被人叫做骗子、只会遭人欺负而已,不会有什么好事。明明他绝非脑筋不好的人,为什么要做那种傻事?
  但是我终于明白了。
  仔细想想,答案很简单。」
  「……为、为什么?」
  升微笑着说:
  「因为堂岛昴的妹妹真的是被外星人抓走了,而堂岛昴无论如何都想救妹妹。」
  「……」
  「因为不就是这样吗?想救回被外星人抓走的妹妹,就必须要有相信外星人、并拥有打败外星人力量者的帮助。除此之外的人,都没办法救回妹妹。当然,堂岛昴他也做不到,因此他才不得不持续高呼那样的话,就算会被叫成是骗子。为了总有一天能遇见相信自己的话并伸出援手的人,为了找到相信自己的话、为了救他妹妹而肯一起战斗的人。
  所以堂岛昴才持续如此高呼。
  就算被欺负、被叫成骗子,就算失去信用。」
  「……」
  「我内心里的堂岛昴,总算说得通了。」
  升站起身。
  他朝向公园前进,说道:
  「堂岛昴没有救助妹妹的力量。可是他还是持续战斗,为了救出妹妹,为了找到能够伸出援手的人而不断高呼。高呼『妹妹被外星人抓走了』,持续找寻能够战斗的人。那个人不断持续着自己所能办到的战斗方式,就算终究还是徒劳——
  既然如此,这次轮到我了。」
  他朝公园一步步走去,对着跟随在后的牧师,同时也告诉自己:
  「我的确赢不了吸血鬼——打从一开始就赢不了。那不是赢得了的对手。
  打从一开始就办不到。
  既然如此,我要像昴前辈一样,找出能够战胜吸血鬼的人。
  既然那些家伙在这个和歌丘,而且要是还将世界拓展到和歌丘以外的地区的话,那么我就跳出他们的世界,找出那样的人。一定会找到能够打倒吸血鬼的人。直到找出为止,我都要持续高呼。这件事就算是我也办得到,就是我今后的战斗方式。没错,我绝不放弃,不放弃地继续寻找。而那家伙说过,只要我不认输,堂岛昴也不会输。而我还没有输——所以!
  堂岛昴绝对不会输的!」
  深吸一口气,他站到将庞大行李放在身旁、坐在长椅上的男人跟前。
  直视着他的双眼,升说道:
  「——这个城里有吸血鬼。
  所以,请救救我们!」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7-26 17:48 编辑


  幕间 「黎明之前」

  1 (上午十一点)

  「那我暂时不回家罗。」
  女儿的话让木下一路与水香夫妇颓丧地垂下头。
  「呐,水彩。」过去曾是父亲的人说道:「虽然你顽固地拒绝,但成为『The One』绝对没那么糟啊?」
  「是啊,水彩。」过去曾是母亲的人说:「这比你想像的要来得美妙喔……再说,反正人类已经没有未来了。这是进化,从废物人类转变成更伟大的存在。」
  母亲总是秉持批判态度。
  水彩笑了。
  她想起牧师告诉她的话。
  人类和吸血鬼,究竟哪一方才该生存下去——
  水彩问他们:
  「爸爸,妈妈,你们还是我的父母吗?」
  「当然啊。」父亲的容貌是这么说的。
  「那当然。」母亲的容貌也点头。
  那——水彩笑道:
  「要是我快被『The One』杀掉的话,你们两人都会背叛『The One』救我吗?」
  沉默。
  这……两人支支吾吾。
  水彩微笑。
  整理好行李背到背上,她开口:
  「那个,爸爸,妈妈,我……虽然很柔弱,什么也办不到,但那孩子明明比我更瘦小却很努力。」
  「……」
  「为了家人,为了朋友,为了大家。而且那孩子还告诉我说,就算只是『凑人头』也没关系,光是有我这个人在,就帮了很大的忙。所以,虽然并非我能够做些什么,但我姑且比他年长,这样的我若能帮得上忙、有我能战斗的地方,我就打算去战斗。为了活下去。」
  (为了存活下去。)
  「所以我要走了。」
  ——双亲朝她点头。
  点头说道:
  「……路上小心。」
  「这样说虽然很奇怪,但你要加油。」
  「嗯。」
  于是水彩离开了家门。

  2

  「那个,咲杳。」
  边整理行李,山本美里边对更衣中的舞原咲杳说:
  「我现在非常烦恼。」
  「是吗?」
  是啊——美里点头注视咲杳的眼眸。
  「所以啊,我想请咲杳帮我。」
  「好啊!我该怎么做?」
  「……我希望你什么都别问,只要跟我走就是了。没有豪华的饭店,而且对养尊处优的咲杳来说或许很难熬,可是,请你相信我,默默跟我走就是了。我一定会保护咲杳的!」
  咲杳笑着说:
  「嗯,知道了!小事一桩!
  可是你说要保护我,我想你有点搞错了喔。」

