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动干涉】【第六卷】【苍羽我】【录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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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实体书手打,没图了,抱歉。


非曲

之一 The City Without Justice


那是一间宛若办公室般的房间。



墙侧摆置着放满文件的铁柜,而靠近窗侧的一张办公桌前,坐着一名男人。



男人的外表约略五十岁,满头的发丝早已斑驳着灰白,穿着一身素色的衬衫和西装裤,正埋首专注在眼前的文件里。



他的身份并不寻常。



事实上,他乃是这栋建筑物里最高的职位者。



然而,白发男人的专注很快就被打断。相对于他所坐的办公桌椅另一侧,那掩上了百叶片的透明窗户旁边,那扇正紧合的铝门被猛力地拉开了。



“局长,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同方才敞开门扉的气势,闯入的不速之客以着汹涌气势冲进来的同时,用着与其说是疑问,倒不如说是抗议的态度大声吼道。



面对来人的怒吼,办公桌前的白发男人--他的名字是威廉·康纳莱,此警局的局长--并没有因此而显露出诧异之样。宛若早已料到现今之事会发生的他,只是好整以暇地放下了手中的公事。



康纳莱淡然地望着前方,缓缓说了:“门也不敲,还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怎么回事?这是我该问你的吧,乔伊·布朗。”



那名被他称为乔伊·布朗的人,是一名外表看来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穿着略显皱摺的暗蓝衬衫和褪色的淡褐色西装裤,乱糟糟的头发,以及脸庞上看起来已经数天没刮、没清理干净的胡渣,全身上下就是给人一种不修边幅的既定印象。



“你在装傻吗?”乔伊脸色凝重,压抑着怒气的身躯轻轻颤抖:“我昨晚抓的那个人为什么被放走了?我问过西萨卡了,他说是你指示的。”



“喔,你在说那件事啊……”局长将身体往椅背一靠,不以为意地回话:“是我传话下去放人的,然后呢?”



“那畜生酒醉驾车撞到了人啊!不但这样还和那人起了冲突,甚至还连同车上朋友殴打对方,打得那个人进了医院,差点就死了你知道吗?我可是好不容易才靠着零星的线索逮到他的,你居然就这样放走他了!”



“你才是给我搞清楚,你口中的那个畜生,可是博欧客议员的独生子。”



“我管他是哪个垃圾议员的龟儿子,他伤了人就是犯法,就要给我吃牢饭!”乔伊走到办公桌前,双掌朝着桌面愤然一拍,丝毫无视眼前的人为他长官的事实。



对他那冒犯的行为并未太惊讶,早已熟知他个性的局长,直直回盯着乔伊,缓然说道:“就算这样又如何?你应该很清楚,等他找了律师来之后,没多久就能保释出去了,被他打伤的人那边大概很快就会私下解决。



“到头来,你也只是做白工,那倒不如早点将这件事作个了结,省得浪费彼此的时间和精力。”



“就算这样,也不能就这么简单放过他!如果连我们执法者都这么随便了事,要那些弱势的市民怎么相信法律?”



“那种事情和你无关,你只要考虑自己的事情就好。”康纳莱平静地回道。



“咕呜--”



对康纳莱怒视了一会,明白在此浪费时间终究没有意义,乔伊还是选择离开。



不过就像是要泄愤似地,离开的同时他握住了门把,以着比进入时还要大的力量,奋力拉合,撞出偌大声响,连房间内的摆饰也随之一震。



然后办公室中再次恢复了只有一人的宁静,威廉·康纳莱也恢复了集中力,继续着方才未完成的事,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因为,刚才的纷争本来就毫无意义--





“果然没用吗?”



看着怒气冲冲走回自己办公桌前的乔伊,一名男子开口。



他是乔伊的搭档,年纪才二十四岁的崴恩·莱希特,是一名非常年轻的警员,不过从刚进警局就一直跟着乔伊的他,已历经不少数量的查案,两人之间培养出优秀的默契,就连崴恩也得到了超出他那资历的经验。



往自己的座椅一屁股用力坐下,乔伊耸肩:“嗯啊,不过想想也算了,反正到时八成也就简单关个几天,没啥意义。干脆最近我就盯紧他,只要他一乱来,我就冲上前用妨碍公务的名义多扁他个几拳也好,哈哈。”



“呵,果然是你的风格。”崴恩微笑。



“知道就好,不过说真的我也没空跟他慢慢耗,因为最重要的还是今晚的‘目标’嘛。那个什么见鬼议员的孩子还是什么的根本不重要,放到之后再处理就行了。”



“啊--今晚吗?”崴恩伸了一下懒腰:“辛苦了这么久,终于要逮到他们了。”



“是啊,总算走到这一步了。”



乔伊的手指在下巴的胡渣处磨蹭着。



他们口头中的“目标”,是指两人几个月来一直追捕的贩毒集团。



花费了许多的心力,循着几名最下层的毒枭,以着苦寻出线人、套出了情报,费尽各种方法、花了数个月之久,才终于让他们掌握到目标下一次的交易时间和地点,而那正是今晚半夜十一时。



乔伊看了一下手表,现在的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六点。



“好,走吧崴恩。”



“嗯,出发。”



乔伊随手抓起椅背上的大衣披上,大步踏出;背后的崴恩则是有条有序地收拾了桌面,整了整衣衫后,赶上乔伊一同走出警局大门。



周遭的同事只是瞥了他们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并没有对他们的行动太在意。



因为那是这对搭档常见的行动模式,就跟平常没两样。





时间是晚上九点,地点是一辆停置的车内。



乔伊和崴恩分别坐在驾驶座和一旁前座,从速食店里买来的汉堡和薯条等物随便放置着,那是他们的晚餐。距离交易时间还有一段时刻,两人便趁机养精蓄锐。



“崴恩,趁现在赶快吃饱喝足,今晚可不轻松喔。”乔伊嘴角叼着烟说着,一边将方才买的咖啡中倒入两包奶精,以及多到足达饱和浓度的砂糖。



注意到他的动作,崴恩不由笑笑着说:“你的咖啡还是喝得这么甜啊。”



“怎么,不可以啊?没有规定买黑咖啡就不可以参东西吧。”乔伊将烟蒂丢出捻熄,嘟着嘴微啜了一口热腾腾的咖啡,并将汉堡塞入口中啃着。



“呵呵,这样说是没错啦……不过第一次看到你时,就直觉认为你肯定是那种只喝纯浓黑咖啡的男人呢。”



一边说着,崴恩也慢慢地吃起他的餐点。



听到了同伴的话,乔伊不满地将手臂靠在那拉下窗户的车门窗延上,手中挥画、念念有词。



“那是偏见,偏见!什么‘男人就该喝黑咖啡’、‘黑咖啡的苦涩代表男人的成熟’--那是世人一厢情愿的错误认知!好好的咖啡喝得这么苦干什么,找自己麻烦吗?我就偏偏喜欢喝很甜的咖啡怎样!”乔伊说完后,像是闹别扭地一口气喝完了其实还挺烫的咖啡,将空杯往袋子用力一塞。



