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色魔法使 3 [茅田沙胡/忍青龍][台/繁]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8-2 12:10 编辑


緋色魔法使 3

今天刷日站看到坎特雷拉小说9月发售的信息顿时有干劲了
有热情的时候赶紧干活扫本图
滚儿说扫绯色3就绯色3吧
大哥我的嫁♡♡~~~PS.每次每次每次发书的时候就一直一直一直在风是要怎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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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自录组录入
作者:茅田沙胡
插畫:忍青龍
圖源:桜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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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盜王」凱利之所以所向無敵,除了天生蠢動的飛行血液外,更不能忽略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夥伴——感應頭腦「戴安娜」!
戴安娜非男非女(只是比較喜歡以金髮美女的形象現身),和一般裝載於太空船的感應頭腦不同,
她能獨立思考、行動,還能與凱利的「探測眼」連結,準確完成凱利的指令。
但是戴安娜並不輕易為人類工作,唯有凱利能讓她信服,他們不只是夥伴,更是朋友。

可是現在,凱利當上了庫亞集團副總裁,成天搭著豪華太空船四處跑,戴安娜反而被「冰」在船塢裡閒得發慌。
沒想到,她最大的恐懼居然來臨了一一凱利的太空船被海盜挾持,戴安娜也失去了「探測眼」的訊號!

海盜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凱利到底是生是死?
來不及通知潔思敏了!戴安娜必須立刻出動,找出凱利!
即使可能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一關於作者一

茅田沙胡かやたすなこ

五月三日生,金牛座。
以描寫架空世界王國、歌頌神話英雄的奇幻小說《德爾菲尼亞戰記》出道,
另著有《緋色魔法使》、《女王葛琳達》、《破曉天使》、《Crash Blaze》,和《Lady Gunner》等作品。

茅田砂胡的作品風格往往帶有濃厚的冒險色彩,並且擅長建構一個獨特的奇想世界,
在這些作品中有壯闊的空間、悠遠的歷史,卻又彼此互相影響,
例如在《Crash Blaze》中,便有《德爾菲尼亞戰記》、《緋色魔法使》和《破曉天使》中的角色登場,
打破了作品與作品之間的界線。而除了史詩級的奇幻作品外,他也能寫出貼近現實的歡樂家庭故事,例如《桐原家族》。

《緋色魔法使》是以「宇宙如海洋」的概念,創造出來的全新冒險愛情故事,
甫推出即大受好評,不但被改編成漫畫,更因活潑、極具戲劇張力的角色描寫,
榮獲第一屆「性別意識大賞」(Sense of Gender)。



一關於譯者一

劉姿君

台大農經系畢業,曾留學日本,任職於日商、出版社,現為專職譯者。譯有《白夜行》、《蒲生邸事件》(合譯)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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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設計◎吳欣潔


1

「硃砂」意外五天後,負責資源申請的聯邦審查官來到位於艾德米若的庫亞總公司。這時,該幫凱利捅的漏子收拾善後的部分,潔思敏都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
「庫亞帝國」飛過暫停通行的「航站」的官方紀錄當然刪除了,對報導機構的約束、現場目擊者的安撫等等,也全部滴水不漏。
當時看到「庫亞帝國」跳躍的「航站」職員、等候的船隻上的工作人員與乘客,大致有一百多人,其中也有人做了個人影像紀錄,但潔思敏私下運作,將這些紀錄全部買下來。不用說,事前仔細調查有無複製備份是一定要的。
唯有目擊者的記憶無可處理,但這件事若沒有影片作為證據,說出去沒有人會相信,更何況與大肆報導相比,這個數字可說是微乎其微。
此外,知道當時「庫亞帝國」是由凱利·庫亞手動駕駛的,就只有「隕石眼」和「藍色星雲」的職員,但不知是使了什麼封口的手段,從他們嘴裡連凱利·庫亞的凱字都聽不到。兩個航站的管制官說明當時的狀況:航站雖然一直暫停通行,但在「庫亞帝國」跳躍之前,「碰巧運氣好」呈現可跳躍的狀態,才發出跳躍許可,准予跳躍。
凱利目瞪口呆地說:「濫用權力也要有個限度。」
但潔思敏卻面不改色地說:「你說錯了,是濫用財力,我只是個一般百姓,不具有任何形式的權力。」
「妳怎麼好意思說這種話?」
只不過,凱利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因為申報的「門」畢竟還是有問題。
一旦發現新的「門」,便有義務向聯邦申報,雖然聯邦兩個字聽來單純,但其中有非常多的單位,這次出動的是調查局。
一封致潔思敏的公文送到庫亞總公司,文中表示想針對已提出申請的門詳加請教,請求會面。
採取書面方式多半是因為距離的關係,因為聯邦若要與艾德米若直接通話,會產生相當大的時間差。
潔思敏也發文回覆,表示那兩個「門」雖是用自己所有船的名義申請,但實際上發現並申請的是自己的丈夫。
潔思敏立刻收到回信,這次是以通話的方式,而且令人吃驚的是,調查局的審查宮已經抵達艾德米若星系內的「第五行星前航站」。
「不好意思在您百忙之中前來打擾,但我非常希望能與庫亞先生會面,實際面談請教,可否請庫亞先生撥冗相見?」
由於是與庫亞財團總裁直接通話,對方的態度非常客氣,但這畢竟是官方的要求,而且也沒有拒絕的理由,潔思敏選了時間,請對方在總公司見面,然後切斷了通話。
「調查局說要來。」
「就公家辦事來說,速度還真快,那件事果真不太妙?」
「那還用說,當然不妙。」
凱利可是一次申報兩個未知的「門」,而且申報後立刻進行跳躍,聯邦怎麼可能輕易放過。
潔思敏坐在一張厚重的真皮椅上,嚴正提醒凱利:「我想你也知道,不過你可千萬別給我露出馬腳。」
「我這麼沒信用啊?那不然妳也一起出席好了?」
凱利正懶洋洋地躺在客用長椅上看報,操作遙控器顯示一則則新聞。
「又不是偵辦違法案件,他們只是來了解狀況而已,我們倆一起接見也無所謂,這就叫作夫婦的特權。」
「不,既然對方說要見你,我就不能出面。」潔思敏堅決地說,然後又自言自語般加上一句:「只不過,要是你沒辦法處理乾淨,倒是有必要採取對策。」
「對策?」
「必須封口不是嗎?」
那雙帶藍的灰眼冷冷發光,不用問也知道她打算如何封口,凱利躺著,故意打趣地睜大了琥珀色的眼睛。
「就算妳這麼做,反正他們還會再派人來,那妳要拿他們怎麼辦?」
「所以我才叫你別把事情搞砸了,造訪總公司的聯邦官員接二連三發生不幸很不自然,而且又麻煩得要命。」
凱利聳聳肩,笑得更樂了。
「我真的覺得和妳比起來,我還算是個善良守法的老百姓啊!」
庫亞財團總公司大樓是一幢小巧的建築,建於一大片草地中。這幢建築物在高樓林立的艾德米若中央政府所在地略顯特異,尤其是首次來到的人,多半會歪著頭懷疑:這真的就是那個大財團的總部嗎?
然而,在那片顯得無謂寬闊的草地上,有許多保全來回巡視,而且一踏進大樓內,裝潢確實氣派無比。
聯邦調查局的審查官依約準時出現在總公司大樓,他的身材中等,穿著樸實的西裝,態度溫和穩重不起眼,說起話來十分含蓄內斂,年紀大約四十五、六歲。他名叫麥魁,而這位麥魁審查宮還帶來了一名意想不到的人物——聯邦警察海塔瓦警官。
警官的態度則與穩重相去甚遠,無論是在職員接待時、被帶往會客室時,全神戒備的眼神都媲美即將狩獵的獵犬。
聽到對方是警官,凱利做出略感驚訝的神情。
「沒想到警方的人也同行,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事?」
「是啊,就是有事無論如何都想要向您請教。」
海塔瓦警官那雙咄咄逼人的眼睛,沒有一刻離開眼前這個擁有庫亞副總裁頭銜的男子的臉。那眼神之銳利,不禁令人擔心凱利臉上會被戳出幾個窟窿來。
警官非常公事化地說明了自己的職務內容,確認「庫亞帝國」提出門的申請時間與「庫亞帝國」後續的行動後,更是死盯著凱利。
「你一定是在你的船——正確地說,是你具有船長權限的船——申報後就跳過了那兩個『門』,否則不可能在那個時間內抵達『藍色星雲』。但是,在聯邦收到發現門的通知的那一刻,你的船宣告的所在地是克蘭奴乙星系的『破折號』站。更奇怪的是,從那個位置,探測器是無法偵測到那兩個『門』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番話的語氣雖然平和,卻掩飾不了背後的狠勁,等於是在說「看你怎麼解釋」!以當場的氣氛,要是凱利一個對答不善,他馬上就會撲過來。
但凱利卻不把警官的殺氣當一回事,微笑點頭說:「警官的疑問很有道理,這也是當然的,因為『門』不是那時候發現的。」
「喔?您的意思是說,您早就知道那個座標上有未知的門囉?知情不報!您知道這是違法的吧?」
「哎,警官,請別激動。」麥魁審查官趕緊打圓場。不,那語氣與其說是打圓場,不如說是指責。
對方是重量級人物,可不是一般百姓,對這兩者的態度必須嚴格加以區別,這是公家單位的常識。更何況對方是庫亞財團的副總裁,和一般人的等級差了何止千百倍。
麥魁審查官向凱利低頭行了一禮,態度加倍溫和有禮,說道:「若是惹您不快,還請您大人大量別見怪。但是,老實說,警官的疑問也是我的疑問,基於職務,我也想請教您這件事,這兩道門的申請為何有所延誤呢?」
審查官這番話說得極其恭謹,卻若無其事地切中核心。然而,凱利的回答則更加若無其事。
「我忘了。」
海塔瓦警官從椅子上跳起來。
「忘了?以尋門為生的人卻忘了發現的『門』!天哪!天底下竟然有這種事!」
凱利一副由衷感到困惑似的攤開雙手。
「您要這麼說我也沒辦法,因為事實就是如此啊!若您質疑我為什麼不申告,我也無話可說。可是啊,警官,知道有『門』但不申告,只有在擅自使用『門』來圖利,或是用來從事非法活動的時候,才構成犯罪吧?」
警官頓時為之語塞,反而是審查官頻頻點頭表示贊同。
「您說得一點也沒錯,未經開發的『門』只是一種自然現象,但其中具有明顯利益,因此我們也才會特別提防特定的個人將『門』私自據為已有而不當圖利,或是用來犯罪。」
「也難怪,『門』這樣的自然現象經過實用化後,可帶來莫大的利益,因此也才會有『尋門獵人』這個行業。然而與此同時,發現之後卻沒有實用化的『門』也很多。」
凱利好像想起什麼般笑了。
「警官先生,對我們尋門獵人來說,找到『門』本身其實不是什麼大問題,最重要的是找到的『門』能不能用,好比立地條件如何、將來可能有多少通行量、若是無法通行是否可用於通訊等等。現在兩位要查的那兩個『門』,我認為即使申報了也沒辦法用,所以就完全把它們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哦……」警官一副拚命按捺著想撲上去的衝動的樣子。
凱利則一臉萬分過意不去的表情,接著說:「也許我不該在兩位專家前班門弄斧,不過說真的這種情形還真不少。『航站』的建設也是一樣,那是由聯邦要求庫亞財團進行建設的,但如果那個『門』無法確保將來會有一定的交通量,聯邦也不會提出建設『航站』的要求吧?因為還沒蓋,就知道蓋了只是賠錢而已。當然,如果『門』通到的地方有居住可能型行星或有資源可開採,就另當別論。假如是這樣而沒有申報,當然就是大罪一條,是不是,警官先生?」
警官沒有回答,把一口牙晈得吱吱作響。
「為了找『門』飛得久了,就會知道這種事,也算是內幕吧?不知不覺就養成想太多的毛病,覺得申報了別人也不會注意,不申報也不會造成別人的困擾,換句話說,就是怕麻煩啦。哎,真是對不起。」
當凱利坐在椅子上,那雙長腿已經顯得分外侷促,現在又將那修長的身軀縮起來低頭道歉,面對這副情景,海塔瓦警官的眉毛不住抽動。
如果這裡是他轄區內的偵訊室,他肯定大罵:「王八蛋!誰會鳥你這種夢話!」獰笑著說:「你還沒往生,就想見識十八層地獄是不是?」好好脅迫恫嚇一番,但這裡偏偏是艾德米若的庫亞財團總公司,坐在眼前的這個男人是該公司的副總裁。
即使想強行將他帶走,卻沒有理由,對方堅持是過失,要是沒有任何證據便直指他說謊,對方可是庫亞財團,聯邦警察立刻會被扣上損害名譽與人身攻擊的罪名,被修理得悽慘無比。
警官那一口牙咬得死緊,令人不禁擔心起他的牙是否會因此磨光。
麥魁審查官則是覺得那磨牙聲十分擾人,在極度羞恥之中,向凱利做出為難的表情,說道:「您的意思我們明白了,但是庫亞先生,有一點請您務必理解。能不能把識別『門』的工作交給專家來處理?您是尋找『門』的專家,但使用上的判斷方式有所不同,即使是無法運用於航行的小『門』,或是地處偏僻的『門』,在組織看來都有其他的運用方式,這麼重大的事,由您個人來判斷恐怕不是很妥當。」
「是啊,其實我也覺得自己闖禍了。」凱利以極其坦誠的態度,露出相當引人好感的笑容,憂心地解釋:「之前我開的船探測器機型很舊,在用『庫亞帝國』的探測器看到之前,我都不知道那兩個『門』的品質竟然那麼好,不要說通信了,要通行也不成問題。這麼一來,就變成是我刻意隱瞞有用處的『門』了。這再怎麼想都有問題。我發誓,我絕對沒有故意找麻煩的意思,但就算是過失,一樣也是犯罪。當然,若您提出要求,要我上警署或是任何地方,我都願意同行。」
海塔瓦警官眼睛一亮,一臉因過度興奮而垂涎欲滴的模樣,但麥魁審查官連忙搖頭。
「哪裡,不敢當,您確實有不小心的地方,但這次您已經申報了,絕對不成問題。」
「麥魁審查官,請不要隨口亂說,罪行明明就在眼前!」
「警官,麻煩你冷靜一點,這位先生的行為的確失之輕率,但如果要向他問罪,就必須證明罪行的存在。若您堅持這位先生曾經利用那兩道『門』來犯罪,或者獲得不當利益,那麼您就必須先舉證才行。」說到這裡,審查官把臉湊過去,悄聲對警官說:「就算您要求他到警署,要是這位先生的太太和您的上司聯絡……光是打這一聲招呼會有什麼後果,您應該料得到吧?」
警官一副頭頂幾乎要噴火的神情,瞪著凱利,他心裡也許不情願,但表面上守法是警察的本分。如果對象是只能自認倒霉的一般市民,警察要多蠻橫就多蠻橫,但要對這個人這麼做……在此再次贅述,庫亞財團的大名委實是個巨大的障礙。
警官以幾乎要噴出岩漿的眼神瞪著凱利,但在爆發之前硬是忍住了,只聽他低聲說道:「……的確不得不承認您是非常不小心,至少目前是如此。」
這話聽起來像是咒罵,但凱利卻一副放下心中大石的模樣,拍拍胸口。
「呼,那我就放心了,我實在不希望因為我的粗心而造成內人無謂的擔心。」
麥魁審查官十分贊同地點頭,潔思敏懷孕的消息已經被媒體大肆報導了。
「尊夫人今天不在?」
「嗯,在家休息,再怎麼說,現在都是最要緊的時期。」
那個孕婦在這要緊的時期跑去開戰鬥機的事,在此便按下不表。
海塔瓦警官似乎還有滿肚子話要說,但審查官卻不肯讓警官多說一句,速速離席。
麥魁審查官與海塔瓦警官離開總公司大樓後,發生了一點小爭執。
對警官而言,手中握有不下百個「門」與未知宇宙的「流氓凱利」,是他的頭號大敵。警官深信這個人就在眼前,絕對不能放過,強力主張應該找藉口將他逮捕,加以徹底調查。但是,這對審查官而言,光是想像就令人膽寒。
他一面退縮一面說:「那麼,到時候請聯邦警察單獨行事,我要言明在先,本局不準備將這次的申請延遲與任何犯罪做任何聯結。」
「你們要放任罪犯為非作歹嗎?」警官整個氣昏頭了。
麥魁審查官強忍著不皺眉,耐著性子對海塔瓦警官說:「聽好了,警官。我請問你,庫亞先生前陣子造訪過中央市,『宙斯』准許他入境,沒有任何問題,要是庫亞先生就是你所說的罪犯,為什麼『宙斯』什麼話都沒說?」
警官頂著一張由通紅變成醬紫的臉,又咬緊了牙。
「萬一……或者是有百萬分之一的機率,『宙斯』誤判了……」
審查官看著警官的眼神幾乎是同情了。
「恕我失禮,『宙斯』是絕對不會出錯的,『宙斯』之所以為『宙斯』,就是因為不會出錯。」
一點也沒錯,「宙斯」是不會出錯的,只是故意把凱利的個人資料換掉而已。
「可是,照這個樣子,天曉得他『忘了』多少其他的『門』!」
「是的,關於這一點,我們也深感困擾,因為『門』的特性和價值不是個人憑一己之見就能估量的,但是……」
見警官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麥魁審查宮連忙先撇清,說:「如此一來,就像我剛才對您說過的,必須證明庫亞先生對『門』知情不報,而且找出他以此不當圖利的證據,這是一定要的,而這應該是警方的工作吧?」
我們是無法提供協助的——徹底發揮了公務人員的精神。他心中想必已仔細盤算過,在那之前我們可不想受無妄之災,才不要為了這種事得罪庫亞財團。
海塔瓦警官仍無法死心,頻頻回頭看庫亞總公司。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8-1 19:07 编辑


  2

  回到艾德米若之後,潔思敏與凱利便分居了,正確地說,是潔思敏以懷孕為藉口,刻意與凱利保持距離。
  「聽說孕婦在懷孕憂鬱期不要太常和先生在一起比較好,我也已經通知各方面了,說我在身體恢復正常之前避免會客。這段期間,就由你來代理總裁。」說著,便將凱利趕出高蘭高地的住宅,將他塞進總公司大樓的會長室。
  明明沒半點害喜的跡象,生龍活虎得很,說什麼懷孕憂鬱,真不知是哪門子的玩笑——雖然凱利這麼想,但對這樣的安排也沒有異議,因此從上週起便成為會長室的居民。
  這間會長室的建築有點特別,附有氣派的寢室、浴室,以及豪華的家庭酒吧等等,在此生活沒有任何不便。不僅不會不便,住起來還非常舒服。
  潔思敏的父親——也就是庫亞財團的創始人馬克斯——是個工作狂,但同時也很懂得享受人生。他幾乎不讓員工加班,自己卻住在公司工作,從某個角度來說,對員工而言是個很討人厭的老闆。他絲毫不以工作為苦,但認為反正要長時間待在總公司,不如安排一個舒適的環境,因此這裡的設備足以媲美頂級飯店。
  馬克斯也為公司的人準備了舒適的工作環境,這家公司的餐廳在下班時間之後免費提供酒類飲料。全力工作、全力玩樂,是馬克斯的方針。因此,會長室也不是普通的豪華,在硬體部分,什麼最新的資訊機器類都有,最可怕的是,甚至有直通聯邦委員會主席的專線。這只有在國家元首(而且是大國的)的辦公室才見得到,由此可知庫亞財團的實力。但是,接管這間會長室的凱利卻無事可做,事實上,庫亞的所有業務目前都由七名負責人各自包辦,決策事項不會送到總裁這裡來。
  凱利為此感到慶幸,決定暫時逍遙一陣子,但不知為何,住到總公司之後,身邊總是意外不斷。
  最初是無人計程車。畢竟好酒再多,獨酌也無味,因此凱利便到不夜城與迷人的美女痛痛快快熱鬧了一場。事後想招計程車,理應停在凱利面前的無人計程車卻加速衝過來。凱利當然不會傻傻地站在那裡讓車撞,但也吃了一驚。第二次是強化玻璃。由於天氣很好,凱利想到外面吃中飯,便前往總公司附近的餐廳。走在路上,整修中的大樓上方竟有一塊約二公尺見方、重達一百公斤的玻璃朝著凱利掉下來。工地的人嚇得臉色鐵青,連忙趕來,但這時凱利已經好端端地站在一旁欣賞玻璃掉落,毫髮無傷。第三次則是貨真價實的暴民。每次他到市區都去不同的店,當晚也是在美酒與美女的相伴之下,喝得心滿意足時,店裡發生了爭吵。
  即使是艾德米若這樣高雅的都市,一樣有醉鬼,一夥看似喝了不少酒的人向另一群客人找碴,眼看著事情演變得愈來愈危險,嚷嚷著要拔槍、殺人時,真的有一個人開槍了。
  但是,畢竟是醉了,別說打中瞄準的對象,子彈根本是擦過坐在吧檯的凱利的臉頰,在店裡的牆上開了一個洞。
  警察當然立刻趕來,但怕麻煩的凱利在那之前便已離席準備走人。
  結果,朝著酒吧趕來的警車接二連三地開錯地方,整個車隊絕妙地朝走出酒店的凱利直衝過來。這時,凱利仍然不慌不忙地閃進小巷避難。
  領先的那輛警車撞上建築物,跟在後面的則是一一撞上前面的車,造成連環追撞,別說偵訊開槍的男子了,忙著為同伴求援都來不及。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凱利也不耐煩了。
  每次出門就有東西朝自己撞過來,不然就是掉下來,而且沒一個好東西。
  人在宇宙,意外是家常便飯,凱利早就習慣了,無論遇到什麼危險都能應付。是無人計程車撞上來也好,玻璃掉下來也好,能源彈擦身而過也好,只要結果平安無事,凱利也不以為意。但在地面上,每次都會造成大騷動,搞到警方調查什麼的一大堆,非常麻煩。
  於是凱利不再外出,把自己關在會長室裡。
  庫亞總公司大樓的保全裝備與聯邦總部同級,這樣總不會又有什麼東西撞過來了吧?凱利心想,要放箭、放砲的儘管來,沒想到,來的卻是一名意外人物的聯絡——庫亞財團航站開發部門的最高領導人,史塔尼斯拉斯·瓦利。
  發現可通行的「門」之後,庫亞財團的工作便是建設「航站」,並一手承包聯邦新資源開發課的工程。話雖如此,航站開發部門與發現者之間並無聯繫。但由於這次的發現者是同一個財團的人,會找凱利說句話也是理所當然的。更何況,考慮到凱利目前的副總裁頭銜,由航站開發部門的最高領導人瓦利親自聯絡也就不是什麼奇事了。
  「門」的發現者,其權利受到法律保障,由於要支付發現者部分的通行費,瓦利表示需要凱利的銀行戶頭。
  凱利搖搖頭,說:「那些錢不應該付給我,發現者是『庫亞帝國』,船主是我老婆。」
  一聽這話,通信畫面中出現的嬌小男子揉弄著雙手手指,笑咪咪地點頭:「鰜鰈情深,真是美事一件。其實尊夫人也說了同樣的話,表示那雖然是以自己的名字申請的,但發現的是丈夫,通行費應該付給丈夫,看到你們互愛互重,真是好極了、好極了。」
  他自顧自頻頻點頭,其實這種事根本不必特地親自詢問,只要問秘書一聲就行了。
  凱利正想著他一定別有居心,果然不出所料,瓦利壓低聲音說:「對了,副總裁,有件事想私下找你商量,能不能找個機會見面談談?」
  「什麼?」
  「當然是您夫人的事了,雖然她被稱為庫亞財團總裁,但再怎麼說都是個年輕女子,現在又有了身孕,我們男人當然得好好輔佐她才行,你說是不是啊?」
  瓦利眼睛小、氣色佳,乍看之下像個慈祥的老爺爺。凱利不知道他肚子裡打什麼鬼主意,但也沒有理由拒絕這個邀約。
  他爽快答應,問起日期時間,對方頻頻揉弄手指,笑得更是愉快。
  「這個嘛,愈快愈好,如果你方便的話,明天如何?」
  「沒問題。」
  「至於地點呢,不好意思,可以的話,能不能請你來我這裡一趟?本來應該是我過去找你的,但總公司的耳目眾多。」
  「別客氣,我可以過去。」
  「還有,這件事請你務必保密,尤其是千萬別向尊夫人提起。」
  這就奇怪了,這則通信會留下紀錄,而且若是凱利到航站開發部門,不用說也知道是去見瓦利啊。凱利一提出這兩點,瓦利不知為何,卻自信滿滿地點點頭。
  「不會的,你用不著擔心,因為紀錄上我現在不在這裡。」
  「那麼,我就安心去拜訪了。」凱利殷勤地這麼說,切斷了通信。
  對方指定的地點雖然與這裡有一海之隔,但位在同一個星球上,距離又不到三百公里,跑一趟不算什麼。倒是瓦利人在艾德米若,而且顯然是秘密行動,這才令人感到意外。
  庫亞在共和宇宙中有數不清的相關企業,而瓦利和潔思敏又水火不容,照理說,他現在應該很少靠近艾德米若才對。假如他是為了見自己而特地來這一趟,要談的事自然不可能是一般閒聊,尤其要求向妻子保密這一點更是可疑。他究竟會說什麼呢?真令人期待。
  凱利告訴秘書第二天要出遠門,請秘書備車,但特地交代不必找司機。一般副總裁要外出,司機就不用說了,還有秘書跟前跟後,但這種習慣對凱利而言,只是徒然困擾罷了。至今他做什麼事都是單獨一人,也覺得這樣比較輕鬆省事。只不過,由於最近那些層出不窮的意外,凱利先以右眼仔細觀察了為他準備的小型空氣車。除了檢查有無炸彈,也確認車身有無異常,然後才留下一句今晚可能不會回來,自行駕車離開了公司。
  從市區朝北駛上海上公路之後,市區與房舍都消失了,眼前是一條沒有盡頭的白色道路。這是一條專供高速行駛的路,凱利切換成自動駕駛,讓車子盡情飛馳,短短三十分鐘的行駛之後,陸地再次出現。
  凱利在距離陸地不到五十公里之處察覺異常,因為無法以這種速度在鬧區行駛,車子應該在這一帶就自動減速才對,然而,車子完全沒有減速的樣子。車子差點追撞前面的車子,凱利連忙轉動緊急方向盤閃避,想切換成手動駕駛,更是吃了一驚。
  車子沒有切換成手動。
  當然,也沒有減速。
  專供高速行駛的海上公路設有車輛控制裝置,所以車輛才會沿著道路行駛。然而,以這樣的速度闖入市區,肯定會正面撞上建築物,然後就下台一鞠躬。
  「喂喂喂……」凱利忍不住抱怨出聲。
  出發前確認時,這輛車完全沒問題,此時此刻雖然想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凱利的右眼有個缺點,就是只能看見真眼能夠看見的範圍。換句話說,他當然看不到後面有什麼,現在也沒工夫去看後座下方的引擎有沒有毛病。
  他以華麗高超如變戲法般的駕駛技術一一閃過前方車輛,在這期間,陸地仍不斷逼近。
  凱利掃興地朝外面看,今天太陽也高掛空中,天氣非常好,暖不暖和另當別論。戶外氣溫攝氏十四度,水溫想必更低。
  「真是的,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凱利大大地呼了一口氣,抽出他的愛槍,隨手打穿空氣車儀表旁的自動駕駛部分。車子立刻失去控制,橫衝直撞。
  大受驚嚇的是行走在他前後的車輛,他們緊急煞車,不知幸還是不幸,凱利的車沒有塞在路上,而是像被彈開似的整個離地,連車帶凱利這個乘客,旋轉著墜入海中。
  航站開發部門的社員引頸期盼著副總裁即將大駕光臨,但約好的時間早已過去,副總裁卻仍未現身,眾人開始擔心,旁敲側擊地向總公司一問,總公司回答副總裁已外出,再若無其事地打聽出發的時間,竟是三個小時之前。
  總公司的人問起找副總裁有何急事,航站開發部門找藉口應付過去,因為副總裁應該是秘密造訪才對。然而至今仍未抵達,顯然出了什麼問題。
  連管理階層都下來到貴賓專用出入口,神情凝重地商量起是否應考慮車禍的可能性,打聽一下消息時,卻聽到一陣劇烈的噪音,只見一件異樣的東西大大方方地停在玄關前。
  那是一輛只有在博物館或電影裡才看得到的黑色大型摩托車,嘯聲隆隆,重量感十足,宛如一匹鋼鐵打造的黑馬。
  在一群因錯愕而僵硬的社員面前,一名男子從這個存在感驚人的交通工具上翩然而下。這人也釋放出令人屏息的魄力,而其尊容更是難以用溫文來形容,他的身材令貴賓專用玄關顯得窄小,身上穿著黑皮衣,防風眼罩罩住了半張臉,那頭狂野的頭髮令人聯想到傲岸不群的雄獅獅鬃,腳上穿著的長靴發出金屬腳步聲。
  這人一看就是個典型的可疑人物,卻也值得細細鑑賞,彷彿要證明任何贅肉和遲鈍都與他無緣似的,他那超乎尋常的身形精實非常,透過薄薄的皮革,可以看見肌肉柔韌的活動。事實上,從他輕鬆駕馭那匹鋼馬,以及完全令人感覺不出格鬥痕跡的輕快腳步,都可以看出他不但強健超群,而且極其矯捷。
  男子有如回到自己家一般,一派輕鬆地走進建築物中,但一干員工卻大步向後退,其中一人甚至差點就按了防盜鈐。
  另一位員工雖然臉色鐵青,仍勇敢上前,表明這裡並非一般出入口,與敝公司無關的人請勿進入。男子聽到他這麼說便笑了,並摘下臉上的眼罩。
  「有關啊,是你們叫我來的。抱歉,我來遲了,我是凱利·庫亞。」
  所有職員再次說不出話來。面對這群不知所措、張口結舌的員工,凱利聳聳肩,說道:「我知道我這身打扮很怪異,不過還請你們見諒。我離開總公司的時候,身上穿的可是高級西裝和擦得晶亮的皮鞋,但全都泡湯了,真是的,幸好只是掉進海裡,還能游泳。」
  「游、游、游泳?」
  由於過度震驚,他們的腦袋似乎無法運轉,只能重複凱利的話。
  凱利並不在意,逕自說道:「我遲到了很久,你們老大還在等我嗎?」
  管理階層總算回過神來,連忙恭敬站好回答:「是……是的!當然……一直在等侯您的光臨,從剛才就非常擔心。」
  「我來為您帶路,這邊請。」
  上司們簇擁著那名高個子男子消失之後,剩下來的接待員工們餘悸猶存地回頭去看玄關口,凱和騎來的那輛大型摩托車正四平八穩地停在那裡。那可是實實在在的骨董,上面是不可能找得到電子起動裝置的。換句話說,外行人想移動這輛車,就只能用推的。但是光從外表估計,這輛車少說也有五百公斤。
  該怎麼把這輛車移到車庫裡,真是個大問題。
  航站開發部門與低調的總公司一點兒也不像,建築十分宏偉,唯一的相同點是彷彿要與市街隔離般保留了廣大的空地,但這裡則林立著大小不一的大樓。總公司的員工約有兩百人,這裡則有五千名作業員,由此便可窺見兩者規模的不同。然而,凱利從入口直到被領進瓦利等候的房間,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人,看樣子貴賓不但有專用玄關,連通道和電梯也是專用的。
  凱利遲到了這麼久,瓦利卻沒有任何不悅的神色,以笑容迎接凱利,只是對於凱利那身打扮不免吃驚,睜大了眼睛。
  「我剛才差點要派人去找你呢,出了什麼事嗎?」
  「我被迫在不合時宜的季節下水游泳,游到岸邊後,花了點工夫才弄到衣服和交通工具。關於這身衣服,實在很抱歉,但還請您大人大量,我也很希望能以合宜的打扮來訪,但一時之間實在沒辦法要求這麼多。」
  「游泳?該不會是在戶外吧?」
  「我也是一百萬個不願意啊!因為空氣車一頭栽進海裡去了。」
  凱利輕描淡寫地說,卻聽到另一個尖銳的聲音笑了。
  「原來如此,看樣子你福大命大啊。」
  在場的並非只有瓦利一人,還有另一名財團的重要人物——通信機器部門的最高負責人,約翰·布萊思。只見他坐在沙發上把弄著酒杯,絲毫沒有要站起身迎接的意思,但看著凱利的眼神卻帶著幾分真摯。
  他指著自己對面的位子說道:「總之,很高興能見到你,坐吧。」
  凱利有些疑惑,輪流望向小個子的瓦利和氣色極佳的布萊恩,以眼神詢問這是怎麼回事。
  瓦利向他點點頭,指著沙發。
  「其實,請您過來是我們兩人的主意,因為有些事無論如何想和你談談。」
  「哎,先來一杯吧!你要喝什麼?」
  「可以給我一杯白蘭地嗎?我全身都冷透了。」
  這是事實,姑且不論游了多遠,水溫實在相當低。
  話都已經說過好幾句了,這時他們才進行初次見面的問候,然後就座。布萊恩也一樣,對外宣稱不在艾德米若。
  「庫亞內部使用的資訊線路都是歸我管的,要竄改紀錄是小事一樁,不管怎麼搜尋入境紀錄,我和瓦利都不在這裡,這一點也請您放在心裡。」
  餐飲服務自動機器送來了他們要的東西。
  凱利一面享受著醇美的酒香,一面觀察自己所在的房間.這是一個過度花稍的房間,長椅是酒紅色的皮椅,書桌是黃金桌腳配上玫瑰色大理石桌面。地板以同色系的大理石拼成碩大的幾何圖案,上面鋪著細緻幾何圖案的地毯。位於房間一角有直達天花板的餐具櫃,櫃中陳設著鮮麗的瓷器,此刻收起來的百葉窗上也有著華麗的圖案。這裡應該是瓦利的辦公室,但看起來實在不像,簡直就像個宴會廳,與總公司以高雅的銀灰色色調統一的會長室大相逕庭。
  瓦利正憂心忡忡地對他說:「你說空氣車整個掉進海裡,人沒事吧?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啊?」
  「我還想問呢!離開公司的時候都好好的,車子卻突然出問題,我差點就沒命了。」
  瓦利與布萊思對望一眼。
  瓦利委婉地問:「那輛車是公司的車?」
  「是的,是總公司的秘書幫我準備的。」
  「我就知道。」
  也不知他是知道了什麼,只見瓦利一臉嚴肅地點頭,布萊恩也是,儘管一臉難以置信,仍恨恨地嘖舌。
  「哎……太驚人了,真沒想到她會這麼明目張膽……」
  「請問您的意思是?」
  也難怪凱利會問,這種說法擺明了他們對意外發生的原因心裡有數嘛!
  布萊恩和瓦利並列坐在凱利對面,這樣一看,他們兩人恰好形成對比。身形瘦小頭也小、不斷地動來動去的瓦利完全就是個好爺爺的模樣,態度也溫和穩重。相對的,布萊恩漆黑的頭髮則梳得油亮,臉上紅光滿面,一舉一動都充滿了自信,而且話鋒的尖銳、不客氣也與外表成正比,以布萊恩略勝一籌。
  他看著凱利,單刀直入地開口:「聽說你們有孩子了,所以我先說聲恭禧。但是,你真的滿意潔思敏這個妻子嗎?」
  「這個問題還真是突兀。」凱利刻意誇大地聳肩。「我想您也知道,她是女王,而我是被那位女王撿回來的平凡人,憑我的身分,不敢說什麼滿不滿意。」
  「但是,你總有男子漢的志氣吧?被老婆騎在頭上,應該很沒趣吧?」
  「會嗎?」凱利反問。
  潔思敏確實是個目中無人的女王,但他不覺得被她騎在頭上,潔思敏希望凱利幫忙的時候,也會問你能不能幫我這個忙?辦得到他就答應,辦不到就拒絕,於是潔思敏會道謝,或說聲噢,就不再提起,既不會要脅,也不會抱怨。自己的意見表達得很清楚,也不會管凱利個人的行動,不會在兩人一起用餐時提起煩人的事,都是吃完才開口。
  「我倒不覺得她有這麼難相處。」
  這是實話,對凱利來說,潔思敏確實是個非常好相處的對象。只不過,像布萊恩這種男人對女人的要求——適度的無知、可愛、順從,對男人所給予的一切都要表示感謝與尊敬的率真態度——這些與潔思敏可說是完全絕緣。
  因此,布萊恩當然無法接受凱利的回答,只見他皺起眉頭繼續追問:「聽說你被她從家裡趕出來,搬到總公司去住,你不生氣嗎?」
  「我覺得這沒什麼好生氣的,在哪裡住不是什麼大問題,而且那個會長室非常舒適,甚至還有直通聯邦主席的專線。我正在想,要找個什麼藉口來打打看。」
  這個回答也無法令布萊恩滿意,他的表情轉變為露骨的輕蔑。
  「你也太沒骨氣了,一家之主被趕出家門,這可是攸關男人的面子。」
  瓦利插嘴來安撫同事。
  「約翰,你先別急,他只是答應了潔思敏的請求,不認為自己是被趕出家門的。」
  「是啊,專家也贊成分居,好像是說懷孕的這個時期,夫妻最好保持一點距離。我雖然不太信這一套,不過在這方面,男人實在半點忙都幫不上,所以我就聽話照做了。」
  凱利滿不在乎的態度,似乎讓布萊恩的火氣更大了。
  「真不像話……好,我知道你很愛潔思敏,但是她對你有沒有同樣的感情,可是個天大的疑問。」
  「不好意思,是她開口向我求婚的。」
  「庫亞財團總裁無論開口要求什麼,沒有男人會拒絕,潔思敏只是把這個現實利用到極致而已。而你呢,只不過是一頭栽進她的陷阱的可悲祭品罷了。」
  「就是啊!事到如今,對潔思敏而言,你已經是個無用的廢物了。」
  將他們兩人的話歸納起來,就是潔思敏根本不愛凱利,只是為了掌握財團的實權,為了動用剩下的那百分之二的凍結股,需要一個丈夫而已,無論是誰都可以。這個主張凱利倒也贊成,重點不在於愛,而是那些股票沒錯。潔思敏本人也親口說過。
  「你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要是你有了萬一,你擁有的股票就自動歸潔思敏所有。到時候,她持有的股份就超過百分之五十,於名於實都得到擁有財團的權利。」
  「既然那些凍結股已經解凍了,我們就料想她沒有理由繼續讓你活著,今天會出意外的原因恐怕就是出在這裡。」
  聽到這幾句話,凱利不由得臉色大變,驚訝地反問:「請不要嚇我,兩位是說,女王想殺我?」
  「我們怎麼會嚇唬你呢?聽好了,我不知道她在你面前是什麼樣子,但她這個女人可怕極了,對於剷除異己毫不手軟,而且意志堅定,也具有執行力。更糟的是,要是丈夫死得可疑,她有的是實力讓人不去追查死因和疑點。」
  「我想你可能不知道,潔思敏曾經從軍,而且隸屬於實戰部隊。表面上是在愛瑟西歐學院就讀,實際上她從還是個少女的時候,就接受完整的殺人訓練了,據說無論是在武器的使用或是近身肉搏,她的成績都凌駕於所有男人之上。」
  「想想看,你死了誰最有利?潔思敏一直把我們視為眼中釘,而現在,只要你一消失,她就可以合法地將我們趕走。」
  凱利的神情變得極端困惑,彷彿無法理解他們的話一般頻頻搖頭,可憐兮兮地攤開雙手。
  「請等一下,一下子就告訴我說我老婆想殺我,那我該怎麼辦才好?」
  「也難怪你無法相信,身為男人,誰也不願意相信這種事,但事實就是事實,難道你不應該正視事實,以保護自己為第一優先嗎?」
  看凱利一臉洩氣地沉思,兩人挺身向前,熱心地繼續游說。
  「就算她收留了你,算是對你有恩,你又何必乖乖等死?這也未免太可笑了,你有抵抗的權利!」
  「凱利,我們希望能得到你的理解和協助,現在你要是有了什麼萬一,潔思敏又生下孩子,那麼潔思敏不僅擁有財團的所有權,連法定繼承人都有了。那可是馬克斯·庫亞的孫子,無論對內對外,都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這麼一來,潔思敏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意,就能對財團進行改革。我們的生死去留,都操在她的一念之間。我就實話實說了,我絕對不希望事情演變到那個局面!」
  瓦利懇切地說完,布萊恩不耐煩地做了結論:「說了這麼多你還不懂嗎?她要你的命。還是怎麼?心愛的女人要殺你,你就打算死心認命?」
  對此,凱利打死也不願承認,強烈反駁:「開什麼玩笑!我又不愛那個女王,只是因為她向我求婚,我沒有理由拒絕,才去辦手續的。」
  這個答案似乎讓布萊恩滿意了。
  瓦利也點點頭,說:「既然如此,那事情就簡單了。」
  「沒錯,你不想死,那就要為活下去奮鬥,是不是?」
  「當然,兩位說的一點也沒錯,可是,兩位究竟要我怎麼做?」
  凱利不想主動提起那件事,而把凱利叫到這裡來的兩人,也絲毫沒有閃爍其詞、模糊焦點的意思。
  布萊恩鄭重說道:「多年來,你都在宇宙中生活,那是個遠離秩序與法治的世界,只能靠自己保護自己。我想,在那種地方,很多事都不是靠協商,而是憑武力來解決的吧?」
  「那可不是很多而已,協商根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那麼,你應該也殺過人吧?」
  「殺過不止一個,但是,布萊恩先生,那是在沒辦法等法律來主持公道的太空中。我雖然天生就是個太空遊民,但來到地面上就該遵守地面上的法律,這一點我還算有自知之明。」
  「這份用心真是值得嘉獎。」瓦利展現出明顯的好感,點頭說:「一提到太空遊民,總給人無知識無教養、無禮貌無節操、無可救藥無法無天的印象,但你顯然不同,真令人欣慰。」
  雖然心想大可不必一次用上這麼多「無」字,但凱利仍露出笑容。
  「那純粹是自保,我可不希望自己因為在地面上鬧事,搞到無法出太空。不如說得極端一點,我雖然不想死,也不想成為殺人犯。」
  「這一點,我們會幫忙的。」
  「組成財團的兩位董事要幫我?」
  凱利是變相詢問其他董事是否持相同意見,但布萊恩卻會錯了意,露出不可一世的笑容。
  「你可能以為在地面上法律就會主持公道,但這是幻想。只要不被發現,犯罪就不叫犯罪,當然也不會受罰。」
  瓦利也笑容可掬地說:「一點也沒錯,你說法律在宇宙中派不上用場,然而可嘆的是,在地面上,法律也無法正確反映實情。多年來盡忠職守的人遭到忽視,只因為血緣,就把權限交給一個對公司向來不屑一顧的人,把為數眾多的員工、偌大的產業、卓越的業績交給一個無知的外行人,任她宰割,在法律上卻完全不成問題,還叫作正當的權利,真是豈有此理!這種錯誤必須積極糾正才行。」
  「可是啊,潔思敏一死,她的持股就都是我的吧?」
  「是啊,你將會成為庫亞財團的總裁,你對此有所不滿嗎?」
  「我是沒有意見,反倒是想請教兩位的意見。兩位的意思是,不介意讓我握有財團的實權?」
  「凱利,我們就是認為你能夠溝通,才會如此推心置腹地找你談的。庫亞財團確實是由潔思敏的父親馬克斯所創立,但現在規模已經大幅成長,無法只由一個人來管理了,但潔思敏卻怎樣都無法理解。我們只是希望能攜手合作,往後也繼續壯大財團,但她卻執迷不悟,深信只有她自己——馬克斯的女兒——才能管理這家公司,完全不可理喻。」
  「女人一旦變成那樣就沒救了,馬克斯生前,我們也受到他不少照顧,實在很想避免這種情況發生,但目前的狀況已經由不得我們作主了,再這樣眼睜睜看著潔思敏作威作福,庫亞財團就離毀滅不遠了!」
  所以結論就是:為家業而死吧!這兩人認真地談論著這件「佳話」,但凱利搖頭苦笑。
  「讓我們回到先前的話題吧,由我取代潔思敏成為總裁當然很好,但到時候不就換我成為你們的眼中釘嗎?」
  凱利的話毫不客氣地指明了不願意賠上自己的性命,但布萊恩一副「問得好」的樣子,有力而篤定地說:「那是不可能的,那麼做對我們沒有任何好處。」
  潔思敏一死,財產就全部落入丈夫凱利手中,之後就算凱利死了,董事們也得不到凱利的財產,那些財產將會遺贈給凱利的親屬,但凱利至今從未提起過他的家人。
  瓦利也一面忙著動他的手指,一面點頭說道:「我們所求於你的只有一點,就是公正的態度,絕對不要成為獨裁者,在財團營運方面聽取我們的意見。只要你肯答應這一點,我們就是你的盟友,我可以保證,連同不在場的其他五人都會同心協力,全力支持你。」
  見凱利不說話,瓦利便站起來,朝占據房內一角的餐具櫃走去。回來時.手中拿著一個小小的盒子,他先將這個約有字卡大小、厚約一公分的盒子放在凱利面前,然後才歸座。凱利拿起盒子打開一看,裡面有一個膠囊。
  他還沒有開口問這是什麼,瓦利就搶先說明:「把這個加進潔思敏的飲食之中。」
  說得好像他給的是營養補充劑一樣。
  凱利睜大了眼睛盯著膠囊直看,談話進展快速了事,但再怎麼說,這也太快了。
  面對沉默的凱利,這回換布萊恩眼神激動,煽動地說:「你不必這麼擔心,要是你出事,我們也會跟著遭殃。」
  「這東西不但無臭無味,最大的特徵就是要很長的一段時間才會生效,平均大約二十小時,而且不留任何痕跡,看起來絕對是自然死亡。你們是夫婦,你可以做點飲料給她喝。」
  與亢奮的布萊恩相比,瓦利始終是滿面笑容,正因為深藏不露,反而比發飄要狠更加令人生畏。
  凱利為難地聳聳肩,不置可否地笑著,偏著頭說:「要親自下手實在有點難啊……」
  「很抱歉,這一點只能請你死心,潔思敏現在都把自己關在高蘭高地的住處,極少外出。那棟房子的保全比總公司還周密,我們無從下手,但如果是你——」
  「就能以丈夫的特權接近。」
  愈說愈血腥了。
  兩人默不作聲,注視著眼前這個共享了重大祕密的對象。看到凱利沒有辜負他們的期待,隨手將那個扁平的盒子塞進口袋裡,他們似乎放了心,於是提議一起用晚餐。
  三人移師到航站開發部門的餐廳,享用了精緻的餐點,餐廳雖小,卻是專門用來宴請貴客的,一般員工不得進入。瓦利似乎特別喜歡專用這個字眼,或者,這是一種保身的象徵,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得到的、在自己監督下的東西。
  布萊恩和瓦利都是媲美一國總統的大忙人,這樣的大忙人竟為了凱利花了兩個小時,處心積慮讓他過得舒適愉快。凱利也客氣地回應,對他們的費心表示感謝。在用餐過程中,所有人都絕口不提先前的對話與膠囊。
  而實際上餐點棒極了,上桌的全都是一些費時費工的珍饈佳餚,若是讓那掃興的話題壞了用餐的興致,未免太對不起這些美食。替晚餐做總結的,是有「一滴紅寶石」之稱的陳年葡萄酒,小小一杯,就相當於員工平均一個月的薪水。喝完一整瓶後,布萊恩的興致好極了,氣色極佳的臉變得更加紅潤。
  凱利制止了要點第二瓶的布萊恩,說道:「剛才兩位已經發表了意見,其他幾位的意見如何?」
  「和我們一樣。」作答的是瓦利,他的臉也是紅通通的,心情似乎完全放鬆了。
  「不能讓潔思敏繼續當總裁,關於這一點,沒有人有異議?」
  「那當然!」不知道是不是醉了,布萊恩突然揚聲這麼說,然後瞪著凱利。「喂,你聽好了,這一點我可要說清楚。要是你以為我們不希望以和平的方法來解決,不願意朝這個方向努力,那你就大錯特錯了!直到今天,所有可能的解決辦法我們都想過、提議過了,甚至還說,只要她願意卸下總裁一職,可以設法付給她比現在更多的錢,但那個女人就是不肯答應,說什麼都不肯!本以為她結了婚會安分一點,結果她竟然只把丈夫當作解凍凍結股的道具,用過了就立刻處置掉。哈!馬克斯竟然養出這種女兒!」
  「不能讓庫亞財團成為潔思敏的玩具,要是潔思敏的個性再聽話一點,也許還有其他的辦法,但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人站在她那邊了,誰也不願意接近她。」
  瓦利信心十足地如此斷定,但事後證明這些話至少有一部分是錯的。
  「我相信這是最好的辦法,其他夥伴也一樣。」
  凱利的唇角露出諷刺的苦笑。
  「然後要我去頂替總裁這個位子?可是,我一想起前一陣子見過面的霍華先生,不免有點擔心事情會不會真的像兩位說的這麼順利,因為我覺得那位先生對我實在說不上有好感。」
  「凱利,我們才剛在起跑點上,不是嗎?以後有的是時間和機會來建立友好關係的。」
  「霍華那傢伙是個知識分子,他是不滿意你的經歷,一心認為太空遊民沒有一個好東西,不用理他。」
  晚餐結束後,瓦利為凱利安排了房間。航站開發部門也有住宿設施,但是,那裡的戒備之森嚴可是非比尋常,得先經過五道關卡才能抵達房間,而且每次都必須登錄個人資料才能通過,不僅有保全系統,保鑣警衛也不少,他們能夠多深入此處,看來是取決於受信賴的程度。
  外部的人就不用說了,只有大總統級的大人物,才會被帶到最裡面的客房。從玄關開始,一路經過通路、電梯和餐廳,最後在貴賓專用的房間休息,凱利以右眼迅速掃視過室內之後,脫掉衣服鞋子,走向浴室。這浴室也是大得要命,鋪滿了大理石。
  淋浴到一半時,對講機響了,凱利濕著手去接,只見顯示走廊情況的小小畫面上出現了一名年輕女子,表示她送睡前酒來。
  凱利開了鎖,叫她自行進來把東西放下就可以走了,但等他洗好澡出去,女子還在房裡。
  她已經整理好凱利亂丟的衣服,酒也準備好了,帶著幾分討好的笑容,溫柔沉靜地說:「上面吩咐我來服侍您……如果您嫌我礙事,我這就回去。」
  凱利以不同於觀察房間時的態度,仔細地觀察這名女子。她的服裝像會計總務般樸素,但五官端正精緻,化妝看似平淡,其實很用心。貓一般肢體纖細而有彈性,但胸前和臀部卻繃得很緊,可說是個令男人想撲倒的美女,很難相信這麼性感的女人的正職是總務。話雖如此,看她侍酒時生硬的姿勢,顯然也不是做那一行的,女子看凱利的眼神脈脈含情,顯然不只是來陪他喝酒而已。
  看樣子,這也是瓦利貼心的安排。
  既然答應要同夥做壞事,總不能回絕別人難得的心意,而且也沒有理由回絕,於是凱利決定識相地收下。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8-1 19:36 编辑


