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天戏 卷之一 开启吧!命运的门扉 [望月もらん/藤崎竜][台/简]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8-28 23:20 编辑


风水天戏 卷之一 开启吧!命运的门扉

总之……算是一部备受争议的作品吧
作为Beans大赏的作品评论却很差
很多人都觉得同届的银砂糖师(砂糖苹果)感觉更好……
再说说插画……藤崎龙老师我还是喜欢封神后期的风格……/-\
嘛……究竟怎么样自己来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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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自录组录入
作者:望月もらん
插画:藤崎竜
图源:染鹤
录入:桜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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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宫庭当中,星淑是任谁也不会多看一眼的第八位皇子。
  遭受到异母皇兄的欺凌也是家常便饭,
  然而某天一位宫妃,娇杏出手救助了他。为了答谢对方,
  星淑决定学习当今十分流行的「风水」,以整顿她那极度脏乱的房间。
  将极致的开运术「风水」误以为是打扫房间秘诀的星淑,
  找到了一本奥义秘笈《风水天戏》以及一个破破烂烂的罗盘,
  还有从罗盘当中迸出来的迷你仙人,杨师父。
  最后星淑竟决定拜他为师……!?
  第8届Beans小说大赏,史上第一部「大赏」得奖作品堂堂登场!!









  崇星淑
  迷糊憨厚的第八皇子,本性善良。专长是与毛毛虫玩耍,以及受到欺负也不放在心上。
  杨仙人
  自罗盘当中飞出来,个头为姆指大小,自称是仙人的老人。一讲起「风水」便无人能出其右……!?
  崇祺瑞
  骄纵蛮横的第二皇子,最讨厌别人拿自己与英祥互相比较。
  崇英祥
  认真拘谨的太子(皇太子)。代替父王执政中,美中不足的是过于忙碌。
  方罗生
  原为守门官兵。刀子嘴又动不动就与人起争执,但是位热心助人的男子。
  苏娇杏
  位阶最低的宫妃。刀子嘴豆腐心,性喜照顾他人,需要提升恋爱运。


  他依稀记得回忆当中,有滴落在伞上的雨声,盛开的紫红色绣球花,以及背着螺旋状外壳的蜗牛,在滴有雨珠的叶子上缓慢移动。

  「啊,皇兄!这里有只小蜗牛耶!」
  刚满五岁的小男孩发现了一只小指指尖大小的蜗牛后兴奋地大声呼叫。一旁男孩的皇兄将伞勾在自己削瘦的肩膀上,望向男孩手指的地方。皇兄的年纪约莫在十岁上下,五官生得聪慧伶俐。
  「它铁定是这些蜗牛的家人,一起带它回家吧。」
  皇兄说完后将树叶摘了下来,男孩拿起放在膝上的大罐子递向哥哥。罐子当中已放有好几片树叶,蜗牛在上头慢吞吞地移动。
  这时另一位皇兄手上挥舞着木棒,踩在庭园的石阶道路上往这里走来。他的肤色晒得健康黝黑,身高也是三人当中最高的,不过年纪正好介于两人之间。
  「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呀?」
  「我们在找蜗牛唷!」
  男孩站起身,笑吟吟地将罐子递给第二位皇兄瞧。第二位皇兄望进罐子里头后,坏心眼地将棒子扛在肩上。
  「这种东西跟蛞蝓没有两样吧?脏死了!」
  「才不是……这才不是蛞蝓呢!」
  男孩伤心地眼眶泛起泪水,第一位皇兄霍然起身用力推向第二位皇兄的肩头。
  「你吵死了!别妨碍我们,快滚到一边去!」
  「什么?你少罗嗦!跟虫玩要是幼稚的小鬼头才会做的事情吧!」
  第一及第二位皇兄开始扭打在一起。望着在泥泞中打成一团的两位皇兄,男孩不知所措地捧着罐子放声大哭。雨珠自一污浊的天空倾盆而下,冲走了带有咸味的泪水,翻覆在地的雨伞里的水洼愈积愈高。

  当初那些毫无变化不断持续的日子,真的非常幸福……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8-19 01:05 编辑


  第一章

  一

  阳国宝喜十五年,小雪之际,(注:二十四节气之一,阳历十一月二十二日或二十三日)国都太陇紫微城内。

  秋风卷起了红褐色的枯叶,一同钻过蜿蜒曲折的长长回廊。树木上头只留下了朝天耸立的枯枝,仅剩松类等部分常青树木依旧葱郁茂盛,才勉强为御苑增添了些许色彩。
  御苑当中,有一名少年正蹲在庭院里的巨石旁,地面上插着绑有小面旗帜的树枝。少年在一旁挖着地面,弄脏自己的双手也不引以为意。
  这名少年年方十四,名为星淑,姓氏为崇。论及崇这个姓氏,恰巧与阳国皇帝一族的姓氏相同。没错,星淑的父亲正是这个国家的皇帝,崇公靖,是为考顺帝。星淑是第八位公子,换言之即是皇子。
  父王崇公靖比起政治,更加爱好女色,以正妃孔皇后为首,拥有多达二十五位妃嫔。星淑的母后原是孔皇后的侍女,没有任何有力后盾,同时也极少得到皇帝的宠幸。多亏如此,星淑未被卷进继承王位的纷争漩涡当中,每天过着安稳平和的日子。
  他挖开些许地面之后,显露出身影来的毛虫正畏冷地蜷缩着身体。
  「啊!找到了!」
  星淑开心地大叫出声,兴高采烈地从宽松的袖子中拿出卷尺。他拉出卷尺,神色认真地测量毛虫的大小之后,「好!」又点点头收回卷尺。星淑心满意足地起身,朝下一个插有旗帜的地方移动。
  就这样,星淑将宫廷内的毛虫生态观察视为是自己的例行功课。毕竟星淑无法踏出这座占地广阔的皇宫一步,也没有能一同玩耍的朋友,这对他来说是唯一的一项乐趣。
  一阵寒风吹起衣袖,他跟着仰头看向天际,漆黑厚重的乌云正覆住了一整片天空,看来将会下场大雨。他踏出脚步想要早点回房,却恰巧看见数名青年自长长回廊的另一头走来。「哇,糟了!」星淑慌慌张张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但是在他找到之前,青年们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
  其中一名青年像是看见了有趣的事物般勾起嘴角,向其他青年们以眼神示意后,朝他走来。星淑一瞬间想过要转身逃跑,但是若真的逃跑了,也只会惹得对方更加不悦吧。况且就算想逃跑,他也没有逃跑成功过的例子。
  「喂,星淑!你在做什么?该不会又是在和毛毛虫玩耍吧?」
  青年扬声问道。「啊……祺瑞皇兄。」星淑恭恭敬敬地低头叫唤。这位青年名为崇祺瑞,是年长星淑三岁的同父异母哥哥。祺瑞的母后乃是夏皇贵妃,在妃嫔当中的地位仅次于皇后。祺瑞身穿织有亮银图案的蓝色长袍,配上黑色的帽子及长靴,十分英挺帅气。相较之下,星淑的袖子及衣摆都沾满了泥巴,让人难以想像同样都是皇子。甚至连祺瑞身旁的高官子弟们,服装都比星淑雍容华美。祺瑞老大不高兴地瞅着异母皇弟脏兮兮的模样。
  「还是一样全身都脏兮兮的。你到底要跟毛毛虫玩耍到什么时候?不过凭你这副模样,除了毛毛虫之外也没有人肯陪你玩了吧。像你这么驽钝又毫无用处,国民却还得缴纳重税养你,他们一定很想起军反抗吧?」
  星淑握紧拳头,努力挤出笑容掩饰过去。
  「呃……是的,你说得没错。我要是也可以帮上别人的忙就好了。」
  「你以为你派得上什么用场啊?反正也只会挖土抓虫罢了。你这样简直跟鸡没有两样。啊,这种说法对鸡很失礼吧?光是不用花饲料钱就能生蛋这一点,鸡都还比你有用。」
  祺瑞按住星淑的脑袋,语气满是嘲讽,周围的青年们哄然大笑。星淑烦恼着不知这时是该生气、还是该哭,最后跟着大家笑了起来。祺瑞随即用力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怒斥:「你笑什么,我可是在嘲笑你耶!」星淑慌忙道歉:「对不起!」祺瑞接着指向地面命令道:
  「那么作为惩罚,你就学鸡吧。」
  「咦,学…学鸡?我吗?」
  「不然还有谁?你想叫我学鸡吗?」
  祺瑞露出不悦的表情大声怒吼。不得已之下,星淑当场「咕咕咕——」地学起鸡来,祺瑞与青年们立即捧腹大笑。这下子他们总该放自己走了吧,星淑松了口气挺起弯曲的躯干。下一秒,有人从后头踢了他一脚,他动作滑稽地往前扑倒在地。星淑撑起上半身回过头去,小心翼翼地仰首看向满脸不快的祺瑞。
  「真是无聊!如果是鸡的话,至少也生颗蛋出来看看啊。」
  「那…那怎么可能,我不可能生得出来啊!」
  星淑不由得扬声反驳后,祺瑞起脚踹向他的膝盖,他反射性地以手臂护住身体。
  「我叫你做,你就快做!我可是很忙的!」
  很忙的话,就赶快去别的地方,别管我不就好了吗——星淑暗暗心想,但没有勇气说出口。如果说了的话,他们铁定会在自己身上绑颗重石再丢进池子里吧。星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强忍着泪水看向皇兄的脸庞。祺瑞交叉着手臂,若不等到星淑生出鸡蛋来,想必不会善罢干休吧。不过,星淑当然不是真的鸡,根本不可能生得出鸡蛋;那么,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星淑开始拔腿狂奔。
  「啊,他逃走了!」
  「快点抓住他啊!要是让他跑了,我就把你们丢进池子里!」
  祺瑞怒声咆哮后,青年们苍白着脸开始追赶星淑。星淑奔跑在变成缓坡的步道上,一边回头观望,下一秒脚却绊了一跤,咚!地跌倒在地。转眼间青年们便团团包围了他,扣住他的脖子将他拉起。
  青年们将星淑带回原地后,祺瑞暴跳如雷地忿忿啐了句「就会要小把戏!」顺势往他脸部揍了一拳。最后总是逃跑失败的可惜结果,之后,又会是那个熟悉的池塘在等着自己吧。至少这次也可以拜托他们少放那颗重石吗?就在他头晕目眩地思考这件事的时候,一道女人的声音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这时一名女子正巧经过回廊,蹙起形状姣好的娥眉朝他们走来。她的年纪约莫在三十岁上下,脸上的妆格外艳浓华丽。说是宫女,衣着却散发上等质感,但看来又相当老旧,穿法也感觉有些草率,少了一点优雅大方的气息。不过,她的五官在宫廷女子当中也算是美人之列吧。
  「你…你这家伙是谁啊?」
  「我是谁无所谓吧。你们欺负这么小的小孩子,难道不觉得可耻吗?」
  女子瞪向祺瑞毫不畏惧地说道。祺瑞霎时恼怒推开星淑的胸口,往前跨了一步。
  「你是哪里的宫女?你知道我是谁吗,敢用那种口气对我说话?」
  「是的,我当然知道你是谁。还有,我可不是那种你能用‘这家伙’称呼的低下宫女喔。应该是你要注意你的口气才对,否则的话,我就不得不禀报夏皇贵妃,告诉她你在这个宫里有多么旁若无人。」
  一提到夏皇贵妃的名字后,祺瑞的神色明显慌张了起来。
  「为…为什么你会提到母亲大人?」
  「因为我也是宫妃之一呀。你应该不知道吧,不过我和夏皇贵妃的关系可是非常亲密唷。夏皇贵妃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对你很失望吧。啊啊,真是可怜,可能还会因为过度操劳而卧病在床呢!」
  「母…母亲大人她才不可能和你这种粗鄙的女人亲近呢。真让人火大,我们走!」
  祺瑞转过身子,带着围在身旁的青年们一同离去。
  「都已经那么大了,还会惧怕母亲呢。」
  眼前这名拯救了星淑的陌生女性,有些轻视地咯咯轻笑了起来。
  「大姊姊你好厉害喔,居然认识夏皇贵妃娘娘。你是宫妃娘娘吗?」
  「我是宫妃没错,不过夏皇贵妃娘娘那件事是骗人的。那个人才不可能会为了笨蛋儿子的事情哀声叹气呢,她根本没有兴趣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哪里耍蛮横霸道吧。对了,你老是被那位皇子欺负吗?」
  听见女子的问题后,星淑「咦?」地抬起头来。她以不太温柔的动作用衣袖擦过他瘀青的脸颊,顿时一股刺痛袭来,星淑微微皱起小脸。
  「嗯——还好啦…不过以前不像现在这么频繁。」
  那位皇兄虽然从以前开始就相当蛮横娇纵,但有时也会照顾他人。另外,当时也还有另一位皇兄会保护自己。忽然忆起了那道小却极为可靠的身影,星淑瞬间露出了怀念的眼神。
  「你偶尔也要反击,给他们好看呀。他们那些人就是看你乖乖的好欺负,才会愈来愈得寸进尺。」
  「就算你那么说我也办不到啊。他们人数众多,打架又厉害。」
  星淑想也不敢想似地忙不迭摇头。他不可能打得过习武的祺瑞,况且他连一点武术也不懂,就算拿起棍棒挥舞也只会打中自己的脸,平白出糗而已。反抗祺瑞,就像是毛毛虫想反抗老鹰一样吧。毛毛虫除了蠕动之外一点攻击力也没有,两三下就会被老鹰吞下肚一命呜呼。与其要进行那种恐怖的决斗,倒不如学鸡叫或生鸡蛋还容易得多。见到星淑垂头丧气的模样,女子不耐烦地斥道:「真是没用!」
  「我也知道,可是有些事情办不到就是办不到啊。我真的没办法。」
  「既然如此就算了,不过下次可不见得刚好又会有人经过喔。」
  「嗯,我知道。大姊姊,谢谢你今天救了我。」
  「我是娇杏,苏娇杏。你呢?」
  「我叫星淑!」
  「嗯——真是个好名字。来,走吧!」
  娇杏说着伸出手来,星淑不解地看向她,疑惑要去哪里。
  「我帮你包扎一下吧。你总不能以这副德行回到母亲身边去吧。」
  望着娇杏递来的手,星淑犹豫不决地伸手握住。

  苏娇杏是皇帝妃嫔中的一人,位居美人之列。美人在妃嫔当中地位并不高,几乎可说是敬陪末座。星淑走进她的寝宫后,见到里头乱七八糟的模样时,哑口无言了好一阵子。用过的茶具及点心盘子全都直接丢在窗边的圆桌上,摆放了各式零碎饰物及小东西的架子上,则是已经堆起了一层薄薄的尘埃,看来完全没人清扫过。再往里头看去,疑似是卧室的房间却乱到只能用「混沌」两个字来形容。里头摆着一张挂有红色帘幔的床铺,床单及棉被有一半都掉到了地上,周围的地面则像是某种结界般,散落在地的衣物正好呈现出一种圆弧状。活了十四个年头,星淑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幻灭」的感觉。
  「喂!居然偷看女子的闺房,你太没礼貌了吧,想看还早了十年哩!」
  「大姊姊,你房间真脏。快打扫一下吧,你没有侍女吗?」
  「没有。因为她们擅自想将我的房间打扫干净,我就把她们赶走了。」
  「帮你打扫干净不是一件好事吗?大姊姊,你不喜欢干净吗?」
  「我并不是不喜欢干净,只是喜欢享受那种没有任何人干扰我的自由生活而已。为此,就算卫生方面得做点牺牲……嗯,也是万不得已的嘛。」
  娇杏停下在架子中翻找的小手,转头看向星淑。
  「可是,一旦有人来的时候,这样不太好吧?」
  「不会不好啊,反正根本不会有人来。」
  「像今天我就来了呀。」
  「你又不是什么我必须隆重迎接的人物。好了,快坐下吧。」
  娇杏从架上拉出一个看似为药盒的小木箱,挥着玉手指使星淑。娇杏在拉出小木箱的时候,还有好几个小瓶罐及断裂的发饰掉落下来,她也是毫不在意地一脚踢开。星淑虽想照她的话去做,但是椅子上却堆满了成山的衣服。
  「大姊姊,没有可以坐的地方耶。」
  娇杏看向椅子,也许是认同了他说的话,轻轻叹了口气。
  「没办法,虽然有点冷,就到外头忍耐一下吧。谁叫你要抱怨呢。」
  娇杏拿着药箱自顾自地走出房间,星淑连忙跟在她身后。
  在葫芦状的池子边,有座屋檐朝外弯起的凉亭。池子的水面映照出了冬季的天空,显得污浊黯淡,簇生在角落的芦苇已呈现桔黄的茶色。
  「来,手伸出来。」
  星淑坐在凉亭里的石椅上后,娇杏随即开口催促。娇杏一把捉住他伸出的手,从药箱中取出软膏,再毫不手下留情地涂在他的擦伤上。
  「好臭!大姊姊,这药好臭!它是什么药啊?」
  「我不知道,既然是药,就一定会对某些病痛产生效用嘛。」
  「咦?你…你不知道吗?要是伤口更加恶化了怎么办啊!」
  星淑慌慌张张想抽回手,「乖乖别动!」娇杏又用力拉了回去,然后再将那个来路不明的难闻药膏抹在他红肿的额头上。药膏微微淌了下来,星淑闻到臭味后紧皱起脸说道:「呜恶……跟腐烂掉的豆腐一样臭!」
  「你没听过良药臭鼻吗?」
  「应该是良药苦口才对吧?臭鼻是什么呀,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总之这可是价值不菲的药膏,一定很有效的!」
  娇杏说完后,拿起药罐重新打量,只见贴在上头的红纸黑字写着专治「鸡眼、疣、足癣」见到星淑从一旁偷偷觎来,娇杏露出苦笑火速将罐子放回药箱里。
  「总…总之,它肯定对皮肤很好喔!用不着担心啦,反正也死不了。放心吧,你要相信大姊姊我!」
  娇杏挺起胸膛断然说道。星淑隔了几秒之后,不禁感到有趣地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呀!我可是一番好意替你治疗伤口耶。」
  「嗯,我也觉得大姊姊是个好人喔。」
  「你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呢。」
  「是吗?」星淑偏头不解,随后露出有些寂寥的眼神看向亭外。
  「所以……才会没有人愿意理睬我吧。」
  这个世界与自己之间总是有着一条巨大的鸿沟,每次他想努力填补时,就会被某种透明墙壁般的东西弹开。于是不知不觉问,一个人独处的时间变得愈来愈多。只要选择只身一人,也不用在意受到别人的排挤。只有自己创造出的世界愿意接纳自己。所以逐渐地,他开始害怕离开自己的世界。
  「就算被一大群人包围,也不见得是件好事呀。你看看刚才那位祺瑞皇子吧。虽然他身边跟着很多人,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他,他们都是为了自身的利益才会跟随他。既然如此,那种朋友不要也罢吧?」
  「是这样子的吗?」星淑看向娇杏的脸庞。娇杏关上药箱的盖子起身。
  「就是这样喔。一旦你有了重视的人,铁定也不会想老是自己一人待着了。」
  「大姊姊也有重视的人吗?」
  才刚问完,娇杏立即慌得手足无措,「我…我才没有……」最后闭口不语。就在这时,一群女子的笑声从回廊的方向传了过来。娇杏回头看去,忽然神色紧张地想躲起来。「大…大姊姊?」星淑转头看向身后,蹲在他后头的娇杏将手指抵在唇上。「嘘!」
  见到她示意的眼神后,星淑又转了回来。自回廊上走来的是一群穿着花俏服装的女子们,在这座冷清的庭院当中,她们彷佛是春天翩然来到。每位女子都正值花样年华,发髻上装饰着假花及发簪。其中一位服装格外鲜艳华丽的女子望向这边后,轻笑出声,步上小径往这里接近。
  「我还在想是谁呢,原来是苏美人啊。最近一直都没有看到你,我好生担心呢。你在这种寒冷的地方做些什么呀?」
  说话的女子约莫二十出头,是位皮肤白皙身材苗条的美女。一对小嘴反映着美丽的红色唇彩,细长的眼尾旁有颗小黑痣。
  「快走!快走!」娇杏躲在星淑身后,下咒般不断喃喃自语,但最后似乎是死了心,轻轻吸了口气直起身子,朝女子投以甜甜的嫣然微笑。
  「哎呀,金昭仪,倒是你带着这么大批人马要去哪里呢?」
  「夏皇贵妃娘娘邀请我去品茗,现在正要去拜访她呢。」
  「哎呀,是吗?那得快点过去才行吧?要是在这里磨磨蹭蹭的,可会惹夏皇贵妃娘娘不高兴喔。」
  娇杏回应对方,同时竭尽全力不让脸上的笑容垮下。
  「这你倒不必担心,我时间还很充裕。我反而比较担心你喔,被丢在这么远的地方,连陛下的脚跟也构不着……我还在想你现在怎么样了呢。记得当初我刚入后宫的时候,总是孤单一人非常不安害怕,都是你非常亲切地在照顾我。所以看到你有困难,我也想帮助你呀。你若是有任何烦恼,尽管找我商量吧。」
  女子执起娇杏的手,语气听来十分真诚。这名女子姓氏为金,名黛香。昭仪与美人一样,都是妃嫔当中的一个位阶。金昭仪数年前才进入后宫,时常向夏皇贵妃娘娘阿谀谄媚,不知不觉间竟也被纳入了妃嫔之列。想当初她还曾经在后宫里头迷路,完全分不清楚东南西北,真难想像会有今天这番地位。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并不觉得我有困难,也没有什么烦恼,所以应该没有任何问题需要找你商量。」
  娇杏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抽搐僵硬,仍是卯足全力挤出微笑。
  金昭仪则是紧紧捉着她的手,做作地红着眼眶看向她。
  「你千万不要觉得我多管闲事喔?我一直把你当作是我的好朋友,实在无法撇下你不管。啊,对了,请风水师父替你看看风水如何?不然,我就介绍和我交情不错的吴师父给你吧。他可是个年轻有为的风水官呢,要是能请到吴师父帮你看风水,你的运势一定也会变好。喏,像是这个金色的小猪发簪是吴师父建议我戴的。」
  金昭仪满脸得意地晃了晃头发上一个镶有金色小猪的发簪。
  「很可爱吧?我自从戴上这个发簪之后,陛下已经有两次都称赞我变可爱了呢。」
  金昭仪抚着脸颊发出兴奋的尖叫声,「怎么办,好羞人喔!」同时激动地摇着头,头上引以为傲的金色小猪也跟着左右剧烈晃动。
  星淑冷汗涔涔地看着娇杏的脸色愈来愈显不耐,那是女人怒火即将爆发之前的表情。因为每当他的侍女佳春看见星淑带回去的「毛毛虫」时,脸上都是这种表情。
  「一定要请他帮你看看才行!对了,最近我请吴师父教我面相术,你的脸上呈现出了苦难及贫困的面相呢。要是坐视不管的话,情况会愈来愈严重的!」
  见到对方以一种彷佛看到怪兽般的眼神注视自己,娇杏的忍耐终于到达了极限。察觉到娇杏的神情后,星淑忍不住后退了一大步。娇杏霍然从药箱中拿出方才的软膏药罐。
  「啊,大姊姊,那是!」
  星淑连忙大叫想要阻止,却还是慢了一步,娇杏已经将那个难闻的褐色药膏一把抹在金昭仪的脸上。难得化着美美的妆,现在却多了一滩黏糊糊的褐色膏状物,「呀啊啊——!」金昭仪吓得发出了不甚悦耳的尖叫声。在她身旁的宫女们慌得手足无措,急忙拿出手巾要擦拭金昭仪的脸庞。
  「你…你在做什么啊!」
  「哎呀,对不起,我只是看你脸上的妆有些脱落,想要帮你补一下,没想到却拿错了东西……糟了,得快点洗掉才行啊!」
  娇杏故作十分慌张的模样,假装要帮金昭仪擦拭脸部,两手却往她的肩膀用力一推。「哎…哎呀——!」金昭仪身子一歪在半空中挥舞着双手,最后又因身体重量的重力,整个人头上脚下地跌出了栏杆外。咚!的一道水花溅起,她掉进了池子里。
  宫女们从栏杆上探出身子想救人,然而金昭仪一边拍打着水面一边扯开嗓子大声呼喊,一时间难以将她拉上来。
  娇杏便了个眼神示意之后,星淑抱起药箱急急忙忙逃离现场。
  「你……你给我记住!总有一天……讨厌……!青蛙!我踩到青蛙了!」
  在水花四溅的池子当中,金昭仪的惨叫声响遍了整座庭园。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激起了阵阵浪花。
  回廊两边立着成排的红漆圆柱,星淑及娇杏走在其中。
  枯叶被风卷起后,在石板路上流转徘徊,最后堆积在岔路的角落里。走了一段路之后,回廊又变成了两边是雪白墙壁的走道,透过墙上名为花窗的镂空小窗,可以见到外头风雅竹林的美丽景色。
  星淑将药箱抱在怀中,一想到方才金昭仪那件事,脸色显得有些忧心。
  「这样好吗……希望那位大姊姊没有感冒就好了。」
  「透过这次的教训,正好让她知道忘恩负义的下场。这样一来,她暂时都不敢再接近我了吧。」
  娇杏抬起手臂,伸了个懒腰,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星淑抬头看向她,猛然回想起什么似地询问:
  「对了,大姊姊,刚才那位大姊姊说的风水师是指什么啊?」
  「就是一种类似于算命仙的人。与算命仙不同的是,他们是藉由观看家具的摆设及房间的方位来占卜。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要是改变风水就能改变运势的话,所有人都不用活得这么辛苦了。」
  然而上至王公贵族、妃嫔、高官,下至庶民百姓,大家全都相信那种迷信般的骗术。有钱人家甚至会雇请专属的风水师,即便是贫穷老百姓,也会努力筹钱请教坊间的冒牌风水师父,请他们看看自家及祖坟的风水。
  「只不过是移动一下家具的位置,就能改变得了什么吗?顶多也只是睡得比较安稳罢了。若是凡事都靠风水,人们所作的努力根本就毫无意义。」
  的确,星淑能够明白娇杏想表达的意思,但是他也知道,人类这种生物总是懒得去努力。星淑看向娇杏的侧脸。
  「我虽然不太晓得风水是什么东西,不过我想大姊姊你一定很需要它。」
  「哎呀,我为什么会需要呢?」
  「因为大姊姊的房间乱七八糟的嘛。要是利用那个风水,就算是不擅长打扫的人,也能将房间清理干净了。这么一来,不管谁来了你都不会觉得丢脸。」
  「我才不是不擅长打扫,而是不打扫是我的原则!」
  说完之后,娇杏表情沉了下来,自暴自弃般地呢喃:「而且,反正也不会有任何人来呀……」又接着说道:「况且事到如今,我也没有想要改变什么,保持现状就好了。就算想要改变,也只是徒增疲惫而已。」
  攀在枝头上的最后一片叶子飞向空中,落至地面与其他枯叶纠缠在一起。
  娇杏露出了寂寥的笑容,跨出步伐。星淑呆呆伫在原地,瞅着她的背影。
  其实人都想要改变的,却会因为无法改变而痛苦不已。那种心情,星淑再明白不过了。
  他用力握紧拳头,下定决心般地大声喊道:
  「大姊姊!我…那个……会想想办法的!」
  「咦?想…想什么办法?」
  星淑将满脸困惑的娇杏留在原地,丢下一句「再见罗!」随即转身跑走。娇杏不明所以地偏过螓首,目送星淑踩着踉踉跄跄几乎要跌倒的脚步离开。

  冬天太阳西下得极快,尤其是在这种阴天,才刚见着一片灰蒙蒙的天空时,眨眼间周遭的一切就已经落入了黑暗当中。一想到自己晚归了,星淑更加加快脚步返回寝宫。
  星淑的寝宫座落在一处阴森灰暗的场所,附近生有巨大的榆树。窗外是一片泥墙,既看不到外头的风景,阳光也透不进来,因此房间里总是阴暗潮湿。用来藏羞可说是个再好不过的场所,不过星淑打从出生以来就一直住在这里,倒是完全不在意。而且这里也是和母亲一同生活的地方,他对这里也多了份眷恋。不过侍女佳春似乎不怎么中意,老是怏怏不乐地发着牢骚。
  星淑一路不断奔跑,在终于看得见自己的寝宫之际,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因为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现在的惨状。衣服上不仅沾着肮脏的泥土,脸部及手上还抹着娇杏为他涂上的药膏。佳春见到他这副惨状之后,会说些什么话可想而知。
  星淑放弃挣扎,走向那扇对开的门扉。门板上的涂漆已经斑驳脱落,可以见到里头灰色的木材。他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地打开那扇大门。
  「这是谁呀?居然像个小偷一样偷偷摸摸地走进来。」
  听见这道话声后星淑倏地僵住,停下正要踏入房间里的双脚。一名年轻女子有些神经质地挑着细长的眉毛,早已恭候他多时。她正是负责照顾星淑的侍女——佳春。年方二十二岁,跟举世无双的美女相比之下,长相算是平庸,体型纤细有着一张瓜子脸,一双杏仁大眼十分亲切可爱。不过一旦她生气的时候,那份亲切可爱就会消失无踪了。
  「啊,呃……我…我回来了,佳春。」
  「你也太晚回来了吧,不是和我约好会在日落之前回来吗?」
  「对不起,发生了一些事情才会耽误到。我本来真的打算早点回来的。」
  星淑双手合掌赶紧道歉,同时偷偷觑向佳春的脸色。佳春蹙着眉头,伸向星淑涂有药膏的额际。
  「你到底是怎么玩的呀,居然连这种地方也沾上了泥巴?你都已经十四岁了耶。哎呀,就连手上也是!」
  佳春眼尖地拉出星淑藏在身后的手。
  「这…这不是泥巴,是药膏啦。」
  「药膏?这是哪种药膏呀?讨厌,臭死了! j
  佳春闻到臭味后紧皱起脸。
  「那是,呃……专治鸡眼、疣和足癣的药膏……」
  「你怎么会在额头上抹上那种奇怪的药膏啊?」
  「呃……是因为……那个大姊姊她……」
  星淑的视线开始不自然地游移起来,声音愈变愈小。相对之下,佳春则是瞠大眼睛,音量愈来愈大。
  「大姊姊?是哪里的大姊姊?」
  「是一位亲切的大姊姊。我和往常一样跌倒受伤之后,是她帮我擦药的。」
  「会在伤口上涂上这种诡异药膏的人,哪里亲切了啊!她一定是在欺负你!星淑殿下老是看不清楚别人真正的心思……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请你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告诉我吧。要是胆敢有所隐瞒或是撒谎的话,就罚你不准吃晚饭。」
  佳春就地跪坐,拍了拍一旁的地板。不得已之下,星淑只好跟着跪在她旁边,一边偷觎着佳春的表情,一边讲述来龙去脉。至于祺瑞强迫他模仿鸡叫的事,还有遭到拳打脚踢的事,他选择不说。要是知道了这些事,佳春一定会比现在还要生气。于是他撒谎说自己为了拿到螳螂蛋,爬到树上去后却掉了下来。果不其然,佳春听完后摆出受不了的神情紧盯着星淑。星淑坐立难安地低下头去。
  「星淑殿下明明比别人迟钝了一倍,为什么老爱做些加倍危险的事情呢?就连我家年幼的弟弟们,都还分辨得出危险与安全的区别!」
  「唔…嗯……对不起。因为那棵树不算很高,我以为不会有事。」
  「你听好罗,请你不要再有那些愚蠢的想法,妄想要爬到树上去。也不可以走在池子边!既然无论如何都会发生意外,就请你走在平坦的土地上吧,就算跌倒也不会有大碍。」
  见到星淑不发一语,佳春不耐地又问了一次「你明白了吗?」
  「我…我知道了啦!我不会再做危险的事情了。」
  「每次你掉进池子里后都这么说,却没有一次遵守过吧。」
  「那是……」星淑一时语塞。之前他在观察水池的时候,祺瑞一行人忽然点了鞭炮扔过来,他才会吓得掉进池子里。但是如果说了实话,佳春可能会鲁莽地冲去找祺瑞理论。
  「就因为你老是冒冒失失的,我才会一直都没办法撇下你不管呀!」
  「对不起喔,佳春。要是耽搁到了佳春的幸福,都是我的错。」
  星淑沮丧不已地低垂着头。佳春微微叹了口气后,表情放柔了些许。
  「是呀,你说得没错。所以你要是不快点长大变得独当一面,不用再依赖我的话,我会很困扰的。不可以再做那么危险的事隋了喔。」
  「那个……呃,我会多加注意。」
  基本上他已经很努力了,努力尽量不被对方丢进池子里……
  「嗯,好吧。快去洗你的手跟脸吧。我去端晚膳来。」
  「嗯……那个,佳春!如果我真的耽误到了佳春的幸福,我一定会负责帮你找到好对象的!」
  星淑说完后,佳春刹那间张大了眼睛,最后温柔笑道:「嗯,我会不抱任何期待地等着你的。」