--同样的话不只崴恩,她也曾经这么说过……



看着乔伊的模样,他的搭档也没有予以否定,笑叹:“也是啦,反正我也不喜欢喝黑咖啡。现实都已经这么苦了,至少这时候甜一点也好。”



“呼哼,说得好。所以我们要当这个凄苦的夜晚里,那颗甜蜜的砂糖嘛,哈哈!”乔伊用力地拍着崴恩的背大笑着。



但后者却露出难堪的的苦笑表情。



“呃……这么嘛,我还是乖乖当个人就好。”



这个比喻实在有点乱七八糟,就算已经搭档数年,崴恩实在也难以与之同步,不过这样的话的确很像乔伊的风格就是。



崴恩将视线往车外望出,他喃喃说着:“不过这个城市还真是有点凄惨呢。”



刚才经过的街道,他看到了许许多多荒废的街容。



在这个以异常方式迅速发展的城市,也相对地有着超越新陈代谢程度的古旧残骸,被时代变迁速度所抛落在后的存在,成了堆积在大楼阴影下的残渣。



贫富差距急剧拉大之下,所造成的不是更多的富人,只是更多的穷困百姓。像是刚才一路行驶过的街旁,就群聚了许多的流浪汉,以着空的汽油筒生火取暖。



像这样的人一多,也难怪犯罪率会一直攀升……生活基本需求都无法满足了,也被逼得不得不走那非法歧路。



看着崴恩那有点忧郁的侧脸,乔伊抽出一根烟点燃,缓缓呼出白烟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所以我们才要尽自己所能,为这个夜都做点事啊。”



崴恩微笑着点了点头。



不过刚才乔伊提到夜都,却让崴恩突然想起了什么……



“今晚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出现呢?”



他的喃喃自语,挑起隔壁座伙伴的兴趣。



“你是指他吗--那个‘黑色的家伙’?”



“嗯,就是他。如果真像传闻中的一样,那今晚这么大件的黑市买卖,他如果知道了,应该不会放过吧?”崴恩说道。



“这个可能性的确是满高的。”乔伊同意。



两人此时口中的“黑色的家伙”,出现的确切时间不确定,只约略知道是一年前,某人开始专门狙击对付这城市里的黑道和毒枭人士。



最初还没有人注意,但是不知不觉地,传闻却与日俱增地传开了。



警方根据少数几个庆幸逃过一劫的小混混和路人目击得知,那是一个全身穿着黑衣、身材中等的人。由于动作迅速,加上大多出没于深夜,因此别说是脸孔了,甚至就连那个人的性别都无法确定。



来自黑夜、离去黑夜,这个专门穿梭在黑暗之都里、诛灭罪恶的人物,不知叫多少暗夜人士提心吊胆,也不知让多少善良居民暗地叫好。



久而久之,那个人被称为“黑色的家伙”--“呵,这样也好,如果他出现的话是最好不过,至少我们可以轻松点。



不过这‘黑色的家伙’和我们不太一样,如果凡事都要等他出马,那我们也别干了就是。”乔伊抓了抓头发,搔下几片雪白的头皮屑,有些无可奈何地说。



崴恩也点头附和:“也是啦,那个人的出现并不规律,要期待他像我们一样勤劳,平日就会固定搜集情报、到处搜寻,似乎是想得太美了一点。”



的确,虽然这个“黑色的家伙”出现的频率,近来有逐渐下降的趋势。不过至少在两个礼拜前也还出现过--或许这可以视为,这城市值得他出手的邪恶对像开始减少,这样一想倒也是好现象。



“--但不管怎样,想到这个城市除了我们这群不争气的死家伙外,还有这么一个好家伙,倒也不禁令人振奋就是。”乔伊下了结论。



没错,这个早已失陷于贪婪和欲望的暗夜之都,的确需要一个鼓舞人心的“英雄”……



这个城市没有英雄。



所以也比任何时候都渴望着英雄的诞生--



不过就算英雄真的存在,也绝对不是他们。所以没有“英雄”加持的他们,就必须以他们的方法来维持信念。



而那也是他们成为警察的理由。



“防弹背心穿好了吗?”



在两人吃完了买来的晚餐后,乔伊用拇指比着胸膛,朝着隔壁座的崴恩说。



“嗯啊,我知道,我可不想早早就殉职了呢。”崴恩拉开大衣,秀出里头的黑蓝色背心。



两人相视一笑。



“那,走吧。”



手煞车拉起,打向一档,早酝酿已久的车子引擎响声高起。




前往,追觅已久的罪恶之地--





深夜。



晚夜之风,海涛之音。海浪一波一波拍拂着入港的水泥岸,规律的拍击声,带出另一种形式的稳定宁静。



这里是位居这个城市的边缘郊区,一个小型的港口。



由于最初的设计不当,加上地理位置考量、入港的深度不够,导致大型的货运船难以进港卸货,只能供普通吃水较浅的渔船和游艇出入使用。



而在城市另一端新的大型港口建设好之后,此处久而久之也逐渐没落起来。



只是这没落,也有着相对的另一种兴起--一种属于颓废意志的兴盛。



乔伊和崴恩两人的车子还没入港口,便提早在道路旁一处较隐蔽的地方停下了车。



--这也是当然的,既然预料到今晚可能会有大型的毒品交易,对方的戒护也肯定不会松懈,打从开始就必须提高戒心。



在手枪里换上了弹匣,两人直接解开了安全卡榫,沿着偏僻的一角潜了进去。



而果不其然地,随着两人的逐渐进入,也察觉到数量异常多的“守卫”。那种程度绝不会是单纯坚守货物的人而已,肯定还有其他的任务--那任务之一,恐怕就是要对付他们这种“不速之客”。




乔伊朝着伙伴打了个手势,后者有所意会地靠近。



“照这情形看来,这条鱼似乎出乎我们预料的大,看来不多找些人来帮忙,可能捞不起来喔。所以崴恩,联络局里的事就拜托你了,我先过去探看情形。”



“明白,乔伊你自己也请小心点。”



这是早在还未行动前就决定好的工作分配,由乔伊先继续深入,而崴恩则是负责联络请求支援。但为避免通讯声被听到,崴恩再次退到外处,而乔伊则是为了把握时机和局势,继续尝试靠近监视。



虽然他们早已有了今晚的线索消息,但之所以现在才要通报请求支援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消息的不确定性,没有正当理由申请支援;而另一项、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则是对警方自己人的疑虑。



虽然身为秩序的维持者、法律的执行人,但这样的存在却无法和正义画上等号。



贪污、诈欺、恐吓,甚至有着相当数量的违法行为,都是黑社会和警界中人合作,得到默许后的情形。



所以就某方面来说,警界和黑道其实是同流合污的。



因此,才没有办法提早申请支援。



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确定,究竟警方哪些人和侦缉目标有挂勾,若太早泄漏消息,恐怕只会打草惊蛇、导致这次的行动失败。更危险的情况是……甚至有可能直接危及这次行动的人员。