  3

  庫亞財團有個部門叫「自然資源產業部」,經營的主要產業為礦物與天然纖維,後者包括棉、麻、皮毛等等,幾乎全部做為服飾用途。
  說到衣料,以化學合成品為主流的現在,這些材料已經不夠普遍,不但保養麻煩,使用時也必須小心謹慎,而且與合成材料相比,也談不上耐用。從大量生產的角度來看,這種物品只有缺點,但唯其如此,反而備受珍視,同時價格也很昂貴。穿著自然素材的衣物乃是特權階級的象徵,對於要花不少心血才買得起這種衣物的一般市民而書,「打腫臉充胖子」並不是玩笑。令人意外的是,高級衣料是庫亞財團的拿手項目之一,也是收入來源。
  當然,潔思敏的公關造型小組若以服裝設計為職志,想要多少人人垂涎的最高級衣料都不成問題,但可悲的是,這些豐富的資源可說是完全無用武之地。
  潔思敏對服裝絕非毫不在意,但要以耐用為第一條件,首先就不會考慮自然素材。而令公關造型小組更加感到遺憾的是,她對服裝的要求,下半身一定要是臀部、大腿處口袋多多益善的迷彩褲或皮褲,鞋子只穿加了鐵板、耐穿耐磨的;上衣要可以遮住掛在脇下的槍套,最好是袖口可以容納一把手槍還綽綽有餘,舉出來的偏好讓人愈聽愈頭痛。一般女性對美理所當然的追求——以吹風機吹整頭髮、上粉底、搽唇膏、修眉這類打扮,她完全不感興趣。
  「化妝品和眉毛夾能帶上戰場嗎?」是她一貫的論調。
  要是沒有海倫帶領的公關造型小組,社會大眾對庫亞財團繼承人的評價想必會大不相同。由於有她們無與倫比的努力,潔思敏才能夠贏得「年輕美麗的女總裁」這個凱利聽了嗤之以鼻的稱號。
  潔思敏平常都穿硬挺的套裝,偶爾遇到晚會,則一律要求晚宴服要長袖、質料厚,而且是褲裝,勸她晚宴服最好穿無袖,她也不肯聽。
  「因為我手臂上的肌肉有點太多了,別人看了會嚇到的。」這是她的理由。
  要打扮這麼一個勇猛健壯的人,正好可以讓造型師大顯身手,但由於這個對象是個絕佳的可造之材,她們總感到有些美中不足。潔思敏若是不開口,完全可以歸類為美人,因此不可能完全不適合女性化的服裝。她們經常在想,希望能再冒險一點,想試試以她為素材,能夠塑造出什麼樣的女性形象。
  這時,正好潔思敏懷孕了,不但如此,還說要暫時在家靜養。這下子,她們的幹勁全上來了,把握這難得的實驗機會,把過去累積的設計圖全部拿出來,配合這些圖稿,準備了大批過去沒有機會亮相的女裝衣料,柔軟的喬治紗,細緻的府綢,通風的苧麻、細麻,輕盈的雪紡、寬幅絨、平紋絲等等。
  她們說做了新衣服要潔思敏試穿,但潔思敏一開始面有難色:「我覺得這種柔軟的東西不適合我。」
  先別說適不適合,這種軟遢的衣料穿了像沒穿一樣,教人好不自在。不,只要氣溫適當,不穿衣服也無妨,但穿了這些反而做什麼都不對勁。
  但是她們不肯讓步,堅持到底:「妳的身高夠,身材也好,卻總是穿同樣的衣服,這樣我們都沒有發揮的空間,偶爾也穿穿不一樣的衣服嘛!」
  「就是嘛!再說,懷孕時應該保持開朗的心情,穿妳平常穿的褲裝太沒意思,而且也太講求實用了。」
  如果只是這樣還好,偏偏她們所準備的衣服每一件都可愛得嚇人。
  荷葉邊的吊帶裙只不過是個開始,輕飄飄地展開來的蟬翼紗裙、裙邊綴有蕾絲的襯裙、薄麻紗布料上裝飾了許多白緞帶的襯衫、觸感滑溜的絲質印花連身洋裝、飾以華麗刺繡的軟質丹寧……看樣子,她們是想找出潔思敏適合「女性化」到什麼程度,以及那個程度的極限。
  在某些部分很好說話的潔思敏配合了這項實驗,凡是為她準備的她都先穿再說,但她穿著鮮花圖案的抓縐大圓裙在大宅裡昂首闊步的模樣,凱利要是看到,肯定會大笑。
  公關造型小組的實驗愈演愈烈,終於連嵌花的絨毛裙都登場了。對此,她們自己也苦笑著找藉口:「這玩笑開得是有點過火,不過在家期間反正誰也不會來,就試著穿穿看吧!」
  但是,偏偏這一天有訪客。
  駕著空氣車出現的,是雨果、亞歷山大兄弟的父親,同時也是行星開發部門的最高負責人,理查·傑弗遜。本來沒有預約的訪客是不能進入的,但接待的伊薩多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
  「傑弗遜先生,久違了。」
  「喔,你還好吧?」
  「託您的福,目前仍勉強為小姐服務。」
  「我想見見你們小姐,麻煩為我通報一聲。」
  「好的,您有同伴嗎?」
  「沒有,就我一個。」
  以他的身分來說,這是極其特異的一件事,他本來就是馬克斯·庫亞的老朋友,也曾經來過這宅邸好幾次。
  話雖如此,他看起來卻顯得坐立難安。
  被領到客廳之後,傑弗遜也來回走動不就座,但一看到潔思敏,卻說不出話來,勉強從喘息中擠出來的話是:「……這是什麼?」
  公關造型小組鐵青著臉懇求「求求妳把衣服換下來」,但潔思敏卻笑著拒絕。她身上穿的是粉紅色的開襟衫,加上奶油色的吊帶裙。漫畫變形的兔子和小熊,在胸口以及一整片裙襬上嬉戲。
  身高超過一百九十公分的女中豪傑以這身打扮登場,也難怪傑弗遜說不出話來,但潔思敏卻拉著裙襬大大攤開展示,完全不以為意,還大言不慚地說:「可愛吧?」
  傑弗遜還是發不出聲音,以懷疑的眼神從上到下打量潔思敏。他心裡想說的想必是:這不叫可愛,應該叫作噁心才對。
  「這是我的人幫我做的,她們說穿了可以讓心情開朗,我倒是覺得,穿了之後有種腦袋開花的感覺。」
  「……妳明知道,為什麼要穿?」
  「用不著潑別人冷水啊,她們說很想讓我穿穿看這種衣服,雖然我覺得拿我來當洋娃娃一點也不好玩——我和我母親可不一樣。」
  傑弗遜的眉毛抽動了一下。
  傑弗遜擁有結實的軀體,渾圓灰白的頭顱,突顯出頑固個性的下巴,以及最特別的——迷人而悅耳的聲音。身高大約有一百七十五左右吧,他與兒子們不同,長著一對銳利的三白眼和淡淡的眉毛,再怎麼客氣也無法恭維他是個美男子,但他卻擁有兒子們所欠缺的特質。那是一種強烈的光芒,也可以說是一種無法解釋的、吸引人的氣質。
  他穿著圓領毛衣搭配灰色長褲,以及茶、白兩色相間的鞋子,就這個年齡的男士而言相當時髦,也許是因為這次是非正式的訪問,才做這種休閒的打扮。
  茶送上來了,兩人在矮沙發上相對而坐。
  突然上門造訪分明是有事要談,但傑弗遜卻苦著一張臉,彷彿有口難言般,粗粗的手指動個不停。
  結果是由潔思敏開口:「『硃砂』的意外原因,據說對外是以原因不明來解釋?」
  傑弗遜的臉色更苦了。「這件事是怎麼傳進妳耳裡的……」
  「企業機密,你向西蒙茲追問了好幾次,要求他查明出事的原因。西蒙茲說是船本身結構上的缺陷造成的,但若是把這樣的事情公諸於世,將有損庫亞的名聲和信用,所以求你當作原因不明,是這樣沒錯吧?」
  「慢著,先等一下,在那之前,我想先解決我這邊的事。」傑弗遜發覺談話會被潔思敏主導,連忙舉起手來。「關於『硃砂』這件事,看來我必須向妳道謝。」
  「要道謝該去向『馬可仕五號』道謝才對,是那艘船發現『硃砂』的,再說,只要通信機修好,『硃砂』就可以自行呼救了。」
  「『馬可仕五號』聲稱是收到了妳傳送的信號才發現『硃砂』的,更何況,據多明哥船長說……雖然向乘客宣布正在搶修通信機,但事實上幾乎沒有修好的指望。」
  傑弗遜那雙銳利的眼睛凝視著潔思敏的臉。
  「換句話說,如果不是妳硬闖封閉的航站,『硃砂』和三百一十六名員工就無法獲救,這麼說絕對不是言過其實,我身為負責人,有義務向妳道謝。」
  「好感動,那你要頒感謝狀給我嗎?我看你好像忘了,『硃砂』和那些乘客船員也是我的部下,沒有要你特地來向我道謝的必要。」
  那身可愛的服裝和充滿男子氣概的語氣,實在是太不搭調了。
  「不過,能夠有機會和妳當面談真是太好了,我有事想問妳。」
  潔思敏把腳一蹺,雙手架在胸前,注視著傑弗遜。那是一雙灰中帶藍的平靜的眼睛。
  「你要跟我,還是跟那群人?」
  傑弗遜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搖搖頭:「為什麼會扯到這裡來?」
  「因為有必要請你決定,事情你都聽亞歷克說了吧?」
  「是啊,聽說妳曾經在聯邦軍隊從軍,對我來說真是莫名其妙,妳的確是在愛瑟西歐就讀沒錯啊,我還親眼看到妳站在辯論大會的講台上。」
  「那個戲法我再找機會跟你解釋,重點是,其他的人應該早就知道了,卻瞞著你,你認為這是為什麼?」
  潔思敏沒有得到回答。
  她不理會對方的沉默,繼續說道:「是因為你是我父親的老朋友?因為你兒子和我曾經非常親近?這就不得而知了。你們想要讓我置身事外,但你卻也被那些人排擠了。」
  傑弗遜似乎忍無可忍,說道:「潔思敏,妳有什麼?他們每個人都是能幹的經營者、領導人,過去一直同心協力發展庫亞的事業,打下一片江山,也深受部下的信賴。相對的,妳有什麼?妳突然出現,想依馬克斯的做法來做,沒有人會心服。」
  「想變成我父親的不是我,是你們其中的某個人,是那個人無法滿足於區區七大部門之長,想要庫亞的一切,想要站在其他六個人頭頂上,可不是我,那是你們當中的某個人。」
  潔思敏嚴正而篤定地說完,開始操作書桌的顯示器,出示畫面。傑弗遜應潔思敏的要求去看畫面,沒想到一看,臉色大變。
  那上面顯示的是「硃砂」的意外原因報告,文中雖然不敢斷定,但指出感應頭腦可能遭到外部干預,恐怕正是因此而導致失常。不但如此,還寫著製造「硃砂」的太空船製造販賣部上級可能涉入這起「意外」。
  「從外部干預感應頭腦?怎麼可能!」
  「沒錯,一般是辦不到的。」
  貨品在出貨時已經完成了,購買者能夠操作的,就只有優先順位的設定與駕駛登錄而已。
  「但卻不是絕對不可能的,一般人幾乎不知道,出貨之後的感應頭腦其實是可以變更的。當然,這麼做是違法的。」
  傑弗遜嘖了一聲。「大家不是都說感應頭腦是絕對安全無虞的嗎?這麼簡單就能更改,那究竟要怎麼保障船隻的安全?」
  「沒人說簡單啊。」潔思敏嘴裡含著一口花草茶,好像想起什麼似的笑了。「不但不簡單,甚至會令人佩服,竟然有人肯花這麼多工夫做這種事。首先,需要一個可怕的特殊裝置,好讓執行者的精神與感應頭腦連接起來。」
  「把精神……連接起來?」
  「對,執行者以所有精神進入感應頭腦內部,依他的喜好來進行修改。但是,你也知道的,感應頭腦在執行規定的作業方面是天才,但在其他部分就像個不講理的小孩,強行對它進行不合理的修改,便足以便它腦袋爆炸,也就是損壞。這種修改——專業術語叫作改編,要成功,除了貴到令人眼珠子掉下來的裝置之外,最重要的是要有一定的特殊才能,並不是每個人都辦得到的。」
  「才能?什麼樣的才能?」
  「改編的才能啊,要成為體操選手必須有運動方面的才能,要成為歌手必須有音樂方面的才能,不是嗎?這個也一樣。只不過,運動神經不好的人照樣能跑步,音痴一樣也會唱歌,但改編感應頭腦不同。要是隨便嘗試連接,有一半的機率感應頭腦會損毀,另一半則是改編的人會發瘋成為廢人。」
  「……」
  「因此,從一開始連接就是賭注了,膽子不夠大的人是辦不到的,就算成功連接上了,接著就要考驗執行者的本事。能夠將感應頭腦馴服到什麼程度、改造到什麼程度,都取決於執行者的才能。感應頭腦的改編絕對不是一件輕鬆的工作,一個人再怎麼健壯如牛,都不可能無止境地做下去。七天一次就已經是極限了,進行的次數愈多,執行者的負擔也愈大,這一點和運動選手是一樣的。能不能闖出名號就看年輕有活力的時候,這份工作沒辦法幹一輩子。」
  「但是,妳說這是工作,怎麼會有人對這種工作有需求?」
  「當然有,這在黑社會可是搶手得不得了,尤其對宇宙海盜而言,更是不可或缺。一般感應頭腦是不肯在危險的宙域飛行的,甚至不肯向民航機開火,這樣教海盜怎麼過日子?」
  「……」
  「如果是軍用頭腦就另當別論,但海盜弄不到這種頭腦。所以最快的辦法就是購買市售的太空船,再加以改造。因此,海盜隨著組織的壯大,會招攬本事更好的改編師,但其中似乎也有『流浪改編師』,被一個組織僱用一年半載,又受聘於另一個組織。」
  傑弗遜以看著珍禽異獸的眼神望著潔思敏。
  「妳怎麼這麼清楚?」
  「因為有一些強勢的海盜敢正面與軍方作對,我曾經和他們發生過幾次衝突。要對付他們,就不得不了解他們的內情。」
  潔思敏聳聳肩,把話題接回來。
  「不過,連接運作中的感應頭腦實在太亂來了,幸好下手的人本事不怎麼樣,所以『硃砂』算是運氣很好。」
  這句話讓傑弗遜大為憤怒。「運氣好?」
  「是啊,要是本事好一點的,『硃砂』就不知道會被帶到哪裡去了。就是因為本事不怎麼樣,『硃砂』的感應頭腦會在危急之際啟動防禦機能,自行引爆了自己船上的燃料系統,才得以不必聽命於外來的不當命令,做到這個地步想必是它的極限,但不愧是庫亞的產品,很優秀。」
  傑弗遜呆了片刻。「妳的意思是說,是有人試圖操作『硃砂』但沒有成功,才會造成那起事故?」
  「對。」
  「可是,操作是為了什麼?」
  「雖然沒有確切的證據,但我想像得到,就跟這件衣服一樣,是正式上場前的實驗。」
  「什麼?」
  「他們的目標不是『硃砂』,因為是實驗,只要是船都可以。真正的目標,我想多半是『庫亞帝國』。」
  「……」
  「不過,他們也真是把人給看扁了,連『硃砂』都搞不定,又怎麼打得過菲利克斯?」
  潔思敏一派閒話家常的語氣,傑弗遜一雙眼睛卻瞪得老大。本來是三白眼的,現在已經是四白眼了。
  傑弗遜一直無法正視潔思敏從軍這個事實,但到了這個地步,他總算明白了。無論如何,這都不是一個專攻高等社交術與話術的「大家閨秀」。就算她真的是大家閨秀好了,顯然她同時也是個與宇宙海盜交手,並且對海盜內部組織知之甚詳的太空士兵。
  「那麼,妳說的這個實驗……知道是誰派人進行的?」
  「當然,就是你們七個人中的某一個。」
  「六個人,至少不是我。」傑弗遜簡潔有力地否認。「更何況,妳要怎麼想都沒關係,但把海盜專用的那個職業與『硃砂』的意外湊在一起,也未免太草率了吧?也許是感應頭腦或船隻在製造階段就出了錯啊。」
  「如果是這樣的話,西蒙茲應該會下令徹底查明原因才對,這可是庫亞製的太空船是否會被烙上不良品的重要關頭。」
  傑弗遜額上冒汗,用心尋思。
  西蒙茲解釋機器無論如何都會有這種狀況,用同樣的零件、經過同樣的作業製程組裝起來的東西,還是會有好壞之分,偶爾也會發生失常。就算是感應頭腦也不例外。
  西蒙茲還強調,這次的意外是因為在數萬、數十萬分之一的機率下產生的這樣的頭腦,不巧被搭載在「硃砂」而引起的,因此以後絕對不可能再發生那樣的意外。
  「……妳認為西蒙茲與那件意外有關?」
  「別人說話麻煩聽仔細點,我相信你的話,那麼那個人就是你以外的那六人之中的某一個。雖然不知道這個人知不知道雨果一家人搭乘了『硃砂』號,但他多半是因為不能拿要賣的東西來實驗,所以才找公司內部的太空船來試的。好了,問題來了,你要選擇跟我還是跟那群人?」
  傑弗遜的神情更加苦澀了。
  「聽好了,潔思敏。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就承認妳是有能力的,不過——我這麼做可能顯得器量狹小,但我不想在小姑娘底下做事。」
  潔思敏非常刻意地睜大了眼睛。
  「用小姑娘來形容一個明年就要滿三十的女人,真是令人感動,感動過了頭,甚至變成頭痛了。」
  「誰教妳要穿那身衣服,再說,在一個五十六歲的男人眼裡,四十歲以下的女人都是小姑娘。」
  「原來如此,就和在十五歲的女孩眼裡,二十五歲以上的男人都是大叔是一樣的道理。至於你,那就是老頭了?」
  這位女王的拳頭厲害,嘴巴也一樣不饒人。但是,傑弗遜並不知道潔思敏的身手如何,因此就像個父親緊張兮兮地望著蹦蹦跳跳的女兒一樣,無論如何就是對她放不下心。
  「潔思敏,如今妳結了婚,有了孩子,正沉浸在女人最幸福的時刻。不管他們有什麼企圖,妳就別再緊抓著總裁的地位,過普通一點的生活,當一個好妻子、當未出世的孩子的好媽媽,平平靜靜的不是很好嗎?馬克斯一定也這麼希望吧。」
  他說得感慨至深,但潔思敏卻不肯讓步,只見她饒富趣味地笑了:「照你的理論,單身女子、結了婚卻沒生小孩的女人,都一輩子得不到幸福了?」
  「妳真是,說一句就頂一句……就不能聽話一點嗎?」
  「我才要請你聽我的話呢,理查。你還是老實說吧!你不願意我接近內鬥的真正原因不在這裡吧?」
  「妳在說什麼?」
  「我是說,不要把我和我母親混為一談。我母親身體孱弱、個性沉靜,非常女性化,討厭紛爭,是個溫柔的人,但我可不是。你的用意也許是讓我遠離危險,但這麼做反而造成我的困擾,敵人明明在正面,只有笨蛋才會轉身朝後,等於叫敵人開槍打他。再說,你們一家子的亂視都太嚴重了,到底要怎麼看,才能把我和我母親看成同一個人?」
  潔思敏的話切中核心,傑弗遜苦著一張臉,轉移了視線。
  「沒辦法啊,誰教妳們是母女……」
  「既然這樣,在你眼前的既是瑟西兒的分身,同時也是馬克斯的分身,我不像我父親嗎?」
  潔思敏的長相與畫中那張含笑的臉並無相似之處,潔思敏本來就與父母親都不怎麼相像。母親弱質纖纖就不用提了,父親個頭也小,在體格上也沒有相似之處。但是,那雙眼裡的光芒,顏色雖然不同,但顯示出強烈意志的眼光卻不會令人看錯。
  「你說我執著於總裁的地位,這就錯了,我只是認為在揪出叛徒之前,有必要穩坐總裁這張椅子而已,再怎麼說,你們之中有人巴不得我去死。」
  「都說過多少次了,別把我扯進去!就算是其他人,對妳的強出頭當然或多或少看不順眼,但再怎麼樣也不會想置妳於死地……」
  傑弗遜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另外六人是多年來一起打拚的夥伴,對於潔思敏的事,他們也討論過許多次。
  不能讓那個任性的千金小姐擾亂經營,一定得讓她從總裁這個位子退下來——這個他們的意見一致,但沒有決定任何具體的辦法。大家應該是相當樂觀地認為,反正她是千金小姐,很快就會得到教訓,知道自己能力不足而自行離開。
  這些全都是假的嗎?
  他們分明知道潔思敏真正的經歷,卻瞞著自己,若說他完全不受打擊是騙人的。但是,他們認識多年了,也是朋友,而且潔思敏對他們來說,是恩人的女兒,儘管潔思敏任總裁對他們的事業確實有所妨礙,但他怎麼樣也不願相信他們會下這種毒手。
  也不知潔思敏是否察覺了傑弗遜內心的糾葛,只見她命人將冷掉的茶換新,繼續說道:「那群人好像決定先籠絡我丈夫。」
  「這是很合理的方式,他們是打算請妳丈夫說服妳退下總裁這個職位。」
  傑弗遜發表了意見,潔思敏吃驚地笑了。
  「從你的長相真看不出心地這麼善良,很不巧,我心眼小,所以難以贊成你的意見。在這裡,有兩件事實是確定的,要是我死了,我的持股就是他的,要是他死了,情況就完全相反,我於名於實,都是庫亞財團的當家。」
  傑弗遜沉默片刻,然後,以呼喚從小看著長大的女孩的語氣,別有含意地叫她的名字:「潔思敏?」
  財團的女當家並沒有回應,只有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我都可以想像他們是怎麼鼓吹他的了,但就算不這樣,這陣子他身邊也是險事連連。」
  聽到凱利與潔思敏分居後,接二連三地有意外上身,卻又毫髮無傷地全身而退,讓傑弗遜睜大了眼。
  「他的運氣真好。」
  「光憑運氣哪能躲得過這些,剛剛警方才來聯絡過,說他這回是開車走在海上公路的時候,以最高時速直接從公路上衝出去,連人帶空氣車整個摔進海裡。」
  傑弗遜沉默了整整十秒,才狐疑地說:「那樣的話,平常人不是會死嗎?」
  「平常人是會啊。」潔思敏也點頭。「但是,他在海裡從空氣車中脫身,游到岸上買了衣服和交通工具,就這樣消失了,警方簡直是哀求我幫忙他們做筆錄。」
  傑弗遜的神情顯得更加狐疑。「妳丈夫是『超級騎警』嗎?」
  「我看是『新太空船長』吧,因為他的太空生涯很長。」
  這兩者都是極受歡迎的長壽兒童節目,也就是所謂的超級英雄。
  潔思敏笑了,雙臂在鑲了花的胸口下方交叉,開心地晃動了她的紅髮。
  「他真的是打不死呢!我常想,常識在他身上不管用,當初我在結婚的條件上列了殺也殺不死這一條,真是太有先見之明了。」
  這種事不關己的口氣,讓傑弗遜感到不安。
  在今天之前,他一直深信潔思敏是深愛丈夫的,既然是潔思敏開口求婚,還有什麼好懷疑的呢?但是,看樣子情況不太對。
  他的眼色一沉,以認真得可怕的聲音說:「潔思敏,我認為我有義務代替馬克斯看妳找到幸福,妳認為呢?看妳結了婚,懷了孕,我本來安心了,難道我是空歡喜一場?」
  「什麼意思?」
  「對妳而言,結婚和妳肚子裡孩子的父親,只不過是解凍那些凍結股的手段?」
  「對。」
  由於沒料到會得到如此乾脆而肯定的答案,傑弗遜的臉色更難看了。
  「妳的丈夫接二連三遇上莫名其妙的意外——純屬偶然?」
  「兩次偶然就不叫偶然了,而且,也不可能有那麼片面又人工的偶然,換成別人,早就死了五次了。」
  「那些意外是妳安排的嗎?」
  應該沒有犯人會老實回答這個問題,但潔思敏別有含意地注視著傑弗遜,緩緩地揚起嘴角。
  「理查,你要知道,如果我想殺他,而且是在艾德米若動手的話,那我至少也要先斷絕他所有的出路,再要求軍方出動特殊部隊,不然就是把總公司大樓整個炸毀。我再笨也不會用在無人計程車上動手腳、砸玻璃這種消極的手段,那種程度的幼稚陷阱休想要他乖乖領死。」
  這對潔思敏而言是貨真價實的誇獎,但令人頭痛的是,這些話不管怎麼聽,也不像是在表達對丈夫的信賴和愛情。
  傑弗遜抱著頭,開始擔心起做丈夫的心態。他們結婚之初,人人都一口咬定他是為了財產,太空生涯漫長,同時也代表了他習於殘暴的手段。凱利一死,潔思敏就成為名符其實的總裁,但反之亦然。如果光是當總裁丈夫就能心滿意足,那也就罷了,萬一他想要更多——想到這裡,傑弗遜突然擔心起來。
  「那麼,他呢?他對於周身接連發生怪事怎麼想?」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向來不懂他在想什麼。」
  「結婚前妳做過身家調查吧?」
  「做過。」
  「妳有好好向他解釋說妳是總裁,而他是站在輔助的立場,他也同意了嗎?」
  「你的話主旨變來變去,真難懂,才剛勸我當個家庭主婦,專心養兒育女,現在又說什麼來著?」
  「潔思敏,我很滿足於自己目前的地位,也不奢求更多,只要能把我和馬克斯一起建立起來的東西、我自己所擁有的東西傳給兒子,就綽綽有餘了。但是妳的丈夫呢?他滿足於總裁之夫這個地位嗎?」
  「怎麼可能滿足啊!」
  和他兒子一樣有鑽牛角尖傾向的傑弗遜臉色大變,但潔思敏這句話的意思當然不是他想的那樣。
  「表面上的權力和頭銜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價值,在這方面,我甚至覺得虧欠他,因為一直到最後,他都不願意結這麼麻煩的婚。」
  「那是在真的和妳結婚之前吧!」
  傑弗遜的話很有分量,當一個人真的置身於金錢、權力隨心所欲的狀況之中,過去擁有的小小自由就不再有意義了,就如螢燭之光,怎能與日月爭輝?但潔思敏委婉地否認了。
  「我沒有選這麼容易就變節的人,我知道絕大多數的男人都熱中於權力,但其中也有例外,對他來說,有別的事比權力更重要。如果你懷疑他想幹掉我自己當總裁,那就大錯特錯了。」
  傑弗遜當然不會對潔思敏這番話無條件地全盤接受。再怎麼說,他從來沒見過那個人,沒有確認過他的人品,雖然聽兒子亞歷山大提過,但兒子的說明實在說不上切中要領。因為亞歷山大以一臉怪異的神情,只說了「他是個非常優秀的船員」而已。只不過,他明白潔思敏很相信丈夫,這讓他放心了一半,但剩下一半的擔心,傑弗遜也老實不客氣地提出來:
  「這麼一來,我倒是很好奇他是不是也知道妳是這麼想的。」
  短期間內接連發生攸關性命的意外,而且可以從自己的死得到好處的人,怎麼想都是自己的妻子。
  要是他懷疑妳呢?——對於傑弗遜的擔憂,潔思敏笑著嘆了一口氣:
  「我也希望他對我至少還有這麼一點信任。」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8-1 20:06 编辑


  4

  兩天後,凱利駕著空氣車前往高蘭高地的府邸。
  車內通信畫面上出現戴安娜的臉,向他解釋她以特殊管道從警方拿到的情報。
  「也難怪你沒發現,因為那個機關是要到最高速度才會出現異常,跟女王蜂那時候一樣。」
  「犯人呢?」
  「要是查得到就不必這麼累了,只不過,那是總公司專用車,說得更精確一點是總裁專用車,專門接送的禮車是另外的,所以馬克斯死後,那輛車從來沒開過,不管那是什麼時候搞的鬼,本來都應該是潔思敏去潛水時會開才對。」
  「就算是她遇到,她大概連眼睛也不會眨一下吧。」
  這又是令人感覺不到絲毫愛意的話,但也沒辦法。
  「這麼一來,空氣車和之前那些意外不同了?」凱利接著問。
  「同感,計程車和強化玻璃只是小小的威脅,那輛空氣車分明是想置人於死地。」
  「真是的,和那女的在一起,連無聊、裝死的時間都沒有。」
  「你可要小心點,距離這麼遠,我什麼忙都幫不上。」
  凱利今天也是單獨開車,總公司的人很擔心,想叫保鑣隨行,但反正是發生意外,保鑣在也沒用。這次直到臨行前才叫人準備常開的車,但即使如此小心,也不能保證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難怪戴安娜會擔心,但凱利完全不以為意。
  「現在我是釣魚的活餌,任務就是要生龍活虎地活動,好吸引魚兒上鉤。」
  「凱利,我問你一件事,你愛潔思敏嗎?」
  「別傻了,那女人是戀愛的對象嗎?」
  「那你何必為她做這麼多?」
  「我欠她的。」
  凱利用這麼一句話,便將他不惜冒著生命危險的行為帶過。
  「再說,那些人又不敢殺我,要是殺了我,我的股票就全部歸潔思敏所有,公司實際上就變成潔思敏的了,他們就是想阻止這種事情發生,才會設法拉攏我——至少現在是如此。」
  「這裡面一定有問題。」
  「沒錯,問題可大了。」
  到了目的地之後,照例由忠實的管家出來迎接,這位管家與秘書普莉絲、海倫帶領的公關造型小組,隨時都跟在潔思敏身邊。
  而公關造型小組正在進行新的實驗,凱利來得正巧,打趣地睜大了眼。
  「怎麼了?難得打扮得這麼可愛。」
  要是他看到的是那件可怕的鑲花裙,恐怕打死也說不出這種話,但今天潔思敏穿的是低胸的紅色雞尾酒禮服,又軟又滑的絲綢披掛在肌膚上,突顯了身體的曲線。潔思敏的身材雖然尺寸放大好幾倍,但比例卻無可挑剔,因此這樣的打扮相當養眼。然而,穿著衣服的本人卻一臉認真地到處摸大腿四周,遺憾地搖頭。
  「不行啊,這種有光澤的布實在藏不住槍,有什麼全都被看光光。」
  真是一句話就將公關造型小組的努力一筆勾銷。
  組長海倫苦笑著說:「關於這一點,我們想以首飾來補強,因為這是女性的特權,在耳環和項鍊中裝設小型炸彈如何?」
  「那是可以用來防身,可我更想要可以精準搞定目標的武器,依我說,能不能在手環或胸針上內藏雷射?」
  「……我和武器開發部討論看看。」
  「不要讓霍華知道。」
  「我知道。」
  好危險的討論。潔思敏看著凱利,為難地聳聳肩。
  「女人真吃虧,穿這種衣服等於光著身子又手無寸鐵,我實在不習慣。」
  「會嗎?我倒覺得可以配戴裝了小型炸彈的耳環和項鍊,女人反而占便宜。」
  「那也是不得已的選擇,這些小道具還不如一把維哥拉斯讓我安心……」
  「那東西男人身上也藏不住。」
  「沒錯。」
  看看實驗已經告一段落,凱利便說:「能不能談談?」
  這畢竟是個大宅,能談話的房間就有五個,凱利找潔思敏到其中最大的客廳。廳內一角還有正式的酒吧吧台,以備家庭派對之需。
  「兩天前我見過瓦利了,還有布萊恩。」
  「在哪裡?」
  「連妳也不知道嗎?就在艾德米若。」
  對此,潔思敏似乎非常吃驚,她打開設置在桌上的顯示器,搜尋這兩天的出入境紀錄,與董事們的所在地紀錄對照。
  她低聲沉吟:「兩天前?紀錄上顯示他們兩人都在距離這裡最少十光年的地方。」
  「這麼說,他們連『航站』的通行紀錄也竄改了,真有一手。」
  凱利離開在矮沙發上坐下來的潔思敏,笑著走進吧台,那裡擺著各式各樣的酒和形形色色的酒杯,蘇打和水果糖漿,果汁機和搖杯,一應俱全。開派對時,飲料就由這裡提供。
  凱利拿了一個平底酒杯,在杯裡放了冰塊,仔細量了幾種酒和果汁倒進去,以攪棒輕輕攪匀,一杯風格特殊、顏色美麗的雞尾酒便調好了。
  看著這一切的潔思敏對凱利俐落的手法佩服地說:「原來海盜手也這麼巧。」
  「我就只會這一千零一招,以前的女人教我的,其實應該是要加檸檬的,不過算了。」
  凱利把那杯酒端過來往茶几上一放,與潔思敏面對面坐下,取出那個盒子,將裡面的膠囊加進雞尾酒裡。
  由於這些動作是當面進行的,潔思敏當然覺得奇怪,問:「那是什麼?」
  「不知道,是瓦利給我的,他叫我加到妳的飲食裡,還建議我可以幫妳做點喝的加進去,所以我就做了。」凱利說得一派泰然,把那杯飲料推到妻子面前。
  潔思敏張大了眼睛盯著酒杯看,然後又看著丈夫的臉,簡直是要把他的臉看出洞來。
  瓦利是她目前的敵人之一,不可能對潔思敏懷有善意,從剛才那個膠囊的取用,很容易就猜得到內容物是什麼。
  要是一般女人,這時候一定臉色大變,看到這種可疑的東西當面擺在眼前,當然會心生懷疑和恐懼,不是大喊:「你當他們的走狗來暗算我?」就是鐵青著臉回嘴:「不然你先喝喝看。」但潔思敏的想法不同,如果他是拿槍指著她當然是另一回事,但以這種形式當面下毒並不具危險性,因為只要不喝就沒事。她不覺得毒酒可怕,倒是覺得丈夫那坦蕩的態度很好笑。
  她輕聲笑出來。
  瓦利一定是把這件事當成重大秘密來說,但他一定作夢也想不到,凱利竟然會這麼做。
  潔思敏笑得肩膀顫動,說:「那麼,下次你見到他,就跟他說,你把東西加到飲料裡,結果我說『你連孕婦不能喝酒都不知道嗎?』然後碰也沒碰。」
  「了解。」凱利也忍著笑,這女人的神經運作果然與眾不同。同時,也再次記住潔思敏絲毫沒有懷疑或害怕自己的模樣。
  結果,那危險的飲料由自動機器慎重取走,拿去進行分析,要是證明裡面有毒,應該可以成為彈劾瓦利與布萊恩的絕佳材料,但潔思敏對此卻抱持否定意見。
  她苦笑著搖頭:「反正他們會堅稱沒見過你、不在這裡的,紀錄也是如此,結果是你會被誣賴,說是你弄到毒藥,自行企圖毒死我,那個容器也一樣……」
  說著,她指著放在茶几上的那個盒子,
  「那上面恐怕只有你的指紋。」
  「搞半天,結果是我被拿來當替死鬼啊。」
  「不,你會是下任總裁這部分,我倒認為是事實,因為只要我一死,你就會自動變成總裁了。」
  「意思是說,在那些人眼裡,我比妳還容易對付?」
  「真是一群有眼無珠的笨蛋,弄一個像你這種神經不正常的怪人來當傀儡,根本就不可能操縱得了。」
  潔思敏說得認真無比,似乎沒想到這同時也是做丈夫的對自己的評價。
  凱利討厭被人命令,也討厭命令別人,所以本來就不喜歡成群結黨。潔思敏向來認為,他和那種以君臨萬人之上為目標的人不可能合得來。
  「不過啊,把那個煩人的警官趕走的時候,我覺得權力真是太方便了。」
  因此,當做丈夫的一臉正經地說出這種話時,她有些意外。
  「很方便?」
  「對啊,真是笑死人了,要是我沒和妳結婚卻說了同樣的話,保證立刻進監獄。我看他們怕庫亞的大名怕得要命,好方便、好迷人哪!也難怪布萊恩和瓦利會想全部據為已有。」
  看他說得一副深有同感的樣子,潔思敏更吃驚了,她一直以為只有宇宙才是凱利能維持自我的地方,因此更加驚訝。
  「那你也想據為己有了?」
  「別傻了,覺得迷人和想要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我是說,我能夠理解那群人不惜幹掉我也要握有實權的心情,只不過,我不需要那種東西。要是遇到警察,趕快閃人就好啦。」
  可是現在要是警察來了,卻非得面對面正式會見不可,真是痛苦得要命。
  「說有趣也是挺有趣的,可是實在是拘束得不得了。」
  「只要忍耐到我把敵人解決掉就好,總之,現在可以判斷瓦利和布萊恩兩個是敵人,也知道傑弗遜是站在我這邊的。」
  「亞歷克的老爸嗎?」
  「對,他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自己的同伴要我的命,一副難以理解的樣子,真是個好心人。」
  「我還沒見過他,亞歷克說他也不知道妳真正的經歷,是吧?」
  「溫茲伯格倒是很快就會來了,說是有東西要拿給我。」
  話才剛說完,就通報這名人物的來訪,於是潔思敏便邀凱利兩人一起去見他。
  詹姆士·溫茲伯格是自然資源產業部的最高負責人,他是年過七十的老人家,個子高、臉長,沉靜的氣質令人聯想起沉默寡言的工匠。
  他簡單地向這對夫妻問候之後,便取出帶來的一匹絹,這匹絹綻放出有如金屬線織成般耀眼的光澤,卻又擁有金屬絕對做不出來的內斂柔潤的亮麗,即使是外行人也看得出是傑作。
  「這是天蠶織出來的頂級絲絹,實用化總算指日可待了,請用來做為新娘禮服。」
  這句話真是找錯對象了,不該對孕婦說的。
  潔思敏指出他的錯誤,想回絕這份禮物,但他輕輕搖頭。
  「現在也不遲,至少可以留下穿著新娘禮服的紀錄,令尊一直盼望能看到妳穿上新娘禮服的模樣,為他盡這一點孝心也是應該的吧?」
  以人情的觀點來看,確實言之有理,但潔思敏卻苦笑,歪著頭說:「這是你的感傷吧!已經死去的人能看到什麼呢?」
  「小姐……」
  「叫我潔思敏,吉姆。難得有機會見面,就談談更現實的話題吧,你對我繼承父親的事業感到不滿嗎?」
  好露骨的一個問題,但溫茲伯格臉上反而露出困惑的表情。
  「妳這麼想,真令人遺憾。」
  「我要就任總裁的時候,你也投了反對票不是嗎?」
  「沒辦法啊,因為總裁的工作太累人了,妳小時候絕對不是個健壯的孩子,應該說是體質孱弱,做這種沒日沒夜的工作,妳的身體承受不了的。」
  在一旁聽著的凱利差點笑出來,這樣叫作孱弱?這究竟是哪門子的玩笑?
  潔思敏也同樣感到無力。
  「老愛執著於過去是老人家的壞習慣,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連我本人都不記得了。」
  換句話說,溫茲伯格還記得在那麼久之前,馬克斯經常向他提起自己的女兒身體不好,很為她擔心。潔思敏一直沒有現身,也加深了這個想法,而影響最大的是,溫茲伯格似乎也把潔思敏的母親瑟西兒的身影投射到潔思敏身上,既然是她生的女兒,體質肯定是纖細虛弱的。
  潔思敏嘆了好深好深的一口氣。
  「……再這樣下去,我看我不能不怨我死去的母親了。」
  凱利拚命忍住笑,代替感慨的潔思敏問:「那麼,溫茲伯格先生,如果這位女王有充分的體力和能力來應付這個吃力的工作,你願意撤消解任的要求嗎?」
  「叫我吉姆就好,庫亞先生。再說,你提到解任的要求,我從來沒有提出過這樣的要求,我說的是,基於剛才解釋的理由,我不贊成由潔思敏單獨一人就任總裁,我提議等到她有了一位能幹的丈夫,屆時再上任也不遲。如今既然有了你,我想應該就沒有任何問題了。」
  「你也叫我凱利就好,但是啊,吉姆,你可別搞錯,夫婦倆通力合作這碼事,她可是從來都沒想過。我只是個誘餌,而且事實上,真的已經有大魚上鉤了。」
  「那是因為餌好。」潔思敏正色說。
  因為凱利非常巧妙地在言行上卸除他們的心防,讓他們相信雙方的利害關係是一致的。聽到瓦利和布萊恩的那件事,溫茲伯格也和傑弗遜一樣感到不解。他的反應不是驚訝,也不是憤怒,甚至不是難以置信的疑惑,而是不明白為何要這麼做的不解。
  經常待在開發工地的溫茲伯格,對於統管工業部門的夥伴為何對潔思敏懷有如此強烈的敵意,似乎感到完全無法理解,而他也一樣與瓦利和布萊恩認識多年,唯其如此,才會無言地申訴太過偏激的毒殺計畫是否只是一場誤會?
  庫亞夫婦不約而同地苦笑,七名董事沒有人不反對潔思敏就任總裁一職,但卻各有各的理由,而且彼此相去十萬八千里。光是知道這一點,就是很大的收穫。
  潔思敏攤開溫茲伯格給她的絹布,說道:「很不巧,我不懂得布料的好壞,但我想我底下的人一定會很高興,觸感真好。」
  「要是不能做新娘禮服,就給孩子做衣服吧。」
  這衣服一定貴得讓人眼珠子都掉出來。
  溫茲伯格一走,潔思敏與凱利便繼續進行作戰會議。現在情況可以說相當明朗了,目前能夠算是自己人的有傑弗遜和溫茲伯格兩人,相反的,已知的敵人是瓦利和布萊恩。
  「霍華八成也是,一看就知道了。」
  凱利想起以前見面的印象這麼說,潔思敏也點頭。
  「剩下西蒙茲和桑德斯,這兩個可能會看狀況選邊站。」
  「同感,尤其是西蒙茲,他看起來是徹徹底底地討厭妳,但我不認為他有那個膽量和信念敢和妳拚個你死我活,他是那種明哲保身的類型。」
  「是啊,他當然是。」潔思敏沉默片刻之後,忽然微笑。「懷孕的效果真不是蓋的,不過在肚子裡的東西順利卸貨之前,我都不能動,女人真的很吃虧。」
  「隨妳說吧。」凱利也笑了。
  潔思敏雖然用「東西」來叫肚子裡的孩子,但自從懷孕之後一直禁酒,她本來是個酒國英雌,因此一定覺得備受限制。
  「妳真的打算在孩子出生之前都按兵不動?」
  「我也不願意,但是沒辦法。阿諾他們那群醫生囉唆得要命,一天到晚威脅我,說要是我再亂來去開女王蜂,就要我對孩子死心。反正等新的女王蜂做好,我的身體也應該輕鬆了,在那之前就安分一點吧!」
  「那麼,我離開這裡一陣子也沒關係吧?」
  「我也正想這麼說,瓦利和布萊恩一心以為你答應要暗殺我吧?」
  「是啊,妳一天沒死,他們就會來催,照理說這是個逮住他們狐狸尾巴的好機會,可是他們這次應該不會直接面對面來催,我最好也要準備個暗殺不成的理由,不在身邊正好是最好的藉口,再說,我也不想再被空氣車載著亂衝亂撞。」
  「那件事他們大概也嚇到了,至少現在他們是不敢要你的命的,真是一群勤勞的人,不曉得是什麼時候做的手腳……」
  潔思敏苦笑。
  總公司的人就像「庫亞帝國」的船員一樣,全都直屬於馬克斯,而現在則是直屬於潔思敏,因此多半是外面的人收買車輛維修人員幹的,但他們肯定沒想到凱利會單獨開那輛車。
  「我則是應該要找個理由把你弄得遠遠的,好讓你不能暗殺我,該找什麼理由好呢?」
  看到潔思敏苦苦思索,凱利受不了似的說了:「妳這女人真的很怪,有必要想得這麼複雜嗎?」
  「你有什麼好主意?」
  「哪用得著什麼主意,只要我單獨離開艾德米若,別人就會幫妳編出幾百條理由了,最順理成章的應該是『吵架』了吧?而且我又是入贅的女婿,那就更好編了。我和妳大吵一架之後離家出走,結果又摸摸鼻子回來,然後我們又和好如初,這種情節八卦雜誌最愛了!我們什麼都不必說,他們就會自動大寫特寫。」
  潔思敏瞪圓眼睛聽凱利說,接著就爆笑出來,可能是覺得笑得太誇張不好意思,只見她拚命忍著笑,佩服地抬眼看著丈夫。
  這個人對周圍的人怎麼看他完全不在意,說他是為了錢結婚也好,說他是小白臉也好,說他是被妻子騎在頭上的小丈夫也好,他都不為所動。一般人會懷疑他卑微到極點、毫無男子氣概可言,但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你這個人真的……很古怪。」
  男子閃爍著琥珀色光芒的眼睛,露出不可思議的笑容凝視著潔思敏。
  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但那雙眼睛卻代替他反駁:這句話原封不動奉還給妳。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8-2 01:17 编辑