  「应该是这里吧?」
  星淑喃喃自语,仰头看着土黄色屋檐向上弯起的建筑物,门牌上以气势十足的字迹写着「司天监风水局」。星淑心想绝对错不了,于是踏出步伐。根据佳春的说法,名为风水官的官员们似乎就在这里。
  星淑微微打开建筑物的大门往里头窥探,只见大厅雄伟宽敞,正面的墙壁上装饰着绘有地图的画框,角落的桌子上摆着陶瓷制的桃形装饰品。
  他穿过大厅走向里头的房间,只见房内陈列着数张桌子以及屏风,数名官员正在工作。不过他们身上穿的官服跟一般官员不同,是种下摆偏长的道袍,所以他们一定就是风水官了吧。
  星淑走向其中一名站在窗边悠闲喝茶的年轻风水官,有些犹豫地出声叫唤「请问…」对方大概十七、十八岁吧。那名风水官握着茶杯回过头来,见到星淑后疑惑地蹙起英眉。
  「怎么回事,你是从哪里跑进来的?这里禁止其他闲杂人等进入喔。」
  「大哥哥,你是风水官吧?我想麻烦大哥哥你们帮忙看一下风水。」
  「哎呀…不行不行,风水官怎么能去看个人风水那种小事呢,我们的工作可是观看整个国家的重要风水喔。那种事情你去拜托坊间的风水师吧。」
  青年风水官挥了挥手想要走开,星淑连忙抓住他的袖子。「干什么,你还有什么事?」青年风水官一脸不耐。
  「可是,大哥哥你们不是会帮贵妃娘娘还有高官大臣们看风水吗?」
  「那是当然,那些上位的大人是特例。唉,如果你是个可爱的女孩子,我帮你看看倒也无所谓。可惜的是你不仅不可爱,又是个小鬼头,最重要的还是个男的!所以要是想请我帮你看风水,就多存点钱,不然就是等你有了厉害的头衔之后再来找我吧。」
  青年风水官扬起袖子甩开星淑的手。
  「吴文恭,你书库整理好了吗?不要偷懒快点工作!」
  一名中年上位官员从屏风后方探出头来,老大不高兴地大声怒吼。
  「可是我喝完了这杯幸福的茶水之后,也得到金昭仪那里去一趟啊。」
  「反正你今天铁定又会发现蚰蜒(注:体色呈黄灰色,有十五对步足,通常栖息于人类家中),然后开始大声嚷嚷说那是不祥之兆吧。别管她了!我们风水官的工作可不是替宫妃娘娘们驱逐害虫喔!」
  「你在说什么啊!守护贵妃娘娘们,让她们的心灵得到安稳,这可是关系到陛下心灵的平静,甚至是整座后宫的安宁啊。这是非常重要的工作吧。即使是只蚰蜒,也绝对不能轻怱它!再说了,你能够断言蚰蜒不是一种不祥之兆吗?搞不好那只蚰蜒是某人施下的诅咒也说不定……啊啊,真是太可怕了。我不能再磨磨蹭蹭下去了,得快点去救金昭仪才行!」
  语毕之后,吴文恭将茶杯丢给身旁的星淑,快步走出房间。
  「喂!你要去哪里?先前抽签,今天值班的人是你吧!」
  眼见吴文恭的身影消失在隔壁大厅之后,上位官员又将可疑的眼神投向星淑。
  星淑笨拙地挤出笑容,将茶杯放在一旁的桌上后连忙追上吴文恭。
  吴文恭穿过大厅走出门外,星淑小跑步地追上他,与他并肩走着。
  「整理书库那种小事,叫其他人做不就得了吗?你也这么认为吧?」
  「呃……可能吧?」
  星淑含糊地应了声后,吴文恭事到如今才惊觉到他的存在,猛然停下脚步。
  「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星淑。」
  「你在找风水师对吧。其实我也很想帮你看看风水啦……不过如你所见,我实在是忙得挪不出时间,毕竟有几百万名美女都在等着我呢。」
  「有…有那么多啊?」
  星淑大吃一惊。这么一来,等他替娇杏看风水要等到什么时候啊?说不定等到后来,娇杏都已经变成满头白发了。
  「大概有三百万人左右吧。总之,就是这个国家里全部的美女都在等我。所以虽然我很想替你看风水,但目前那是不可能的。」
  「是吗……既然你那么忙,也没办法了呢。」
  吴文恭挑眉看向极度沮丧的星淑。
  「不过,还有一个能将不可能化为可能的方法。」
  「真的吗?是什么方法?」
  星淑随即兴奋地抬起脸来。「这个嘛……」吴文恭不怀好意地勾起嘴角。
  在吴文恭的带领之下,星淑来到了一处并列着好几栋白色书库的场所。这里和官厅的建筑群不同,四周十分安静,一点人烟也没有。巨大柳树的枝条垂落在书库的屋顶上,酝酿出一股阴森的氛围。
  吴文恭走向其中一个书库,解开门锁推开大门。沉重的吱呀声响起后,从屋内飘出了充满霉味的空气。里头一片漆黑,让人看了毛骨悚然,隐约只能瞥见疑似为书架的影子,完全找不到可供空气流通的窗户。星淑自吴文恭身后?向书库内部,不安地问道:「那…那个……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啊?」
  「这里头沉睡着堆积如山的珍贵风水书籍,本来只有风水官才有阅览的权限,不过今天就破例让你进来吧!」
  「真的吗?大哥哥你不会被骂吗?」
  「被人知道的话当然会被骂啊!所以你不能被别人看到喔。只要看了书库里的书,我保证明天过后你也能成为厉害的风水师。不过,当然不能平白让你看。」
  「可是我身上完全没有钱喔。」
  「我本来就不期待你会有什么钱。唯一的条件,就是在今天之内整理好这里。」
  「怎么整理?」
  「你连怎么整理都不知道吗?整理就是将所有东西放回它原本应该在的地方啊。这也是风水的基本,你要牢牢记住啊。」
  「嗯…嗯!我知道了。就是将所有东西放回它原本应该在的地方……对吧。」
  星淑总觉得这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本正经地颔首。
  「没错,明白的话就快点开始吧。这是蜡烛,小心别引起火灾啊。」
  吴文恭从袖子当中拿出一个白色的大蜡烛塞给星淑。
  「大哥哥,谢谢你,我会努力用功读书的!」
  「嗯,你随意啊。还有,千万别被任何人看到。一旦有人来,你就要马上躲起来。要是不幸被发现了,你绝对不能扯到我的名字喔!若是胆敢泄露一丁点关于我的事,你就等着瞧!我会在你身上下恐怖的诅咒,让你的舌头变长,而且永远都变不回来!」
  见到吴文恭指着自己厉声威胁,星淑有些害怕地后退数步。
  「我…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那么,接下来就交给你啦!」
  吴文恭伸出双手用力拍了拍星淑的肩膀后,一边张望四周一边快步离去。
  「那个人就是金昭仪所说的风水官大人吗……」
  星淑望向手中的蜡烛,胆颤心惊地踏进阴森可怕的书库里。
  所谓的整理就是将所有东物放回它原本应该在的地方。可是,星淑完全不晓得要将什么书归位至哪里,只能不知所措地抬头望着几乎高达天花板的书架。书架缝隙之间的冷风吹向蜡烛摇摇欲坠的火焰,彷佛随时都会将它吹熄。星淑伸手护住烛火,举高照向书架。
  架子上杂乱地堆积着书册,倘若强行乱塞,书卷可能随时都会掉落下来。星淑抽出了其中一本书册,为数惊人的尘埃马上在空气中飘散开来,他连忙挥手拍开,不由得咳嗽连连。书册的表皮十分干燥,上头满是虫蛀的大洞,星淑拿着它时,书页开始啪啦啪啦往下掉,他急忙再将它塞回架子上。对于吴文恭所说的「珍贵书籍」,这种对待方式真是不太应该。从书面上的书名看来,这里的书籍几乎都是年代久远的开运年历,或是官员们的业务日报。
  「根本不可能在今天之内把这些书整理完吧。」
  星淑叹了一大口气。但是他都已经答应人家了,而且一旦逃跑,对方有可能会下可怕的诅咒,让自己的舌头变长永远无法复原。同时再往好的方面想,他也许能够找到一本既贵重又有用的经书啊。抱持着乐观的想法,星淑将蜡烛放在书库角落的桌子上后,气势十足地挽起衣袖。
  申时(注—十五至十七玷)的报时大鼓声隐约自书库外头传了进来。星淑抱着几乎要垮下来的成堆书册,慌张喊道「糟糕,已经这么晚了吗?」同时不小心被自己的脚绊到,随即气势万钧地往前扑倒在地。手上的书册散落一地,不然就是撞上书架。一个竹笼自上方掉了下来,「好痛!」星淑不禁发出哀嚎按住自己的脑袋。他噙着泪水站起身,发现竹笼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是虫吗?星淑兴致勃勃地打开盖子一看,却发现里头放着卷尺、一个古老的四角木盘、还有一本破破烂烂疑似为经书的书籍。表皮已经褪色的红色经书上,以墨汁写有书名。
  「风水……天戏?是风水相关的书籍吗?」
  星淑翻了几页,发现里头部是些咒文般艰涩难懂的句子,看也看不懂。他放弃继续阅读,再把书丢回竹笼里,拿起卷尺将其拉出,只见尺上写着「财」、「失」、「兴」等文字。木盘中间嵌了一个圆盘,绘有精密的刻度及文字,正中央还有个指针。指针指着某个方位一动也不动,星淑轻轻摇了摇,它转了一圈又回到原位。「什么嘛,是个破铜烂铁啊。」他喃喃自语后随手一丢。下一秒,忽然有某个小东西从当中飞窜出来,他的头被用力敲了一下。「哇!」星淑吓得大叫,连忙护住身子。
  「笨小子!这才不是破铜烂铁!罗盘可是神圣的风水道具!要更加小心对待才行。要是指针失灵了怎么办啊!」
  星淑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在地板上跳上跳下的那个东西。他原本以为是只虫,然而不管横看竖看,那都是一位姆指大小的老人家。光秃的头顶上仅剩数根头发晃来晃去,长长的白胡须都可以碰到地板了。身上穿着古人衣物般的宽袖长袍,手中还握有等身高的长杖。看来殴打星淑脑袋的凶器,就是那根木杖。老人皱起脸,瞥了一眼星淑。
  「怎么,干嘛死盯着我看?我有那么稀奇少见吗?」
  「当然少见啊!到目前为止我看过了各式各样的虫,但还是第一次看到一只会说话的老人虫耶!这算是惊人的绝世大发现吧?」
  星淑双眼闪闪发亮,捏起老人。老人拚命踢着短短的双脚。
  「你干什么!无礼的家伙!我可是一介仙人,别把我跟虫子混为一谈!」
  「仙…仙人?老爷爷你是仙人吗,怎么会这么小一只?」
  「本仙人想变多大是我的自由吧!而且我怀有崑仑山传授给我的仙术,想变大的话随时都能变大!」
  老人被星淑捏在手指上,满脸得意地捻着自己的胡须。
  「哇——好厉害喔!」星淑打从心底钦佩不已。
  「喂,老爷爷,如果我也变成仙人的话,脚可以再变长一点吗?」
  「嗯——那是不可能的!」
  「什么啊!那就算不变成仙人也没差嘛。」
  星淑失落万分,打算再将老人塞回竹笼里。
  「本仙人都难得出来了,你想再把我塞回去吗?」
  「因为我找仙人又没有什么事,既然脚不能变长,那就一点用处也没有啦。而且我现在很忙,没时间陪老爷爷闲聊。我得赶快整理好这里,也必须帮大姊姊找到风水书才行。」
  「你说风水?」
  老人戏譆地嘿嘿笑了起来。总觉得对方在鄙视自己,星淑不禁有些恼火。
  「你笑什么啊!」
  「你以为像你这样的小兔崽子,随便学个几天就能使用风水了吗?风水可谓万物的法则,是一种可以随心所欲操控森罗万象的天机,一种终极的奥义。」
  「咦?风水不是一种教人轻松收拾好房间的简易法子吗?」
  他一直笃定认为那是一种可以轻松整理好房间的秘诀。没想到老人口中居然吐出了万物、森罗万象等艰深的辞汇,星淑更是不知所措。这回老人又往上一跳,用木杖往星淑的脑袋敲了一记。
  「什么整理术!别把崇高伟大的风水术,说得像是那种随处可见的妇人小慧!」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嘛。而且风水官大哥也说,只要稍微学习一下,就可以学会了呀……」
  星淑按着被打的脑袋道歉,老人激动地挑起白色眉毛。
  「风水官?那群愚蠢的家伙们!该不会一直把风水当作是廉价的房间整理术,在江湖上到处招摇撞骗吧?真是可悲呐。既然如此,本仙人就让世人见识一下真正的风水术吧!」
  「那…老爷爷,你可以帮大姊姊看一下风水吗?说实在的,我也觉得我学不来。像是这本经书里头在写什么,我完全看不懂。」
  星淑拿起丢进竹笼里头,名为《风水天戏》的经书,上头的绳索破烂不堪,几乎快要断裂。见状之后,老人忽然发狂似地大吼:
  「你这蠢蛋!这可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风水奥义秘笈啊!怎么可以随便乱扔它!」
  「咦……不就是一本破破烂烂的书吗?」
  「居然把这本秘笈丢在这种地方,证明了那些风水官根本分不清楚风水的真伪。我也有些太过悠哉,打盹打得太久了……」
  老人抚着白色的胡须,兀自咕哝抱怨。星淑低头紧盯着老人瞧,老人扬起下巴看向他。
  「好吧,本仙人就特别帮你那个大姊姊看看风水吧。」
  「真的吗?这么一来我也不用学习艰难的东西,运势就会变好,真是太好了!」
  见到星淑立即双眼熠熠生辉,老人有些错愕地叹了口气。
  「我说你啊,不趁着年轻的时候学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学啊?别人不是常说,少年易老学难成吗?」
  「我如果拚命学习风水,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学得会呀。这样一来不就变成,姊姊易老结婚难成了吗?我随时都可以认真学习,可是大姊姊她情况紧急啊。」
  「算啦,总而言之,不能再让那群好色的风水官们继续嚣张跋扈下去了。」
  就在这时,书库的门扉传来了一道摩擦的声响遭人打开。「哇,糟啦!」星淑慌忙揪起老人将他扔进竹笼里,再把经书、罗盘及卷尺等东西往仙人头上丢去。「喂,星淑!」星淑站起身想要躲起来时,听见是吴文恭的声音后松了口气。
  「什么嘛,原来是吴大哥。」
  「痛死啦!怎么可以对本仙人这么粗鲁!我可是老人家,要是骨折了你怎么赔我啊!」
  「嘘!安静一点。被别人看到的话,铁定会闹得鸡飞狗跳!」
  星淑盖上竹笼的盖子,等着吴文恭一边审视书库一边走来。
  「整理得还不错嘛。哎呀,真是了不起。你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吧?」
  「嗯…嗯,完全没有。」
  「不错,干得好!那么,你有成功学到风水了吗?」
  吴文恭瞅着全身满是灰尘的星淑,坏心眼地问道。要在大扫除的同时又读书,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更何况说到读书,这里其实全都是放些毫无用处的书籍。
  「我几乎没有读到,而且也看不懂在写什么。」
  「是吗,真是可惜啊。不过,你要是明天再来打扫的话,也许就找得到了!」
  吴文恭心情愉悦地说完后,拍了拍星淑的肩膀。
  明天还想使唤我打扫吗——星淑内心暗忖,表面上却是挤出笑脸说道:「嗯,我知道了!」当然,他完全没有明天再过来打扫的打算。只是怕若被对方知道了,可能会被施加舌头变长的可怕诅咒,所以没有说出来。
  「啊,对了,吴大哥,我捡到了这个掉下来的竹笼,这些东西是用在风水上的吗?」
  星淑将怀中竹笼里的东西展现给吴文恭看,吴文恭以指尖微微捏起罗盘。
  「怎么,这不是罗盘跟风水尺吗?真是脏死了,应该是有人丢在这里的吧。」
  「那么,是别人不要的东西罗?我拿走也不会被骂吧?」
  「嗯,反正这书库里的东西都是大家丢掉不要的,你要的话就拿走吧。不过,你知道怎么用吗?」
  「不知道,不过光是拿着,我就觉得运气好像会变好!」
  「的确,光是在房间里放置罗盘,就可以达到调节地气的功效。不过那种破破烂烂的罗盘,我可不保证会不会有效果喔。你想要的话,就尽管拿去吧。」
  「吴大哥,谢谢你!」
  「没关系没关系,当作是帮我清扫这里的谢礼。快走吧,我也差不多要回家歇息了。必须锁上大门还回钥匙才行。」
  吴文恭转过身走出书库。星淑拿起放在桌子上,长度已经缩短了不少的蜡烛,再将竹笼夹在手臂下方,跟在吴文恭后头。随着沉重的声音响起,大门再度关了起来,书库内又陷入一片黑暗。来到外面后,不晓得什么时候下过了雨,漆黑的地面上显得泥泞潮湿。

  夕阳的余晖,照在了由屋顶往下滴落的水珠上。先前盘踞在空中的黑色雨云已经急远远离,眼前呈现出了一望无际的黄昏色天空。娇杏开着窗户,自外头吹进来的寒风冷却了余晖照暖的脸颊。她拿起空空如也的酒壶摇了摇,「真是无聊。」又轻叹了口气。正当她托腮发呆望着窗外的时候,星淑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星淑跑至窗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大姊姊、大姊姊!」娇杏从椅子上起身,走至窗边手倚在窗沿上,探头出去观看。
  「怎么啦?天色已经很晚了喔。」
  「我已经找到愿意替大姊姊看风水的师父了!今天时间已经很晚了,我得赶快回去才行,不过明天我二疋会来帮大姊姊的房间大扫除。那明天见罗!」
  星淑带着满脸的笑容说完之后,又转过身急急忙忙跑走。
  在这座宫廷里的所有人,对待他人都是漠不关心。对于被排挤在权力斗争之外的人,谁也不会回头看一眼,只会加以嘲笑或是无视。然后,逐渐被人们遗忘。人们只会巴结对自己有利的人。不会对你表示出兴趣,不会对你付诸关心——宫廷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为什么那孩子这么关心我呢……」
  娇杏低喃。我看来有那么寂寞吗———她不禁自我解嘲。也许是吧。她早已经忘记了寂寞的滋味。
  关上窗户后,一片飘进房间里的迷途雪花,找不到归处地融化在了空气当中。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8-19 00:57 编辑


第二章



今早十分寒冷,石板道路上还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星淑漫步在宫妃寝宫并列的后宫一角当中。他穿过小门,走进沿着高墙建有回廊的庭园,树上仅留有枯枝的林木在寒风的吹抚之下颤抖着身躯。
那名自称为仙人的迷你老人正窝在星淑的后方衣领里头。由于他姓氏为杨,星淑便决定称呼这个老人为杨仙人。「呜呜…好冷!」杨仙人的身子微微颤抖。有个东西在后面的衣领里头动来动去,说实在话还挺痒的。不过杨仙人觉得很温暖,相当中意那个位置。
一阵开心的笑闹声传来,星淑转头望去,只见吴文恭正在宫女们的包围下谈笑风生。星淑佯装没有看见,正想要走过去时——「啊,星淑!」又听到吴文恭的叫唤声而僵在原地。「啊……吴大哥!」他只得打声招呼,挤出僵硬的笑容。
「什么吴大哥!书库的整理呢?」
吴文恭穿过宫女们走来,己i惮周遭似地压低音量说道。
「呃……我正在想等一下要过去。」
「你胡说什么!这里跟书库不是完全反方向吗!怎么,你想偷懒啊?」
「可…可是,吴大哥你们抽了签,应该是你要打扫吧?」
「我昨天不是给了你罗盘吗?难不成你想忘恩负义?」
「不是啦!我会打扫的,只是今天……不适合。」
「为什么今天不适合啊!」
「我今天必须打扫别人的房间。」
「怎么,原来你是直殿监的小太监啊。既然你还有那边的工作,那也没辄啦。你不用清扫书库了,好好做自己的工作吧!」
吴文恭鼓舞似地拍了拍星淑的肩膀,又转身离开。直殿监是宦官的一个工作单位,负责掌管宫内所有洒扫之事。看来吴文恭误以为星淑是直殿监的小太监——也就是童男宦官。
「方才那个男人是太明派的风水师吧。」
  杨仙人从衣领后方探出头来。
  「太明派?」
  「就是风水的流派之一。风水也存有很多流派,当中规模最为庞大的就是太明派。恐怕现今的风水官几乎都是太明派的风水师吧。」
  「你怎么看得出来他的流派?」
  星淑吃惊询问,杨仙人跳上星淑的肩膀,「你看!」扬起下巴示意。
  「他手臂上抱着罗盘对吧,那是太明派使用的罗盘。」
  的确,吴文恭揣在怀里的正是个罗盘。星淑再看向自己手中的罗盘,木盘上伤痕累累,相当老旧。相比之下,吴文恭的罗盘整个涂上了黑漆,四个角落还以金粉绘有图案,看来十分华丽。
  「真好~~我也想要那种罗盘。像这种破破烂烂的罗盘,拿了就觉得丢脸。」
  「你这蠢材!罗盘重要的是正确性,外表根本不是问题!你手上拿的可是具有历史渊源的精确罗盘喔!」
  老仙人抡起木杖接连戳了好几下,星淑痛得连忙偏头闪躲。
  「吴大哥是要去找金昭仪吗?」
  听说金昭仪都是请吴文恭为她看风水。风水是什么东西呢?从未实际看过的星淑涌起了强烈的兴趣。
  他追上正在回廊上转弯的吴文恭,「吴大哥!」星淑开口叫住对方。吴文恭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你如果是要去金昭仪那里,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你一起来做什么?」
  「我想看大哥哥怎么使用风水,在一旁见习。我会待在角落,不妨碍到你的!」
  「是吗……」吴文恭一边思索,一边瞥向双手合掌恳求着自己的星淑。
  「可是风水不能随随便便让人观看,也不能教导别人啊。」
  「不要紧的啦!我是个门外汉,就算看了大哥哥的风水术,也完全看不懂喔。」
  「嗯,说得也是。好吧,今天就破例允许你来见习。不过你要老实安分一点,别惹金昭仪不高兴。」
  「嗯嗯,我会像个装饰品一样安安静静地动也不动,绝对不会打扰到大哥哥!」
  星淑眼中闪耀着光彩连连点头。小跑步跟在吴文恭身后。
  走在错综复杂的小径上,星淑大感稀奇地眺望着宫妃们寝宫的大门。不知为何每处屋檐上都挂有菜刀,闪着诡异的黯沉色泽晃来晃去。
  「为什么要挂着菜刀啊?」
  星淑惊讶地大声询问。走在前头的吴文恭慌忙回过头来,「嘘!」将手指抵在嘴唇上。见到吴文恭停在原地,星淑也跟着站好。
  「笨蛋!别大声嚷嚷!要是被宫妃娘娘们听见还得了。」
  吴文恭小声训斥,张望着四周确认附近都没有人。
  「对不起。可是,我很好奇为什么嘛。」
  星淑缩着颈子道歉。每户大门前都像是某种诅咒般挂有菜刀,叫人不要大惊小怪反而是件难事。
  「在这世界上,有些事情就算在意也不能问!明白了吗?」
  「嗯…嗯……我知道了。」
  星淑点点头,一边在意着菜刀,一边走在吴文恭身后。
  「真是的,净做些蠢事。」
  杨仙人从星淑的衣领后方采出头来,显得有些不大高兴。
  「杨仙人,挂着菜刀有什么含意啊?」
  「挂菜刀是在诅咒对方啊。为此,又必须用镜子反射回煞气才行。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么做,只会让双方变得更加不幸而已。」
  的确,缀有流苏的八角镜也和菜刀一同挂在每一扇门前方。星淑不懂装懂地随声附和:
  「喔,原来如此……」
  「喂,你在嘟嘟嚷嚷些什么啊,快过来!要进去罗。」
  吴文恭停在门前开口催促,星淑赶紧跑向他。「听好了,千万不能做出无礼的举动喔。」吴文恭又叮咛了一次后,跨过大门的门槛。穿过一处植有牡丹及紫玉兰的小型中庭后,已在门前待命的小太监唤着吴文恭的名字,让两人进入房间。
  「吴文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脚才刚踏进去,一道女性的尖锐叫声就响了起来,星淑不禁瑟缩了一下身子。星淑偷偷瞥向吴文恭,发现他一脸泰然自若地低头行礼。
  「吴文恭参见金昭仪,不知您今日有何吩咐?」
  「看到我这张脸不就知道了吗?我脸上长满了湿疹,这一定是对面董贵人干的好事!那个女人铁定对我下了咒!」
  从屏风里头走出来的金昭仪大发雷霆地大吼大叫,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星淑偷偷瞄向她的脸蛋,的确长满了红色斑点,真是引人同情,也糟蹋了她好端端的美貌。吴文恭接着抬头看向金昭仪的脸庞,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什么怎么回事!我都说了铁定是那女人对我下咒!不可饶恕……在之前的宴会上,陛下称赞我弹琴的琴艺变好了,她肯定是心有不甘才会诅咒我。现在脸变成这样,我哪能够去见陛下呢!啊啊,我完蛋了!」
  金昭仪猛然趴在镶有螺钿贝壳工艺的黑漆圆桌上放声大哭。
  宫女慌慌张张向她递上手帕及茶水,「不要管我!」她也一把推开。
  「与其要顶着这张脸见人,我倒不如出家当尼姑!」
  「俗话说害人害己,你这是自作自受!」
  「什…什么?你居然敢说那种话!」
  金昭仪倏地抬头看来。吴文恭连忙压下星淑的脑袋。
  「你在说什么啊,快向金昭仪道歉!」
  「不…不是我啦,我什么也没说!」
  「不是你说的,会是谁说的啊!」
  遭到大声怒吼之后,「对不起。」星淑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歉。
  「喂!吴文恭,你怎么会带着一个穿得像颗肉包的小鬼头过来啊?」
  「真…真是抱歉,金昭仪。其实下官在推算了您今日的运势之后,卜卦显示出若您想提升恋爱运,最好带着小孩和肉包,所以我就带他过来了。」
  吴文恭带着一脸童叟无欺的表情。金昭仪听见后心情立即变好,显得神采奕奕。
  「哎呀是吗?那样的话也无可奈何啦。小弟弟,刚才对你怒吼真不好意思。喂!你们在做什么啊,快点拿点心给带来好运的小弟弟呀。」
  金昭仪一声令下,宫女立即拿了纸包馅饼端给星淑。星淑咬了一口包有胡桃及杏仁的小麦饼后,不禁扬起幸福的笑容。
  「吴文恭,我这张脸可以恢复原样吗?」
  金昭仪紧握着双手,噙着泪水问向吴文恭。
  「那是当然,请放心全部交给下官吧。因为董贵人那里的风水官全都是三流的蒙古风水师。他们竟然敢使这种卑鄙的风水术,下官一定会让他们好看!」
  「哎呀,太好了!果然是吴文恭你最可靠了。」
  吴文恭迅速拿出罗盘,环视房间的四个角落。
  「嗯?总觉得这个方位传来了某种邪恶的气流……」
  「欸,他那是在做什么啊?」
  星淑拿起饼干往嘴里送,同时询问从后方领口采出脑袋的杨仙人。
  「他是在利用罗盘查看吉凶的方位与气流。不过,这间房间的风水真是乱七八糟,太明派的风水师知道了,铁定大摇其头!」
  听老仙人这么一说,星淑抬头环顾房间,只见架子上堆着寅的装饰品、铜板串成的摇钱树,以及装有成堆铜板的宝船,整体看来摇摇欲坠。天花板上吊着红色的灯笼及布幔,墙壁也装饰着写有吉祥文字的挂轴。不过,至少收拾得比娇杏的房间整齐干净。
  「为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位姑娘的本命卦是震,属性为木。以五行相生相克的关系看来,木的天敌是金。在屋子里头放置这么多闪闪发亮的东西,金气反而会克到木气啊。而且,放在房门正前方的那面八卦镜,虽说目的是将对面宫妃寝宫照来的煞气反弹回去,但是连良气也反弹掉啦。寅的摆设方式也不对。由房间的『座』看至『向』,寅应该在右手边。放在左手边的话,老虎反而会对主人龇牙裂嘴。连这种事也不知道,还敢自称为风水师,真是叫本仙人无言至极。」
  然而星淑其实根本听不懂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我知道了!」吴文恭大叫一声,气势十足地指向东南方的巽方位。
  「煞气是从这个方向射过来的。要是不快点挡住的话,事态就严重了!」
  「那个方位并不是董贵人,而是田淑妃的房间吧。这么说来,诅咒我的人是田淑妃罗!我……好害怕……」
  金昭仪从椅子上起身,抱着手臂作出害怕的神情。
  「这个诅咒确实非常危险,若是置之不管,恐将有性命之忧。不过!只要贴上下官这个天才吴文恭今日早晨用武夷山的神水写好的符纸,不管是再凶恶的诅咒,也能一口气反弹回去,让对方得到同等的可怕报应!」
  吴文恭从怀中抽出了写有朱墨笔迹的黄色符纸。
  「哎呀!太厉害了!真不愧是吴文恭师父!只要贴上那个,我脸上的疹子肯定会消失不见吧?」
  「当然!只要到了明天,您的皮肤就会像刚煮好的水煮蛋般光滑细嫩。紧接着,再用武夷山神水与精挑细选的大珍珠粉末搅在一起,每天饮用这道珍珠武夷蓬莱仙女神水,下官保证您马上年轻三岁,也会变得比先前漂亮三倍!」
  吴文恭又从袖子中拿出一个瓶子,递至金昭仪眼前。
  「珍珠武夷蓬莱仙女神水?怎么办,要是抹了这种东西变得太过美丽,往后大家一定会嫉妒死我呀,讨厌啦~~!」
  金昭仪抚着脸颊,害羞地尖叫连连。「那么现在马上动手吧!」吴文恭从挂在肩上的袋子中拿出浆糊罐与毛刷,往墙壁的角落贴上咒符。
  「天呐,他这个蠢材!巽方可是这位姑娘的延年方位啊,延年司掌人际关系及家庭方面的安定运势,挡住的话怎么得了啊。再加上那张符纸明明是『厌不祥牛畜生产鬼符』!」
  「不可以贴那个吗?」
  「那是家畜生产用的咒符,他搞错了!嗯,虽然贴了也无害处……」
  星淑正犹豫着该不该将这件事告诉吴文恭时,房门忽然遭人用力撞开。
  只见一名宫妃穿着刺绣颇为华丽的衣裳,身后率领着自家的侍女成群结队地走了进来。星淑被对方的侍女一把推开后,背部撞至墙上的架子,放置在架上的猪型存钱筒跟着掉落下来碎了一地。金昭仪见状之后,发出了高亢的尖叫声。
  「我…我的开运小猪!啊啊……我…我不行了……」
  金昭仪差点昏厥过去,吴文恭慌忙上前扶住她。
  「金昭仪!你对着我的房间挂菜刀是什么意思!」
  女子指着金昭仪大声嚷嚷。金昭仪倏地张开眼睛,推开吴文恭走至女子眼前。
  「等一下,董贵人。你突然毫不客气地闯进别人的寝宫,又一个劲儿的大吼大叫,会不会太过无礼了呀?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都是因为你把菜刀往我的房间方向挂,害我养的金鱼有十三只都死掉了!」
  「哎呀,那真是可怜呢。不过在怀疑别人之前,你应该先怀疑自己养的那只笨猫吧?毕竟它就像饲主一样,简直是个贪得无厌的贪吃鬼呀。」
  金昭仪用衣袖掩着嘴角嗤笑起来。那位名为董贵人的女子转眼间脸颊烧得愈来愈火红。
  「我家的爱玉才不会做出偷吃金鱼那种伤风败俗的举动!」
  「那一定是金鱼水槽里的水臭掉了吧。你再回去好好确认一下比较好喔。」
  「竟然敢厚颜无耻地说这种话……王师父也说过,煞气就是从你房间的方向飘过来的。你现在要是不马上把那把菜刀撤下来,我一定让你好看!」
  「哎呀好可怕喔,你是在威胁我吗?再说了,最先朝我这里挂起菜刀的人是谁呀?只要你不撤掉,也休想我会拿下来!」
  「诅咒我的人果然是你。这件事我一定要禀报陛下!」
  「陛下才不可能会听你的胡言乱语呢。你这个蠢女人!」
  董贵人怒不可遏,伸出留有长长指甲的双手像猫一样扑上前去。金昭仪在椅子上翻了个身滚倒在地,董贵人立即压在她身上。
  两人互相泼辣叫骂,在地上扭打成一团,时而揪住对方的头发,时而抓破对方的脸。
  「怎…怎么办?阻止她们比较好吧?」
  「别傻站着了!快趁还没被波及到之前开溜吧!」
  星淑兀自手足无措时,吴文恭一把扯过他的手臂。
  两人冲出金昭仪的房间,来到大门口后才终于停下脚步吁了口气。
  吴文恭看向星淑,苦笑说道:「让你看到了丢脸的一面呐。」
  「不会啦,我上了一课呢。而且还挺有趣的。」
  「对于每天都被卷进这种风波的我来说,这可是一点也不有趣。风水官必须操心的事不仅繁多,大家又爱把所有事情怪罪到风水上头,要是没有办法解决,别人选会说你是无能之辈。我劝你也不要太过深入比较好,这根本不会有什么好事,是件稳赔不赚的工作。」
  吴文恭轻轻摆了摆手迈步离开。「是吗……」星淑看向自己的罗盘。老仙人开口:
  「哎呀,他说的话也不见得全是错的。不过,竟然会被那些事情耍得团团转,表示他还嫩得很呢。走吧,星淑。」
  星淑抱着罗盘,朝下一个地方前进。

  星淑跨过娇杏寝宫的大门走进屋内,再穿越杂草丛生的中庭,站在房间窗前大声呼喊「大姊姊——」
  娇杏打开窗户,慢吞吞地采出睡眼惺忪的脸庞。
  「这不是星淑吗?怎么了?」
  「我不是和大姊姊约好要改善你的风水吗,我今天带了师父过来喔。」
  星淑将手藏在身后嘻嘻笑道。娇杏诧异地四下张望。
  「哪里有师父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吗?」
  「其实还有一个人喔。你看,这位是杨仙人。」
  星淑将藏在背后的手伸至娇杏眼前。站在他手心上的迷你杨仙人微微扬起下巴,轻咳了一声。
  「没错,本仙人正是那个……」
  「讨厌——有虫——!」娇杏忽然发出厉声惨叫,左右用力挥手。「哇!」星淑反射性地赶紧蹲下,她的玉手正好挥过他的头顶上方。
  「你做什么呀!干嘛拿一只奇怪的虫子来!快点拿去丢掉!」
  「可…可是……这不是虫,杨师父是仙人啦。」
  星淑提心吊胆地回答。
  「仙人?」娇杏挑起柳眉,望向星淑手掌上的东西。
  「我才不是什么奇怪的虫子!本仙人可是为了改善你懒散邋遢的生活,特地从仙界下凡的伟大风水师——杨大仙!」
  娇小的老人跌坐在掌心上,愤愤地挥着手杖嚷个不停。
  「这就是你说的风水师父?」
  娇杏看向星淑半信半疑地询问。星淑连连点头后,她才抓住窗沿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难道是瞧不起本仙人吗?」
  见到杨仙人不高兴地拉下脸来,星淑慌忙开口:
  「大姊姊你没有意见吧?我会努力打扫大姊姊的房间!这么一来,大姊姊你懒散邋遢的生活……不不,大姊姊的生活也会变得舒适许多喔!」
  「的确啦,先不管什么风水,我的房间也差不多该打扫一下了。虽然很麻烦,只好动动身体罗。」
  娇杏擦着腰,轻吁了口气。「嗯,对啊!」星淑开心地用力一点头。不过,当他从正面房门走进屋内的那一刹那,看到房间的惨状又比先前加重了不少时,不禁呆在原地哑口无言。房间的角落里堆着小山般的待洗衣物,不知是何时用过的空盘子、筷子及茶杯也都被直接丢在圆桌上。娇杏环视了自己房内一圈,不禁也有些不好意思。
  「的确……有那么一点糟糕吧?」
  「嗯……是有那么一点…糟糕啦。」
  星淑极为含蓄地应和。
  「岂止是一点!本仙人才一进来,就快被灰尘、阴气及恶臭给闷死了!」
  杨仙人用衣袖捣着鼻子,打了一个大喷嚏。
  「没有那么糟糕吧!而且哪里有臭气了?一点也不臭啊。」
  娇杏恼羞成怒地皱起脸庞,杨仙人更是捏起鼻子,挥了挥空气。
  「呜呜!有本仙人讨厌的皮蛋臭味哩!」
  「你真失礼!我才没有吃那种东西呢。喂,一点也不臭对吧?」
  被娇杏一问,星淑顿时面有难色。
  「呃……我也不清楚。我现在好像有点感冒,鼻子塞住了,所以闻不出来。」
  「像这种飘着臭味的房间,皇帝压根不会想进来吧。愿意高高兴兴地进来这种房间的恐怖只有蟑螂啦。」
  「不好意思喔!我的房间就是只有蟑螂愿意进来……」
  娇杏的肩膀微微颤抖,俏脸整个僵硬绷起。星淑见到她的表情后暗叫不妙,为了提振娇杏的心情,他故作开朗地喊道:
  「没…没问题的啦,只要整理一下,房间马上就会变干净的。大家一起做一定更快!」
  「我才不要!」
  「咦!为什么?」
  「我至今一直在这个房间里生活,从来不觉得不自在呀!既不觉得臭,也没有为此生过病!况且就算事到如今有人过来,也只是徒增我的困扰而已。我很满意现在自由的生活,不要管我了!」
  「你…你别那么说嘛。好不容易你有干劲了……」
  「星淑,别管她啦!这种喜欢在垃圾堆里生活的女人,就让她一辈子生活在垃圾堆里头吧。我也不想浪费时间,还是快点回到罗盘里头,悠哉睡个午觉吧——」
  杨仙人故意大声说道,闹别扭似地躺在星淑肩上。
  「我知道了啦!我代替大姊姊整理就好了吧?我很想试试看怎么使用风水嘛。」
  星淑双手合掌拚命恳求,娇杏瞥了他一眼,生气的表情缓和了些许。
  「你…你高兴就好。可是,我绝对不会帮忙喔!」
  「嗯,没关系。大姊姊你在这里坐着吧,我会泡茶给你喝的。」
  星淑兴冲冲地开始整理堆在椅子上的待洗衣物。
  清理完房间之际,时间已过正午将近未时(注:十三点至十五点)。自窗外吹进来的风也开始带有寒意,娇杏抱着膝盖坐在椅上,畏冷地打着哆嗦。
  星淑一面听着杨仙人的咆哮指示,一边拿著名为罗盘的木盘测量房间的方位。
  「要让十字天心线对准宅向!……笨蛋!你干嘛一直在原地转来转去!」
  杨仙人站在星淑的头顶上,拿起木杖戳向他的额头。
  「因…因为,我根本听不懂什么宅向还是十字天心线啊!」
  「啊呀,够了够了!你站在这不要动!」
  杨仙人跳至罗盘上,观察着罗盘中心的磁石,以及雕刻在盘上的精密文字,接着捻着胡须嗯嗯地点了好几下头。
  「这间屋子的宅向是子山午向,这位姑娘的本命卦是坤,称不上是好命……不过只要调整一下屋内的风水,应该可以改善许多吧。首先要移动卧室。」
  「咦?要移动卧室吗?移去哪里?」
  「从太极看来,现在的卧室位在震方,必须要移到对面兑方的房间才行。震方对于坎宅而书,可谓大凶,会带来煞气。重点是,兑方的泄气方代表小吉。」
  「等…等一下,对面的房间已经变成置物间了耶!」
  娇杏坐在椅子上说道。星淑探头瞄了一眼房间,里头确实堆满了杂物,毫无立足之处。
  房内的木柜被往里推,摔坏的花瓶也都丢在地上,满是灰尘的残破被褥被塞在最里面,上头还堆满了丢弃不要的衣物。
  「真的要移吗?」
  「不要的话,本仙人也无所谓啦。不过这女人有可能直到变成了满脸皱纹的老太婆时,都会和现在一样生活在垃圾堆当中,孤独悲哀地度过余生喔。」
  听见杨仙人这一番话后,「你说什么?」娇杏柳眉一竖狠瞪过来。
  「那个,杨仙人,我只是试着问一下,有没有什么法宝可以一口气就让风水变好呢?」
  「怎么可能有。别妄想一步登天了,上进的年轻人就该工作!」
  星淑无力地垂下肩膀。
  衣服及头巾上都沾满了灰尘的星淑,踩着蹒跚摇晃的步伐,再也支撑不住地攀在床铺的柱子上,然后力气用尽地瘫软在地。
  「真没出息!不过是移个东西而已,居然搞得这么狼狈。好啦,既然都动手了,就做到最后吧!」
  「咦咦!还有吗?要是再继续搬东西的话,我的手臂就会变长了啦。我只想让脚变长,可不想连手臂也变长喔。」
  「反正家具的摆设已经可以了。床位及床向也已经对准了天医,天医有助于健康运的提升、规则性的生活、生活的安定等吉利作用。这样一来也可以多少改善这女人的邋遢生活吧。另外,为了提升姻缘运与家庭运,运用坤方位也无不可,只不过根据本命卦的不同,也有些人不利用那个方位。」
  「那大姊姊呢?」
  「这女人的本命卦是坤,之于坤命的坤方是伏位。伏位属于小吉没有什么不好,可是就目前的情况看来,我比较想运用在延年的方位上。之于坤命的延年是乾方,延年可以为家庭圆满及人际关系运带来作用。还有,乾方也代表了屋主的方位。藉由活化这个方位,房间就能让屋主住起来感觉更舒适。成了舒适的房间之后,与自己相隔甚远的皇帝也会重新回到此地吧。」
  「嗯嗯嗯……原来如此啊!」
  「看你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其实根本都有听没有懂吧!」
  「总之只要把叫作坤或是干的方位移动到好的地方去就行了吧。」
  「嗯,就是这么回事。明白的话,就去准备一下成对的鸳鸯摆饰及牡丹,还有……对了,再抓来几只奇数的金鱼吧。」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别管那么多,快照我说的话去做!」
  在训斥之下,星淑只得无可奈何地起身。