  ◆

  美里带咲杳走出房间后,鸭音木爱蕾娜将一切向神名木唯从实说出,并告诉她今后的预定。
  唯问她:
  「……简单来说,我们得四处躲避罗?带着呋杳?直到那个叫海藤的人找来舞原家或是堂岛昴的救援为止?」
  「……嗯,是这样没错啦。」爱蕾那低下头(但视线还是比唯高,总有种怪怪的感觉)。她点头说道:
  「我想,一定会很辛苦吧……」
  「我一点也不介意啊。」
  唯目不转睛地盯着爱蕾娜。
  然后她说:
  「……爱蕾娜,你有发现到吗?」
  「……咦?」
  「爱蕾娜,你也是那个叫什么『The One』的……的一部分吧?」
  「嗯。」
  唯几乎是瞪着爱蕾娜。
  「那么……爱蕾娜,这样你也没关系吗?不管是堂岛昴还是舞原家,不管是谁都好,就算是神也好,直到那种位于高处的英雄来之前四处逃窜;要是有人来救其他人、将事情解决就大喊万万岁:而要是没有救援来就怨恨地咒骂『可恶,浑帐!』结束,这样的结局,你真的无所谓吗?」
  唔哇?唯?
  「……没关系,也只能这样了,没办法啊。」
  「什么没办法!」
  唯很难得地——以这名少女来说——大声说话:
  「不对,就其他情况来说是无所谓!来救援的若是警察或自卫队,倒是无所谓!就算不是那样,退一步来说,如果爱蕾娜是人类,那样也无所谓!但现在的爱蕾娜不是吧?」
  「咦……咦?」
  「你不懂吗!」她几乎是大叫。「不管是舞原家还是堂岛昴,他们终究是『个人』!要是为了那些人的私事,连爱蕾娜都被视作敌人的话怎么办!要是那些人单纯地画出人类VS『The One』这种简单构图的话,搞不好连爱蕾娜都会被杀掉啊!」
  爱蕾娜缄声。
  当然,她也想过这件事。
  可是——
  她缓缓开口:
  「……我无所谓。」
  「……」
  「要是这样大家就能得救,不管我会变得怎样都——哇!」
  突然被呼一巴掌,爱蕾娜瞪大眼睛看着唯。
  唯满脸泪水地瞪着爱蕾娜,最后终于开口:
  「爱蕾娜你不明白!从那个时候开始,爱蕾娜你就一点都不明白!」
  「……咦?」
  「……够了。既然说了你也不懂,那就算了。」
  「唯……」
  唯深呼一口气。
  「可是啊,只有这点我话说在前。」她瞪着爱蕾娜说:「『The One』当然是敌人,但要是舞原家或堂岛昴要连爱蕾娜都杀掉的话,舞原家和堂岛昴就是我的敌人。」
  「……」
  唯转身拿起行李,快步离去。
  按着被打的脸颊,叹了口气,爱蕾娜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
  一面整理,她一面心想:但是——
  唯啊,你为我担心我很高兴……但是……
  「The One」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打倒的对手。
  就算是堂岛昴或舞原家……就算聚集了全世界的军队,也不是能轻易打倒的对手。要与那样的敌人作战却还一一为我操心的话,原本赢得了也会变得赢不了啊。
  再说——
  最近我开始有这种想法。
  那个时候,唯濒死的时候,我向神祈祷。请救救唯,只要能救唯,我什么都给您,就算是生命或最珍惜的宝物,全都给您,所以请救救唯。我是这样祈祷的。
  可是神没有从我身上拿走任何东西。
  ——我想,那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刻吧。
  为了救人类,所以至今一直在等我,没从我身上取走的吧?就是为此才救了唯的吧?
  既然这样,就算要我死也甘愿。
  只要这样就能救得了唯、山本、咲杳还有大家的话——
  (神啊,请尽管带走我的生命或一切。)
  (要是这样大家就能得救,我完全不介意。)
  若这就是我的命运的话——
  整理完行李,爱蕾娜走出饭店房间。
  和大家会合,然后——
  战斗开始。

  (第一部/翡翠之部·完)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7-26 17:48 编辑


  下集预告/Quo Vadis——你往何处去?

  (因为会泄露正篇的剧情,所以还没看过的人请先阅读正篇。)
  (其次,因为包含下一集的剧透,不喜欢的读者也要当心。请先看过下一集——)
  (……这样就不叫下集预告了啊!)
  (先不论这些,总之就是这样,请当心。)
  (可以了吗?可以了吧?那么——开始!锵锵锵锵!)