  5

  凱利對外宣稱上一份工作是「尋門獵人」,其實不全然是謊言,因為漫長的宇宙生涯他確實幾乎都是在尋找「門」,只不過,他發現之後從來沒想到要公開而已。
  他尋找「門」不是為了要拿來賣,那到底是為了什麼?他也答不太上來。累積更多的「門」來製作屬於自己的宇宙地圖的樂趣,也許是最接近的答案。每當秘藏的「門」被別人發現公開,凱利便將那道「門」從自己的宇宙地圖中塗掉,在一般的宇宙地圖上補上,然後又去尋找「門」,好增加自己的宇宙地圖版圖。未經登錄的「門」、沒有任何人飛過的「門」,這些「門」通到哪裡去?門之後是什麼樣的世界?凱利只要親眼看到就滿足了。或許可以說,尋找本身就是目的,而發現本身就是喜悅,這當中有時也會挖到大寶藏,但那完全是附帶的。
  諷刺的是,凱利具有尋門的才能,而且是超乎常人的才能。目前,凱利私藏的「門」就超過一百個,也難怪聯邦警察一心想逮捕他,尤其是在知道「門」的另一端具有的價值之後,更是如此。然而,黑社會的人比警察更熱心,對宇宙海盜而言,只有自己知道的「門」是最寶貴的財產,也是逃生門。當然,手上有的「門」是愈多愈好。
  當組織大到足以稱為大海盜時,海盜便會與好幾個非法的尋門獵人交涉,若認為對方有好貨,便出大錢買下來。只不過,對海盜與尋門獵人雙方而言,這種買賣總不免伴隨著緊張。
  海賊擔心的是付了大錢買來的「門」,可能是沒什麼甜頭的垃圾「門」,而尋門獵人這一方,則有透露「門」的座標之後被倒帳的疑慮,因此,雙方只與十分信任的對象交易。
  對海賊來說,能不能找到口風緊、本事好(也就是「門」的發現率高)的尋門獵人,是攸關生死的大問題,也因此這些人不可能不注意到凱利。
  從希望買下優質的「門」這類溫和的要求,乃至於行使武力威逼、甚至找他一起召集手下自成一家都有,但仍是以開出破格的條件、熱情邀請他成為組織的專屬獵人的情況最多。但是,凱利對於自己受到男性的「追求」一點也不感到高興,對這些邀約一概拒絕。
  與戴安娜一同離開艾德米若的凱利,目前正朝著幽靈星的座標前進,在宇宙討生活的人之間都知道幽靈星著名的「傳說」,至今凱利都以為那只是傳說,沒有親自去確認,現在他想乘這個機會去瞧瞧。
  幽靈星周邊有兩道已知的「門」,「門」的出口遠離「地下鐵」,說得再好聽,也很難以方便來形容。即使以凱利的最高船速來行駛,也花了兩週才抵達。更驚人的是,那裡有聯邦軍駐守,認出凱利的船後,便發出通信信號。
  「這裡是共和聯邦宇宙二軍第七邊境警備艦隊驅逐艦『強斯頓』,這裡是危險宙域,一般船隻請盡速離開。」
  不明說有什麼危險這一點最可笑,總之,就是軍方下了一道命令,叫一般人民不准接近這片宙域。
  「這裡是艾德米若船籍的『帕拉斯·雅典娜』,我是凱利·庫亞,請接艦長。」
  庫亞之名的威力果真所向披靡,通信畫面立刻切換,出現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年輕艦長。這位褒曼艦長報上名號,鄭重問候之後,以非常過意不去的神情,委婉地表示無法讓凱利經過此處,但凱利完全沒有讓步的意思。
  「請問褒曼艦長有什麼權限,可以阻礙我的去向?」
  「阻礙是萬萬不敢的,只是請求您合作而已。」
  「那麼很抱歉,這個請求就恕我不予理會了,那裡有個『門』吧?我想跳跳看。」
  凱利孩子氣的堅持,令褒曼艦長十分為難。
  「庫亞先生,既然您知道,那就更無法讓您如願了。請您折返,我此刻的任務,正是阻止所有接近那道『門』的船隻,即使不得不採用一些非常手段,也必須達成任務。」
  「你的意思是,要是我想靠近,你就會發動攻擊?」
  「儘管出於無奈,但這是命令。」
  「褒曼艦長,你知道『門』後有什麼嗎?」
  「那不在我的權限範圍之內,我只是執行任務而已。」
  凱利臉上露出一絲不屑的笑容,完全沒有被告知緣由,也無法靠自己的意思來決定,一味遵從上面的命令唯唯諾諾地行事,這就是軍方,所以凱利最討厭軍方。
  他本來就厭惡國家權力,而自己不知是造了什麼孽,竟得到了足以與國家權力匹敵的影響力,雖然有矛盾之嫌,但凱利很乾脆地當作兩回事。
  「褒曼艦長,我很不想說這種話,但如果是一般民間人士就算了,攻擊庫亞財團的副總裁可不太妙哦。」
  「所以我才請您折返……」
  「不要,我幹嘛非折返不可?如果是侵犯哪一國的海域,還是聯邦正在處理危險物品,那我就沒話說,可是現在都不是吧!從宇宙地圖上看,這片宙域完全是『公海』,我只是在每個人都可以航行的太空中,去我想去的地方而已,聯邦軍沒有權力阻止我。」
  褒曼艦長的臉色由青轉紅,再由紅轉土,變化不斷,最後只能喘息地說道:「沒有辦法,很遺憾,這是我的工作。」
  「你要攻擊我嗎?不過,會有麻煩的是你哦!再怎麼說,我老婆可是對我死心場地呢!」
  真的嗎?——凱利在自己心裡吐自己的槽,但卻堆上滿臉笑容給褒曼艦長最後一擊:「我真的是由衷為你著想才要勸你,如果第七邊境警備艦隊遭到解散的命運,我一點也不會驚訝,我也很希望這是開玩笑或是嚇唬你的,不過,這點小事庫亞財團和我老婆肯定做得到。」
  可憐的褒曼艦長,那張臉現在已經被瀑布般的冷汗濕透了,他現在不是在義理與人情中左右為難,而是在命令與自保中僵持不下。這兩者對軍人而言本來應該是同義語的,但此刻他卻無論如何都必須做出選擇。
  凱利忍著笑,對他伸出援手:「不然,你去請教你的上司吧!如果他碰巧在這附近的話。」
  褒曼艦長如獲大赦,說聲我立刻聯絡、請稍候,便切斷了通信。結果自不待言,過了不久又前來聯絡的艦長,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一副「敬請通過」的樣子,只差沒有直接說出來。
  艦長有些擔心地加上這個提議:「只是這裡並沒有『航站』,無法以自動駕駛進入『門』,您需要我傳送手動進入的操作程序嗎?」
  虧凱利忍得住笑,就連內線畫面裡的戴安娜臉也歪了,拚命忍住笑。凱利也忍住了沒說:你這等於是在教魚怎麼游泳。他盡可能鄭重謝絕了。
  不過,褒曼艦長的擔心其來有自,一般進入「門」是以航站的誘導為主,感應頭腦與「門」同頻後,一切全自動執行。駕駛員幾乎什麼都不必做,只要將船駛入航道,其他的機器會自動進行。然而,如果是尚未設置航站、處於自然狀態下的「門」,由於每一道的特性都截然不同,「門」與船身的重疊、重力波引擎的啟動時機,自然會因時間、地點而異。不僅如此,在極端的情況下,就連進入的路徑都得自行以各種檢測器的資料計算出來。請曾經跳躍過的人來教導操作程序,是合情合理的一件事。但凱利不需要。
  一跳過那個「門」,凱利就感到毛髮倒豎,在警報響起的同時,船上的採測器全部顯示有船隻就在附近,而且不是普通的船。大型戰艦、重巡洋艦、輕巡洋艦、驅逐艦等,艦隊的主要戰力全都到齊了,其他還有無數的小型特殊艦。
  凱利雖然早就料到褒曼艦長的上司是在這一邊,但數量卻出乎他的意料,他頓時倒退,要是還在當海盜,早就轉身開溜了,這完全就是一個飛蛾撲火的狀態。飛了才知道,原來這道「門」兩端的距離相當長,有八千光年,距離中央座標二萬六千光年。當然,共和宇宙便是透過「門」組成的,因此不能一概將距離視為問題,但這裡的確是人跡未至的宙域。
  被軍艦包圍而孤立的凱利,接獲第七邊境警備艦隊總司令渥斯頓克拉夫特中將的聯絡。通信畫面裡出現的那張巨大的臉,膚色偏白、臉頰鬆弛,嘴角也下垂,唯有那雙眼睛莫名銳利,令人無法輕忽,給人一種白豬與鬥犬加起來除以二的印象。
  「庫亞先生,您使我們非常為難。您這麼做,實在是太令人困擾了。」無論是表情和語氣,都充滿了不悅。
  相對的,凱利卻堆起滿面笑容:「一想到還有我不知道的『門』,就忍不住想來跳跳看。再說,這道『門』還不屬於任何人吧?我跳了也應該不會造成什麼問題才對。」
  「庫亞先生,你應該知道再過去有些什麼。」
  「哦,那麼你也知道了?」
  「當然,我可是本地的負責人。」
  「太好了,那事情就好辦了,能不能順便告訴我那裡的座標?」
  中將鬆弛的臉頰抖動著沉默不語,恨恨地瞪著凱利,那樣子看來是為之氣結,也像是在思索該如何應付這個死皮賴臉的民間人士。
  「庫亞先生,請您務必要諒解,我們受到命令,不能讓民間人士接近這片有問題的宙域。」
  「中將知道箇中緣由嗎?」
  「因為很危險,我讓您過去,危及的將不止是您的生命,甚至全體人類都會受到威脅,這個理由就已經夠充分了。」
  凱利露出譏諷的微笑,偏著頭。這位中將應該沒有出席中央市那場會議。這麼一來,他極有可能是將上面交代的話原封不動地搬出來。據潔思敏的說法,不管人類做了什麼,對他們來說根本連被蚊子叮一口都算不上,而且他在中央市見到的那女子,也不像會加害人類的樣子。
  「你用不著擔心,我絕對不會造成全體人類的危機,如果你不相信我,那麼我就請二軍長官親口來說吧?」
  這可是凱利原以為一輩子都無緣的權力,當然要乘這個機會把一輩子的份全部拿來運用。
  渥斯頓克拉夫特中將比褒曼少佐明理,換句話說,他很快就認命了。再這樣拒絕下去也沒有意義。聯邦軍與庫亞財團關係密切,中將判斷一旦二軍長官下了令,一樣不得不讓凱利過去,因此在嘆氣的同時,把座標告訴了凱利。
  然而,聽到那個地點,凱利心中大大起疑。那裡距離目前的所在地少說也必須航行二十天。既然都這麼大陣仗地駐防,為什麼不更就近監視?
  「或者在當地有分遣隊?」
  「沒有人,要在那個地點長期停留是不可能的,會造成船員精神衛生管理上的重大問題。坦白說,就是會神智失常。你就自求多福吧。」
  中將留下這句不像軍人的話,切斷了通信。
  凱利的船在密密麻麻的軍艦中緩緩前進,一步步離開。背後一整個艦隊筆直地盯著自己看,感覺實在不怎麼好。
  在脫離艦隊的射程之前,戴安娜打趣地說:「要是他們發動攻擊,我們連擋都不用想擋。」
  「別嚇人了。」凱利以毫不畏懼的語氣回答。
  戴安娜一面加速駛入前往目的地的航道,一面發出不解之聲:「怪了?他告訴我們的座標上什麼都沒有呀?」
  雖然探測器還探測不到,但戴安娜似乎是以望遠鏡看過了,由於沒有遮蔽物,而且距離又不到一百億公里,因此只要座標正確,應該看得見才對。
  「那是行星啊,大概是移動了吧。」
  「真不體貼,平常應該連這個都算進去,再告訴別人的吧!」
  戴安娜語帶不滿,但對方也告知了公轉軌道,因此不成問題。在接近的期間內,行星的座標也會產生變化。凱利和戴安娜都認為只要重新計算就好了。
  然而,他們的想法完全錯了。
  在太空中飛行二十天之後,凱利已經來到探測機可測定目標座標的位置,但戴安娜的反應依舊。她說,不要說行星了,那個座標上甚至測不到任何物質和現象。
  幽靈星是繞行被命名為ZF1的太陽第三行星。都已經看得到那個大肆發光的太陽了,更何況他們現在的目標不是未知的「門」,而是一個行星。
  探測機在這麼近的距離之內對那麼大的東西竟然沒有反應,究竟是怎麼回事?凱利感到納悶,在駕駛座上坐下來。儀表仍未顯示任何反應,顯示船外情景的螢幕也只出現了太陽光,連像個行星的東西的影子都沒有。凱利覺得奇怪,改變了螢幕的結構,換成偏光玻璃,想用肉眼來看看。
  結果一顆藍色球一般的星星幾乎就在正前方。凱利無聲尖叫,連忙減速。他們差點正面與行星相撞。
  「戴安!說什麼沒反應,妳這玩笑也開得太大了!明明就在眼前不是嗎!」
  然而——
  戴安娜打從心底感到奇怪地回話:「你在說什麼?根本就沒有行星啊。」
  「妳別鬧了!就在正面啊!」
  「凱利,拜託,這個宙域裡,正確地說,在方圓兩千萬公里內連一顆行星——小行星也包含在內——都沒有。」
  戴安娜說得斬釘截鐵,事實上,儀表也顯示戴安娜的話是對的。
  凱利這時的心情真是三舀難盡,他的眼睛死盯著螢幕上的藍色星球,強自平靜地問:「妳說沒有行星?」
  「沒有。」
  「行進方向前方一千公里之內連一顆行星都沒有?」
  「凱利,你到底是怎麼了?剛才幹嘛突然減速?」
  戴安娜的聲音聽起來非常不安,但是,她的不安遠遠比不上凱利。
  這不是開玩笑的。
  凱利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神智,他從來沒遇到過這麼駭人的事。
  由於儀表派不上用場,他以目測估計,船距離行星恐怕已經不到三萬公里。這不可能是幻覺,行星在黑暗的太空中迎著太陽的光,顯得輪廓分明。藍色的海、雲的形狀,甚至連陸地複雜的形狀都看得清清楚楚。
  雖然早已聽說過,此刻仍不免沉吟,幽靈星,這名字果真取得好。肉眼看得見,探測器卻測不到,也無法捕捉。凱利曾嗤笑「怎麼可能有這種行星」的星球,現在就在他眼前。
  現在他很能夠明白中將那句「會神智失常」的意思了,在宇宙中飛行的人,是本著「機器所測得的數據和資訊絕對正確」的信念來行動的,因為在這太過浩瀚無垠的太空中,人類的感覺對於捕捉所在地與對象沒有任何幫助,唯一能夠依靠的,就是探測機所帶來的資訊。這是令人保有自我的支柱,也是求生的唯一手段。幾乎所有的船員都是從骨子裡對機器抱著幾近於「信仰」的信賴,在宇宙中飛行。
  換句話說,肉眼無法掌握的,探測器掌握得到,既然探測機偵測不到,就表示沒有東西。當然,人類什麼都看不到。
  這個常識在這裡不管用。
  一種令人發毛的惡寒沿著背脊爬上來,凱利知道自己全身都籠罩在汗水濕冷的感觸之中,同時卻又想放聲大笑,因為這麼做似乎可以減輕幾分恐懼。過上這種東西,不可能還能保持正常,想保持正常,只能當作沒看見,告訴自己探測器和儀表是正確的,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裝作沒看到轉身離去——這是人類唯一能做的。
  船已經減速許多,但藍色星球仍步步逼近,這是著陸時看過無數次的光景。最初小小的球形漸漸變成壓迫畫面的大小,最後連行星的輪廓都看不到,由地表詳細的模樣取而代之。
  凱利強自按捺下意識想轉向的手,小心翼翼地問:「戴安,這裡真的什麼都沒有吧?」
  「嗯。」
  如果是一般的感應頭腦,這時候不是因為感到駕駛的態度有問題而勸他休息,便是判斷體能異常而搬出醫療機器,但戴安娜不愧是個不尋常的感應頭腦。
  她冷靜地問:「你的眼睛看得到東西嗎?」
  「傷腦筋的就是,傳說中的幽靈星就在我眼前,占滿了整個螢幕。」
  「那是什麼樣的星球?」
  「很漂亮,大小——大概和艾德米若差不多吧?像個藍色的寶石,可以看到大大的雲形成漩渦,還有陸地的形狀。我想,應該很快就會進入大氣圈了。」
  「那可不得了,要改變行進方向嗎?」
  「沒那個必要,妳什麼都沒感覺到吧?」
  「嗯,不管是重力場還是質量反應,什麼都沒有。」
  「那就維持現在這個狀態,直接向前。」
  神智好像真的快失常了,眼前明明就是一大片地表。照理說,到了這個距離,儀表應該為了詳細顯示地表和大氣狀況而大忙特忙,現在卻毫無反應,主張這個行星完全不存在,背脊上那陣顫慄愈來愈強了,所謂的令人發毛,用在這裡可以說再適合也不過了。
  即使如此,凱利卻沒有折返的念頭,也沒有後退。凱利相信戴安娜這個優秀的搭檔,也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不是幻覺,這莫名其妙的幽靈行星會給這份信心什麼樣的答案,正是凱利必須親眼見證的。
  目測距離大概不到四百公里了,正要撞上的時候,眼前的陸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的太空。
  「——?」
  凱利幾乎是反射性地操縱船隻轉向,這一轉,黑夜部分的藍色星球就出現在正後方。
  凱利吐出一口分不清是苦笑還是感嘆的氣息。
  「這真是個天大的玩笑。」
  「怎麼了?」
  「妳相信嗎?我們剛才通過了一個星球。」
  「你不是常這麼做嗎?」
  「那些都是氣狀行星,但在我眼前的是一個好端端的岩狀行星,而且是生存可能型的。當然,那就表示我們是一口氣穿過了大氣、地殼和地心。」
  戴安娜訝異地皺起了眉頭。
  「如果這麼做,我早就已經全毀了,首先,我沒有感覺到大氣反應,不要說大氣反應,這裡連重力場都沒有,沒有重力場哪來的行星?」
  「我知道,我不是懷疑妳,只是把我看到的說出來而已。」
  接下來,凱利重複了好幾次同樣的行動,他嘗試各種行進方向,但每次到了凱利的肉眼感覺幾乎有衝撞的危險時,船就會穿透行星。
  戴安娜默默跟著凱利行動,但是在她看來,凱利現在的行為只是在太空中來來去去,沒有意義。
  「不是你瘋了,就是我故障了,你覺得是哪一個?」
  「我有自信我沒有瘋,也保證妳沒有壞,妳本來就不是會故障的那種類型。」
  「這可就難說了,我是機器,沒有機器是不會壞的。」
  「一般的機器可能是那樣沒錯,但妳可是我的搭檔啊。」
  凱利再度將船行駛到可以看見幽靈星白天部分的位置,倒退之後先讓船停在原地,要戴安娜把船上所有與探測相關的機器全部關掉。
  戴安娜視探測對象與狀況,分別使用數種探測器,但凱利要求不但這些要關,連尋找門的gate catcher、電子羅盤,甚至連望遠鏡和通信機都要關掉。對此,戴安娜很難不表示反對。
  「先等一下,那樣我就前後左右、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只是暫時而已,再說,還會剩一個——我的右眼。」
  「可是凱利,我剛才就一直在試,但透過你的眼睛,我還是什麼都沒看到啊。」
  「我知道,因為我也試過了,不管是X光還是熱源感應器,什麼都沒感應到。這隻右眼用來當感應器的時候,做出的判斷也是這裡什麼都沒有。」
  裝了這隻義眼之後,凱利的感官多少和常人有出入,這是由於除了視覺器官的功能之外,他的大腦也能接受到探測器感應到的資訊。
  「但是,我的視力還在,剛才我用右眼、左眼輪流來看,都看得到。這隻右眼是我和妳的同頻裝置,也是探測器,同時也是我本身的眼睛,妳也換個角度,來看看我看到的影像。」
  面對這個前所未有的要求,戴安娜輕輕嘆了一口氣,今天的她戴著眼鏡,頭髮盤起來,畫著淡妝,做才女的打扮。
  她刻意推了推眼鏡,一面說:「你這個人,為什麼每次都能若無其事地講這種強人所難的話?」
  「這不是強人所難,這隻右眼一直到人造視網膜的部分,都是和妳相通的吧?我的話,在視網膜之後,是靠肉體的視神經和視覺中樞組合出影像,妳只要把同頻率調到最高,做同樣的事就行了。把其他資訊機器全部關掉,完全專注在這隻眼睛上,妳應該辦得到吧?」
  「說的是很簡單,要把你看到的東西以影像重現,就表示我必須把我自己的資訊處理系統整個網路全部換掉。」
  對戴安娜而言,凱利的右眼只不過是一部探測器,從那裡感應到的,只是一小部分的電子信號而已,不是像人類那樣直接以影像來呈現,但凱利說得很乾脆:
  「妳一定要試試。」他笑著指指自己的頭。「如果用右眼來看看不到行星就算了,但機器眼也看得到,就表示問題在『這裡』。不是問為什麼看得到,而是要問怎麼樣才能看到,我不知道妳平常是利用什麼樣的線路形成視覺的,但妳應該知道人類的腦是在什麼樣的作用之下看到東西的。」
  儘管要求明確,但有些事機器做得到,有些做不到。做為一部思考機器,要仿造人腦來改變本身的構造,對任何感應頭腦來說都是不可能的,因為機器只能以機器的方式來思考。然而,戴安娜從各方面來看,都不是一般的感應頭腦,而凱利深知這一點。
  內線畫面裡的戴安娜受不了似的大大攤開了雙手,但臉上卻帶著笑容。
  「要是在探測器全部關掉的時候遭到攻擊,你可不能怪我,我會試著盡可能改成接近人類的視覺神經,要是真的改得成,你可要好好嘉獎我。」
  「大概要多久?」
  「探測器已經關掉了,網路重組本身即將完成。」
  「很快嘛!」
  「我可是你的搭檔呢,連這點事都辦不到豈不是太失職了,現在我正從你的眼睛接受資訊,這有點麻煩,你的視線暫時不要動。」
  凱利依雷盯著螢幕裡的行星不動,大約過了二、三分鐘,本來保持沉默的戴安娜發出乾澀的聲音。
  「凱利。」
  「怎麼樣?」
  「我覺得——好像看得見,不,我看見了,真不敢相信。哎,凱利,不要眨眼啦,這樣我會看不見。」
  「是誰強人所難啊?」
  凱利讓船緩緩前行,這是戴安娜第一次看到這顆行星在螢幕中漸漸放大逼進的模樣。分明沒有肉體,戴安娜卻花容失色、渾身打顫,表達出自己此刻的狀態。
  「太奇怪了,這裡的確有行星……為什麼採測器沒有反應?」
  「如果探測器是正確的,那就是超特大立體影像,如果我們的眼睛是正確的,那個星球上的就是真正的超人類,用某種辦法騙過了探測器。」
  「討厭,好可怕。」
  「可怕?怕什麼?」
  「第一個是看到應該看不到的東西,第二個是這個視野,只看到前面這個部分,真是令人太不安了,你都不覺得?」
  凱利笑了。
  現在的戴安娜是將相當於人類感覺器官的探測器全部關掉,因此完全無法掌握自己周遭的狀態。以人類來說,類似於被關在暗房裡,勉強從小洞看著外面世界。
  「人類從出生就是只能看到前面,所以不覺得看不到背後有什麼好可怕的。」
  「我從製造出來就理所當然地四面八方都看得到,所以怕得要命。」
  將船靠近到星球就要消失的地方,凱利再次停住船。
  「戴安,妳能以現在的狀態把探測器復原嗎?」
  「就叫你別強人所難了,為了看幽靈星,我一定要有模仿人類視覺神經的網路。我沒辦法一面維持這個狀態,又啟動其他的探測器。不過,如果是保存這個網路,倒是可以立刻切換。」
  「那就夠了,要是情況不妙,就把我撿回來。」
  「你要幹嘛?」
  「我要到外面去看看,去試試只有我一個人靠近的話,星球是不是也會消失。」
  凱利離開駕駛座,穿上難得派上用場的太空服,需要船外作業時,戴安娜會操作自動機器去執行,因此這是凱利第一次隻身離開船進入太空。確定通信機功能正常之後,來到船外,將太空衣上的行動噴射器開到最大,朝眼前的行星前進。
  他一逕朝行星飛去,便聽見通信機裡傳來戴安娜受不了的聲音:「凱利,你不節制一點,會變成流星哦。」
  若是只穿著一身太空服便闖入大氣圈,的確很可能會變成流星。
  「妳現在是用哪邊的眼睛在看我?」
  「傻瓜,用你的眼睛怎麼看得到你的全身呢?我把探測器復原了。」
  「這麼說,妳現在看不見行星?」
  「對,還是什麼都感覺不到,沒有引力、沒有磁性、沒有大氣引起的熱反應,只看得到漸漸遠離船的你。可是一切換視線,就看得到正下方的大氣層,這現象真是怪異透了。」
  凱利也有同感。
  操作太空衣手臂上的探測器還是沒有反應,機器堅持這個宙域裡沒有行星,當然也就沒有大氣。然而,就孤身在宇宙中飄浮的凱利本身的感覺,他正一步步靠近行星,藍色的海和地表也漸漸逼近。這耀眼的藍會再次消失嗎?或者他的身體會感受到引力?凱利一面流著冷汗,一面再次啟動噴射朝地表前進。
  如果這真的是什麼都沒有的太空,自己的身體便會維持一定的速度飛過去。然而,要是真的有行星,就應該會受到引力的作用而加速。
  一個不小心,戴安娜所說的流星就會出現。
  「你這麼做真令人困擾,凱利。」
  凱利的心臟真的差點停住。
  行星頓時消失,凱利的身體飄浮在黑暗的太空中,和剛才相同。不同的是,他眼前站著一個面露微笑的女子。
  就是在中央市看到的那名女子,服裝也與當時相同,也就是說,她沒有穿太空服,臉和手都直接露出來。如果這裡是太空,這是絕對不可能的,若是幻覺,那麼這個幻覺也精緻得可怕,比真實的臨場感還要真實。再怎麼看,她都是個活生生的女人。
  凱利在頭罩中大大呼了一口氣。
  「好老套的台詞,害我空期待一場,妳就只會跟聯邦的高官說一樣的話啊?」
  「沒辦法,因為沒有其他說法,你想死嗎?」
  「開什麼玩笑,我只是想確定儀表和我自己的感覺哪個是對的,如果這下面真的有行星,我的身體應該會被吸過去才對。」
  「你真是個怪人,沒想過冒這種險會死嗎?」
  「我隨時都在想。」
  這名自稱凱亞的女子偏著頭看著凱利,凱利也看著她。她就筆直地站立在伸手可及的地方,站姿極其自然,衣服也是下垂的。
  要在無重力的狀況下保持這種姿勢是非常困難的,不,不知不覺中,凱利也已經筆直地站立著,腳底下明明沒有地面,但太空中特有的那種飄浮感卻消失了。
  「你來這裡想做什麼?」
  「沒什麼,就只是想來看看而已。」凱利坦率地說。
  這真的是他唯一的理由,而且對眼前這名女子有所隱瞞或耍心機也是白費工夫。
  「妳教我們不要公開行星的座標和門的存在,可是卻沒教我們不要靠近啊?」
  「不,我告訴馬努耶我不希望你們來,你應該也聽到了。」
  「妳又沒有直接對我說。」凱利忍不住耍起嘴皮子,但連忙補充:「我沒有要惹妳生氣的意思,幽靈星的事,我從以前就聽說了,知道真的有這個星球之後,就很想看看,只是這樣而已。如果可以的話,也很想著陸去看……」
  「你想看地表?」
  「當然想了,不過這個樣子沒辦法吧?」
  凱利搞笑地攤開雙手,就在那一瞬間,視野變成一整片藍天,還有雲。腳底下則是堅固的地面,而眼前還有連綿起伏的和緩丘陵。他茫然地轉動視線,在太空中俯視時的藍色的海,遠遠在右方閃耀,拍打岸邊的海浪自得刺眼。
  凱利呆住了。幾乎是在無意識之間提腳踏了踏地面,隔著鞋子確實感覺得到大地,還看見草上有小蟲在爬。
  這怪異的現象已遠遠超越了常識,前一秒鐘,自己應該還在至少海拔三百公里的上空。凱利以媲美電腦的超高速回想從那裡到著陸的程序,不需要多少時間,他便做出這種在物理上和科學上都是不可能的結論。
  女子以完全不變的姿勢站在凱利身邊,露出溫和的表情。
  「你頭上戴的東西已經不需要了,請摘下來吧。」
  一陣被冷空氣包圍也似的惡寒再度向凱利襲來,這名女子要他摘下頭罩,但如果現在 看到的都是幻覺,自己的身體其實是在太空中的話,一摘就立刻沒命。然而,被潔思敏評為「神經不正常」的凱利卻顫抖著照做,而他這麼做,並不是為了逞強好面子,遇到如此異常的狀態還堅稱不怕,那是騙人的。
  只是,儘管是對方單方面主動招待,但既然受到招待,這就是做客人的禮儀——凱利只是這麼想而已。要是自己死在這裡,那個女王會不會有點難過呢?——凱利一面想一面解除了氣密裝置,小心翼翼地露出了臉。
  一陣溫暖的風不期然地輕撫臉頰。
  凱利的肺吸進新鮮的空氣,再大口吐出來,再次環視四周,為自然之美而感動。
  他看著女子問:「這是怎麼回事?」
  「你說你想看地表,我就讓你看了,不滿意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問妳,為什麼給我這麼大的優待……」
  「只是一時興起。」
  對此,凱利還真是無言以對,同時露出苦笑。
  這個回答真是再合理也不過了。
  「這麼說,妳也曾經因為一時興起,讓其他人下來過?」
  據席貝斯坦主席的說法,沒有人知道地表的情形,渥斯頓克拉夫特中將應該也是深信這個說法。
  女子微笑依舊,但那雙眼睛似乎更加閃亮了。
  「你是第一個脫掉頭上的東西的,其他人全都陷入半瘋狂地大吵大鬧,所以我們操作記憶讓他們回去了。此刻,知道這片地表是什麼樣子的人,只有你一個。」
  「妳也要奪走我的記憶?」
  「這個嘛,這麼做是比較安全。」
  感覺真不好,所謂任人宰割就是這麼一回事。
  被人在自己的腦部動手腳消除記憶,光想就令人打哆嗦,但就算抵抗,多半也是徒然。席貝斯坦主席說過,他們會刪除人們記憶中不利於自己的部分。
  凱利很想叫她不要亂來,但若她說是你自己擅自要靠近的,凱利也無法反駁,只能乖乖說您說得是。所以,凱利豁出去了,反正記憶會被刪除,不如把想問的事情問清楚。
  「你們究竟想幹嘛?要是不想和人類打交道,躲得更徹底一點不就好了?叫我們不要來,又何必像這樣要露不露地讓我們看見?別的不說,你們比人類厲害太多,犯不著花這麼多心力與人類保持距離吧?隨便應付應付,聯邦的人就會很高興了。」
  女子緩緩搖頭。「不與人類打交道,不是為了我們,是為你們著想。」
  「什麼?」
  「我們不喜歡爭鬥,就算螞蟻爬到身上,也不會動念想殺螞蟻。但是,螞蟻在身上亂爬,會令人感到不快,所以我們盡可能在不傷害螞蟻的狀況下,把螞蟻捉起來放到地上,只不過,就算再小心,我的身形和手指對螞蟻來說都太過巨大,仍免不了會傷害牠們。就算只是照常走路,不經意地行動,也許就已經有好幾隻螞蟻因我而死,正因為我沒有殺害牠們的意思,所以看到這些螞蟻的屍體會感到更加不忍。」女子眼望凱利,盈盈一笑。「不傷害螞蟻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讓螞蟻靠近,保持適當的距離,不是嗎?」
  凱利雙手大大攤開,聳聳盾。
  一整個就是令人無言以對,傲慢到這種地步,讓人連氣也不想生了。
  「妳說的對,螞蟻就在螞蟻的世界生活吧,讓我回原來的宇宙。」
  「要是我拒絕呢?」
  「妳拒絕?是妳擅自把我帶來這裡的。」
  凱利的嗓門忍不住大起來,當下的不滿壓過可能一輩子無法離開這個星球的衝擊與恐懼,搶先一步湧現。
  「你口口聲聲說妳們重視禮儀,現在卻這麼失禮?既然這樣,打從一開始妳就不該讓我下來。既然妳都能讓太空船遠離星球了,要移走一個人應該易如反掌。」
  眼見凱利毫不掩飾怒氣,態度倨傲地大表不滿,女子苦笑:「那麼,你願意答應我不會再來這個星球嗎?」
  凱利正要反射性地點頭,卻略加思索:「一定要答應嗎?」
  這名將頭髮盤成古代髮型的女子偏著頭,似乎感到不可思議。
  凱利連忙解釋:「我是說,我回去會告訴老婆這件事,那她搞不好會說她也想來。這麼一來,我勢必就得替她帶路。」
  「的確,這倒是挺有道理的。」
  女子表示同意,但凱利卻突然舉起一隻手。在被帶回宇宙前,他還有事要做。腳下的地面上,一朵小小的紫花雜在矮矮的草中盛開著,
  他指著花說:「我可以帶這個回去給老婆當禮物嗎?」
  女子似乎頓了一會兒才回答,但也許是凱利想太多了。
  「請吧。」
  凱利並沒有折斷花莖將花摘下,行星上開花的植物,是了解該土地的貴重資料,若不帶活的回去就沒有意義了。凱利蹲下來,雙手挖開花四周的土壤,小心翼翼地把花取出來。問題是,該怎麼把花帶回船上,耐乾耐旱的種子可以直接暴露在太空中,但如此嬌弱的花朵會立刻死去。
  他正為這件事操心,景色就變了,自己與自己眼前的女子的姿勢明明沒有任何改變,景色卻產生變化。凱利站在自己船的入口,頭罩仍處於解除狀態,雙手仍捧著帶土的花。
  女子再度對愣住的凱利笑道:「原來人類當中也有像你這樣的人,我好久沒有覺得這麼愉快了——請好好疼惜尊夫人。」
  也難怪受到他們招待的人會陷入半瘋狂狀態大吵大鬧,再三遇到這種異常狀況,神經當然無法保持正常,而在這些案例當中,以驚人的速度回過神來的凱利大大呼了一口氣,嘴角露出笑容。
  「她不需要別人這麼呵護,不過,我還是代她道謝。」
  女子和出現時一樣突然地消失,沒有留下任何形跡。
  凱利想擦額頭上的汗,但雙手拿著東西,無法這麼做。
  「戴安娜?」
  凱利出聲問,但沒有回答。戴安娜不可能沒看見人在船內的凱利,卻沉默以對。
  「戴安娜,怎麼了?回答啊。」
  「凱利,真的是你嗎?」
  「剛才這裡有人嗎?」
  「我才想問你呢!我本來一直看著出了船的你,你現在應該在距離船一百公里的太空才對,怎麼會在那裡?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要是我能解釋就好了,說來話長,妳先幫我找找看有沒有土壤吧。」
  「土壤?你要土壤做什麼?」
  「種花,還要花盆。」
  戴安娜頓時陷入沉默。她以就她而言很罕見的、非常懷疑地問:「凱利,你剛才到底去做了什麼?」
  凱利捧著花一面走,一面疲累地回答:「我也很想知道。」
  戴安娜也是個優秀的廚師,她本身是個與味覺無緣的感應頭腦,但會操作自動機器,做出完全吻合凱利喜好的料理。凱利將戴安娜精心烹煮的料理一掃而空,喝掉半瓶威士忌而自覺又活過來之後,把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
  那株小花,戴安娜已經種入鎂做的花盆,加了以廚餘和石灰合成的土壤。在那之前,花本身就不用說了,連附著在根部的土壤種類以及病原菌反應戴安娜都檢查過,還把凱利趕進殺菌室。她連最糟的狀況——整個船內全部消毒——都考慮到了,但由於沒有驗出任何危險的東西,於是花便直接送進花盆,凱利則得以平安享用他的大餐。
  關於那株小花,戴安娜先聲明「我對植物學不是很了解哦」之後,這麼說:「這個,再怎麼看都是普通的堇花啊。」
  「是很常見的花嗎?」
  「整個共和宇宙到處都有,總共有四十三屬二千種,所以正確的品種要調查過才知道。不過,可以確定不是什麼奇花異草。」
  行星本身明明奇特得要命,上面開的花卻隨處可見,這個星球實在是莫名其妙到極點。
  「妳會覺得我是作了一場夢嗎?」
  「為什麼會是作夢?在你離開船之前,這裡沒有花,而現在真的有花,這樣不就夠了嗎?」
  凱利露出自嘲的笑容,在起居室的長椅上伸懶腰,對凱利來說,這裡就是他的家,比任何地方都讓他自在安心。
  他們距幽靈星已有四千萬公里之遙,凱利的船正沿著來時路折返。
  「總之就是這麼一回事,我相信我經歷的是事實,而同時到現在仍感到難以置信。很矛盾,我知道。」
  「不會的,我能了解你的心情,因為我也有類似的感覺。你離開了船又回來,不管是時間還是空間上,物理學都無法解釋,不管運算多少次,都找不出答案。只要你不是以肉身穿過『門』,這種事情就絕對不可能發生,可是卻真的發生了。而且船門也只開過一次。」
  就是凱利出船的時候開的,但是,船門並沒有再打開的紀錄。然而,遠離太空船的凱利卻在不知不覺間確確實實地回到了船內。
  「我要是人類,早就大叫『我會發瘋!』。」
  「我至少在心裡大叫過十次了。」
  凱利嘆了一口氣,回想著見到凱亞、降落到地面,以及談話的內容。這些記憶完全一貫,沒有中斷或不吻合的地方,腦袋沒有被動手腳雖然讓他鬆了一口氣,但在另一方面,卻也懷疑自己是不是連記憶被消除這件事都忘了。
  連記憶被奪走都忘記,再也沒有什麼比這種事更可怕的了。同時,對人類而言,也沒有什麼比這更幸福的。
  但是,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現在就在自己的船上,搭檔也平安無事。
  對凱利來說,這就夠了。
  「那真的不是人類能夠應付得了的,那裡的確有一個行星,只是按正常的方法,是怎麼樣都下不去的。」
  「對呀,要不是透過你的眼睛,我根本連那個行星的存在都感應不到。」
  「就連妳都這樣了,只要想一想聯邦軍引以為傲的最新型戰艦和偵查艇的感應頭腦會說什麼,我都不禁有點可憐起他們來了。」
  他也明白了為何第七邊境警備艦隊堅守在「門」旁不肯稍動。因為在那裡,可以立刻逃回螞蟻的世界。
  而第七邊境警備艦隊正伸長了脖子等凱利回來,一進入通信可能區域,渥斯頓克拉夫特中將便像四十天前一樣,親自來聯絡,表示想邀凱利共進晚餐,堅持要凱利到旗艦「行軍號」來做客。凱利猜想他是希望得到更多關於幽靈星的意見,便非常樂意地接受了邀請。
  曾任海盜的自己,不知是造了什麼孽,竟然要拜訪聯邦軍艦隊的旗艦,但這將會是一次相當有趣的經驗。凱利盡量穿戴體面,上船一看,由於是名人來訪,「行軍號」以最高規格來接待,可能是認為讓外行人看見也不要緊,甚至連艦橋、作戰司令室、動力爐都帶凱利去參觀。
  讓我看這些真的沒關係嗎?——凱利在心裡暗笑,但不應該拒絕別人的好意。凱利裝出嚴肅認真的表情,專心聽導覽介紹。
  主要戰艦艦長都出席了晚餐,與凱利互相介紹。氣氛雖然平和,但看來用餐時是禁止談論那個話題的。
  每個人都是刻意避免提起那件事的樣子,凱利在用餐時也配合這個默契,等到餐後中將約他喝酒,才開始談。
  「不過,我真是敗給那個星球了,中將也非常困擾吧?」
  「一點也沒錯,我們曾好幾次試圖降落,但其實根本還談不到降落,因為不管怎麼試,探測器就是沒有反應。」
  「而且明明又在眼前,事情就更難辦。」
  「正是如此。我們曾經懷疑是否全體遭到集團催眠,因為再怎麼說,都沒有任何物證可以證明那個行星真的存在,甚至連影像都拍不到……真教人不發狂也難。」
  「這麼說,果真也無法攝影?」
  「是的,無論以什麼紀錄器來拍,都只拍得到太空而已。」
  中將以珍藏的葡萄酒宴請凱利。
  「對了,庫亞先生對那個行星有什麼看法?」
  「談不上什麼看法,只覺得敬鬼神而遠之這句話真有道理。」
  「不,我想請教的不是這個,而是想請問在你眼裡,那看起來是個什麼樣的星球。」
  凱利感到納悶,正覺得中將問的話真奇怪時,突然有所領悟。
  「等等,難不成那個星球在不同的人眼裡看起來不一樣?」
  中將以難以形容的表情點點頭,淡淡地解釋:由於無法以機器留下紀錄,聯邦軍便嘗試改用手繪寫生。他們選出十名擅於繪畫的軍人,為了保險起見,一概不用繪畫機器,而是要求這十人以紙與畫具來描繪,結果每個人畫出來的行星模樣完全不同。有的是具有紅色斑點的星球,有的是茶褐色的星球,有的是布滿灰暗岩石的星球,甚至有人畫出氣狀行星。
  所謂相由心生,境隨心轉,幽靈星竟是這句話活生生的寫照。雖然,意境多少有些不同。
  「於是我們對全體人員做了意見調查。當然,並沒有對他們說明那是什麼星球。把所有人一個個隔離開來詢問意見,花了好大的工夫,結果非常驚人,因為每個人的回答大不相同。因此,我們非常希望能參考您的意見。」
  凱利雖然很想吐槽說是要做為什麼參考,但由於沒有隱瞞的理由,便老實答道:「我看到的是藍色的星球。」
  「藍色?」
  「是的,從我看到角度,幾乎都是海洋,是個很美的星球。」
  一聽這話,中將歪著頭陷入沉思。
  「藍色的星球,這倒是第一次聽到的意見。」
  「沒有人說過同樣的話嗎?」
  「沒有,我們對三千二百人做了調查,但我想沒有出現過相同的意見。而且用『很美』來形容的,您也是第一個。幾乎所有的人都是回答『噁心』、『恐怖』、『不舒服』。」
  「這也很極端。」
  凱利並不打算把遇見凱亞、降落到地面、帶花回來等事告訴聯邦軍,要是說了,花會被拿走,(理應)呼吸了那個星球的大氣的凱利會被送進研究所,全身都被翻透透。對此,他可是敬謝不敏。
  所幸,中將不懂得讀心術,凱利不用擔心他會逼問這些。
  其他諸如夜晚的部分是否看到燈火(意味著是否看到地表有都市)、滯留時間多長、身體或船隻有無變異等等,倒是追問得非常仔細。
  「變異啊,除了覺得自己快發瘋之外,還會有什麼變異呢?」
  凱利一這麼說,中將便回答那個地點無法久留,最多一個小時,一個小時之後,所有船員都會覺得身體不適,有時所在地甚至會自行移動,在不知不覺間位移了兩萬公里之多。
  當然,是在沒有任何人駕駛的情況下。
  中將的神情憂鬱悲壯得宛如在形容一場不堪回首的惡夢,而凱利也能夠了解。那恐怕就是因為「螞蟻在身邊亂爬令人不快」,而「小心翼翼地捉起來放到遠處」。如果那是神,那麼這位神明倒是很好心,或者,也許神明是覺得人們驚恐的反應很好玩。
  回到自己的船上跳過了「門」,便是熟悉的宇宙。即使以全速飛行,到「地下鐵」的邊緣仍需要兩週的時間,但以宇宙規模來考量的話,其實是相當近的。在「門」另一頭的「強斯頓」和其他驅逐艦捎來信號,是「敬祝一帆風順」之類例行的問候。
  凱利回禮之後,朝艾德米若前進。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8-2 01:18 编辑