  二

  星淑将罗盘揣在怀里,走在回廊上。
  「嗯……首先是金鱼吧?不过金鱼要去哪里才抓得到呢?」
  他根本想不到有任何认识的人在养金鱼。不过论及星淑认识的人,也只有佳春跟祺瑞而已,可是佳春又没有养金鱼,祺瑞也不可能给他。倘若请求祺瑞给他几只金鱼,对方充其量只会将金鱼丢进水池里表示「喏,金鱼,快去抓呀!」
  「祺瑞皇兄一定不肯给我吧……」
  星淑混着叹息低喃。就在这时,祺瑞正好带着一名青年从回廊的另一头走来,今天似乎没有率领成群的跟班。
  「皇…皇兄!」星淑惊慌失措之下,不由得失声大叫。
  「喔,真是说人人到,试着向他拜托看看如何啊?」
  杨仙人说得一派悠哉,星淑连忙将他丢进衣服的领子里。
  祺瑞注意到他之后,「啊?」地皱起脸庞。
  「你又在跟毛毛虫玩耍了啊?还是一样那么清闲。」
  祺瑞走到星淑的身旁后,轻视地哼了一声。
  「才…才不是。我今天没有跟毛毛虫玩耍,我在找金鱼。」
  「金鱼?你找那种东西要做什么?吃了它吗?」
  「只是…稍微…用在风水上……」
  「风水!你已经厌倦跟毛毛虫玩耍,接下来改玩风水游戏吗?居然还有样学样地拿着一个罗盘!你从哪里捡来的?拿来我看看!」
  祺瑞伸手抓向星淑的罗盘。星淑迅速将罗盘藏在自己身后。
  「只…只是个罗盘而已,不是皇兄看了会感兴趣的东西啦。」
  「我看了感不感兴趣,轮不到你来决定!快给我!」
  祺瑞焦躁起来,星淑连忙后退护住身子。
  「那个罗盘……你在哪里找到它的?」
  开口发问的人是祺瑞带在身边的青年。青年与吴文恭一样都穿着风水官的道袍,皮肤白皙得像是几乎没有晒过阳光一样,下颚尖细五官端正。
  「真是相当少见的罗盘呢。」
  风水官青年微微一笑。这位青年名为韩润,是夏皇贵妃及祺瑞十分器重的风水官。
  星淑见到韩润眼中浮现出的黯沉光芒之后,不禁畏缩地吞了口口水。
  「喔~很少见吗?」祺瑞勾起嘴角。
  「才…才不少见呢,不过就是个破烂的罗盘而已……」
  「你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该不会是偷来的吧?」
  见星淑想要逃跑,祺瑞一把牢牢揪住他的手腕逼问。
  「我没有偷,是…是别人给我的!」
  「那么是谁给你的!」
  「是谁…呃,是不认识的人……」
  「不认识的人不可能会给你那种东西吧!藏起来反而更显得可疑!」
  「其…其实是它掉在庭院里头,我正打算等一下要还给原来的主人。」
  「别说那种一眼就能看穿的谎话!你刚才说过是别人给你的吧!」
  祺瑞粗鲁地敲打星淑的脑袋。
  「我…我忘了嘛!」
  「是吗?那么就由我帮你还给原来的主人吧,快拿过来!」
  「没关系的!我会自己还!」
  「我叫你拿给我!你再不照做,我就在你身上绑上石头再丢进池子里喔!」
  「不…不要!就算被丢进池子里我也不给你!」
  「星淑你这家伙……居然敢忤逆我?」
  「你为什么老是要欺负我!别管我不就好了吗!」
  星淑半豁出去似地大叫。这样一来,铁定逃不了被丢进池里的命运了,现下季节的池水想必非常寒冷吧。一思及此,他的眼泪差点滚落下来。
  「只要一看到你我就觉得火大!你这个呆瓜、蠢蛋!老是在跟毛毛虫玩耍,过得无忧无虑,根本就不知道别人有多辛苦!」
  祺瑞粗暴地朝抱头蹲在地上的星淑又踹又踢。
  「喂!还不快住手!」
  杨仙人忽然自星淑的衣领中飞窜而出,一杖敲向祺瑞的脑袋。
  「什…什么?这是什么啊!」祺瑞吓得尖声大叫。
  「没…没什么啦!」
  星淑将杨仙人藏在手中,慌忙想要逃离现场,祺瑞却拐了他一脚,害他重重摔倒在地,同时杨仙人也白手中翻滚而出。星淑伸长手臂想捡起仙人,祺瑞却一脚踩住他的手,一股蔓延在手背上的剧痛让他倒抽了口气。
  「星淑,你带着奇怪的东西呢。这东西是什么?」
  祺瑞捏起杨仙人,后者仰头看向祺瑞,「呸!」地吐了口口水。
  「虐待老人小孩,身为一个人类还真是可耻!快把你的脏手拿开!」
  「小不点老头还敢这么嚣张……看我捏扁你!」
  见到吐至手上的口水,祺瑞沉下脸来用力握紧捉着杨仙人的手。
  「啊,快住手!放开杨仙人!」
  星淑起身扑在祺瑞身上。「嘿嘿嘿~」杨仙人发出笑声,怱然整个人自祺瑞手中消失了身影。星淑与祺瑞都瞠大了双眼。
  「本仙人在这里!你才不可能抓得到我哩!」
  耳边传来了杨仙人的话声,他们四下张望,只见小虫子般的东西在周围飞来飞去。
  见到这副怪异的现象,「这个虫老头!」祺瑞怒不可遏,往前一扑想抓住老仙人,杨仙人却一溜烟地快速钻过缝隙,祺瑞于是迎头撞上回廊的柱子。
  杨仙人一边在空中转来转去,一边捧腹大笑。
  「韩…韩润,快想想办法!!」
  祺瑞压着淌下鼻血的鼻子怒声咆哮。韩润自怀中取出一把扇子,摊开之后往横一挥。
  「呀!」杨仙人叫了一声被拍打在柱子上。
  「对于在我眼前飞来飞去的东西,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喔。」
  韩润一副不干己事地说完后,「啪哒!」收起扇子。就连祺瑞也不禁有些愣在当场。星淑冲上前去,只见杨仙人以凄惨的动作贴在柱子上,开始往下滑落。
  「啊啊!杨仙人!」
  星淑双膝一跌,一脸泫然欲泣地轻轻将杨仙人包在手中。
  「星淑……本…本仙人,已经不行了……」
  「杨仙人!你振作一点!没事的,只要泡泡热水你一定又会恢复的!」
  「听好了,那个罗盘跟经书绝对不能交给任何人喔。」
  「嗯,我知道了!就算缺钱,我也绝对不会卖给骨董店的!」
  「是吗?那么本仙人就了无……遗憾了……」
  杨仙人的脑袋咚地无力一垂。星淑擦了擦泛起泪水的眼眶。
  「呜…呜呜……杨仙人,大姊姊肮脏的房间该怎么办啦?」
  「好了,星淑,诡异的虫老头已经不见了,把你那个罗盘交给我吧?顺便还有那个老头的尸体。我要好好处理一下,以免他又复活。」
  祺瑞扬起不怀好意的笑容。星淑察觉到站在身后的祺瑞后浑身僵直。
  「呃……你在说什么啊?我完全听不懂耶……啊哈!」
  「啊哈个头!你瞧不起我吗?」
  祺瑞抡起拳头作势打人,星淑不由得抱住头颅紧紧闭上双眼。然而在他努力绷紧皮肤之后,却迟迟没有遭到殴打的痛觉。他疑惑地战战竞竞回过头,只见祺瑞的手正被一位青年抓住。星淑跌坐在地。
  「你在回廊上对着皇弟大呼小叫什么?」
  对方以平静稳重的嗓音问向祺瑞。
  「……英祥……」
  祺瑞的脸庞微微扭曲,才又加上「皇兄」两个字。抓住祺瑞手腕的,是一名穿着长袍的青年。他正是这个国家的皇太子,名为英祥。是孔皇后亲生的嫡长子,年方十八,比祺瑞大一岁。他的身高比祺瑞低了些许,体型也可说是纤细瘦弱。在他冷静淡泊的神色当中,隐约散发着某种难以亲近的气息。
  英祥身后还站着一名身穿官服的青年,他比英祥高出一个头,眼睛细长,表情几乎没有过什么变化,予人冷淡的印象。他的名字唤作赵子风,岁数二十二,身负翰林院待诏此一官职,为皇帝的亲信。皇帝的亲信之所以现在会随行在太子身边,是因为现今的考顺帝已经放弃了政务。目前这个国家的政务皆由这位名为英祥,未满二十岁的青年亲掌。比起待在宫廷的角落当中,已被所有人遗忘的星淑,简直可说是云泥之差。因此他也极少有机会像这样近距离见到英祥。
  虽然如今是遥远的存在,但是以前并非如此,祺瑞也是一样。祺瑞以往并不会像现在这样,拿很多事情当名目来找麻烦。至少星淑认为,当初的他们比起现在更接近于「兄弟」的形式。然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当他察觉到的时候,他们之间的隔阂已经愈来愈深,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
  祺瑞粗鲁地甩开英祥的手,一脸扫兴地鞠躬行礼。
  「这不是皇兄殿下吗…平日总是公务繁忙的皇兄,会在这种地方散步还真是稀奇呢。」
  「你也是啊,今日没听说你在城里跟人吵架,还以为你乖乖地待在宫里,原来是以欺负皇弟为娱乐消遗啊。你没有其他更加有意义的生活方式了吗?」
  英祥握起星淑的手臂协助他起身,同时朝祺瑞说道。
  「反正我和皇兄不同,是个愚蠢又微不足道的人。所以不管我在哪里、和谁、又在做什么,都和皇兄没有关系吧。我对于皇兄的事情也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请皇兄也不要关心我做了什么事。」
  祺瑞恨恨地瞪向英祥。英祥微微叹了口气,没有特别在意。
  「你那是小孩子的强词夺理。兄弟之间的争执,也是身为长兄的我的责任。我怎么能无视弟弟毫无理由地殴打下面的弟弟呢。」
  「皇兄你还有兄弟这种概念啊,真叫我吃惊!你至今不是都一直撇下星淑不管吗?只有这种时候才装出长兄的嘴脸!皇兄你口中的责任,还真是挑自己方便的时候才会出现呢。」
  「在论及哥哥的身分之前,我也是这个国家的太子。既然父王不再上朝,就只有我能扛下担子。身为哥哥的责任,跟身为国家太子的责任,哪一边是优先事项,想必连你驽钝的脑袋也能理解吧。还是说,你要代替我上朝看看?如果你能够挑起身为太子的责任,我很乐意让给你。」
  听见英祥这番话后,祺瑞的脸庞因愤怒而涨得通红。星淑不发一语,感到坐立难安。现在这些话有多么触怒祺瑞,看他的脸就一目了然。见到祺瑞抡起拳头,星淑连忙缩着颈项紧闭上眼。被那一拳打到时的疼痛可是非比寻常。然而英祥完全没有闪躲,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打人是你的自由,可是偶尔也要确实打中吧。否则挥拳落空,丢脸的人可是你。」
  祺瑞勃然大怒地挥出拳头,却是韩润拉住了他。那只纤细的手臂用着让人难以想像的惊人力道拉回祺瑞的手,祺瑞也猛然回神。
  「皇子,倘若您要教导太子武术的话,请移驾至训练场吧。」
  「少罗嗦!放开我,韩润!」
  祺瑞从紧咬的牙齿当中挤出话声,用力甩开被韩润抓住的手腕。
  「一看到你的脸我就反胃!」
  祺瑞瞪着英祥忿然啐道,随即转身离开。韩润朝英祥深深低下头。
  「请您原谅皇子的无礼,他没有恶意。」
  「嗯,我知道,我也说得有点太过火了。替我向他说声抱歉。」
  英祥说完后,韩润又一次低头行礼后才离去。直到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回廊的另一头后,英祥才转向星淑露出苦笑。
  「你老是像刚才那样受到祺瑞的欺负吗?」
  「没…没有啦,只是偶尔而已。」
  「下次他再欺负你,你就告诉他你会禀报我,如此一来他多少也会收敛一点吧。毕竟那家伙还没有胆量敢惹我生气。」
  「嗯…嗯……可是,我也没有觉得很困扰啦,也已经习惯了。」
  「这不是习不习惯的问题吧。唉……我也有不对之处,因太过忙碌,而疏于照顾你也是事实。」
  「我是个不负责任的哥哥呢。」英祥说完后,轻叹了口气。星淑保持缄默垂下眼眸。
  他非常清楚皇兄公务繁忙。父王不再上朝之后,皇兄不晓得有多么辛苦。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况且,所谓的兄弟即便在孩提时代感情良好,历经一番岁月之后也会走在各自不同的道路上。更何况这里是皇宫,他们又是异母兄弟,不得不在各式各样人们的阴谋当中生存下去。他不至于孩子气到连这点也不懂。
  只是,他也不是一直都只跟毛毛虫玩耍度日。
  为了挥开流窜在两人之间的尴尬沉默,「啊,对了,皇兄。」星淑改变话题。
  「我正在找有养金鱼的人,皇兄知道有谁有养吗?」
  「金鱼?知道当然知道,只是你要金鱼做什么?」
  「那是,那个……想提升一下姻缘运。」
  英祥与赵子风面面相觑之后,露出诧异的神色问道:「你的吗?」
  星淑忙不迭摇头。
  「不不不,不是我啦!是佳春她说再不快点结婚的话就来不及了……」
  星淑在心中向佳春道歉,同时偷偷瞟向皇兄的表情。
  「嗯,算了。跟我来吧。」
  英祥解开表示思索的交叉手臂,迈开步伐。
  星淑开心地绽开笑颜,急忙将罗盘塞进衣服里头跟在皇兄身后。

  英祥领着星淑,来到一间位于后宫角落的寝宫。只见中庭修整得干净整齐,走进寝宫当中后,内部虽然没有华美的装饰,但周围摆设着黑色檀木的朴素家具。
  星淑站在英祥身后四下张望,发现了一个置于房间一角的巨大圆形鱼缸。他往里头瞧去,只见鱼缸里装满了水,还有水草及陶瓷圆球浮在水面上。
  「啊,金鱼!」星淑不由得开心大叫。
  「……是英祥吗?」
  邻室房门旁放置着一个丝绸制成的屏风,上头绣有花鸟的图案,这时从里头走出了一名中年女子。她穿着茶色底以黑描边的朴素服装,盘得整齐工整的头发上仅插有一根银制发簪。一瞬间星淑还以为她是位宫女或是乳娘,但是凛然的五官与英祥十分相似。
  「母后,儿臣许久未来向您请安了。您的心情如何?」
  就一对母子而书,英祥以过于恭敬的态度向女子请安。啊啊,原来如此,星淑暗暗点头。这名女子是英祥的母亲,孔皇后。不过,贵为一国之后居然过着如此简朴的生活真叫人意外。相较之下,其他宫妃们过的生活还真是豪华富丽。好比说金昭仪的寝宫,里头华丽的装饰品简直让人眼花撩乱。
  「就算没有见到你,本宫的心情也一向很好。」
  孔皇后坐在放置于墙边的椅子上后,视线转向英祥身后的星淑。
  「这个小男孩是星淑吧?」
  见她呼唤自己的名字,星淑吃惊地回望向孔皇后。孔皇后微微一笑。
  「我认得你喔,你以前很常来这里玩吧。」
  「是…吗?我已经记不太得了……」
  星淑重新回想,再次看向这个房间,确实觉得有些眼熟。可是他隐约记得,当时这座寝宫似乎比现在华美明亮一些。
  「才一阵子没看到你,没想到已经长这么大了。佳春有好好在照顾你吧?」
  「是…是的,非常尽责喔!」
  「是吗,没有任何不便的话就好了。」
  「母后,其实儿臣有个请求。」
  英祥导入正题。皇后抬头看向站在身旁的儿子,问道:「怎么啦?」
  「星淑他想向母后要几只金鱼。」
  「金鱼……嗯,没问题呀。去拿个小鱼缸过来吧。」
  孔皇后唤来待在邻室的侍女,吩咐她拿来小鱼缸。
  侍女选了三只金鱼放进小鱼缸里头,再交给星淑。星淑看向孔皇后。
  「谢谢您,皇后娘娘!」
  「你要好好珍惜它们喔。如果好好照顾的话,金鱼可是很长寿的呢。」
  孔皇后微笑说道。英祥与星淑向孔皇后道谢之后离开寝宫。
  来到屋外后,夕阳已经西下,天空逐渐染上了群青色。
  星淑一边看着手中的小鱼缸一边行走,三只小金鱼正在鱼缸里兜着圈子游来游去。
  「皇兄,今天真的非常谢谢你!」
  「因为我可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位冷漠无情的皇兄啊,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
  英祥与星淑跨过门槛来到小径,趟子风正等着他们。
  「那么皇兄,我先告辞了。」星淑以不太熟练的动作抱拳行礼,接着想迈步离开时,英祥又唤住了他。
  「星淑,要是有什么困扰都可以告诉我,用不着客气。」
  星淑留下笑容,摇了摇小鱼缸小跑步离去。
  「……靠几只金鱼,就能提升姻缘运吗?」
  与英祥并肩站在一起的赵子风悄声低喃,将单手套进衣袖里。英祥不禁吃惊地看向他的侧睑。
  「你也想提升姻缘运吗?……既然如此,我也向母后要几只你的份吧?」
  「请太子先试验看看如何?证明有效的话臣会再考虑。」
  「我即使不靠金鱼的力量也能成亲。」
  英祥大感遗憾似地跨出脚步,赵子风随即跟在他后头。
  「话说回来,跟祺瑞在一起的男子是风水官吧。」
  英祥无预警地改变话题。
  「是的,他是名为韩润的风水宫,是个还不成气候的家伙。听说夏皇贵妃会对他爱护有加,是基于他的容貌。那一位对长相挑剔也是相当有名的。」
  「只是空有皮囊的话,那个女人也不会放在身边吧。」
  「臣明白了,臣会调查清楚他的来历。的确不可能没有任何隐情吧。」
  「贵为夏皇贵妃,将男子带进后宫里这件事本身就有问题。那只女狐狸……再怎么蔑视皇帝的威信也要有个限度。父王也是,为什么会宠爱那种女人!」
  英祥夹杂着轻视与不快说道。
  对于撇下自己的责任,终日只知与女人玩乐的父王,他真是一点也无法理解。既然无心处理政务,早点退位不就好了吗!尽管他是太子,但是只要皇帝一个心血来潮,虽然都能扯他下台。难保哪天皇帝会在夏皇贵妃的恳求之下,废了自己重立祺瑞为太子,所谓的太子,就只是一个如此摇摇欲坠的存在。
  大臣们也都明白这一点,所以只将自己说的话听进去了一半。尽管嘴上称赞他具有贤王的气度,内心却只是嘟嚷着,不过是一介太子在说些什么啊。他至今不知已有多少次遭到他们这种态度的愚弄。
  相对地,无论皇帝再怎么无能,再怎么不顾政务,一旦他坐在那个位置上,其地位就不可动摇。除非驾崩,或是自己宣告隐退,否则一直都会是皇帝。太子与皇帝,地位之差正是如此悬殊。
  「真是心烦……」
  英祥脱口逸出了呢喃,赵子风只是假装没有听见。

  娇杏一踏入卧室后,发现原本是间垃圾屯积场或置物间的寝室已收拾得干干净净。墙壁上装饰着绘有大朵牡丹的挂轴,架子上也整整齐齐排列着不知从哪挖出来的铜制香炉、涂漆小盒、小鸟握柄的罐子等物品。从香炉里飘散出来的香味是莲花薰香吧。房间内清爽宜人, 一点也没有灰尘的土味。她抬手掀开睡铺的薄薄丝帘,只见里头并排放着绣有双薯字样,缀有流苏的红色躺椅。
  「房间的确变得很干净啦……」
  娇杏再看向房间角落的一张小桌子,两只鸭子形状的摆饰正感情和睦地放在一起。只不过,长得奇丑无比。眼睫毛不仅长到过于诡异,全身还都是桃红色,散发着一种莫名邪恶的氛围。
  「这…这是什么?」
  「这是提升姻缘运的开运鸭子喔!」
  「这种制工粗糙的鸭子会提升姻缘运?我光是看着它运气就开始变差了吧!你到底是从哪里拿来这么奇怪的东西?」
  娇杏以两手拿起鸭子推向星淑问道。
  「呃……这是我从图画院的人那里拿来的最高杰作喔!」
  牡丹及鸭子都是他向翰林图画院里的人拜托得来的,那里是处聚集了宫廷画师的场所。
  「这可是最高杰作!」对方一边得意大喊,一边递出手中的东西,但不知怎地竟是鸭子而非鸳鸯。不过仔细一看,也觉得颇为亲切可爱啦。
  娇杏与鸭子大眼瞪小眼,闷闷不乐地说道:「在我看来是最低杰作吧!」
  「不会啦,这样一来运气一定会变好!对…对吧?杨仙人,没错吧?」
  「这个嘛~」杨仙人懒洋洋地应声,捻着自己的胡须。
  「而且杨仙人你自己也说过啊!」
  「我说的可是成对的鸳鸯,可没说过成对的鸭子喔。」
  「大姊姊的姻缘运已经无法上升了吗?那样的话,大姊姊就会一直孤单一人了吧。」
  「哎呀~那也是她本人招来的运气,无可奈何哟~」
  见到星淑与杨仙人纷纷朝自己投来同情的眼光,娇杏握着鸭子的小手不断颤抖。接着她猛然一转身,气势十足地打开窗户。
  「这种制工粗糙的鸭子,看我丢了它!反正我这辈子都要孤独寂寞地一个人度过了!」
  「大姊姊等一下,不行啦——!」
  娇杏正想将鸭子丢出去时,星淑连忙扑上去阻止她。
  「什么风水嘛!根本是瞧不起人!快点放开我,星淑!」
  「不要这么着急啦,大姊姊。它一定是开运鸭子,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你就试着相信看看吧。」
  月亮照亮了窗外的黑暗,庭院里枯枝的剪影隐隐约约浮现出来。原本一直挣扎着想甩开星淑的娇杏倏地停下动作。
  「……我不要,因为太难看了。」
  娇杏双手紧握着鸭子,呢哺似地开口。
  「我没说错吧?明明不会有任何人过来,却自己一个人傻傻地相信着他会来他会来!然后一直等待,那样太悲哀了。」
  「没…没有那回事的。」
  「没关系的,我一直都很清楚!不管再怎么怀念以往的美好时光,它都不会回来了。对方一旦去了其他地方之后,就连心里的一个角落都不会记得我。被留在原地的我,就只能紧紧抓着回忆的边缘不放。喏?这样很悲哀吧。我讨厌这样子。所以我早就已经忘了,我只要自己一个人就好了。我再也不需要其他人,反正到最后大家都会消失不见呀……」
  娇杏回过头来,扬起苦笑。
  「对不起喔,星淑,难为你为了我这么努力。」
  被塞回星淑手中的粗糙成对鸭子,似乎极为不满地仰头瞅着星淑。
  怀念着无法重来的时光、祈愿着能够再回到那段日子、或是希望能再一次取回曾经失去的那段时光,真的是件可悲的事情吗?
  星淑抬起头回以微笑。
  「没关系啦。光是能替大姊姊将房间打扫干净,我的努力就有回报了。毕竟我来玩的时候,比起看到杯盘狼藉的房间,看到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房间还是比较开心嘛。」
  「也是呢。」娇杏似乎已重新打起精神地绽开笑脸。
  星淑走向卧室的门口,想起还有遗漏的事情于是回过头。
  「大姊姊,记得要喂金鱼吃饲料喔。还有……」
  「还要换水对吧?我知道啦。好了,再不快点回去,可怕的侍女又要对你大发雷霆了喔。」
  星淑一想起佳春,就慌慌张张走出房间。
  娇杏将手倚在窗沿上,抬头看向浮在半空中的蒙胧明月。
  「一直保持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吧……」
  关于幸福,只要不太过于拘泥,也可以体现在任何一种形式上。
  星淑走出娇杏的寝宫之后,轻轻叹了口气。
  「唉—难得拿到的鸭子也派不上用场了。」
  「算啦,本人都说她保持原样就可以了,其他人也没必要多管闲事吧。」
  杨仙人坐在肩上一副自讨没趣地说道。星淑十分失落,低垂着头走在小径上。
  忽然有一道「皇上驾到!」的高亢嗓音响起,同时前方的大门发出了吱呀声响缓缓打开。星淑惊讶地抬起头,只见宦官及宫女们正从大门走了进来。灯笼的火光将寂寥的中庭照得明亮无比,宦官及宫女一齐在星淑的两侧跪下。
  「咦?」星淑环视了圈宫女及宦官们后,再将脸部转回正面。停在正前方的御轿当中走出了一个人,但在灯笼的耀眼光芒环绕之下,他无法看清对方的容貌。不过他立即明白到,那个人恐怕就是自己的父王,也是娇杏一直望穿秋水等待的人。
  星淑转过身子,一骨碌推开娇杏的房门冲了进去。
  他穿过厅堂,跌跌撞撞地奔进卧室跑向娇杏。
  「大…大姊姊!大姊姊,他来了!」
  当他一边大声嚷嚷一边冲进寝室时,站在窗边眺望外头的娇杏回过头来。
  「什…什么?什么人来了?」
  「反正就是来了嘛!总…总之这给你!它们果然是开运鸭子喔!」
  星淑兴高采烈地将鸭子塞进娇杏的手里。
  「等…等一下啦!」娇杏还搞不清楚状况,星淑就已推着她的背让她走出寝室。
  来到厅堂之后,从敞开的大门映入娇杏眼帘的,是崇公靖站在中庭里的背影。公靖正仰望着夜空,放在身后的手百般无聊似地把玩着扇子。娇杏努力压下涌上眼眶的某样东西,高举起鸭子使尽全力丢了过去。两只鸭子皆击中了公靖的背部,然后滚落在雪地上。
  「事到如今……还来这里做什么!」
  娇杏用力握紧掌心里已空无一物的双手。公靖蹲下身子,从雪地上捡起那对鸭子,轻轻用手拍了拍,感到新奇地盯着鸭子一会儿后,终于转向娇杏的方向。
  「因为突然想念起你的脸庞啊。」
  语毕后,公靖大胆无畏地笑了起来。娇杏低垂着头呢喃道「真是任性!」沿着脸颊滴落的泪珠滑过嘴角。男人真的是很自私任性的生物。她明明一直说服自己,绝对不要再被这种生物玩弄第二次了。娇杏撩起裙摆奔进雪地当中,嘴角绽开了如花的笑靥。
  (星淑……真的会有好事发生呢。)
  宦官一一点燃了回廊上的灯笼,庭园里的石灯笼也放射出温暖的光芒,无声无息地照亮了纷飞的细雪,看来彷佛是冬季里的萤火虫。
  走在回廊上的星淑停下脚步,带着思索似的蒙胧眼神望向庭园的方向。
  「欸,杨仙人……即便是这样的我,只要努力也能成为风水师吗?」
  星淑喃喃自语般地询问。杨仙人畏冷地只从星淑的领口中采出一颗头来,答道:「谁知道呢~」星淑缓缓地跪在石板路上,将杨仙人放在自己跟前。暴露在寒风当中的杨仙人频频打着哆嗦。
  「做什么,很冷耶!」
  「请仙人收我当徒弟吧!」
  星淑猛然趴下磕头。杨仙人吃惊地挑起白眉。
  「收你当徒弟?」
  「我想要改变。如果可以藉由风水改变一个人的话,我想要试一试!」
  星淑用力握紧抵在地面上的手,状似痛苦地低声说道:「因为我已经……不想再像这样现在总是一无是处了。」
  不被任何人需要,只是一直活在这座宫廷里头。那样的话,根本不算是活着,只能算是行尸走肉罢了。他想要靠着自己的双脚,靠着自己的意志生存下去。这对自己而言,是太过奢侈的愿望吗?
  杨仙人发出叹息,就地盘腿重新坐好。
  「听好了,星淑。所谓的学习风水呢,就是要知晓天地伦理。若要知晓天地伦理,就必须清楚万物变迁的法则。你有办法做到这点吗?」
  听见这个问题,星淑无法马上点头答是。
  无论是万物的法则还是天地伦理,听来都是非常庞大的抽象名词,完全难以想像。
  「可…可是,我会试试看的!因为我已经想不到……其他我可以做的事情了。」
  星淑带着放手一搏似的眼神看向杨仙人。
  「还有,也不能半途而废喔。风水可是天机,胆敢泄露出去的话,就会遭到天谴。你能够彻底守住这项秘术吗?能够发誓你绝对不会运用在个人私欲上?」
  「我发誓!绝对不会运用在个人私欲上—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秘术之事!」
  杨仙人抚着胡须,缄默了好一阵子。
  星淑静静等待。就在他的眼神因不安而开始游移之际,杨仙人终于开口:
  「……嗯,也不算是完全没有可塑性啦。」
  「那个……你愿意收我当徒弟吗?」
  「相对地,你要供奉给我桃子馒头跟酒喔!」
  「嗯,我会的!无论什么供品都可以!要每天烧香拜拜也不成问题!」
  星淑的脸蛋瞬间亮了起来,朝杨仙人频频磕了好几个响头。
  「本仙人又不是死了,需要烧香做什么!而且要是每天都对我烧香,我马上就被你薰死了吧!」
  杨仙人老大不高兴地嘟嘟哝哝,但星淑只是笑容满面地连连点头。
  到底是什么孽缘才会收到这种呆头呆脑的徒弟啊……
  杨仙人倚在拄着的木杖上,一想到往后的日子就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一个茶杯被丢向墙壁之后,化作了碎片掉落在地。
  「可恶!居然跑出来多管闲事!」
  祺瑞气愤填膺,一拳敲向圆桌。酒壶因此翻倒,剩余的酒洒了出来。
  缀有流苏的绢制灯笼照亮了屋内,在墙壁上拉出了三个人的影子。
  「您今天看来脾气不小呢……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名中年男子来回看着坐在对面的祺瑞及韩润发问。他的身高偏矮,已开始日渐稀疏的毛发现正以帽子遮盖住,肚子上银色的钩带几乎快要迸了开来。他的名字为洪大丰,位居工部官厅当中左侍郎一职,即是等同于部长之位的高官。
  「他在和弟弟玩耍的时候,不巧被哥哥大人撞见了,所以正在闹别扭呢。」
  韩润以带有冷冽笑意的嗓音回答,祺瑞狠狠瞪去一眼。
  「那种呆子哪是我的弟弟!一想到我和他有那么一点血缘关系就想吐!」
  「弟弟是指那个小皇子吗?太子会袒护那种家伙还真是稀奇呐。」
  「他只是想对每个人都表现出自己宽大仁慈的一面罢了!老是装出一副好人脸,私底下一定很瞧不起对方吧。优秀的皇兄殿下就是这种人!」
  无论何时在谁面前,都是优秀而完美。面对多余的事物皆能果断舍弃的那份冷酷,以及对于权力的贪婪,却绝对不会显现在他人眼前。一派悠哉地坐在太子的宝座上,轻视着其他皇弟们。那样的英祥,祺瑞讨厌至极。相较之下,清楚自身的心机城府且毫不隐瞒的自己,反而干脆得多了。祺瑞紧咬着牙。握紧拳头。
  韩润瞥了他一眼,露出冷笑。
  「只敢在背地里乱吠,不就跟巷子里的野狗没有两样吗?」
  「你说什么?」
  「下官的意思是说,只是静静等待的话,宝座也不会落入自己手中。在正常情况下,太子必然会继承皇位。就连现在,实权也算是全都握在太子的手中。许多大臣们也早已认同他的实力。对于只会流连于后宫女子花丛之间的陛下,也开始出现了请他及早退位隐居的声浪。倘若现在大臣们如此要求皇上,皇上也无法拒绝吧。因为皇上对于王位早已失去了兴趣。」
  「那些事情用不着你说我也知道!就算那样好了,你要我能怎么做?难不成要我谋反叛变吗!」
  祺瑞烦躁地大声怒吼。洪大丰慌忙出言安抚。
  「皇子,请您别大声嚷嚷着这些大不敬的话……要是传入太子的耳中可不得了。」
  「哼!随便他要抓我还是做什么都好!与其要谄媚那种家伙苟延残喘,倒不如一刀砍了我的头比较痛快!」
  祺瑞直接抓起酒壶大口灌下,溢出的酒自下颚滴落。
  「皇子……希望能够改变的人是自己,真正付诸行动改变的人也是自己。您若是继续磨蹭下去,也许会被其他人抢先一步喔。」
  「你以为有人能够对抗那位皇兄吗?所有人净是些无能的小角色。算啦,也无可奈何啊。有那种父亲才会有这些小孩。这么说来,皇兄他是继承了谁的血脉啊,如果是父王的孩子,应该不可能那么优秀才对。」
  祺瑞充满嘲讽地哼了一声。拿起酒壶要再灌下时,韩润抓住了他的手。
  「您是希望得到王位,还是不希望,请说明白吧。倘若您不想得到王位,下官就没有理由侍奉您。」
  在对方紧盯着自己的眼瞳中,映照着煌煌动人的烛光。当中隐约能够瞥见的深沉执念,让祺瑞不禁屏住呼吸。
  洪大丰夹在互相瞪视的两人之间,举止可疑地游移着视线,频频用手帕拭去额上渗出的不快冷汗。他再也按捺不住这份沉默,不懂得挑时机地开朗大笑了数声,笑声却融进了冰冷的空气当中消失无踪。
  「放开我。」祺瑞不悦地命令。韩润缓缓放开了抓住的手。
  「是夏皇贵妃吩咐下官询问您的意思。」
  「母…母亲大人吗?」祺瑞脸上浮现出动摇的神色。
  「您也差不多该下定决心了吧?还是说,您仍然割舍不下吗?毕竟听说以前您们兄弟之间感情很好。」
  「谁……谁跟他感情好啊!」
  「那么,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吧。您只要做好觉悟,太子之位就会是您的了。」
  「这是怎么回事?母后……和你到底在策划什么?」
  祺瑞在不安的驱使之下不由得问出口。
  「您听说过蛊毒吗?」
  韩润平静地反问。祺瑞与洪大丰霎时脸色苍白哑然失声。
  只有韩润勾起意味深远的笑容,开口说道:「人类是很轻易就会死去的生物喔。」同时,被风吹动的门扉像是在附和他一般,咔哒咔哒地发出了嗤笑般的声响。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8-28 20:05 编辑


  第三章

  一

  一名负责打理生活琐事的侍女端着茶壶及茶杯走进来,面向圆桌坐在椅上的韩润瞟了她一眼。
  「别担心,这孩子耳朵听不见。」
  夏皇贵妃拿起茶杯,略微打开杯盖凑至嘴边。
  等少女行了一礼走出房间之后,韩润才转向夏皇贵妃。
  「下官认为别告诉祺瑞殿下比较好吧?他看来无比的惊恐喔。」
  韩润说完后,夏皇贵妃低声笑了起来。
  「这点小事也不能承受的话,根本当不了什么皇帝。真是的,尽管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却胆小到本宫为他感到羞愧。不过这也无可奈何呀,毕竟他比较像那个愚昧的父王。结果,最后那个人还是无法镇压住栖息在这座宫廷里的黑暗,舍弃了他的宝座。」
  然后躲进了后宫里头,什么也不去看,什么也不去管。抛下自己所有的责任,一味躲进了这个名为后宫的梦中世界,真是愚蠢的皇帝。不过,这对他们而言再好也不过了。到死之前,他就继续作着他的美梦吧,哪能放他回到政治的世界里呢。
  然而,最让人看不顺眼的是英祥。愚蠢的皇帝对夏皇贵妃可说是言听计从,不论是何种无理的要求都会答应,但是一扯到太子的事就迟迟不肯点头答应。
  是孔皇后不答应,还是那个男人身上仍然残留着一丝身为皇帝的矜持呢?
  夏皇贵妃竖起姆指指甲刮着掌心。英祥真是太碍事了!再这样下去,要是皇帝不小心哪天翘了辫子,英祥就会成为皇帝,自己也得出家当尼姑。一辈子直到老死都要待在那种郁闷无趣的尼姑庵里,浑身沾满线香的臭味,每天为了驾崩的皇帝颂经祈福。
  别开玩笑了!唯一一个能够避免那种情况发生的方法,就是让那个糊涂的笨儿子祺瑞当上皇帝。如此一来她便能当上一国之母,随心所欲地行使权力。祺瑞根本没有什么执政能力,自己可以代替他垂帘听政。光是想像文武百官臣服在自己跟前的画面,她就开心得合不拢嘴,可是如果不想办法除掉英祥,那副画面就永远都会是空想。祺瑞并未拥有单靠己力就能摒除掉英祥的气魄与能耐,尽管会逞口舌之快顶撞英祥,但是内心早已认定赢不过英祥而放弃了。
  「没出息的孩子……早知道就再多生一个。」
  夏皇贵妃低声呢喃,从容不迫地将背部靠在椅上,斜眼觑向韩润。
  「取来英祥的尸体之后,本宫也会给你你想要的东西。不过一旦东窗事发,你也必须扛下所有罪行。没问题吧?」
  「下官想要的东西只有风水天戏而已。关于它的下落,您应该有在帮忙下官打听吧?」
  韩润眯起眼回望夏皇贵妃。
  「虽然你说它在宫廷里头,但也只是传闻而已。若是不清楚传闻真假,根本不知从何找起呀。」
  「搞不好……在星淑皇子的手中也说不定。」
  夏皇贵妃以袖口掩住嘴角轻笑出声。
  「你是指那个侍女生的没用小鬼?那孩子怎么可能会拿着风水天戏呢,那可是记载了风水奥义,举世无双的秘笈喔。」
  「今日祺瑞皇子上前找他麻烦的时候,那位皇子手中拿着一个古老罗盘。」
  「那又如何?罗盘那种东西应该是从垃圾场里捡来的吧?毕竟是个低贱的孩子嘛。」
  「如果是就好了,然而那个罗盘乃是青乌之物。如今青乌罗盘应该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因为它在很久以前就已遭到销毁。」
  「既然是已经销毁的东西,你又怎么认得出那是青乌罗盘?况且就算真的有那种东西,也不可能会在星淑手中吧。」
  「因为下官曾经见过一次那个青乌罗盘,所以不可能会认错。那不只是个普通的罗盘,还有那只虫老头……」
  韩润回想起当时,不快地皱起脸庞。
  「怎么啦?」
  「不,没什么。总之不晓得为什么,星淑皇子最近似乎开始学起了风水,下官认为有必要注意一下。」
  「你要本宫注目他什么?不过是个既无害也无益的孩子罢了。」
  「那可不见得。那种表面上愈是牲畜无害的家伙,内心愈是容易潜藏着意想不到的可怕毒性。」
  韩润拉开椅子站起身,再次叮咛嘱咐:「关于风水天戏,请娘娘务必……」
  「在催促别人之前,先做好自己的工作吧。」
  「下官一定会将英祥的首级带来夏皇贵妃娘娘的跟前,请您拭目以待。」
  韩润夸张地行了一礼之后,转身离开房间。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外后,夏皇贵妃微微眯起单边的眼眸。
  「真是个奸诈狡猾的男人……」
  她低喃之后,将茶杯递至嘴边想冲下口中的不快。然而茶水早已冷却,夏皇贵妃一把将茶杯扔向地面。