因此,也只能在证实对方的存在后,再马上向局里请求支援,如此一来就算真的被内奸知道了,至少在有着旁人一同行动的情况下,想要在短时间内暗中通风报信的机会便较困难,对行动的伤害也比较不会那么直接。



乔伊压低了身子,将身体沿着最边缘的仓库,放轻脚步,往预测的交易场所--码头旁的第九仓库而去。



聚集在码头附近守卫的人数相当多,但或许是因为交易的时刻到了,需要较多的人手壮声势,人潮有逐渐朝某处聚集的趋势。而乔伊也趁着此时对方对周遭的集中力稍稍分散时,尾随其后、小心地隐蔽着身影跟上。



码头旁,平时几乎鲜见的渔船场景,此时却是多了一艘乳白色的豪华游艇,停靠在岸。



游艇旁有着相当数量的人们,大略可看出分成两方人马,对峙两侧,对目标这样的阵容,倒令乔伊微微皱眉。



不,人数多少倒还不怎样,重点是双方带头的人物,才着实是让乔伊小小吃了一惊。



“好家伙,阿富汗的居然干起越洋生意来了。”乔伊的目光被某位他曾在警方资料里看过的人物所吸引。



--塔利班·拉贺曼。



这人是阿富汗有名的毒枭大老,手中控制了当地大半的毒品来源,考量到旗下的手下分支以及货源发布,恐怕足以归列世界前十大影响的毒枭。



阿富汗因为地理位置和社会背景,鸦片和海洛因产量占世界的八成以上,加上国内毒品走私泛滥,本来就是毒品的一大蕴孕摇篮。



只是乔伊没想到,连拉贺曼本人都到了这里。



看来就如之前的线报所言,这次的会面并不是普通的交易而已,可能还是为将来长久的通路作会谈,影响的规模相当大。



而和塔利班·拉贺曼商谈的,自然也不会是什么三流人物。



另一位名为夫鲁·凯吉的男人,也是乔伊锁定已久的人物,据一些情报显示,这个城市恐怕有相当数量的小盘供毒贩,手中货源就是来自夫鲁手中。



今晚的目标还真是如同他之前的预估……不,甚至远超他预测的重量级人物--重到他可能无法负荷的大人物。



不过就算这样,当然也不可能就此拍拍屁股,打道回府装作什么都没都发生过。这样难得的机会可不能放过,虽然他们人多势众,但只要撑到警方支援到来,组合包围网后一口气突击,但也不是无法对付的程度。



没错,只要小心应对,像这样的危机,就能转变为梦寐以求一扫罪犯的好机会。



然而--



“喂,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声冷喝从乔伊的背后响起。



微微转头,视线从眼角瞥出,那里站的是一名身着厚重大衣、手持枪械,指着自己的男人。



(一个不小心居然被……这下麻烦了。)



在心中嘀咕着,乔伊刻意放缓了动作,慢慢地转过了身,摆出一副看到对方手中的枪而一惊的畏惧模样。



“哎呀啊啊,请等一下,我不是可疑的人啦,我只是喝完酒来这边吹夜风而已……你的枪啊啊,别、别指着我很危险!我什么都没看到,所以不会乱说,你放我……”乔伊的五官挤在一起,一连串地吐出话来。



“烦死了!给我闭嘴,把手举起来!”



但乔伊却依旧不听,只是身体摇摇晃晃着,作势要往对方那走去。



看着乔伊的耍赖模样,举枪男人厌烦地喊道:“我说不准动!你再不举手我就要开枪了!”



“啊啊呜,别这样,我说我只是……呜嗯?”



身体摇晃,眼神茫然的乔伊眼睛微睁,视线向持枪男人的背后看去,脸上流露出一丝惊慌。



“笨蛋!别出来,还不趁现在快走!”



“什么?你还有--”



持枪男人闻声一惊,反射地回头,但后面却是空无一物。



虽然马上察觉是怎么回事而将枪头扭转,但乔伊已经趁着对方的分神,一个箭步上前逼去。



先是左手握拳捶掉对方的枪械,紧接右膝撞在男人腹部;并将右手探进衣襟里的手枪,往腰杆驼低的男人后颈处,以握柄施以奋然一击。



男人一声闷哼,颓然软倒。



将往自己腰旁倒下的男人扶住,小心轻声地放倒,乔伊深深呼出一口气。



“呼哈--真是危险啊。”



不过真是糟糕,刚才那些声音,不知有没有被其他人听到--乔伊暗忖。



而就像要回应他的疑问,另一端很快地传来了其他人的询问语音。



“喂,布里德,你刚才是在叫什么啊?”



“呜!”



来不及藏身,听到刚才这里吵杂声音而走来的几个男人,正好和乔伊打了个照面。



“你!……你这家伙!”



先是愣了一下,来人们马上就注意到正无声伏倒在乔伊脚边的同伴。



这样的情形根本无须多问,于是那几名男人随即举起了枪,枪口瞄准向乔伊。



这次乔伊根本不敢再像刚才意图瞒混过去,想都不想地就转头往一旁飞扑而去。他的身体才刚落地、一个翻滚到货柜旁,背后数道枪声就刚好连串响起。



乒碰锵碰锵碰--就像是嘈杂的鞭炮声打在铁板上,火光和铁屑在乔伊身旁不停歇地溅舞着,震得他耳中满是金属的回响声。



“啧!”乔伊抽出了怀中的佩枪,但他才正想回头开枪反击,就被击在脸颊侧的枪火给逼了回去。



整个身子缩在货柜旁,密集的枪弹根本不给他开枪回击的机会。



“可恶!你们子弹会不会太多了点啊--”




就算他这样抱怨也是没用,对方当然不可能就此分一些弹药给他,只是继续地开枪袭击着他。



间中趁着对方换弹的须臾空隙,乔伊挪动身子,探出手臂往后方开枪射击,不过连头都没能完全探出的他,更遑论想命中敌人了,充其量只能给予些许的威吓。



身上的弹药并不多,情况不允许乔伊胡乱浪费子弹做些无法命中的射击,然而在对方密集的枪火锁定下,别说反击,就连要离开这个货柜掩蔽物都做不到。在这样的声响下,对方的其他人马很快就会到来支援,届时可是连想走都走不得了。



是时,正当乔伊在考虑要不冒险硬突围而出时,来自对方的后方喷出了敌对的枪火。在猝不及防下,有一人后背中弹倒下,而其他几人则是在发现那是另一方的偷袭夹攻时,连忙找了掩护。



“好小子,来得正是时候。”乔伊脸上露出笑意。



刚才开枪的人当然只会是崴恩。



在另一侧听见枪声响起的他,察觉事态不妙,便急忙赶了过来。对方在他没有预料的从后方突袭下,措手不及下反倒失去了方才的优势,乔伊则趁着对方的混乱和崴恩的掩护,与之会合后,一同往外退去。



不过或许是这边不寻常的的枪战声,塔利班·拉贺曼和夫鲁·凯吉的交易也告中断,双方人马在互相猜忌、尚不清楚来者是谁之前,彼此反倒成了微妙的均衡之势。不过就算这样,也不代表乔伊和崴恩两人就可以安然身退。



因为身为地主的夫鲁,可不像塔利班·拉贺曼顾虑这么多。



一方面是为了表示这个事件和自己无关,二来也为了这不识相的碍事分子--这次的会面和交易,可是他花了许多时间和关系才暗中搭上并促成的。



本来夫鲁带来的人手就比塔利班多,在留下一些人马戒备后,便追派了许多人手,前往协助对付那些人数未知、胆敢妨碍交易、不知死活的入侵分子。




锵--锵锵!