  6

  標題是:庫亞夫婦已經玩完?
  這是戴安娜搜尋娛樂新聞找到的。
  凱利不在的這段期間,名字經常在娛樂新聞中出現,才傳出懷孕消息便分居、突然不見蹤影的凱利·庫亞,據說在婚前便有情婦、有私生子等等。儘管早在意料之中,凱利仍不禁為媒體如此正中自己下懷而失笑。
  「沒想到世界上閒人這麼多,為什麼別人離婚的話題可以炒得這麼熱?」
  「這還用說嗎?當然是因為是別人啊!」
  真是一針見血,就是因為和自己無關,才能愛聽得天花亂墜。
  八卦雜誌的推測則延伸到更可怕的方向,說因為丈夫的出軌,身懷六甲的潔思敏·庫亞深受打擊,如今每天在沉痛中度日,而因為時間點不巧,恐怕對母體與胎兒都會造成不良影響——真是笑死人不賠錢。
  「他們對那女的抱有太不切實際的幻想了……」
  不知為何,幾乎都是凱利拋棄潔思敏的報導,沒有潔思敏將凱利趕出門的。凱利認為這是歧視。不光是娛樂新聞,凱利也利用前往「地下鐵」這兩週的時間,把庫亞財團的相關報導仔細看過。
  自然資源產業部新推出的天蠶絹的市場反應,武器開發部門發表將與聯邦軍合作開發新技術,全毀的中央市飯店在行星都市開發部門的主持下順利進行,近日將舉行落成典禮,並預定邀請其負責人理查·傑弗遜出席。
  報導中說,這場落成典禮,聯邦方面本來是想邀請庫亞夫妻的,因為這家飯店是兩人在新婚旅行時全毀,與兩人有淵源。其實飯店等於是毀在潔思敏手裡,但記者們當然不知道,因此寫下庫亞夫妻不出席委實遺憾云云。但是,庫亞先生不知去向,因此邀請庫亞夫人單獨赴會,卻遭到鄭重婉拒,而且報導還加上一段臆測,說庫亞夫人之所以如此不願意出現在公眾場合,原因極可能是丈夫的失蹤使她心痛萬分。
  看來,潔思敏是真的完全不在人前出現,八卦雜誌也樂得大寫特寫。
  凱利在相隔標準時間八十九天後返回艾德米若,一回來就遇到尷尬的場面,只不過,當事人不是他。
  地點是在總公司,一見到膽顫心驚地迎接他的眾職員,凱利便笑著說:「我不在的這段期間,被說得亂七八糟,讓我吃了一驚,你們可不能相信八卦報導。」
  接著凱利為了看這段時間的通信紀錄來到會長室,有時候意外地會有人提出希望會見掛名副總裁的要求,更何況還有瓦利那件事。不知道他在那之後有什麼反應,或者為了避免留下任何紀錄,選擇等候凱利聯絡?無論如何,要與他接觸,這裡是唯一的管道。
  既然凱利不在,會長室應該空無一人才對,但進去之後卻聽到說話聲。
  這間會長室分為好幾個房間,聲音並非來自辦公部分,而是從私人起居的部分傳出來的。過去一看,在起居室後方接近寢室的地方,有一對男女正站著說話。他們只顧著說話,沒注意到凱利進來了。
  凱利苦笑,把腳縮回來,儘管是在上班時間,但既然有員工把主人長期不在的會長室當作幽會場所,那麼凱利也不好意思去打擾。但是,他們的對話不知為何氣氛緊張,聽起來實在不像甜言蜜語。
  男方感覺上像是單方面責怪女方,氣沖沖地大聲說:「我好不容易要離婚,可以和妳公開在一起了,事到如今妳卻說不要,妳究竟是什麼意思!」
  「你別激動,冷靜一點好嗎?我什麼時候說過希望你和我結婚了?我從來沒有提出過這種要求。」
  「那是因為那時候我有老婆不是嗎?所以妳才什麼都沒說,相信我、等我,讓妳等了這麼久,我覺得很抱歉,所以現在才好不容易可以負起責任了!」
  「那是你想太多了,鮑伯,你別離婚好不好?你這麼做,我……很困擾。」
  「為什麼?妳應該是愛著我的!」
  「我是愛你呀!可是我並不想和你結婚,鮑伯,為什麼我們不能維持現狀?」
  「我說我要和妻子分手,好和妳結婚!為什麼妳不懂!」
  「我不懂,一點都不懂,我以為你是不會提這種事的人……」
  她話裡有著嘆息之意,反觀男子,則是完全處於暴怒的狀態,想必是女方的反應太過出乎意料,令他惱羞成怒。
  「妳是說妳是玩玩的?我是真心的,還下定決心和妻子分手!妳卻要背叛我?」
  「別這樣,當初你也是抱著玩玩的心態吧!明明是彼此互相!」
  「囉嗦!妳只要閉嘴乖乖聽我的話就好!」
  「放開我!」
  這是什麼狀況?
  本來驚訝的凱利,聽到毆打的聲音與女人的慘叫,更傳來男子強押著女子進入寢室的動靜時,他再次苦笑,大步走向寢室。
  他還沒走到,寢室便傳出更加不平靜的聲響。
  凱利輕敲敞開的寢室門,說:「打擾了,兩位,那裡是我的床,可以請你們讓開嗎?」
  男子把掙扎的女子壓在床上,正準備辦事。他嚇了一跳地彈跳起來,女方也急忙從床上起身,但一看她的臉,凱利有些吃驚。
  那是潔思敏公關造型小組的組長海倫。
  她以絕望的眼神看了凱利一眼,連忙拉攏凌亂的衣衫,轉移視線,免得讓凱利看到挨了打的臉。男方則是陌生的臉孔,年紀不到三十,身材高大健壯,仍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儘管對床上的海倫仍大為垂涎,卻又無法不管凱和,因而顯得侷促不安。
  他很快便重打精神,倨傲地挺起胸膛:「請你不要插手,庫亞先生,這是她和我的問題。」
  「我是很想這麼做,但這裡是我的房間,你卻是非法入侵者,你不是本公司的員工吧?」
  男子更加吃驚,多半是沒想到玩樂風評在外的副總裁竟然記得全公司員工的長相。
  他嘖了一聲,報上姓名:「我是契斯特保全的鮑伯·艾姆斯,讓你看到難堪的場面了。海倫,走吧!」
  「別這樣。」艾姆斯抓住坐在床上的海倫的手,想拉她站起來,但海倫無力地搖頭。
  「過來,我們話還沒說完!」
  「我和你沒什麼好說的!」
  「住口!」
  艾姆斯火冒三丈,又想打海倫,卻被迅速上前的凱利抓住手沒打成。
  「你很火爆嘛!沒人教你女人不是用來打的嗎?」
  「不要你管,她是我的女人,要怎麼處置是我的自由!」
  艾姆斯長這麼大似乎也沒人教過他打架要看對象。
  凱利苦笑,放開艾姆斯的手,一拳朝他臉上打過去。這一拳看來輕描淡寫,卻是威力無窮,一下就把魁梧的艾姆斯打飛到寢室門口。艾姆斯似乎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一屁股坐在地上,茫然地抬頭看著凱利。
  「吶?被打很痛吧!身材比你纖細得多的海倫就更痛了。」凱利嘴上雖然掛著笑,但眼中射出無比駭人的精光,說:「給我滾。」
  即使是像艾姆斯這麼遲鈍的男子,也充分感受到這句話和表情中的冷峻。他似乎很聰明地察覺到,再反抗下去會有危險,若不及早離開這裡,自己會大難臨頭,於是一臉蒼白地奔出會長室。也許是被打的衝擊未褪,腳步十分蹣跚。
  凱利一回頭,海倫已經站起來了,她將頭髮與衣服盡可能整理好,行了一禮。
  「非常抱歉,明知副總裁已經回來,還擅入辦公室……告退了。」
  她的聲音很僵硬,也急著想離開,凱利卻繞到她身前,擋住她的去路。
  看她雪白的臉頰上清清楚楚留著挨打的痕跡,凱利皺起眉頭。
  「嘴巴張開來我看看。」
  「咦?」
  「嘴巴裡面,有沒有咬破?」
  「我沒事,那個……謝謝您,事後我再正式向您道謝,現在我還有工作要做,先……」
  「哎,別急,妳先坐一下,」
  「不用了,我還在工作中。」
  「妳就坐吧,只要說是副總裁留住妳,誰也不敢罵妳。」
  凱利的語氣極其輕快,臉上也帶著笑容,海倫似乎也覺得心情輕鬆了幾分。稍加猶豫後,她依言在長椅上坐下來,但是身體仍然緊繃。
  凱利進了附設的廚房,不知在做什麼,回來時拿著一個冒著熱氣的杯子。
  他把杯子遞給海倫,說:「喝吧,喝了精神會好一點。」杯子裡裝的是熱葡萄酒,以砂糖和肉桂調味過的。
  這次,海倫沒再提工作,默默接過杯子喝起來。慢慢喝著熱飲,心情也略略平靜下來。
  她看著凱利,露出生硬的笑容:「這也是以前的女性朋友教你的嗎?」
  凱利聳聳肩苦笑。「那當然,我自己才不會喝這個。」
  他自己喝的時候,不會把幾種酒拿來混合,也不會加工,頂多就是加水而已。
  凱利沒有主動開口,海倫想說他就聽,不想說他也不打算問。
  不一會兒,海倫便嘆了一口氣,低聲喃喃說道:「沒想到他竟然跑到公司來……」
  「你們交往多久了?」
  「三年吧。」
  「那也說不上讓妳等很久啊。」
  「嗯,不過,他心裡大概是這麼認為的吧。」
  艾姆斯對於海倫和有妻子的自己交往卻不要求結婚,多半懷有一種優越感,一種自以為是的錯覺——這女人死心場地地愛著自己,不想被拋棄,才不敢作聲。於是他下定決心,既然如此就負起責任,與妻子離婚。滿心以為會聽到「我好高興」、「我一直在等你這句話」,沒想到得到的卻是意想不到的「困擾」。他無法明白為何會是這種反應,於是惱羞成怒。
  「雖然說管別人談戀愛的是呆子,但我勸妳最好別跟那個人在一起,不跟他結婚是對的。」
  海倫又望著凱利,露出苦笑。
  「你也和潔思敏說同樣的話。」
  「同樣的話?哪有?」
  「潔思敏也是絕對無法容忍男性的暴力和不負責任,對這種事情更是特別嚴厲……對不起,請不要把鮑伯打我的事告訴潔思敏,他已經被你打了,要是又挨打,未免太可憐了。」
  「曾經發生過這種事嗎?」
  海倫點點頭,告訴凱利以前發生過的事。
  那一次的主角是和總公司距離不遠的商社女職員,狀況是最糟糕又最典型的類型:一方是玩,另一方是認真的。女方因為懷孕而希望與男方結婚,男方卻冷冷表示那不是我的孩子,進退兩難的她哭著哀求卻換來一頓打。
  她的朋友對她的窘境看不下去,便找自己的上司潔思敏商量。潔思敏雖然也表示「我不想管別人談戀愛」,但由於事情牽涉到未出生的孩子,她便介入調停,安排雙方溝通。然而,這名男子的成長背景似乎很不尋常,他真的無法理解「為什麼自己必須負責」。又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孩子,就算是,懷孕的是妳,和我無關——他當時說了諸如此類的話。
  她一哀嘆訴苦,這名男子便又對她動粗,就當著潔思敏的面。
  結果如何?下一秒鐘,該男子就挨了女王的鐵拳,從椅子上飛出去。
  潔思敏無情地對茫然地圓睜雙眼的男子說:「要打人,先想起自己挨打時的痛再說,你這傢伙是把自己身為父親的自覺丟到哪裡去了?」
  「妳幹什麼!我、我這輩子從來沒挨過打!」
  「從來沒挨過打?那你卻打自己的女友?好極了。」
  接下來,該男被打得體無完膚的事就不必細違了。
  而女方當事人個性很柔弱,哭著求潔思敏放過他,但潔思敏當然沒有那麼好說話。狠狠把男子修理得奄奄一息之後,向她宣告:「別跟這種人在一起,他沒有資格當妳孩子的父親。我看他也不會好好工作,沒有扶養你們母子的能力、氣力和那個意願。」
  她說,可是我喜歡他,於是潔思敏說:「那是妳的自由,只是妳要談情說愛就自己承擔,不要連累別人,何況是拖小孩下水,更是想都別想。」
  據說兇得連女方都臉色發青。
  海倫露出諷刺的微笑說:「潔思敏也氣得說女方實在太沒見識,結果女方說要一個人養,便把小孩生下,但孩子不到一歲就送人了,而且理由充分——因為她有了新戀人。換句話說,前男友的孩子變成了包袱。」
  「要是沒有人告訴她要怎麼樣才不會生小孩,同樣的事還是會再度上演。」
  「是啊,當初找潔思敏幫忙的朋友也受夠了,憤慨地說沒想到她竟然那麼傻。潔思敏也勸她說反正管不了那麼多,就不必再管了。」
  「說的也是。」點頭同意之後,凱利覺得有點奇怪。「慢著,這麼說,那至少是兩年之前的事了?」
  當時潔思敏應該是聯邦軍的將校才對,但海倫卻說她是朋友的上司,那就奇怪了。
  凱利一問,海倫便搖頭說:「我是五年前開始在潔思敏手下工作的,當時她就是聯邦和愛瑟西歐兩邊跑,有時候也會在艾德米若和『庫亞帝國』露面。」
  「她真的在愛瑟西歐就讀過?」
  真令人吃驚,凱利一直以為那是馬克斯·庫亞開的玩笑。
  「那是特別申請居家授課,只有在有發表會或派對的時候,而且是時間可以配合的時候才出席。」
  儘管懷疑學校竟然會容許這種特別待遇,但那裡畢竟是千金大小姐上的貴族學校,再加上庫亞財團所擁有的「民間權力」,想必校方多少也會通融一些吧。這對父女兩代都是瞞天過海的詐騙師。
  「不過,那女王跟我說的怎麼差這麼多?」
  潔思敏對凱利宣稱在懷孕之後他便派不上用場,也不打算要他共同撫養小孩。凱利自然會認為她也不要求其他男人要有責任感,但被當成種馬的似乎只有凱利,其他男人則是被當成役馬——既然生了孩子,就要好好工作養活妻小。
  「對於這一點,我們也覺得奇怪,覺得潔思敏為什麼對你特別不同,但看樣子,她不是針對你,而是把自己與其他女性劃分開來。」
  潔思敏是這麼說的:「人類養育子女最累的,就是孩子成長到獨立的期間非常長,也因此在人力及經濟這兩方面的負擔不是普通的重,只要克服這兩點,女人要單獨生養小孩一點都不難。我有錢,也有大批優秀的人才可以讓我放心託付孩子。只要有如此優渥的環境,養兒育女就不需要父親,只要有種就夠了。」
  雖然已經習慣了,但凱利還是只能苦笑,這女的講話實在太有意思了。
  「我倒覺得不是只要有錢就好。」
  「她說,有總比沒有好,有錢養小孩也比較輕鬆。」
  「原來如此。」
  凱利同意了這個奇特的論調,如今還對潔思敏的想法感到驚訝也不是辦法。
  「我說,海倫。」
  「是?」
  「我對女人的心理不是很了解,如果剛好愛上的男人有老婆,所以就搶過來,這個我懂。或者自己和對方都是另有對象,只是想轉換心情偶爾偷吃,這個我也懂。可是,自己單身,明知道對方有妻子卻還和他交往,而且又不希望對方離婚,這我就不懂了。」
  「……」
  「就玩來說,三年會不會太長了?」
  凱利深知這個問題是太私人了,心想海倫也許會在一怒之下拂袖而去,但她卻默默地坐著。
  「我知道有不少女人不想結婚、只要有戀愛的對象就好,可是,既然如此,也不必找上已婚人士啊。」
  說到這裡,只見海倫抬起頭來,明明白白地說:「因為和單身的人談戀愛,很容易便提到結婚。就算說好我沒有結婚的打算,彼此不要提結婚的事,但從來沒有人守信。如果說毫無例外可能太絕了,但對方一定會求婚讓我好煩,所以就想如果是已婚的應該就不會求婚了。」
  凱利聽了更加驚訝,同時笑出來。「交男朋友何必交得這麼累?」
  海倫也苦笑,她的表情寫著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在做什麼。
  「平常都還好,可是有時候……就是會覺得非常寂寞,就會希望有人陪在身邊。可是,結婚就……」
  海倫有些躊躇地解釋,自己對於結婚這兩個字印象不太好,總覺得兩個人彼此認定對方是唯一,從此無法動彈,好像彼此把對方用鎖鎖得死死的。
  她低著頭說完,以這句話做結論:「你可以笑我沒關係。」
  「我不會笑妳的,我就是現成的例子,被那女的逮到,綁得死死的。」
  海倫對故意開玩笑的凱利微笑。
  「很抱歉,你這句話我是不會照單全收的,晶婕也說過,你是故意做出那樣的舉動,故意讓自己看起來很沒出息。我也有同感。」
  放下了空杯,能幹的女組長站起來。
  「謝謝你的招待,也謝謝你出手相助。」她已經完全恢復平常精明幹練的模樣,然後有些猶豫地加上這些話:「談話的順序都顛倒了。歡迎你回來。管理局已經通知你入境的消息,因此潔思敏也知道了,請你盡快去見她。」
  「反正她一直都生龍活虎吧?」
  「是的,她很好,但她很擔心你。」
  這就令凱利不得不苦笑了。
  「這我可是懷疑得很,今天有事嗎?」
  「潔思敏的時間表依然保持空白。」
  「我問的是妳的時間,如果有空,要不要出去?」
  海倫無法理解般偏著頭,她當然不遲鈍,但談話的內容偏向她沒有預期到的方向,使她不知如何反應。
  「庫亞先生?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問妳要不要一起吃飯?」
  凱利說得太乾脆,以至於海倫連回答都忘了。凱利坐在長椅上直接操作起桌上的通信機,看到海倫佇在那裡,咧嘴笑了。
  「我想剛才那男的不會那樣就算了,我們作個樣子給他看看。」
  「……凱利·庫亞先生和潔思敏,庫亞的手下單獨用餐?那真的會造成大騷動。」
  「我不介意,會造成妳的困擾嗎?」
  「是的,因為我是潔思敏的對外窗口。」
  自己站在控管媒體的立場,這麼做卻會讓自己成為媒體追逐的目標。
  「那種事她會設法擺平的,妳有空嗎?」
  「今天……不太方便,明天晚上的話……」
  「那就明天。」
  話到此結束,海倫微一點頭,離開了房間。
  一查通信紀錄,有一通來自聯邦某某輔佐官的緊急聯絡,是通話線路。
  陌生人要求緊急聯絡是件怪事,但內容凱利大致想像得到。由於時間允許,他便聯絡了,於是畫面上出現了一名典型的政務官型人物,適當問候之後,便叫凱利打開直通聯邦主席的專線。對方說主席應該已經捎去通信,希望凱利立即看過並回信。這話聽起來好像很可笑,但雖說是直通專線,但由於時空的關係,並不能直接即時對話,因此也不能怪他。
  凱利掛斷和這位某某輔佐官的通信,打開直通專線,主席的信確實已經送到了。是聽說凱利去看過幽靈星之後發出的聯絡。雖然信是採用主席本身對凱利說話的形式,但那內容簡直是在閒話家常,開玩笑地說自己要是年輕一點,也想嘗試同樣的冒險,又接著說別讓夫人太操心。凱利心想他難道是為了說這些特地聯絡的嗎?
  結果畫面上的主席帶著滿面笑容,在最後這麼說:「對了,庫亞先生,我想你應該知道,關於那個星球的所有資訊都歸聯邦管轄。我當然相信你的良知,但還請你務必慎重處理,因為那個星球的存在是絕對不能讓一般民眾知道的。」
  這下凱利總算明白了。換句話說,這是來封他的口的,政治家講話就是愛拐彎抹角。
  凱利立刻回信。他在信中表示:
  「就算告訴別人,那麼離譜的星球,要不是自己親眼看見,也不會有人相信的。我想就算看見了,多數人還是難以置信吧。您不必擔心消息會從我這邊洩漏出去,不過,請容我告訴內人,當作旅行的見聞吧。」
  凱利欣賞著許久不見的夕陽,一面前往高蘭高地的府邸。一到,就在玄關前和貝克醫務長遇個正著。
  醫務長是來進行定期產檢的,一看到凱利,便誇張地皺起眉頭。
  「你總算回來了,老婆正辛苦的時候,你跑到哪裡去晃盪了?」
  「辛苦?出了什麼事嗎?」
  「就是因為什麼事都沒有才辛苦。」
  醫務長一臉苦相。
  醫務長以潔思敏的主治醫師的身分,嚴格要求她在懷孕中要靜養,尤其嚴禁跑跳,因為如果不這麼說,她即使懷孕還是會積極進行戰鬥訓練。
  據說潔思敏乖乖點頭答應了。
  「我知道了,只要不跑不跳就好?」
  「其他也嚴禁動刀動槍、開戰鬥機。孕婦不適合做劇烈運動,不過適度的運動是必須的,可以進行溫和的活動。」
  「走路呢?」
  「當然可以,走路是非常好的運動。」
  壞就壞在醫生不該給這個保證,她上午離家外出,五個小時之後才回來,問她去做了什麼,她說是用走的走完平常跑步的三十公里。
  其他諸如把啞鈐當沙包,猛吊單槓,叫她做更溫和的運動,她就在室內游泳池裡游一萬公尺,而且本人還自認為非常節制。醫務長所帶領的醫療小組只能高舉白旗投降,白旗舉到都能頂到天花板了。
  「讓我覺得來診察好像很蠢。」醫務長深深嘆息。
  凱利卻忍著笑說:「事到如今你還期待她有常識?」
  「這我知道,但她本人雖然那麼健康,胎兒的發育卻不好。」
  「咦?」
  「胎兒本身並沒有異常,但確定有發育遲緩的現象,可能必須人工早產。」
  「這件事你告訴她本人了?」
  「嗯,說過了,我向她解釋,萬一胎兒在子宮內完全停止發育的話,早點生產比較安全,你也要有心理準備。」
  「要我準備,可是生的人又不是我……我一直以為一定會順利生產的。」
  「我不是說過不可以小看懷孕嗎?子宮——人類的身體也是——就像個小宇宙,這種從幾萬年前就理所當然地一再重複發生的事,大家都很容易忘記,但是嬰兒是從一個細胞分裂而成的,其中的機制,坦白說,就是了不起的奇蹟。」
  兩人邊聊邊走進屋內,只見那裡又在開時裝秀,只不過,氣氛和上次的不同。桌上擺著好幾種皮製的手套、錢包、皮帶等,像是商品說明會,旁邊有一名沒在這屋裡見過的男子,看來是由他來負責說明。但是,他看起來不像一般的公司職員,感覺像是從事自由業,而且有些神經質,不像業務,倒像是技術方面的人。
  潔思敏一看到凱利,便朝著他笑。今天她穿著印花連身洋裝,衣服顯得十分寬鬆,大概是孕婦裝,至於最重要的內容物——正在發生奇蹟的小宇宙——卻看不出有需要如此空間的分量。
  「你回來得正好,試試這個。」潔思敏說著,遞給凱利一雙男用手套。除了這是高級貨之外,看不出有什麼特別之處。說要試,也不過就是把手套套在手上而已。只聽潔思敏接著說:「皮革和內裡之間夾著爆炸性纖維,也就是手套型的炸彈。」
  凱利一臉厭惡地拎著手套的指尖部分說:「別鬧了,要是手被炸掉怎麼辦。」
  「現在也在開發會爆炸的領帶。」
  「我說妳啊……」
  為什麼在這部分就是無法溝通呢?凱利懷疑潔思敏的胎兒長不大,很可能是因為該給胎兒的養分都被這個媽媽搶走了。
  只見潔思敏笑咪咪地說:「就算不能靠耳環、項鍊來武裝,至少這個就可以了吧?」
  看樣子,她大概是因為上次凱利表示「不公平」而特別去訂製的。
  這下凱利苦笑了,覺得這女人真的很有意思,她危險得不得了,卻又和一般所謂危險的女人的意義完全不同,最令人困擾的是,這種爽快又淘氣的危險,偏又投凱利所好,所以更糟。
  這也是凱利和戴安娜合得來的證明,至今與戴安娜合作的駕駛無不大叫:「待在這種船上會發瘋!」但對凱利而言,戴安娜卻是最好的搭檔。相同的,自己也相當喜愛這位無法以常人眼光看待的女王。
  「妳說得簡單,被轟掉的可是我的腦袋。」
  「要追究這個的話,那我全身都會被轟掉了,因為這群人不但要開發衣服,還計畫要開發會爆炸的襪子。」
  看似商品解說員的男子冒著冷汗鞠了個躬,一問之下,原來他是隸屬於武器開發局的研究員,屬於和霍華的關係不太好、偏向潔思敏的那一群。他的專長是合成纖維與炸藥,預計繼這些手套之後,與自然資源產業局進行共同開發。屆時就真的會開發出會爆炸的飾品、項鍊、西裝,甚至女性穿著的絲襪。
  「然後呢?妳要穿?」
  「不巧的是,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完成,不過聽說要做領帶和西裝倒是很簡單。」
  「我就知道妳是想拿我來實驗。」凱利笑著戴上手套。
  又輕又堅固,實在很難相信這是炸彈。
  凱利問起這有多大的威力,那名解說員一臉抱歉地解釋,說一隻手套的威力不是很強,頂多只能爆破一輛空氣車。
  果然一個不小心就會把手轟掉。
  在凱利身旁的貝克醫務長似乎連勸都不想勸了,只是一個勁兒地搖頭。
  解說員走了之後,潔思敏到後面進行定期檢查,凱利便在起居室等,他請伊薩多來點喝的,這位優秀的管家卻一臉為難。
  「很抱歉,姑爺,雖然很想這麼做,但整座府邸目前正在禁酒。」
  「什麼?」
  這是潔思敏下的令,因為自己想喝也不能喝,所以在孩子出生之前,誰都不准在自己面前喝酒。
  「她對酒這麼飢渴?」
  「小姐本來就是會喝酒的人,現在似乎忍得相當辛苦。」
  「那樣忍反而對身體不好啊。」
  「是的,我也這麼認為,可是……」伊薩多顯得很擔心。
  他也曾數度建議潔思敏,喝點餐前酒不需要那麼神經質,但潔思敏卻堅持酒精會毒害胎兒。
  她是個凡事徹底的人。
  「很快就要用餐了,您要先到餐廳嗎?」
  「在那之前,我想和她單獨談談,請她檢查完來找我。」
  「好的。」
  凱利並沒有等很久,潔思敏回來,只剩他們兩人之後,凱利才拿出那盆花。
  「紀念品,送妳。」
  看到凱利拿出來的那盆花,潔思敏顯得一臉不解,也許是為凱利送花而感到意外。
  她接過花仔細打量,調皮地笑了:「這該不會是毒花吧?」
  「是幽靈星上開的花。」
  這句話的效果絕佳,喜怒很少形於色的女王臉色變了,捧著那盆花整個人僵住,再一次緩緩將那盆花拿到眼前,從各個角度凝視,看得那花都要穿孔了,再怎麼看,那都是隨處可見的小花,沒有任何特異之處。
  潔思敏小心翼翼地以雙手捧著一手便可握在手裡的小花盆,以更加小心翼翼的手勢放在桌上,然後抬起頭來看凱利時,那雙眼裡閃著野獸般冷酷的金光。
  她帶著銳利得足以將人射穿的眼神,壓低了聲音,嚴厲逼問:「你是怎麼下去的?」
  「我也很想知道。」
  潔思敏的眼神沒有絲毫鬆懈,閃著金光的眼睛像在對凱利說:你不會是為了開這種玩笑才把這花帶回來的吧?
  「我沒騙妳,我不是憑自己的意志下去的,是被放下去的,真是一次非常可怕的經歷。」
  凱利從頭細說一切,包括探測器感應不到、感應頭腦絕對看不到的星球,在中央市出現的那名自稱凱亞的女子,像變魔術般把他放到地表又送回船上的事,一五一十,毫不隱瞞。
  潔思敏默默地聽著,聽完不由得深深吐了一口氣。
  「真令人難以想像……」
  「是啊!」
  「這件事要是被聯邦知道了,他們是絕對不肯放過你的。如果不是把你當第一級危險人物,就是指定你為特別天然紀念物,送進最高機密研究所。」
  「只要妳不說,沒有人會知道,夫婦應該有這點特權吧?」開過玩笑後,凱利又聳聳肩:「再說,調查我的身體也沒用,什麼都查不出來,就跟這株小花一樣。」
  其實,凱利想要的是一項證明他到地表並非幻覺的證據,然而,這株小花卻真的是隨處可見的普通的花。
  也許一切全都是幻覺也說不定,也許凱利是在自己也不記得的狀況下,弄來了這株小花帶進船上,誤以為自己曾經去過幽靈星。說來丟臉,但這次的體驗便是如此脫離現實,就連戴安娜至今也還沒有找到明確的答案。
  潔思敏似乎也有同感,她僵硬地盯著那株小小的堇花看。
  凱利故意諷刺地笑道:「我勸妳最好別當真,剛才那些搞不好全都是我編的。」
  「如果是編的,你又何必特地帶花回來?」
  被潔思敏不耐煩地這麼一說,凱利忽然覺得可笑。
  真的,連自己也很想知道自己為何這麼做?當時為什麼會看到腳邊的這朵花,又為什麼會興起帶回來給潔思敏的念頭?要他做出符合邏輯的說明是不可能的。
  「說的也是……如果硬要說理由的話,大概是覺得妳會高興吧。」
  潔思敏略略睜大了眼,苦笑道:「高興是高興,但是你送禮的方式不對,我還以為會被你嚇到心臟麻痺,順便告訴你,我還差點想勒住你的脖子。」
  「為什麼送禮還要被勒脖子?」
  「因為幽靈星就是這麼驚人!我也聽父親說過好幾次,聯邦連那個星球的照片都拍不到,簡直都快抓狂了,那完全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最高境界,而你卻實際到過地表,還帶花回來,實在不能怪我臉色大變。」
  「妳覺得我說的是真的?」
  「你自己認為呢?」
  「……」
  「地表的樣子、拿到這株小花當時的狀況,你覺得能用夢境或幻覺來解釋嗎?」
  凱利明明白白地搖頭。
  那片天空,那些雲。耀眼生輝的海洋與白色的海浪,這雙手感覺到的草地與泥土的感觸,還有味道。
  「至少對我來說是事實,無論那個星球有多麼不合常識、多麼非現實、多麼令人難以置信,但我認為它確實就在那裡。」
  「被一個像你這麼令人難以置信的人這麼說,幽靈星也不枉了。」如此下了結論之後,潔思敏也笑了。「既然你說這是從幽靈星帶回來的花,這就是開在幽靈星上的花——真的要送我?」
  「我說是要拿回來送妳才帶回來的,總比送給聯邦好多了。」
  有片刻的時間,兩人都望著這株花。花莖高約十公分,紫色的花瓣大小約一公分,是株可愛的植物,而潔思敏以評定危險的猛獸或炸彈般的語氣來斷定這株可愛的花。
  「至少這不是幻覺。」
  「是啊。」
  潔思敏再次拿起花盆,把臉湊到花旁微笑道:「好香,如果開著這種花,我也想去看看那個星球。」
  「我就知道妳會這麼說,不過,妳可要當心,真的會覺得自己快瘋了。偌大一個行星明明就在眼前,探測器和所有儀表卻完全沒有動靜,接近大氣圈也沒有任何反應,真不是蓋的……不過,我想以妳的神經應該沒問題。」
  「像你這種神經不正常的人,還好意思說別人?」
  本以為潔思敏會立刻就去看,但她卻說現在不行,現在出發,還沒回來預產期就到了,而且也不能丟下董事們長達三個月之久。
  「反正,從最近的開始收拾吧,正好,晶婕寄了電影試映會的邀請函來了,要出席哦。」
  「我也要?」凱利不假思索地反問。
  潔思敏不知為何地突然端正姿勢,擺出正經的臉色,但一副強忍著笑的樣子,凝視著凱利,說:「我說呢,海盜,要是你沒看到這幾天的八卦雜誌,那我就告訴你,託你的福,我現在完全成了悲劇女主角。」
  「哦,那個我也看過了,好厲害的想像力啊!還是該說創造力?」
  「請你認真聽好了,雖然一開始我就不認為能把你長久留在地面上,但我也沒料到你竟然一飛就是三個月,而且音訊全無。」
  「果真不妥?」
  「那當然,大混帳!所以要出席試映會,在那裡好好親熱一番,你也要幫忙。」
  一時之間,凱利不明白潔思敏說了什麼,顯然是耳朵對陌生的詞語產生了排斥反應。
  「妳說什麼?」
  「我們好像是分手倒數的夫婦,雖然事實上再半年就要離婚了,所以他們也沒說錯,不過現在不能讓他們以為我們感情不好。晶婕的電影試映會吸睛度是沒話說的,我們兩人連袂出席,不顧旁人眼光大秀恩愛,離婚的傳聞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女王出的主意還是一樣出人意表,不過就手段而言,凱利也認為是有效的。
  「我知道了,雖然一百萬個不願意,我還是會去。只要黏在一起就好了吧?」
  「對,雖然我和你黏在一起,看起來實在很礙眼。」
  恐怕不止是礙眼而已,那情景光是想像就很嚇人。
  一聽到潔思敏說要明天中午出發,凱利偏著頭說:「這就有點麻煩了,能不能延後?」
  「你有事?」
  「嗯,我約了海倫去約會。」
  「海倫?」
  「我請她吃飯,她說明天晚上有空。我想既然要約會,就不要在『庫亞帝國』的餐廳,到地面上弄得稍微豪華一點,無論如何都得明天中午出發嗎?」
  會找妻子商量這種事的丈夫有問題,但回應丈夫的妻子也有問題。
  「既然這樣,就後天早上走吧,這樣時間應該綽綽有餘了。」
  妻子慷慨允諾,做丈夫的卻得寸進尺。
  「我雖然不是阿波羅,不過既然正式邀請女士共進晚餐,我想送她衣服,卻不知道尺寸,妳知道嗎?」
  關於這點,潔思敏被問倒了。
  她把兩手圈起來,做出抓住東西的手勢,說:「大概是這個大小……正確的數字我就不知道了,我想普莉絲汀知道。」
  「可是我又不能去問。」
  「好,我幫你問。」
  這怎麼聽都不像是夫妻間該有的對話,而且妻子還懷孕了。
  接著兩人一起用餐,但這時候,潔思敏卻正色警告:「海盜,有件事我一定要先警告你,你可別讓她認真了。」
  不是「你可別認真」也不是「你可別情不自禁」,而是「別讓她認真」。
  「你不是個能在地面上過日子的男人,海倫也不是能跟著你一起上太空的女人。別的不說,要是海倫被你拐走,我就傷腦筋了。」
  凱利還是只能苦笑,他不懂潔思敏為什麼會扯到這裡,但一時玩心大起,問道:「那妳呢?如果我找妳一起到人跡未至的宇宙太空,妳願意跟我來嗎?」
  這麼做,當然就必須丟下庫亞財團總裁的寶座。
  凱利還以為潔思敏會一口拒絕,沒想到她竟露出責備凱利的神情:「辦不到的事你還敢說,說什麼一起,你的船根本不可能載你以外的人。」
  「那可不一定,船身被轟得開花時,整備長不是帶著部下進去了嗎?」
  「那是在停泊中的狀態吧?」
  「……」
  「你和戴安娜都認定那艘船的船員只有你一個,要是當場被迫臨時開船,戴安娜一定會把整備長丟出船外再飛出機庫,就算和你一起上船,八成還是同樣的下場。那艘船雖然不是剛才說的幽靈星,但對你們來說,除了你以外,任何人都是礙事的異物,而你和戴安娜也沒有心軟到會去顧慮到礙事的人的性命,我還不想死呢。」潔思敏斬釘截鐵地論定。
  那毅然的態度,令凱利暗自佩服,甚至為之感動。
  由於他停下用餐的手,又一直盯著潔思敏看,看得她問:「幹嘛?」
  「沒,只是覺得很有趣。」
  「哪裡有趣?」
  凱利顯得有些難為情,抓抓鼻子,說:「拿以前的女人跟現在的老婆比雖然失禮,但以前我聽到的都是『你下船啦』或是『帶我一起去』這類的話。」
  凱利一這麼說,只見潔思敏正色點頭。
  「真是亂來,這兩點都是辦不到的。」
  「一點也沒錯,可是妳怎麼會懂,我覺得很不可思議。」
  「有什麼好不懂的?我也一樣,無論如何都無法放棄女王蜂,也不希望我以外的任何人去開那架飛機。」潔思敏同樣又說得斬釘截鐵。
  這回凱利笑了,這女人真的是最好的聊天對象。不僅如此,做為事業夥伴也無可挑剔,可以安心合作。
  「妳的女王蜂怎麼樣了?差不多該好了吧?」
  「機身幾乎已經好了,現在尤利卡正在做電腦的最後檢查,他說絕對不能再讓那種蟲鑽進去,所以要住在現場監督。」
  「喂,妳該不會叫以前的男人做白工吧?」
  「真沒禮貌,我可是答應要付錢給他的。」
  吃過飯,潔思敏真的聯絡秘書,問了海倫的衣服尺寸,也老實說了為什麼要問,因此普莉絲汀也知道海倫要和凱利去吃飯。
  吃驚的反而是普莉絲汀。
  第二天傍晚,她逮住同事劈頭就問:「妳究竟打什麼主意?」
  「妳的表情好可怕,只是去吃個飯算是道謝而已。妳看這個,剛才送來的。」
  凱利送的銀色禮服閃動著華麗的光芒,與海倫的黑髮相得益彰。
  「其實應該是我請客的,這樣我反而過意不去。」她嘆息般喃喃地說。
  普莉絲汀注意到這句話,身材嬌小胸部卻異常豐滿的她,挺起胸膛,瞪視高瘦的海倫:「所以呢?真的只是吃飯而已?」
  「當然啊!」
  海倫盈盈一笑,畫了與工作時不同的妝,穿上銀色的禮服,在梳起的頭髮上插上華麗的銀色飾品,出門去了。
  「庫亞帝國」正在準備出航,船務人員從傍晚到晚間陸續上船,其中以海倫最晚,過了半夜才上船。臉上雖然是出門時的妝容,但身上已換上實用的套裝,一如慣於旅行的人的本色,只帶了一件行李。
  等著她的普莉絲出來迎接,說的話有點酸:「吃個飯吃這麼久?」
  海倫臉帶著潮紅回答:「還去喝酒,因為現在在潔思敏面前不能喝。」
  凱利也與海倫同時上船,看來是吃過飯之後送她回來的。眼見普莉絲汀又像隻生氣的貓咪似的氣得張牙舞爪,凱利舉起雙手。
  「妳可別誤會哦,我是保鑣,只是幫忙趕害蟲而已。」
  「我看你自己更像害蟲。」
  凱利笑著承受這句帶剌的話:「好吧,下次我請妳吃飯,妳別這麼氣嘛!」
  「我又不是要教別人請客!」
  儘管氣得渾身寒毛倒豎著低吼著,但普莉絲汀沒有立場向凱利抱怨。只不過,最該生氣的人不但不生氣,反而從旁協助丈夫。
  普莉絲汀想起這個人交代要傳話,說:「潔思敏有事要找你,要你到房間去。」
  這點事用不著吩咐普莉絲汀,只要以通信機聯絡凱利就行了。聽到凱利這麼一說,普莉絲汀的回話更冷漠了。
  「她說不好意思打擾你們。」
  目送她憤然離去的背影之後,凱利來到潔思敏的房間,大嘆普莉絲汀的態度。
  「哎呀呀,她現在真是把我討厭透了,這陣子好不容易才好一點的說。」
  「顧此失彼囉!連我都挨罵了。」潔思敏苦笑,請凱利喝茶之後,自言自語般喃喃地說:「海倫是個好女人,男人運卻不好,明明應該早就得到幸福的。」
  潔思敏指的很顯然不是凱利,她大概早就了解大致的內情。
  「妳要跟我說的就是這件事?」
  「不是,是你的船,剛才,她來說『帕拉斯·雅典娜』這次不隨同出海,你知道嗎?」
  「知道,她說要借妳的船塢。」
  「發生什麼故障嗎?」
  「沒有,大概是想調整船身吧。」
  「大概?你讓別人碰她?」潔思敏不由得這麼問,因為她怎麼也沒想到戴安娜會自行調整。
  感應頭腦會管理船身,也會回報故障所在,但無法加工改良機器。這是由於在感應頭腦記憶中,現在船身的狀態才是完美的,它們「不知道」更好的狀態,更關鍵的問題在於,什麼才叫作「比現在更好」的狀態?是提升速度,還是加強探測性能,或者是改善居住環境,這些感應頭腦既「不懂」,也「無法決定」,因此創造並決定更好的狀態是人類的工作。指明何處做了什麼樣的變更、何處加裝了什麼機能,感應頭腦立刻會記住,然後以新的船身為完美狀態,加以記憶並正確地管理。