  二

  星淑趴在桌上,吸了吸鼻子闻着压在脸颊下的经书的味道。
  「完全!听不懂……」
  就算一一列举出太极、两仪、五行、八卦等名词,他还是完全没办法将它们塞进脑袋里。更何况星淑就连太极是什么也搞不懂。
  盘腿坐在桌上,抱着木杖的杨仙人一脸受不了。
  「这还只是序章而已吧!连这点东西也无法了解还想成为风水师,根本是作梦中的作梦!你的脑袋究竟是什么构造啊?里头真的有装东西吗?」
  杨仙人用杖尖戳了戳星淑的额头,他慢吞吞地抬起头来。
  「当然有啊!可是突然塞了这么多东西进去的话,根本没办法全部记住嘛。都是因为杨仙人不利用一些图画,更加浅显易懂地为我说明,才会听不懂啦。」
  「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我教得不好吗?这世上再也没有其他风水师比我更精通风水术了,能够得到我的教导,你应该心存感激才对!」
  「师父的说明就像是在雾里看花嘛。况且气的流动是指什么啊?既然肉眼看不到,又要怎么去了解呢?」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吧,气的流动就是……哎啊,口头跟你说明你也不懂吧。总之只能实践力行啦。对了,我们先到城里头晃晃吧。」
  杨仙人对于一直重复相同的说明也开始感到疲倦,混着叹息提议。下一秒星淑原本百般无聊的脸蛋亮了起来。
  「咦,到城里去吗?我从出生以来还没有走出过皇宫一步呢!」
  「毕竟若是不能让你提起兴致来,再怎么说明也没有用。之后再教你那些理论吧。」
  「对啊!因为我一看到字就头痛到快要爆炸,根本不适合读书嘛!」
  「你是脑袋锻练不足才会有那种结果!回来之后我会让你好好动动那颗小脑袋,做好觉悟吧!」
  杨仙人抡起木杖,语调有些加重地警告。「嗯嗯,我知道了!」星淑只是笑容满面地用力点头。这下子不管再说什么都没用啦……杨仙人浑身乏力地死了心。
  「要到城里去?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啊,你还是老实安分地窝在房间里头,做你的幼虫观察日记吧。」
  正在里面房间缝补衣服的佳春冷淡回答。
  「可…可是……那个师父他……学习风水……」
  星淑畏畏缩缩地继续开口,佳春故意将手抵在耳朵旁边反问「你说什么?」星淑沮丧到了谷底。
  「没什么啦,我……要出去和毛虫玩耍了。」
  星淑低垂着头走出房间。
  「是呀,就该这么做。出去的时候记得一定要穿上暖和的衣服喔。还有,衣服不要弄得太脏,这个季节衣服很难干的。」
  佳春在听见房门阖上的声音时又补了这一句,随即双手又回到针线活上。
  星淑无比消沉地弯腰驼背,走在回廊上。杨仙人盘腿坐在他的肩上。
  「果然没办法到城里去呢。就算要出去,守门卫兵也会拦住我们,要有通门牌才行。」
  「那么要张通门牌不就得了。」
  「我不知道要找谁,又要怎么做才拿得到啊。而且,也不能毫无理由地跑到外面去。」
  所谓的通门牌,是指通过城门时需要出示的通行证。若是没有通门牌,即便是皇子也无法跨出城门一步。
  「真是困难重重啊~」
  「是啊……」
  星淑与杨仙人一同吐出了白色的气息,沉默地走了好一会儿路。
  「太子英祥的话,应该有办法给你吧?」
  「或许可以吧……可是,皇兄他一定很忙吧。不会觉得我去找他很烦人吗?」
  如今星淑以无精打采的语气说道。
  「前阵子他不是给了你金鱼吗?一张通门牌应该也费不了他什么工夫吧。」
  「嗯……我知道了。」
  虽然他不太想去打扰皇兄,但也无法压抑想出城的心情。
  反正就试着拜托看看吧。星淑下定决心,继续跨出脚步。
  正当星淑跑在回廊上,在转角处转了个弯时,忽然迎面撞上某样东西而往后跌倒在地。
  「哎呀,夏皇贵妃娘娘!」
  「到底是哪来的小鬼呀,胆敢这么无礼撞到夏皇贵妃娘娘……」
  女人们的怒斥声一同扑了上来,星淑害怕地皱起脸蛋往上抬头。
  宫女们正围绕着一名差点倒地的女子,吱吱喳喳地大声嚷嚷。那名女子头上戴着小山般的金饰及玉簪,身上是耀眼华丽的绸缎衣裳,隐约自裙摆底下露出来的红色小鞋上绣有凤凰的图样。
  女子扶着宫女们的手站稳身子,眼神带着轻蔑睨向星淑。
  啊啊是她。星淑想起来了。
  这个人是夏皇贵妃,祺瑞的母亲,以往她也曾经用着相同的鄙视冰冷眼光俯视自己。
  「对不起!那个,您没事吧?」
  星淑起身询问。夏皇贵妃拂开宫女的手,从头到脚打量了星淑一番。
  「你……本宫记得是星淑吧,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那个,我正要去找英祥皇兄……」
  星淑双手互相握紧,抬起视线?着夏皇贵妃的表情。
  「找英祥?你找英祥有什么事?」
  「也不是说有什么事啦……」
  星淑支支吾吾。夏皇贵妃冷不防抓起星淑的手腕,一个使力将他拉向自己。
  星淑浑身僵直,看向近在眼前的夏皇贵妃的脸庞。
  「听说你最近在学习风水是吗?」
  「那是…那个……因为我不擅长整理房间,才…才会想学习一下整理术。」
  「整理术?」
  夏皇贵妃顿了一会儿之后,推开星淑笑了起来。
  「反正不过就是如此嘛。对了,你是不是有一个罗盘?现在有带在身边的话,拿出来本宫看看。」
  「罗盘?为什么?」
  「本宫有必要向你这种身分低下的人解释缘由吗?本宫都说要看那个罗盘了,你快点拿出来就是。还是说,你不愿意拿给本宫看?」
  「可是我现在没有带在身上。」
  「没有带在身上?敢说谎的话本宫可饶不了你喔。」
  「我真的没有带。」
  其实罗盘正躺在星淑的衣服里头。由于他将罗盘塞在怀里,使得他的胸膛看来比平时来得厚实硬挺,星淑只能暗暗祈祷夏皇贵妃别发现这件事。
  「星淑,你……跳几下让本宫看看。」
  「咦?为…为什么?」星淑满脸疑惑地反问。
  「别问为什么,快照本宫的话做!否则本宫就拿鞭子打人罗!」
  夏皇贵妃不耐地抬高音量,星淑遵照对方的指示往上一跳,紧接着衣服底下就传来「咚」的一声,罗盘掉落在地。「啊!」星淑惊叫一声看向脚边。他慌慌忙忙想捡起掉落的罗盘时,夏皇贵妃却抬高红鞋一脚踩住。
  「真是个不能相信的孩子呢,你的出身可想而知。反正铁定是从哪里偷来的吧?」
  「那……那个罗盘是我的,快还给我!」
  星淑用力抬头看向夏皇贵妃,从喉咙当中一同挤出了勇气与话声。不过他的呐喊并没有预期中那般有气势,因为他一看见夏皇贵妃瞪来的眼神后就萎缩了不少。
  「真受不了!不仅会撒谎,还是个不懂礼貌的小孩!哎呀,这也没办法嘛,毕竟没有人可以教导你正确的礼仪吧。看来得向陛下禀报这件事,叫人好好重新严格教育你才行,否则的话外人可会质疑起皇族的威信。」
  星淑咬住下唇,用力拉起夏皇贵妃踩住的罗盘。夏皇贵妃霎时失去平衡,宫女连忙上前扶住她。星淑抱着罗盘转过身子拔腿狂奔。
  「快…快抓住那个小鬼!本宫非要好好教训他不可!」
  夏皇贵妃的脸蛋因愤怒而涨得通红,失去理智地尖声大喊。
  星淑回过头时脚下绊了一跤,跌倒在石板路上。宫女们追了上来,抓起星淑的手臂将他拖回夏皇贵妃跟前。
  「哇,放开我!我什么也没有做啊!都是那个老太婆不好!」
  星淑双手抱着罗盘,豁出去似地扯开嗓子大叫。宫女们听见他这番话后,全部都吓得脸色惨白。
  被带至夏皇贵妃眼前的星淑,胆颤心惊地抬起头来。夏皇贵妃正露出了恶鬼看了也会赤脚逃跑的狰狞表情,低头瞪着星淑。
  「你说本宫是什么?再说一次看看!」
  「我…我什么也没说!」
  星淑快哭出来地一个劲儿猛摇头。夏皇贵妃狠狠用力拧起他的脸颊。
  「真是可恨的孩子!像你这种性格腐败的孩子呢,最好让恶鬼吃了去!」
  夏皇贵妃的指甲刺进星淑白皙的脸颊,「好痛!」他痛得放声大叫。
  英祥快步走在回廊上:心情郁闷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真希望母后别为了那点无聊小事就把我叫过去。」
  「您就别再挣扎,随便决定一位太子妃人选就好了吧?」
  「别说蠢话了,这种事哪能随随便便就决定。」
  立太子妃,就等同于是决定未来的皇后,这件事便会连带地牵扯到政治上的谋略。跟在店家里头挑选萝卜或是白菜的程度截然不同。
  「嫌麻烦的话,交给皇后娘娘处理就好了吧。娘娘应该非常清楚后宫的事务,想必能为您挑出适当的人选。」
  「那样的话……本太子也太没用了吧。」
  英祥转头望向赵子风。「嗯,说得也是呢。」赵子风微微耸肩。
  就在回廊往斜延展的前方,可以见到一群宫妃们正聚在一起。英祥与赵子风在那当中又发现到了星淑与夏皇贵妃的身影,不由得面面相觑。
  「星淑!」
  听见这声叫唤,星淑微微转动泛着泪水的双眼。宫女们动作一致地退至回廊两侧并且低下头去。
  夏皇贵妃眯起眼睛望向声音的来源,手早已自星淑的脸颊上移开。
  「夏皇贵妃,星淑对您做了什么不敬的事情吗?」
  英祥行了一礼,表面上冷静沉着地询问。夏皇贵妃微扬起下巴回望向英祥。
  「这孩子不知从何处偷来了罗盘,本宫正在问他话呢。」
  「罗盘……」
  英祥瞥了一眼星淑抱在怀中的罗盘,接着看见星淑一脸惶惶不安,又将视线转回夏皇贵妃身上。
  「啊,那个罗盘是我给星淑的。不过是个破铜烂铁而已,不会有什么问题。」
  星淑偷偷瞟向带着和煦笑脸撒下谎言的皇兄。
  「英祥,你就算袒护他,对这个孩子也没有任何好处喔!这孩子不仅是个大骗子,态度也极为恶劣,而且只会游手好闲地到处玩耍。要是没有人来管教管教他,以后定会成为一个无法无天的家伙!」
  夏皇贵妃脸颊抽搐地回瞪向英祥。
  「在指责星淑之前,娘娘应该先管教一下自己的儿子吧?毕竟您的儿子现在早已经是个无法无天的家伙了喔。」
  「你是指祺瑞吗?如果是的话,还轮不到你来评断本宫的家务事!」
  「那真是失礼了。星淑的无礼之举,就由我代替他向您道歉。星淑,走吧。」
  英祥督促着星淑迈开步伐。站在肩膀微微颤抖,怒不可遏地喘着大气的夏皇贵妃后方,星淑提心吊胆地连忙越过她离开。

  在椅子上坐下后,星淑紧张兮兮地环视屋内。墙边的书架上整齐地并排着书本,砚台及书册则有些凌乱地置放于偌大的书桌上。墙壁上挂有区额,上头以龙飞凤舜的字迹写着「精励恪勤」。
  侍女端来茶水及点心,放置在星淑手边的桌子上。坐在对面的英祥见到侍女打算倒茶时,轻抬起手制止她并且拿起茶壶。侍女膝盖微弯行了一礼之后退出书房。星淑拿起盛在点心盘子里的桃仁饼塞进嘴巴,既甜又脆的口感在嘴里扩散开来,他不禁嘿嘿傻笑。英祥倾着茶壶,在星淑的杯子里倒入茶水。
  「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惹夏皇贵妃那么生气?」
  「我什么也没做呀,只是不小心撞到她而已。还有,因为不给她看罗盘?」
  「就是差点被祺瑞抢走的那个东西吗?为何连夏皇贵妃也有兴趣?」
  英祥「咚」地将茶壶放在桌上,露出诧异的表情。
  「这个嘛……」星淑一边啜着茶一边歪过头。英祥一脸愕然。
  「你啊,也稍微提防一点!这里虽是皇宫,但也称不上安全。就因为你老是毫无戒心地走来走去,褀瑞和夏皇贵妃才会找你麻烦。不如你学习一点武术如何?」
  「不可能啦!我才没办法动手打人呢!」
  星淑大惊失色地猛摇头。
  「我是要你用来保护自己。不然我来教你吧?」
  「皇兄吗?那个……可是,你很忙吧?而且我也没那么喜欢武术啦。」
  「假使你不服气我当你的师傅,也可以拜托其他人。我并不是要求你非得练成一个武术高手不可,但至少被只瑞缠上的时候,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击退他,这样也比较好吧?」
  「那要是不变成武术高手,我怎么可能打得赢他啊?毕竟褀瑞皇兄已经习武很久了耶。」
  「那家伙只是虚有其表,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只要稍微努力一下就能追上他了。」
  那个「稍微努力一下」对于普通人而言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想必英祥根本不了解吧。
  星淑不发一语地「嘶嘶嘶」啜着热茶,然后忽然将茶杯移开。
  「对了,我有件事情想拜托皇兄。」
  「是要我教你什么吗?」
  「我想出宫到城里去,可是没有通门牌。我在想,皇兄也许可以给我吧。」
  「通门牌?那倒无妨,只是你出宫做什么?」
  英祥问道,拿起茶杯微微掀开杯盖,一阵茉莉花茶的甘甜香气飘散开来。「那是……」星淑一时语塞。
  如果说是为了学习风水,皇兄可能不会答应吧。
  星淑动着脑筋思索各种藉口,最后突发奇想地大叫出声。
  「啊,对了!我…我是想出去寻找佳春的相公人选!」
  「你的侍女那么想结婚啊?」
  「对啊!佳春每天都在祈祷能够遇上良人,或者是从墙壁上的小洞偷看有没有英俊的官员呢!想结婚想得不得了!」
  星淑握紧拳头极力主张,在心中则是「对不起啦!」频向佳春道歉。不过,会和其他宫女们一同从墙壁上的小洞偷看有没有英俊的官员这件事倒是事实。有时候还会和来访的宫女们兴奋地吱吱喳喳,讨论哪位官员比较优秀,或是今年考试的合格官员里头俊美男子真是不多呀之类的。
  「既然如此,我也可以帮忙介绍一下。」
  「不…不行啦!佳…佳春说宫外的男人比较好!」
  「她不是都会跑去偷看官员吗?」
  「结…结果,她才会觉得果然还是宫外的男人比较优秀嘛!」
  「是吗……嗯,反正做什么都无所谓,但记得要在门禁之前回来喔。否则的话直到隔天开门之前,卫兵都不会放你进来的。」
  英祥拿起挂在腰上,附有流苏的翡翠玉牌递给星淑。
  星淑欢欣雀跃地盯着那个露出四只爪子的龙纹玉牌,再抬头看向皇兄。
  「皇兄,谢谢你!」
  「要是在城里发生了什么情况,只要拿出玉牌给官兵看,他们应该就会想办法帮你。不过,你一个人没问题吗?找个护卫跟在你身边吧。」
  「没问题的啦,而且还有杨师父跟着我啊!」
  星淑放下茶杯,自椅子上起身。
  他在门口回过头来,「那么我走罗!」露出了灿烂的笑脸后离开书房。
  英祥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轻吐了口气。与星淑擦身而过的赵子风走进书房当中。
  「……要不要臣去担任他的护卫?」
  「不,不用了,杨师父似乎会跟在他身边。」
  「是吗,那应该没问题吧。」
  赵子风又回头望了一眼房门后,走向书桌。
  英祥正要拿起搁在砚台上的毛笔时,忽然抬头看向趟子风。
  「……话说回来,杨师父是谁呢?」
  「这个嘛,臣不知道。」
  一阵无比漫长的沉默,笼罩在英祥与赵子风的上头。

  三

  星淑走在寻常人家栉比鳞次的马路上,大感新奇地四下张望。
  打从出生以来,星淑从未出宫来过城里,因此所有的事物都让他感到无比新奇,胸口兴奋地跳个不停。方才经过的那条大马路生气蓬勃,并排着许许多多的商店,大批人潮来来往往买取各自所需的物品。
  离开大马路之后,他走进了两旁盖有一般民家的小路。再继续往前走,路边的民家愈来愈显老旧破烂,人烟也冷清许多。土黄色的土墙不断延伸,屋顶上残留着薄薄的白色积雪。积雪融化成水之后自屋檐滴落下来,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落至道路两旁的水构里。
  从敞开的大门往里望去,一群女人正围着水并清洗蔬菜,笑闹声甚至传到了屋外,星淑不禁驻足观看。不过随即有一只毛发蓬松略显瘦弱的狗冲了出来朝他狂吠,他于是慌慌张张离开原地。
  「星淑,你听好啦。倘若屋子的风水不好,就会对居民的生活及健康产生严重的负面影响。例如……有了,那一户人家的风水正好奇差无比。」
  杨仙人在星淑的屑上擧起木杖指向前方的一户民家。
  那户人家有着一片几乎随时要塌下来的土墙,屋顶上还覆盖着乾枯的茶色藤蔓。民家的斜前方正好有一棵大树,不仅晒不到阳光,还散发着极为可怕的阴沉氛围。
  「嗯……不妙,非常不妙啊。」
  「哪里不妙了?我完全看不出来哩。不过,的确是有点阴暗啦。」
  「住到了这种屋子时,如你所见,很难有财源的收入。水代表财,只要观察水是从道路的哪个方位流向哪个方位,就能分辨出屋子财运的好坏。」
  星淑看向路面,积雪融化后的水混着泥巴流进了水沟里。
  「这种水流称作水龙,水龙的吉凶依去水和来水的方位而定。再看看这户人家吧,以座山(注:玄关的相冬万向)来看去水为贪狼,来水为破军,都是不好的格局。」
  「那么是怎样不好?」
  「像是这种住家,就有可能会生出败家子……」
  『臭老太婆!别罗哩吧嗦的了!一看到你的脸我就没心情工作!』
  『那么你就快点给我滚出去!居然会生出你这种没用的不肖子,真是我人生中最大的罪过!我根本没脸面对世人啦!』
  『你说什么!这个肥猪老太婆!我会从你的胯下迸出来才是我人生中最大的罪过吧!』
  『竟然敢对母亲说这种话,你会遭天谴的!』
  大门里头传来了女人的咆哮声和男子的怒骂声,接着是物品摔落在地的响亮声响。
  星淑吃惊地望向屋里。
  「哎啊,还有那个不肖子会散尽家财……」
  『给我站住!你拿着那些钱想去哪里?那些可是我做零工赚来的钱,根本没有半毛闲钱可以给你了!快点放下!』
  『谁管你啊!快点让开,不然我动手罗!』
  『好啊,敢动手的话就试试看啊!你要是敢拿着那些钱踏出家门一步,我就杀了你然后再自杀!』
  『呜哇!好危险!臭老太婆,别拿那种东西乱挥,快将菜刀放下!』
  『那你先把钱放下!』
  门内交错地传来了悲叫声与怒吼声,接着一把菜刀飞了出来。星淑大惊失色,反射性地蹲下身子。「咚!」菜刀的刀尖嵌进了土墙里,土屑纷纷落下。
  「嗯,哎呀……结果就会产生这种情形。」
  杨仙人语毕后,一派悠哉地捻着胡须。
  『不要再回来了,你这个败家子!』
  『吵死了,谁会回来啊!就算死了我也不会再回这种破房子!』
  随着咆哮声响起,几只鸭子与一名青年一同从门里头冲了出来,尔后见到门前的星淑吃了一惊,不由得往后退。
  「你…你干什么啊!有意见吗!」
  「我…我没有任何意见!」星淑忙不迭摇头。
  紧接着一名握着竹扫把的中年妇女奔出门外。
  「罗生,给我站住!我说过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扇门吧!你这败家子!」
  罗生是这名青年的名字吧。青年啧了一声,大声怒吼回嘴。
  「因为我是败家母亲生的儿子,当然是败家子啊!不甘心的话就跑来这里抓我啊!」
  「你这个不孝子!等等,那边那个孩子!快点帮我抓住他!我现在就用这扫把将他的脑袋瓜劈成两半!」
  妇女朝星淑大喊。
  「你别听那种老太婆胡言乱语,她才没有胆量真的那么做哩!」
  「既然你那么说,就乖乖站在那里别动!我现在马上送你到另一个世界去!」
  女人握好扫把,杀气腾腾地朝这里走来。「我才不要!」罗生才刚喊完,女人就气势万钧地挥下扫把。罗生间不容发地火速蹲下身子,扫把的握柄于是重重地直击到站在后方的星淑脑袋瓜子。星淑脚下一个踉跄,「啪哒」趴倒在地。
  「喂喂,真的假的?臭老太婆的一记攻击居然害得一名善良的少年就此升天啦!这下子怎么办,我可不管喔!臭老太婆你自己负责!」
  罗生观向趴卧在地的星淑。
  「别说那种不吉利的话!好了,快点帮我搬进屋里来!」
  「为什么要我搬?还有,别趁着混乱之际命令我!」
  「这种时候了还在说什么啊!我一搬重物就会闪到腰嘛。你就只有浑身的蛮力而已,不趁现在发挥一下更待何时。快点动作!」
  罗生的母亲拿起扫把敲向罗生的屁股。
  「很痛耶,你这个暴力老太婆!」
  罗生恨恨瞪向母亲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抓起星淑的两手拖他进屋。
  「喂,快起来!」
  脑袋遭人一敲,星淑大叫一声跳了起来,同时杨仙人也滚出掉落在棉被上。
  整个人翻了个跟斗之后,杨仙人怒声嚷嚷:「痛死我啦!」
  「呜哇!怎么敲了你之后跑出一只小不隆咚的老头啊,这是怎么回事?」
  罗生惊讶大叫。「啊,师父。」星淑揉了揉眼睛唤道。
  「你是设了什么机关让他动的啊?弹簧吗?」
  罗生正想用指头捏起老仙人时,杨仙人猛地挥杖敲了他一记。木杖打中了手指的关节后,罗生立即大声喊痛缩回手。
  「别随随便便碰本仙人,这个蠢材!」
  「老头,你是吃鸡饲料的吗?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他是我的师父,杨仙人喔,是风水师的师傅。」
  星淑代替仙人回答。杨仙人用木杖推起罗生的鼻尖,「没错。」得意地挺起胸膛。
  「风……水……师?」
  「本仙人可是前来改善你家房子可怕的风水,亲切又恰巧路过的大名鼎鼎风水师喔!明白的话就快点恭恭敬敬地拿酒来!」
  杨仙人以木杖敲了敲罗生的鼻头。罗生缩回脸,摸摸自己红通通的鼻子。
  「什么大名鼎鼎的风水师啊,还说我家的风水很可怕?真是多管闲事!那么,你们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吧?嘴上说一堆有的没的,然后再让我们掏腰包买什么可以招来好运的黄金钱包或是开运腹带吧?谁会着你们的道啊!」
  「才…才不是呢!我们才不是江湖术士!」
  「江湖术士也都会那么说。真不巧,我家没有钱让你们骗,有的只是一屁股债跟一枚臭老太婆而已。要骗钱的话,就去找看来比较有钱的人家吧。既然如此,也让我入伙如何?我刚好知道一户让人超级火大的财主喔。家里积了一堆金银财宝,每晚还去妓院挥霍无度。如果是那家伙,铁定肯掏出大笔钱财买什么开运腹带。三七分帐怎么样?」
  罗生探出身子,无比认真地提议。
  「蠢材!别把我们跟那些江湖术士混为一谈!……对了,你刚才说的三七分帐,谁七谁三啊?」
  「那还用说!当然我七你们三啊!」
  「没门儿!至少也要我们六你四吧!」
  「师父!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只是想试着说看看而已嘛,用不着发那么大脾气吧。」
  杨仙人局促不安地回答,星淑朝他投去怀疑的视线。
  「什么嘛,是在开玩笑吗?我可是斗志满满呢!毕竟我很缺钱啊!让我们一起朝那些压榨人民金钱的大财主,降下贫穷人民的愤怒铁槌制裁吧!」
  「我都说了,不是那样子的嘛!我是来学习风水的,然后杨仙人他,呃……」
  「我是罗生,方罗生。」
  「我是崇星淑。」
  「崇?跟当今皇帝同个姓氏嘛。」
  「唔…嗯……好像是呢。」
  「那么,你们冒充为风水师,再到处招摇撞骗向人家兜售黄金钱包跟开运腹带吗……原来如此~生得一副牲畜无害的天真脸蛋,还真看不出来这么有心机!我可不能输给你啊。」
  罗生将手支在下颚上,一脸佩服地低喃。
  「明白了吗,倘若风水不好,就会生出这种不肖子。」
  「嗯,风水真是可怕的东西呢。」
  「喂喂等一下,你们是在说我吗?」
  「其他还有谁能对号入座呀?」
  「我才不是不肖子哩!」
  「你刚才不是还抢了母亲打零工赚的钱想一溜烟跑走吗?」
  「那是……没办法嘛,我也有很多苦衷啊!话说回来了,都怪你们妨碍我,我最后才没办法逃跑成功,钱还被老太婆扣押回去了!」
  「好好一个年轻人不工作,还白吃白喝母亲的钱到处游玩,真是没出息啊。」
  杨仙人哀声叹气大摇其头。
  「别…别瞧不起人!这之前我也都有认真工作啊!」
  「倒是你看起来比较有可能会到处兜售可疑的商品吧?」
  「我才没有咧!别看我这样,我之前可是皇城的卫兵喔!还曾经进去过皇城里头呢,怎么样,厉害吧!」
  「喔~那么是负责做什么呀?」
  「就…就负责看门啊!」
  方才的气势不晓得跑去哪儿了,罗生小小声回答。
  「怎么,不过是个看门的嘛。」
  「看门卫兵也是个很重要的职位喔!可是,你为什么不做了呢?」
  「我才不是不做了呢。」
  罗生皱起脸庞,答得老大不高兴。
  「他是被炒鱿鱼的吧。反正铁定是和上司大吵一架,还顺势揍了人家一拳吧。」
  「你…你怎么讲得像亲眼看到一样?」
  罗生无比震惊。
  「那当然是因为本仙人是风水师啊,什么事都逃不了我的法眼。」
  「那些事也可以透过风水知道吗?」
  星淑也大感惊讶。他一直以为所谓的风水,就只是在移动物品的位置而已。
  「当然罗。若是水龙的来水处于破军水这种不好的格局,就会引起暴力事件等祸端。而且大门的方位是坎方,这家伙的本命卦却是艮命。艮命的坎方位是五鬼,五鬼会招来失业、收入减少,以及人际关系的不和。历经一番推测,大概就会出现这种结果吧。」
  「好…好厉害!我工作方面的人际关系的确是糟到不能再糟,所以一个月之前我终于按捺不住,用力拔了那个惹人厌上司的鼻毛,然后还左右开弓赏了他好几个耳光哩。导致我现在不仅丢了工作,也没有收入。」
  「你为什么那么做?」星淑瞠大双眼。
  「因为那家伙想叫我剃光头啊!我不过是迟到了三天而已!他太小家子气啦,根本没办法沟通!」
  「你这样的年轻人就算剃了光头,头发还会再长出来吧。让他剃一下不就得了,真是没耐性的家伙呐。」
  「别开玩笑了!敢剃我光头就试试看!我这张俊秀的脸蛋岂不完蛋了吗!所以我断然拒绝,等到那家伙被赏了耳光昏过去后,我还在他的脸上写辞呈说我不干了!顺便再帮他把头发剃个精光!真是活该!」
  罗生看来毫无反省之意,反而洋洋得意。
  「欸,师父,他这样子也能靠风水改善吗?」
  「那当然!不过,也要看这家伙与生俱来的个性啦。还有,这间屋里应该也有染病的孩子吧,而且恐怕还是个女孩。」
  听见杨仙人这句话后,罗生措手不及地僵硬着脸庞,解开交叉的手臂。
  「你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在罗生家小小庭院的角落一隅里有间房间。称作房间却又太过简陋,只有置物间左右的大小。在靠近土黄色土墙屋顶的附近,有一扇汲取光线的小窗户。罗生打开房门后,夕阳的余晖便滑进了微暗的房间里。
  「喂,小燕,你醒着吗?」
  罗生开口询问后,房内便传来了刻意压抑的咳嗽声。星淑跟在罗生后头走了进去,房里有种空气过于沉闷的窒息臭气。
  一名少女躺在简朴的木床上,「哥哥。」虚弱地想坐起身。
  这名少女是罗生的妹妹,名为小燕,芳龄十三,比星淑小一岁。星淑的身材已算娇小,但这名少女又比他更加瘦弱,体型纤细。由于肌肤白皙,脸色看来显得过于苍白,只有绑在秀发上的红色绳结为这问乏味的房间添了点亮色。
  「好了,你躺着吧。我带了人过来,想让你们认识一下。」
  罗生语带关怀地说道,在木床边缘坐下,然后指示星淑坐在墙边的椅子上。小燕横躺在床上,视线转向星淑。
  「谁?是哥哥的朋友吗?」
  「嗯,对啊,是风水师父。为了让你的病好起来,他们来看看你。」
  「咦?风水师父?这位大哥哥吗?」
  「不是我啦,喏,是这位师父。」
  杨仙人站在星淑手上,将木杖放在身后假咳了一声。小燕吃惊地瞠大眼睛。
  「没错,本仙人正是风水师杨大仙。嗯……小姑娘你肺不好吧。」
  「哇!好小的老爷爷喔,我的病可以好起来吗?」
  「当然,交给本仙人吧!」
  杨仙人拍了拍胸脯保证。小燕貌似痛苦的脸蛋上浮现出了孱弱的笑容。
  「我希望可以离开房间走到外面去。」
  「当然可以啦!在清明时节之前,你就能够活蹦乱跳的了。然后不管是看戏还是逛庙会都不成问题!」
  罗生用开朗的话声鼓励她,不过表情却没有声音那般开朗。
  「是吗……如果可以就好了。」
  「所以别再说什么不吃饭了!要是不好好吃饭,原本能动的身体也会变得不能动喔。」
  小燕笑了起来点点头,罗生轻拍了拍她的小手起身。
  「那么等会见!」星淑朝小燕打完招呼后,与罗生一同走出空气窒闷的那间小屋。
  在离房屋不远的地方,有条宽度极窄的污浊小溪。寒风抚过停滞不动的水面,稀疏的细雪在上头飞舞。罗生坐在石桥的栏杆上,将手套进袖子里。
  「小燕的身体状况看来不是很好呢,这病很久了吗?」
  「嗯,大概有三年了吧,就算请了大夫也治不好。老头说得没错,她的肺有毛病。虽然大夫说不是会传染的疾病,但邻居那些家伙还是成天担心地直嚷嚷,所以才会隔离开。」
  「是吗……」
  「老头,小燕的病真的可以靠风水治好吗?」
  「嗯,可以改善许多吧。不过要是一直关在那种地方的话,就算是能治好的病,也只会变得愈来愈糟。」
  「那该怎么做才好?」
  「疾病的原因是从巽方入侵的煞气,必须想个办法堵住才行。巽方位代表长女,要是那个方位有了恶气,长女就会染上疾病。另一方面,巽方位也代表财运,表示你们完全被金运撇下不管啦。」
  「说到巽方位,不就是妙月寺所在的方向吗?那里的臭和尚!居然诅咒我们家吗!一定是因为我小时候曾经偷溜进去偷吃寺里的供品,他们到现在还怀恨在心!还是说,被他们发现到折断佛像手臂的人是我吗?」
  罗生说完后,又自言自语地咕咕哝哝说道:「……不不不,那不可能。我应该没有犯下任何失误会让他们发现……」
  「姑且不论和尚的诅咒,寺庙的佛塔确实是个问题来源。」
  「佛塔是不好的东西吗?」星淑问向杨仙人。
  「佛塔本身并不是不好的东西,它反而能够产生强大的守护力。不过若是条件不好,不仅会失去风水的效力,反而还会产生害人的恶气。那座佛塔离民家太近了。就在它的正后方,它的阴气便会压迫到住家。再加上四层这个数目也不好,屋顶建得那么尖锐也不成。他们到底是为什么会建造那种佛塔啊?」
  「很好,我明白了,我现在马上就去砸了那座不吉利的佛塔!」
  罗生干劲十足地奋然起身,星淑慌忙拉住他的袖子。
  「那么做会被骂的啦!」
  「不然能怎么办?这么一来小燕的病不就医不好了吗!我还跟她说一定会好起来,要是无法医好,她肯定会很失望的!」
  「用不着担心,就算不破坏佛塔,还有很多其他的方法能够改善风水呐。」
  杨仙人以关节凸出的手指抚着自己的胡须,「呵呵…」有些得意地扬起笑容。

  翌日早晨,星淑与罗生被迫拿着锄头,一脸睡眼惺忪恍惚无种地站在大门前。自微阴的天空里照射下来的冬日曙光,更加模糊了眼前的景色。
  「谁啊……居然在这种时辰叫我起床!」
  罗生暴跳如雷地怒声咆哮。星淑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握着锄头垂下眼皮。
  「喂!这么年轻不振作点怎么行呢!振作一点!」
  杨仙人从土墙上的瓦片屋顶跳下来,轮流抡起木杖敲向星淑与罗生的额头。
  「很痛耶!为什么要这么一大早挖我们起床啊!我打从出生以来还从来没在这种时间起床过呢!」
  「这可是为了改善你家的风水喔。如果妹妹的病就那样一直治不好,你也无所谓吗?」
  听杨仙人这么一说,罗生愤愤不平地暗暗嘀咕。
  「你也别站着睡觉!」
  杨仙人在星淑的耳边大声一吼。星淑顿时耳鸣地皱起脸蛋。
  「真是的,最近的年轻人实在是……在本仙人年轻的那时候啊,可都是在天还没亮之前就起床,浑洒着汗水努力工作喔。」
  「老头你是臭妖怪,当然得在天黑时起床嘛。」
  「你说什么!这个臭小子!」
  「那…那个!我们到底要做什么啊?」
  眼见罗生与杨仙人斗起嘴来,星淑强行插入两人之间。
  「说得也是。首先是清扫水沟……」
  「咦——!」罗生与星淑同时发出了厌恶的大喊。
  「必须藉此改变去水与来水的方向才行。接下来是清除土墙上的乾枯藤蔓,枯萎的藤蔓会散发出阴气。然后是砍掉那棵唯一长在那里的大树。」
  「别胡说八道了!为啥我非得一大早砍树不可啊!我又不是专门砍柴的樵夫,怎么可能砍得倒啊!」
  罗生不满地大声抗议,星淑也一个劲儿猛点头。
  「对…对啊!而且随便砍掉那棵大树的话,街上的人可能会跑来骂我们喔。」
  「好吧,反正今天不是砍树的好日子,方位也不好,要是反被诅咒的话也麻烦。喏,相对地把这面凸面八卦镜挂在门上吧,如此一来就能反弹掉邪气了。」
  杨仙人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面八角形的凸面镜递给星淑。星淑好奇地盯着上头映照出自己奇怪地拉长了脸的凸面镜。
  「臭老头,如果有那种方便的道具一开始就该拿出来啊。有这样法宝的话就不用清理水沟或拔枯草了吧。」
  「你在说什么!这和那是两回事,还不快点动手做事!」
  杨仙人往上一跳,又以木杖「咚咚!」接连打向星淑与罗生的脑袋。星淑与罗生极没干劲地应了一声之后开始动作。
  星淑在门边挂上八卦镜后,接着拿出木梯爬上土墙。他以令人胆颤心惊的动作趴在屋顶上,同时拉起缠绕在瓦片上的乾枯藤蔓。
  地面上罗生则是一边忿忿抱怨「臭老头给我记住!居然敢叫我清理水沟,我会叫你后悔一辈子!」一边粗鲁地用锄头挖出水沟里的污泥。
  手上拿着扫把的罗生母亲自门内走了出来,见到正在清理水沟的儿子吃惊得合不拢嘴,扫把自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滚落在石板路上。
  「笨…笨儿子……你在做什么?」
  「吵死了,看不就知道了吗!我在清水沟,清水沟!」
  罗生一面动作一面老大不高兴地怒吼。
  「我知道了……你快去看大夫吧。你竟然会清水沟,铁定是吃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或者是脑袋烧坏了吧。」
  罗生的母亲一脸认真,抓住罗生的手。
  「我的脑袋才没烧坏咧!别管我,臭老太婆!干什么,放开我!快放开我!」
  星淑抓着乾枯的藤蔓,目送大吼大叫的罗生被母亲拖走。他的身体逐渐往下滑落,「啊!」的一声掉至地面。
  杨仙人站在瓦片屋顶上,掩着眼睛大感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燕坐在床铺上,见到吵吵闹闹地走进房里的大哥哥们吃了一惊。
  「哥哥,怎么了吗?」
  「我来帮你开扇窗户啦!一直待在这种阴气沉沉的房间里:心情很郁闷吧?」
  罗生往墙壁移动,将扛在肩上的木槌丢至地板,然后从怀里掏出笔来,开始在墙上画起歪七扭八的线。小燕眨了眨眼睛。
  「窗户?我的房里可以有窗户吗?」
  「当然啊,我会帮你做一扇哥哥精心制作的窗户喔!敬请期待吧!」
  罗生说完后,「很好,大概就这样吧!」盯着歪七扭八的窗户构图满意地颔首。「好像歪歪的耶?」星淑偏过脑袋。
  「别在意那点小事!我只是大略画一下而已,大略啦!」
  罗生「呸呸!」有模有样地佯装吐了口水之后,拿起木槌「喝啊——!」用力一挥。见到木槌可能会扫到自己,星淑吓得大叫一声连忙闪开。一股气流扑向他们,盘腿坐在星淑肩上的杨仙人的稀疏毛发随风飘起。杨仙人畏冷似地微微打着冷颤。
  「真…真是危险呐!」
  「别呆站在那里!所有碍事的家伙都会成为我木槌下的亡魂喔!」
  罗生拔起嵌在墙壁上的木槌,画有窗户构图那一块凹了一个大洞。接着凹洞的四周出现了皲裂,下一秒土墙竟开始喀啦喀啦地崩塌瓦解。别说是窗框线了,一整片墙壁全都垮了下来,罗生与星淑怔忡地站在瓦砾与漫天飞舞的尘埃当中。
  小燕则是坐在后方的床铺卜掩着口鼻咳了好几下。
  「这样子……画线根本没意义嘛!」
  星淑低声嘟哝。
  「没……没关系啦!这么大的窗户也不错啊。对吧,小燕!」
  罗生将木槌担在肩上,转头看向妹妹。小燕的咳嗽声不知在何时变成了奇怪的闷笑声。
  「这种不叫窗户,应该叫作断垣残壁吧。」
  杨仙人眯起眼睛将双手套进衣袖里。
  「吵死了!我最擅长的就是破坏了,一想到要制作就头疼!你们有意见吗?」
  随后主屋的大门像是被风吹跑般地霍然撞开,原来是手持扫把的罗生母亲化成了厉鬼冲了出来,接着她站在一整片消失不见的墙壁面前,嘴巴张得老大。
  「臭…臭小子……你做了什么,居然把小燕的房间搞成这样!」
  「啧,又来了一个罗嗦的家伙……老太婆你就别管了,我正要为小燕做一扇精美的窗户呢!」
  「窗…窗户?这样哪里叫做窗户了!一整片墙壁都不见了不是吗!要是小燕的病情又加重了怎么办啊!大夫说过不能让她受到日晒和风吹啊!」
  「听了那个混帐蒙古大夫的梦话后,她根本没有变好吧!所以我要改善风水,这样一来气的流动就会变好。」
  「什么气的流动!这样子只是通风变好了而已吧!」
  罗生母亲拿起手中的扫把啪啪啪地往儿子的脑袋打去。罗生边用手臂护住身体,一边怒吼反驳「通风变好,气的流动也会变好啊!什么都不懂的老太婆别插嘴啦!」
  「你才是什么都不懂吧!才刚看你在清理水沟,现在居然破坏起了墙壁……什么风水啊!真是的,别老做些蠢事!你这个笨儿子!」
  罗生母亲用力拧起罗生的耳朵。
  「痛死了!臭老太婆,快放开啦!耳朵掉下来了怎么办啊!」
  「谁叫你从一开始就不好好听人说话!掉下来又怎么样啊!」
  「别在我耳边大声嚷嚷啦!」
  「娘…娘,等一下……」
  小燕推开膝盖上的棉被走下床铺,下一秒却猛烈咳了起来蹲下身子。罗生的母亲一把撞开罗生慌忙奔向女儿。
  「哎呀,你别勉强自己呀。娘真是对不起你,为你生了这么一个笨蛋哥哥。别担心,我最近就会跟他断绝血缘关系啦。」
  「娘……我想晒晒太阳,而且风吹过来也很舒服。所以,现在这样就好了。」
  小燕抓着母亲的袖子,撒娇似地抬起头。罗生的母亲扶着小燕回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后脸上浮出难色。
  「这孩子,你在说什么呢,身体会变得更糟的!」
  「啧!真是搞不清楚状况的老太婆。喂,星淑,我们快点动手做窗户吧!」
  星淑「嗯」地点点头。
  「听好了,必须是一扇嵌有铁栏杆的窗户喔。为了挡下来自巽方的煞气,就需要有金属的元素。因为金克木呐。」
  「横竖都要装,我当然要装一扇常在有钱人家里头看到的那种漂亮格子窗啊!只装个四角形窗户的话也太无趣了。」
  「可是,那种窗户不好做吧?」
  「用不着担心,我朋友当中有个家伙是铁匠,之后再请他帮忙在窗户上装上铁栏杆就行了。首先嘛……是得处理一下这片墙壁吧。」
  罗生迎面吹着冷风,交叉起手臂。
  在涂了雪白油漆的崭新墙壁上,有着一扇刻有美丽图案的格子窗。小燕略显迟疑地走上前去,伸出纤细的小手轻轻推开那扇窗户。崭新的窗户刚涂好了润滑油,没有发出半点吱呀声响,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见到残留着积雪的庭院,小燕开心地绽开笑颜。
  「好棒喔……可以清楚看见以前和哥哥一起玩耍的院子呢。院子还是跟以前一样完全没有变。」
  「那是当然的啊。这个脏兮兮的院子总不可能某天突然变成了大户人家里头那种气派的花园吧。不过至少这扇窗子漂亮到不输给有钱人家小姐房间里的吧?」
  「嗯!即使找遍全国,铁定再也找不到第二扇这么漂亮的窗子了!而且,我最喜欢家里的院子了。这样一来我二疋可以恢复健康的!」
  小燕再次转向窗户的方向,用力吸了一口自外头吹进来的冬季干净空气。
  「哎呀呀,这窗子还挺气派的嘛。太好了呢,小燕。」
  罗生母亲来到房间里,见到已修缮完毕的墙壁与崭新的窗户时瞪大眼睛。
  「什么嘛,明明一开始还坚决嚷着不能装窗户……」
  罗生呕气地低声咕哝,星淑暗自感到滑稽地偷偷闷笑。
  「娘,我现在精神很好呢,一定是因为装了窗户的关系!」
  「你只是太过兴奋了而已。再继续动来动去,等会儿又会发烧了喔。好了,快点躺回床上吧。吃药的时间到啦。」
  罗生母亲搂着小燕的肩膀带她回到床上,小燕又依依不舍地回头望了窗子好几眼。
  「最后,就是往佛塔的方角贴上这个!」
  杨仙人抽出一张红色的正方形布料。星淑将布摊开来,只见上头以金丝线绣有「福」字,周围还有牡丹及黄莺等图案的金色刺绣。
  「哇,好漂亮喔!这是从哪里拿来的啊?」
  「很不好意思地,本仙人从金昭仪的房间里借了一张出来。因为那个房间实在贴了太多闪闪发亮的东西啦。本仙人很亲切好心吧?」
  杨仙人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完后哈哈大笑数声。
  「到底是什么时候?」
  星淑不由得失声大叫,又连忙转过头。小燕接过母亲递来的茶碗,怔忡困惑地朝他看来。星淑尴尬地硬是挤了个笑脸后,小燕也回以吟吟一笑。见到她的笑容,星淑心想「算了,也罢。」
  星淑移动至房间角落,拿出浆糊贴上红布。
  「记得福字要反过来贴,表示招回福气的意思。」
  听了杨仙人的指导,「喔,原来如此……」星淑赶紧将红布反过来贴好。
  「喔喔,还不错嘛!总觉得洋溢着一股喜气呢,对吧,小燕?」
  罗生双手叉腰,望着贴在房间角落里的红布露出满意的神情。
  小燕坐在床上,「嗯!」地用力颔首。
  「谢谢你,星淑大哥!」
  谢谢你……
  星淑对这句极少听见的话语涌起些许感动,回以腼腆的笑容。