另一边,双方火力相差悬殊的枪击对抗仍在持续。



“崴恩,你那边还剩多少弹匣?”乔伊问道。



拍拍口袋,崴恩苦笑着说:“没了,这是最后一个。”



乔伊退出弹匣,将手中的另一组上膛,说道:“我也是。”又朝着身后的追兵开了几枪,乔伊朝着身旁的崴恩咧牙问道:“喂,支援呢?怎么还没到,太晚了吧!”



身处枪响和溅弹的火光中,崴恩的表情绝对没比他好过到哪里去。



“我也不知道,我确实已经清楚地表达了我的意见,并要他们尽速派支援过来的啊!”



“啧!”伙伴都这样说了,乔伊也不能再怎样,毕竟就现在的情形来说,更迫切的是该怎么活下来才是:“没办法了,先想办法撤退吧!”



“啊啊,我投一万张同意票。”



崴恩全力赋予赞成--同时又扣动扳机,将数发铅弹往追兵喂出。



不过这儿可不是酒吧,由不得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对方开始分散出人手,往他们这边包抄过来,逐渐形成合围之势。虽然乔伊心知不妙,但偏偏又没办法轻易突围。



“崴恩,我掩护你。你想办法突围,再把停在外面的车开进来接应我!”



“什么?不行啦,现在的情形如果你一个人留下来,根本就撑不了多久……”



“啰嗦!再等下去也只是坐待毙命,两个人一起归天而已!”自顾地说完了话,乔伊对着崴恩现出手中的那样东西--刚才从倒在地上的人身上,所得到的一枚战利品手榴弹--小指一勾铁环,将铁制的炸弹往人群最密集的一方抛去。



轰隆--巨响的空气振动夹带着后方的哀号炸开,眼看对方出现了小小空档,乔伊对崴恩大吼:“趁现在,还不快走!”



崴恩知道再坚持也是没有意义的事,一个咬牙,冲了出去。



而配合着他的动作,乔伊对着后方掩护射击,让刚才受到手榴弹攻击的人们,一时无法探出身体。



然而,没有料到的状况却发生了。



乔伊的视线内捕捉到了一名持着步枪的男人。男人眼睛正水平靠在枪管的准心前,而那枪弹轨道的延长线彼端并不是乔伊,而是……



砰--



分外轻响的枪声划裂了夜空,直达乔伊耳中,以及贯穿了崴恩胸口。



“可恶--”



刚才那一刹那,根本来不及阻止。眼见后背中弹的崴恩缓缓往前倒下,乔伊将枪口瞄准方才的持枪男人,泄愤般地接连开出数枪,将那男人击射、溅血倒下。



(没事的……没事的!崴恩有穿防弹背心,只是被打中后背的话应该还--)



在心中念着近乎祈祷般的话语,也不管自己没有掩护,乔伊放空后方、压低身体朝着崴恩倒下的地方跑去。



冲到伏着身体的崴恩旁边,乔伊半拖半拉地将他扯到一旁最近的建筑掩护旁。



扶起崴恩的身体,乔伊惊愕地发现他的胸口渗出了大量的血渍,脸色痛苦。



“不会吧?杀警弹……”



那是特别制作的特殊穿甲弹,拥有超越普通手枪的杀伤力,甚至连一般的防弹衣都能贯穿,所以拥有“杀警弹”的别称--不过,那种东西应该不是人人都会配备的才对啊!



“别、别管我了,乔伊,”脸色逐渐苍白的崴恩,嘴角溢出血抹,断断续续地挣扎说着:“我知道我没救了……”



“你在说什么鬼话啊!别这么轻易放弃,支援应该马上就到了!”让崴恩坐靠着,乔伊一面将剩下的子弹不保留地击发吓阻着对方,一面不放弃地努力帮崴恩止血,并要他振作支撑下去。



但是自己的伤口自己最清楚,崴恩很明白自己的状况:“我很……清楚,我已经撑不下去了,放下我一个人赶快走吧。你一个人的话,应该可以……”



“混帐!什么叫做我一个人应该可以?我怎么可能放着你一个人走!有体力说这种话,还不如给我振作一点!



“你不是还想要改善这个城市吗?你不是还想要交一个漂亮的女朋友吗?既然这样……就给我活下去啊!”乔伊低喊着。



“是啊……我还、不想死……”崴恩愣了下,低垂着头、口中低声喃喃自语地说着:“我还有好多事想做……死了,就没了呢。”



“没错,你知道就好。所以给我振作点,我一定会带你离开的。”



听到乔伊的话,崴恩嘴角挤出一丝微笑,缓缓闭合的眼帘,滑出一道晶莹的泪痕。



“我还想,我还想……继续和你搭档--我还想……活下……去……”



察觉到身边的声音消失了,乔伊转过了头看着身旁的伙伴。崴恩软躺一旁,头垂倚在肩、失去了声息。



“崴恩?崴恩!天杀的--”



脸上露出沉痛的表情,乔伊咬着牙发出低吼,抱起崴恩的身体,将他扛在肩膀上。



“你等着,我会带你回去的,一定会的!”



肩负着伙伴的重量,乔伊微踞着身子,却仍硬是迈着步伐往外移动。



一面肩负着崴恩,一面同时举枪反击着,宛若奇迹般地,乔伊并没有被枪射中。



眼看他好不容易就快脱离了对方的包围,马上就可以直往他们停放在外面的车辆时,乔伊的视线捕捉到了那样东西。



“RPG?开玩笑的吧?居然给我祭出了那种东西……”在乔伊后方,某位男子肩膀扛着一项巨型枪型兵械,旁边一位同伴将炮弹塞入其中。



--那是Rocket Propelled Grenade,反装甲武器、火箭推进榴弹。



男人脸上展露轻蔑的笑,扳机扣下。



隆!枪管前后膛口喷出焰芒,炮弹拖着火尾,明亮耀眼地划出火烟轨迹,直朝着乔伊之处射去。



“可恶!”紧接那声怒喝,乔伊扛着崴恩往旁边拚死命地奔出,但夺命的炮弹已然无情而至,击在他们两秒前的位置。



轰啷--



爆裂的焰火在乔伊身后不远处炸开,轰然的巨响夹带着空气震荡往他追吼而去。



乔伊的身体被爆风席卷,连着崴恩一同,两人往外侧抛摔而出。然后在下一刻,一切皆坠入暗蓝的冰冷中。



在那沁冷的冻寒之流中,乔伊的意识消散远去--




之二 The Crow In The Night


肃穆的墓园里,聚集了不少的人士。



在牧师的领头颂念祭文下,后方聚集的亡者亲友或警局同事,也面露哀伤地低首凝听;几名亲人和女性同事,甚至以手巾在眼角擦拭着眼泪,轻声啜泣着。



在墓碑前,众人轮流上前致以鲜花,甚至有几名看似为亲密亲属的女子,忍不住哭倒在地,身旁几名朋友见状,拍着其肩膀安慰着。



而乔伊·布朗也在。



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围聚在墓碑旁聆听着牧师的奠语,他只是站在一旁有着一小段距离的树下,默默凝视着前方的祭礼。