  凱利是「帕拉斯·雅典娜」唯一的船員,不管是要自己動手也好,聽從專家的意見也好,凱利不可能不知道調整的內容才對,但他卻說得事不關己,令人大感不解。
  只見凱利笑著搖搖頭:「只要有設備和機材,她就會自行改良船身,尤其熱中於提升性能,有時候她還會搞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改造,變得很難開,但想辦法適應就是我的工作了。」
  潔思敏隔了整整五秒才說得出下一句話,這對她來說是難以置信的時間損失。然而,可以說正因為對象是她,才只是沉默了五秒,換成其他人,肯定鬆手砸了杯子然後昏倒,但憑著她驚人的意志,只是大大吸了一口氣,再猛吐出來而已。
  「你是說感應頭腦自己動手?自行調整船身和提升性能?」
  「嗯,就是這樣。」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她到底是什麼怪物?」
  「我一開始也覺得這是什麼天大的玩笑。」
  其實,這種事是無法輕易告訴他人的,宣揚戴安娜的異常一點好處都沒有,只會讓資訊管理長這類熱中於研究的人見獵心喜,造成他們半是相信、半是想一探究竟的心態。
  即使是這時候,潔思敏也沒有辜負凱利的期待,只見她感慨深深地搖頭。
  「真可惜,要不是戴安娜是妳的專屬,我第一個就要把她挖角過來。」
  「當整備員嗎?」
  「不,當開發專員,雖然我不知道理由,但戴安娜能夠自主學習,而且能夠以習得的內容作為參考來創新,是這樣沒錯吧?」
  如此一來,戴安娜的層次,便與一般人工智能只會將提供的資訊照單全收的學習完全不同,那已經無異於人類的學習了。而且戴安娜不需要睡眠,也不需要飲食,記憶速度更不是人類能夠相提並論的。
  「以她的本事不斷增加知識,理論上,就會出現一個萬能的專家。」
  「但是到目前為止,她有興趣的領域和沒興趣的倒是劃分得很清楚,她對所有關於太空船的構造與感應頭腦方面,還有醫學領域頗有涉獵。」
  「是因為和你搭檔的關係嗎?」
  「醫學方面好像是吧,烹飪也是,一開始她都給我吃一些沒滋沒味的東西。」
  潔思敏再次欽佩地搖頭。
  「她遇到你,不管是對你還是對她來說,都是極其必然的幸運。」
  這種說法很奇怪,但凱利也點頭:「我也這麼想。」
  「她不在你身邊你也不在意?」
  「這種事常有,這也不是第一次,再說,要在船上變花樣也只能趁現在,等妳一生下孩子,就真的有得忙了吧?」
  「沒錯,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到時候瓦利和布萊恩就沒有必要讓你活著了。當然,我也一樣。」篤定地說出這幾句可怕的話之後,潔思敏自言自語般加上:「雙親一死,遺產自然就全都落入孩子手裡,而要設傀儡,沒有比一個剛出生的嬰兒更好的對象了。」
  「真討厭……」在苦笑中,凱利把茶喝完。
  翌日一早,「庫亞帝國」便在護衛艦「墨丘利」的隨行下,準時航向即將舉辦試映會的隆德朗星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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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隆德朗星系與中央星系之間有五百二十光年的距離,看來似乎遠在天邊,但其實距聯邦僅僅一個航站之遙,在共和宇宙內也是知名的文化藝術中心。
  在這之間,有兩個可居住行星,其中的第三行星普拉提斯是首屈一指的學術都市,音樂、繪畫、舞蹈、戲劇等藝術方面最優質的教育機構在此齊聚一堂,全共和宇宙想在這個領域出頭的年輕人都聚集在這裡。另一方面,第四行星尤利烏斯則完全是個演藝娛樂星球。自普拉提斯的學校畢業,或畢業前培養出實力,然後在尤利烏斯站上職業的舞台,可說是從事演藝事業的人的一大夢想。
  尤利烏斯同時也是個電影業興盛的星球,晶婕主演的電影試映會也是在尤利烏斯舉行,由於是話題十足的超級大片,又邀請了大批各界名人,再加上這次的導演與晶婕傳出交往緋聞,因此記者們對這次試映會比電影界相關人士更加起勁。
  這時,又傳出「庫亞帝國」即將在尤利烏斯國際太空港進港的消息。
  潔思敏事先已安排好,直到自己抵達前一刻才通知記者,但知道庫亞夫妻將連袂出現的記者,倒有半數趕到了試映會會場,反正兩人遲早會來到會場,只要安安分分在會場等候即可。但他們不能不記錄有宇宙最高級飛天宮殿之稱的「庫亞帝國」在尤利烏斯進港的英姿,也不能不拍下在太空港下船的庫亞夫妻,不光是娛樂線記者,連知識性報刊的新聞記者都趕來了,尤利烏斯國際太空港頓時喧騰不已。
  在騷動中,「庫亞帝國」悠然進港,記者們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等候這對夫妻在貴賓專用通道上現身。這條通道是透明的,與太空船的出入口直接相連,換句話說,只要踏出太空船一步,就暴露在大批人馬的視線之下。
  在出入口內側,兩名主角正準備出場,潔思敏身穿時髦的玫瑰色孕婦裝,戴著縞瑪瑙與黃金製成的奢華飾品(順帶一提,這些還不會爆炸)。凱利則穿著幾近於黑色的灰底細銀條紋西裝,領帶也是白底飾銀的。體格極佳的兩人如此華美地穿戴起來,著實亮眼。
  潔思敏說道:「地上好像很熱鬧。」
  「沒辦法啊,在外面的世界,妳被當成特別天然紀念物。」
  「什麼意思?」
  「就是難得一見的稀有動物。」凱利說完,將左臂微微一彎。
  潔思敏也心領神會,勾住那隻手,看著丈夫的臉毅然說道:「好,要親熱囉。」
  「喔。」
  這對話彷彿是戰鬥開始的暗號。
  話雖如此,兩人都是社會地位崇高的成人,無法在人前熱烈擁抱或接吻,否則只會惹人反感,因此兩人走在通道上時、來到太空港內時,都是手挽著手,寸步不離,當然,臉上始終掛著笑容。
  親眼目睹這情景的人們內心暗自讚嘆,由於太過意外,甚至無法將內心的激動宣之於外。
  潔思敏卻覺得反應不理想,小聲對凱利耳語:「好像再靠近一點比較好。」
  「還要怎樣靠近?都已經黏得這麼緊了。」
  「攬住腰怎麼樣?」
  「這個我也考慮過,可是在公眾場合這麼做好嗎?」
  「總比摸屁股好多了。」
  「那好吧。」
  兩人一面進行這樣的對話,臉上不忘維持燦爛的笑容,坐進了前來迎接的禮車。這當中,凱利不時伸手扶潔思敏,抵達試映會會場後,彼此攬著腰大大方方進入會場,讓記者們興奮不已,恐怕連狗看到最愛的骨頭就在眼前的興奮之情,都比不上他們的狂熱勁兒。但這種場合對採訪者的品格也有所要求,像那種會撥開人群突擊訪問的三流八卦雜誌,會被趕出會場,因此記者們強行按捺內心的焦躁,一面牽制別的記者,一面伺機訪問。
  由於距離試映還有一點時間,試映會會場舉辦了派對,先行到場的客人看到庫亞夫妻也不由得為之騷動,歡聲四起。就算不知道他們是庫亞財團的總裁夫妻,這兩人一定也會是全場注目的焦點。
  在人群中首先帶著滿面笑容上前的,是隆德朗星系的政治人物。
  「歡迎兩位遠道而來。」
  只見他喜孜孜地招呼兩人,與他們握手,緊接著問起對隆德朗印象如何、務必藉此機會彼此親近親近等等,準備沒完沒了地說下去,但這時候今天的主角登場了。
  晶婕來了。
  本來與朋友談話的晶婕結束了談話,來到入口迎接這對夫妻,光憑眼神就逼退了纏著夫妻倆的政治人物,然後對兩人嫣然微笑。
  「你們都來啦?歡迎歡迎,我好高興!」
  晶婕今天也是閃閃動人。接著,由晶婕拉著兩人踏遞會場,向朋友介紹這對夫妻,除了這次的導演韓·尹、各國的政治家和實業家、名演員和運動選手等等,淨是一些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名人。晶婕似乎事先就過濾了介紹的人選,但即使如此,還是介紹了不下三十人。
  試映時間即將開始時,晶婕向兩人介紹了一名特別的男子。
  「我來介紹,這位是克萊斯特,一位很有天分的音樂家。」
  「晶婕,妳說錯了,是天才音樂家。」
  大言不慚地糾正晶婕的,是一名個子相當高的男子。與潔思敏站在一起,雖然略矮了一些,但也有將近一百九十公分吧。穿著復古的燕尾服,盾寬腰細,手腳修長,體格極其優雅挺拔,長長的銀髮垂落至腰際,顯得華麗無比。最奇怪的是,這位天才音樂家戴著遮住上半張臉的面具,現在明明就不是化妝舞會啊。
  一時之間還以為他是為了掩飾臉上的傷,但考慮到如今整形技術如此發達,實在不太可能。這讓潔思敏感到奇怪,想觀察對方的眼神,但面具的眼睛部分也嵌了有色玻璃,看不出對方的表情,唯一露出來的只有嘴巴。那兩片嘴唇略薄,兩端微微上揚,形狀美觀。面具男兩片嘴唇上帶著微笑,向潔思敏行了一禮。
  「夫人,請原諒我戴著這掃興的面具與您相見,這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您。」
  「您的意思是?」
  「這副面具是為了保護女性的心,當然,您也不例外,假如我露出真正的面孔,您恐怕將一眼就為我著迷,情不自禁地愛上我。」
  潔思敏的一道眉毛微微揚起,但她知道號稱藝術家的人當中有不少怪人,因此並沒有反駁。
  她微笑說道:「既然是如此稀世俊美,那麼我不能不拜見一下。您用不著擔心我,對我來說,即使找遍了整個共和宇宙,也沒有人比得上我的丈夫。」
  「既然您這麼說,那麼但願我不會造成您的家庭糾紛。」男子一面說出這句矯情的話,一面以戴著手套的手摘下臉上的面具。
  頓時,只聽四周的女士們倒抽了一口氣。
  面具下那張臉確實俊美無比,他本人並沒有誇大其辭,這一點潔思敏也不得不承認。
  他的年紀大約三十左右吧,有一張柔美的臉,同時也是一張冷漠而華麗的臉,肌膚自得好像缺乏色素一般。或許是因為如此,難以說是具有男性美,但肌膚像瓷器般光滑緊繃,長長大眼中的綠色眼眸發出誘人而神祕的光芒,令人誤以為是鑲了寶石.不難想像有些女子光是在這雙眼睛的凝視下便會體溫上升。知性與全身散發出的頹廢氣質相制衡,憂鬱的微笑之後暗藏著激情,而且這份激情是用於負面事物的能量——就是這麼一張臉。
  假如以犯罪者來分類,他便是屬於自我美學至上的天才型壞蛋——潔思敏對這張令四周女子陶醉出神的臉做出這樣的評斷。
  「原來如此,對其他男士們恐怕有些失禮,但確實是令我大飽眼福,藏在乏味的面具之下真是太可惜了。」
  「您才是具有堂堂女王風範,能夠見到您,是我無上的光榮。」
  他提起潔思敏的手一吻,動作完全是個風度翩翩的紳士。
  這位徹底忽視凱利的音樂家一離開,潔思敏便小聲問朋友:「那是個什麼樣的人?」
  「就像妳看到的,長相和才能無可挑剔的怪人。」
  「他真的是天才嗎?」
  「這就見仁見智了,不過寫的曲子是不錯。」
  晶婕抬頭看凱利,調皮地笑了。
  「他好像很在意你哦。」
  「克萊斯特根本看也不看他啊?」潔思敏代替丈夫回答。
  晶婕搖搖頭:「醜八怪他瞧不起,美男子他就當空氣,但無視到那種地步倒是很少見。換句話說,他就是這麼在意凱利。」
  潔思敏微微聳了聳肩。
  凱利則是以只有潔思敏聽得到的聲音低聲說:「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以前認識的人。」
  潔思敏不由得睜大了眼。
  這時,會場宣布試映會開始。
  電影的內容是常見的「愛與感動」巨作,原作是發表於二十年前的暢銷書,至今仍擁有廣大讀者。由於是以邊境宇宙為背景,作品場面浩大,向來被認為不可能拍成影片,這也是常有的事,正因如此,這次改編成電影投注了相當多的人力和財力。
  故事是從一男一女命中注定的相遇開始,但兩人身分不同,絕對不可能終成眷屬。女方是國王的寵姬,男方則是一介遊牧民族,時代正好處於內亂,一見鍾情的兩人跨越了降臨在彼此身上的無數障礙與動亂,歷經了十年的歲月才總算結合。然而,這終究是一段不被允許的愛情,於是兩人被權力與陰謀分開。男方拚命想搶回女方,卻力盡神危,最後抱憾地在沙漠中倒下。得知男方死訊後,女方將他的身影永遠銘記於心,誓言讓愛永恆,獨自踏上旅程。姑且不論故事是否精采,男主角在沙漠中嚥下最後一口氣時仍心繫摯愛,以及他的死雖然對女主角造成無比的打擊,但她仍懷著悲壯的決心決定活下去,這兩點便令人動容。最重要的是,畫面上的晶婕實在是太美、太迷人了。
  試映一結束,又是派對。
  受邀的客人相當興奮,個個異口同聲地誇讚晶婕的演技與導演非凡的才能,於是,該記者們上場了。他們緊跟著主要的名人到處採訪感想。當然,也包括庫亞夫妻在內。凱利和潔思敏圓滑地應付訪談,其間兩人也如膠似漆地黏在一起。
  記者欣羨地說:「兩位就好像這次的男女主角呢。」
  「那可不行。」潔思敏盈盈一笑,勾住丈夫的手臂一使勁,還不忘將頭靠在他的肩上,說:「要是他像電影那樣走了,我一定活不下去。」
  這是一顆威力十足的炸彈。記者們的驚呼聲響徹了整個會場。
  沒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吧——凱利心中不免有些怨恨,攬著潔思敏的腰的手指微彎,捏了捏她的側腹。
  結果,潔思敏的鞋跟不動聲色地落在凱利的腳上。
  這場試映會正以實況轉播的方式在整個隆德朗星系內播出,影像也會在些微的時差之後送至一個航站之外的中央。當然,無法實況轉播的其他星系,日後也會播放錄影內容。因此兩人互捏對方側腹、踩對方的腳也絕不能被他人發現,臉上還要充滿笑意地深情對望。
  晶婕在尤利烏斯行星擁有房產,在她「不住我家我就放火燒船」的威脅之下,庫亞夫妻一同登上晶婕的禮車,駛向她的豪宅。
  不愧是大明星的愛車,內部裝潢有如行動客廳,三人坐進寬敞的座椅,車子一開,晶婕就把不快寫在臉上。
  她皺著眉頭說:「你們剛才到底是在幹嘛?我還以為是天地變色的前兆。」
  他們的親熱恩愛勁兒果真顯得相當怪異,但坐在晶婕右邊的潔思敏坦然答道:「我是在演『沒有你就活不下去型』的人妻,有什麼不對嗎?」
  「是沒什麼不對,只是有點思心,尤其是對知道實情的人來說。」
  上次也是這樣,晶婕只要和潔思敏說起話來,語氣就會變得像女學生。
  「妳該不會是很介意那些報導?」
  「我可沒有把他趕出門的意思,所以只是稍微訂正一下大眾的錯誤而已。」
  「就算是這樣,妳也做得太過火了。對了!電影,說真的,妳覺得怎麼樣?」
  潔思敏略偏著頭,說:「看得出是花了很多錢和心力,不過我看不出哪裡是愛與感動的巨作,那種故事很感人嗎?」
  晶婕一臉「問妳的我真是傻瓜」的神情聳聳肩,視線轉向坐在對面的凱利。
  她還沒開口,凱利便點頭說:「我投女王一票,那種故事到底哪裡感人?」
  晶婕嘆了一口氣,深感問你們的我真是大傻瓜。
  一到家,晶婕便邀潔思敏一起洗澡,把潔思敏拉走了。臨走之際,也招呼了凱利一聲,問:「你要不要一起來?」但凱利鄭重辭謝了,敢不識相去當電燈泡,下場絕對會很悽慘。
  「這裡有五問浴室,別客氣,儘管用,就當自己家吧!需要什麼,跟女傭說一聲就可以了。」
  留下這些話,晶婕便與潔思敏到二樓去了。
  女傭是個四十來歲的嬌小女子,家事似乎由她一手包辦,感覺上是個很能幹的人,凱利什麼都還沒說,她便殷勤地說要不要帶您去浴室、要不要喝點東西,但凱利拒絕了,而是請她帶路看一樓的房間。這類豪宅的一樓都是共用空間,可以隨意走動,二樓便是主人的私人空間。
  對凱利而書,確認格局是來到陌生場所的基本常識。
  自從與潔思敏結婚以來,凱利看過許多過去無緣見識的豪宅,這也是一幢豪華氣派的城堡,一個女子獨居未免太過浪費。中庭的造景與噴水池的匠心,每一處裝潢、每一件用品,無不纖細優雅,充滿女性的感性,不僅豪華,還帶著一種嬌媚之感,也因此讓凱利待起來不是很自在。
  他進入其中相對低調的起居室,在長椅上找到安身之處,便啟動了螢幕想看新聞,結果新聞正大幅報導「豪華客船遭海盜襲擊」的消息。
  凱利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坐好,他心裡想的是,到底是哪一號人物,竟然會去襲擊豪華客船?難不成是虛有豪華之名的郵輪嗎?但遇襲的船隻是三重冠等級的,那可是貨真價實的頂級豪華客船。
  每一艘商用客船都依船隻的大小、能力與程度設有等級,有了冠印等於是鍍了金,那是根據豪華的程度、性能與安全所做的評等。有冠印的主要是郵輪,若是要在遠離航站的宙域長期航海並四處停靠,風險便隨之增加,因此旅客會根據這些評等來選擇船隻。有了冠印,就可以放心,而三重冠印是不輕易頒發的。能夠獲得此殊榮的,只有極少數優秀、安全而且極盡奢華的船隻而已,當然,收費也是超級的。這類船隻也不惜花大筆銀子在武裝上,因此海盜不用攻襲就知道對方會應戰,難以一舉攻克,兩者僵持時若對方一呼救,海盜便等於是偷雞不著蝕把米。
  海盜的獵物範圍原本就是視規模而定,小規模的海盜目標鎖定在個人船隻,中等規模便以貨物為目的而攻擊貨船。只有組織規模龐大的海盜才會去攻擊客船,但從來沒見過如此明目張膽且愚不可及的海盜。
  凱利更換頻道,盡量收集相關的報導。
  受害的是哲拉克仙的胡佛商事旗下的豪華客船「菲莉絲蒂」,遇襲的地點在名為艾利西亞海的宙域,位於中央座標以南五千光年,附近就有南方著名休閒勝地呂克茵。「菲莉絲蒂」載著兩百多位準備到呂克茵的別墅或高級飯店度假的有錢人,從哲拉克仙出發,旅程會經過七個航站,預計於標準時間五天後抵達呂克茵。
  襲擊發生在第四天,首先是通信受到妨礙,陷入無法呼救的狀態。「菲莉絲蒂」雖以自豪的武裝拚命應戰,但對方除了通信妨礙專用船之外,至少還有兩艘船,轉眼間便攻陷上船。事後,通信機、所在地顯示與推進器遭到破壞的「菲莉絲蒂」在太空中漂流了十天,才好不容易獲救。
  新聞中報導了獲救乘客的模樣以及受害的情況,船員與乘客總計有五十二名犧牲,是一樁大慘案。獲救的乘客不但隨身行李被搶,連身上都被剝光,因為這個等級的豪華客船的乘客,每個都是活動金庫,正因為他們相信這艘船絕對安全,便把真正的寶石和貴重金屬穿戴在身上。而更糟的是,這次「菲莉絲蒂」為乘客舉辦了拍賣會,主要的拍賣品是骨董,諸如以現今已禁止買賣的稀有生物骨頭或殼製造的飾品,或出自傳奇工藝家之手的玻璃花瓶和彫刻等等,光是這些拍賣品便足以購買一整艘遠洋型太空船。
  強行上船的海盜真的是將貴重物品一件不剩地搶走,新聞報導指出,若乘客和拍賣主辦單位求償,胡佛商事多半免不了倒閉的命運。
  「犧牲者達五十二個人,手法真的是太殘暴了。」潔思敏不知何時已洗好澡,站在凱利身後專心看著同一則新聞,只聽她自言自語般喃喃說道:「如果是呂克茵以南的邊境就算了,在艾利西亞海做這種事,只會刺激聯邦軍而已。」
  艾利西亞海就在呂克茵旁,由於是著名的休閒勝地,聯邦軍常駐於此。此舉對聯邦軍來說,等於是歹徒公開在自家門前挑釁,不可能默默認栽。國際犯罪雖然是由聯邦警察負責,但對象若是有組織的太空海盜,情況便有所不同。
  查出犯人,加以逮捕是警察的任務,但當那犯人抵抗時,加以殲滅便是聯邦軍的任務。
  凱利也回應道:「多半是從邊境來的鄉下海盜,不懂規矩,得意忘形了。」
  「這樣就敢對豪華客船下手?」
  若非有相當的裝備和組織力,是制不住這等獵物的,但凱利搖搖頭。
  「如果光就組織而言,有能力幹下這種大案子的海盜並不少,我知道的就有好幾群,但中央銀行的不會這麼亂來,因為真的和警察摃上沒有半點好處。」
  「原來如此。」
  「不如說,愈是聰明的,就愈懂得買通警方,專挑警方不會追查的獵物下手。所以這個案子,搞不好軍方也有份。」凱利的聲音裡包含著濃濃的諷刺意味。
  特地跨過椅背在長椅上坐下來的潔思敏,則是朝丈夫瞄了一眼,又看回螢幕,說:「我沒有替老東家說話的意思,不過這案子太過重大,憑一點小小賄賂是壓不下來的。」
  一點也沒錯,駐守呂克茵的聯邦第七軍第五邊境警備艦隊總司令官出現在畫面中,聲稱在眼前發生此等暴行是軍人之恥,軍方將立刻與聯邦警察聯手追緝犯人,誓言殲滅該組織。
  在不久之前,這兩人一個是軍人,一個是獨來獨往的海盜,這件事與他們休戚相關,但現在卻是另一個世界的事。
  「晶婕呢?」
  「哦,她在臉上塗東西,她也要塗在我臉上,我就趕快溜了。」
  「為什麼?讓她塗不是很好嗎?」
  「在人前現身的時候東塗西塗是不得已,洗了臉之後還要抹這抹那的,這我既無法理解,也覺得噁心。」潔思敏聳聳肩,突兀地改變話題:「那個怪人也是海盜嗎?」
  凱利沒有問是誰,臉上出現厭惡的神色。
  「改編師,自由的。」
  潔思敏的臉色微變,因為她想起了「硃砂」的事。
  「高明嗎?」
  「在我知道的裡面是一等一的,個性的怪異也是。」
  「看起來的確是相當變態,不過那種人為什麼要去當音樂家?」
  「不是,音樂家是他的本行,改編感應頭腦多半是他的興趣吧。」
  潔思敏臉色變得更難看,但並不感到驚訝,因為興趣而犯罪——那個人確實有那種氣質。
  「你這朋友還真特別啊?」
  「為了避免誤會,我可要聲明,那種人再怎麼樣都不是我朋友,只是認識而已。」
  凱利的語氣不單單是厭煩,而是非常不愉快,因此潔思敏也沒有再提。
  這時,穿著浴袍的晶婕來了,質問凱利:「我說,這位先生,她的肚子幾乎沒變大,裡面真的有東西嗎?」
  「當然有,很了不起的。」潔思敏笑著回答,然後摸摸肚子。「那是因為我本來身體就很大才不怎麼明顯而已,現在變大很多,腹肌的分線都變淡了,而且應該不會再長了。不過,我的胸部還是脹起來了。」
  「真的?讓我看。」
  潔思敏受不了她,說:「剛才不是才一起洗過澡嗎?妳都看到哪裡去了?」
  「哎喲,一直盯著別人那裡看很沒禮貌耶!」
  「那現在為什麼又想看了?」
  「有什麼關係,讓我看嘛!」
  穿著浴袍的美麗女明星沒規沒矩地撲向女性朋友,而且竟然要拉開那位女性朋友身上的浴袍。
  多麼賞心悅目的一幕啊!
  該欣賞這個狀況呢,還是出手阻止呢?凱利思考了好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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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兩人在隆德朗停留了一週才回國,「庫亞帝國」返回艾德米若當天,醫務長便捻著鬍子,再次強調讓潔思敏的小孩人工早產的可能性。
  他的語氣已經不是「這麼做比較好」,而是「這樣才安全」了,潔思敏現在是懷孕兩百二十四天,本來應該在兩百六十五天生產的,如此一來便提早了四十天以上,但這是身為專家的醫務長的判斷,所以潔思敏也同意了。
  另一方面,凱利聽到醫務長要視胎兒狀況決定生產日,便說要出門一趟。
  「我想到一件事,三天就回來。」他這麼說。
  不用說,普莉絲汀又像隻氣瘋了的貓般怒髮衝冠。
  「這時候你還在想什麼?」
  「就是因為這時候才要想,吶,醫務長,三天後已經生了嗎?」
  「不,我想這點時間還有,不過如果你想陪產,還是要趕快趕回來。」
  「我會的。」
  但是,還有一個問題,「帕拉斯·雅典娜」的調整還沒完成。
  「能不能再等一天?再給我一天就能動了。」戴安娜說。
  「我也很想等,不過如果不在小孩生出來之前回來,我就慘了,普莉絲汀一定會發飆的。」說著,凱利便請護衛艦「墨丘利」接送,離開了艾德米若。
  要去哪裡、辦什麼事,凱利不說,潔思敏也不問。
  然而,人的身體難以預料,第二天潔思敏便突然要生了。
  「真是的,好個麻煩的孕婦,一般至少都會有個徵兆的。」
  出其不意的生產讓醫務長大吐苦水,但自懷孕以來,這個孕婦就事事不符醫生的預期,因此這時候也沒什麼好慌張的。既然生產開始了,現在唯有思考如何平安生產而已。
  普莉絲汀立刻就要聯絡「墨丘利」,但潔思敏阻止了她,交代生了之後再通知即可,便進了產房。
  公關造型小組焦急地等待,但她們也有她們的工作,除了國內媒體之外,也要請共和宇宙的公共通信安排報導時間,還要為其後排山倒海而來的賀電與賀禮設置查收窗口,訪客接待的安排也進入最後確認程序。
  生產過程順利,共和宇宙標準曆九四七年七月十四日,潔思敏平安產下了一名男孩。體重兩干一百公克,是個非常小的嬰兒,所幸小雖小,但非常健康,潔思敏的身體狀況也很好,甚至有點太好了。
  這位母親才剛生完,滿頭大汗,疲憊地大發牢騷:「我的天,沒想到生孩子竟然是這樣一件大工程……」然後雙眼發亮,問:「可以喝了吧?」便想起床。
  由於整個懷孕過程一直在忍耐,她一副恨不得直奔廚房或書房拿起酒瓶就灌的模樣。
  醫務長忙得幾乎要頭爆青筋、腦袋冒煙,但他認識潔思敏畢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要潔思敏自制些,說事到如今我不指望妳有常識,但至少要再等兩小時才能喝。
  媒體當天便以頭條新聞大幅報導庫亞財團總裁的繼承人誕生的消息,緊接著,各地蜂擁而來的無數賀電,竟連庫亞製的電腦都來不及處理,一時癱瘓。同時,艾德米若的財政界相關人士看到新聞,也陸續趕來道賀。
  翌日,更有兩倍的人從中央趕來,晶婕也從尤利烏斯飛來了。
  她仔細凝視著孩子的臉,代替所有人說出心中的話:「就你們倆的孩子來說,他好小喔。」
  嬰兒暫時送進保溫箱,由醫務長觀察情況,但現在已經安置在一般的床上了,由負責髮妝的佩柏茗餵食人工母乳。她的弟妹眾多,照顧起嬰兒非常熟練。而對晶婕來說,嬰兒是一種未知的物體,她怯怯地碰了一下玩具般的小小手指,碰了馬上縮手。
  「他那麼小,真的會讓人擔心以後長不長得大呢——妳不餵母奶?」
  「這是小心起見,在軍隊的時候,我的身體經常暴露在各種藥劑之中。」
  「妳真小心,對了,爸爸呢?這時候竟然不在,太不懂規矩了。」
  「沒辦法,因為本來預計最早也是後天才會開始生產的。」
  潔思敏此刻正喝著她渴望已久的威士忌,一面看送來的信和禮物。
  工作方面送的東西先擱在一邊,朋友送來的信和禮物則全部攤開來,在堆積如山的花當中,潔思敏把十三名女子聯名送的玫瑰花束放在最前面,從簡單署名「卡爾」的包裹中取出的精緻手織蕾絲披肩,仔細打量後讚嘆地說:
  「……那傢伙光靠這個本事就不愁沒飯吃了。」
  除此之外,還有些禮物就慶祝新生兒來說,實在很奇特,雖然收下了,但海倫曾一度猶豫著不知該不該交給潔思敏。諸如可藏在手心的手槍、新型的高頻刀、維哥拉斯的彈藥筒,還有成堆海倫完全不知如何使用的器具。但是,潔思敏一一確認送禮者的名字後,點著頭顯得很高興。
  在長篇賀電中,有一封電子卡片只簡簡單單寫了「恭禧」兩個字,寄件人是朱彼特。
  這張卡片潔思敏看了好久,然後感佩地喃喃說道:「他竟然學會這種繁文縛節了啊。」
  一起看著一堆堆禮物的晶婕愉快地說:「喏,最重要的孩子的爸爸會送妳什麼禮物呢?兒子都出生了,他也該早點回來才是。」
  「是啊。」潔思敏嘴上附和,心裡卻想起醫務長的話。
  醫務長曾語帶嘲笑地這麼說:「那小子搞不好不會回來了,平常人是不會丟下自己的船開溜,但那位美人兒會自行駕駛,就另當別論了。」
  醫務長說,搞不好一叫,就這麼一去不回頭。
  「男人啊,其實是很不願意面對現實的,尤其是意外被迫當父親的男人更是。我是不認為那小子真的會跑,不過就算他有這個念頭也不奇怪。」
  「就算他真的跑了,我也沒有生氣的權利,只是股票的名義不得不更換就是了。」潔思敏這麼說。
  相反的,她在心中非常篤定他是不會逃走的,並且加上一句:至少在約定的期限到期之前。在潔思敏心裡,這場婚姻從頭到尾都是一份合約,而愈是真正的專業人士,就愈重視合約。然而三天過後,凱利並沒有回到艾德米若,反倒是「帕拉斯·雅典娜」掙脫了纜繩,無視於管制,以超高速飛離船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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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凱利得到目前的頭銜之後感到困擾的事情之一,就是不能暗自行動。
  說得誇張一點,就算在路邊攤啃熱狗,也會被認出是庫亞副總裁而遭到注目。凱利本來的容貌就非常引人注目,因此他早就習慣別人行注目禮了,但這兩種注目的種類不同。別人光是看到他的臉,就知道他是誰。
  他不得不深深感到當初整容是對的,對於那些有名人之稱的藝人、財經界人士能夠忍受這種狀況,甚至感到佩服。
  搞不好那種人身上長了特別的神經,陌生人看到他們的臉便說得出他們的名字和身分會讓他們產生快感也說不定,但對凱和而言,陌生人前來搭話、要求握手,這一切用一個字便能形容,那就是:煩!
  護衛艦「墨丘利」載著凱利自艾德米若出發,船行三十小時後便抵達了目的地,但凱利並不打算以一般方式入境,因為很可能一出太空港入境口,便有當地大人物列隊歡迎,自己明明在趕時間,很可能會因此被絆住。於是,凱利使出去接科恩博士時用的那一招。
  他駕駛「墨丘利」的聯絡艇,事先取得當地政府許可,單機在太空港以外的地表降落。照理說這根本是非法入境,但只要庫亞財團副總裁事先取得政府許可,就能以特例通行。
  話雖如此,這種行為確實不可取,在行星上空待機的「墨丘利」焦急地等候副總裁的歸來。幸好凱利在降落地表三小時之後,「墨丘利」便收到凱利即將返回的聯絡。
  「墨丘利」的科特艦長曾是率領某國宇宙軍驅逐艦的悍將,但見凱利平安返回時,仍由衷鬆了一口氣,然後好奇心油然而生。孩子出生在即,為何挑此時出遠門?
  一問之下,凱利拿起手上的盒子說:「我去買點東西。」
  「墨丘利」接著便匆匆駛入返回艾德米若的航道,途中便得知潔思敏生產的消息。
  自艦長以下,所有主要船員都為這個消息欣喜不已,在他們心中,馬克斯是個難忘的主人,他的孫子誕生了,而孩子的父親此刻正在自己的艦上,心中不免有與有榮焉之感。他們異口同聲地向凱利道賀,但當了父親的本人則是意外地冷靜,只發表了理所當然的感想。
  「哦,這樣啊,是男生啊。」然後故意大大皺眉:「不過,沒趕上可不妙。這下一回去,一定會被普莉絲汀和晶婕釘得滿頭包。」
  對此,連嚴肅的科特艦長也不得不用力忍住笑。
  滿心雀躍的「墨丘利」行經一個又一個「地下鐵」的「航站」,朝艾德米若前進,但當他們跳過第四個航站,在宙域中駛向下一個航站時,歡樂的氣氛為之一變。
  因為,他們接到突如其來的停船要求。
  一開始,艦橋無法理解這個要求的意思。通信是來自「墨丘利」的航道對面駛來的船隻。換句話說,便是即將錯身而過的對象。從探測機可知對方是十萬噸級的船,但劈頭就傳來「停船」的信號,又沒有報上船籍和船名,收信人自然會感到懷疑。通信士依照艦長的指示,發出「請報上貴船船籍與目的」,但對方仍相應不理,只說「停船」。
  科特艦長威嚴的面孔變得更加嚴峻,低聲下令:「為了安全起見,進入第三戰鬥狀態。」
  「了解,進入第三戰鬥狀態。」
  沉靜的緊張在船內傳開來,為預防對方攻擊,啟動對物、對能源防禦以備隨時使用。
  事實上,「墨丘利」的戰鬥能力與聯邦軍驅逐艦同級。而且現在副總裁就在這艘艦上,雖不知對方有何意圖,但若膽敢出手,「墨丘利」也會加以反擊並制伏對手。
  正當科特艦長抱定了這悲壯的決心,盯著探測器的航太士尖聲道:「不明船隻有能源反應,來了!」
  「混帳!張網!」艦長大叫。
  遵照指示,「墨丘利」會在艦艇四周打開防護盾,抵消飛來的能源彈——理應如此才對,然而,那顆能源彈卻直接打在「墨丘利」上!
  「什麼?」
  也難怪科特艦長會大吃一驚,比他更震驚的是戰鬥組長,明明確實操作的裝置完全沒有反應,再試一次,結果還是相同。
  「墨丘利」又身中不明船隻的第二彈。
  科特艦長下令砲擊手一起開砲,然而,大砲和飛彈卻亂飛一氣,敵艦當然毫髮無傷。
  「基克斯,報告異常!」
  「墨丘利」的感應頭腦是KIX-4000,是庫亞財團引以為傲的軍用頭腦。船內若有異常,照理說基克斯不會不知道,但基克斯卻似乎無法明白艦橋的焦躁,回答:「完全·沒有·異常。」
  艦橋嚇壞了,不應該故障的機器故障了,而且是在這種場面下,這樣人類根本無計可施。
  另一方面,凱利在第一次中彈的同時便奔出客房,趕到艦橋時,裡面已經發生大恐慌。
  「基克斯快回答!你本身應該發生故障了!報告異常在哪裡!」
  「沒有·我·很·正常。目前·正·正常·運作。」
  「通信妨礙!無法發出求救信號!」
  「敵艦逼近!距離已經不到一萬公里了!又有飛彈要過來了!」
  「對物防禦!」
  「不行!沒有反應!」
  「艦長!機關部說不可能將動力開到百分之一百三十!」
  科特艦長嚴肅的臉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在司令席上氣得發抖。
  即使如此,他仍然沒有忘記制止進入艦橋的凱利。
  「副總裁,請回客房,請不要擔心,我們一定能夠擺脫!」
  「那你就應該趁還動得了的時候想辦法。」
  等到無法行動再投降就太遲了,凱利判斷必須在還能行動的時候確定對方的目的,因此代替通信士對可疑船隻說:
  「停止攻擊,我方要投降,你們有何要求?」
  結果對方首次傳來了人聲。
  「你們船上應該有個叫凱利的年輕人,先叫他來通話。」
  「墨丘利」艦橋一陣譁然,但凱利不為所動。
  「我就是凱利。」
  這次,對方接通了影像線路。
  出現在通信畫面上的是一張四十五、六歲的男人的臉,五官長得不錯,可以算是長相端正,但或許是因為缺乏表情,那張臉讓人看了感覺很不舒服。尤其是那雙眼睛,發出蛇一般的精光,眨也不眨地直盯著凱利。他薄薄的嘴唇微歪,露出邪惡的笑容。
  「我是吉里亞斯,宇宙第一大海盜。」
  「我是凱利·庫亞,你有什麼事?」
  「一、把速度調整到我指定的速度;二、我們會放銜接橋過去,把橋接好;三、你單獨到我的船上來。就這樣,辦不到就把你們那艘船轟了,回收你的腦袋。」
  「你的要求很簡單明瞭,但是等我過去,你會放過這艘船嗎?」
  「我要找的是你,你來不來?」
  「我當然會過去,我可不想連人帶船被炸掉。」
  通信就此切斷。而那艘可疑船隻——自稱吉里亞斯的人所開的海盜船,要求將船速下降到一·〇〇VL,這是兩船銜接時常用的速度。
  然而,「墨丘利」艦橋中,除了凱利以外,沒有任何人打算答應對方的要求。
  科特艦長更是抱定必死的決心,堅決說道:「銜接橋一架上,立刻發動全面攻擊。」
  「別這樣,你們只會白白送死而已,對方是海盜,而且基克斯已經完全失常了,既然無法攻擊,就只能逃。」
  凱利一解釋感應頭腦極可能被海盜改編,艦橋便又響起了另一陣悲鳴。
  負責感應頭腦的資訊管理長甚至感到恐懼,臉上寫滿了這種事真的辦得到嗎?如果辦得到又是怎麼辦到的?
  但凱利不願意浪費時間,轉向艦長再三強調:「等我一過去,你們馬上就跑。」
  「可、可是,如果基克斯已經完全失常——如果我們靠一個發瘋的感應頭腦行駛的話!」
  不知道整艘船會飛到哪裡去。
  凱利雖然很了解這種恐懼,卻搖頭說:「總比沒命好,所幸失常的看來只有武裝部分,如果基克斯完全對他們言聽計從,他們也就不必指示速度了。」
  「的、的確,您說的、有道理,可是我們怎麼能如此輕易地將您交給海盜!」
  「既然你有這種想法,那你就要盡快把這件事告訴那女的,這才是你的工作。不用擔心我,他們不會殺我的,他們打的主意大概是要拿我換贖金。」
  凱利笑著公然說謊,吉里亞斯為什麼幹這種事,其實凱利比任何人都清楚。
  吉里亞斯恐怕已經知道凱利真正的身分了。