  罗生一路送星淑至大门外,夕阳在地面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你真的要回去了吗?可以再多待几天啊。」
  「嗯……不过我真的得回去了。」
  「嗯,也是啦。可是偶尔要过来玩喔,小燕一个人也很怕寂寞的。啊,对了!小燕的身体好很多了呢,也很少在咳嗽了。风水真的很厉害耶!」
  「是吗,太好了!」
  「依性质来看,肺属金性啊。只要加强金的元素,属金的肺本身也会变得强健。可别忘了要尽量让房间保持通风以及晒到阳光喔。但是过于强盛的阳气与阴气也对身体不好,过午之后挂个帘子或是其他东西缓和日晒比较好。还有,晚上千万不要让风吹进房间里啊。」
  杨仙人千交待万交待之后,「我知道啦!」罗生一脸不耐地回答。
  「那么我走罗!」星淑对罗生挥了挥手后迈步离去。
  直到星淑的身影逐渐远去再也看不见之后,罗生便转身打算回到屋内。就在他要跨过门槛的时候——「喂,罗生!」有人唤住了他。他回过头去,只见数名眼熟的青年朝他跑来。
  「喔,怎么啦?」
  「你可以回到卫兵的行列了喔!」
  「我?为什么?」
  罗生有些不敢置信地反问。毕竟他赏了上司好几记耳光,应该不可能那么简单就能恢复原职。
  「被你打晕的老赵遭到官兵逮捕了,连带地官位也丢了。他篡改帐簿私吞公款的事情被查到了。」
  「咦……这个世界真是变化无常啊。」
  「这样也不错啊。你应该不会说你再也不当官兵了吧?」
  「怎么可能,我也很缺钱啊。而且我也已经厌倦老是整天无所事事了。」
  罗生仰头望向天空,将手插进袖子里,隐隐觉得空气里的风似乎有所改变。
  「风水吗……」
  「你说什么?」
  「没什么!对了,一起去喝一杯提振士气吧!顺便庆祝我官复原职!」
  罗生拍了拍青年们的肩头跨出步伐。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8-28 22:00 编辑


  第四章

  一

  坐在书房桌子前方的英祥停下写字的手,看向赵子风。
  火炉里的木炭烧得通红。
  「韩润他是太监的养子?」
  「是的。他在五岁的时候,被一位名为姚赛的太监收为养子,不过臣并不清楚收他为养子的详细经过。之后他为了学习风水,进入了太明派总本山崇天山紫云观的门下,五年前参加道科试验后被任命为风水官。」
  「姚赛……我记得他是在九年前因蛊毒一事而遭到连坐处刑的太监吧。」
  英祥靠在椅背上,蹙起眉头吐了口气。
  九年前的蛊毒事件是段不堪回首的可怕过去,至今仍然残留在人们的记忆当中。事情的开端是据说有一名宫女布下了名为蛊毒的诅咒,但谁也不晓得传闻的真假,尔后却有将近上千人因这则传闻而遭到处刑一事,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原则上只要与蛊毒有所关连,便要诛杀全族。害怕被卷入这场风波里的人们,开始纷纷指控自己平日怀恨在心的人,感到嫉妒的人,或是碍事的人为这场阴谋的主谋。结果最后,出现了一千人这个数字。韩润的养父姚赛是名太监,也就是宦官,也是因那起事件而遭到连坐处刑的其中一人。不过,当时姚赛的嫌疑极大,因为当初推荐那名布下了蛊毒的宫女入宫的人正是他。如今曾是姚赛养子的韩润进入了皇宫,而且还待在祺瑞与夏皇贵妃的身边。
  「真让人浑身发毛……」英祥不由得低喃。
  这时窗户霍然敞开,「皇兄!」星淑采进头来。然而英祥与赵子风都没有表示出任何反应,他又困窘地把头缩了回去。
  「那…那个……对不起,打扰到你们的话我之后再过来。」
  「不,没关系。别站在那种地方,快点进屋里来吧。」
  英祥挤出笑容。星淑瞬间迟疑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不用了,我只是来还这个而已。」
  星淑递出从怀里取出的玉牌。
  「啊啊,是那个啊。你也太晚回来了吧。」
  「因为我交到了一个朋友,后来待得太晚就借住一宿了!」
  「那是件好事啊。不过还是要事先通知我们一声,否则我们会担心吧?」
  英群起身走向窗边,接过玉牌。
  「嗯,我下次会的!」星淑带着笑脸一口答应,揍着转身跑出门外。
  英祥脸上的亲切笑容立即褪去,换作一脸严肃。
  赵子风走至他身旁,一同眺望窗外。
  「……要不要将韩润抓起来?」
  「以什么罪名?倘若真的动手,夏皇贵妃也不会善罢干休吧。况且,太明派那帮家伙铁定也会群起抗议说这是在迫害风水师。可恶……真是棘手。」
  在背地里操控高官以及贵妃,甚至是干涉朝庭政事的那帮风水师们,实在是碍眼得不得了。然而他却又没有可以确切摒除掉他们的权力。
  太子这个身分,比周遭人所想的还要无能为力。
  至少能够拥有号令禁卫军权力的话……
  英祥使力握紧拳头。

  强风吹动着覆住夜空的厚重污浊乌云,白雪在空中纷飞乱舞。韩润站在山顶上的一处小平地正中央,仰望夜空,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道袍衣袖及下摆不停翻飞舞动。
  环绕在四周的苍郁树木激烈地晃动着枝芽,狂风的骇人咆哮声像是要卷起韩润般刮过他的身子。韩润戴着绘有诡异图腾的面具,踢起置于雪地上的长剑。他握住长剑拔起刀刃,将刀鞘往旁一丢。
  长剑划破狂风。韩润翻转着道袍的长长衣袖,与呼啸阵阵白雪一同起舞。
  往上跃起的长脚转眼间又点至地面再向上一蹬,他身体轻盈地彷佛毫无重量一般在空中转了个圈。剑尖划过地面,溅起积在上头的白雪。
  黑暗之中,在面无表情的那张面具下头,韩润一瞬间确实闪过了一抹笑意。剑尖滑过掌心,鲜血配合着韩润的剑舞,飞快地四散滴落在雪地上。赤血缓缓沿着剑尖划过的地面蔓延开来,像是刻下诅咒般逐渐描绘出一个八角阵。
  他自怀中取出一张白纸扬手丢出,让它与白雪一同在空中翻转。狂风彷佛畏惧着自地面上窜起的阴气,舞动的强度变得加倍狂乱,树木上的青叶几乎要被悉数刮落,但仍拚命缠在枝头上。
  乌云逐渐在上空卷起了漩涡,八卦阵的中心插着一把长剑。鲜红的血珠沿着白银色的刀身往下滴落,渗进地面当中。韩润呼吸急促地摘下面具抛开,面具顿时战裂断成两半。风陡地悄然无声。韩润站在静寂的中心,低头望着刺在剑尖上的纸人,毫无情感波动的脸孔几乎与面具没有分别。他拔起长剑,切成两半的纸人立时被风吹起,飞向遥远的彼方。
  听见窗户被风吹得啪哒啪哒直响的声响后,星淑倏地张眼醒来。他睡眼惺忪地望着自己寝室的天花板,隐约听见杨仙人在呼唤自己。「星淑!」杨仙人已经自平时当作睡铺的罗盘当中飞了出来,神色十分慌张,身上仍旧穿着睡衣枕头还夹在手下。
  星淑起身走下床铺,走至放有罗盘的书架旁。
  「杨仙人,怎么了?」
  「嗯……今天的气流特别古怪,罗盘的指针一直定不下来。」
  星淑拿起罗盘观看。的确,原本停在名为中央天池处的指南针忙碌地转个不停,迟迟无法停在固定的位置上。「它坏掉了吗?」星淑举高摇了摇。
  「笨蛋!哪有人这样对待罗盘的!我平常不是一直叮嘱你要小心对待它吗!」
  「我…我知道啦。可是它已经这么老旧了,搞不好早就坏了啊。」
  「不可能!我说过啦,这跟外面一般常见的廉价罗盘不一样!直到刚才为止都还没有任何异常啊。罗盘的指针会这样一直转动,就表示附近有鬼,不然就是当地的气流太过紊乱。」
  「鬼?」星淑害怕得大叫一声察看四周。
  「也……也就是说有幽灵在这个房间里罗?」
  「我没感受到那种气息,你放心吧。好啦,还不快点换衣服!去查探一下原因吧。能够让罗盘的指针产生异常,表示这股混乱的气流非比寻常,置之不理的话可会出大事喔。」
  「咦~现在是半夜耶!我不要啦。这么冷,风又这么大,我想睡觉!」
  星淑不甘愿地哇哇大叫,最重要的是他心里直发毛。出去的话要是遇见真正的鬼魂可怎么办啊。星淑将罗盘放回书架走回床铺,一骨碌钻进棉被里头。
  「你怎么那么胆小呢!立志成为风水师的人若是害怕半夜和狂风还得了。」
  「我…我才不是害怕哩,我现在正值发育期,不好好睡觉是不行的!」
  星淑说完后拉起棉被连头整个蒙住。
  「啊啊‖真是丢脸!有你这种徒弟我丢脸到鼻水都要流出来啦!」
  「流鼻水是因为感冒了吧。杨仙人你也早点睡吧,什么气流紊乱的,等一觉醒来之后一定又会恢复平稳的。明天早上起来后再去调查就好了嘛。」
  「哎……你说得也没错。」杨仙人发出叹息,回到罗盘里头。就在这时随着一阵狂风的怒吼咆哮,窗户几乎要被撞飞般地霍然打开,星淑吓得跳了起来。
  被突如其来的暴风吹开的窗外,厚实漆黑的乌云正卷着阵阵漩涡,扑向王城后方名为泰北山的小山山顶上。杨仙人望着那片天空沉下脸来。
  「不妙呐……这可不是悠悠哉哉睡觉的时候了喔,星淑。」
  星淑摩挲着冰冷无比的双手吐出气息,呼息又化作了白雾飘散开来。
  迎面吹来的白雪与寒风阻碍了前方道路,星淑仍是走在蜿蜒倾斜的山中小径上往山顶迈
  进。他抱着灯笼护住那随时会被吹熄的灯火,频频看向树枝颤动,发出了诡异呼啸的树林。
  「我…我看……还是算了吧!」
  话才刚说完他便一脚踩在泥泞上,「哇!」摔了个四脚朝天。见到衣服沾满了雪花及污泥,星淑心酸地吸了吸鼻子。这副德行若是被佳春看到又要大发雷霆了。
  「你在说什么啊!又不是叫你爬上黄龙山的悬崖峭壁,不就只是自家的后山而已吗!来这种小山也不可能会迷路吧!」
  杨仙人从星淑的衣领里探出头来,「好了好了,还不快点!」拿起木杖用力一敲。
  的确,星淑先前已有许多次为了抓虫来过这座山,应该不至于迷路。可是,当初他挑的时间都是天气晴朗的大白天,既不是这种刮着暴风雪的寒冬季节,更不是这种三更半夜。
  「我不要啦!要是在这里冻死了怎么办啊?」
  星淑一屁股坐下开始闹起别扭,淌下的鼻水在吸起之前就已冻成冰柱。
  「真拿你没办法。好吧,把罗盘拿出来。不过气流这般紊乱,不晓得能不能发挥作用就是……」
  星淑听了扬仙人的话,拿出塞在怀中的罗盘。
  杨仙人站在罗盘上,「喝!」大斥一声挥起木杖,随即罗盘的天池当中浮现出了一道白光。「喔喔!」星淑发出惊叹。杨仙人的衣袖及胡须全都向上飘起,罗盘上头又浮现出好几道圆环,缓慢地开始旋转。
  「初阳,明夷于飞,垂其翼;二阴,夷于左股;三阳,明夷于南狩,得其大首!」
  杨仙人轻巧地在罗盘上跳跃起舞,刻在飘浮圆环当中的阴爻及阳爻互相重叠生出三爻八卦。杨仙人伸长后腿往上一蹬,在空中旋转身躯。
  「四阴,获明夷之心,于出门庭;五阴,箕子之贞,明不可息也;上阴,不明晦,初登于天,照四国也;后入于地,失则也。」
  三爻又互相交错形成了一道八卦。降落在罗盘天池上的杨仙人再次举起木杖高喊:「地火明夷!」罗盘的光芒在中心收成一束,星淑吃惊地跌坐在地。
  光束贯穿天际,在乌云的漩涡中心开出了一道缝隙,让人终于得以窥见后头星光闪烁的夜空。
  四周呼啸咆哮的狂风忽然缓和下来,静谧的白雪缓缓飘落。星淑兴奋地眨着眼睛。
  「好…好厉害……刚才那是怎么办到的?」
  「本仙人只是引出了罗盘真正的力量罢了。不过……看来……本仙人也老了呐。」
  杨仙人回到星淑肩上,倚着木杖气喘吁吁地坐下。这时罗盘的光芒已经消失无踪,又变回了一个普通的破烂罗盘。星淑拿起罗盘转来转去,左右摇动之后再高高举起。
  「你这蠢材——!」
  才刚吼完,树上的枝头一弯,堆积的雪块咚地砸落在星淑的脑袋上。
  韩润眼见那道光束笔直贯穿天际,并在卷着漩涡的乌云当中穿破了一道缝隙。草木因走近的人的气息而吵闹骚然。一瞬间韩润用力握紧持剑的手,最后转念收剑入鞘,迈步离开。
  「哈啾!」星淑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吸起淌下的鼻水。
  拨开枯草及藤蔓后来到山顶的平地,杨仙人站在星淑手持的罗盘上观察指针的运转。指针依旧不停旋转,彷佛失灵了般。
  「嗯……果然这一带就是阴气的中心呢。」
  「发…发生什么事了吗?」星淑怯生生地询问,环顾四周。
  周围毫无风声,只有沉重的静寂笼罩于此,益加让人觉得诡谲发毛。
  「嗯?星淑,照一下地面。」
  听从杨仙人的指示,星淑移动灯笼。被照亮的地面上留有许多线条,似乎曾有人以某种东西在此笔划。星淑蹲下身子,伸手碰触线条。他看向指尖,只见某种红黑色的物体混在泥土当中。「血……这是血吗?」星淑大惊失色,忙不迭将手指往衣服上擦。他举高灯笼,发现线条不断往前延伸。
  「果然是有人正在进行诅咒的仪式。否则的话,也不会有这般强烈的阴气从地底里头流窜出来。星淑,到这块平地的正中央去吧,应该还留有什么线索才对。」
  「咦咦?我…我不要啦,要是被诅咒了怎么办?太恐怖了,我要回去了。」
  「别罗哩吧嗉的!快点过去!否则本仙人就诅咒你长猪鼻子喔!」
  「我知道了啦……去就是了。真是的,动不动就马上威胁人家。」
  星淑一边咕哝抱怨,一边走向平地的正中央。他戒慎着周遭,但似乎没有其他人影。不仅如此,甚至连鸟叫声也没有,更没有任何在地面上爬行的毛毛虫踪迹。生物们的气息完全消失,只留下深沉的黑暗与寂静。
  星淑发现了一个掉落在地的奇怪碎片,胆颤心惊地用脚将它翻了过来。只消看一眼,便知那是某种仪式用的面具,他吞了口口水往后退。
  杨仙人登上星淑的肩膀观看四方,「你…你看出是什么了吗?」星淑问道。
  「这是阴煞八卦阵。不过,似乎还双重施加了另一道诅咒。」
  星淑的视线沿着地面上的线条移动时,忽然残存在脑中的片段记忆开始与之重叠。
  「欸,师父。我……总觉得自己好像看过这个八卦阵。」
  「你说什么?」杨仙人惊讶地抬头看向星淑。
  星淑手持罗盘沿着八卦阵的线条行走。「大概,是这边。」他带着连自己也感到惊讶的无比确信往前狂奔: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内心涌起了强烈的不祥预感。
  『星淑,你记住,这件事绝对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模糊残留在记忆当中的嗓音在脑海里苏醒。在一片震耳欲聋的蝉鸣声当中,一只纤细的白皙玉手拿着树枝在地面上描绘图形。逆光之下女人的脸庞蒙蒙胧胧无法看清。然而,只有勾勒出笑容的淡红色困脂鲜明地浮现出来。
  『这个呢……要由你来守护……』
  星淑在八卦阵形中绘有巽爻的地方停下脚步,接着跪在地上将罗盘放在一旁,开始刨挖地面。
  「笨蛋,怎么能突然破坏阵形呢!要是反被诅咒怎么办啊!」
  无视于杨仙人的慌张叫声,星淑将双手碰到的某种圆形坚硬物体从土壤中拉出来。他拂开污泥后,贴了好几层符咒的陶壶表面显现在空气当中。「蛊毒之壶吗……」杨仙人倒抽了口气说道。
  他知道这是什么,「这是不能存在的东西」。星淑抿着嘴唇霍然起身,高举起手中的陶壶。然而,在他丢下之前他的手腕就被往后拉起,星淑吃惊地扭过头去。伫立在黑暗中的人正是韩润。
  「你若是破坏了它,我会很头疼的。」
  星淑试图在被抢回去之前将陶壶砸向地面,但颈项却受到了一股冲击,他转眼间失去意识咚地倒向地面。杨仙人与罗盘顿时滚落在雪地上。「噗!」杨仙人抬起埋进雪中的老脸,目光锐利地狠瞪向韩润。
  「布下这个诅咒之阵的人就是你吗!」
  「哎呀呀,之前的虫老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现在还不是虫子出来活动的季节喔。你还是在地底冬眠比较好吧。」
  韩润蹲下身子抓起杨仙人,将他与陶壶一同放进先前星淑挖开的洞穴里。双脚一回到地面上后,「呀!你干什么!」杨仙人立即哇哇大叫。韩润谨慎地重新将地面埋好填平后,捡起掉落的罗盘,然后瞥了一眼晕倒在地的星淑。
  打从很久以前韩润就知道有星淑皇子的存在。他是宫女生的孩子,谁也不会看他一眼,自身也没有任何才能,是个只会和虫玩耍的窝囊废。万万没想到,第一次见面时他竟会带着青乌罗盘,这次还看穿了自己的蛊毒之术。
  上天想让这个孩子有番作为吗?忽然间,他有点想亲眼看看。
  倘若真的毫无用处的话,那也无所谓,要解决他的性命实在是易如反掌。
  韩润抓住星淑的手臂将他拉起。
  放进剧毒当中,若是能够苟活到最后一刻,自然会有他的用处。
  这样子,才是所谓真正的蛊毒吧。

  二

  听见争执的人声之后,星淑微微张开眼睛,下一秒耳边立即响起咆哮声:「喂,快起来!」双脚遭人用力一踢。他眨了好几次眼睛后抬起头,发现祺瑞与韩润正低头望着自己。他本想起身,双手却被绑在身后无法任意动弹。
  星淑发现罗盘不在自己身上后吃了一惊,四下也看不到杨仙人的踪影。他心想该不会是被夹在衣领里头了吧,转动头低声叫道:「杨师父!」却也没有任何回应。
  「你干嘛带这种家伙回来啊!」
  褀瑞转向韩润,看来比平时更加烦躁火大。
  「下官也无可奈何啊,谁叫他当时突然出现在现埸呢。」
  「真是可笑。该不会最后还遭到了阻挠,布阵失败了吧?」
  听见女子的话声后,星淑转头望去。夏皇贵妃正手执茶杯轻松惬意地坐在椅子上。
  「这点娘娘不用担心,法术相当成功。」
  韩润瞟了一眼夏皇贵妃的方向后回答。
  「为什么这家伙会出现在山里啊!而且还是三更半夜!」
  祺瑞大声咆哮,身后的洪大丰连忙略显畏缩地提醒:「皇子,这么大声会招来卫兵的……」额头上依旧淌着大片冷汗。
  「喂,你干嘛在那种地方偷看啊!快说,是英祥的命令吗?」
  祺瑞一把揪起星淑的胸口,星淑呼吸困难地看向皇兄。
  「不…不是的!我只是刚好经过而已……」
  「在这种大半夜里,有什么原因需要经过山顶吗?」韩润从旁插嘴。
  「对啊,你在那种山里做什么?该不会是在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吧?」
  「我才没有监视……我只是看到山顶上涌出了奇怪的乌云,心想是怎么回事而已!」
  「别骗人了!一定是英祥命令你的吧!」
  「真…真的不是!英祥皇兄他什么也不知道。而且,我也根本不晓得有谁,又打算在山顶上做什么啊!」
  祺瑞粗鲁地推开星淑的胸口。星淑东倒西歪,一屁股跌坐在地。
  「什么嘛,你干嘛袒护英群啊!那家伙根本是个冷酷无情的人,之前老早就把你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他现在不过是对你温柔一点,你就像只哈巴狗一样对他言听计从,你不觉得很可耻吗?」
  「也不用如此责怪他吧。星淑皇子最近似乎也开始学习起了风水,能够敏锐地察觉到气的变化也不足为奇。」
  祺瑞正想起脚踢向星淑时,韩润抓住他的盾膀制止他。
  「怎么可能啊!这家伙的迟钝程度跟牛没有两样!就算再怎么欺负他也只会嘿嘿傻笑,哪可能感觉得到气的变化!」
  「可是,他察觉到了蛊毒一事喔。」
  「这家伙?你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褀瑞诧异地低头看向星淑。
  「是母亲告诉你的吧,星淑?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夏皇贵妃自椅子上起身,缓步走近。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哎呀,你比本宫想得还聪明呢。那是正确的回答方式喔。若是要在这座宫里生存下去,最重要的就是要装作无知无能。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清楚。如果今后想继续平安无事地在王宫里活下去,就必须伪装自己。可是,你却多管闲事地插手了你用不着知道的事情。对于这种愚蠢的人,你可知会有什么下场?」
  星淑感觉到冷汗流过了颈项,口舌一阵干燥,什么话也答不上来。
  夏皇贵妃大感无趣地转过身。
  「难…难不成娘娘要杀掉皇子?可是,如此一来未免也做得太过火……」
  洪大丰局促不安地开口,夏皇贵妃掩嘴笑了起来。
  「你真是个胆小的男人呢。不过是个小孩子不见了,谁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可是太子很关心这位皇弟吧,也许会出动卫兵寻找他喔!」
  「英祥的话你更用不着担心了。因为,他很快就会步上这位皇弟的后尘呀。」
  听见夏皇贵妃这句话后,星淑震惊地抬起头来。韩润下蛊毒诅咒的对象是英祥。
  星淑惨白着脸看向祺瑞,祺瑞却迟迟不敢将视线转过来。
  「皇兄……你打算杀了英祥皇兄吗?」
  「不然其他还有该诅咒的对象吗?只要他消失不见,一切就都能顺利进行了。」
  夏皇贵妃代替祺瑞回答。褀瑞阴沉着脸不发一语。
  「你真的……要杀了他吗?我们不是兄弟吗!」
  「兄弟?你这家伙到底有多傻啊。还能单纯地相信我们一直会是兄弟的人,只有你而已。我才不承认那种家伙是我的哥哥!」
  「就…就算是那样,也不至于痛恨到想杀了他吧!」
  星淑不由得跟着祺瑞抬高音量。
  「我当然恨他啊!从以前开始我就讨厌死那家伙了!老是因为自己比较优秀就瞧不超人……你也许是笨才会察觉不到,但是他对你也是一样的。那家伙的心中根本没有任何兄弟情谊,只对自己坐上王位这件事有兴趣而已!可是,你说兄弟?假如哪一天真有必要,那家伙不管是我还是你,都能面不改色地下令斩首吧。所以我现在做一样的事又有什么不对!」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兄弟啊。」
  星淑拚命思索着话语,最终只能挤出这一句。
  自孩提时代开始,英祥与祺瑞就很常斗嘴吵架。不过当时并不是像现在这样互相憎恨,而是那种随处可见的兄弟间互相较劲。明明才刚吵完架,又会一起研读艰涩难懂的书籍,或是一起对别人恶作剧哈哈大笑。
  小时候星淑总是跟在两人的后头。
  当时他们根本没有心思去管权力斗争的问题,或是大人之间的谋略,只会开心地等待日落的到来。那就是他们的幸福。当时在他们的心中,确实存在着可以称之为兄弟的羁绊。正因为如此相信,才会想回到那个时候。
  回到自己并非独自一人的时候,回到他们单纯只是「兄弟」的时候……
  星淑低垂着头用力咬紧下唇,耳中传来了夏皇贵妃的嗤笑声。
  「愚蠢的孩子。像你这种下贱的孩子,竟然胆敢与本宫的孩子称兄道弟,真是不自量力!洪大丰,这孩子就交给你处置吧。可不要留下半点会露出马脚的蛛丝蚂迹喔。」
  洪大丰一脸吃惊,看向夏皇贵妃。
  「我…我吗?不不……下官吗?可是……下宫对于这种事情有点……」
  「洪大丰,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不弄脏自己的双手就平自得到喔。」
  「娘…娘娘说得没错……」
  洪大丰唯唯诺诺地频频以手帕擦拭额上的冷汗,支支吾吾应道。
  「不,我来。反正我一直看这家伙不顺眼!」
  祺瑞开口后,洪大丰明显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
  「孩子,用不着弄脏你的手呀。韩润,就由你……」
  「不,母后,韩润他也没有多高明啊,还被这种家伙跟踪。我才信不过他。您不用担心,儿臣不会留下任何把柄的。」
  祺瑞对夏皇贵妃说完后,转向星淑的方向,狠狠踢向星淑的腹部。一股冲击直达胸口,星淑瞬间停止呼吸。「喂,快站起来!」祺瑞怒声咆哮,粗鲁地拉起蜷缩在地的星淑,拉着他的手臂带他走出房间。星淑脚步踉跄地跟着褀瑞身后。
  「……韩润,你之后去确认一趟吧。那孩子也有心软的地方。」
  夏皇贵妃说着,将茶杯递至嘴边。韩润静默不语,只是微微点头应允。
  弯弯曲曲的河川沿着城墙周围缓缓流动,此时杳无人烟,簇生于河岸边的细长芦苇披上了一层白色积雪。马车在河堤上奔驰一阵后停了下来,祺瑞自打开的车门中走出,紧接着被拖下来的星淑踉舱跪倒在地。
  「都怪你不好,你要是老实安分地一直跟毛虫玩耍也不会出事!」
  褀瑞的话声中毫无情感波动,在黑暗当中也无法窥见他的表情。「你说得没错。」星淑掺杂着些许自嘲。要是不和风水扯上关系,他也许还能和以往一样,一直当个愚蠢无知的笨蛋皇子,尽管得不到任何人的注意,但相对地也能过着平稳安逸的生活。
  「祺瑞皇兄,求求你了,请你再重新考虑一下吧……」
  「做什么,事到如今才舍不得死,想向我求饶吗!」
  「不是的,是英祥皇兄的事!我的死活根本无所谓,反正原本就一点也不重要。就算现在被杀,我也不会恨你。可是,英祥皇兄对国家而言是个很重要的人啊!」
  正因为有英祥在,这个国家才会即使皇帝不务政事,仍能整顿得有条有理。
  「对国家而言?是吗,你的意思是我不适合当皇帝罗?」
  「不…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我自己也很清楚!我根本比不上那家伙,恐怕努力一辈子也赶不上他的脚步。真让人心烦,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诞生到这个世界上……」
  这回祺瑞没有怒吼,只是淡淡地回答陈述,这让星淑感到非常寂寞。刚才这番话,铁定才是祺瑞的真心话吧。然而,他却又无法对任何人诉说。这个人,也背负着自己必须承担的沉重责任。但是他既无法舍弃,又无法尽到责任,不知不觉间只能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倘若救了英祥,祺瑞的立场肯定会比现在更加进退两难。至少夏皇贵妃不会轻易饶恕自己的孩子。皇宫……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快走吧!」祺瑞冷不防开口,星淑吃惊地抬起头来。
  「像你这种家伙,是死是活都不会有人在乎。反正被逐出皇宫之后,你铁定不出三天就会死在路边了吧。不过,你要是敢再回来,下次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褀瑞语毕后转身走回马车。见到祺瑞打开车门打算上车时,「皇兄!」星淑不由得出声叫唤。祺瑞头也不回地关上车门,马车回头奔驰在来时的道路上。
  被留在原地的星淑,好一阵子只是茫然地目送着马车渐行渐远的身影。
  寒风飕飕吹来,摇动了簇生在河堤两旁的枯草。
  他无法拜托祺瑞拯救英祥,说了也无济于事吧。但是,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英祥丧命。星淑拂去落至颊上的白雪,奋然起身。

  外头下起了颇为骇人的暴风雪,无法关拢的窗子不断吱呀作响,冷风自缝隙间灌了进来,将架上的蜡烛火焰吹得摇摆不定。罗生母亲端来了饭菜放在四角形的餐桌上。说是饭菜,也全都是些炒青菜、腌渍白菜、加有榨菜的酸味汤等简陋的菜色。
  「今天又只有这些臭叶子吗!偶尔也炒点肉吧,不要一味省钱存钱啊!」
  见到没有半块肉,罗生举止粗俗地在椅子上立起一只膝盖,大声发着牢骚。罗生的母亲一拳用力敲向他的头。
  「那么奢侈做什么!况且我们哪有可以存下来的钱啊。都要怪有某个大少爷拿出去挥霍了啊。」
  罗生啧了一声,扒着碗里如小山般的米饭。小燕则是规规矩矩地坐在对面椅上,拚命将白粥送进嘴里。
  「小燕,你吃得下吗?来,也吃颗皮蛋吧,你要多吃东西补充营养才行。」
  母亲彷佛判若两人般地以温柔的语调说道,在小燕的碗里放进皮蛋。
  「为什么只有小燕有皮蛋啊!我的份呢?」
  「你就不用了!再变得更有精神还得了。」
  「那…那个……哥哥,我切一半给你吧?」
  小燕看向哥哥有些迟疑地询问,应该是因为只有自己的份感到歉疚吧。
  「不用啦,别管他了。那是你的份,你自己吃吧。」
  罗生母亲也移动自己的大臀部坐在椅上,夹起青菜放进碗里。
  「……那是你的份,你就吃吧。我才不喜欢臭皮蛋咧。」
  罗生也心不甘情不愿地应道。小燕将浮于粥上的皮蛋切成两半后,用筷子刺起其中一半放在罗生的饭上。
  「小燕你……」
  见到小燕微笑的脸庞,罗生感到胸口一阵发热。
  「罗生,你这孩子真丢脸!」
  「为什么是骂我啊!」
  这时有人在门外用力敲着门板。
  「好啦,有人来了喔。你快出去看看。」
  「为啥是我啊!」
  罗生不满地嚷嚷,仍是拿着装有米饭的饭碗走向大门。一打开关不拢的木门后,寒风随即迎面扑来。定睛一看,全身满是白雪的星淑正站在门外。
  星淑一见到罗生,鼻水与眼泪马上淌落下来,抽抽哒哒地放声大哭。
  「星淑!怎么啦!脸色这么苍白。啊,是因为沾着雪吗?」
  罗生举高袖子擦了擦星淑的脸蛋。星淑的双颊被冻得红通通的,吸了吸鼻水。
  「罗生,有件事情你一定要帮帮我!」
  「喔,没问题!只要是钱以外的事我都可以帮忙!好了,快进来吧。一直呆站在那里会冻僵喔。」
  在罗生的催促之下,星淑这才走入屋内。「哎呀,都快冻僵了呢。」罗生母亲惊讶地坐起身,小燕则是瞠大双眼:「啊,大哥哥。」尽管是间会有冷风自缝隙吹进来的破旧小屋,当中的暖意却让星淑好不容易压回去的泪水又浮上眼眶。
  罗生的房间之大,只足以容纳一张木床以及一个衣柜。罗生将随手乱丢的衣物塞进棉被底下,点燃已经变短不少的蜡烛放在衣柜上,然后又拉出毛毯将星淑整个人裹了起来。小燕端茶进来,递给星淑。自杯子里头翻腾冒出的热气,顿时让人放松了不少,心情终于平静下来之后,星淑抬头看向小燕。
  「小燕,你看来精神很好呢。不用躺着休息吗?」
  「嗯,我现在精神很好喔。一定是托了星淑大哥与风水师爷爷的福。那个,迷你老爷爷今天没来吗?」
  「杨师父他……今天有些事没办法来。」
  星淑无法确认杨仙人发生了什么事,或许是被祺瑞他们抓起来了也说不定。希望他们不会对师父太过粗暴才好,星淑暗暗担心。他很想早点回到宫里救出仙人,却不晓得怎么进去。城门的看守卫兵铁定不认得星淑的长相吧。只要没有通门牌,就算说自已是皇子他们肯定也不会相信。
  「那么,你要我帮你什么忙?」
  「我无论如何也想进皇城一趟!我想罗生既然当过卫兵,应该晓得进去的方法吧?」
  「进皇城?你为什么想进皇城里头啊!那里可是只有高高在上的家伙们才进得去喔。该…该不会你……是想偷溜进宝物库吧?怎么突然就把目标定得这么高呢。我倒是知道一些比较好潜进去的大户人家啦,先从踏实一点的地方开始偷起吧。」
  「我不是要进去偷东西的啦!是有件事非做不可。」
  「那是什么事?」
  经罗生这么一问,「那是,那个……」星淑顿时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小燕也抱着盘子兴致勃勃地盯着他瞧。瞥了一眼小燕之后,星淑才结结巴巴地开口:
  「那个,也就是,我的哥哥在里面……现在他有性命危险。」
  「咦~原来你的哥哥是位高官啊。嗯,反正我又恢复卫兵一职了,要带你进皇城不是件难事啦。」
  「咦,你被撤职之后现在又回去当卫兵了吗?」
  「是啊,这也是多亏了风水的福吧。」
  罗生像在掩饰害臊地吸了吸鼻子,又问星淑:「那么,要什么时候进去?」
  「我下次值班是在后天,那天刚好又值夜班,可说是机会难得。」
  「那个……可是,其实我还想进去宫城里。」
  「宫城?宫城可是只有皇族才准进去的地方耶。你的哥哥怎么会在那种地方……难…难不成,你哥是太监?」
  「咦!不…不是太监啦……」
  「是吗……原来如此啊。你还真是有个不得了的哥哥呢。」
  罗生交叉手臂备感同情地说道。「不是啦……」星淑低声嘟哝,对方却完全没在听。罗生眉间深深挤出了皱纹发出沉吟,似乎正在绞尽脑汁思索办法,「啊,有了!」最后他灵光乍现大叫一声。
  「只要乔装成太监就能过宫城门那一关啦。剐好我的赌博同好当中有位太监,那家伙也还欠了我一笔钱呢。我会叫他帮忙准备衣服和通门牌。没问题的啦,你皮肤又自得跟姑娘家没有两样,就算说你是太监也不会有任何人怀疑的。」
  「咦咦?我…我要假扮成太监吗?」星淑不由得嫌恶地大叫。
  「不然假扮成宫女比较好吗?」
  「还……还是太监好了。」
  「很好,就这么决定啦。两天后出发!」
  罗生大掌往膝盖一拍。
  星淑记得,蛊毒的宿主会在朔日之夜(注:初一,无月之夜)孵化,等到月亮完全变成新月之际,就会有所感应从土壤当中爬出来。两天后的话还不到新月之日,不会有事的……
  星淑说服着闪过不安的内心,朝罗生点点头。