死者的的名字是崴恩·莱希特。



乔伊的脸上别说微笑或眼泪,就连有没有哀愁和悔恨也看不出,只是在嘴角叼了根烟,淡然地呼吐着,就好像那只是一场与他无关的仪式一样。



那旁观的态度,有如陌生人般--不,恐怕就连陌生人也会受在场的哀沉气氛所熏染才对。



面对着搭档了数年,既是后辈也是值得信赖伙伴的葬礼,乔伊自始至终都没有流露出应有的感伤。



他只是看着……



只能看着。



沙。这时,某个人的脚步声响起在乔伊身旁,不过他没有开口,来者也没有答话。



那个人是乔伊所属警局的局长,威廉·康纳莱。



站立在乔伊的身旁,和他一样顺着同样的视线轨迹看着祭礼的画面;过了一会,康纳莱终于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能活下来,已经很幸运了……崴恩的事,就别再多想。”乔伊默默听着,没有答话。



然而思绪,却回到了那个时候。



--数天前的那个晚上,乔伊被火箭炮的威力所波及,整个人被震飞、摔入了港口旁的海水里,丧失了意识。



或许是运气好,也可能是因为对方认为那样的情形应该是不可能活着,在暗夜里随便搜查,没有发现踪影后就算了--总之,他后来被终于迟来的警方们发现。



但是崴恩并没有得救。



其实在火箭炮的袭击前,他就已经因为伤势过重、出血过多而去世了,就算没有接下来的炮火亦是相同结果。



他的尸体则是被随后而来的警方,从海里捞起,然后,成了此日此刻众人聚集这里的原因--



宽敞的墓园吹起一阵风,扫过草地,扬起了露香。



乔伊深深吸了口烟,将胸膛的白雾吐出,仰望着满是浮云的天际,维持着那样的仰头姿势,他终于缓缓开口了。



“为什么……那天的支援这么晚到?”



像是疑问,更像是控诉般的话语,传入了身旁男人的耳中。



宛若是在考虑着如何回答,沉吟了一下,斑眉白发的局长才轻轻叹息,答道:“那天就算警方的支援提早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差别只在多杀了对方几个人,我们这边也多死了几个人,如此而已。”



“你的意思是说……崴恩也只是你所谓无关痛痒的‘几个人’而已吗?”



“……嗯啊,你要这样想也可以。”顿了一下,局长回道。



但这句话,却让一直保持着奇异冷静的乔伊,爆发了出来。



一把揪住了局长的衣领,乔伊对着他大吼。



“你说这是什么屁话!什么叫做‘几个人’?崴恩他就这样被你归类成无意义的代号吗?”



“人死了都一样。”康纳莱依然平静。



“不一样!”乔伊再次大吼:“崴恩他才……他才二十四岁啊!他和我这种已经活了快半个世纪的老头不一样,他的人生才正要开始……他还有大好人生可以过,他根本就不该这样死在那种地方啊!”



早前的沉默根本只是乔伊他压抑出来的冷漠,此刻一经爆发,便再也无法克制。哪管眼前的人是他上司,亦无碍他愤恨的发泄。



不过被揪扯住领口的康纳莱,态度却很平静。



……就好像,早已料到了乔伊他此时的反应。



“是啊,或许是这样吧?但就算这样又如何?既然死了,就都无所谓了。就算殉职跳升两级,保险金领得再多,都和他没有关系了。追根究柢,有毛病的人是你才对,我才想问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说什么--”



“如果当初不想让崴恩死的话,打从开始就不该冒这种无意义的险。



是你害死他的……是那个他一直相信着、跟随着、却带他去执行那种危险任务,结果害他丧命的那个人--你的错。”



“呜!”



被局长的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的乔伊,不自觉地放掉了揪住对方衣领的手。



“我只是……我只是想和他一起……为这个城市的正义尽力而已。”



“不,你还是没搞懂。打从开始,你的所作所为就是没有意义的了。”



“你说什么?”乔伊的双眉微紧,面露不悦之意。



“我说……你所相信的‘那种正义’,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为了不存在的东西而不惜牺牲奋斗,那不就是无意义的事吗?就像崴恩的死一样,到头来终究只是一场空。”



“混蛋!像你这种家伙,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懂啊--像你这样纯粹地相信着什么的岁月,我也曾经有过啊。”



面对乔伊的愤怒,康纳莱只是回以平淡的话语。然而在那眼神中,却流露出某种沧桑的存在……某种历经岁月所留下的痕迹。



对着乔伊缓缓伸出右手,康纳莱的食指比了一下他叼在嘴角的烟,勾了勾手指。



那意味无须多说,乔伊明白那个意思--来支烟吧。



但是,如果乔伊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已经戒烟很久了。



不过此刻的乔伊没有多说,对着眼前似乎和平时有些不同的康纳莱,他只是默默递上了香烟。



康纳莱则是自顾地取过了乔伊大衣里的打火机,扳开盖子,以火焰点燃了烟。



不知是在回忆着什么,抑或是在犹豫着什么--也或许,只是单纯在享受着这数十年不曾有过的怀念味道……



康纳莱深深地吸了一口,让尼古丁沁入身心,呼出了白雾。



“很久以前,我也曾经像你这样,在一片黑暗中,秉持着那点正义的小小光芒……”



看着眼前吞吐的烟雾,康纳莱慢慢地开口。



“--但是随着我逐渐地往上爬,看得越多、眼界越广时,我才发现……当时我所相信的那道光芒,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从上方往下俯视而去,这个城市、这个世界,根本就是一片混浊的。就算再怎么努力,那丝微弱的光芒,也只会淹没在疯狂之中。”



话语停歇,康纳莱再次深深吸了口烟后,将尚余半根的烟蒂往地下松手放去,皮鞋的脚尖踩下扭转,熄灭。



“乔伊,你无法改变深藏在人类心中的贪婪,就像无法改变崴恩的死一样。即使你再如何努力秉持着正义,一个人的认知,也不可能就这样囊括所有人的价值观。”



康纳莱看着乔伊,口中停止了话语,但眼神中所想说的,却是不言而喻。



这是乔伊第一次觉得,眼前的老人似乎并没有那么讨厌……他和自己一样,至少曾经一样,都为着自己所相信的事情所奋斗着。



不过他们不同,因为他还不打算放弃。



而康纳莱清楚这点,所以现在他才对着自己这么说;也或许之前的刁难,只是不希望再看到下一个自己吧?