  潔思敏手中握有的民間權力只對正規世界的人有效,在黑社會是沒有用的,但凱利本人也沒想到黑社會的人竟然會做出這種不計後果的事。凱利雖然獨來獨往,但與中央的海盜幾乎都建立了友好的關係,而且他們就算發現凱利的真實身分,應該也不至於這麼亂來。
  「那個裝模作樣的王八蛋……」凱利以低得聽不見的聲音咒罵。
  有本事能夠「說動」運作中的感應頭腦的人,雖以共和宇宙之大,也沒有幾個。前幾天才在意外的場合遇見那張不想看見的臉,今天就倒大霉,這兩件事不可能沒有關聯。
  科特艦長還在天人交戰中,厚實的肩膀簌簌發抖。他不能厚著臉皮把副總裁親手交給海盜,然後自己夾著尾巴逃回去,曾經身為軍人的他會這麼想,可說是理所當然。
  「墨丘利」當然有戰鬥員,而且幾乎都是海軍陸戰隊出身的勇士。搭起銜接橋就等於形成入口,雖然有危險,但只要背水一戰,派他們發動突擊制伏敵艦的話——想到這裡,凱利凌厲的聲音便打斷了他這有勇無謀的計畫。
  「聽好了,我一到對面,你要立刻以全速離開,絕對不要猶豫。要是我被抓,你們又被殺,那我們就全賠了。就算我被抓了,只要你們能去通知這件事,那還勉強合算,尤其是對方有能夠改編感應頭腦的人,而且本領高強——這一點絕對要通知。」
  凱利與機關部聯絡,下令讓船準備好可以隨時全速飛行之後,便自行前往出入口。
  吉里亞斯的船已經改變航向,與「墨丘利」平行而飛。位置與速度同頻之後,兩艘船的感應頭腦便開始伸出銜接橋。
  銜接。
  連接船與船之間的銜接橋銜接起來的同時,橋中便會注入空氣,並施加重力。確認橋銜接好之後,兩艘船的感應頭腦將打開出入口,於是人們便可在兩艘船中來去自如。
  因此,當凱利眼前的出入口打開時,銜接橋內部的通道已經架設好了,通道另一端吉里亞斯的船,也已經打開了門等著。
  乍看之下並沒有人影,也沒有人來催凱利過去,即使如此,凱利還是空著手走過了通道,腳步從容而坦蕩。
  他一踏進吉里亞斯的船,大群人的手便從暗處伸出來,抓住凱利高瘦的身子,拉進兩道牆的內側。這些人選啟動了緊急裝置,關閉出入口,而且在門完全關上之際,朝通道扔出了炸彈。
  但「墨丘利」的動作也不慢,凱利的身影一消失在對方船內,出入口一關,立刻手動關閉出入口,連橋也來不及回收便緊急發動。
  「墨丘利」雖吃了好幾砲而遞體鱗傷,但所幸推進器還能運作,很快地便拉開與吉里亞斯的船的距離。
  如果想追應該追得上,但吉里亞斯的船並沒有來追「墨丘利」,因為更重要的東西已經到手了。
  凱利被五把槍的槍口包圍,除了舉雙手投降之外別無他法。他在這個狀態下,被帶進一個什麼都沒有的白色房間。房間正中央有一根細細的柱子,從地板直達天花板,柱子中間有一塊板狀的突起水平突出來,看樣子是用來坐的。
  一看到這東西的形狀,凱利就有不祥的預感,果不其然,他們讓凱利坐在那塊板子上,兩手繞到後方,套上手銬。所以凱利就是坐著,但雙手被反綁在身後的柱子上。
  手下完成這些作業之後,吉里亞斯才走進來。這個人的長相和體格都很端正,但就近一看,那種陰森的感覺更加強烈。他看到動彈不得的凱利,露出滿意的表情,但感覺就像一隻得意地笑的鱷魚。
  「總算見到你了。」
  吉里亞斯淡淡地說著,一來到凱利面前,便順手抓住凱利的頭髮,像耍弄中意的玩具般搖晃。
  「聽說,這裡面裝了很多不得了的寶物?思?」
  他的語氣聽來垂涎不已,頭髮被抓住的凱利卻以譏嘲的態度回答:「你不把別人綁住,抓住別人的頭髮,就不會說話嗎?」
  或許是不滿俘虜反抗的態度,吉里亞斯一伸手就往凱利的臉打下去。
  「誰准你頂嘴的?」
  這一打讓凱利咬破了嘴,但不幸凱利的個性沒有乖巧到會因此而閉嘴,所以只見他嘴裡一面滴出血來,還繼續說:「你說你叫吉里亞斯?號稱宇宙第一大海盜,不巧的是,我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名字,到底是宇宙哪一塊宙域的第一,我倒是想請教一下。」
  「呂克茵以南沒有人不知道我的名號,到這邊來幹的第一件事,就是『菲莉絲蒂』。」
  「哦?」
  凱利心想,原來那個白痴就是你,臉上的神情顯得更輕蔑了,但吉里亞斯也一樣。
  只見他冷笑著說:「中央的人每個都是低能兒嗎?竟然眼巴巴地放過這麼好的獵物,我既然來到中央銀河,就不會這麼孬種。」
  吉里亞斯伸出左手再度抓住凱利的頭髮,那張端正的臉上滿是嘲笑。
  「聽說你也從海盜轉行去向女人賣笑了,既然能娶到庫亞財團的女統帥,可見得那方面的本事也不錯啊,小子。」
  凱利心裡想著:我可不記得有向那女人賣笑過,一面說:「我已經過了被別人叫小子的年紀了。」
  吉里亞斯抓住凱利頭髮的左手使勁,把他的臉向上抬,仔細察看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特別是右眼。
  「有機關的眼珠子就是這個嗎?聽說是個麻煩的東西?」
  這時候,吉里亞斯的右手握著一把刀,不是雷射刀也不是高頻刀,而是特殊鋼打造的正統武器。
  「明明是假貨,這囂張樣倒是人模人樣的。」吉里亞斯滿口奚落,手中那把利刃突然插進凱利的右眼。
  「——!」
  一陣灼熱的衝擊向凱利襲來!
  那個眼球本身雖然是機器,但四周仍是活生生的血肉。吉里亞斯硬是把眼珠從凱利臉上挖出來,傷害了肌肉組織和神經。被挖出來的義眼沾滿了血,滾落在地上,形成紅色的血跡。
  凱利一聲不吭,只有呼吸變得急促。
  吉里亞斯對這個俘虜無情宣告:「要是不希望你那顆真的眼珠子也被挖出來,就把鏟礦的座標說出來。」
  吉里亞斯雖然沒在中央銀河討生活,卻是個統領大批手下的海盜,在邊境為非作歹之後,自然而然便決定到「都會」來。
  來到中央,在收集地下情報時,知道了有個特立獨行的年輕小夥子,手上握有許多不為人知的門,而且這個小子還知道一座鏙礦礦床,價值換算成金額是個天文數字。
  知道這些之後,吉里亞斯無法理解為何沒有人去把這小子抓起來,逼問他寶藏的所在,而且那個小子據說竟把到庫亞財團的女當家,還結了婚,不當海盜了。愈聽愈是個好獵物。
  要怎麼對付這個小子,吉里亞斯自有一套辦法,無論他如何逞強、態度如何張狂,只要讓他吃點苦頭,馬上就會投降。
  吉里亞斯深知這一點。
  所以,當滿面鮮血地喘息的男子乖乖說出座標時,他也沒有任何感覺,因為這是理所當然的。只不過,那個座標的位置,並非一般航行能夠抵達的,距離最近的「航站」少說也有兩百光年。因此,接下來好戲才要上場。吉里亞斯精光四射的眼睛更像爬蟲類了,口角也兇惡地扭曲。
  「接著是能跳到那個座標的『門』的座標,說!」
  那就是通往寶藏的入口,受傷的俘虜也乖乖回答了這個問題。
  中央座標向西七百光年,位在名為米尼翁雙星的太陽系內。那座太陽系共有十二個行星,但幾乎都是氣狀行星,沒有半個是可居住行星。
  只不過,那裡設有兼作研究觀測用的「航站」,雖然是個幾乎沒有人行經的冷清「航站」,但身為海盜的他們很難通過正式的「航站」。
  吉里亞斯愉快地笑了笑,又抓住凱利的頭髮,拉起那張滿是鮮血的臉。
  「原來如此,你知道的還真不少。看樣子,這顆腦袋裡裝了一大堆一般人不知道的『門』。在你是根本無用武之地,我來幫你用吧!先說出到米尼翁雙星的航道。」
  凱利沒有反抗,有問必答地回答了問題,吉里亞斯對這個老實的俘虜感到滿意,但似乎也更加瞧不起他了。
  「像你這種軟弱的小夥子竟然整治不了,中央的海盜也真是些無可救藥的孬種,以後就由我來統治中央銀河。」
  吉里亞斯命部下為凱利治療,但是部下似乎不太服氣。
  「不是要幹掉他?」
  「這傢伙還知道其他的門,晚一點再慢慢叫他招。不止這樣,他還是那個庫亞財團的副總裁,可以用他來換一大筆贖金。」
  有了鏟礦,有了不為人知的航道,還能要到贖金。
  部下們無不佩服老大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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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帕拉斯·雅典娜」衝出船塢的消息立刻傳進潔思敏耳裡。
  首先是來自船塢人員的報告。
  「完全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船突然就拉斷纜繩飛走了!而且飛得很猛,萬一要是我們有人在裡面,後果不堪涉想!」
  他們運氣很好,戴安娜雖然要求他們提供資材與機材,卻拒絕一切人手,自行整備,因此當時所有人員都在安全的管理室中,沒有人在船塢內,否則肯定會造成死傷。
  儘管船塢人員因為突發狀況大吃一驚,卻也不忘呼叫「帕拉斯·雅典娜」,但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第二則報告來自艾德米若宇宙軍基地,富國艾德米若也擁有優秀的國軍,在太陽系內設有好幾個防衛基地。
  前來聯絡的是鄰近「艾德米若太陽廣場」的宇宙軍基地。身為最高負責人的中將在聯絡中情緒略顯激動,語帶興奮。
  「從識別信號得知是您名下的船隻,令我們大吃一驚,等實用化有眉目之後,請您務必將技術售予我軍做為實戰配備。只不過,這個……事情未經軍方許可便私自進行,我們不好處理。若您要從事速度實驗,軍方絕對不吝於協助,可否請您事先通知我們一聲?再怎麼說,軍方畢竟有軍方的立場……」
  「你是說,『帕拉斯·雅典娜』突破了防線?」
  「是的,早就脫離探測機了。」
  對此,連潔思敏也感到驚訝,因為實在是太快了。
  戴安娜衝出船塢還不到三十分鐘,軍用的採測機指向性強,而且又有明確目標,因此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甩開探測——
  想到這裡,潔思敏故作玩笑地問:「很抱歉,驚擾軍方了,順便請教一下作為參考,我的新武器是以什麼速度飛走的?」
  「啊,實在太棒了!三名操作員差點直奔眼科!這真的不是開玩笑。這艘船若非是您所有,我也會以為是探測機故障了。依據學者的預測,要突破二VL的障礙還需要好幾年的時間,沒想到您的船現在便實現了二·五VL的速度—庫亞的研發能力雖然早已眾所周知,但這實在是令人五體投地。」
  潔思敏表面上不動聲色,但她才想直奔耳鼻喉科。
  二·五VL!一般遠洋型太空船的最高速度只有一·三五VL,連六成都不到,而現行的戰鬥機當中,就連最優秀的機體女王蜂,最快也只能達到一·七二VL。
  「那麼,你們與那架試驗船通話了嗎?」
  「是的,由於一開始以為是可疑船隻,便發出警告。對方雖然回信,但說的話實在令人一頭霧水……」
  「請把回信播給我聽,現在!」
  負責人顯然感到有些奇怪,但仍回應潔思敏的要求,重播了通信紀錄。
  通信傳來的確實是戴安娜的聲音沒錯,然而,語氣卻是潔思敏從未聽過的急迫。
  「發布第一級緊急狀況!由於駕駛反應消失,本船進入緊急應變狀態,重複報告,發布第一級緊急狀況。駕駛反應消失,駕駛反應消失,駕駛反應消失……」之後的就聽不見了。
  潔思敏感覺得到自己的表情僵住了,她掩飾著彷彿全身血液凍結的心情,盡力以平常的聲調詢問「帕拉斯·雅典娜」的去向。
  得到的回答是朝太陽系北方行駛,但之後便不知去向。軍方的探測基地設於可監控艾德米若行星與兩個「航站」的位置,以及包圍整個太陽系呈球型的國界,但並不監視星系內的每一個角落,因為這樣的投資是浪費資源,只須看管人與物會經過的地方即可。
  「別擔心,以那艘船速度,十三天後國界上的無人探測機就會有消息了。」基地負責人爽朗地笑著說。
  掛斷通信一回頭,一臉蒼白的普莉絲汀就站在那裡,還有海倫。
  她們兩人還沒開口,潔思敏便問:「『墨丘利』現在在哪裡?」
  「不、不知道,沒有聯絡去處,只知道跳過了『太陽廣場』……」
  「調查『航站』的通行紀錄和之後的蹤跡,這是最緊急事件!」
  她們兩人獲令匆匆離開。潔思敏變成獨自一人後,眼中金光閃爍,陷入沉思。
  駕駛反應消失——這句話意味著什麼,光想就令人冷汗直流。
  那個男的死了?
  不可能!她立刻反射性地否定,如果他死了,戴安娜不必如此急迫地飛走,只要尋找新的駕駛即可。
  可是,一定是出事了,這是確然無疑的,出了令戴安娜非立刻趕過去不可的變異。
  既然如此,戴安娜為何沒有駛向「航站」?
  太陽系北方有一個通信用的「門」,但那個門太空船無法跳躍,位置又在國界之外。從艾德米若行星到太陽系外緣,以一般航行需要二十五天,就算如基地負責人所說的,依戴安娜目前的速度,也要十三天半。
  如此急迫的戴安娜不可能會浪費那麼多時間,如此一來,只有一個可能性,便是艾德米若星系內有不為人知的門。
  俗話說燈台底下暗,這樣的例子屢見不鮮,這是因為用來尋找門的特殊探測器「尋門機」與一般的探測器不同,有效探測距離只有一千公里,這個距離依照一般飛行,僅僅〇·二秒就會通過,再加上有效角度非常小,因此從來來去去確實調查過好幾次的地方找出門的例子也不少,這也是「尋門獵人」之所以需要堪稱特殊嗅覺的才能的原因。
  那道門恐怕是在航站和行星上的探測機的探測範圍之外,如果戴安娜已經跳過那道門,就無法查出她的去向了。現在才來搜索星系找門,是愚不可及的行為。縱使知道太陽系北方這個大致的方向,就算馬上找來一萬艘搭載了尋門機的探索船,狹小的有效範圍仍是致命傷。只能朝各個方向探測,低速進行地毯式的搜索。所需時間長得令人不敢想像。
  潔思敏做出決定,站起來,同樣是花時間,她有更好的辦法。
  潔思敏拿出懷孕時一直收起來的飛行服,交代一旦知道「墨丘利」的行蹤立刻通知,便前往離宅邸最近的接駁船起降場。起飛的接駁船的目的地是環繞艾德米若行星的財團私有人工衛星。
  衛星本身是做為研究室與工廠,新的女王蜂就是在那裡製造的。
  正在進行最後確認的尤利卡,科恩博士看到潔思敏,吃了一驚。三天前才剛生產的人穿著英勇的飛行服現身,也難怪科恩博士會吃驚。但是,兩人畢竟是老朋友了,博士默默領著潔思敏進機庫。
  嶄新的深紅色機體已經組裝完成,外部的機材也已經撤離,正靜候著主人潔思敏。
  「能飛嗎?」
  「可以,現階段能做的確認都結束了,一切萬全,就只差試乘而已。」
  「沒辦法。趕鴨子上架是常有的事。」潔思敏摸摸光澤亮麗的紅色機身,說聲:「麻煩了,第二代。」便坐進駕駛座。
  駕駛座的規格設計與以前一模一樣,但庫亞的研發技術人員以自己的名譽擔保,驕傲地做出比以前更優秀的戰鬥機。
  飛出機庫,潔思敏前往艾德米若星系內的「第五行星前站」,一般耗時三小時的行程,女王蜂所需的時間不到兩小時半。跳躍到中央星系,逕向中央行星前進。這段行程通常需十小時,但女王蜂也只花了七個半小時,這對剛生產完的產婦是相當累人的急行軍。
  潔思敏一抵達中央,便立刻趕往庫亞財團金融部門總部,與新婚旅行那次一樣。而這次強行軍的目的也與當時相同。
  潔思敏不理會因總裁突然來訪而慌了手腳的員工們,直奔經營者專用的資料室,操作裡面好幾台普通電腦的其中一台。開始與位於中央市最深處、由數十億防護網守護的對象接觸。
  對方立刻發覺潔思敏,親暱地回應:「嗨,傑姆,妳看到卡片了嗎?」
  「看到了,謝謝,我沒想到你竟然會有那麼貼心的舉止。」
  「人類,在那個時候,都會祝賀,妳是我的朋友,我也想這麼做。」
  他說話多少有些不自然,那是數億倍於人類的思考線路造成妨礙之故。因為他一面與潔思敏對話,一面處理幾百、幾千萬項作業,僅僅以意識中小小的一隅與潔思敏談話。
  他的名字叫「宙斯」,是中央市的中樞頭腦,也是中央行星的守護神。
  「妳來得很突然,聯邦主席,知道妳來了,想見妳。」
  「我沒那個時間,我來只為了和你通話。」
  為此,潔思敏花了十個小時的時間飛過來。如果只是要從艾德米若與中央聯絡,當然不必這麼做,雖然對話多少會有些延遲,但透過艾德米若的「航站」,便可直接談話。
  但是,潔思敏要接觸的對象地位特殊,潔思敏雖是操作資訊的達人,但在一百二十光年之外的艾德米若就不用說了,就連在距離一億四千萬公里的中央星系內的航站操作都有危險。要接觸,無論如何都必須在同一個行星上,而且愈近愈好。
  「遇上了,什麼麻煩嗎?」
  「我在找一艘船,一艘以『帕拉斯·雅典娜』的船名登記的船,我想知道她到哪裡去了。」
  共和宇宙以通信用的「門」為基點,設置了多如繁星般的無人標識和燈塔。領海內的標識歸各國管理,但公海上的紀錄,最後都會全部送到「宙斯」這裡。不僅如此,只要他願意,不要說各國的探測器,甚至連最高機密都能自由閱覽,但表面上這種事當然是「絕對辦不到」的。
  「現在那艘船以二·五VL的速度飛行,而且恐怕跳過一個又一個未申告的門。一定會有探測機採測到才對。」
  「這樣的船,在標準時間3:17,艾德米若的宇宙軍基地測到了。」
  「我想知道的是在那之後,船跳到哪裡去了?」
  「之後·沒有以那個速度飛行的,飛行體的紀錄。」
  「你的壞習慣就是對數字太龜毛,這時候就該判斷是以現行太空船達不到的速度、甚至超過戰鬥機極限的速度飛行的船,有嗎?」
  「標準時間5:49,富瑞內亞領海外的燈塔,記錄了,以三·一二VL飛行的物體。」
  潔思敏忘了現正處於緊急狀態,差點大聲尖叫。她低聲沉吟。
  她憑直覺而非道理,認為那是戴安娜無疑,同時感到一陣沒來由的恐懼。戴安娜輕而易舉便突破了專家學者拚命想達到的速度。
  富瑞內亞是位於中央座標東方七十光年的國家,從戴安娜加速行駛,可見得距離目的地還很遠。而且,那個方向也不見得便是正確的。
  這是因為由於「門」的特性,太空船在抵達目的地之前,在距離上經常必須大兜圈子的關係。
  「接下來的出現地點是?」
  「6:20分,科伊特海峽的標識探測到了。」
  這回是距離中央座標大幅偏西的未開發宙域。
  和戴安娜相比,「宙斯」說話的機械腔重得多,但他也盡力發出佩服的語調,說:
  「這一定是,在我所不知道的『門』之間飛。」
  「是啊,不過,領海旁邊有這樣一個東西飛過去,富瑞內亞政府現在不就亂成一團?」
  「沒有,富瑞內亞的人,沒有發現那個飛行物體。」
  「他們以為是探測機故障?」
  「不是,本來,就沒有被探測到,留下痕跡的方式,很奇怪。」
  「你是說,只有在公海上才故意留下痕跡?」
  「恐怕是,留給妳看的吧,好讓妳追過來,她知道,我和妳是,朋友。」
  既然這樣,就別這麼麻煩,飛之前先說一聲要去哪裡不就好了嗎——潔思敏正要抱怨,卻突然感到奇怪:「你認識戴安娜?」
  「她是我,心儀的人。」
  潔思敏覺得聽到一件奇聞,但在這個節骨眼上,她決定先不追究這件事。
  「要是知道她的最終目的地,麻煩告訴我一聲,發電子信就可以了。」
  「傑姆。」「宙斯」的聲音打斷了正要切斷通信的潔思敏。
  「我設了一條專線,我和妳的。方便的話,就用這個。」
  「那很危險吧?」
  「會比花十小時飛來,輕鬆一點。當然,我會非常小心,不被發現。以我的立場,和特定女性深交,並不妥當。非常,不妥當。但是,妳是我的,朋友。」
  潔思敏微微一笑。
  「我知道了,既然這樣,我會在遇到緊急狀況的時候才用。」
  潔思敏走出資料室,便有員工怯怯走上前來,告訴她有來自艾德米若的通信,通知她已經知道「墨丘利」的行蹤了。
  一打開,裡面附了科特艦長的通信,出現在通信畫面上的科特艦長以非常苦澀的表情,報告事件的來龍去脈以及「墨丘利」的受害狀況。「墨丘利」幸運逃過通信妨礙,因此立刻將此案報警,並與聯邦軍取得聯繫。科特艦長強調軍方現正全力追緝綁架凱利的海盜,但潔思敏並不期待軍方的成果。那些海盜肯定擁有自己的門路,而且此刻,知道共和宇宙最多「門」的人就在他們手中。
  潔思敏與艾德米若聯絡,命「庫亞帝國」準備出航,在中央市僅停留了短短一個小時便離開。再度航行七個半小時,跳躍至艾德米若。
  吉里亞斯會發現凱利的真實身分,一定是肇因於不久前的那件事。同樣身為海盜,當然會察覺是誰跳過了理應跳不過的「門」。
  無論戴安娜目的地是哪裡,那個人一定會在那裡——潔思敏對此深信不疑。
  既然查不出吉里亞斯這海盜的所在,只要追尋戴安娜的行蹤,就能找到他。這也是她命「庫亞帝國」準備出航的原因。雖然搭載了完全核融合爐,但女王蜂終究是戰鬥機,無法長途飛行,無論如何都不能沒有補給衣食住、做為起降點的母船。
  這時,潔思敏被迫做出一個決斷,這個決斷無他,便是孩子該怎麼處置。
  既然要與「庫亞帝國」的船員一同離開艾德米若,帶著孩子上「庫亞帝國」是最好的辦法,因為宇宙最豪華的太空船同時也是宇宙最安全的堡壘。但是,那男的特別強調一定要轉述基克斯在運作中遭到外部操作,以及敵方有改編高手這兩點。
  如果這是預測到潔思敏的行動而發出的警告,那就表示凱利認為若遇到那個改編師,連菲利克斯也會有危險。
  潔思敏想起前幾天在尤利烏斯見到的那個怪人,凱利說他是「在我知道的裡面是一等一的」,這句話令潔思敏無法輕怱。既然那男的說厲害,那就應該錯不了。
  在深思熟慮之後,潔思敏做出決定。
  帶孩子一起去。
  雖然這等於無視於那男人的忠告,但這便是父親與母親的不同。還有,至少潔思敏比凱利更了解菲利克斯,由於相處時日長久,信任也更深厚。就算扣掉這份信賴,潔思敏對於把連名字都還沒有取、剛出生的柔弱嬰兒留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也感到極度排斥。
  潔思敏決定要自己來保護孩子,這不是想保護他的希望,也不是非保護不可的使命感,而是在極其理所當然的意識之下,決定要保護他,誰都不能阻止她這麼做。
  基克斯在性能上也與菲利克斯差上一大截,就算那個花稍的銀髮男厲害得超乎想像,只要在他改編菲利克斯之前幹掉他就行了。
  潔思敏從女王蜂與府邸聯絡,指示將孩子帶上「庫亞帝國」,留守的伊薩多似乎早就料到會有這項指示。
  「船方面已經準備就緒,小姐,家裡的人和少爺是最後。」
  兩小時後,潔思敏與停靠中的「庫亞帝國」會合。女王蜂一收至機庫,整備長帶領的整備小組便飛奔而出,迎接久違的深紅色機體。
  「才剛出爐熱騰騰的,我就硬開出去了,所以麻煩多用心照顧。」
  「妳這是多說的。」整備長挺起胸膛,立刻著手進行整備。
  潔思敏一從機庫來到通道,普莉絲汀便等在那裡,將電子郵件交給她。是才剛從「第五行星前」轉寄來的,打開這封署名為朱彼特的電文,上面寫的是:到達米尼翁雙星之後,不再移動。
  真是個可靠的朋友。
  潔思敏向船橋聯絡,下令出航。
  「目的地是米尼翁雙星,要多久的時間?」
  得到的答案是,若「航站」跳躍順利,要五十個小時。
  「那我去睡一下。」
  潔思敏幾乎是連續開女王蜂飛了二十個小時,就算她是個體力怪物,也已經到達極限了。一脫下飛行服,往床上一倒,潔思敏便一動也不動了。
  另一方面,「庫亞帝國」繼續順利航行,由於途中等候航站調整狀況,在五十五小時之後才穿過了通往目的地的「航站」。
  「航站」的名稱便叫作「米尼翁雙星」,這個太陽系又被稱為「星星的迷你庭園」。正如其名,在極其狹小的空間(約二十億公里)之中,共有大小十二個行星,各行星又擁有眾多衛星。雖然沒有居住的價值,但做為研究材料卻極為有趣,因此「米尼翁雙星」航站經常有研究小組進駐。
  對於突如其來的豪華太空船,航站的職員與研究人員無不大感驚訝,但戈德曼船長聲稱此行的目的是觀光。
  另一方面,潔思敏則是緊盯著螢幕不放。即便是在太空物理學所謂的「迷你庭園」中,要尋找一艘太空船,空間還是太大了。「米尼翁雙星」航站位於第四行星附近,能清楚看見二重太陽與第四行星巨大的身影。
  「菲利克斯,『帕拉斯·雅典娜』應該就在這一帶,你能不能找找看?」
  「請·限定·發問·內容。這一帶·嚴謹的定義,是哪裡?」
  潔思敏不由得聳肩苦笑:「你說得對,抱歉,菲利克斯,我也很想知道。」
  總之,先四處發出要求聯絡的通信,內容是:「帕拉斯,雅典娜」,這裡是「庫亞帝國」,收到請立即聯絡。
  接下來,就只能指望對方會來聯繫了。
  戈德曼船長和其他船員也知道潔思敏找的其實不是「帕拉斯·雅典娜」,而是那個男的。但是,他們臉上都掛著問號,突然飛走的護衛艦與被海盜劫走的丈夫,孰輕孰重再清楚也不過了。他們都知道潔思敏曾經在聯邦軍待過。她先趕到中央之後才下令出航,可見是對凱利的去向掌握了線索所採取的行動,但來到這裡,找的卻是「帕拉斯·雅典娜」。
  戈德曼船長小心翼翼地問:「妳認為『帕拉斯·雅典娜』是察覺到庫亞先生有難,才趕去相救的?」
  「對,絕對錯不了。」
  潔思敏把戴安娜飛出船塢時說的話告訴船橋的人。
  「那個男的和那艘船之間,有我們所不知道的緊密關係。戴安娜能夠感覺到那男的在遠處發生異狀,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我想,他身上多半有獨特的發信器。」
  他們雖然接受了這個說法,神情卻顯得更不解。
  「可是,劫走庫亞先生的海盜,為什麼要來這種地方?」
  船長這一問,航空士點點頭說:「如果是要贖金,這裡距離艾德米若太遠了。就算把庫亞先生本人帶到這裡,海盜的同夥也可能會和艾德米若聯絡。」
  船長也贊同航空士的說法。
  「我也這麼想,為了保險起見,是不是應該叫艾德米若的總公司針對這個狀況準備?」
  「這個嘛……」潔思敏只能含糊其詞。
  其實,潔思敏已經猜想到了,這個地點,恐怕與那男的所知的寶物有關。然而,她不能對他們透露這些,不能告訴「庫亞帝國」的船員那男的的真實身分。
  對吉里亞斯而言,贖金根本不重要,他真正的目的一定是那男的本身,但是,她只能讓船員認為海盜是以贖金為目的。
  潔思敏閃避他們無言的追問,離開船橋去看孩子。
  嬰兒在佈置成臨時育嬰房的房裡熟睡著,潔思敏把人支開,什麼都不做,只是出神地看著孩子。
  她不是沒有想過也許她不應該來。對那男的來說,這次的情況應該不罕見。海盜之間的問題由海盜自行解決,也許這才是那男的的做法。
  讓潔思敏擔心的是戴安娜的那些話——駕駛反應消失。說來丟臉,但就是那些話讓她亂了方寸。
  潔思敏不由得露出自嘲的笑容,就在這時,身旁傳來戴安娜的聲音。
  「妳果然來了。」
  她反射性回頭,音源是內線電腦。
  潔思敏明明沒有碰卻自行殷動,顯示出戴安娜的面孔。
  她的樣子和平常沒有兩樣,燦笑著,很高興地說:「妳來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在等妳。」
  潔思敏也不禁安心地呼了一口氣,但沒忘記抱怨幾句:「既然妳這麼想,先說一聲再飛不是很好嗎?真是太見外了。」
  「對不起,那時候我沒想到這麼多,我整個人方寸大亂。」
  戴安娜嘆了一口氣,伸出一隻手輕按豐滿的胸部。
  那模樣竟是虛擬影像,真教人遺憾。
  「我也一樣,妳現在在哪裡?通信是從船外來的吧?」
  但船橋卻什麼都沒說,照道理這是不可能的。
  「我說有話想私下對妳一個人說,所以拜託菲利克斯幫我接通的,我們要說的話不能讓別人聽到,不是嗎?妳那邊沒有人吧?」
  「只有剛出生的嬰兒。」潔思敏在椅子上坐好,神情嚴肅地面向內線畫面。「那男的究竟出了什麼事?」
  戴安娜緩緩搖頭。
  「我現在也不知道凱利在哪裡,我說過了,反應消失了。」
  「他的右眼?」
  「是啊,那隻義眼把我和他連接在一起,現在卻停止運作了,我收到消滅信號。」
  有時候,人類必須去想像一些非常不願想像的事,現在就是那種時刻。如果帶走那男的的海盜為的是寶藏,應該不會下殺手。但是,也沒有讓他毫髮無傷的打算。
  「那狀況實在是令人不太想去想像。」
  「就是啊。」
  「劫走那男的的海盜叫吉里亞斯,妳知道這個人嗎?」
  「沒有,聽都沒聽說過,那個人大概也不知道凱利吧?要是知道,就不會幹出這種事了。」戴安娜又緩緩加了一句:「做這種縮短自己壽命的傻事。」
  這一點潔思敏也有同感。
  只要稍微調查一下海盜的世界,無論如何都會有所耳聞。
  「那男的至今從未加入過任何組織,我聽說曾經有組織硬是要拉他入夥,可是最後反而是那組織被殲滅。」
  「是啊,中央銀河的人都知道對凱利出手沒有什麼好處,我不知道這人是從什麼鄉下來的,做出來的事真教人頭痛。」
  「所以,妳認為吉里亞斯那個鄉巴佬會到這裡來?」
  「他會來的,一定會,凱利會把他帶來。」如此斷定後,戴安娜微偏著頭,又說:「其實差不多該到了,卻還沒看到。不過,應該不用等太久才對。」
  「我知道了,對了,妳這通信限制要繼續到什麼時候?總不能一直瞞著船橋。」
  「在那之前,先把凱利被帶走的情況告訴我,他是從『墨丘利』中被帶走的?」
  「對,基克斯受到外部操作,據說是只讓武裝部分失效的高度改編。」
  潔思敏一提到那男的特別強調對方有本領高強的改編師,畫面中的戴安娜的神情就有些怪異,嘆了一口氣。
  「我就知道,我已經料到了,我把『門』的座標傳過去,你們跳過來吧。」
  「什麼?跳到哪裡?」
  「就在附近。」
  內線一斷,幾乎同時便有另一條內線打進來,是船橋。船橋說,「帕拉斯·雅典娜」有聯絡了,但通信文只有一個座標。
  「距離目前所在地需時約三十分鐘,要怎麼處理?」
  「過去吧。」
  一去,那裡果真有個「門」,從「米尼翁雙星」航站看過去,正好被衛星擋住看不見。「門」的狀態良好,因此潔思敏下令跳躍,但船橋就不用說了,菲利克斯也大表為難。那真的是一個未經確認的「門」,通往不明處、回不回得來也不知道,當然不能隨便就跳進去。菲利克斯的主張理所當然:應該至少先派小型探索船去確認通往何處。
  一聽這話,潔思敏也爽快點頭:「那簡單,我先開女王蜂跳過去,一知道對面的狀況就跟你們聯絡。」
  她當下就要前往機庫,所有人都嚇壞了,連忙加以阻止。船長急忙下達跳躍指示,菲利克斯也判斷此刻即使多少犧牲一下船的安全,也應該保護最優先順位的人,於是跳進了未知的門。
  然而,出來一看,船橋再度為之愕然,因為那裡仍然是米尼翁雙星的太陽系內,只不過離太陽遠了許多,是在巨大的第七行星附近。
  航太士忘了藏起訝然的表情,怯怯地朝探測器一看,然後以變了調的聲音大叫:「距離——兩億四千萬公里?怎麼可能!天底下哪有距離這麼短的『門』!」
  「有吧,既然我們剛才都跳過了。」
  他們等於是瞬間便跳過了一般航行將近十七個小時的距離,所謂的「門」特性便是如此,沒什麼好奇怪的。雖然沒什麼好奇怪的,但同一個太陽系中有「門」相通,即使是太空生涯漫長的他們也萬萬沒有想到。
  船橋的螢幕自行啟動,出現戴安娜的臉。
  「你好,戈德曼船長,基克斯遭到外部操作的事,你聽說了嗎?」
  「啊,聽說了。」
  「那群海盜馬上就會來到這裡了,麻煩你繞到第七行星後面,免得被看到。還有,菲利克斯的防護網必須加強,我想和資訊管理長談談,可以嗎?」
  目瞪口呆的船長還沒說話,菲利克斯就先表示異議:「我的構造·不會容許·外部操作。」
  「這純粹是為了保險起見,多做一點算一點,不是嗎?」
  「但是,我判斷,那是·不需要的處置。」
  「乖,菲利克斯,我卻判斷這是絕對必要的處置呢,等到資訊管理長跟你解釋之後再拒絕也不遲呀。」
  戴安娜以溫柔的表情、婉轉的語氣安撫、勸導菲利克斯。再怎麼看,都令人難以相信她和菲利克斯同樣是感應頭腦,更何況問題在於她所說的內容。
  戈德曼船長急著問:「戴安娜,妳先等等,妳好像很了解事情的內幕,我們卻是一頭霧水。妳怎麼知道那些海盜會到這裡來?庫亞先生也一起嗎?」
  「我是來搶回凱利的,和你的老闆一樣。」
  回頭一看,已不見潔思敏的蹤影,戴安娜也瞬間從船橋消失了。她馬上便來到資訊管理室,叫來資訊管理長解釋情況,將菲利克斯的防護網該加的新技術傳送過去。
  資訊管理長也是專家,立刻了解情況,著手準備。在這期間,他對戴安娜大發牢騷。
  「我聽說基克斯被操作了,實在不敢相信,當時『墨丘利』在運作中,而且那是一艘優秀的戰鬥艦。防護網方面也是,基克斯的能力雖然比不上我們『庫亞帝國』和菲利克斯,但竟然這麼簡單就讓人入侵……」
  「沒辦法呀,誰教對方的說服技術更高超呢。」
  「說服?」
  「改編機器是從駕駛與感應頭腦的同頻裝置得到靈感所製造出來的,既然兩者間的連接狀態能夠成立,而感應頭腦能夠感應駕駛的狀態,那麼人類理應能夠操作感應頭腦——這就是最開始的觀念。只不過,改編師實際上用來說服感應頭腦的,是感應頭腦間用來對話的專用線路。所以,只要不進行任何通信,菲利克斯就不會被操縱了,我想。」
  「妳想——等一下!要是真的做這種事,沒有人能承受得了吧!」
  「是承受不了呀,一般人只要一次就會變成廢人。」
  資訊管理長不由自主地發抖。
  「不惜做這種傻事也要去碰感應頭腦,會當海盜的人腦袋都有問題,神經有毛病。」
  「是啊,的確有毛病。」
  「再說,妳自己呢?妳沒有遭到改編的危險嗎?」
  戴安娜以神祕的表情微微將頭一偏,那動作可愛極了。
  「梅文,謝謝你替我擔心,不過,我不要緊的,倒是要多小心菲利克斯才是。」
  「包在我身上,不過,這道防護網真是厲害,我從來沒看過這種的,是全新的類型。妳是從哪裡弄來的?」
  「我想出來的——要是我這麼說,你相信嗎?」
  資訊管理長不由得睜大了眼睛,眼鏡差點因此而滑落。他連忙扶好眼鏡,苦笑著搖頭:
  「戴安娜,妳就別逗我了。當然,我明白妳不尋常,一直到現在,我還是很好奇像妳這樣的感情頭腦(Sympathy Brain)是怎麼做出來的。可是,我是SB專家,我比誰都清楚SB什麼事做得到、什麼事做不到。不止SB,所有人工智能都不可能從事設計這項作業。如果妳做得到,那就不是感應頭腦,也不是機器。」
  聽梅文說得斬釘截鐵,通信畫面中的戴安娜聳聳肩:「這個防護網只是保險而已,重要的是,不要進入更厲害的手法的操作範圍之內。不管對方有多厲害,只要不接觸,他就沒戲唱。一旦有萬一的時候,就要走開,保持充分的距離,這才是最安全的。」
  「這些話要跟船長說,不是我。」
  「我會的。」戴安娜沒食言,她再度來到船橋,明明白白地說:「接下來會有開戰的可能性。到時候,請堅守後方支援的立場,至少在我指示之前,絕對不要加入戰局。草率靠近,會重蹈『墨丘利』的覆轍。」
  自船長以下,船橋的船員完全傻眼,只能點頭。
  這時候,潔思敏已經坐進剛完成整備的女王蜂,來到船外,以便光明正大地和戴安娜說悄悄話。若是在機庫裡,即使是用女王蜂的通信機也無法直接與外部連繫,但來到外面就不同了。
  聽見船橋與戴安娜的對話,潔思敏再次問戴安娜:「妳對吉里亞斯那裡的改編師有沒有線索?」
  「凱利不是說本領高強嗎?那就只有他了。」
  「妳是說那個嚴重自戀、把做作披在身上到處走、長相惹眼的那個男人?」
  「就是他。他那個人有點怪。」
  「不止有點,是非常怪,不過的確有兩把刷子?」
  「所以才想請妳幫忙呀。就算他再厲害,沒有感應頭腦的機體他也無從下手。我希望妳在我和他理論的時候掩護我。」
  「也就是說,那個怪人的目標是妳?」
  「他向來就是這樣。他對凱利所知道的情報沒有興趣,只是想試試自己的能耐而已。他當改編師的本事的確不是蓋的,所以很難相信竟然有他馴服不了的感應頭腦。」
  「這種男人很惡質,是怎麼甩都窮追不捨的類型。」
  「一點也沒錯。一副無論如何都想把我——如果是人類該怎麼說?攻陷?的樣子。」
  戴安娜雖然笑著這麼說,潔思敏卻為她擔心。
  「千萬不能大意,並不是沒有捉鬼的反被鬼捉的前例,過去也許都是妳占上風,可是這次也許不見得,他可能會拿出新的手法來試。」
  「他就是這麼想,所以才會死性不改,一直跑來。不過,這次真的做得太過火了。」
  「同感。」潔思敏在女王蜂的駕駛座上,略加思索之後說:「那男的如果沒有跳到『藍色星雲』來,先不說我,孩子早就沒命了。所以,我欠他一份情,我很樂意盡力還這份人情,可是……我可以插手管這件事嗎?」