  三

  在狂风的吹拂之下,禁卫士兵一动也不动地笔直站在原地,然而目光却十分锐利地睨着穿过城门的太监与小太监。这两名太监……也就是乔装过后的星淑与罗生在平安通过城门之后,皆安心地吁了口气。两人都身穿太监服并且戴着帽子,脸上涂了白粉还抹上红色困脂。姑且不论星淑,罗生没被士兵拦下真叫人出乎意料。
  「为什么连罗生你也要假扮成太监啊?」
  「不行吗!我也没有进来过宫城里头嘛。」
  「可是万一被人发现,连罗生也会受到责罚喔。」
  「别担心啦,我和你不是朋友吗?这就叫作一生托钵。」
  「一生托钵?」
  「你不知道吗?就是指一辈子一起同甘共苦的好朋友。」
  「那应该叫作一莲托生吧?」
  两人一边加快脚步一边低声交谈。这时宫廷内部已显得十分漆黑,石灯笼的灯火照亮了小径。前方的回廊上,宫女们正提着灯笼手持晚膳,忙碌地穿梭其中。
  星淑的目的地,泰北山,就在走出玄武门后的不远处。其实泰北山的高度称不上是山,真要形容的话,应该算是座覆盖着杂乱树林的丘陵。四周建有王室庭园、菜园及药草园。
  夏季时这一带极为凉爽,可谓绝佳的避暑胜地,然而现在清一色覆盖着白雪,沓无人烟万籁俱寂。星寂穿过庭园走进泰北山的山中小径,只见蜿蜒狭窄的道路上积满了雪,地面松软非常难以行走。尽管是寒冷的天气,星淑的额上却沁出了汗珠,呼吸急促。
  「可恶!没事跑来山上做什么……你哥真的在这种地方吗?」
  罗生在星淑的身后不耐地大声嚷嚷。
  终于来到了山顶后,星淑环视周遭的林木,一边确认位置一边前进。走到平地的正中央后,他蹲下身子开始刨挖雪地。
  「喂,你在干嘛啊?」
  罗生朝他走近,微微弯下腰凑上脸来。「应该是在这附近。」星淑只是如此回答。地面自积雪下方露出来后,星淑再继续挖土,这时候杨仙人的光秃头顶倏地迸了出来。「呜哇啊——!」星淑大吃一惊地往后一跳。罗生听见他的惨叫声后也反射性地飞快后退。两人一同胆颤心惊地朝洞穴里看去,只见杨仙人正从土里爬出来,「呸呸!」吐出口中的泥土
  「杨师父!」
  星淑霎时因安心与开心而涌起泪水,急忙帮助杨仙人从洞穴里头出来。杨仙人坐在星淑的掌心上,用力吁了口气。
  「真是的,这可真是太过分啦!」
  「怎么,原来是虫老头啊。没事别乱吓人,你在冬眠吗?」
  罗生自星淑后方看向杨仙人间道。
  「本仙人才不是因为喜欢才把自己埋进土里!我如果不是仙人的话,老早就窒息升天去了。真是的……那个臭风水官,下次再见面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
  杨仙人气得直跳脚,抖落头上及肩上的泥土。
  「啊,对了!陶壶!」
  星淑猛然想起,连忙继续挖开杨仙人遭到掩埋的小洞,接着将挖出的陶壶抱在怀中站起身。罗生神色有些发毛地往后退了数步。
  「喂喂……你可不要告诉我,那是你哥的骨灰坛喔。」
  「这是蛊毒之壶啦。」
  星淑回答之后,毫不犹豫地打开以咒符封起的壶盖。
  「喂,里头放了什么啊?宝物?钱?总不会是人骨吧?」
  「……什么也没有放。」
  星淑举高陶壶往地面砸去。陶壶的碎片散落一地,确实空无一物……
  「这是怎么回事?本仙人记得蛊毒的宿主在朔日之夜才会孵化吧。」
  「喂,蛊毒是什么啊?」
  「蛊毒是一种使用了毒虫及毒蛇的诅咒。将它们丢进这个陶壶里头后,再将存活到最后,毒性最强的虫类放到意欲诅咒的对象身边。」
  星淑回答完毕后,罗生大吃一惊地看向他。
  「你为什么会知道那种事?该不会下咒的人就是你吧?」
  「才…才不是我呢。关于蛊毒,那个……是因为我以前有学过一点。」
  「别去学这么恐怖的东西啦!」
  「唔…嗯……对不起。」
  「可是,那个陶壶里头什么也没有吧?是诅咒失败了吗?」
  「不,是早就已经孵化出来了,肯定是那个韩润施展了某种特别的法术。否则的话,不可能会在朔日之夜前就孵化出来。」
  星淑并不清楚他施展了什么法术。但是,蛊毒之术为了孵化出宿主,必须要吸取月之精华才行。然后会在朔日之夜,而且是月亮经过子午线之际,再从土壤当中爬出来。
  「该不会宿主是藏身在某处的巢穴里,一直待到朔日之夜吧。」
  「咦,巢穴?」
  「本仙人也不太清楚,不过听说也有这种蛊毒。星淑,你罗盘有带在身上吗?有罗盘的话,也许就能找出宿主的所在位置。」
  「没…没有,它被韩润拿走了。」
  星淑微微瑟缩着肩膀回答,杨仙人咬牙切齿地沉吟。
  「唔唔,若是没有罗盘的话……没办法,只能再准备一个罗盘了。」
  「普通的罗盘也可以吗?」
  「现在事态紧急,再不快点行动的话,太子就会丧命喔。搞不好早就已经来不及了。」
  杨仙人往上飞起,攀住星淑的肩头。
  「太子?喂…喂,等一下!你说你哥有性命危险……是指太子吗?」
  罗生震惊地询问。
  「嗯…嗯……其实就是太子。」
  「那么你也是皇族吗?」
  见星淑点头,罗生发出呻吟抓了抓自己的头皮。
  「我这个人最讨厌皇族了啊!」
  「对不起……我真的不想骗你的。」
  星淑没有勇气直视罗生的双眼,只能垂下视线。
  他说不出口。因为他认为,罗生铁定会说他讨厌皇族吧……
  尴尬的沉默顿时降临。然而,星淑也不晓得该怎么辩解才好。
  「我先声明喔!」罗生率先老大不高兴地开口。星淑抬起视线正要觎向他时,脑袋又被一骨碌往下压。
  「我才不想拯救什么皇族,可是谁叫你是朋友呢,所以我愿意帮你这个忙。这可是特别优待喔,这点你可别忘了啊!」
  罗生放开星淑的脑袋后,跨着大步在雪地上前进,中途鞋子还陷入雪堆里掉了下来,他不禁咒骂连连。
  「嗯。」星淑轻一点头,嘴角扬起了笑意。
  对自己而言,罗生也是「特别」的朋友。是第一位交到的朋友……
  逐渐向外扩展延伸的世界,其实是如此美丽温柔,至今他从未察觉到这件事。因为他一直只关注着自己的世界。
  (真的耶,大姊姊……一旦有了重要的人,就不会想要孤独一人了。)
  星淑回想起娇杏的话语,在心中低喃。
  「喂,你在干嘛啊。还不快点去救你哥,这是国家大事吧?」
  罗生转头看向星淑。星淑擦了擦眼角,迈步跑向罗生。
  厅堂当中满布着冷冽的空气,韩润坐在石地板上。祭坛的蜡烛火光摇曳不定,若隐若现地照亮他的脸庞。
  祭坛上并排着写有五方种君之名的木主(注:神主牌位),前方供奉着代表五方之色的米、蔬菜以及肉类。香炉上吐出的烟雾描绘着斗大的蛇形再往四周飘散。
  放置在韩润膝前的罗盘隐约浮起了青白色的光芒,出现了代表天体星座的二十八宿之文字与北斗七星之斗杓。见到斗杓像是时针在走动一般缓缓绕着二十八宿运行时,韩润的嘴角勾起浅笑。「果然回来了吗…」他呢喃之后站起身,推开左右对开的门扉。
  外头有一群卫兵正单膝跪在地上,沐浴在雪中等候待命,其中甚至还有一位身材矮小的太监。韩润扬手一挥,卫兵们便整齐划一地起立转身离开,身上的盔甲叮当作响。最后离开的太监将双手套在袖子里,深深低头一鞠躬后也退下走出大门。众人的身影皆消失之后,韩润眯起眼抬头仰望天空,道袍的袖子遭狂风用力吹起。
  星淑上气不接下气地追在罗生身后。两人在长长的走道上不停跑着,半路上星淑终于感到筋疲力尽,停下脚步将手支在膝上气喘吁吁。
  「等…等一下啦,罗生!我…我不行了!」
  星淑虚弱地宣告后,跑在前头的罗生止住步伐回过头来。
  「搞什么,你已经不行了吗?看你这副德行,怪不得别人会笑你是烂盐叶!」
  「才没有人那么说过我呢!更何况,烂盐叶又是什么啊?」
  「那还用说!就是指那种像加了盐巴的菜叶一样,软弱无用的家伙啦。」
  「喔~原来如此啊。」星淑单纯地点头同意。就在这时,一扇大门内传来了某人心情愉悦哼着歌曲的声音,随即吴文恭跨过门槛走了出来。
  「吴大哥!」
  「这不是星淑吗,你在做什么?啊,是在工作吧?」
  吴文恭揣着涂漆的华丽罗盘,停下来打量星淑一身的行头。
  身穿太监服的星淑袖子及膝盖上都沾满了泥巴,另外帽子也几乎快要脱落。
  「不过,你这模样还真凄惨啊!你到底是跑去哪里打扫啦?」
  「呃…就是到山上稍微除了一下草……」
  星淑随便敷衍地回答,频频觑向吴文恭抱在手臂上的罗盘。正当他心想如果能够借到这个罗盘的时候,罗生欺上前来朝星淑悄声耳语。
  「喂,这家伙是风水官吧?罗盘不就是他手上拿着的那个东西吗?」
  「是没错啦,可是看起来很贵,他一定不肯借我们吧。」
  星淑压低声音回道,与罗生一同转头看向吴文恭。吴文恭不大高兴地蹙起眉头。
  「喂,你们干什么,让人心里毛毛的。」
  「吴大哥,那个……其实我有个请求——」
  「喝啊…………!」
  罗生握紧拳头,在星淑还来不及阻止之前就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吴文恭见到一脸狰狞朝自己冲来的太监后吓得血色全无。
  「你…你干什么!别过……噗!」
  罗生的拳头正中吴文恭的下颚,后者狠狠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接着往后飞起,掉落在地眼冒金星。罗生低头看着成果,「很好,干得不错!」心满意足地拭去额际的汗水。
  「哪里好了!怎怎怎么办啦?吴大哥他没事吧?」
  星淑连忙跑来,惊慌失措地察看吴文恭的情况……看来勉勉强强留了一命。
  「我们正在寻找罗盘,他又刚好抱着罗盘跑出来,不就表示是为了要借给我们吗!用不着客气,就大方借走吧!」
  罗生捡起吴文恭掉落的罗盘,塞进星淑怀里。
  虽然觉得这根本是乱七八糟的理论,但是的确,吴文恭这时会出现在这里也算是上天的旨意。杨仙人也赞同罗生的话语颔首同意。
  「这家伙身为风水官,能够为拯救国家存亡危机贡献一己之力,也算是他的夙愿吧。真是伟大的牺牲呐!」
  「吴大哥,对不起!我之后一定会还你,请你别变成厉鬼来找我喔!」
  星淑双手合掌拚命道歉,随即快步离开现场。
  寒风卷起了枯叶,吹抚过晕倒在地的吴文恭身子。
  悬挂在回廊上的灯笼左右剧烈摇晃。星淑停下脚步,跪在石板上放下罗盘。杨仙人衣袂翻起轻飘飘地落在罗盘上。
  「欸,杨师父,靠这个罗盘真的就能找到宿主的巢穴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不过,这个罗盘装饰得太过花俏,力量真是薄弱哩。嗯,若是论及适不适合持有者倒是适合啦……」
  杨仙人轻吸了口气,用双手握紧木杖集中全身的力量。星淑及罗生都紧张万分地屏住呼吸。杨仙人一边低声呢喃一边将力量注入木杖。
  罗盘开始喀哒喀哒动了起来,星淑与罗生都发出惊叫。
  「喝啊!」杨仙人运气股地大喝一声,挥起木杖,罗盘的天池部分于是发出了极为微弱的光芒,接着光芒往上飞起,打横旋转了两圈后又落至罗盘上。杨仙人将木杖立于天池上后放开手,木杖便缓缓倾斜喀啷倒下。
  「错不了,就是这边——!」
  杨仙人气势十足地指向木杖倒下的方向。
  一阵沉默降临……
  「就…就这样?」星淑小心翼翼地询问。
  「什么就这样!本仙人刚才施展的可是名为阴土索魂术的高等法术之一呐!」
  「不就只是放开木棒让它倒下去而已吗!那种事情我也会啊!」
  「这可不是单纯地让木棒倒下而已!这是运用罗盘之力,寻找藏于土中强烈阴气的法术!明白的话还不快点过去!现在情况很不妙喔,蛊毒的宿主似乎早就已经从自己的巢穴当中爬出来了。」
  星淑听了杨仙人的话后大吃一惊。
  「可是现在还不是朔日之夜啊?」
  「历书的朔日,有时会与天上月亮的实际变化有所误差啊。」
  抬头望向天空,只见大片乌云低垂密布,不见半点星星与明月。如此一来,完全无法判定究竟是天体发生了乱象,还是单纯是司天监的历官算错了朔日。
  抑或者前往观星台的话,应该能够看出端倪……
  「那么朔日……」
  「就是今天吧。不好了,差不多是月亮要经过子午线之际了!」
  星淑霍然转过身子拔腿狂奔。既然已经爬出了巢穴,那么蛊毒宿主的目标绝对是英祥。「喂,星淑!」罗生连忙大叫,然而星淑头也不回地在回廊上转了个弯。「罗生,快追上去啊!」杨仙人着急地催促。罗生抓起罗盘与杨仙人追上前去,但是星淑早已越过回廊穿过小门跑得不见人影。只见四面八方都有小门,宫廷之间错综复杂,皆由小径互相串连在一起,初来乍到的罗生根本分不清楚东南西北。
  「那家伙到底跑去哪儿啦!」
  「恐怕是太子的寝宫吧。罗生,快往太子的寝宫前进!」
  「太子的寝宫在哪里啊?」
  「这…这个嘛,本仙人也不太清楚。」
  「真是个没用的臭老头!都怪你没有长触角才会变成这样!」
  「你说什么?你们这些蠢材每个人都把本仙人当成是虫子!」
  「啊啊,可恶!既然如此……」
  罗生闭上眼睛,卯足全力将杨仙人丢了出去。「哎~呀——!」杨仙人发出惨叫往前飞出,撞上墙壁后滑落在地。「很好,这边!」罗生捡起杨仙人再度起脚狂奔。

  今晚似乎格外寒冷……
  内心如此思索的同时,英祥坐在桌前在摊开的书卷上盖下印玺。眼前的手腕瞬间变成一片模糊的影像,他轻摇了摇头,将书卷放进前方的公文盒中,再拿起堆在一旁的书卷。
  他阅览着公文的内容,但没多久手便支在额上打起盹儿来。
  「叽——」房门发出了微弱的吱呀声响打了开来,钻进来的冷风摇动着英祥映在墙上的身影。那道身影微微坐直身子。
  一名宫女捧着装有茶具的盘子,滑行似地走上前来。那是名脸部平坦单调,身材纤细的宫女。英祥恍恍惚惚地望着走来的宫女,不知为何脑袋沉甸甸的难以运转。
  「太子殿下您累了吧,奴婢为您端来了药汤。」
  宫女扬起从容不迫的微笑,软语呢哝似地开口。
  「药汤?我没叫人端那种东西过来啊。」
  英祥意识蒙胧不清地回道。
  「是御医吩咐要在太子歇息之前端来,现在已将近亥时了。」(注:一十一点至一一十三点)
  「已经这么晚了吗?」英祥疲惫地吐了口气揉揉太阳穴。接过宫女递来的茶碗,半下意识地将冒着热气的茶碗凑至嘴边。宫女睁着细长的双眸紧盯着他的举动,嘴角往上勾起。
  就在这时,隔壁厅堂的门扉忽然传来了遭人用力撞开的声响。宫女一瞬间变了脸色,目光锐利地瞪向房门。英祥的手也倏地顿住。
  紧接着星淑几乎算是跌跌撞撞地冲进书房里。英祥恍然回神,「星淑!」唤着弟弟的名字正要放下手中的茶碗。岂知宫女一把抓住英祥的手腕,欺上前来试图强行将药汤灌进他的嘴里。英祥大吃一惊,虽想推开宫女,但对方竟是不动如山。
  「你做什么!」
  面对对方难以想像是名女子的怪力,英祥难得地一脸狼狈。
  星淑跑了过来,想从背后拉开宫女。宫女不耐地回过头来,轻挥衣袖。仅是这般微小的动作,星淑却整个人往后飞了出去,背部撞上墙壁摔落在地。星淑捣着胸口忍住疼痛,痛苦地喘着大气看向宫女,只见宫女正单手压制着英祥的手,另一只手正抽出藏在怀里的匕首。
  「星淑……快叫卫兵!」
  英祥竭尽全力想推开女子,同时朝星淑大叫。
  跑出去叫卫兵的话根本来不及啊!脑中才刚闪过这个念头,星淑下一秒便跑向装饰在房间一隅的宝剑,抓起嵌有宝石的金制剑鞘。星淑从未使过剑,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拿起它。剑鞘「锵啷!」一声掉落在地。
  星淑往前踏出一步,在宫女刺下匕首之前率先朝她的身躯挥下利剑。宫女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等到惨叫的余韵消退之后,满室只留下了漫长的沉默……
  倒在两人脚边的只有一具小蛇的尸骸。遭剑砍伤的蛇身当中流出了红黑色的鲜血往外扩散开来。星淑用力握紧剑柄,像是要压下双手的颤抖。
  「这是怎么回事……」
  英祥打破沉默,仍然无法平复震惊的心情,语调有些尖锐。星淑一时间无法回答,只是望着皇兄的脸庞。就在他们茫然伫在飘散着血腥味的房间当中时,隔壁的厅堂突然传来了吵杂的声响与人声。两人猛然回神扭头看向房门的方向。
  一名身材矮小的太监与全副武装的卫兵们冲了进来。太监一见到星淑手上染血的长剑后,立即扯开嗓子尖声大叫:「谋…谋反啦!星淑皇子谋反啦……!!」
  「不是的,你误会了!」
  见到星淑被卫兵们团团围住,英祥连忙踏步上前,太监却拦下了他。
  「太子,请您千万别靠近呀。你们在做什么,还不快点抓住他!」
  卫兵们收到命令后压住星淑,并打下他手上的剑。
  「星淑是我的皇弟,他并没有谋反,退下!」
  英祥试图推开挡住自己的太监,然而太监却不肯后退半步,鲜红的嘴唇上挂着笑意。英祥想起了这名太监的长相,用力紧咬着牙。
  「你这家伙……为什么夏皇贵妃的太监会在这里?」
  「奴才等人只是正巧在这附近巡逻,听见一声惨叫后于是赶紧过来探望。太子平安无事真是可喜可贺。倘若奴才等人未经此地,真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本太子说放开他,现在立刻放开星淑!什么谋不谋反,你们的判断太过草率了!快点从本太子的书房里滚出去!」
  英祥脸上浮出了嫌恶与不耐,粗鲁地揪起太监的胸口。
  「恕…恕奴才无法听令!无论谋反是否属实,皆需经过公正的审查才行。既然陛下赐予奴才锦衣卫指挥使此一官职,奴才就必须确保王宫中的警备与安全。敬请太子殿下体察。」
  太监表面上恭恭敬敬地答道。英祥瞠大双眼。
  「你这种家伙……担任锦衣卫指挥使?那么王琅呢?」
  「那位大人由于身体欠佳,已经辞去宫职在家休养。」
  「本太子从来没有听说!是何时的事?」
  「正是昨日,恐怕这件事尚未向太子禀报吧。」
  「真是荒谬!没有本太子的允许……是夏皇贵妃的命令吗?」
  「这是陛下的敕令。奴才明白殿下想袒护弟弟的心情,但是如果星淑皇子确实是受到冤枉,想必审查很快就能结束放他出来。也请太子稍安勿躁,先躺下歇息吧。一旦怒火攻心,就无法作出正确的判断呀。」
  「我很冷静!」英祥忿忿啐道,放开太监的胸口。
  太监行了一礼,催促着剩下的卫兵步出房间。
  「可恶!」英祥使劲一拳敲向桌面。
  夏皇贵妃铁定是缠着皇帝,将握有宫中禁卫大权的锦衣卫指挥使一职转让给自已信任的太监。倘若是皇帝的敕令,太子英祥也无法插嘴干涉。他真没想到父王考顺帝竟然会做出这般愚蠢的决定。听了女人的妖魅言语,就这样撤换掉重要的宫中禁卫人事……
  英祥走出书房推开隔壁厅堂的大门后,侍奉太子的太监们慌忙靠了卜来。
  「快去传唤赵子风!」
  太监们应和一声,急忙走出大门。英祥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狠狠咬住下唇。
  「都怪你迷了这么久的路,现在都不晓得多晚了!」
  「我又不知道太子的寝宫在哪里,有什么办法嘛!」
  让杨仙人搭在肩上的罗生在小径之间不断奔跑,正要在尽头转弯之际,一大群卫兵怱然自门内走了出来。罗生连忙回头,躲进高墙的阴影察看情形,竟发现卫兵们正拖着星淑。
  「星淑!那…那家伙怎么会被抓住啊?」
  罗生紧贴在墙壁上,压低音量嚷道。
  「你对你的力气很有自信吧,还不快去救那小子!」
  「别说蠢话了!对方可是禁卫军!且人数众多,不管横看竖看我都没有胜算啊!」
  「真不像是个男子汉!你难道没有为了朋友豁出性命的气魄吗?」
  「当然有啊!别小看我罗生大爷!我现在…正打算要冲上去!」
  罗生握紧拳头,自墙壁一角跳了出去。
  「你们这些臭小子,快点放开星淑!」
  ……不过只是在心中怒喝。他空挥着拳头,无言地目送走远的卫兵们。
  「嗯?」太监停下脚步回头观看的同时,罗生已迅速隐身至树荫底下。
  太监盯着黑暗笼罩的小径好一会儿后,低喃说道:「是我的错觉吗?」又跟在卫兵们后头离开。
  「对不起……星淑!我之后一定会去救你的!」
  罗生喃喃说道,眼角泛起了泪光。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8-29 02:21 编辑


  第五章

  一

  「星淑回到宫城里头了?」
  褀瑞听见韩润的禀报后大吃一惊反问。屋内十分昏暗,仅能勉强辨视出两人的轮廓。
  「您果然不忍心杀害皇弟呢。没想到您还存有兄弟情谊呐。」
  「才不是!是因为那种下贱的家伙不值得我弄脏双手罢了!横竖他一定会死在荒郊野外,没想到居然又回到了宫城里……」
  「那个笨蛋!」祺瑞低声怒骂。在外头待命的宦官及侍女扬声喊道:「夏皇贵妃娘娘驾到!」祺瑞全身僵直,转头看向房门的方向。
  夏皇贵妃身后领着洪大丰走进屋里。等到侍女关上房门后,夏呈贵妃走向自己的儿子,冷不防朝他的脸颊煽去一巴掌。洪大丰不知所措地来回看着祺瑞与夏皇贵妃。
  「蠢孩子!竟然连那种小兔崽子都没胆杀了!」
  夏皇贵妃以饱含鄙夷的眼神望着儿子,接着转向随侍在三芳的韩润。
  「还有你!本宫不是命令你好好看着祺瑞,以免他下不了手吗!你到底在做什么?真是废物。甚至还以本宫的名义出动了锦衣卫。这件事要是被陛下知道了,他铁定会向本宫兴师问罪的。你明白吗?」
  「那…那个夏皇贵妃娘娘,您的音量……宦官及侍女都还在外头呐。」
  「你闭嘴!」夏皇贵妃尖声怒斥,洪大丰「噫!」地赶忙闭上嘴巴。
  「下官也没想到星淑皇子还活着。因为下官深信,祺瑞皇子一定会确实处置掉他啊。」
  韩润斜眼瞥向祺瑞,「你!」褀瑞恶狠狠回瞪过去。
  「你该不会是故意放他一条生路的吧,韩润。」
  「娘娘言重了,下宫有什么理由要让那种皇子活下去呢?」
  「你不就是想向星淑问出还没找到的风水天戏吗?」
  「下官不会为此就走这种险路。毕竟一旦星淑皇子向太子坦承一切,下官等人可就大难临头了。」
  「都是因为你的法术失败了!如果你的蛊毒之术没有失败,情况也不会变得这般棘手……一切都要怪你!一切都是你的主意,也是你的擅自行动!本宫一概不知情!」
  「娘娘用不着如此慌张,下官等人已经擒住星淑皇子了。无论皇子做出什么证言,如今罪嫌重大的他说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所有人都会认定他是为了逃脱罪嫌,才会随便捏造出一箩筐的谎言吧。」
  「是呀……让星淑扛下所有的罪行就好了。一旦使用蛊毒即斩不误。既然英祥会替我们动手,我们也用不着特地弄脏自己的双手了。」
  夏皇贵妃咬着指甲,逸出冷笑声。见到那样的母亲,祺瑞微微别过脸庞。
  「只不过,一旦发生有可能会牵连到我们的情况……韩润,届时所有的罪行就得由你承担,与本宫毫无瓜葛。你听明白了吗?」
  夏皇贵妃放下手指,微扬起下颚看向韩润。
  韩润缄默不语地低下头,嘴角扬起冷笑。
  明知自己愚蠢的儿子比不上英祥,仍是拚命地想将他拱上皇帝的宝座。只有皇帝的宠爱还不满足吗?真是欲望深沉,肤浅至极的女人……
  眼下是该收手的时候了吧。韩润脑中盘旋着这个思绪、同时转身离开宫殿。

  两手提着虫笼的卫兵,以及推着货车的卫兵鱼贯自大门内走出。娇杏惊讶地目送走远的卫兵,奔进星淑的房间。屋里有位年轻宫女正坐在椅上,以手巾拭着眼眶,不断低声啜泣。那名宫女,佳春一见到娇杏后连忙起身。
  「等……等一下,星淑怎么啦?他要搬家了吗?」
  佳春抬起哭花了的妆容,神色不安地询问:「那个,请问您是……?」
  「我是苏娇杏,和星淑算是交情不错的熟人吧。」
  「啊,苏美人,前阵子皇子真是叨扰您了。」
  佳春曲膝正要请安时,娇杏连忙抓住她的手将她扶起。
  「不说这个了,星淑跑去哪儿啦?」
  娇杏才刚问完,佳春的眼眶里又涌起了新的泪水,抬手掩着脸庞大声哭了起来。
  「怎么啦,有什么好哭的!他该不会因为生病之类的过世了吧?」
  「不,不是的!可是,也差不了多少了吧。他现在被关进牢里了!」
  「牢里?怎么会被关进牢里呢……那孩子到底做了什么啊?」
  娇杏大吃一惊。
  「卫兵说是星淑殿下打算谋杀太子。奴婢怎么也无法相信!」
  「你说什么?不可能呀,那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吧!」
  「奴…奴婢……已经不晓得该怎么才好了……要是星淑殿下再也不会回来的话…!」
  佳春像是再也按捺不住,泪水再度溃堤。娇杏伸手按住她的肩头。
  「你振作一点!他还没有被定罪呢!那孩子迷迷糊糊的,铁定又是插手了奇怪的事情,才会被卷进去。他一定马上就会回来的!」
  佳春也稍微镇定心神,「嗯,您说得没错。」点了点头拭去泪水。

  二

  四周皆被石壁围起的房间里,仅有上方建有一扇透气用的小窗,时有迷途的雪花飘落进来。火盆里跳动着火焰,并排站在两侧的卫兵影子直直延伸至天花板,俯视着蜷缩成一团的星淑。
  墙壁上挂着成排的绳索、手镍以及脚镍,其他还有斧头、大剑和铁钜,明显是用来威吓被带来这里的犯人。
  星淑的前方是张巨大的桌子,审问的官员正带着严厉骇人的神色低头看着星淑。
  「快说实话!你是打算杀害太子,再让自己坐上那个位置吧!」
  官员扯开嗓子大声吼道。星淑虽想回答不是,却因害怕而无法顺利出声。
  官员不留空隙地继续逼问:「是谁命令你的?」
  星淑泫然欲泣,只能紧闭上双眼微微摇头。
  「那么,你为何持剑闯入太子的寝宫?」
  「我并没有闯入,那是皇兄的房间啊……」
  星淑以细若蚊蚋的声音勉强挤出这个回答后,审问官员「喔~」地眯起眼睛。
  「也就是说,你是拿起放置于太子房里的剑,并且打算谋杀太子罗。所以是一时冲动起了杀意?」
  「不…不是的!那是……房里有个女人……」
  「别撒谎了!卫兵已经出面作证,说他们冲进去的时候房里只有太子跟你两个人而已。哪里有什么女人!你要是胆敢随便撒谎,可是罪加一等喔!」
  在对方的大声咆哮之下,星淑的身子不断微微颤抖低垂着双眼。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审问官员将某样东西丢至桌子上。
  星淑胆颤心惊地抬起头,只见放在桌上的是陶壶的碎片。
  「这也是在太子房里找到的东西。怎么,看你的表情似乎对这些东西有印象嘛。」
  另外,还有裂成两半的面具。见到星淑脸色惨白,审问官员满意地勾起嘴角。
  「我…我不知道……!」
  「别说谎了!」
  审问官员一拳敲向桌子。咚!的声响让星淑的身子猛烈震了一下。
  「我知道这些是蛊毒之术所使用的东西。而且曾经有某个人在泰北山山顶上施下法术。然后在数天之前,有卫兵目击到你三更半夜出了玄武门走向泰北山。」
  「我…我的确去了山上,可是真的不是我!」
  「那么你为什么会大半夜的跑去深山里?若有正当的理由就说出来听听!」
  要招出韩润那件事吗?星淑迟疑了一瞬。一旦说了,就也必须连带扯出祺瑞与夏皇贵妃。星淑也知道蛊毒是项重罪,下蛊之人即斩无误。星淑低着头,压抑似地紧咬住下唇。
  『快走吧……像你这种家伙,是死是活都不会有人在乎。』
  说完后钻进马车的褀瑞背影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尽管嘴上说着不会有人在乎,当时祺瑞却救了自己。因此,既然现在明知祺瑞有可能遭到处刑,星淑更是无法说出口。绝对……
  「既然无法说明,就表示果然是你做的吧。」
  「不是的!真的……我什么也没有做!」
  「你的母亲是蜈祖的女人吧?」
  审问官员一派悠哉地靠在椅上问道。星淑面露动摇之色反问:「为什么你知道这件事……」母亲出身于名为蜈祖的南方山岳民族,这件事确是事实。
  「听说蜈祖之女皆会使用蛊毒。你是从母亲那里得知了蛊毒的下蛊方法吧?」
  的确,母亲曾经教过他蛊毒之术,但绝对不是为了要诅咒他人。现在的他,已经无法知道当初母亲是抱持着怎样的想法,才会教导自己蛊毒之术。但是母亲一定是为了往后得在这座宫廷里孤苦无依生存下去的儿子,才会想教导他一项防身用的法术。星淑是如此认为的。因为母亲曾经说过,这是护身符……
  但就算把这件事告诉眼前的官员,也只会惹来怀疑。星淑除了沉默别无他法。
  焦急起来的审问官员对卫兵们怒吼道:「快把这小子吊起来鞭打一顿,直到他坦白招供为止!」卫兵们不知所措地交换视线。就算命令他们动刑,但好歹星淑也是位皇子。倘若真的鞭打他,事后追究起来会受到重罚吧。看到局促不安迟迟不肯动手的卫兵们,审问官员更加显得火冒三丈。
  「夏皇贵妃娘娘已经下达了许可,不用有所顾虑,快动手!」
  听见这句话后,卫兵们才不甘不愿地移动身躯。他们抓住星淑的肩头,逼他站起来,再在星淑的手上绑在绳子,打算将他吊在悬梁上。星淑哭丧着脸,望向手持皮鞭的卫兵。看来宛若扫帚的皮鞭打在身上铁定很痛。
  「怎么样,害怕了吧。你现在坦白招了的话,我就不打你喔。」
  审问官员心情愉悦地说道。星淑以颤抖的嗓音竭力逞强喊道:「我…我才不会说呢!」
  心里一边祈祷,希望他们别打得太用力才好……