“现在还来得及,乔伊。别忘了,你还有女儿,以及……”说着,康纳莱不自然地顿了顿:“……莉雅,所以别再这样蛮干下去了,你能活到现在已经算很好运了,换作其他人早不知死几次了。你做得够多了,所以可以停了吧?”



听着康纳莱的话,乔伊低头搔着杂乱的发丝,嘴角暗暗一笑。



(真是的,居然连他都担心起来了,不过--)



“我果然……还是没办法就这样算了啊。”



“乔伊!”康纳莱脸上流露斥责之意。



“我不能接受。像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就这样算了?如果这样,那一直相信着那种事情、更为了那种事情而死的崴恩,到底又算是什么?



“你说得没错,的确是我害死崴恩的……既然这样,我就更不能因此停下脚步。不管怎样也好,我绝对不会让崴恩的死白费的。”乔伊说完,留下背后的康纳莱,迈步离开。



独自一人的背影走离。



崴恩已经不在了,现在他的身旁已经没人了。



但就算只剩下自己,他也不会放弃的,因为那是他所相信的路……



他,将会继续走下去。





午夜时分,宁静空荡的街。



这天的晚空满滞着阴云,就连月亮都透不出光芒。夜色较平日更为晦暗,连带着街道都显得静寂不安。



乔伊独自一人坐在车里,远远凝视着隔条街的另一侧,某个狭隘的后巷。



他盯着目标,等着。



对方乃是上次行动时,两个目标之一的夫鲁·凯吉。



花了许多时间追踪与观察对方的乔伊,知道夫鲁有个喜欢的名妓,每周至少会有一次以上去找她寻欢。



而此刻乔伊所埋伏观察的位置,正是夫鲁一向密会那名女子的地方……而找女人总不可能带着大批人马一同前往参观。



那就是机会。



绝不能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就在今晚,乔伊将要亲手杀了他。



或许像这样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下便私自动手,有违身为警察的他所该奉行的法律;但是,在法律之外,他的心中潜藏着更深刻的信念。



--正义。



是的,不但是为了崴恩的仇,更是为了这个城市,他相信自己的选择和决定一定是正确的。



夫鲁过往妄行的作为,绝对有违法规和正义,不容坐视不顾。



如果法律没有办法制裁他,那就以他的双手制裁吧;就算那将可能赔上自己的性命,亦在所不惜。



……就像崴恩一样,他早已没有可以失去的了。



“呼--”



乔伊的唇中吐出的云烟,萦绕在他眼前。



香烟里的尼古丁,总是能让他心情平定、烦躁和缓。尤其是在查案陷入困境,或是埋伏跟监时的等待,烟是他最可靠的伙伴。



“伙伴……吗?”



脑中浮现了这个词,他不禁意识到身旁座椅少了个熟悉身影的事实。



那个同伴、那道已不在的身影……



“抽烟真的那么棒吗?”



……他曾问过这个问题。



数年前,在两人第一次合作外出查案的那天,当崴恩看着自己点燃了这天的第九根烟时,终于忍不住这么开口问道。



而那个时候,他又是怎么回答的呢?



再次深深吸了一口烟,乔伊在记忆里追寻着当时的回答。



“‘这种感觉是无法说明的,自己来一根试试怎样?’啊……是了,我当时好像是这样回答的吧?”乔伊喃喃道。



不过不抽烟的崴恩,那时只是露出有些尴尬和畏惧的表情。



“呃,谢了。不过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再试试吧。”



“他那时应该是在想该怎么拒绝我比较好吧……呵,真是的,直说不就好了嘛,我又不会硬塞到他嘴里。”



乔伊摇头轻笑着--当时的崴恩和后来的他,真的是差很多啊……不过该说是他变直率了,还是被我带坏了呢?



然而自始至终,崴恩还是有没改变的地方,那就是对旁人的关心和体贴。



“呃,恕我多嘴……为了身体着想,烟最好还是不要抽这么多比较好喔。”



那天后的某日,看着正抽着烟的乔伊,崴恩又突然这么开口。



对着自己这个大上二十岁以上的前辈兼伙伴,他的言语间似乎有些拘谨。



“呵哼,真是的,居然说了和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啊。”回忆起那时,乔伊不自觉地泛出苦笑。



--没错,那样的话,“她”以前也常常对着自己说……



“没办法,尼古丁已经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了,要我不抽等若叫我别呼吸啊。”



听到他的回答,那时的崴恩犹豫了一下,怯怯地说了。



“可是……抽烟有碍身体健康,会害你折寿的,还是戒掉比较好吧?”



“呵,我是想戒啊……至少曾经戒过啦。”



崴恩哼出鼻中的烟息,自嘲。



没错,在结婚后一年,当露依丝生下来之后,他的确是逼自己把烟戒掉了。



不过九年后……当莉雅带着女儿搬走后,他终究还是再次点燃了那停熄已久的烟。



--直到现在。



抽烟会损害他的身体,尼古丁会侵蚀他的寿命,在未来的某日,他将会因此而痛苦,甚至因此而丢掉性命吧?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



现在的他不需要考虑未来--他,已经没有值得留恋而不舍离去的东西了--只需要专注在眼前的事,这样就够了。



因为乔伊·布朗这个人啊,没有办法一次思虑那么多的事情--关于这点,他自己最清楚了。



……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距离夫鲁进去找女人后已经过了两个小时,根据他前几次的观察,也差不多该是他离开的时候了--那是他最松懈,最有机可趁的时候。



乔伊整了整风衣的衣领,为自己惯用的那把左轮手枪,一一填上了子弹。



之所以选用左轮,一方面是因为结构简单却也相对坚固,弹药较具威力和穿透性,也不容意发生卡弹等故障情形……



不过最主要的理由,其实只是很单纯的;长久以来他都是使用这款式的枪,既顺手也较信赖。



一切准备齐全,剩下就只待对方的出现……



他可以为了妻女而放下手中的烟,也会因妻女的离去再次点燃了烟。



他可以为了正义而持起手中的枪,也会因同伴的憾恨不惜赌上性命。



“--啊啊,等着瞧吧,崴恩……你所折耗的寿命,我会帮你一起讨回来的。”



乔伊捻熄了烟蒂。





夫鲁·凯吉踏出了公寓,两名守在门口的部下见到他,则是对着老大点头示意,领头在前往外走出。



这栋公寓是他送给前阵子包养的一名情妇的礼物,也顺便当作他们俩密会的地方。那个女人是大约几个月前夫鲁在一间高级俱乐部认识的名妓,当初他可是深深为她着迷,不惜花上一大笔钱来讨好她,好不容易才将她弄到手。