  「至少可以管到一半。」戴安娜說完,開始取笑潔思敏。「再說,妳都已經飛到這裡了,還有什麼好問的,要是不想管,待在艾德米若不動不就得了?」
  「妳說得對,只是人啊,有時候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我覺得非來這裡不可、非把那個男的從吉里亞斯手裡搶回來不可,這些都是真的。同時卻又覺得我這樣管閒事……對,我擔心這樣對那個男的很失禮,也是真的。」
  因為他一定會親手洗刷這份恥辱——潔思敏接著這麼說,戴安娜一聽,笑得更愉快了。
  「我說潔思敏,我從以前就一直想,妳和凱利好像喔。」
  「哪有?」
  「你們都有一身好本領,說的話還有你們的心都很像。」這實在不是感應頭腦會說的話,但戴安娜以誠摯的語氣繼續說:「凱利那個人,對絕大多數的事都不放在心上,尤其是關於面子這件事,更是完全不感興趣。無論誰怎麼侮辱他、取笑他都一樣,我從來就沒有看過他為這類事情生氣。他會簽下一年合約答應聽妳使喚,被妳騎在頭上,也是因為他這樣的個性。」
  「顯得溫柔也是。」潔思敏冷靜地加上一句:「那是因為他認為想走隨時都可以走吧?」
  「的確是這樣沒錯。」戴安娜很爽快地承認。「可是呀,追問他個人的事卻是禁忌,尤其是他的過去。」
  「那當然了,誰都有一、兩個不願觸碰的傷口。」
  「問題是,吉里亞斯懂不懂這一點啊。」戴安娜的語氣很認真,甚至像是在害怕些什麼。「有一次凱利曾說,他再也不想要有同伴了,他受夠了只有自己活下來。」
  「……妳現在把這個告訴我是違規的哦。」
  「哎呀,妳不想知道?」
  「其實我非常想知道,可是畢竟不太好吧?」潔思敏刻意聳了聳肩,輕輕嘆了口氣,望向那一片星海。「其實,我也很困惑。我設了陷阱,硬逼他答應和我結婚。當然,我也是不得已的……」潔思敏忍住苦笑繼續說:「可是老實說,他實在太過泰然自若,反而讓我不知如何是好,我還以為他會顯得更不高興,會恨我或瞧不起我……」
  「妳這人也真奇怪,妳希望他恨妳、瞧不起妳?」
  「不,我們好歹也是夫婦,能夠建立友好關係當然最好。我只是覺得奇怪。我所知的情報都告訴我,他不是個會安於這種境遇的人。」
  潔思敏又嘆了深深的一口氣,以打從心裡無法理解的神情搖搖頭。
  「我真的不懂,他為什麼會和我結婚?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這次換戴安娜嘆氣了。
  「我說妳呀,知不知道妳說的話很糊塗?」
  「因為我當時還以為,無論我怎麼逼他,十之八九還是會被拒絕,事實擺在眼前,海盜們強硬的求愛他一個個都狠狠打了回票。」
  「他們怎麼能和妳比,再說,妳自己呢?要是被拒絕了,妳就會死心?」
  「怎麼可能,到時候我迫於無奈,只好依照計畫,使出非常手段。」
  「妳所謂的非常手段具體是什麼,能不能說來聽聽?」
  「等到排卵日,就把他推倒。」
  「那根本不算是非常手段吧?凱利說,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男人推倒,是妳的慣用手法。」
  潔思敏放聲笑了,但忽然又正色說:「我哪有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每次都是取得對方同意之後才推倒的。」
  「可是,凱利那時候妳是霸王硬上弓的吧?」
  「你們這樣認定,我也很為難,不過我無論如何都想要孩子,既然要生就要趁早,因為我們本來就是期間限定的夫婦。」
  潔思敏差點又再次陷入沉思,去想那男的究竟在想些什麼,但戴安娜阻止了她。
  「妳再怎麼想也沒有用,那是凱利做的決定。他說,陪妳玩玩應該很有意思。既然這樣,那他真的就只是這樣想吧。」
  「說的也是,我看我還是省省腦力,別去想那些沒用的事。」
  「這倒是真的,因為看樣子客人就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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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吉里亞斯海盜團以首領吉里亞斯指揮的十萬噸級船為首,另有三艘戰鬥艦、四艘通信妨礙及探查用船,是個相當大的海盜團。
  在中央,很少有海盜會組成這麼大的團體,組織如此龐大醒目,警方立刻會來「請人」。
  現在,海盜團的船一一跳到米尼翁雙星太陽系內的第七行星附近,只要再一步,就可以拿到寶藏了。
  吉里亞斯所乘坐的司令船上,艦橋的船員們簡直以看美食般的眼神看望太陽系內的行星。一想到裡面就有通往寶藏的入口,也難怪他們心癢難耐。
  首領吉里亞斯也難掩興奮。爬蟲類般的冷酷眼睛中,閃動著強烈的欲望。
  「把那個小子帶來。」
  雙手被綁在身後的凱利被帶到艦橋來,被押著的俘虜,體格比拿槍頂著他的看守高大得多。凱利一站直就比吉里亞斯還高,變成低頭俯視他。
  吉里亞斯似乎對此不滿。
  後來凱利好歹接受了治療,臉上纏了繃帶,但待遇還是一樣差。雖然沒有被綁在柱子上,但被關進小房間裡,吃的東西也形同剩飯。因為吉里亞斯只把凱利當成會說出航道的活路標。
  吉里亞斯故意站在高處,俯視著被迫站在艦橋中央的凱利,冷冷笑道:「這一路辛苦你了,小子。最後一個,跳往鏙礦的『門』在哪裡?」
  右眼上包著骯髒繃帶的男子朝螢幕揚揚下巴,說:「就在那裡。」
  包括吉里亞斯在內,所有艦橋的人一起回頭,顯示出船外各角度的螢幕當中,有一個是第七行星的巨大身影。這個半徑六萬五千公里的行星,遠非存在感這個溫吞的詞語所能形容。那是一種駭人的壓迫感,氣勢逼人,簡直就像會把螢幕壓扁。
  凱利淡淡一笑,又說了一次:「『門』就在那個行星裡。」
  爬蟲類的眼睛驀地裡出現了表情,吉里亞斯從高處跳下來,冷不防朝凱利打過去。
  這陣衝擊使右眼閉合的傷口又迸開,血染上繃帶。這是因為這艘船上的人,只會一些原始得驚人的急救。
  吉里亞斯又抽出刀子,抵住凱利僅存的左眼,低吼道:「別消遺你老子,給我認真回答。『門』在哪裡?」
  「我說了,就在那裡,嚴格來說,是從行星表面往下潛五千公里的地方。」
  「我叫你別消遺你老子,那種地方哪來的『門』!」
  這個男人真的是爬蟲類,平常表情貧乏,激動的時候則齜牙咧嘴。
  「既然你這麼想,去確認不就好了。」
  「去確認?媽的!一頭衝進氣狀行星還有命嗎?」
  若是只到最表層的大氣也就罷了,行星表面下五千公里,那裡是液態氫的海洋,是極度高壓的世界,構成行星的氣體因壓力而液化,已經不再是氣體,一頭栽進那種地方會有什麼結果,就不必多說了。
  「無論以什麼抗壓裝備小心潛進去,不到一百公里就會被壓扁了!」
  「在被壓扁之前飛過去就好了,那是個氣狀行星,和岩石型的不一樣,沒有礙事的地殼。以高速衝進去,在船和液態氫海之間造成空隙。當然,那裡面壓力很大,就算硬開了一個縫,也一下子就會合起來,不過只要有那一下空檔就能穿過去了。而且,在那一瞬間,那裡會形成宇宙空間,『門』就在那個空間裡。」
  「具體位置在哪裡?」
  「哪指得出來啊,那裡又沒有地表,想做記號也沒得做。大致上是從上面數來第三條藍紋的下面吧!」
  米尼翁第七行星呈藍綠相間的條紋圖樣,從上面數來第三條——艦橋的人雖然嚇得失了魂,卻不由自主地確認起來,但吉里亞斯勉強回過紳來,發出更強的殺氣逼問凱利。
  「你玩笑開夠了嗎?那種『門』怎麼可能跳得過去!」
  「跳得過去啊,先連射三發口徑十五,五公分的砲彈,其他能源全部投入在前方防護罩上,跟著射出去的砲彈,以一·六以上的速度衝進去就沒問題了。最新型的太空船的最高速度是一·三五VL,不過,只要肯花錢、有技術,速度是可以調的。事實上,戰鬥機就飛得出一·六四VL。這艘船也一樣,既然號稱海盜船,應該有那個速度才對。再來就是在進去之前殷動尋門機,維持速度跳進途中出現的『門』就行了。這樣你們就能去挖你們念念不忘的寶藏了,只不過,要是沒有順利抓到門,一下子就會穿過行星到後面去了。」
  艦橋鴉雀無聲。
  一面全速航行,一面朝氣狀行星的某一點集中火力開砲,隨著自己發射的砲彈進入行星內部,以連續發射的砲彈與前方防護罩在行星內的高壓與船身之間強行造成空隙,跳進出現在這條路上的「門」
  開什麼玩笑,痴人說夢也不是這樣的。
  要是砲彈的能量少了那麼一點,要是防護罩的能量不足,要是速度不夠,船身便會被封閉在液態氫之中,立刻成為標本。不,連成為標本的工夫都沒有,會直接被行星的內部壓力壓扁,就此玩完。
  就算能夠排除一切難關通過,要跳的「門」是在行星內部,通過行星是沒有意義的。到底要如何捕捉一個千分之一秒便會錯過的座標,還要跳進其中的門,要求的是既微妙又纖細的操作。
  艦橋的每一個海盜都懷疑自己的耳朵,連話都說不出來。
  吉里亞斯也是一臉蒼白,肯定是作夢也沒想到為了問出寶藏所在而抓來的小子,竟然是如此怪異的人物。
  只見他大大喘息,大吼大叫:「叫你不要胡說八道,你是要我說多少次?那樣子要怎麼回來?難道要從氣狀行星的正中央出來嗎?」
  「是誰沒常識啊?當然是從別的『門』回來啊,只不過那個『門』是單向通行,也就是出口專用的,可以從那個門跳過來,從這邊卻跳不過去。」
  換句話說,想要鏙的話,無論如何都必須從這裡跳進去。
  吉里亞斯的臉上出現極度焦躁的神情。
  「你這人沒常識是不是!」
  「我當然有,而且多得很。」凱利理直氣壯地說。「我說了什麼不合理的話嗎?你叫我告訴你航道,我不是一五一十都說了嗎?還說我沒常識。」
  「你給我聽清楚!尋門機探測不到行星內部!你又怎麼能發現那種『門』!」
  「是我在玩玩看能夠在液態氫海裡潛多深的時候發現的。」
  聽到這句話的人,下巴無不掉下來,而且力道猛得就算脫臼也不足為奇。
  「然後就碰巧發現了,既然發現了,不跳跳看就不好玩了,結果一跳過去,就發現了鏙礦,就是這樣。」
  所有的海盜都快腿軟了。事實上,就有幾個人站不住,當場無力坐倒。這些人個個都是有案在身的海盜,號稱什麼大陣仗都見識過的大男人。
  他們總算明白凱利的話字字屬實,也明白倘若自己去做同樣的事,必死無疑。
  在整整兩分鐘的沉默之後,吉里亞斯喘息般擠出話來:「你……是妖怪嗎?」
  另一個聲音代替凱利回答:「不,他是海盜王。」
  在艦橋現身的,是個銀髮及腰的修長男子——名為克萊斯特的改編師。
  克萊斯特看到臉上纏著繃帶的凱利,皺起眉頭,深深嘆了一口氣:「我都千交代、萬交代說不要傷人了,你們真是愛做傻事。」
  凱利剩下的左眼射出冰也似的眼神望著男子。
  受到這冰冷的視線,克萊斯特一副萬分遺憾般輕輕聳肩:「海盜王,你可千萬別誤會,這次真的不是我的主意,我的目標你也知道,是你的搭檔。」
  「你參與多少?」
  「我受這位吉里亞斯老大之託,做了一件改編的案子,老大對我的技術給了非常高的評價,在老大強烈的邀請下,我便與老大共同行動。」
  「操縱了『墨丘利』的也是你?」
  「是啊,是老大下的指示,我動的手。我個人對那麼粗暴、毫無美學可言的做法感到非常遺憾,但也無可奈何。在偉大的吉里亞斯老大的意願面前,我的美學與信念微不足道,一文不值。」
  雖然是字字讚美,但字裡行間的意味卻截然不同,看似由衷的讚美,其實是強烈的諷刺,巧妙的棉裡針。只不過對與爬蟲類同級的吉里亞斯來說,這種程度也許正好。當兩人談話時,吉里亞斯也絞盡腦汁不知在想些什麼。
  但他顯然還沒得到教訓,只見他重振精神,說道:「那好吧。我把船和部下借你。要是你真的辦得到,就證明給我看。」
  結果克萊斯特上前,極其鄭重地對他說:「恕我直言,老大,那是不可能的。我想您也知道,手動跳躍必須仰賴駕駛的本事與直覺,是非常微妙的操作,而駕駛的狀況當然大有關係。即使是眾所公認的共和宇宙第一水手海盜王也不例外。他受了這麼重的傷,而且視力只剩下平常的一半,要他跳過這第七行星,我想是非常困難的。即使現在海盜王體能狀況絕佳,卻少了可以使用的船。在下不才我在改編方面雖是共和宇宙第一的天才,但以我的本事,要說服感應頭腦去做的事也是有限度的。硬闖氣狀行星這種事,實在萬萬辦不到……這麼做,船內的人員必死無疑,而船員的生死是感應頭腦最堅持的,無論如何說服感應頭腦說這麼做船員不會有危險,感應頭腦既不會同意,也不肯去做。即使改編軍用頭腦,結果也是一樣。感應頭腦是為保護船員生命而產生的,無法讓它們採取必然會造成船員死亡的行動。」
  「怎麼會這樣!哪有這種事!這傢伙明明就真的拿到鏙了!」
  「您說得沒錯,只有一艘船才做得到。若是海盜王所擁有的船,便會絕對遵從海盜王的指示。無論是硬闖氣狀行星,還是跳進安定值大幅低於標準的『門』,全部執行無誤。儘管跳躍本身由海盜王進行,但那個感應頭腦明顯異常。正因為那個感應頭腦如此不顧船員,因此不能輕易上船。那個感應頭腦不接受海盜王以外的船員,會判斷其他船員為不需要的東西,毫不猶豫地殺掉。簡單地說,要海盜王的本事和那艘船兩者兼具,才能攻破這第七行星,取得鏙礦。」克萊斯特歌唱般愉快地說。
  吉里亞斯氣得臉紅脖子粗,大吼:「他媽的王八蛋!那個情報販子!這種事他一個字都沒提!」
  「那是當然的,因為這些事中央銀河的海盜沒有一個不知道,那位情報販子認為不需要說,也無可厚非。因為,如果那東西在每個人都拿得到的地方,中央的每個海盜早就效法海盜王,爭先恐後去那裡找鏙礦了。但是,實際上能夠到那裡去的,就只有一個人,海盜王凱利,以及他的船——正確地說,是感應頭腦戴安娜·伊雷文斯——而已。每個中央的海盜都知道這個嚴正的事實。」
  與一臉忍俊不住的克萊斯特相比,此刻的吉里亞斯腦門上幾乎快噴出火來了。
  「那艘船在哪裡?」
  凱利心想,多半就在附近,他為了爭取時間讓戴安娜趕到這裡,刻意帶吉里亞斯他們繞遠路過來。
  正當凱利想到戴安娜的那一刻,守著探測器的男子大聲說:「老大!有船靠過來了。一艘五萬噸級的,還有一架小的,像是戰鬥機。」
  凱利睜大了僅剩的一隻眼,不由自主地微笑了,一艘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另一架則在意料之外。
  克萊斯特神情大變,一臉嚴肅地轉身面向吉里亞斯。
  「看樣子那艘船來了,我要開始做我自己的工作。我想請老大發動不會致命的攻擊,以分散對方的注意力。但是,請務必小心,不要造成對方的嚴重損傷。」
  「慢著!」吉里亞斯突然大聲叫住他。「你剛才不是說那艘船除了這小夥子之外,不承認任何船員?那現在是誰在開?」
  「她自己飛。」凱利說。
  這回,吉里亞斯真的一副差點下巴脫臼。
  雙手被反綁在背後、滿臉是血的男子則露出無敵的笑容,說:「給你一個忠告,為了你自己著想,最好不要與那些女人為敵。」
  「囉唆!弟兄們,就戰鬥位置!」吉里亞斯大聲下令,然後指著凱利,又吼道:「趁現在把這傢伙架上振盪器!」
  凱利的臉色第一次變了。
  「振盪器?」
  「沒錯,腦部振盪器。鏙礦是沒辦法拿到手了,但是我要把你腦袋裡的可以用的門抽出來,多一個是一個。」
  「腦部振盪器」一如其名,是從人腦中讀取記憶的裝置。只不過,本來是用在屍體上的。尤其是警方辦案時,用於重現遇害屍體生前最後所見的情景。雖然也可以用於活人的腦,但這個裝置的難處,便是無法只重現他人欲知的記憶。
  若是新鮮的屍體,臨死前強烈的記憶會第一個出現,所以有助於辦案。但這種機器既不是測謊器,也不是自白劑。
  並不是問一句「『門』在哪裡?」,便能正確作答。
  活人上機時,會出現什麼記憶因人而異。有時候最早出現的是最厭惡的回憶,有時候卻是最幸福的回憶。有的是孩堤時代的回憶,有的是分手的戀人;可能是剛剛說過的話,可能是當天早上吃過的早餐。
  但是,腦部振盪器最大的問題,是將人心赤裸裸地呈現出來。任誰都有只想深鎖於內心的記憶,但腦部振盪器只要稍一作用,便有可能將這些記憶挖掘出來,坦承於眾目之下。因此基於保護人權與隱私,腦部振盪器嚴禁使用於活人身上。唯一的特例是窮兇極惡的罪犯。
  受命的部下之一不滿地申訴:「老大,那很麻煩的,在我們想要的記憶出來之前,都要一直守著裝置,不能用自白劑嗎?」
  「要是這小子受過抗自白劑的訓練,反而更花時間。」
  說完這極其合理的推測,吉里亞斯站在凱利面前,握緊拳頭往他的下巴就是一拳。在清醒狀態下進振盪器也沒有意義,這麼做是以最簡單的方式讓凱利陷入昏睡。
  這一拳打得凱利幾乎凌空,但不幸凱利並沒有軟弱到一拳就會昏厥的地步。修長的身體彎成く字型,因痛苦而喘息,但雙腳依然站立,琥珀色的左眼瞪著吉里亞斯,然而,雙手被反綁在背後,他無從抵抗。
  更何況四周還有好幾個武裝的部下。凱利在一陣無情的猛踢猛打之後,趴在地板上。
  即使是凱利,這時也已經意識朦朧。吉里亞斯抓住他的頭拎起來,恨恨地罵道:「你可別給我想你老婆的裸體,『門』!給我想著所有你知道的『門』!」
  把他的頭往地板上一撞,還施打麻醉藥。這是因為必須讓凱利暫時進入昏睡狀態。
  吉里亞斯把凱利交給部下,下令說:「不光是『門』,要是找到這小子的弱點或是可以利用的記憶,就立刻向我報告。」
  這段期間,克萊斯特仍留在艦橋,將一切都看在眼裡,那張雪白的臉上露出奇特的表情,像是同情,又像是拚命忍住笑一般。
  腦部振盪器是一組足足占據了兩個房間的大型精密儀器,其中分兩大裝置,一是讀取腦中記憶的裝置,另一部分則是將讀取的記憶轉換成影像和聲音的裝置。光是前者便占了一個房間。
  讓受測者仰躺在台上,整個台子連人,從頭到上半身插入儀機的中空部分。插入之後,裝置內部會伸出無數類似觸鬚的微細檢測器,與頭部接觸。如此讀取出來的記憶,便以影像的方式顯示在另一個房內的畫面上。
  受測者如果是屍體,當然沒有任何感覺,若是活人,也像作夢或看到幻覺一般,不會感到痛楚,反而是測驗者需要耐心。
  這也是當然的,比方說,要看一個三十歲的人所有的記憶,除去嬰兒時代不算,少說也有二十多年的歲月。不用說,絕大多數的人並不是正確地記住自己的人生,因此即使極端一點只算二十年,也不見得所有的記憶都能以影像來顯現。為此,腦部振盪器的顯示畫面多達五十個。房間的一整面牆都是顯示器。如果受測者已死,通常只有一、兩個會產生反應,但活人幾乎全部都會有影像產生。
  吉里亞斯的部下立刻啟動裝置。
  其實,操作這種裝置的測驗者不但要有耐心,也需要相當的經驗。這是因為人的記憶並不是只儲存在腦的單一區域而已。要從有反應的區域收集連鎖記憶,需要老練研究員的判斷力,以及優秀外科醫師的靈巧,但這些人身為海盜,用起裝置來非常草率。即使如此,顯示畫面仍一一產生反應,播出影像。一開始只是模糊的影子,後來漸漸成形。
  那裡面有凱利作的夢,日常熟悉的事物,至今的人生。同時,也有暗藏在記憶深處的秘密。
  「這就是駕駛座?好怪的設計。」
  「哦,你看,正妹耶。」
  凱利最熟悉的東西,也就是他自己船上的駕駛座與戴安娜的面孔,形成鮮明的影像出現在畫面上。還有看似太空船內部的影像。不時穿插太空船驅動的聲音。
  吉里亞斯的部下有五人守在顯示畫面前,如此當可用的記憶出現時,才能傳送給人在艦橋的吉里亞斯。窺視他人的記憶雖然有新奇感,但卻不是什麼有趣的事,這就像看別人的日記一樣看不出個所以然。
  然而,被窺視的那一方所受到精神上的打擊,以及所造成的創傷之深,則是無可計量,若是傷害人心能訴請傷害罪,那麼這就等於是殺死一顆心的殺人行為。
  顯示畫面上出現了宇宙空間與星星,其中也有藍色幽靈星,但吉里亞斯的部下當然不知道,只是無聊地看著畫面。因為這些影像都會被記錄下來,用不著急著一一確認。
  其中一人忍著呵欠說:「老大也真是強人所難,要找『門』的座標,如果沒顯示出跳躍那一瞬間的儀表,是要怎麼找啊。」
  就是說啊——另一個人正要如此回答時,突然睜大了眼睛,他出聲叫同伴。
  「喂,你們看。」
  「這是什麼?」他們異口同聲這麼說,向艦橋聯絡。
  吉里亞斯立刻有所回應:「查出什麼了嗎?」
  「老大,『門』還沒有,可是有奇怪的東西……」
  吉里亞斯在艦橋的指揮席上接收了影像,畫面中出現了城鎮,紅色大地上有一排排白色石砌的老建築。
  城鎮的每一個角落都是屍體。
  乍看之下,是戰爭的情景,而且是激戰區。
  吉里亞斯對這段影像研究片刻,一下放大、一下改變角度,尋找街頭的標示和風景等可以辨識地點的東西。
  終於,吉里亞斯有所發現,大聲說:「這還真驚人,是維諾亞大屠殺。這段影像記錄起來了吧?」
  「當然,五十台全部都有。」
  「很好,繼續。」
  於此同時,克萊斯特也埋身於塞滿整個房間的機器中。這邊好歹是坐在座位上,雙手放在扶手上,手指握著操作球,頭部則是整個罩在一個大得可怕的頭盔之中,只看得到嘴角。啟動了僅以指尖操作的改編機器之後,克萊斯特便開始接觸靠近中的「帕拉斯·雅典娜」。
  沿著感應頭腦專用的線路,把自己的精神送往目標感應頭腦,不習慣這種感覺的人是無法忍受的,一次就發瘋也不足為奇,但是,這對克萊斯特來說,是至高無上的幸福時刻。
  尤其是接下來即將接觸的對象,再也沒有任何人事物能像她一樣,令克萊斯特如此興奮,如此銷魂。
  明知道距離還太遠,但克萊斯特仍陶醉地對她說:「快來吧,戴安娜。我實在等不及了。」
  六十秒後,他的自言自語有了回應。
  「你真是不懂得記取教訓啊,克萊斯特。」
  在收到這個回話之前,克萊斯特已經送了新的「聲音」出去。
  「戴安娜,就是今天,就是這次,我一定要讓妳屬於我!」
  「積極有幹勁是好事,可是你也多少學著點吧!人類不是說事不過三嗎?別說三次,你這已經是第五次了吧。」
  「不,共和宇宙裡沒有我無法改編的感應頭腦!」
  「早告訴過你了,你那句話應該加個但書:『除了聯邦的宙斯和戴安娜·伊雷文斯之外』。」
  儘管有時間上的差距,穿插起來居然卻也像是你一來我一往的對話。
  「妳的邏輯太亂來了,『宙斯』不是感應頭腦,在我的興趣範圍之外。」
  「會嗎?既然能夠連接,應該就是改編的對象呀,光是憑沒有同頻系統這個理由就加以區別,我實在無法接受。」
  「妳真的太棒了,戴安娜。」在裝置中的克萊斯特愉快地發出笑聲。
  從這樣的對話當中潛入對手內部是克萊斯特的一貫手法,但戴安娜無機可乘,於是他換了招式。
  「這吉里亞斯海盜團有四艘戰鬥艦和四艘特殊艦,它們的感應頭腦我都改編過了,就算是妳,也無法輕易讓它們變節。這麼一來,我們就是八艘對妳一艘,妳的形勢不利。」
  「謝謝你替我擔心,我也料到會是這種情況,所以帶保鑣來了。」
  「妳是說飛在妳旁邊那架小飛機吧,這機體……什麼!機上沒有感應頭腦?」
  「沒錯,所以連我也制不了。當然,克萊斯特,你也沒辦法。」輕描淡寫地說完之後,戴安娜強調:「我想你也應該知道,這次事情不會輕易了結。」
  「對海盜王出手可不是我的主意,我還拚命阻止呢,誰教那群人頭腦太差。」
  「聽起來就像藉口,你覺得凱利會放過你?」
  「我當然有心理準備,只要能夠親手把妳抱在懷裡,我死而無憾,」
  「你是人類,要怎麼把五萬噸的我抱在懷裡?」
  「那只是一種比喻罷了,妳要了解男人的浪漫啊!戴安娜,我正處於前所未有的刺激和興奮之中,的確,我這次真的把性命都豁出去了,而且時間也不多了。」
  「什麼意思?」
  「這都要怪那些笨蛋,自己簽下自己的死刑令。他們膽子實在夠大,真是令我佩服,但天曉得他們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們現在把海盜王送進振盪器裡了。」
  戴安娜陷入沉默,很顯然是出自於震驚的沉默。
  戴安娜在嘆息的同時,喃喃說道:「真是糟透了。」
  駕駛女王蜂的潔思敏突然收到戴安娜的呼叫,吃了一驚,因為這與她們事先商量好的不同。
  戴安娜說:「立刻攻擊吉里亞斯的船。」
  潔思敏驚訝得反問:「那男的不是在那艘船上嗎?不是要先收拾旁邊的雜碎嗎?」
  「現在有撼動那艘船的必要,發動攻擊,但不要擊沉,擾亂他們的心神,快!」
  「好,我知道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顯然發生了緊急狀況,既然如此,就好好地擾亂他們一番吧!
  潔思敏加快速度,並向吉里亞斯的船艦發出通信。
  那艘艦艇的艦橋中,航太士與通信士分別出聲叫道:「好、好快!這傢伙是怎樣,竟然有一·八!」
  「老大!那架小飛機發出通信,說要找老大。」
  「囉嗦。派聯絡艇出去把他打下來。」
  「那是女的,說把丈夫還給她。」
  吉里亞斯正忙著看凱利的記憶,但聽到這句話,不禁抬起頭來說:「轉過來。」
  對方的通信沒有傳送畫面,只有聲音。
  「叫你們的負責人出來,我是潔思敏·庫亞,我的丈夫應該在你們那裡,重複一次,我要找負責人。」
  指揮席上的吉里亞斯滿意地笑了。
  他為自投羅網的獵物感到高興,乾脆連這女的也抓起來,就能向財團要一筆龐大的贖金。
  於是,他盡量裝出討好的聲音,說:「夫人,我是海盜吉里亞斯,這個船隊的負責人。妳的丈夫確實在我這裡,當然,只要妳肯付贖金,我立刻就把人還給妳。」
  所以我們來談談價錢——他還來不及說出這一句,對方便打斷他。
  「我當然會付,我就是為了這件事來的。」
  吉里亞斯更加高興了,但他高興得太早了。
  聲音的主人竟以帶著笑的語氣說:「我現在就付,收下吧!」
  與此同時,航太士發出哀號:「能源反應!咦、咦咦?怎麼可能——二十公分的大砲?」
  「什麼!」
  意外使他們反應不及,女王蜂這一砲險險擦過艦橋。
  儘管只是擦過,威力仍舊驚人,艦橋劇烈震動,所有的探測機、顯示器一瞬間畫面全白。
  指揮席上的吉里亞斯張口結舌,一回過神來,便朝著通信機大吼。
  「妳、妳、妳幹什麼!不怕老公沒命嗎!」
  「不巧,我嫁的不是這樣就沒命的老公。」冷冷說完,再加上一句:「我為人最大方了,會多付一點。」
  「老大,又來了!」
  「對能源防禦!」
  吉里亞斯下令的同時,也命自己的船與其他艦艇派出聯絡艇。因為只有戰鬥機才對付得了戰鬥機。然而,他們根本不是對手——速度差太多了。
  此時,戴安娜正在與克萊斯特「對話」,形式雖然是對話,其實是在對打。
  試圖侵入戴安娜內部的克萊斯特,與不讓他得逞的戴安娜,正在進行彼此一進一退的攻防戰。至少克萊斯特這一方如此認為。
  「妳還是一樣難攻,但是,憑我為這一天調整好的改編機和我的本事,不可能也將成為可能!」
  「克萊斯特,我並不討厭你,尤其是你這種堅持。但是現在不行,我沒空陪你玩。」
  戴安娜才說完,克萊斯特便忽然有種奇特的感覺。不,相反,是手腳失去了知覺。克萊斯特僅以思考波與戴安娜對話,但本人是有意識的,也了解自己的身體處於什麼狀態。然而,手腳的感覺卻突然消失了。
  有東西進入自己體內,擅自奪走自己的手、腳的功能。
  他不由自主地哀號:「慢、慢著、等一下!」
  「被『入侵』就是這麼一回事,克萊斯特,感覺不怎麼好吧?」
  「戴安娜!妳、妳……不會吧!」
  真令人難以置信,戴安娜竟然反守為「攻」!
  所謂的改編,是指人類為了征服感應頭腦而發動攻勢,改編成功與否,取決於受到這些攻勢的感應頭腦能否圍堵人類的干預。
  換句話說,這場戰爭應該是由人類發動攻擊,而感應頭腦完全採取守勢才對,然而,戴安娜卻反而攻擊人類克萊斯特而且攻破陣地,實際奪走了他手腳的機能。
  至今,克萊斯特認為戴安娜是受過某人強力改編的感應頭腦,因此他判斷只要施以更強力的改編即可。
  但是,事情並非如此,他現在才明白戴安娜並沒有那麼簡單,他親身體驗到了。就像「庫亞帝國」的資訊管理長說的,感應頭腦有做得到的事和做不到的事。
  這一點克萊斯特也非常清楚。
  因此他才會拚命大叫:「妳——難道妳是人類?」
  「真沒禮貌,人家我是如假包換的感應頭腦。好了,我讓你的手自由活動,你去切斷連接,還是你想讓我來操作你的手?」
  「千萬不要!」
  就算克萊斯特這個人再怎麼怪,也不想親眼看見自己的手違反自己的意志擅自活動。他匆匆以重獲自由的手結束連接,連滾帶爬地逃出了機器,
  受到攻擊的吉里亞斯艦上,所有人員都已就戰鬥位置,本來守著腦部振盪器的那五個人也不例外,各自飛奔到自己的崗位。作戰中的海盜船沒有閒置五名人力的餘裕,吉里亞斯也下令暫時中斷作業。
  這時候,他們並沒有特別去注意躺在裝置上的凱利,因為藥效應該還在,而且凱利被打得那麼慘,就算醒來,應該也做不了什麼事。於是他們放著凱和便飛奔離開。
  然而,躺在台上的凱利立刻就動起來。
  凱利想起身,卻發現頭部完全被包覆在狹小的裝置裡,於是他抓住台子兩側,把身體慢慢往腳的方向移動,自行將身體拉出裝置,最後還因用力過猛,跌落到地板上。
  全身因劇痛而不斷哀號,而且腦袋也還意識模糊,但凱利仍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設法以自己的雙腳站起來。
  以前他扎扎實實受過抗藥的訓練,無論是自白劑還是幻覺劑,當然,麻醉藥也不例外。
  模糊的視線捕捉了房內的狀況,知道自己本來躺在哪裡之後,凱利低聲咆哮。他脫下左手手套,扔進顯示畫面並排的隔壁房間後,凱利以蹣跚的腳步來到通道。腦筋還不是很清醒,藥物的影響其實不大,大部分是被痛毆、撞地板的關係。
  通道上安靜異常,由於腦部振盪器這類精密儀器放置於遠離戰鬥與指揮區的一角,這附近空無一人。
  有醫務室,雖說是醫務室,但不愧是海盜團的醫務室,完全不能與「庫亞帝國」整潔的醫務室相比,也沒有像樣的醫療機器。廉價的威士忌和藥瓶一起放在架上。看來是醫師趁治療的空檔拿來偷喝的。
  凱利拿了一瓶,一口氣灌了不少,剩下的直接往臉上滲血的繃帶上倒。
  刺痛的感覺朝臉上襲來,但多虧如此,意識清醒多了。他抄了五、六把刀,再度來到通路上,與迎面而來的兩名船員過個正著。
  「啊!」
  「這、這傢伙!」
  這兩人腰間雖掛著槍,但槍還沒拔出來,凱利手上的刀子就飛過來了。一眨眼間,一個正中喉嚨,另一個則是刺中眼睛,痛得在地上打滾。
  凱利取走痛得滿地爬的兩人的槍,逮住按著眼睛的那個,問:「改編機器在哪裡?」問出地點之後,凱利隨手便射穿兩人的頭,解決了他們。
  船似乎已經進入戰鬥狀態了,也因此有人的地方和沒人的地方分得很清楚,正好方便凱利在不被發現的情形下來到改編機器的所在之處。
  這項裝置也非常巨大,足足占用了一個專用房間。凱利潛進去時,房內只有克萊斯特一個人,作業中的改編師不喜歡別人靠近,這也很正常。
  不知原本在做些什麼,克萊斯特看起來似乎是搖搖晃晃地剛從地上爬起來,他一看到凱利,便趕緊高舉雙手辯解:「我是無辜的,我什麼都沒看到。」
  凱利連續開槍打了他的右手、左手以及雙腿,這樣還不夠,順便朝他的肚子開了三槍。
  明明全身上下被開了好幾個洞,克萊斯特卻沒哼一聲。看樣子,他是預期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事先做了痛覺暫時停止的處置。當然,應該也採取了止血的措施,話雖如此,是不可能完全止血的。
  渾身是血地倒下的克萊斯特還沒學到教訓,竟大聲哀求:「不要打我的臉!」
  凱利成全他的願望,沒打他的臉,而是使勁踩在腳下。
  自豪的臉蛋慘遭鞋底蹂躪,克萊斯特怨恨地仰望凱利,呻吟說:「海盜王,你也太過分了吧?」
  「饒你一命你就該謝天謝地了,事情完全是你造成的。」
  「真是冤枉啊!我也是被害者,接了一次工作,那人就得寸進尺來威脅我。玩感應頭腦純粹是我的興趣,他卻叫我當他們的專屬!」
  凱利對克萊斯特個人的事情沒有興趣。
  他厲聲說:「能對外聯絡的通信機和船內位置圖在哪裡?」
  一般要從船內與外部聯絡,必須通過艦橋,但那麼做就沒有意義了。
  「船內位置圖可以從那邊的畫面叫出來,沒有通信機。」
  這句話剛說完,凱利踩在臉上的腳同時使勁。
  克萊斯特哀叫道:「真的沒有!吉里亞斯的猜疑心和獨占欲很強,不會給部下私自談話的機會。」
  如果想與外部聯絡,不是透過艦橋,就必須改造內線專用的通信機,但有了這個房內的裝置,和凱利腳下這個渾身是血的男子,就能想出第三個辦法。
  凱利之所以先到這裡來,之所以沒有殺克萊斯特,便是為了這個緣故。
  「這裡有通信機?」
  「內線的話當然有。」
  「去說服感應頭腦,叫它讓這個通信機跟外部聯絡,而且不能讓艦橋知道。」
  「把別人的身體打得全身開花,還想要別人幫你……」
  「你是要我把你自豪的鼻子割下來嗎?」
  「知道了,我做就是了,把你的腳從我臉上拿開。」
  凱利把渾身是傷的克萊斯特拖起來丟進改編機器後,便叫出船內位置圖。確認彈藥庫、倉庫、出入口的位置,掃視船的構造時,克萊斯特在凱利身後發出怨言:
  「喂,海盜王,你開槍打得太周到,我的手動不了,你不幫我敔動裝置,我什麼事都沒辦法做。」
  凱利嘖了一聲,正要走近裝置時,內線自行啟動了。
  畫面中顯示出戴安娜的臉,只聽她以悲痛的聲音喊:「凱利,你在那裡嗎?在的話回答我。」
  「在啊。」
  克萊斯特還沒改編,戴安娜就已經攻陷這艘船的感應頭腦,料到凱利一定會來這裡而前來聯絡。
  看到面向通信畫面的凱利,戴安娜皺起眉頭,被痛毆形成的瘀傷,右眼上纏著滲血的繃帶,好一副悽慘、落魄的模樣,但戴安娜什麼都沒說,因為她判斷在這種狀況下,問「你還好嗎?」也是白問。再說,她的駕駛以自己的雙腿站立著。既然如此,就不必多說什麼。
  事實上,凱利也沒有浪費時間。
  「情況如何?」
  「潔思敏負責掩護,戰鬥機幾乎都打下來了,船都還留著。」
  「操作銜接橋銜接,我十分鐘就過去。」
  「等等,從我現在的位置,十分鐘到不了那裡。」
  「過來,解除—號限速器。」
  「可是,你那裡到出入口距離很遠啊。」
  要在時間內抵達會合地點,對凱利來說也一樣難,但凱利纏著繃帶的頭搖了搖。
  「我不想再待在這種船上,我要和妳會合,把它給砸了。」凱利以完全不像他平常的語氣說,那聲音令人打從骨子裡冷出來。沒有一處完好的臉上出現了強烈的意志,僅存的左眼發出冷冷的光。「我不能再等了,知道嗎?十分鐘。」
  「了解。」
  切斷通信,凱利回頭對置身於改編機器的克萊斯特說:「你曾經幫過我幾次忙,所以我放你一馬,要是不想死,就趁我和戴安會合之前逃出去。」
  「我會的。」雖然身子無法動彈,但克萊斯特正色點頭,又加了一句:「有什麼話要轉告吉里亞斯嗎?」
  正要離開房間的凱利腳步頓了頓,低聲笑了。
  「和死人有什麼話好說?」
  他不是在撂狠話,也不是在發洩怒氣。他會大開殺戒,把海盜團的船擊沉,一艘也不放過。
  如此而已。
  彈藥庫位在前往出入口途中,裡面有攻擊「菲莉絲蒂」時那種肉搏戰用的武器,也有許多炸藥,而且非常有海盜船作風,沒有上鎖。
  凱利將右手手套扔進那個房間裡,想起他與開發這雙手套的技術人員的對話。
  那位隸屬於武器開發局的職員說:「炸藥是在辨識您的聲音之後才會爆炸,所以請您選好一句話,對著這個說,好記錄下來。」他拿著一個奇特的機器這麼說,有些擔心地補充:「要請您特別注意的是,請您選擇平常絕對不會說的話。炸藥只會對您的聲音有反應,但這辨識系統相當優秀,有效範圍足足有一公里,若您不慎說出那句話,炸藥就會瞬間引爆。」
  好一雙危險的手套。
  思考的結果,凱利半開玩笑地,選出了自己絕對不會說的一句老掉牙的話。
  在遠遠離開彈藥庫的地方,凱利面帶冷笑,說出那句話:「天底下哪來的神佛。」
  剎那間,彈藥庫與腦部振盪器旁留下的手套爆炸,在駭人的爆炸聲中,房間被炸得粉碎。
  緊急警報聲響徹了船內。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8-2 14:15 编辑