  「吃饭啦!」一道男人的话声响起。星淑这才慢吞吞地将埋在膝盖里的脸蛋拾起来。狱卒打开牢门,在入口放下盘子与碗筷之后又关上牢门。盘子上头放着一颗馒头,缺角的茶碗里则盛满了水。馒头似乎还有余温,冒着暖和的热气。
  遭石墙团团围起的狭窄牢房里头十分寒冷,快将人冻成冰块。星淑的手脚皆冻得发紫,感觉也变得相当迟钝。多亏如此,背上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
  星淑移动至门口,拿起盘子上的馒头。微温的暖意熨向了冰冷的手心。星淑将馒头剥成两半,下一秒里头突然「噗!」冲出了杨仙人的脑袋。
  「杨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星淑惊叫出声,又连忙察看四周,所幸没有狱卒的身影。
  杨仙人拍开身上的馒头屑,落在星淑伸出的掌心上。
  「罗生那个浑小子,潜进厨房里头把本仙人塞进了馒头里!因为没有其他潜入牢房的方法了呐。不过,这还是本仙人第一次被闷在蒸笼里哩!」
  「你不会热吗?」
  「怎么会呢,出了不少汗新陈代谢也变好了唷。」
  语毕后,杨仙人「呵呵呵」地笑了起来。这么说来,这颗馒头是吸了杨仙人汗水的加料馒头罗。星淑顿时食欲全消,悄悄将馒头放回原位。
  「我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啊。我的背被鞭子打了好几下,都肿成一条一条了。」
  「多少有些伤口才能成为男人的光荣勋章啊。来,把背转过来,让本仙人用口水帮你治疗治疗。」
  杨仙人说完后,「呸呸!」在掌心上吐了口水。
  「不…不用了啦。其实只是轻伤而已,不久就会自己好了吧。」
  其实他也只是被轻轻鞭打了两下而已。不过说痛还是会痛啦,所以他不由得放声大哭之后,执鞭的卫兵也觉得鞭打这样的小孩子太过不人道了吧。况且,再怎么说他也是位皇子,因此审问官员也没有再命令卫兵动手。但是后来又威胁星淑,说他明天再不招供的话就要重打他一百下。
  「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说是你用蛊毒诅咒英祥。哎,散布这则谣言的恐怕是祺瑞与他的母亲吧。看来那些家伙打算冤枉你是犯人,自己则是彻底装傻,佯装什么也不晓得。这下该怎么办?」
  杨仙人移动至星淑的肩膀上,「嘿咻!」盘腿坐好。
  「问我该怎么办……我哪有什么办法啊。」
  星淑抱着膝盖,自暴自弃地低喃。
  「太子也真是无情呐。你明明是为了救他才会被捕,他却不来救你。」
  「皇兄有他的考量吧,也要处理很多事情。等结束之后,一定会来救我的。一定……」
  「就在你痴痴等待的时候,搞不好你的脑袋就跟自己的身体分家罗,还是多担心一下这件事情吧。自以前开始,蛊毒就确定会被判死刑了。」
  「嗯……」星淑恍惚失神地应道。就在这时,一阵男人的话声与脚步声往这里靠近。
  「不…不好了!你得快点躲起来才行!」
  要是被人发现,杨仙人就会遭到「没收」。星淑环顾四下,再将杨仙人塞回馒头里。杨仙人在馒头里头「呜呜呜」地咕哝抱怨着什么,星淑装作没有听见。
  他紧张万分地待在原地等候,只见铁栏杆前出现了英祥与狱卒的身影。
  星淑开心地扬声大喊:「皇兄!」
  「星淑,你没事吧?」
  「嗯…嗯……目前没事。」
  星淑点头回应。「你有好好吃饭吗?」英祥一边问着,同时看向放置在地上的盘子。见到上头只有一颗破破烂烂的馒头后,立即沉下脸来。
  「你们打算让他吃那种东西吗?还不快点撤下!」
  英祥气得扬声怒吼,狱卒惨白着脸连忙掏出牢门钥匙。星淑赶紧将盘子抱在怀里。被拿走的话可就糟了,杨仙人还塞在里头。
  「没…没关系啦!我等一下正打算要吃它呢,我想吃这颗馒头想吃得不得了!它…它很好吃喔!」
  「是吗?既然如此那倒无妨……你老是爱吃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呢。」
  英祥一脸诧异,命令狱卒退下。
  狱卒急忙退下后,英祥转向星淑放柔了表情。
  「星淑,你现在涉有下蛊毒的重大罪嫌。倘若是事实,恐将难逃死罪。我才不相信那些你想咒杀我的胡言乱语,可是,有人想让你顶下这桩罪行。而对方是谁,你应该知道吧?」
  星淑不由得沉默下来。英祥审视般地紧盯着他的脸庞。
  「为了救你离开这里,我必须从你的口中得到真相。你早就知道了夏皇贵妃与祺瑞命令名为韩润的风水宫进行蛊毒之术,我没说错吧?」
  「那是……」星淑将视线自皇兄脸上别开,紧握的掌心中沁出了冷汗。
  「星淑,只要你作证的话……」
  「皇…皇兄在说什么啊,我完全听不懂耶!」
  星淑打断皇兄插嘴。
  「夏皇贵妃及祺瑞对你说了什么?」
  英祥蹙起眉头询问。
  「没…没有啊。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蛊毒的事情。」
  「是吗…既然如此,为何当时你会知道我有性命危险?」
  「那是…因为…偶然经过……」
  「在那种时间偶然经过我的寝宫前面,又偶然发现我遭到袭击跑来救我吗?星淑,别说那种牵强的蠢话了。你明白现在自己的立场吗?你若是不证书下了蛊毒的人是夏皇贵妃,你就必须扛下这桩罪行啊!别说玩笑话了,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我…我没有在开玩笑啊!我很认真在回答!」
  星淑也跟着皇兄放大音量,接着垂下头来小声说道:「是真的……」英祥紧盯着星淑半晌之后,微曲膝盖弯下腰来。
  「祺瑞与夏皇贵妃真的没有威胁你吗?还是说,他们对你做了什么?该不会是严刑拷打吧。」
  「他…他们没有对我严刑拷刺啦。而且,也没有威胁我。」
  「那么,你为何要袒护祺瑞与夏皇贵妃?难不成你是想救祺瑞一命?那家伙明知你会被判死刑,还是想嫁祸于你啊。你根本没有必要袒护他!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事,现在已经不一样了!你也明白吧?我们已经没办法回复到以前那样子了。不要有那种想袒护祺瑞的天真想法,你也该看清楚了吧。这里是宫廷,根本没有亲子或是兄弟之间的情谊。」
  星淑震惊地看向皇兄,对方的眼眸带着阴郁闪烁不定。
  「皇兄你……是那么认为的吗?真的吗?」
  「没错。」
  星淑微微低下头,「是吗…」轻挤出了个笑容。自己心中逐渐冷却的那份情感,让人感到太过悲伤。
  「星淑,就算祺瑞他们遭到处刑,也是他们自作自受,你用不着觉得内疚。」
  「皇兄。是我下蛊毒诅咒皇兄的,不是其他人……正是我。下蛊毒的作法是母后告诉我的。皇兄也知道吧,我母后的出身是蜈祖。」
  「星淑,你别再闹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为什么?在宫廷当中根本没有所谓亲子及兄弟之间的羁绊啊。我会想咒杀皇兄也不足为奇吧。」
  「你没有理由诅咒我啊!」
  「那只是皇兄你不知道而已!」
  星淑倏地抬高音量,但是喉咙深处却颤抖不已,只发出了嘎哑的嘶吼。
  「你不可能诅咒我。如果是你的话,为何那时候还会跑来救我?」
  「刚…刚好而已!其实我本来才不打算救你!」
  星淑与英祥互相瞪视。在长长的沉默之后,英祥率先别开视线。
  「这就是你的真心话吗……如同褀瑞说的,原来你一直怨恨着我。」
  「……没错。」
  英祥只是答道「是吗…」随即转过身子。星淑连忙起身攀住铁栏。
  「皇兄!我并没有可以连坐处刑的亲人,也没有跟其他人扯上关系。就算之后要判我死刑,也只要我一个人承担就够了!」
  星淑朝皇兄大声呼喊。英祥头也不回地笔直前进,彷佛已经忘却了星淑的存在。
  「拜托…你了……」
  星淑低声呢喃,将额头靠在铁栏上,只有脚步声在走道当中不断回荡。
  的确,一切再也不会回到从前了吧。可是,他想要试着证明看看,即便是在这种充斥着权利与阴谋的宫廷当中,也确实存在着家人、兄弟之间的羁绊。
  若是说了,英群肯定会对他怒吼「有人会为了这种事情舍弃性命吗!」对于英祥而言,也许这真的是个荒谬愚蠢的理由。可是,如果要他保全自己舍弃祺瑞,自己也会变得和英祥一样,不再承认他们之间存在着家人与兄弟之间的情谊。为了保护自己牺牲他人,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可是那么一来,他们一定……永远都会是孤独一人。
  无法相信任何人,一直感受到他人的威胁,为了守住自己的性命与地位,一一将其他人抛下。他无法认同这种生存方式。人无法孤独一人,必须在羁绊之中存活下去才行。为此他想试着永远相信,人类是连自己也能舍弃的生物。
  一阵呜咽声在冰冷的监牢里沉重回响,抓住铁栏的小手往下一滑,星淑跪坐在地。
  ……这件事,又有谁能够明白呢?
  英祥阴沉着脸走出监牢。
  「等一下,为什么不行呀!」
  「美人您这么说属下也无可奈何啊,所有人都是未经允许不准进入……」
  一名女子带着几乎要扑上去的气势逼近戒慎恐惧的狱卒。英祥忆起了她是宫妃之一的苏美人,本想无视直接走过时,苏美人却在见到英祥后快步冲了上来。英祥瞥了一眼对方因沾雪而濡湿脏污的下摆。
  「看来你平安无事嘛!」
  「……不行吗?」
  英祥语气不悦地回道。说实在话,如今他没有心情跟任何人说话。尽管他平时都会尽量作出有礼的态度,现在说话却有些带刺。
  「没有人说不行呀。既然你平安无事,为什么星淑还得继续被关在牢里不成呢?」
  「……这个嘛,是为什么呢。因为他本人想待在里头啊。我才不清楚。」
  英祥毫无所谓地说完后再次抬起脚步,娇杏却追上来抓住他的手腕。
  「你做什么?」英祥一时烦躁甩开她的手。
  「你这样还算是他的哥哥吗?你的弟弟正被关在牢里,搞不好马上就会被砍头喔。没想到你竟然说得出这种冷酷无情的话,你难道没有半点人类的情感吗?」
  「如果能够救他的话:我现在早就救了!可是那家伙……当事人一旦认罪,就算是我也束手无策啊。」
  「怎么可能……认罪?星淑他承认自己诅咒了你吗?」
  娇杏震惊地瞠大双眼,遭到英祥拂开的小手停留在半空中。
  「没错,之后的事情你就去问狱卒吧。」
  英祥低声回答,打算离开现场早点远离这名烦人的女子。未料娇杏绕至英祥前方挡住他的去路。
  「星淑绝对不可能做出那种事!铁定是有人要胁他,或者是遭到了严刑拷打!否则绝对不可能!」
  「不然你要我能怎么办?」
  「你是太子吧,救出星淑这点事情应该办得到吧。」
  「我已经说过了,如果救得了我早救了。可就是没办法啊!」
  英祥将涌至嘴边的话语吞了回去。凭太子的身分就是没办法啊。太子不过是个虚有其表的头衔,什么也做不到,也守护不了应该守护的事物。任由皇帝的妃嫔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连一个弟弟也无法拯救。
  「连你也救不了的话,还有谁救得了啊。你不是很有才能吗?那么快想想办法呀!还是你的意思是,无论星淑会不会遭到处刑都跟你毫无关系?只要能巩固自己的地位就好了?」
  娇杏抓住英祥猛烈摇晃。英祥将几欲踉舱跌倒的双脚用力踩稳在雪地上。
  「我也无可奈何啊……不可能救得了所有的东西吧。这世间有些事物是不管怎么样也救不了的。」
  英祥拍开娇杏的手。娇杏噙着泪目狠瞪着离去的英祥。
  「冷血的家伙!有些事物怎么样也救不了?别轻易说出那种话呀!被你舍弃丢下的人该怎么办?也有些事物是只有你才救得了吧?你是太子吧?那么快点救他呀!我求求你,快点救救那孩子吧!」
  娇杏的哭喊声不断扑向他的背影。英祥只是逃跑似地,不断移动脚步,离开雪花纷飞的广场。
  实际上,他的确是在逃跑没错。然而娇杏与星淑的话声却一直在耳边盘旋不去,无论逃去哪里也甩不开,让人心烦意乱……
  英祥紧紧闭上双眼。

  三

  星淑靠着铁栏往下跌坐在地,嘶嘶地吸着鼻子。杨仙人从已经完全冷却,走样变形的馒头当中探出头来。他走近星淑身旁,砰地飞至对方的膝盖上再移动至肩头。待坐下之后,杨仙人抱着木杖吁了口气。
  「真是傻子啊。一旦说了那些话,可能真的会被砍头喔。这下该怎么办?」
  「没关系啦……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星淑抬高衣袖擦拭泪湿的脸颊,以鼻音回答。
  「觉悟个头!你明明就没有做好壮士断腕的觉悟吧!真正做好觉悟的人才不会像现在这样后悔得抽抽搭搭哭泣哩。」
  「我才不是后悔在哭呢!」
  「那不然是什么?难不成你想说是鼻水从眼睛里头流出来了?事到如今再逞强也无济于事吧,你的性命好比是风中残烛呐。」
  眼眶里顿时又涌出了泪水,星淑连忙擦掉。
  「我也没办法啊。要是说出了祺瑞皇兄,会有很多人遭到处决啊。因为之前的蛊毒事件就是这样。可是,我的话…既没有亲戚家人,也不会波及到别人。」
  「真是了不起的牺牲奉献精神呐,但是事情只要一与蛊毒有关,情况之复杂可不是你一个人就能解决的。况且,虽然你说不会波及到其他人,但是佳春和娇杏与你也不算是毫无关系啊。尤其是佳春是负责照顾你的宫女,铁定会被问罪喔。不仅如此,许多官员也必须对宫城里发生蛊毒一事负起责任。」
  「是…是吗,果然……可是,我已经明白跟皇兄说过了啊!我想皇兄他一定能够了解我的意思!」
  「那可不见得吧?」
  冷不防有人自身后插嘴,「哇!」星淑吃惊地扭过头去。
  不知何时韩润已经站在铁栏外头。
  「我不认为那位太子会将你说的话听进耳里喔。」
  「你…你这浑小子想做什么!竟然还敢恬不知耻地出现在我们眼前!」
  杨仙人在星淑肩上一骨碌站起,韩润仅是瞟了一眼不予理会。
  「果然不该进来监牢这种不净的地方呢,惹人不快的虫子又繁殖了。」
  「那个……你…你有什么事?」
  星淑战战竞竞地询问。「别叫我虫子!」杨仙人暴跳如雷。
  「我是来向你伸出援手的喔。」
  韩润微微一笑。那抹微笑反而让人心里发毛,星淑不禁向后退了数步。
  「星淑,你别相信这种浑小子的花言巧语!他铁定又是在策划一些见不得人的阴谋!这回的事就足以害人被砍头一次了,要是再跟这家伙扯上关系,罪行肯定会加重到得砍三次头才够!」
  杨仙人在星淑耳边吱吱喳喳悄声耳语。
  「那就糟了,我只有一颗脑袋耶!」
  「总之我的意思是别理他!别听他的话!」
  「我…我知道了。」
  「我想现在,能够救你离开这座监牢的人只有我了吧。看来你的皇兄也已经抛下你不顾了,恐怕再也不会来救你了喔。」
  「那…那种事情……」
  用不着你说我也知道。
  「你真的要为那个驽钝无用的祺瑞舍弃性命吗?在我看来真是毫无意义呢。」
  「你…你别管我!我已经下定决心就算这样也无所谓了!」
  星淑拚命反驳韩润。
  「星淑皇子,祺瑞与夏皇贵妃并不是值得你去保护的人物。那些害虫若是死了,反而对这世间有益。他们光是活着,就会使这个世界腐败。」
  「那么你就是被那群腐败的家伙雇用的腐败风水师吧。明明是他们的同伴,还想宣称自己与他们不一样吗?简直可笑至极!」
  杨仙人目光锐利地看向韩润。韩润发出了低沉沙哑的笑声。
  「为成大义,有时也需要不分善恶来者不拒呀。」
  「哼!像你这样的家伙别把大义挂在嘴边!会污辱了大义这个词儿!」
  「随你怎么说,毕竟我的大义不是虫子之辈的你能理解的。我呢,已经再也无法忍受这个国家的腐败了。触目所及之处皆已腐败不堪,散发着腐朽的臭味,但这些人却还能若无其事地生活于其中,他们的神经真叫我难以理解。这个国家的国体早已成了一具尸骸,却还仅是仰赖着人们的欲望持续运作。」
  韩润又转向杨他人说道:「你也明白的吧,杨天师?」
  星淑来回看着韩润与杨仙人。他们原来认识彼此吗?
  话说回来,杨天师又是指什么?
  杨仙人露出了前所未见的严峻神色。
  「一直支撑着这个国家的北干龙脉早已失去了力量,化为一条死龙。龙脉之气一旦枯竭王朝也会瓦解。然而,没有瓦解的这个王朝太过异常了。这个国家的存续悖反了天意,我只是想让它回复到正常的状态而已喔。这才是所谓的大义吧?」
  星淑听不懂韩润这番话的意思,但是只有王朝瓦解这句话,在他耳中留下了不安的余韵。这个国家不可能会瓦解。星淑难以想像那一刻的景象。倘若这个国家垮了,成千上万的百姓们该何去何从啊。
  「真是笑掉别人的大牙!什么天意啊,你只是为了自己扭曲的思想,擅自将天意解释成符合自己期望的理论罢了。国家的命数仍是上天注定,一介人类竟然妄想改变,自不量力也该有个限度!而且还想将风水运用在那种事情上头,更是不可饶恕!」
  杨仙人语带威吓地怒斥。韩润无声地笑着,高傲自大的眼神俯视着杨仙人。
  「假如上天看不惯我的所作所为,应该老早之前就对我降下天谴了吧。可是,我还活着。这是为什么呢?杨天师,你说得没错,国家的命数是由上天决定。但是,上天并不会亲手毁灭一个国家。无论是哪个时代,致使国家灭亡的都是人。皆是得到天命的人,掌握力量毁灭了国家。」
  「你想说那个人就是自己吗?哼,做得到的话你就试试看呀。这个国家可没虚弱到凭你一人之力就能动摇。」
  杨仙人忽然缓和了严峻的表情,敷衍了事般地回道。
  「是的,当然办得到。只要有风水天戏的话。」
  韩润此话一出,杨仙人的脸庞顿时僵住。
  「风水……天戏?」
  星淑不由得脱口而出,又慌忙掩住自己的嘴巴。
  韩润不疾不徐地将视线转向星淑。
  「果然在你身上吧。它在哪里?」
  「你…你在说什么啊~?」星淑装傻。韩润的嘴角依旧挂着笑意,视线则是回到杨仙人身上。杨仙人也吹着口哨别开脸庞。
  韩润伸出手钻过铁栏的空隙之间,倏地擒住星淑的脖子。星淑呼吸一窒,反射性地想推开韩润的手腕,手却使不上力气。
  「你做什么!快放开星淑!」
  杨仙人飞至韩润手上,抡起杖尖频频敲打对方的姆指,然而韩润的手仍是一动也不动。
  星淑的小脸转眼间涨得通红,瞳孔也开始失焦。「星淑!」星淑在逐渐飘远的意识当中,听见了杨仙人在呼唤自己。
  「我再问一次,风水天戏在哪里?」

  英祥面向书桌,紧蹙着眉头靠在椅背上。未点燃烛火的房间十分昏暗,仅能勉强辨识放置于桌面上的书卷文字。
  『皇兄,是我下虫毒诅咒皇兄的。』
  英祥垂下眼睑。星淑绝不可能咒杀自己,若真的是他,当初也不会冲进太子寝宫救自己一命吧。英祥想不透星淑非得说谎的理由。唯一想得到的,就是祺瑞或夏皇贵妃握有什么把柄藉此要胁他。然而当时在牢房当中,星淑那双盈满了近乎坚决的固执眼眸,又让人觉得原因不只如此。的确,那是星淑的决定。所以英祥更是无法理解星淑为何会自愿扛下罪行。
  抑或者,星淑单纯是不忍心眼睁睁看着皇兄祺瑞死去?仅是为了这个理由,就连自己的性命也愿意牺牲吗?如果真是如此,未免太过愚昧。即便那么做,祺瑞也不会心怀感恩。就算袒护了祺瑞,星淑也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好处啊。
  这时房门敞开,赵子风抱着某样看来沉甸甸的物品走了进来。赵子风小心翼翼地将那个以紫色绸缎包起的物品,置于英祥的桌上。「守备呢?」英祥开口。
  「已经布署完毕。臣调动了未听令于夏皇贵妃的禁卫军一千五百人……可是,这样真的好吗?若是让陛下知道了您私自动用禁卫军,太子之位恐遭废黜喔。」
  「我已经做好了觉悟。假使真有必要,届时我会要求陛下直接退位。」
  英祥说得斩钉截铁。不管星淑在想什么,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如果星淑就此正中夏皇贵妃与褀瑞的下怀担下罪行遭到处决,就表示他承认了自己的力量不足以与夏皇贵妃及褀瑞抗衡。英祥不能再放任夏皇贵妃的气焰继续高涨下去。
  无论如何,皆是总有一天必须除掉的眼中钉。不管是夏皇贵妃,还是褀瑞……
  一旦有所迟疑,哪天就是自己会被绊倒。尽管会因此连坐处刑许多毫不相干的无辜他人,那也是必要的牺牲。但虽说毫不相干,也都是从夏皇贵妃身上得到利益的一群鼠辈,称不上是完全无辜。反而能藉此机会铲除掉宫廷里的所有脓胞,也无不可吧。这已经不是光靠星淑一人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英祥起身,打开紫色绸缎。裹在里头的物品是刻有龙纹的金制御玺。英祥拿起御玺,在摊开于眼前的敕令上重重盖下。
  这颗御玺的重量,也是身为皇帝的责任之重,是绝对不能轻怱的一项警诫。
  英祥明白这一点,也做好了接受这份重量的心理准备。
  (夏皇贵妃……差不多该与你做个了断了吧。)
  瞅着盖有御玺的敕令状,一抹强烈的笑意闪过英祥的嘴角。
  在登上王座之前,得先清除掉周围的障碍物才行啊……

  一群青年正包围着一张移至房间中央的方桌,其中一人摇了摇骰子丢向桌面之后,青年们同时发出了欢呼声与哀嚎声。桌面散落着许多银子,甚至连青年们的胸口也塞得鼓鼓的。褀瑞随意地横躺在置于房间角落的长椅上,怔怔仰望着天花板。
  「祺瑞殿下,您不过来一起玩吗?」
  其中一名青年走近询问,祺瑞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将他赶开。
  在灯笼的照明之下,热闹的吆喝声持续依旧,下一秒却被突如其来的撞门声打断。全副武装的卫兵涌了进来,青年们发出惨叫声撞倒桌子,吓得四处逃窜,银子与骰子散落一地。
  祺瑞一跃而起,正打算抓起靠在椅上的宝剑时,卫兵却早一步起脚将剑踢开,宝剑滑落在地。祺瑞气得挥出拳头,却被卫兵一手挡下,将他的手腕转了一圈后将他制伏在地。祺瑞转过头,恶狠狠瞪着身后压住自己的卫兵。
  「你这混帐!」
  「束手就擒吧,祺瑞皇子,这是敕令。」
  那名年轻的卫兵冷冷俯视着祺瑞宣告。
  祺瑞被迫跪伏在地,瞪大双眼。
  「你说……敕令?」

  夏皇贵妃一袭睡衣姿态,披着绣有莲花的薄纱外衣,以指尖揉着额际眉头蹙起。侍女正以梳子缓慢地梳理她的柔顺长发,唯一的声响来源就只有被风震得喀哒作响的窗户。夏皇贵妃听着这阵声响,心中有些神经质地升起不快,掀起低垂的眼帘。
  「是不是哪里的门窗没关好呀?有风吹进来了。」
  「啊……是的,奴婢这就去瞧瞧。」
  侍女将发梳塞进领口走向房门。就在这时,隔壁的厅堂传来了侍女及太监们的怒斥及好几道脚步声,同时悲鸣与物品落地的声音重叠响起。
  夏皇贵妃反射性地自床铺上起身,整好衣摆瞪向门口。
  全副武装的严峻卫兵们一窝蜂冲进寝室,侍女勇敢地往前一站护住身后的夏皇贵妃,却被卫兵一把推开,立即跌倒在地发出短促的尖叫。
  「这是在做什么?」
  夏皇贵妃扬声喝斥,大块头的卫兵上前一步,并未曲膝行礼直接开口:
  「夏皇贵妃,下官等人接获敕令,将以使用蛊毒企图暗杀太子的嫌疑逮捕您。」
  夏皇贵妃一时哑然失声,随即笑了起来。
  「你有什么根据?本宫什么也不知道,这是诬陷!」
  「就请您到太子面前再行解释吧。」
  卫兵扬起下颚,其他卫兵们于是团团围住夏皇贵妃。见到有人要伸手捉住自己,「别碰本宫!」夏皇贵妃大喝一声用力拂开,接着凛然地抬高下颚迈开步伐。紧紧咬住的下唇当中渗出了血丝,淌落而下。
  (英祥这可恨的家伙……这份屈辱……本宫往后势必要讨回来!)

  星淑捉着韩润的手无力地往下垂落。「星淑!」杨仙人焦急地大声呼喊。
  「韩润!你这浑小子想杀了星淑吗?」
  「就看是这孩子会先死?还是你先死心坦白告诉我风水天戏的下落?哎呀,不好了,他的脉搏开始减慢了呢。」
  「等…等一下!我知道了,我告诉你风水天戏的下落就是了!」
  既然韩润会特地来此询问风水天戏的下落,恐怕是他翻遍了星淑的整座寝宫也没有找到吧。幸好当初星淑为了不让佳春把经书当成是垃圾丢掉,事先将它藏了起来。然而即便是风水天戏,也不能代替徒弟的性命。
  「不行……杨师父!」
  星淑微微睁开眼睛发出极其细微的话声。虽然星淑不晓得那本经书有多么贵重,但是依韩润的语气听来,若要毁灭这个国家似乎要有那本经书才行。那他绝对不能随便交出去,因为这个国家是皇兄,英祥要治理的国家。
  「喔~居然还有意识,想不到你还挺强韧的嘛。真不愧是拜了打不死的蟑螂为师呐。」
  韩润微眯起双眸。
  「韩润!像你这种违背天理的家伙会遭天谴的!」
  听见杨仙人的话后韩润扬起冷笑,在扣住星淑颈项的手掌上加重力道。星淑难受地喘着气,瞪大的眼眶当中瞳孔逐渐放大。韩润放开手后,星淑的身体随即倒落在地。
  「星淑!」杨仙人大叫一声自韩润手上一跃而下。
  尔后响起了数道脚步声,卫兵们出现在阴暗走道的另一头,剑尖指着韩润将他团团围住。身材魁梧的中年卫兵问道:「你是韩润吧?」
  「正是,怎么了吗?」
  「现在以布下蛊毒之术的罪行逮捕你,抓住他!」
  卫兵上前压制住韩润的身躯,将他的双手反绑在后。「快走!」卫兵用力推了一下他的后背。韩润瞥了一眼倒在牢笼当中的星淑,没有任何抵抗地迈开步伐。
  为了一个毫无价值的弟弟,即将继承王位的太子竟以自己的性命作担保。
  这其中代表的意涵有多么重大,恐怕连太子自身也没有察觉到吧。
  韩润轻笑了起来。也罢……他已经找到了比经书更有趣的东西了。
  卫兵带着韩润离开之后,杨仙人在牢房当中拚命呼叫着动也不动的星淑,星淑却没有任何反应。杨仙人将木杖抵在星淑的颈子上,竟探不到一丝脉搏。
  「不…不好了!」
  杨仙人往后一跳,大力吸了口气之后再吐出。他在下腹部名为丹田的地方汇集全身的精力——也就是内力,往地面一蹬跃至空中绕至星淑背后,挥舞杖尖飞快点向人体的穴道——经穴。接着又往上飞起在空中翻了个跟斗,再点向星淑胸口与手臂的穴道。
  「五脏五气收束,神魂招来;乾坤二气调合,速速返回肉身。还魂符!」
  杨仙人大喝一声,在取出的符咒前方迅速笔画,「喝——!」然后用力掷出。小张的符咒瞬间增大,贴在星淑的胸口。
  「很好,还有一张!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请招来符!」
  杨仙人又掷出符咒,贴在方才的符咒上头,下一秒一道小型落雷窜起击向星淑。这道冲击将杨仙人吹飞得老远,滚落在地。
  「这…这样成了吗!」
  杨仙人滚了一圈,脚步蹒跚地站起,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这时星淑咳了起来痛苦地大口呼吸,「星淑,你没事吧?」杨仙人连忙冲上前去。星淑用手臂支在地上撑起身子,朝杨仙人颔首。
  「哎呀呀,真是吓死我啦!本仙人的寿命也一口气缩短了好几年呐!」
  杨仙人松了口气瘫坐在地,取出扇子驱逐热意。星淑脸色惨白地挤出了一抹虚弱的微笑,倏地按着胸口猛烈咳了数声。等到咳嗽平息下来后,「……对了,那个人呢?」他才开口询问韩润的踪影。
  「被卫兵带走了。应该是太子的命令吧。」
  杨仙人回答。星淑抚着胸口,低喃道:「是吗…」随即往后一倒。

  白雪在阴沉污浊的乌云底下飞舞,午门前的广场因融雪而显得泥泞不堪。在卫兵的挟持之下,韩润、夏皇贵妃与祺瑞三人跪坐在地。另外还有一人,洪大丰也被带来此地,他的膝盖后方遭卫兵用力一踢后扑跪在地。身体不断颤抖,却不是因为寒冷的缘故。
  「太…太子,这是怎么回事……微臣等人究竟…!」
  洪大丰诚惶诚恐地开口,「安静!」但在卫兵的一声大喝下又闭上嘴。成排的卫兵站在四周将他们团团围住,立于正面的卫兵往左右退下后,英祥走上前来。夏皇贵妃带着憎恶及愤怒的眼神紧瞪着英祥。怒火中烧,正好适合形容她现在的眼神。到了这个时候还能表现得如此倔傲,真该说她不愧贵为皇贵妃吗……
  英祥暗暗对这名女人稍加另眼相看。抑或者,是愤怒已经凌驾了恐惧?
  「胆敢做出这般惨无人道的暴行,即便你是太子也不可饶恕。陛下绝对不会轻易饶过你的!」
  夏皇贵妃的高声怒喊,很快被寒风刮起回荡在广场当中。
  「这正是陛下的敕令,迅速认罪服刑吧。原本法律明定使用蛊毒之人必须即刻斩首,但是念在你贵为皇贵妃,特准你以自尽偿罪。」
  英祥自怀中抽出匕首,丢至夏皇贵妃跟前。
  夏皇贵妃瞥了匕首一眼后。紧咬住因愤怒而颤抖的下唇,抬头看向英群。
  「你说这是陛下的敕令?竟然敢脸不红气不喘地撒下这种漫天大谎……陛下不可能命本宫自尽。更何况,本宫从不知道什么蛊毒!下蛊毒的人是星淑吧。就为了想救弟弟一命,不惜扭曲仁义将罪名嫁祸至我们头上吗?抑或者,你是害怕自己的太子地位不保,才想除掉碍事的我们?该不会连蛊毒一事也是你自导自演吧?」
  夏皇贵妃绽出扭曲的笑容,英祥只是冷冷地俯视着她。
  「那么,问问那一位洪大丰吧。洪大丰,下蛊毒的人是谁?你若是坦白供出,你这一条命就能保住。」
  浑身直发抖的洪大丰如获大赦般地抬起头来。
  「我…我说!我当然说!下蛊毒的人就是那个韩润!他听从夏皇贵妃与祺瑞皇子的命令,打算以蛊毒咒杀太子。当时微臣也在现场,所以听得一清二楚!太子!其实微臣根本不想参与如此可怕的计谋,只是对方要胁微臣要杀害微臣全家,才会不得已……请您饶微臣一命啊!」
  洪大丰接连磕了好几次头拚命求饶。夏皇贵妃瞪向洪大丰,厉声咒骂:「这个大骗子!最好哪天咬到舌头不得好死!」又接着道:
  「这种奸人的证书怎能相信!」
  「无论再怎么垂死挣扎,你的罪行依然清清楚楚,处刑一事也不会有任何转园的余地,更不用期待陛下会颁布特赦。你若再继续装傻下去,便是即刻斩首。遭到斩首的罪人,其尸首会放在城门以示大众。你难道真想在死后还蒙受那种屈辱吗?若你现在选择自尽,我也能向你保证,会以皇贵妃之礼将你隆重下葬。」
  「像你这样的男人就是所谓的大逆不道!你这种人当上皇帝之后,铁定会成为暴君茶毒百姓人民,国家也会因你而亡!」
  「难不成你想说若是自己的儿子,就能成为稀世名君吗?那才是天塌下来也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你应该再稍微睁大眼睛看清楚自己的儿子,他这样是成为皇帝的栋梁之材吗?」
  英祥瞥向低头静默不语的祺瑞,露出冷笑。祺瑞抬头瞪向英祥。
  「反正我就是个不成大器的家伙,想砍头的话就快点动手吧!你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吧,少在那里假惺惺了!你说得没错,下蛊毒的就是这个女人。不过,她才不是为了将自己的儿子推上王座,只是想得到能够随心所欲行使的权利罢了。这个女人到头来脑海里想的就只有自己。这种女人,才不是我的母亲!」
  「祺…祺瑞,你在说什么……为娘的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你呀。你现在竟然说这种忘恩负义的话!」
  夏皇贵妃大声怒斥,嗓音气得猛烈颤抖。如果没被绳子绑住,恐怕早已扑上前狠狠赏儿子一巴掌了吧。「吵死了!」褀瑞也跟着抬高音量。
  「我已经受够了!我又不是你的棋子,我有告诉过你我想当太子吗?我有拜托过你,让我当上皇帝吗!没有吧,一切都只是你的期望而已,根本不是我的心愿!就连这次的事情也一样,我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参与。反正我早就知道事情最后会演变成这样。你也该放弃了吧!我不管再怎么努力也赢不过这家伙这件事,你是最清楚不过的啊!」
  祺瑞仰头瞪向扳着脸俯视自己的英祥,然后听着一旁母亲跪地号泣的哭声,嘴角扬起自嘲的冷笑。
  「这样你满意了吧?所有事情都如你所愿。」
  褀瑞的笑容褪去,无畏地看向皇兄「来,动手吧!」英祥伸手探向腰间的长剑,随着一道金属摩擦声响起,利剑出鞘,英祥将其高举过顶。夏皇贵妃抬起泪湿的脸庞,脸色惨白地厉声尖叫,口中呼喊着孩儿的名字。
  这时的她,不再是那位疯狂追逐富贵权势的皇贵妃,只是一位母亲。

  有人摇动着铁栏杆,似乎在叫唤着他。「喂,星淑,你还活着吗?」星淑张开眼睛,霍然坐起身。一转过头,便发现穿着太监服的罗生正抓着铁栏。
  「罗生!」星淑大叫一声,起身冲向铁栏。「嘘!」罗生将手指贴在嘴上,眼神锐利地四下张望。
  「小声一点啦!要是被人发现就糟了。」
  「你居然进得来耶!怎么办到的?」
  「我的人脉可是比这座天地还广哩,这里的狱卒是我的亲戚。稍微向他拜托一下,就放我进来了。不说这个了,你没事吧?」
  「思,现在活蹦乱跳的喔!不过刚才差点就翘辫子了呢。」
  「岂止是差点翘辫子,就连魂魄也差点要飞走了呐。要是没有本仙人,你早就直接升天去啦!」
  杨仙人爬上星淑的肩头说道。
  「什么?真的假的,太厉害了!居然能够见识到阴曹地府耶!」
  「我才没有见识到呢。其实根本什么也记不得了。」
  「完全记不得了吗,真可惜!啊,对了,现在大事不好啦!」
  罗生猛然回想起来。「大事不好了?」星淑问道。
  「今日要在午门处决犯人。太子打算将那个什么皇子的,还有他的母亲及风水官,以及一名高官老头砍头喔!现在整座皇宫都为此闹得鸡飞狗跳呢。」
  「那…那是真的吗,罗生?」
  「嗯,也幸亏宫里现在一片混乱,我才能溜进牢里来。而且这么一来,你的项上人头也能保住了吧?因为已经抓到了使用叫作什么蛊毒的真正犯人了啊。太好了呢。」
  「那样才不好呢!」
  星淑抓着栏杆,思索了一会儿之后抬头看向罗生。
  「罗生,我有个请求。拜托你帮我从这里逃出去吧!」
  「你…你说什么?你要是逃狱了,这次就真的会被砍头喔!」
  「我一开始就已经做好觉悟了,事到如今也不会舍不得我的脑袋。」
  「你……是认真的吗?」
  罗生死盯着星淑的脸,「可恶,我知道了啦!」用力抓了抓头。
  「罗生,对不起。之后你可以先离开没关系……接下来的问题我会自己解决。」
  罗生从长靴当中抽出铁丝,单脚靠着铁栏同时撬开铁锁。
  「闭嘴,星淑!你再多说半句话,我就跟你绝交喔!」
  撬开铁锁之后,它「喀铛」一声掉落在地。
  「我们可是朋友啊,所以你的问题就是我的问题!」
  罗生竖起手指戳了戳星淑的胸口,毅然说道。