不过,最近他感觉有点腻了,果然到手的东西很快就不新鲜了。



再玩个几次就算了吧--夫鲁暗忖。



像这样的情形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事实上他包养的女人,同时还有另外两位。



在两名手下的领前下,夫鲁从房子的后门走出,那里已经停靠着由他手下手所驾驶、热好了引擎的车。



方才的两名部下之一,将后车门拉开,夫鲁轻咳了一声,在另外一名部下的戒护下,准备屈身上车。



就在这时,异变突起。



一辆汽车突然以着猛烈的气势朝他那边突冲而去。



一来是对方的速度实在太快,加上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一时之间,夫鲁根本来不及反应,还是身旁的部下高喊着“小心”,抱住他往一旁扑倒,才没有被那辆来势汹汹的汽车撞倒。



不过夫鲁本人没事,他的那辆车倒是被狠狠撞中侧身,发出了匡啷巨响,往一旁弹飞打转,撞在围墙旁。



虽然车子本身因为优良的设计,只是侧边车门凹陷,但坐在里面驾驶的人就没这么好运了,在那阵强烈的撞击下,倒趴在方向盘前,没有动静,不知是死是活。



“他、他妈的搞什么鬼!”



夫鲁惊魂未定地站了起来,尚有些头晕目眩地看着自己那辆爱车,脸上不禁流露愤怒之意。



是哪个白痴酒驾撞上了他们吗?



不管怎样,那个人都死定了--不对,刚才那种速度和冲撞方式,很明显地是针对他来的,难道?



虽然仍有些混乱,但夫鲁毕竟也经历多次事件,能混到现在当然也不是那么简单,他察觉到事情恐怕不单纯。



而犹如回应着他的猜测,方才那辆肇事车子的前座车门开启,而一名看起来年纪约略四十岁的男人,不发一语、将手往大衣的内层伸去,面带煞气地朝他而去。



从内层抽出一把左轮手枪,那名穿着大衣的中年男人--乔伊·布朗,马上打直手臂,扣动了扳机,火弹离膛而出。




“呜!”夫鲁连忙屈身一避,方才那发子弹只是擦过了他的手臂,并无大碍。



乔伊错过了最佳的时机,暗啧了一声,再次瞄准了夫鲁。



但刚才那名扑倒夫鲁、让他免于被车追撞的随身护卫,已经起身蹲踞着,将老大推开同时,亦举枪准备反击。



不容多想,乔伊偏转枪口,先那名护卫一步,弹药接连发射,将其射杀。



解决了那名护卫,正当乔伊准备上前拉近距离、将躲避起来的夫鲁就地正法时,突然周遭响起了数发枪声。



弹击处密集交纵在乔伊身遭,他一阵惊慌准备要闪避之时却已不及,一发子弹射穿了他持枪的手臂和左大腿,剧痛叫他不由得跪了下来。



乔伊虽然还想挣扎,但几名男人已在这段时间内来至他身边,一脚往他手腕踢出,左轮枪脱手飞出、落在十公尺远的地方。



枪不但离手,乔伊身体也被身旁的几个男人紧按住,动弹不得。



眼见危机已经解除,夫鲁从隐避的门柱旁探身而出,走到了乔伊身前。



“混帐东西!”



从旁边的男人手中接过枪械,夫鲁以枪管猛地扫在乔伊太阳穴处,随着他的摆头,血渍也飞溅而出。



身体和双臂都被旁人紧扣压制着,什么都做不了的乔伊,只能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夫鲁,额前鲜红的血沿着脸颊滴下。



“说实话,你真让我小小吓一跳啊……”



夫鲁用手中的枪轻轻重复敲着乔伊的前额:“不过你以为我没预料到会有像你这样的白痴想杀我吗?我可是在周遭布有手下啊,只是不想太过招摇,坏了和女人玩时的乐趣而已,别给我太得意啊……等等,我好像看过你是吧?”



夫鲁微微皱眉着思索,然后过了一会,紧皱的眉间舒展,他笑了。



“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天晚上来碍我生意的两人组之一嘛。怎样……另外一个人死了没啊?”



“你这混帐--”



乔伊发出咆哮,愤然要挣脱意图冲上。不过他才一动,就被两旁的人增施力道,整个人被压倒在地。



在乔伊蹲了下来,夫鲁不屑地嗤笑:“好不容易才逃过一劫,好好的苟延残喘不是很好吗?却偏偏要来送死……所以说,像你们这么又贱又蠢的人,就是注定要被我耍弄。不过算啦,既然你这么想死,我就送你去找你的伙伴吧。”



夫鲁起身一个回头,弹了弹手指,无视来自背后乔伊愤恨的眼神,自顾走离。



“解决他吧。”



抛下了一句命令,夫鲁双手抱胸,慢慢踱步走开。



不过这时,他没有听到枪声,却听到了背后部下的疑惑呼唤。



“凯吉先生?”



没有如命令解决乔伊,而令他们微微迷惘的理由,在夫鲁回头后的同时,便明白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一道身影站在那里。



就在距离夫鲁他们约二十公尺远的街口,“那个人”伫立着。



身穿黑色高领毛衣、黑色长裤,披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就连过耳掩眉的头发都是罕见的深黑色……



那道身影,简直就像是被夜色所晕染的纯粹存在。



在那样稀薄的微弱月光下,根本看不清来人的脸庞,只能勉强由其身材和脸型轮廓,推测他应该是男性。



“你这家伙,如果只是想看戏的话,劝你还是快滚吧!”夫鲁朝着那人远远喊道。



但他没有回答,反而更是旁若无人地往乔伊那边漫步走去。



步伐轻踏,夜风袭吹,黑衣男子双手一振,风衣的长衣摆随其动作翻飞之际,他的手中已然多出了两把枪。



--两把在微弱月光照映下、微微反射着金属光芒的漆黑色双枪。



不想再节外生枝,夫鲁再次警告:“你这家伙少管闲事,趁没出事前给我快闪人吧!”



依旧没有回答,依旧漫步缓进。



面对这异常诡异的男子,夫鲁的手下们面面相觑,朝老板投以不安及询问的眼神。



“呿,算了……杀了他吧!”



夫鲁一声令下,除了一名负责继续压制乔伊的人之外,剩下五人则是转移枪口,瞄向那黑衣的不速之客。



但就在他们举起手中枪械,正当击发之时,那名浑身上下穿着黑色衣装的男子,亦后发先至地打直了双臂,手中的双枪枪口绽放了锐响的辉华。



火光闪灭。



那一瞬,夫鲁手下中的两人,额头同时喷出了血沫,往后仰天倒下。



“什么!”