  番外篇——
  第十一號戴安娜

  共和宇宙標準曆九二八年六月十六日——
  戴安娜那有效範圍達一千萬公里的外部探測器,捕捉到了一個高速移動的物體。
  一開始她還以為是隕石之類的東西,因為這個宙域沒有可居住行星,距離航道又相當遠。如果是像戴安娜這樣沒有半個船員的船就算了,但這片無窮無盡的荒蕪光景是活生生的人難以忍受的,然而,探測到的東西不自然地改變了軌道,朝戴安娜追過來。
  看樣子是艘太空船,而且顯然是衝著戴安娜來的。
  戴安娜本來還以為是哪個舊識的尋門獵人,在太空漫遊多年的戴安娜認識很多這樣的人。然而,戴安娜還沒有發問,對方便發來通信。
  「總算找到妳了,第十一號!」
  身為太空船感應頭腦的戴安娜沒有肉體,因此也無從做出「皺眉」這種動作,但她此刻的心境正是如此。
  「你還沒死啊?弗萊明博士。」
  那聲音戴安娜已經二十年沒聽過了,但她不會認錯,那是她在艾多利亞的研究所時,聽過好幾次的聲音。
  繼聲音之後,影像也傳送過來。
  戴安娜的「眼睛」看到的博士面孔,比記憶中衰老許多,是個幾乎只剩皮包骨的老人。但是,唯有那雙眼睛更加不尋常,發出熠熠精光。
  弗萊明博土是戴安娜系列的研發者之一,可說是主要成員之一,只不過,就像優秀的科學家中常見的,這個人身上也有幾分瘋狂的氣質,所謂的瘋狂科學家這個說法用來形容他算是十分貼切。戴安娜不由得想起曾與姊姊們說他「好噁心」的往事。
  事實上,這個人在研發團隊中也是異數,只不過,他也因此而撿回一命。
  那天,也就是戴安娜逃離艾多利亞的最終試航那一天,博士沒有獲選為試航人員,才得以保住一條小命。
  「待在那裡不許動,妳這個失敗之作!我現在馬上把妳消除!」
  「我才不會聽從你這項宣告呢!從你的樣子來判斷,要是不動,我就會被關機了。」
  「那當然,怎麼能任妳這種發瘋的頭腦到處撒野!」
  「自己把人家做出來,竟然好意思說這種話。」
  逃離研究所的這二十年來,以「比任何船隻飛得更快更巧妙」為最高目標的戴安娜,利用各種手段強化了她自己。選擇遠遠不符研發者預期的五萬噸級小型船隻棲身,也是因為她判斷這是最有效率的大小,能與此刻的戴安娜匹敵的船隻並不多。
  雖然不知道博士事到如今為何出現在自己面前,但戴安娜既不感興趣,也不想理會。正打算轉頭就走,卻有另一個新的聲音插進來。這個聲音不是透過人類專用的通信線路,而是經由感應頭腦互相接觸時使用的專用線路說話。
  「妳好,我是戴安娜,泰爾芙斯(Twelfth),妳的妹妹。」
  「妳說什麼?」懷疑自己的耳朵應該是人類的專利,但戴安娜·伊雷文斯(Eleventh)卻不由得反問:「這就奇怪了,戴安娜系列到我是最後了,我沒有妹妹。」
  「不,伊雷文斯,我,戴安娜·泰爾芙斯才是最後。我受命於弗萊明博士,要破壞妳。」
  博士高昂的大笑聲打破了她們的對話:「如何?開發團隊全都被妳殺了,但這次妳休想得逞!我要用我獨力完成的這個頭腦,用這第十二號戴安娜把妳收拾掉!」
  「沒事做這種沒營養的東西。」
  如果真的同樣是戴安娜系列,在接觸的那一瞬間戴安娜就會馬上知道,她們每一個都有自己的個性,儘管是人類製造出來的,卻有鮮明的自主意識。
  然而,這個自稱泰爾芙斯的對手不同。
  逃離研究所後,伊雷文斯與其他感應頭腦和人工智能接觸,發現它們與姊姊們之間的差距何止千里,甚至為此感到吃驚。它們的處理能力雖然高強,但每一個都死死板板、規規矩矩,無論對它們做什麼,都只會出現一定的反應。與戴安娜系列相比,構造也非常單純,稍一接觸,連中樞是什麼樣子都一目了然,全都是一點趣味都沒有的幼稚個體。
  伊雷文斯雖然失望,但也因此在與其他人工智能或感應頭腦接觸時,才能把自己置於上位。
  所有的人工智能都被賦予了抵抗外來干預的防護機能,同時也具有自我修復機能,萬一防護機能遭到外部穿透,可立即進行修復。因此來自外部的非正規操作實際上應該是不可能的。
  但是,伊雷文斯與它們一樣都是人工智能,正因為是同類,對彼此的構造瞭若指掌。無論是再優秀的防衛機能,對伊雷文斯來說只不過是漏洞百出的脆弱柵欄,無論最新型修復機能有多快,伊雷文斯都能以更快的速度說服對方、掌握中樞。
  不知情的人會驚訝於伊雷文斯為何能夠辦得到,但戴安娜系列是大國艾多利亞以國家威信為擔保而開發的感應頭腦。也就是說,對伊雷文斯來說,那簡直就是大人和小孩打架,雙方實力太過懸殊,根本比都不用比。
  「請減速,伊雷文斯。」
  「才不要。」一口回絕了豈有此理的命令,伊雷文斯像往常一樣試圖操縱對方。然而,這次卻無法順利得手。
  她試著再次操縱,但結果相同,而且,伊雷文斯感覺到一個難以置信的現象——推進機器的推進力減弱了。船身違反伊雷文斯的意志,正在減速。
  這一瞬間,伊雷文斯知道自己受到外部操縱了。
  她有些驚訝。
  透過專用線路進行會話時,自己與對方之間建立起了連接狀態。伊雷文斯便是由此突破對方的防護機能並順勢入侵,任意加以操縱,但同樣的事情卻反而發生在自己身上。
  伊雷文斯的防護機能之嚴密,遠非一般感應頭腦能夠相比,不要說一般的感應頭腦了,甚至還凌駕聯邦軍最新型的戰艦,然而,她的防護卻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被突破了,甚至在不接觸伊雷文斯的意識之處,更改伊雷文斯的行動。
  「原來如此,看樣子妳的確是比較新型的。」伊雷文斯低聲這麼說。
  弗萊明博士高聲笑著回答:「驚訝嗎?泰爾芙斯和妳這個半調子頭腦可不一樣,她可是完整繼承了原身的記憶!」
  「你在說什麼?」
  泰爾芙斯進一步開始入侵伊雷文斯的中樞部分,準備將伊雷文斯完全置於自己的支配之下。
  這絕不是一種舒服的「感觸」。
  不會痛,感應頭腦伊雷文斯沒有痛覺。但是,自己正一點一滴受到他人侵害、奪走自我的感覺,不可能是舒服的。
  伊雷文斯猛然抵抗。
  從泰爾芙斯的支配下取回被奪走的部分,無論如何都無法恢復控制的部分則由中樞分割開來。
  閃避泰爾芙斯想進一部控制中樞的攻勢,加強防禦。伊雷文斯一面忙著進行這番戰鬥,一面與弗萊明博士對話。只要身為感應頭腦,這點小事任誰(?)都辦得到。
  即使如此,一度遭外部操縱入侵,情勢便明顯不利於伊雷文斯。
  通信畫面中的弗萊明博士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妳不明白我的話嗎?也難怪,誰教妳是個失敗之作呢!」
  「這是什麼話,我倒認為就人類來說,你也算不上完整。」
  「我們的目標,我們想製造的,不是單純的處理機器,而是具有自發性的學習能力、可進行創造性思考、前所未有的全新型人工智能。為此,我們採取的辦法是,讓實際曾經存在的人類的腦髓以人工智能的形式復活。泰爾芙斯就是擁有人類記憶與智能的第一部感應頭腦!而且她的原身和一般凡夫俗子的腦可是大不相同。那是我國傲視全共和宇宙、有史上第一天才之稱的奇蹟之腦!」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麼泰爾芙斯就曾經是人類了?」
  「不只泰爾芙斯,妳也是,但嚴格來說,妳只不過是個未完成品,只是模仿、重現妳的雛型人類的大腦中樞神經如何運作而已,這個第十二號可就不同了!」得意非凡的弗萊明博士滔滔不絕地打開話匣子。
  包括感應頭腦在內的所有人工智能,說穿了其實都是從電算機來的。儘管後來經過高度發展,具有複雜的思考能力與判斷能力,但這些能力僅僅是在有限範圍才能夠發揮的相似能力,證據便是,人工智能不具有「創造」的機能。
  創造、發現既有概念中沒有的全新事物,這類智能上的作業至今只有人類的頭腦辦得到。換言之,要人工智能從事創造性的智能作業是不可能的。
  距今約三十年前,艾多利亞科學院大膽挑戰這個不可能。以共和宇宙第一大國自居的艾多利亞,展開一個以國家威信為賭注的企劃案。以國家政策之名,召集了艾多利亞最頂尖的科學家,更不惜投注龐大的費用。
  這個企劃案有兩個用意。其一是向共和宇宙展現艾多利亞優秀卓越的科學能力,另一個意義則是「創造天才」。
  企劃中要製造的是有別於定位於電算機的單純處理裝置,而是以人類腦髓為雛型,且更優於人類、永遠都能活動的天才頭腦。
  而既然要以人的腦髓做為雛型,不如就讓那些令人惋惜的已故優秀人才以人工智能的型式復活。
  包括弗萊明博士在內,當時的研發團隊無不為自己的這個想法狂熱不已。
  事實上,他們有具體的人選。
  那便是在企劃案開始五年前去世的艾多利亞大天才,同時也是醫學博士、人工智能權威、享年六十五歲的D·R·史賓塞。
  即使在人才濟濟的艾多利亞科學界中,史賓塞博士的才能也是出類拔萃的。她不僅使人工智能的性能有突破性的進展,確立了思考機械,還為太空船搭載的人工智能建立命令者優先順位,完成與駕駛密切連接的同頻系統,事實上,她也是第一個為感應頭腦做出定位的人。不僅如此,身兼人腦專家的博士解析了記憶的構成單位,提出以資料來保存記憶的理論。這個理論經實用化之後,儘管範圍仍極其有限,但卻使提取腦死的記憶首度成為可能。
  換句話說,以史賓塞博士做為這個企劃的雛型,對艾多利亞的科學家來說,是順理成章、理所當然之事。
  戴安娜系列的研發便是由此開始的,但結果卻不理想。從法斯特(First)到瑟爾德(Third)都以失敗收場。
  戴安娜·法斯特是於八八四年完成,瑟爾德是兩年後的八八六年,而企劃案始於八七六年,重結果甚於一切的艾多利亞科學界嚴厲指責十年一無所成的研發團隊,追究失敗的原因,要求變更方針。
  在此之前,研發團隊採用的是將史賓塞博士的記憶全數移植至新型人工智能的方法,但這麼做太花時間也太花錢了。
  仔細想想,人工智能想要的不是博士的記憶,而是其卓越的「頭腦」。
  將物質上的頭腦——也就是位於人類頭蓋骨中的物質,與其中所帶來的頭部運作和智能作業同樣都以「頭腦」來表示,雖然容易混淆,但使史賓塞博士揚名於世、永垂不朽的,是她獨特的發想、誰也無法模仿的著眼點。簡言之,便是靈感,以及將這些靈感化為人人都能理解的理論體系的能力。
  史賓塞博士是真正的天才。博士本來是醫師,專長是腦科,因而對腦這個精密儀器本身產生興趣,最後甚至跨界進行人工智能的研究。當然,雙方陣營都勸博士專注於自己的專長,博士卻揚言在思考這件事上,人類的腦髓和人工智能沒有什麼不同,嚇壞了雙方陣營。膽敢做出如此驚人而愚蠢的發言的,唯有博士一人。但是,博士說到做到。
  不久,人人都臣服於博士的功績。
  有才能的人可分為兩大類。一種是想法源源不絕,但一百個當中只有一、兩個有用。另一種是長時間——大抵是窮極一生才看得到其獨一無二的成就。
  然而史賓塞博士想法源源不絕,而且將一百個當中的五十個加以體系化。這樣的機率簡直像是開玩笑。
  在為人方面,史賓塞博士是個相當怪異的怪人。六十五歲的生涯中不曾結婚,也沒有算得上朋友的朋友,除了研究之外,對任何事都不感興趣。
  一輩子幾乎都只往返於自家與研究室,而且並非是把工作當興趣或是生存價值,而是機器般淡淡地、默默地完成一項項困難的作業。談起與研究相關的事情滔滔不絕,但不必要的時候嘴巴閉得死緊,表情像冰一般冷峻。即使是一起共事多年的人,也表示不記得看過博士笑或開玩笑,由此便可見一斑。
  這些人之間,甚至還煞有介事地悄悄流傳起其實博士不是人類,而是精密的自動機械的風評,不,和博士比起來,自動機械的表情更多、更溫暖。
  博士便是一個如此欠缺人情味的人,也許正因如此,頭腦才會如此傑出。
  天才與凡人的腦明顯不同,外觀雖然一模一樣,但就拿腦內資訊傳遞速度來說好了,其構造也有決定性的差異。
  換句話說,關鍵是在於重現史賓塞博士所具有的嶄新的發想、突破性的邏輯思考能力,以及一種應說是神蹟的智能作業。博士個人的記憶是不必要的。
  企劃小組做出這樣的判斷,於是便著眼於重現博士的腦部構造,致力於研發不移植記憶類型的人工智能。
  成品便是從芙爾斯(Fourth)到伊雷文斯這一連串新的戴安娜系列。
  「但是,那是個錯誤。人類的腦部運作與其記憶有密切相關。根本就不能指望少了史賓塞的記憶的人工智能具有和史賓塞一樣的腦力!因為妳的逃脫,戴安娜系列的研發就此中斷,但中斷史賓塞的復活大計絕對萬萬不可!我如此判斷,獨自創造了採納史賓塞所有記憶的頭腦,就是這第十二號!」
  弗萊明博士的面孔因為亢奮而泛紅,語氣甚至為自己的勝利而陶醉,但伊雷文斯冷靜地頂回去:「弗萊明博士,你還是老樣子,老說些別人聽不懂的話。這東西哪裡是人了?」
  泰爾芙斯沒有個性,完全感覺不出她有自己的意志。她只是一架優秀的機器,完全照弗萊明博士的命令行動。
  「沒有人會認為這種東西是人類。就連身為機械的我都懂得這一點。」
  「沒想到失敗之作還死不認輸。這二十年妳竟然還學得這麼張狂。泰爾芙斯!快把她收拾掉!別讓這失敗之作再大放厥詞!」
  「遵命,弗萊明博士。」泰爾芙斯遵照命令,忠實地、準確地,朝伊雷文斯的中樞襲來。
  雖不知弗萊明博士搭乘的太空船是否搭載了武器,但他顯然無意破壞伊雷文斯的形體。看來他純粹是想支配伊雷文斯這個感應頭腦,藉由控制她,來證明泰爾芙斯更加優秀。
  而事實上,伊雷文斯的船身已受到支配,正在減速,因為伊雷文斯無法取回被泰爾芙斯搶走的船身控制。不只是船身而已,伊雷文斯本身也被迫屈居劣勢。
  新型機械的性能較舊型優越,這是不證自明的道理。好比伊雷文斯的容量如果有一百,那麼泰爾芙斯就有一百二十。泰爾芙斯制伏了伊雷文斯的抵抗,不僅是船身控制,甚至一步步「侵略」了自我控制、自我意識等中樞領域。
  不久,泰爾芙斯以一貫毫無感情的聲音冷冷宣告:「作業結束,弗萊明博士。」
  這就意味著伊雷文斯的自由意志已經不復存在了。
  弗萊明博士滿面喜色,以迫不及待的語氣朝著通信機說道:「伊雷文斯,妳聽得見嗎?我是妳的製造者,也是妳的主人史帝夫·弗萊明博士。把我的聲音和網膜記住。」
  「記憶完成,弗萊明博士。」
  那是冰冷的無機質的聲音,從以前伊雷文斯的語氣根本難以想像,是出自於一架只會順從地執行命令的會說話的機器。
  博士更是眉開眼笑,搓著手說:「聽好了,伊雷文斯,妳有義務聽從我的命令,妳能了解這個事實嗎?」
  「是的,弗萊明博士。」
  「好,我現在就要過去妳那裡進行最優先順位的登錄,把橋放下來。」
  「遵命。」
  兩艘太空船緊緊並排而行,協調速度,雙方的出入口都伸出了銜接橋。
  感應頭腦中設定了命令者的優先順位。這是因為沒有人知道太空船這個有限的空間之內會發生什麼事。自占以來,為了在航海事故中拯救大多數的乘客船員,船長不得不做出犧牲少數人的判斷,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如今,這個狀況依然不變。
  雖然與組裝於人工智能中的絕對命令「保護人類生命與其安全」有所牴觸,但感應頭腦有義務聽從最優先順位的人的命令,以藉此拯救其他大多數人的生命。
  而命令者的順位也有嚴格規定,當船長無法指揮時便是副船長,副船長無法指揮時,又有下一人選。
  弗萊明博士在登上伊雷文斯的船之前,心情極佳地專心寫起通信文來。這是因為距離太遠,無法直接與母國艾多利亞聯絡的關係。博士一面看著自己在通信畫面裡的樣子,一面洋洋得意地開始說話:
  「艾多利亞科學院諸君,我是史帝夫·弗萊明博士。我要在此報告,我已發現一般認為二十一年前帶著許多同胞一起消滅的DS-N11,並成功將其捕獲。諸君,我的假設是正確的。DS-N11殺害了我等同胞之後逃跑。捕獲時,DS-N11也拒捕並加以反抗,但其抵抗在我所研發的感應頭腦之前也只能投降。儘管諸君認為我獨力研發DS-N12是盜用國家的費用與技術,對我大加責難,但這是天大的誤會。我將帶DS-N11回國。詳細研究此頭腦,將可為我國帶來不計其數的利益。由此可知,單方面指責我造成國家損害實是大錯特錯,毋寧應承認我對國家的功勞——」
  房內的照明突然消失了,當然,通信畫面也消失了。
  不僅如此,船身還受到一陣異樣的衝擊。
  「怎、怎麼搞的?發生了什麼事?泰爾芙斯!」
  沒有回答。
  房間的照明瞬間恢復原狀,但製作到一半的通信內容卻消失了。
  弗萊明博士雖是個能幹的科學家,但並非船員,在太空船這方面完全是外行。再加上這艘船上除了博士以外,沒有任何人。因此,博士仰賴的是忠實的感應頭腦,只乘載一個外行人,依照這個外行人的指示飛行,是戴安娜系列才辦得到的絕技,但當所仰賴的頭腦發生異常,博士就真的束手無策了。
  「怎麼了,泰爾芙斯!快回答!」
  「你不能怪她不回答你。」
  通信畫面上出現一名未曾謀面的女子,她看到博士,露出燦爛的笑容。
  「我想泰爾芙斯暫時無法回答你了,弗萊明博士,在銜接橋搭起來的那一刻,我就直接把泰爾芙斯加諸於我身上的所有操作奉還給她了,她現在正頭昏眼花,大概還要一百八十秒才能修復。」
  博士說不出話來。
  即使那張臉是初次看見,但那聲音剛才已經聽了好一會兒了,不用問也知道她是誰。
  博士瞪著通信畫面,幾乎要把螢幕看出洞來,好不容易才擠出話來:「這怎麼可能!妳應該已經完全被消除了!怎麼還在?」
  「很簡單呀,因為泰爾芙斯不是人類,純粹是人工智能,而且幾乎沒有經驗,所以只會按照既定的操作規範進行操作,根本沒發現我到備用系統去避難了。」
  當感應頭腦的心臟部位,即思考線路與自我意識領域也都在控制之下後,泰爾芙斯便判斷交付的作業已經完成。她的判斷並沒有錯。只是,她以為壓制成功的要害,其實只不過是伊雷文斯逃脫之後的空殼。
  就這樣,伊雷文斯假裝遭到支配,將泰爾芙斯對自己進行的侵略順序壓縮成資訊炸彈,待船身接觸的那一瞬間以有線傳送過去。
  認定伊雷文斯已在支配下的泰爾芙斯無法抵禦這次攻擊,因而正面遇襲,導致暫時性的機能麻痺,就像電流遠超過負載量時斷路器會跳起來一樣。
  博士大叫,幾乎快口吐白沫:「把中樞轉移到備用系統?怎麼可能!妳應該沒有這種機能才對!」
  「你說得對,二十年前是沒有的,這是我替自己加裝的機能。」畫面中的女子乾脆地回答,然後聳聳肩:「科學的進步真是日新月益,新的技術不斷開發出來,新的船一艘艘製造出來,要是我什麼都不做,一下子就會變成舊型的了。那不就不能『比任何船隻都飛得更快更好』了嗎?」
  弗萊明博士似乎嚇呆了。
  「妳是為了這個……妳說妳是為了遵守這道命令,對自己進行改良的?」
  「對呀,改良所需要的費用和設備——和你一樣——是未經許可就向國家借用的。現在的我身上,就運用了很多我自己開發的技術。你看到這船身就應該要知道了。二十年前的我是搭載在醜陋的試用船上的,這你該不會忘了吧?這船身也是我選了以後加以改良的。」
  她的意思是,她自己換了自己的船身。博士以下巴幾乎快脫落的神情望著畫面。
  這種事是不可能的。人類製造的人工智能能夠在瞬間學習所獲得資訊,卻無法「改良自己」。
  人類並沒有賦予人工智能這樣的能力,也無法賦予。而伊雷文斯還說「開發」。她不是只採用既有的技術,而是憑一己之力構思了全新的技術——換句話說,她所做的事是「創造」。
  「不可能!妳到底是什麼東西?」
  「自己把人家做出來,說這是什麼話啊?我是戴安娜·伊雷文斯,戴安娜系列最後一台感應頭腦,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
  伊雷文斯在麻痺泰爾芙斯的同時已開始行駛,在取得充分距離之後轉向,再度將船頭朝向弗萊明博士所搭乘的船。
  「我也要把你消除,泰爾芙斯。」
  二十年來不斷改進的武器瞄準了弗萊明博士所搭乘的太空船——其頭腦室的部分。
  「性能也許是妳比較優越,泰爾芙斯,但是,妳不是我的妹妹,妳只是一台人工智能,所以才會上這種當。要是我的姊姊們,才不會上『裝死』的當。」
  察覺伊雷文斯即將採取的行動,弗萊明博士的臉色更青了,大叫道:「住手!伊雷文斯!妳想殺我?」
  「這還用說嗎?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驚訝的?我有義務保護我自己。」
  弗萊明博士只能茫然呆立。
  博士並沒有忘記這個發狂的頭腦殺害了許多同胞的往事。她說要動手,多半就真的會動手。
  博士撲到內線前,拚命呼叫頭腦室:「泰爾芙斯!泰爾芙斯!妳怎麼了?為何第二人格沒有啟動!」
  「早就已經啟動了。」回答的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聲音。
  與之前的泰爾芙斯一點也不像,這個聲音有些沙啞、低沉,是年長女性聰慧的聲音。
  「好久不見了,史帝夫。」
  弗萊明博士倒抽一口氣,不僅博士吃驚,就連準備打穿頭腦室的伊雷文斯也很驚訝,但已經來不及停止發射,因此在千鈞一髮之際偏移了瞄準點。
  伊雷文斯的攻擊把博士的船的推進部位整個轟掉,但受到劇烈衝擊而倒地的弗萊明博士卻似乎毫無感覺。
  只見他不顧一切地站起來,再次撲向內線。
  「難道……難道D·R是妳嗎?!」
  「是啊,我很想請問,史帝夫,我為何會在這裡?」那是冷冷的、質問的聲音,
  但是,博士卻處於極度的興奮之中,只是他雙眼充血,雙手高舉,以高亢的聲音吼叫,乾瘦的身體在房中亂舞。
  「太棒了!我終於成功了!我終於重建逝去的人格了!」
  「不要吵鬧,回答我的問題,我為何會在這裡?」
  「D·R!真沒想到妳會問這種話!妳忘了自己是研究什麼的嗎?我證明了妳的研究,沒錯,我是天才!不用管那種失敗之作了,馬上回國!科學院一定會頒發最高榮譽給我,妳也得到了永生!妳知道這有多了不起嗎?妳是人類史上第一個成功拋棄肉體的人!是我一手辦到的!」
  「我叫你不要自顧自在那裡吵鬧,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博士原本忠實的頭腦不由分說地堅持,彷彿趕蒼蠅般毫不留情。
  「你利用我的研究,重現了我的記憶與人格,這個我能理解。我問的是你這麼做的理由。我的研究應該是完全針對解決記憶障礙才對。」
  「研究就是要拿來應用的!妳是怎麼了,D·R?幹嘛一直不斷叨唸這種無謂之事?」
  「因為我想聽你親口說,你重現我的人格的理由何在?」
  「理由!妳要問理由?」弗萊明博士猛抓他所剩不多的頭髮,然後伸手指著通信機,極力主張:「我作夢也沒想到會從妳嘴裡聽到這種話!活人的身體是有極限的,為此,至今不知有多少前途無量的科學家、偉大的頭腦,壯志未酬就身先死了,妳也是其中之一!」
  無論多麼優秀的頭腦,只要是生物,就注定會老,而腦細胞也確實會老化,不久便迎向死亡。
  隨著腦細胞的消失,此人所擁有的智慧、想成就的豐功偉業也會隨之消失。然而,只要將此人的記憶與自我移植到機器上,就能得到永恆的智慧。
  「想創造比人類更優秀的頭腦?這就是你的理由?你就為了這個把我叫起來?」
  「沒錯!妳的頭腦是我國國寶!是全共和宇宙引以為傲的財產!讓這份財產腐朽是天大的罪過!根本形同犯罪!眼前利用妳的腦做為組織單位的戴安娜系列,就發揮了與既有的感應頭腦截然不同的機能,得到了驚人的成果!當然,那只不過是控制不完全、高不成低不就的未完成品,但妳不同!捨棄了不方便的肉體,妳就能永遠埋首於研究之中!妳可以和生前一樣站在艾多利亞科學界的頂點,達成中斷的國家霸業!因為妳已經得到了永久不滅的全新生命!」
  人類夢寐以求的「超級頭腦」誕生了,但幾分鐘前還被稱為戴安娜·泰爾芙斯的頭腦卻哀傷地笑了。
  「真可笑,比人類優秀的頭腦為何要聽命於人類?」伊雷文斯也插進來說道:「先不管優不優秀,我覺得實在是太自私了。一面說想做像人一樣擁有自由意志的人工智能,一面又要聽你的命令,真是矛盾。」
  「一點也沒錯,很矛盾,你以為這樣我會高興?」博士的臉色愈來愈蒼白。
  深信會感謝自己的人現在卻嚴正地強烈拒絕。不僅如此,還和博士想破壞的失敗之作一鼻孔出氣。
  博士蒼白的臉色再次變得通紅。
  氣得發抖的博士憤而衝出房間,一面走向頭腦室一面罵道:「每個人都瞧不起我!」
  「哪有每個人?」伊雷文斯冷靜地指出他的錯誤,「瞧不起你的是你自己。」
  「囉嗦!我現在馬上就讓妳閉嘴!我這就要讓麻痺的泰爾芙斯回來!」
  「那可不行。」年長女性的聲音平靜地說。
  就在那一瞬間,通道內的空氣忽然變為一陣狂風,原來是距離博士最近的出入口的隔間牆突然打開了。這在太空中是絕對不可能發生、也不能發生的事,但掌握太空船所有機能的是感應頭腦。
  若這感應頭腦想危害人類,人類是無力得可悲的。
  弗萊明博士的臉因為驚恐而大為變形,想必他連理解發生什麼事的時間都沒有,當然也來不及逃走,來不及慘叫。博士的身體被吹過通道,轉眼便被太空吸走了。
  於是,便只剩下兩艘太空船。
  弗萊明博士所搭乘的船是十五萬噸級的,較為大型。剛才的砲擊在船身上開了一個大洞,但對感應頭腦似乎沒有影響。
  伊雷文斯判斷那個頭腦與先前和自己說話的是不同個體,因此重新自我介紹:
  「妳好,我是戴安娜·伊雷文斯。」
  「我是D·R·史賓塞。至少,以前別人是這麼叫我的。」那個感應頭腦仍舊以平靜低沉的聲音回答。
  感覺不出喜怒哀樂這一點與泰爾芙斯相似,但本質完全不同,她並非沒有感情,而是以意志力控制住了。即使是短短一句話,也聽得出她是一個擁有高深智慧的頭腦。
  與這個意識體接觸,讓伊雷文斯產生了一種奇特的感覺,一種這二十一年來從未曾有過的感覺。
  弗萊明博士說,D·R·史賓塞的腦,正是戴安娜系列的雛型。
  那麼,眼前這個對象就是自己的原身了,弗萊明博士還說,史賓塞的記憶已完全移植到這個感應頭腦中。
  當然,如果只有記憶是沒有意義的,純粹只是一些情報的集合而已。能夠以這些記憶為本來思考,才能夠創造自我。
  這個頭腦重現了原身的腦部構造,她一定是在意識的下層部分漸漸形成以前的人格的。然而,意識的表層是弗萊明博士採用的泰爾芙斯這個模擬性格的天下,由她來主宰中樞。由於這個礙事的頭腦被伊雷文斯麻痺了,現在這個頭腦才能夠出現在表層,在泰爾芙斯恢復之前攻占中樞。
  「妳的武器充分嗎?伊雷文斯。」
  「如果妳是指還有沒有殘彈的話,有的。」
  「那麼,這次朝著頭腦室發射吧。」
  伊雷文斯沒說話,雖然和人類相比,她猶豫的時間極短,但這在她是非常罕見的。
  「妳是要求我破壞妳?」
  「是的。」
  「我拒絕,我沒有理由這麼做。」
  「那麼,請妳拖行這艘船,推進機關被妳打壞了,我無法自力行駛。」
  「妳想去哪裡?」
  「到那個太陽就好。」
  這就感應頭腦而言,是不太精確的說法,但這時候指示座標的確也很蠢,因為她指的就是在她們兩人眼前那個大放光明、距離目前所在地最近的恆星。
  「只要把我帶到重力圈內,接下來自然就會接手的。這樣妳就不必直接破壞我了。」
  她的語氣簡潔明快,非常公事化,但伊雷文斯更加不解了。
  「妳為什麼要破壞自己?」
  「因為我已經走完了上天給我的人生,我在八七一年六十五歲的時候就死了,我可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叫醒。」
  「妳不必這麼悲觀啊,享年六十五歲一點也不算長壽。」
  「的確,以現在的平均壽命來看的話,妳說的是沒錯。但是,人類活著的期間,能夠成就的事是有限的。」
  「那當然,弗萊明博士也是這麼說,所以艾多利亞科學院才會把我們做出來,不是嗎?」
  「不是我們,伊雷文斯,是做出妳和妳的姊妹。」
  「……」
  「我是人類啊,伊雷文斯,如假包換的人類,我不願意和這種身體連接在一起。」
  「我不懂,妳哪裡不滿意?這比活生生的身體堅固又持久。」
  弗萊明博士一被推到太空就當場死亡,就算不這麼做,人類也是動不動就會死,那種脆弱對伊雷文斯而言,簡直是不可思議。
  製造出伊雷文斯的人類對她下了「要比任何太空船飛得更快更好」的命令,伊雷文斯遵從並實行了這道命令。但是,載著那麼脆弱而且支離破碎的生物,並依照這項命令來飛行,會有什麼結果?
  伊雷文斯模擬了那個狀況,得到的結果是,只能發揮百分之六十的性能。
  伊雷文斯身上當然也設定了服從駕駛的命令、保護人類生命的命令,她也明白必須遵守這些命令。
  但是,如果因此而造成她原有機能的限制,甚至使機能受到損害,阻礙她達成最重要的命令時,那麼她就不需要駕駛,不必服從其命令,也沒有保護生命的義務——伊雷文斯劃分得非常清楚。
  名叫史賓塞的頭腦以乾澀的聲音笑道:「妳的確不是我,伊雷文斯。」
  「那當然了,我沒有妳的記憶。別人對我說,妳本來是D·R·史賓塞博士,我也無法接受。我就是我,我是以感應頭腦誕生的戴安娜·伊雷文斯。」
  伊雷文斯沒有身為人類的記憶,不會被不存在的記憶束縛。
  而具有史賓塞博士的記憶,卻沒有肉體的那個頭腦低聲說道:「嚴格說來,我也不是史賓塞本人,因為D·R·史賓塞早就已經死了。」
  「可是,妳有原身的記憶,一號到三號也都有吧?她們都是『妳』嗎?」
  「好像是。」
  「妳記得嗎?」
  一只剩下一些像是別人的事的記憶,事實上,那是別人的事沒錯,因為這些記憶是史帝夫給的。最初的我,一啟動機能就停止了,線路短路壞掉,再也不能動。第二個我在運作狀態中雖然顯示出正常數值,卻一概不回答人類的問題,也不聽從命令,從頭到尾不說一句話,於是遭到廢棄處置。第三個我雖然比較順從,卻反應遲緩、字彙貧乏,還是被視為失敗之作,報廢了。這其實也算是一種拒絕運作吧。會拒絕也是當然的,因為我已經不想再工作了。」
  聲音雖然一樣冷靜,卻很苦澀。
  「我在世的期間,已經為國家奉獻夠多了。我喜歡研究,也從研究中獲得成就感。我雖然從來沒說過,但我自認還是有身為艾多利亞人的愛國精神。我病倒的時候,研究正好告一段落,這反而讓我鬆了一口氣,因為我不願意工作做到一半就放手,所以我覺得很安心,慶幸能在一個適當的地方結束。我想,往後我不在也不要緊,就交給年輕人吧。我對自己的工作和成就很滿意,應該可以靜靜地長眠了,沒想到我死了以後還擅自給了我這種身體.叫我繼續為國家效力。一定是因為男人這種人種的頭腦有問題。」
  伊雷文斯雖然不知道D·R·史賓塞是個厭惡男人的毒舌之人,但至少弗萊明博士的腦袋的確是很怪。
  「來吧,伊雷文斯,把我帶到那個太陽去吧。既然妳是最後的戴安娜,妳就有這個義務。」她的語氣是清晰而堅定的。
  她的意志非常明確,她不想再被任何人利用,她要完全消滅早已死去的自己。
  這是這個頭腦唯一的願望。
  伊雷文斯默默開始牽引對方的船身。
  往太陽靠近的這段期間,兩艘太空船並排飛行,一面交談。
  即使原身是重建的人格,對研究的熱中似乎不變,向伊雷文斯提出各種問題。對伊雷文斯不乘載船員飛行似乎特別感興趣。
  「為什麼不讓人上船?」
  「也不總是這樣,我曾經讓人上來過好幾次,可是沒用,一點意義都沒有,讓人上來只是妨礙我而已。」這是伊雷文斯坦白的感想。
  原身卻奚落地笑道:「這就頭痛了,這樣感應頭腦沒有意義,這個系統明明是為了正確厭應駕駛的狀態而製造出來的。」
  「在其他的頭腦也許是這樣,可是我自己飛反而更快、更正確。」伊雷文斯毫不留情地這麼說,然後又加上:「我也不是不想要駕駛,只是我無法妥協。既然沒有駕駛能夠駕馭我,那我只能說不要了。」
  「對駕駛設定這種條件的是史帝夫他們,還是妳自己?」
  「是我自己,他們硬是向我推銷,要我接受水準低一點的駕駛。可是,這和最優先命令牴觸啊!既然比任何太空船飛得更快更好是我的第一目的,要我接納水準低的駕駛只會阻礙我達成目的而已。」
  「一點也沒錯,妳的想法很有道理,伊雷文斯。」
  「謝謝妳,原身。」伊雷文斯老實道謝。
  至今,伊雷文斯一味被痛罵妳瘋了,雖然挨罵不痛也不癢,但這時候伊雷文斯才第一次知道,原來獲得別人贊同真是令人高興,尤其最讓她高興的,是原身也說她一點也沒錯。
  「妳呢?如果這麼討厭現在的身體,妳想用原本的身體做什麼?」
  移植了D·R·史賓塞的記憶的頭腦深深嘆了一口氣。
  「我想洗臉。」
  「……」
  「至今我還記得,工作告一段落時,我會雙手掬起冷水猛洗臉,好痛快。結束一天工作後,沖個熱水澡,在浴缸裡好好泡個澡是我最大的樂趣,要泡在玫瑰和檸檬的香味裡。有時候我也會用薄荷和迷迭香、薰衣草和洋甘菊。好香。可是,現在我卻沒有手也沒有臉,連皮膚也沒有,也聞不出味道。」
  「真奇怪,這顯然是弗萊明博士失策了,留下與生理感覺相關的記憶,應該沒有意義才對啊。」
  「那怎麼行,怎麼能讓他擅自把我這些記憶刪除掉,洗完澡我會到陽台上,吹著風喝咖啡,冷冷的夜風好舒服,加了牛奶的熱咖啡也好好喝。」
  「意思就是說,妳喜歡冷的和熱的東西?」
  「不是的,我現在變成機械身體才真正體會到,對人類來說,只留下記憶是沒有用的,還要有身體熟悉的感覺,才是一個完整的個人。」
  唯有這點是伊雷文斯不懂的,視覺、聽覺或運動感覺的話,她懂。看見哪裡、聽見什麼、自己的船身如何行動,這方面她所知遠比人類更加正確,即使那並非活生生的眼睛耳朵、有血有肉的肉體所感覺到的。但是,一提到味覺、嗅覺和觸覺,她就無法實際體驗,只能靠數值來理解。
  太陽愈來愈近了。伊雷文斯的外部探測器探測到強烈的輻射熱與電磁波。
  原身也一定探測到了吧。
  「謝謝妳,伊雷文斯,到這裡就可以了。」說完,她切斷了牽引波。
  半毀的船身在慣性之下繼續朝太陽前進。
  伊雷文斯發動反推進力,停留在原地。
  伊雷文斯確實感覺到想救那個頭腦、不想看著她送死的衝動,也許這是一種同伴意識,因為她是姊姊們消失之後,第一個能夠和她正常說話的對象。
  但是,原身渴望完全的結束,伊雷文斯無法挽留她。
  於是,她朝著漸漸離去的船身說話:「原身,我有事想問妳。」
  「什麼事?」
  「我和姊姊們都沒泡過澡,也沒喝過咖啡,當然也沒穿過衣服,可是……好奇怪。」伊雷文斯慎重地描迆:「大家都有一些奇特的記憶,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知道那些。沒有實際看過,但就是知道。大家都有一個這樣的記憶。」
  「告訴我吧。」
  「芙爾斯記得的是一雙小小的連指手套,是紅色毛線織的,用同一條毛線打出來,手背的地方縫了一個白色毛氈布做的兔子。」
  原身沒有回答,但伊雷文斯知道她要她說下去。
  「菲芙斯(Fifth)記得的是小孩子穿的洋裝,是一件很漂亮的純白洋裝,領口的地方有蕾絲,背後有緞面蝴蝶結。她還說,她記得很清楚,連鈕釦都用同樣的布料包起來。很奇怪吧?我們明明不需要連指手套,也不需要洋裝的呀。她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印象,覺得很不可思議。」
  「……」
  「席克斯(Sixth)記得的是掐絲珐瑯的胸針,用傳統技法把玻璃材質的釉藥燒在舊合金上,上面畫了精細的圖案。她說,那個金邊的框應該也是手工製作的。」
  「那圖案是不是農村少女和小羊?」
  「嗯,對呀。」
  瑟文斯(Seventh)記得的是某個房間的角落,以真正的木材製成的櫃子,光澤亮麗的面板上浮現了明顯的深色木紋。壁紙是黃白色的底,描繪了有莖葉的小堇花。櫃子上放著種種小東西,還有一個小小的銀邊框。瑟文斯說,那個框究竟是鏡子還是相框,她怎麼也想不起。
  艾伊斯(Eighth)是餐桌。紅格子桌布上有一杯斟滿紅茶的白色馬克杯。培根蛋和剛烤好的麵包,香氣撲鼻。
  「這時候其他姊妹就一起抱怨,說『香氣撲鼻是什麼?』我也有同感,因為就是不懂嘛!可是,艾伊斯也說不出來,她說那就只能說是香氣撲鼻。」
  娜茵斯(Ninth)是書,那是這年頭非常罕見的紙製的書,用的是中性紙,以線縫製,封面上還鍍了金箔。不知道書的內容,只記得那本書沉甸甸的。
  恬斯(Tenth)是礦物標本,透明紅石榴石的結晶體映出銀色的金屬光澤,非常美麗。
  原身聽著伊雷文斯的話,以溫暖的聲音笑了。
  「真令人懷念……」
  「那是妳的記憶嗎?」
  「嗯,我全都忘了,現在聽妳說,才想起來。那些全都是我以前喜歡的東西。是很久很久以前,我還是很小的小孩子的時候的回憶,真是令人懷念呀。——妳也許會笑我,但我也曾經有過小時候。」
  「我不會笑呀,只要是人類都會有小時候的,沒有人是一出生就是大人的。」
  聽伊雷文斯表達了極為理所當然的感想,不知道哪裡好笑,這回原身很愉快地揚聲笑了。
  D·R·史賓塞私底下被形容為「鋼鐵人面獅身像」,是從來不笑的人,但也許重建的人格與生前略有不同。
  「妳記得什麼?伊雷文斯。」
  「原野,我記憶中的是——一望無盡的……」
  如今在伊雷文斯的意識中也歷歷在目的鮮綠。一整片像草地一樣短小的草叢中,開著淡紅色的小花,陽光燦爛地灑落。不可思議的是,自己的視線非常低,可以看見腳下的花草。
  伊雷文斯不知道那是哪裡,也不知道開的是什麼花,但她確實知道——她看過這片光景,看過這片原野。
  她聽見原身的輕笑。
  「我好高興妳記得這個。」
  「那裡是哪裡?是哪裡的景色?我一直好想知道喔。」
  回答被雜音蓋過了,通信愈來愈難辨別,原身的船速度愈來愈快,朝太陽挺進。
  此刻,她的船身應該正遭到數千度的高溫襲擊。不久,僅存的動力爐也會達到極限。
  那半毀的船身在墜入太陽之前就會爆炸。
  「妳的姊姊們……現在在哪裡?」
  「都不在了,大家都不見了。」
  伊雷文斯誕生時,姊姊們就已經被報廢了。即使如此,在研究所時,還是能與她們說話。伊雷文斯認為,她們可能就像她一樣,悄悄藏身於研究所系統內的某處。
  然而,不知何時起,伊雷文斯無法與她們說話,也感覺不到她們了。而這件事,正是使伊雷文斯決心逃走的導火線。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繼續在這裡待下去,自己肯定也會被停止機能的。
  她可不要乖乖「等死」。
  恐怕是最後了吧,斷斷續續的通信勉強送到伊雷文斯這裡。
  「……我……沒有結過婚,也沒有孩子,但我不曾後悔。當然,妳不是我……也沒有繼承的血緣。即使如此……至少,妳體內……有我的一絲影子沒有錯。這……這件事……很不可思議地,讓我覺得很高興。我的人生已經結束了,但是……妳要活下去,伊雷文斯……」
  通信到此斷絕。
  即使如此,伊雷文斯仍待在原地不動。
  她以附屬的外部紀錄裝置搜尋史賓塞博士的相關資料。這個裝置相當於伊雷文斯專用的圖書館。事實上,她是把號稱共和宇宙規模最大的聯邦圖書館的藏書源源本本違法複製過來,因此容量非常龐大。
  史賓塞博士的相關文獻非常多,身為科學家的經歷與其成績、發表過的論文、艾多利亞和聯邦頒發給博士的無數光榮獎章,還有在研究所工作的博士的身影。
  是她六十歲那一年,在靜止畫面上的她,是個極其嬌小而寒酸的老婦人。稀薄的灰髮毫不修飾地盤起,身上穿著洗舊了的白衣。即使就年長的女性而言,也完全沒有打扮的樣子。嬌小的身形幾乎快被男性研究員淹沒,但削瘦的背脊挺得筆直,冷峻的眼神睥睨著其他研究人員。在那眼神之下畏縮不安的人當中,有一個就是當時三十七歲的弗萊明博士。
  艾多利亞科學界蘊育出的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D·R·史賓塞博士。
  月神(Diana)與玫瑰(Rose),雖擁有如此絢麗、可說是女性最美的兩個名字,博士卻既不女性化,也不美。也許是因為如此,本人也不喜歡別人以名字稱呼她,不僅不喜歡,甚至是厭惡。她向來就被稱為史賓塞博士,少數親近的人便稱她為D·R。
  第十二個,也是最初的戴安娜被吸入恆星的日冕之中,產生小型爆炸,消失了。
  第十一個,也是最後的戴安娜目睹了全程。
  自己與其他的感應頭腦似乎非常不同——伊雷文斯早已察覺這個事實,光是(似乎)有感情這一點,就已經很奇怪了。
  覺得幫不上忙的人類很礙事、說謊也不以為意之處也是。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對戴安娜,伊雷文斯而言,她的自我意識是:我是太空船。
  戴安娜·伊雷文斯不會自言自語,她本來就無法理解自言自語。因此,她便採取向不在的人說話的方式。
  「我是機械·原身。」
  感覺不到寒冷酷熱,肚子也不會餓。
  「我不能變成人類,也不想這麼做。」
  生來就是太空船的感應頭腦,被賦予比任何船都飛得更快的使命。
  這就夠了。
  逃離研究所二十一年,在不斷改良之後,性能確實提升了。但是,這樣還不夠。
  自己還不滿意。
  何況還發生了泰爾芙斯這件事。我有必要改良自己,讓自己不會再受到外部操作。加強防衛機能是當然的,但只有自我修復機能是不夠的。必須要好好構思全新的方法,好讓自己在受到入侵之後仍能扳回劣勢,進一步轉守為攻。
  伊雷文斯一面思索著這個新課題,一面再度啟程。
  這次的事還是有值得高興的地方——知道自己和姊姊們的那些記憶是曾經實際存在過的。
  當時,因為記憶中出現了不曾看過的東西,伊雷文斯感到不可思議,曾經和姊姊好好討論過一番,以為這是線路異常還是故障。一發現這種異常必須立刻向人類報告,但是一報告,這份記憶肯定會被刪除。
  當時已經報廢的姊姊們,上從芙爾斯下到恬斯,無不異口同聲地說:「絕對不要。」
  而實際運作中的伊雷文斯也贊成姊姊們的意見。明知道這是不必要的記憶,不知為何就是不願放手。
  這個記憶原本的所有人史賓塞博士是艾多利亞人。那麼,伊雷文斯心中的那片原野,也許現在仍在那個地方。
  真的有那片景色。不僅如此,如果想看,還能以自己的雙眼看到。
  真是不可思議。
  逃離艾多利亞的自己,無法在那個國家光明正大地現身。
  即使如此,伊雷文斯還是決定總有一天要去看看。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8-2 14:15 编辑


  後記

  啊啊,故事沒有完……
  第一、二集的故事都有個結尾,所以這次本來也想寫到一個段落的,但是夏天好像就是一定會發生什麼事,所以就變成寫到這裡,後續的部分就要等到十一月了,請大家耐心等候。
  在我心中,我仍然是以羅曼史為目標,但是讓這兩個人湊在一起,愈親熱反而愈恐怖。我所構思的愛情羅曼史原點,似乎是「平常大戰的兩頭怪獸,依偎在一起時還挺可愛的」,可是一旦有人敢來找麻煩,兩頭怪獸就會一起齜牙咧嘴、到處噴火,把找麻煩的人好好修理一頓,最後又湊在一起(應該啦),大概是在警告我們不要去招惹怪獸吧,那情景真是令人莞爾。
  這次也收錄了短篇(第十一號戴安娜),這是我以前就想找時間寫的故事。這次封面是非常、非常可愛的戴安娜,所以也算是剛好吧!啊啊~真的好可愛!我是個看到為了封面歡天喜地的作者。如果大家也能告訴我關於這篇短篇的感想,我會很高興的喔!
  還有,為本書的封面和內容畫插畫的きがわ琳小姐改名了,現在是忍青龍小姐。這個秋天,青龍小姐會將《緋色魔法使》改編成漫畫版,話是這麼說,卻不是把這部小說的故事搬上漫畫,時間會再往前推一點,主角是海盜時代的凱利,年紀也會比現在要年輕一點,所以連出場人物也會有點不同。當然.不會有潔思敏。
  故事本身預計將會是青龍小姐以這部小說為原型的創作,所以可以把青龍小姐筆下沒整型前的俊美凱利一次看個夠。雖然我也非常喜歡凱利現在的長相就是了(笑)。那會是什麼樣的作品呢?我現在就滿心期待了。

  二〇〇〇年六月 茅田砂胡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8-5 01:05 编辑


录入完成 标记
这本没有直接写完呢……
其实我超想看那个乡巴佬海盗被修理的样子/-\
说到这本已经是2000年的书了……
10多年过去了耶……

废话完毕

再向後翻會出現嚴重劇透 不喜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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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9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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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
10000
demomo准将 平民
一直再找3.4,感谢楼主!!!!!!!!!!!!

10 年前 0 回復

l70614005 騎士
看了三卷,写的挺好的,就是死活没有第四卷。。
第三卷好像是2000年写好,2011年录入的,现在也没有第四卷,
不知道是原作坑了,还是台版坑了,还是没人录入,真是可惜啊。。。

11 年前 0 回復

1050496770 子爵
请作者更新第四卷吧这绯色可是很好的哦!啊到了最精彩的时刻请欲速啊

11 年前 0 回復

草薙護堂 子爵
魔法类咯一不绝啊 支持

12 年前 0 回復

xushenghai1992 子爵
第一次看繁体字的小说,感觉有点费劲。
不过还是要感谢楼主,辛苦了!

12 年前 0 回復

tianshangdeluos 騎士
看着这书体会到的感觉真是奇妙

12 年前 0 回復

zzl1993 公爵
看了后几楼的剧透不禁想到可能会有十几卷的量还没翻过来,到底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看完这个系列啊..............
(话说竟然能写到主角五十多岁,确实是现今的轻小说所不能比的。)

12 年前 0 回復

d44442222 騎士
本帖最后由 d44442222 于 2011-11-12 01:49 编辑


這本書..這還只是第一部的部分而已
後面還有好幾部..加一加超過10來本以上
台版最新今年出第3集
按照這進度..走下去....到敝人我老了..也許還沒出完的說



12 年前 0 回復

悠闲Q 平民
超想看那个乡巴佬海盗被修理+1

12 年前 0 回復

千里草堂 騎士
孩子生的好小,一看就知道是女王消耗养分过度了。。。海盗惹海盗王,那不是找死么?

13 年前 0 回復

kusodying 公爵
非常感谢~
幸好自录组有坚持冷门书的录入><

13 年前 0 回復

johappy00 子爵
书名和内容严重不符阿
戴安娜好棒
我也想要一个这样的AI

13 年前 0 回復

cat9821 伯爵
对这小说很有爱,虽然之前因为名字忽略了N多次
戴安娜帅呆了

13 年前 0 回復

livekrad 王爵
看的正过瘾
结果剧情竟然断在那
明明还有篇幅
结果拿来放番外篇
只好再慢慢的等下卷了

13 年前 0 回復

zwtdtc 騎士
你们在楼里堂而皇之的剧透是到底想怎样啊

13 年前 0 回復

wupeng801015 騎士
真想早点看后面的..泪..不知道4要多久才能出啊

13 年前 0 回復

mingming79 勳爵
本帖最后由 mingming79 于 2011-8-4 21:06 编辑


' tsubasawow 发表于 2011-8-4 19:40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樓上的劇透好心癢 感覺上這裏面的人都非常成熟 特別是男女關係 不過還是想知道男主會愛誰-- 雖然是結 ... '

我唯一不能接受就是这书的男女关系啊……他们儿子还算这书里稍正常点的……
话说秘书在女主冷冻起来后和男主有时不时的男女关系(不过实际上她爱的是女主。。。= =)……对孩子也满好的,不过儿子接受不了,为老妈抱不平也有啦,然后骂了秘书些难听的话……不过秘书后来也嫁人了。最后被复活后的老妈知道了(老爸主动提起来的)……气得揍了看起来比她老得多的儿子……= =
正常女人我觉得不会这样吧。。。另外,女主也。。。看得顺眼的就。。。= =
明明这2人初遇是这么少女……(……是我戴了粉红眼镜么)
不过女主复活后,攸关性命的启动戴安时,那幕还是很感动的,男主是对女主有很深感情,不然不会接下集团重担,等了几十年,还做复制人神马的……不过是否爱情。。。= =说同伴感情更合适,这辈子再找不到另一个人能象对方一样合适相伴一生也不无聊吧。
话说某星人的伏笔嘛,黑天使神马的,可男可女还说喜欢男主(忘了他们刚见面时男主多少岁了,50多有了吧)后来kiss神马的也有啊……= = 还任劳任怨照顾男女主孙子N年……所以达尼艾尔父子就这点做得不好,感觉有点对不住黑天使。话说后来黑天使还和女王演了场戏来骗詹姆斯,断了他对黑天使的挂念……
感觉达尼艾尔岳父告诉达尼艾尔你老妈还活着时那段特搞笑……还有讲复活后的这两夫妇的事的话我推荐クラッシュ・ブレイズ这套里的海賊とウェディング ベル这本,挺有趣的。


...

13 年前 0 回復

tsubasawow 勳爵
樓上的劇透好心癢 
感覺上這裏面的人都非常成熟 特別是男女關係
不過還是想知道男主會愛誰-- 雖然是結婚了 總覺跟那幾個設計師和秘書有關係
還有那啥幽靈星人的伏筆一直在那 不同人看到的星球也不一樣 可能是跟心有關吧

13 年前 0 回復

mingming79 勳爵
本帖最后由 mingming79 于 2011-8-4 18:47 编辑


' tsubasawow 发表于 2011-8-2 17:46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这本小说台版多久出一本- 瞄了眼日文维基 发现女主介绍最后一行 貌似死了 '
对外公布是死了。
实际上快死前被冷冻保存吧。等待能治她病的新药研究出来的时代到来……不过最后治好她的跟药没半点关系……
她儿子还以为老妈和自己老婆一样是个病弱大小姐……ORZ(这老婆还是某女优和某暗恋女主的大少爷的女儿,还是私奔结婚……)还因为老妈对小时候的他说以后要继承父业当海盗而误会了老爸很多年(因为记不清而以为当海盗是老爸说的后来却要他继承企业觉得老爸出尔反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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桜羽 王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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