  星淑赶至午门之际,大批卫兵正呈方形围绕住广场中央。「借过!」他一边大喊一边穿着众多卫兵来到中央,双脚却绊了一跤扑倒在泥泞的石板路上。一抬起头,迈风卷起的白雪模糊了眼前的景象。星淑在眨了好几次眼之后,跃入眼帘的竟是拔剑出鞘的英祥,以及似乎已经大彻大悟般低垂着头的祺瑞。
  星淑连忙立起膝盖大喊:「皇兄!」
  韩润见到他的到来后,嘴角扬起浅笑。
  (果然,上天让这个孩子活了下来……)
  听见星淑的呐喊,英祥原本要挥下的手臂停在半空中回过头来。星淑几乎是滑行地冲进两人之间。英祥见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皇弟后瞠大双眼。
  「星淑……你在做什么,快点退下。别妨碍行刑!」
  「我不要!」星淑顽固地左右摇头。
  「无所谓。将他拉下!」
  英祥朝卫兵厉声下令。眼见卫兵要冲上前来,星淑空手抓住英祥手上的利剑,并且指向自己的喉际,声音微微颤抖地大喊:
  「不要,我不让开!敢过来的话我就死给你们看!」
  「放手,别做这种蠢事!」
  星淑握剑的手指下方渗出鲜血,沿着剑尖点点滴落至雪地上。
  「做蠢事的人是皇兄你吧。我不是说了下蛊毒的人是我吗!如果非得问罪的话,罚我一个人就好了!」
  「我现在没有时间理你这些胡言乱语,快退下!」
  「不要!」
  星淑更加用力握紧利剑,脚边已经形成了一滩血泊。见状之后,英祥连忙用另一只手捉住星淑的手臂。
  「星淑,听皇兄的话。褀瑞确实犯下了应该得到处罚的罪行,这是他的报应!」
  「但并不是非死不可的报应啊!皇兄还活着,只要皇兄愿意退让一步的话,这件事就可以和平解决了吧!还是说,如果皇兄非得惩罚某个人才能平息怒气的话,那么就惩处我好了。你这个不讲道理的人!」
  「你以为我是为了个人的恩怨在进行报复吗?」
  「难道不是吗?」星淑以颤抖的嗓音回应。
  「星淑,你别多管闲事!」
  祺瑞上前用力一撞后,星淑不由得放开英祥的长剑,手臂支着地面撑住倒下的身躯。星淑不知所措地回过头去,只见祺瑞的脸色铁青。
  「你……根本没有必要袒护我。我也不要你这种家伙来可怜我!」
  不是的,我不是可怜你——正想这么说的时候,卫兵却跑上前来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拖下。星淑回头看向英祥。
  「皇兄,我拜托你!救救祺瑞皇兄吧!能够救他的人只有皇兄而已了啊!」
  英祥不发一语,捡起掉落在地的长剑。
  皇兄真的无法理解吗?望着他的身影,星淑的心跌入了绝望深渊……
  韩润噙着浅笑,嘴唇缓缓掀起。
  初阴……鸣豫。
  二阴……介于石,不终日贞吉,以中正也。三阴,盱豫悔,迟有悔。四阳,由豫,大有得:勿疑,朋盍簪。
  星淑用力踩住地面想停在原地,然而靴底却因融雪而打滑,被卫兵们抓住的身躯仅是不断往下滑落。「放开我……快放开我!」星淑扯开嗓子大声呼喊。
  紧咬的下唇传来了血腥味。视线因为飞雪及涌上来的泪水而变成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杨师父…………杨师父,你在哪里啊!快来帮我!风水不是司掌森罗万象吗?它不是天机吗!」
  星淑一边寻找着杨仙人的踪影一边呼喊,然而在这重要时刻却遍寻不着杨仙人。
  星淑垂下头去。为什么,自已是如此的无能为力呢?
  无法阻止英祥,无法拯救祺瑞,就连自己也无法脱困,什么也办不到。
  究竟选要多少年,他必须含着这份悔恨一直存活下去?
  明明想要改变,最终却是什么也改变不了……
  五阴,贞疾,不死。上阴,冥豫,成有渝,无咎。六卦天地以顺动,故日月不过,而四时不忒;圣人以顺动,则刑罚清而民服。豫之时义大矣哉……
  「基于兄弟之间的情谊,你若是有最后的心愿,可以说来听听。」
  英祥俯视着祺瑞开口。「哈!」祺瑞满怀嘲讽地嗤笑一声。
  「听到兄弟这两个字我就反胃。我的愿望就是看到你和我一样迎接死期的到来!」
  祺瑞忿忿啐道。英祥仅是平静地回应:「是吗…」
  星淑无力反抗,只能任由卫兵将自己拖远,听见罗生推开卫兵呼唤着自己时,他抬起无力黯淡的眼眸。
  「星淑!」罗生大声呼喊,下一秒——
  「雷……出地奋,豫!」
  韩润的话声在一瞬间的静寂当中悄悄蔓延开来。
  一道闪电贯穿天际,接着笔直落下击碎地面,震耳欲聋的轰隆声撼动大气。石板往上翻飞,地面隆起。闪电不仅劈裂地面,更是一直线画过地表。这股震撼力使得星淑脚步踉呛,连忙就地蹲下。捉着星淑的卫兵们也哑然失声,完全忘了他的存在。
  罗生吓得跌坐在地,慌忙拿出塞在怀中的吴文恭罗盘护住头部。
  「退避!」英祥也立即发号施令。不过还没听见英祥的指令,卫兵们就已经转过身子拔腿狂奔。地表的龟裂却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彷佛要吞噬掉众人一般,从地面浮现而出的青色白光芒紧追在卫兵身后。下一秒,周围的声音与影像全都急遽消失。
  这股猛然袭来的冲击几乎使得地面瓦解塌陷,待星淑回神时,他正躺在地上仰望天空。
  「皇…皇兄他们呢?」
  他撑起身子环顾四周,只见韩润一人伫在瓦砾当中,手上拿着自星淑身上抢走的罗盘。罗盘散发着青白色的光芒,光环层层重叠,缓缓旋转。
  星淑与转过头来的韩润视线相交后,屏住气息。
  「原来如此,青乌之力着实惊人呐。」
  韩润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星淑浑身笼罩在一种不知所云的恐惧当中,瘫坐在地无法动弹。他也不清楚这份恐惧究竟是针对韩润,还是针对罗盘散发出来的力量。
  心脏震颤飞快跳动。韩润不疾不徐地朝他走近。虽然身体无法动弹,星淑仍是抓起身旁的小块瓦片。韩润止下步伐低头看着星淑。
  「那个罗盘是杨师父的……快…快点还来!」
  星淑竭力装出勇敢无畏的模样,声音却颤抖到连自己也听不下去。
  「你那个痴呆的师父现在跑去哪里了呢?你明明这么苦恼,却不肯出来帮助你。搞不好,是害怕得躲到其他地方去了吧。」
  韩润低沉地笑了起来。
  杨仙人紧贴在星淑背上,额头滴下冷汗。他并不是对徒弟的危机见死不救,只是不由得对韩润使用的罗盘之力感到胆怯。杨仙人不断犹豫着该不该出去,最后决定再观察一下时机,于是悄悄躲在星淑的衣襟里头。
  脖子上传来一阵痒意后,星淑恍然回神,东倒西歪地站起身。身体之所以能够动弹,是因为他察觉到杨仙人正陪伴着自己,于是安下了心。星淑往后退了一步,睨向韩润。
  「杨仙人他……他才不是那种胆小鬼呢!」
  「星淑皇子,你拜那种无用之辈为师,可是一点好处也没有喔。倒不如跟我一起走如何?如果是我,绝对能够赋予你力量。能实现你愿望的人,只有我而已。」
  (我的愿望……?)
  韩润捉住星淑的手臂。星淑一时迷惘,错失了逃开的机会。
  「你不想要力量吗?只要拥有力量,你就能够阻止那位太子,也能凭一己之力拯救祺瑞皇子。如果是我,可以给予你那些力量,甚至能为你准备好王位。」
  「那……那种东西,我才不要呢!」
  「你根本不明白。光凭风水,是无法驱使人类的。能够驱使人的,就只有权力。所以不论是太子、夏皇贵妃,还是其他皇子与贵妃们,无不杀红了眼想要得到权力。你明白他们为何会执着于风水吗?那是因为,他们可以藉由风水得到权力啊。」
  是吗?只要有了权力,就能阻止皇兄了吗?也可以阻止这些事情……
  星淑的眼神迷惑地摇摆不定。对于权力,他至今从来没有心生过任何欲望。因为他不需要。可是,到头来他什么力量也没有,什么也办不到。
  「星淑,别想那些蠢事!他这些不过是谗言佞语!」
  杨仙人自星淑的领口中爬出来,站在星淑肩膀上,胡须被风吹得老高。
  「杨师父!」
  「事到如今才出来,你还想做什么?该不会是专程为了告诉我,风水是为了世间、为了人民而存在的这种老人家梦话吧?」
  韩润语气中满是嘲讽。杨仙人挺起胸口,「呵呵呵」地笑道。
  「本仙人正打算这么说!因为在你所寻找的风水天戏当中,也是如此记载的。连这点道理也不明白的愚蠢之人,即便得到了风水天戏也只会变成无用的经书!远远离开吧!还有把罗盘放下!本仙人先声明,那个罗盘若是被不当的人拿来作不当的用途,反而会反噬持有人。你也留意一点比较好喔。」
  「咦,是吗?」星淑惊讶得大叫: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幸好当初没有用在不当的用途上。韩润不悦地哼了一声。
  「真是蠢话连篇。倒是你这个老糊涂,快点把风水天戏交出来吧!」
  韩润伸出手想抓住杨仙人。
  星淑反射性地后退,双脚却被塌陷的地面绊倒,跌坐在地。
  「你也是个愚蠢的皇子。像你这样的皇子,原先根本连王座的一角也构不着。现在竟敢拒绝我的提议……你真的不后悔吗?」
  韩润低头鄙睨星淑,再次询问确认。
  「我才不要呢!王位只有上天选中的人才可以坐!」
  「说得好啊,星淑!这才是本仙人的徒弟!」
  杨仙人站在肩上洋洋得意。「是吗,真是可惜。」韩润以不怎么感到惋惜的语气回答,随即转过身子。
  这时英祥拨开瓦砾站起身,抬手拭去自额际淌下的鲜血。然后瞥了一眼染红的手心,不快啐道:「可恶,竟这般胡来。」
  倒地的卫兵当中,也有几个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见到皇兄平安无事后,星淑安心地吁了口气。
  「那家伙是主谋,别让他逃出城外!」
  英祥的喝斥声响彻整座广场。
  韩润停下脚步看向城门的方向,只见前方已经排好一列整齐凛然的士兵队伍,手上也已搭好弓箭。原本紧闭的午门大门亦随着大鼓声一同缓慢敞开,赵子风走了进来。
  紧接着持剑的卫兵跟在他身后涌进广场,将韩润彻底包围。
  「无论聚集了多少士兵,有些事情是人力无法匹敌的……真是愚蠢的太子。」
  韩润伸出只手覆在罗盘上方,罗盘上浮起的光芒呈现出八卦爻阵形。
  上卦乾,下卦艮……见到韩润念起经文,杨仙人焦急地大声嚷嚷:
  「星淑,快阻止他!不能让他逃进地底下!」
  「可…可是,要怎么阻止?」
  「唔唔唔……如果本仙人也有罗盘的话!」
  杨仙人心急地在星淑的肩上猛跺脚。
  「罗盘吗?」
  罗生正以吴文恭的罗盘护住头部,赶紧望向手上的东西站起身。
  「星淑,快接着!这是罗盘——!」
  罗生大喝一声,将罗盘用力掷出。
  罗盘在空中旋转往前飞出,精准地穿过星淑伸长的手指之间,「咚!」命中他的额头。星淑勉勉强强才没有倒下以及漏接罗盘,但是额头上的剧痛不禁让他的眼眶泛起泪水。星淑忍下眼泪,使力握紧罗盘。
  风水的用途并非让人得到权力,而是使人得到幸福。
  「虽然不晓得靠这个能做到何种地步,但现在也没得挑啦!」
  杨仙人飞至星淑手中的罗盘,挥起木杖。「喝啊——!」吴文恭的罗盘于是浮现出了微弱的光芒。然而光芒十分不稳定,描绘出歪七扭八的圆阵。
  「杨…杨师父……这样没问题吗?」
  星淑担心地询问。圆阵当中的文字及爻几乎要溃散开来。(注:又,《易经》八卦的两个符号,分列为「—」与「--」。在《易经》当中并没有「阴阳」二字,数百年缓的《易传》才称呼「—」阳爻,称呼「--」为阴爻。)
  「怎么可能没问题!嗯…既然如此……这样子如何!」
  杨仙人取出符咒笔画符印,再将变大的符咒敲向罗盘。原本罗盘不稳的光芒镇定了些许,但是杨仙人已累得就地坐下。
  「星…星淑……本仙人…已经不行了。接下来交给你吧。」
  「咦咦,不行啦!我又不懂!」
  「别担心,跟着本仙人照念,再让爻交错便成。」
  「我…我知道了,我试试看。」
  「很好,初爻阴!」
  「咦,初…初爻?阴?」
  星淑动作迟缓地转动光盘。
  「二爻阳、三爻阴、四爻阴、五爻阴、上爻阳!」
  星淑跟着杨仙人复途,以指尖让盘上的爻交会。六爻交会之后,上卦为艮,下卦为坎。罗盘的圆阵又增加了一层,当中浮现出「山水蒙」的文字。
  罗盘彷佛无法控制浮起的光芒般,在星淑的手中跳动不已。
  「发射!」英祥朝城门上的卫兵扬手一挥。同时城门上的卫兵整齐划一地拉弓放箭,在空中描绘出圆弧线条的箭矢群朝韩润倾盆落下。
  「天山逊!」
  韩润拂起文字后,罗盘的光环顿时扩散开来包围住整座广场,下一秒地表朝天隆成了一座小山,袭来的箭矢们一一刺在小山上。
  「他躲起来了……星淑,就是现在!」
  「山水蒙!」星淑反射性地大喊,效仿韩润挥起文字。
  光之圆阵环绕住了韩润建起的小山。韩润的圆阵之爻与星淑的圆阵之爻互相重叠产生排斥反应。漫天涌起的两股大气在广场上卷成漩涡,星淑等人若不站稳脚步,就几乎会被排山倒海袭来的气流吹跑。地上的瓦砾被卷进空中,星淑连忙抬高手臂护住脸部。
  他微微睁开一只眼睛,只见自己放出的圆阵正在逐渐瓦解。星淑在心中叫了一声,下一秒位于广场中央的隆起小山上出现了裂痕,水流冲破地表喷射而出。水流涌出的涛天巨浪将小山完全吞噬。水与土溶为一污泥形成了一道浊流,星淑在其中仅瞥见了一眼韩润的身影。
  英祥一把自身旁的卫兵手中抢过弓箭,搭弓后拉满弦。正当韩润像是要溶于水中般消失不见之际,射出去的箭矢却贯穿了他的手臂。韩润本想捡起不慎掉落的罗盘,但是见到自四面八方不断飞来的箭矢群后啧了一声转身离开。他的身影就此完全消失无踪。
  「找到他!别让他逃出城外!」
  英祥怒声咆哮,卫兵们连忙迈开脚步在泥地上奔驰。
  「没用的。一旦逃进了地底下,一般人怎么也找不到。」
  杨仙人垮着老脸说道。天山逊是躲进天山当中的隐循术,上卦是代表天的乾,下卦是代表山的艮。另一方面他们施展的山水蒙,上卦为艮,下卦是代表水的坎。山中之水会贯穿山。原本藉由这个招术能够擒住韩润,但还是被他逃走了,不过这不是星淑的错,而是罗盘本身的力量差距。即便如此,能够用这种罗盘瓦解青乌罗盘的圆阵,是基于星淑自身的力量吧。
  杨仙人的内心难掩震惊。能将罗盘原本的力量发挥至此,并非寻常人都能办到。
  这时星淑手上的罗盘生出裂痕.啪!地断成两半。「啊!」星淑大叫出声。
  「罗盘承受不了这股力量吧。唉,这也是没法儿的事。」
  「怎么办!这个是向吴大哥借来的罗盘耶,他会臭骂我一顿的!」
  星淑拿着断成两截的罗盘哀声叹气。
  「别管这件事了,倒是本仙人的罗盘呐!被那浑小子带走啦!」
  杨仙人也哀声叹气起来。那个罗盘可不是普通的罗盘,被拿去做坏事的话,将会遭致严重的后果。
  「喂,星淑!你在找的是这个东西吗?」
  听到罗生的话声后,星淑与杨仙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罗生高举在手中的那个老旧罗盘,正是星淑的罗盘。星淑与杨仙人面面相?之后,异口同声问道:「你在哪里找到的?」
  「它被水冲过来啦。」
  「是吗?一定是因为韩润想用来做坏事,遭到反扑了吧。」
  星淑一本正经地说道。杨仙人瞟向他的侧脸,「算了,也好。」吐了口气。
  「也算是回到该持有的人身边啦。而且若不是睡在这个罗盘里的话,本仙人也都睡不好觉呐。」
  「怎么,老头你是睡在里面吗?你是怎么进去的?这样吗?」
  罗生捉起杨仙人试图将他塞进罗盘里头。「呀!还不快住手!」杨仙人大吼大叫。星淑望着两人笑了起来,眼眸转向天空。
  曾经波涛汹涌的天空已经逐渐平静下来,云层当中能隐约窥见黄昏色的天际。
  『和我一起……』
  星淑垂下眼帘,像是要甩开残留在耳际的韩润话声。
  他的内心确实有过那么一丝动摇,但是那个人的路,并不是自己该走的路。
  「星淑!」冷不防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星淑才刚抬起眼皮,脸颊就遭人用力掴了一巴掌。神色骇人的英祥,正站在一脸错愕的星淑面前。「皇……皇兄。」星淑小声叫道。
  「你这臭小子,做什么啊!他是我义弟喔!」
  「少罗嗦!这家伙是我亲生弟弟!」
  英祥朝罗生怒吼回去,接着再转向星淑。
  皇兄的表情看来是真的动怒了,星淑涌起想哭的欲望。不过他还是忍了下来,因为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事情。
  「你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吗?」
  「喂…喂……也用不着那么——」罗生话说到一半,又在英群的瞪视之下吞了回去。
  「干扰行刑,最后还想用自己的一条命换取祺瑞与夏皇贵妃的性命?这么愚蠢的话真亏你说得出来!你的脑袋里头到底装了什么啊?」
  「我是认真的!不这么做的话,皇兄就不会放过祺瑞皇兄吧!」
  「那当然!我怎么能放过对我心存反意的那家伙,差点被杀的人可是我耶!」
  「只是怀有谋反之意就要判处死刑的话,这样子度量未免太狭小了吧!」
  星淑语毕后,「说得也是呢。」罗生也颔首同意,不过察觉到英祥冰冷的视线后又连忙装傻。英祥叹了口气,同时严厉的神色也缓和些许。
  「星淑,我也不是憎恨褀瑞,对于他,我心中还是存有着兄弟问的情谊。」
  「既然如此,你可以救救祺瑞皇兄吗?只有皇兄你能救他了!」
  星淑一脸无比认真地询问英祥。那对眼眸里充满了确切无比的相信,相信英祥绝对会点头答应。
  英祥放弃了原本打算说出的话语。
  「现在也不是适合行刑的情况吧。只不过,这种事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即便你赌上性命也一样。」
  英祥说完后,转身迈步离开。
  星淑难掩喜悦之情,笑颜逐开,弯腰行礼。「皇兄……谢谢你。」这句低喃,恐怕没能传进英祥的耳中吧。
  抬起头后,英祥走远的背影显得蒙蒙胧胧。星淑擦了擦眼眶。
  果然没有错。自己应该前进的道路,就在这个人的身后。虽然如今他还成不了什么气候,但是如果有一天能与皇兄一同支持他所创造的这个国家与未来,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因为他相信人们的幸福,确实存在于前方的道路之中……
  「欸,杨师父。」
  「……怎么啦?」
  「我要立志成为风水师。因为如果是风水,一定能将每个人串连起来。」
  所以,他要得到能够实现这个梦想的力量……
  星淑握紧空无一物的掌心,像在对自己立下誓言。
  见到臭着一张脸走回来的英祥,「这样好吗?」赵子风问道。
  「这也无可奈何啊。还有,一定要把韩润找出来。这回的事情全部都是那个男人引起的。」
  「听了皇弟的说教之后,您放弃行刑了吗?更何况那位夏皇贵妃,搞不好会怒不可遏地马上进行报复喔。只希望祸根不会愈留愈大才好。」
  「那么,就由你待在夏皇贵妃的身边,不眠不休地监视她吧。」
  「……您是开玩笑的吧?」
  「我是认真的喔?要是那些家伙又惹出什么祸端,我就以督导不周的罪名除去你的官职。不说这个了,快点收拾好这里吧,要是被父王发现就麻烦了。」
  英祥说完后便加快脚步走出城门。趟子风停下步伐,回头环视了一圈广场。
  石板裂开地面凹陷,当中还积满了泥水。至于晕倒在地的卫兵,正由其他卫兵们一一搬运送出。就连那些卫兵也全身沾满了污泥。
  「不注意到这场骚动才是不可能的吧。」
  赵子风混着叹气咕哝,叫住一名正以担架搬运负伤人员的卫兵。
  「你等一会儿至工部一趟,命令他们火速修缮此地。至于修缮费用,工部左侍郎洪大丰大人应该会自掏腰包筹钱,也请工部向他申请经费吧。」
  丢下这段话后,趟子风彷佛自身的职责已尽般,也追在英祥的身后迈出大门。留在原地的卫兵面有难色地应道:「是……」目送他离去的背影。

  四

  「这…这是怎么回事?」
  在名为司天监的建筑物后方,吴文恭发出了凄厉的惨叫,以颤抖不已的手指握住裂成两半的罗盘。星淑偷觑着他的脸色,微微缩起脖子。
  「对…对不起,原本不该会这样子的。」
  「这完全是个意外呐。哎呀,这想必是上天的指示,要你别再使用这种外表奢华却毫无内在力量的罗盘。下次再选个更有用的罗盘吧。」
  杨仙人自星淑的衣领后方采出老脸说道。
  吴文恭似乎太过震惊,完全没将杨仙人的身影放进眼里。
  「我…我的…我的罗盘……花了我三个月俸禄才买到的罗盘……!」
  「三…三个月吗?」
  星淑更加感到过意不去。吴文恭发出一记呻吟后,翻了个白眼往后倒去。罗生连忙捉住他的胸口将他拉回来。
  「喂,你振作一点啊!」
  罗生左右拍了拍吴文恭的两颊。黑色瞳孔倏地回到原位,吴文恭一把揪起罗生的衣领。
  「你就是那时候的太监!竟敢随便动手打别人的下巴?而且还把我的罗盘搞成这样……不可饶恕!快点赔给我!」
  「不是的,那时候打了你的人是星淑喔,而且把罗盘搞成这样的也是星淑。」
  被人捉住衣领的罗生脸不红气不喘地宣告。「咦?」星淑大叫起来。
  「害…害罗盘断成两截的人确实是我,可是当初打人的是罗生啊!」
  「害罗盘变成这样的人就是你吗!那么你快点赔给我!」
  吴文恭噙着泪目朝星淑逼近。
  「我…我没有钱没办法赔你啦……作为补偿,这个就给你吧!」
  星淑拿出自己手上的破烂罗盘递向吴文恭。
  「啊,那是本仙人的罗盘呀!蠢蛋,怎么能给人呢——!」
  丢下这段话后,趟子风彷佛自身的职责已尽般,也追在英祥的身后迈出大门。留在原地的卫兵面有难色地应道:「是……」目送他离去的背影。

  四

  「这…这是怎么回事?」
  在名为司天监的建筑物后方,吴文恭发出了凄厉的惨叫,以颤抖不已的手指握住裂成两半的罗盘。星淑偷觑着他的脸色,微微缩起脖子。
  「对…对不起,原本不该会这样子的。」
  「这完全是个意外呐。哎呀,这想必是上天的指示,要你别再使用这种外表奢华却毫无内在力量的罗盘。下次再选个更有用的罗盘吧。」
  杨仙人自星淑的衣领后方采出老脸说道。
  吴文恭似乎太过震惊,完全没将杨仙人的身影放进眼里。
  「我…我的…我的罗盘……花了我三个月俸禄才买到的罗盘……!」
  「三…三个月吗?」
  星淑更加感到过意不去。吴文恭发出一记呻吟后,翻了个白眼往后倒去。罗生连忙捉住他的胸口将他拉回来。
  「喂,你振作一点啊!」
  罗生左右拍了拍吴文恭的两颊。黑色瞳孔倏地回到原位,吴文恭一把揪起罗生的衣领。
  「你就是那时候的太监!竟敢随便动手打别人的下巴?而且还把我的罗盘搞成这样……不可饶恕!快点赔给我!」
  「不是的,那时候打了你的人是星淑喔,而且把罗盘搞成这样的也是星淑。」
  被人捉住衣领的罗生脸不红气不喘地宣告。「咦?」星淑大叫起来。
  「害…害罗盘断成两截的人确实是我,可是当初打人的是罗生啊!」
  「害罗盘变成这样的人就是你吗!那么你快点赔给我!」
  吴文恭噙着泪目朝星淑逼近。
  「我…我没有钱没办法赔你啦……作为补偿,这个就给你吧!」
  星淑拿出自己手上的破烂罗盘递向吴文恭。
  「啊,那是本仙人的罗盘呀!蠢蛋,怎么能给人呢——!」
  「谁要那种破破烂烂的罗盘啊!我的罗盘可是特别订作的喔,很贵的,而且还涂了黑漆呢。不管再怎么找,这世上已经没有其他罗盘能够取代我的罗盘了!」
  「真的很对不起……」
  星淑垂头丧气,声音细若蚊蚋地道歉。吴文恭大叹一声,「算啦!」语气有些自暴自弃。星淑抬起小脸看向吴文恭。
  「反正都坏了也没辄啦。这就是它的寿命吧。」
  吴文恭蹲下身子,捡起罗盘。再次看到自己罗盘惨不忍睹的模样后,他又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那…那个,吴大哥。」星淑犹豫不决地开口:
  「吴大哥对我这么亲切,我想不久之后,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你看,人家不是常说,行善积德来世会成为有钱人家吗。」
  「算了,反正我是这个月运气最背的男人。别管我了。」
  吴文恭摆了摆手,驼着背转身离开。夕阳的灿烂余晖照亮了他寂寥的背影。

  星淑内心涌起了一种久违的怀念之情,打开自己寝宫的大门。他胆颤心惊地往里头望去,只见娇杏与佳春从隔壁房中冲了出来。一想到自己真的回来了,星淑不由得开心地朝两人大喊:「我回来了!」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8-29 02:20 编辑


  终章

  宝喜十六年,立夏之际。
  微暖的热风挟带着初夏阳光,自敞开的窗户滑进书房里头。英祥正坐在桌前,在纸张上笔画书写,接着抬起头来看向立于桌前的赵子风。「你说什么?」
  「臣刚才说,臣想辞官。」
  赵子风快快不乐地开口。英祥不禁沉默下来,因为他见到了赵子风的额头上被人以墨汁写下了大大的「犬」字。另外头上的帽子也不见了,反而罩着靴子。
  「……你的脸……是夏皇贵妃的杰作吗?」
  「您还想得到其他人选吗?臣并不是为了承受这样的屈辱,才会突破重重科举难关成为官员的。倘若您再继续叫臣忍气吞声,臣现在就马上辞官,回到老家继承家业!」
  「我明白了……你就回到原本的岗位上吧。不用再负责监督夏皇贵妃了。」
  「事到如令您用一句话就想打发微臣吗?」
  「你还有什么不满?我不是答应了你的请求吗。」
  「臣在来到这里的途中,已经被许多人目击到了这副丢人的德行,甚至还沦为了众人的笑柄!倘若太子没有命令臣负责监督夏皇贵妃,臣也不会过上这等耻辱。您若是不正式向臣谢罪,恕臣无法心服口服。」
  「觉得丢脸的话,一开始就先洗好脸再穿上靴子过来不就好了吗…是你本人自愿顶着那副德行来到这里的吧。别把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
  「若是不让您亲眼见到臣这副惨状,就无法向您证明臣在夏皇贵妃那里受到了何等的污辱吧!」
  「受不了,真是烦人的家伙。真是非常对不起。这样子可以了吧!」
  「太子……臣心中的怒火已经高涨到即将要发起叛变的程度了喔。再继续放任下去,臣可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子风……我已经向你道歉过一次了。我不会再道歉第二次,绝对!」
  「倘若失去了我这般珍贵又优秀的人材,您日后肯定会后悔莫及!」
  英祥与赵子风互相瞪视,骇人的沉默流窜在两人之间。自外头传来的小鸟啁啾声显得悠闲和平,有些破坏现场的气氛。紧接着似乎有人用力推开了隔壁厅堂的大门,下一秒星淑便冲进了书房里。
  「对不起,打扰一下!」
  星淑硬是闯进了一脸凶种恶煞的两人之间,拉起手上的卷尺开始测量英祥书桌的高度与宽度。「你……你在做什么?」英祥满脸诧异。
  星淑一看到卷尺上的刻度后,露出震惊的神色。
  「皇…皇兄,不得了啦!这张书桌的宽幅代表财失,高度代表灾至耶!」
  「那…那又怎样?」
  「这是一张不幸的桌子,会让你损失财物,或是遇到突如其来的灾难喔。不过你用不着担心!只要用这把锯子锯掉尾端,它马上就会摇身一变成了开运桌唷!」
  星淑猛地拿出不知打哪儿来的锯子,高举至英群的眼前。英祥不由得倒退数步。差一丁点锯子的锯齿就要切到自己了。
  星淑咳了一声蹲下身子,「那么马上动手吧!」他一边审视着书桌下方,一边兴高采烈地说道:「要从哪里开始锯好呢—」英祥的太阳穴上暴起青筋,将手上的纸张用力揉成一团。赵子风斜眼瞟了他一眼。
  「星淑!」
  英祥一拳敲向桌面。星淑反射性地起身,头部却用力撞上了桌角,眼泪立即飘了出来。他按着脑袋摇摇晃晃站好,只见英祥作出骇人的神情。
  「还以为你这家伙终于不再跟毛毛虫玩耍了,现在却每天每天到处以测量东西为乐!你也该好好认真读书了吧,否则的话我就把你丢进学校里喔!」
  「我才不是在玩呢。杨师父说过,这是一种优秀的风水术,可以藉由改变物体的长度让运气变好喔。」
  「是吗,既然是杨师父说的那也没办法……你要是以为我会这样说,可就大错特错了!还有,杨师父到底是谁!快把他带到我的跟前来!」
  「呃~那个,他是我心灵的导师……啊,对了,我得快点读书才行。那么皇兄,真是不好意思打扰到你工作罗!」
  星淑急急忙忙后退,转过身一溜烟跑出书房。
  「赵子风……现在马上向全国发布通缉令找出杨师父这个人!我要以向那个笨蛋灌输不良观念的罪名,对他处以车裂之刑!」
  「臣认为干涉皇弟的交友关系这种做法,不怎么成熟喔。」
  英祥狠瞪向赵子风。
  赵子风双手合掌,故作夸张地低头一鞠躬。「臣谨遵吩咐。」

  一艘装饰华丽的船只浮于御苑的池塘上,坐在上头的宫妃们发出了开心的嬉闹笑声。古筝的音色遭风吹起,拂过平静无波的水面。坐在湖畔凉亭里眺望着这副景象的人,正是皇帝崇公靖。太监及侍女们则在稍远之处欠身待命。
  「……你要离开皇宫吗?」
  「是的。」立于父王身侧的祺瑞一脸认真地回答。
  公靖伸手拿起置于白石玉圆桌上的茶杯。
  「你的母亲知道吗?」
  「不……儿臣尚未告诉母亲大人。心想等父王应允了之后,再告诉她。」
  祺瑞的视线投向自己的脚尖。公靖一边喝着琥珀色的茶,一边凝视着船上夏皇贵妃的倩影。夏皇贵妃正悠闲地漏着扇子,心满意足地欣赏年轻的宫妃们和着琴声引颈高歌。这副景象倒是一点也没变。公靖将空空如也的茶杯放回桌上,答道:「是吗…」
  「她一定会很寂寞吧。」
  「儿臣可不这么认为……」
  祺瑞微微蹙起单边英眉。
  「她会很寂寞的。你还不太清楚她的个性呢。也罢……你不方便开口的话,就由朕告诉她吧。看是要去叨扰其他亲王府,还是剃发出家也可以,选条自己喜欢的道路吧。」
  「……儿臣打算出家。」
  「是吗…那就去武夷山的高雄寺吧,朕会命人安排。」
  公靖轻抬起手,一名宦官微弯着腰走上前来,在圆桌上备好纸笔。公靖在上头写下几行字,又等了一会儿让墨汁干涸后,才卷成纸筒递给祺瑞。祺瑞抬起头正要接过时,公靖又开口说道:
  「祺瑞,即便不被别人期待,也不是件坏事喔。暂时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是的。那个,父王……」
  「朕知道。关于你母亲的事情,你用不着操心。相对地,总有一天你必须成为朕的棋子代朕行动才行吧。届时,你自由逍遥的日子也将宣告结束。」
  「谢谢父王。」
  祺瑞正想曲膝行礼时,公靖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拉起。
  「去吧。」
  祺瑞又深深地行了一礼之后,瞟了一眼池塘的方向。直到母后的身影烙入眼帘后,他才转身离开凉亭。
  「……『那个』和英祥又会对朕大发雷霆了吧?」
  崇公靖只手撑在圆桌上,饶富兴味地低喃。

  星淑拿着卷尺不断拉起又收回,在回廊上转了个弯。
  「接下来要测量什么好呢?」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行走,不久见到祺瑞从回廊的另一头走来,于是停下脚步。然而祺瑞虽然看见了星淑,却扳着一张脸直接擦身而过。
  星淑回过头,用力握住手中的卷尺,下定决心般地大喊:「皇兄!」祺瑞停在原地,转头越过肩膀看向星淑。
  「干嘛?」
  「呃……今天天气真好呢。皇兄心情好吗?」
  星淑一时间想不出其他句子,只能小心翼翼地发问。
  「怎么可能会好啊!你该不会又在玩风水扮家家酒了吧,真亏你不会腻呢。」
  「这才不是扮家家酒呢,我以后要成为风水师喔!啊,我下次帮皇兄看看你房间的风水吧?呃……希…希望你能娶到很漂亮的美娇娘!」
  见到祺瑞马上露出「你当我是白痴吗」的表情后,星淑局促不安地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不需要的话……也没关系啦。」
  「我接下来打算要出家,怎么可能娶女人啊!你是笨蛋吗!」
  祺瑞忿忿说道,转身就要离开。「说得也是……」星淑垂下肩膀叹了口气,接着猛然跳起来抬起小脸。
  「咦?出…出家?」
  星淑慌忙追上祺瑞。
  「皇兄你要出家吗?出家就是要剃光头吧,你怎么……那个,我…我觉得皇兄不要出家比较好喔。因…因为,杨师父也说过头发是非常贵重的身体器官,你不要急着下决定啦!」
  星淑慌慌张张地在祺瑞身旁直打转,祺瑞再也按捺不住地停下脚步,恶狠狠瞪向星淑。后者反射性地缩起身子。
  「你以为我是自愿剃光头发出家的吗?话说回来,会变成这样全都是你的错!与其要每天看到你这张蠢脸,还有英祥那张让人火冒三丈的嘴脸,我倒不如皈依佛门每天朝拜佛像还比较痛快!」
  祺瑞怒声咆哮一把推开星淑。星淑的脚步一阵踉跄,但是对方并没有太过用力,所以这回他没有跌倒在地。
  「那…那个……可是……我觉得,皇兄应该……不适合皈依佛门吧……」
  星淑脑中忽然回想起以往办法事的时候,那些排成一列造访王宫的僧侣们。一想到往后祺瑞也会顶着严肃的脸走在其中,嘴上还喃喃说着「南无——」他就觉得那副画面实在太过不协调,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是见到祺瑞立即面露凶相后,又连忙闭上嘴巴。
  「星淑……你刚才在偷笑吧!你这个白痴的家伙也敢笑我!」
  「我…我没有啦!真的……」
  星淑赶紧摆出低姿态不断摇头。祺瑞用力一拳敲向星淑的脑袋。
  「你才是呢,当什么风水师啊!明明记忆力弱得跟鸡没有两样,简直笑掉别人的大牙!像你这种笨蛋,最适合喊着『咕咕咕』一边啄起地上的虫子了!」
  「你要是老造这些口业,进入佛门之后一定马上会被赶出来喔!就连佛像大人一见到皇兄跪拜自己,铁定也会浑身发痒火速赤脚逃跑吧!」
  「星淑,你还真敢说嘛。看来你今天已经做好觉悟了吧?」
  祺瑞挤出虚伪做作的笑容,扳着关节啪啪作响。星淑连连后退。
  「你…你想把我丢进池子里吗?没…没关系,现在这个季节的水应该不会很冰。可…可是那个……记得不要加石头喔。」
  「你别担心,等我进了佛寺,我一定会每天好好帮你祈祷,希望你平安成佛!」
  星淑勉强挤出了个笑容后,下一秒急忙转身逃开,但是后方衣领却被对方一把牢牢揪住,他的双脚在石板上一滑。
  「哇!对不起!不是我的错,都怪这张嘴自己爱乱说话!」
  星淑泫然欲泣地连声道歉,祺瑞却干脆地放开了他的衣领。
  「那个……皇兄?」
  「哼,反正你就尽量白费功夫吧。你想成为三流风水师吧?」
  祺瑞转过身迈步离开。
  「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会成为让皇兄大吃一惊的厉害风水师!」
  星淑扬声大喊之后,总觉得祺瑞的背影看来似乎添了一点笑意。
  「皇兄不在之后,一定会很寂寞吧……」
  星淑低声呢喃,以衣袖拭去涌出的泪水。
  他们的前方延伸着各自不同的道路,希望他们都能毫不迟疑地往前踏步。
  因为总有一天,他们又会在某处相逢吧……

  日光洒向置于窗边的桌子,上头放有一本经书。红色的书皮上写着日渐褪色不堪辨识的「风水天戏」四个大字。杨仙人抱着木杖盘腿坐在经书前头,勉强还攀在头顶上的几根毛发随着微风摇来晃去。
  『守护天机,然后总有一天……』
  「为了千万人民…吗?」
  杨仙人嘟哝了声后,「嗯。」从容不迫地抚着长长的胡须。望着这本磨损不堪满是虫蛀小洞的经书,他回想着早已远去的昔日过往。
  对于那些无法重头来过的日子,他只是一直待在昏暗的竹笼当中,梦游似地怀念感叹。他还以为自身的责任已尽,会就这样一直腐朽下去,直到遇见了星淑……
  还有很多该做的事情。必须将青乌的教诲,以及真正的风水教义传承下去才行。上天正是为此,才会让星淑来到自己眼前。同时这对自己而言,恐怕也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吧。
  杨仙人静静吁了口气,垂下眼皮。
  「杨师父!」
  徒弟一边精神百倍地大声嚷嚷一边冲了进来,杨仙人抬起单眼看向他。
  「我觉得啊,为了实地考察风水,我也差不多该到江湖上闯荡闯荡了吧!」
  星淑得意洋洋地炫耀着手上的罗盘。杨仙人傻眼地大声叹息。
  「什么实地考察风水啊!你只是想到江湖上见见世面而已吧。这种事情,先等你学会了八卦的小成卦之后再说吧!」(注:八讣一般又称为小成卦,此八者分别为乾兑离震巽坎艮坤。)
  杨仙人睁着一只眼瞥向鼓起脸颊的徒弟,尔后又轻咳了一声。
  「话虽如此……但见见世面也是一种学习啊,偶尔也该出去一下。」
  话才刚说完,「好耶——!」星淑就又高兴地冲了出去。
  他不晓得为何上天指派的人会是星淑,但是,其中必定有它的含意吧。
  「本仙人也得前进才行呐。」
  杨仙人自言自语后,「嘿咻!」吃力地站起身。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人名唤青乌氏。
  青乌氏藉由解读天体的运行,操纵地脉的流动,学会了能够改变人们命运的法术。
  这正是所谓的风水术。
  传说青乌氏将这项藏风得水的天机秘术记载于一本经书当中。
  这本经书之名为《风水天戏》。
  如今,正静静躺在一名少年的手边……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8-29 02:19 编辑


  后记

  首先,对于这部作品的出版,我要对于诸多不吝助我一臂之力的人们,表达我由衷的感谢之意。
  第八届角川Beans小说大赏的评审委员们,以及选择了我这部拙劣作品的编辑部诸位,真的非常谢谢你们。虽然我现在还是十足的菜鸟,仍有许多不足的地方,但我会努力钻研,以期能够让更多更好的作品问世。
  那么各位读者,承蒙你们愿意阅读本书,我在此致上万分的谢意。我一直烦恼着后记时该写些什么,最后心想,稍微讲违一下《风水天戏》这本书诞生出来的心路历程好了。
  其实在写下这本书之前,我对于风水的认识就只有:「来自中国」、「类似于移动家具的占卜术」、「经常刊登在报纸广告单上的开运黄色钱包」而已。
  我心中强烈地认为,这回的投稿作品也要以中国为舞台,但是却迟迟想不到题材。就在这时,尽管我还搞不太清楚状况,仍是下定了决心:「写风水吧!」书写故事时,首先必须调查许多资料才行。然而,即便资料化作了知识输入脑海里,那些资料却太过含糊笼统,很难勾勒出实际的轮廓。
  所谓风水,一言以蔽之,就是方位与景观的吉凶,但是一想到为何方位会左右吉凶这个问题时,我的内心就一直无法涌现真实感。况且,以方位的吉凶为题材书写小说真的会有趣吗?这也是一个问题。
  但就算再怎么苦恼也无济于事。我下定决心动手做做看,于是拉着家人开始进行风水大改造。由于如此,当我们试图移动家具时,壁纸与地板被磨得满是伤痕,自己也搞得筋疲力尽,又清出了成堆的垃圾山,破坏床铺时,还会出现让人不禁想偏过头问一句:「这是在破坏房子吗?真的会变好吗?」的情况。
  家母与家父见到原本就已经开始变得破烂老旧的住家,眼下变得更加破烂不堪之后,终于大叹一声喊道:「快住手~!」另外再加上,我不晓得从哪里添购的鲜红挂轴、关羽神像等等古怪的东西只是有增无减。不过,就在这番胡搞瞎搞之后,我也开始一点一滴明白到了风水的乐趣,还觉得:「啊,这个可以写在小说里喔。」
  依照当初的预定,本来是想运用一些较大的风水,但是没想到整理风水出乎意料的有趣,让我想大量放进书中,于是最后产生了《风水天戏》现在的成果。
  论及作品角色的话,其实他们全部都是无可救药的家伙。难道就不能更加有用一点、更加帅气一点吗——身为作者的我也是相当焦急懊恼,但是他们看来似乎毫无反省之意。尤其是主角星淑,真是太懒散了,非常叫人头疼。在不得不行动的时候,他反而会说:「可是,果然还是不要吧……」我常常就会觉得:「身为主角,这时候应该要奋发向上才对啊!」这孩子没问题吧……动笔的时候我还颇为担心,但最后见他总算有了某些行动后,暂时让我松了口气。虽然是个靠不住的主角,但还是请各位关注他今后的活跃模样吧。
  这部作品如果能让各位读者看得开心的话,身为作者的我真是再高兴不过了。
  最后,还有在百忙之中,仍然愿意接下插画工作的藤崎奄老师。原本只存在于文字当中的角色们,全都变成了老师笔下的图画重新活了过来,那种感动真是难以一言道尽。真的非常感谢老师画出了如此出色美丽的插图。我会将它们当作是传家宝供奉的。
  另外,还有总是陪我商量到很晚的责任编辑大人们。尽管我老是马上感到混乱,脱序地往奇怪的方向前进,你们还是确实又有耐心地指导着我,对此我只能表达无止尽的谢意。我想今后还是会继续麻烦你们,也请多多指教了。
  就是这样,应该感谢的人数也数不完,总之一句话:谢谢大家!
  那么,我衷心祈祷能够再次见到各位。

  望月もら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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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2

10000
stone@tw 王爵
題材真的不太一樣,看起來有趣不過要怎麼發展其它劇情也有些好奇 

13 年前 0 回復

星灿 騎士
日本人写风水和中国人写阴阳术一样都感觉不对味
另外这真是大赏作品吗 这插画

13 年前 0 回復

vas19375 公爵
大家都在吐插画,就没人跟我一样想吐简介的吗?

看到简介莫名的想吐嘈

13 年前 0 回復

kusodying 公爵
藤崎大叔你肿么了藤崎大叔!!
当年我是那么的迷恋大叔你,现在的水平却退化成画人体像多边形了吗……

13 年前 0 回復

Zeffie 伯爵
看到【命运(石)的(之)门扉】 就滚了进来~~插图一看惊人无误,闪死人了。。。看不出是大赏

13 年前 0 回復

只为百合 子爵
为什么居然觉得有点像还猪格格…天啊我被国产电视剧毒害了…

13 年前 0 回復

leous9895 王爵
这部书是女性向的吧……毕竟是那个beans文库- -

女性向作品会开始在LK崛起吗- -

13 年前 0 回復

bluetraveler 騎士
的确,那诡异的插画让咱望而却步啊

13 年前 0 回復

サファイア 平民
插画……有点莫名的接受不能……

13 年前 0 回復

桜羽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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