  ◆

  (雷鸣声响。)
  (大雨之中,站着脸形像书本的畸形男与身穿迷彩装的男人。他们一人单手拿着武器,一人单膝跪地,同时开口说话。)
  「——神啊,请可怜可怜我们——」
  (换幕。)
  (看似亲子的两人对峙。看似父亲的男人笑着。)
  「无论如何都要违逆我吗?」
  (少年悲伤地回答。)
  「……这是惩罚啊,爸爸。」
  「我们一定是在哪个环节就错了。」
  (换幕。)
  「这下子,大家全都玩完了!」
  (少女在激情驱使下大叫。)
  「你以为你是谁?事到如今又想要我做些什么!」
  (高挑的少女对她微笑。)
  「……我一直……都在寻找……」
  (忽然间,高挑少女的表情变了。脸上浮现痛苦神情,勉强挤出声音说话。)
  「不,不要,我绝对……不要……」
  (回过神来,谈话的对象换人了。与她面对面的矮个子少女摇头否定高挑少女所说的话,笑着开口。)
  「逃避是不行的喔。因为——」
  「这和舞原家或堂岛昴都无关,是属于我们的故事啊。」
  (换幕)
  (两名少女正面迎向黑暗。时间不同、地点不同,但说出口的话一模一样。)
  「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非我不可?」
  (独自。)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要是这个城市呢?但一定正因为是这个城市。因为这个城市里的人,大家都会保密。对外坚守秘密,对内大家彼此扶持,不管是恶事或罪过都能睁只眼、闭只眼地隐瞒过去,维持『幸福大家庭』——正因为是这样的城市。」
  「所以这个城市才会被选上。然后——」
  (两千年,我等了两千年。)
  (就只为了这一刻——)
  「——然后,我终于遇见了。」
  (漆黑的黑暗当中,身上染着赤红、于缤纷落樱中跳舞的少女身影。)
  (最后逐渐消溶在黑暗里。)
  (两簇火光浮现。不,那是一对眼睛,闪耀着火红光辉的双眸。)
  (白色的纤手伸了过来。少女微弱的声音于虚空中响起——)
  「——堂岛……昴——」

  ◆

  神没有回应,唯独情势风云告急。成为吸血鬼巢穴的和歌丘里,伫立着八位内心各自怀
  抱决心而展开战斗的人。吸血鬼V S人类——究竟幸存下来的会是哪一方?而这时候的堂岛
  昴呢?究竟是否有主角的戏份?是说,你真的是主角吗?你到底要去哪里啊——让人抱持诸
  如此类迫切疑问的下一集,将为您献上内容严肃度大幅增加150%(跟前几集比)的「It」篇本季最终章——

  《恶魔同盟12》「It」——M.L.N——(暂定)

  ——不过。
  「你的灵魂,我收下了!」
  「……有我的戏份吗?该、该不会只有这里吧——呜哇!」

  敬请期待!

  ◆

  以上。
  ——附注,这只是假想的预告,与实际正篇如有不同,敬请见谅。不,因为我接下来才要开始写嘛,多得是发生变化的可能性……啊,呜哇!
  うえお久光




占楼结束 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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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0

10000
浅仓十月 伯爵
感谢录入 等了好久了  啃日版实在是费劲

13 年前 0 回復

wyj19911222 平民
录入还是很快的!录入组幸苦了!

13 年前 0 回復

isloy 平民
看完了,果然还是很不错,作者的构思很巧妙,比如那个什么。唉,算了。

13 年前 0 回復

FENGSHENG 子爵
哇啊,吸血鬼和人类的战争吗,感觉好像会很鸿大呢

13 年前 0 回復

溢清寒 侯爵
10好像出了没多久呢,感谢这次的录入,趁我还依稀记得主人公们的名字时赶快把这本补完的说……

13 年前 0 回復

tsubasawow 勳爵
本帖最后由 tsubasawow 于 2011-7-27 20:00 编辑


翻插图包的时候看到某人扑向貌似伊花的人裸背的时候
吓死我了 我比较喜欢伊花是正妻 男主快点把他变成你的人把

13 年前 0 回復

8857367 公爵
彩圖的人物表情怎麼都..........劇情還好就是了

13 年前 0 回復

tsubasawow 勳爵
完成了- -谢谢录入组的更新

13 年前 0 回復

晓の黎明息 王爵
本帖最后由 晓の黎明息 于 2011-7-26 13:51 编辑


应该完成了吧..来占个SF..
想起了某公主同盟.....几天前某人逼着要我玩........

13 年前 0 回復

桜羽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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