众人陷入震惊--两发子弹,两条消逝的人命。



根本来不及反应,他们才正把视线从身旁的同伴尸体拉回之时,黑衣男子已然再次发动了攻势,手中枪火再次射出。



因一时的失神而错失先机,另一人在那波射击中,胸口被两发子弹贯穿,呕血倒下。



剩下众人眼看情况不妙,连忙侧身闪避,各自寻找最近的掩护,就连方才压制着乔伊的人,也将他弃之不理,急忙寻求掩蔽。



“怎么回事?那个人是谁,不像是警方的人……”暂时恢复自由的乔伊,也伏低了身势,压着大腿的伤口,往另一侧墙角匍匐而去。



乔伊从墙角探出头来,看着那不知是敌是友的双枪男子,他的脑海之中,突然闪过了某种想法。



(从头到脚一身黑色的装扮,那个人难道就是……那个传闻中的“黑色的家伙”?)



一浮现这个念头,便越是觉得这可能性很大,但是在事情尚未确定前,乔伊也无暇多想,只能看准时机,准备捡回刚才被踢飞的左轮枪。



而在夫鲁的部下们寻求掩护同时,黑衣男子也没有就此歇手。



只见他维持着刚才打直手臂的持枪方式,一面朝对方冲去,一面密集地喷发枪火。



准确加上紧密的射击,逼得对方连探身的余地都没有,只能苦忍到他弹药用尽的那一刻再图谋反击。



漆黑双枪里的两具弹匣,在黑衣男子如此的射击方式下很快就用尽,只是他并没有因此停缓脚步,反而加快了步伐。



但见他双臂倏地成十字交错而过,两枪相擦一振、火星弹溅同时,两具弹匣已然脱膛,往左右两侧弹出。



紧接他双手微举,风衣衣摆随其动作扬起,双枪枪柄往腰间预备好的弹匣撞击套入。仅仅两秒不到的时间,黑衣男子的双枪已经换上了新的弹匣。



将身体各自隐蔽在骑楼、墙角和车身后的众人,并没有看见黑衣男子方才更换弹匣时所露出的空隙。在察觉耳中传来的枪响似乎稍微平息、正打算予以反击时,黑衣男子已将发动下一波的攻势。



急速的奔驰将双方的距离拉近,就在夫鲁的部下刚探出身子,黑衣男子已然冲到了方才那辆轿车旁。



一脚踏在窗沿、借力踏足到车顶,但见他一个高高跃起,在越过车身同时,身体于空中翻覆扭转身躯,瞄准目标的枪口再次闪迸火光。



急旋的铅弹划裂夜空、从上而下地贯杀了将身体贴避在车后的两人。



黑衣男子空中一个翻身、平稳落地,但另一名男人则是趁机贴近,举枪瞄准了他的脑袋,一声叱斥、扣动了扳机。



但黑衣男子并不惊慌,配合对方时机,从容地扭腰偏头闪开了对方那一枪;而在那人为此一愣之时,贴近他的胸前,将枪口埋入腹间……



铅弹夹带血雾破体而出。



黑衣男子手臂抽离,顿失支撑的男子颓然倒下。



“小心背后!”



赫然发现黑衣男子的背后,有一人已经准备举枪瞄准他的乔伊,连忙大声提醒。



并不只如此,还有另外一人也在刚才的那阵混乱中,锁定了黑衣男子的位置,和他的同伴呈现夹击之势,准备将他击杀。



面对这局面,黑衣男子的动作微微一顿--只有短短的一秒不到,甚至看不出是否有所犹豫思索--就朝着距离他较近的那人冲去。



--接下来的那一幕,当时的乔伊并没有看清。



那是在发生在这个漆黑之夜,由一名黑影所演出、犹如鬼魅般的四秒钟……



急速冲到正将要举枪瞄准自己的人面前,黑衣男子右手握紧了枪、手臂由下往上摆荡,他那动作正好赶上对方举枪的动作。



以着己身那把漆黑枪械将对方枪管往上敲开同时,扳机正好扣下,但那子弹却只是斜斜射往夜空,没有命中。



黑衣男子动作犹未结束。



弹开对方的右臂还没完全收回,他便已经往前一个踏步,贴近了对方胸前;侧站的身体两脚略比肩宽,持枪的左手由高举的右手腋下穿过,随之扳机连续扣动、两发枪弹飞出,将他斜后方的男人贯胸射杀。



扳机扣动毫无犹豫,紧接动作亦无停滞,黑衣男子穿过腋下的左臂一个反向回抽,以手肘刺在身旁男人的鼻梁。



接着,顺着方才撞出的手肘之势,以右脚掌为中心、黑衣男子再次回转了半个身子;左手水平打直、高举的右手斜地抽甩而下,然后两柄漆黑的枪口同时迸现了火光。



两粒铅弹顺着膛线火速旋转飞射而出,右手一击射穿了正捂着鼻梁、头额后仰的男人心窝。



而另一手的左侧枪弹则是划裂了十米间距,精准地击中夫鲁手中的持枪;随着枪响和金属相撞之声,夫鲁佩枪脱手高高弹起,摔落在一旁的水泥地。



这时,方才出声警告完的乔伊,才正好换了一口气,将氧气吸入胸腔中而已--



但大局已经底定。



夫鲁不敢置信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接着放眼一扫四周尽皆倒下的部下们,这时他的脸上终于浮现了惊恐的神情。



黑衣男子缓缓转了身,打直右臂、手中枪口瞄准了正前方的夫鲁。



此时的夫鲁突然有种身为枪靶靶心的错觉,连忙对着眼前的索命死神开口求饶。



“等一下,不管多少都可以。你开口报个价,我都……”



锵--



话语中断。



根本不容商讨余地,黑衣男子甚至不打算听夫鲁说完,二话不说便扣动了扳机。



飞射的枪弹直直贯入夫鲁前额,将他打得脑浆迸现。面露呆愣的神情,夫鲁身体左右摇摆,终究无力地往前伏倒。



黑衣男子转身,视线朝在场自身之外的最后一人、乔伊那边看去。



在一切动作都已经平息、周遭都恢复了宁静之后,在这样的情境、这样的距离之下,乔伊终于看到了那名黑衣男子的面貌。



和刚才的凛冽杀法予人的印象不同,在那头过耳黑发、略掩双眉的刘海下,居然是一张超乎乔伊预料的年轻面孔。



(和崴恩一样……不对,比他还年轻。大概只有二十岁吧?或是根本还不到……)



那名全身黑衣的青年以漆黑的双瞳默默看着乔伊,后者暗暗握紧手中才刚取回的左轮手枪--但他很清楚那一点用都没有。



比照刚才的情势,只要对方有意,绝对可以比他自己更快地举枪、扣下扳机。



所以乔伊轻叹了一口气,举枪的掌心放松,认命地任由对方发落。



反正已经无所谓了,黑衣男子杀了夫鲁,代替他做到了原本做不到的事,就算接着要杀了自己,也没关系了……



但是,黑衣青年只是双手交叉,将双枪插回了风衣内层。



一个回身,他踏步离开。



(不杀我?放过了我……是因为他知道我不是和夫鲁一伙的?那么他果然是……)



不顾大腿伤口的痛楚,乔伊努力挺直了身躯,朝着那道黑色的背影喊道:“喂!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你又是谁?”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走着。



“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



眼见对方理所当然地没有回应自己的询问,看着他即将消失的背影,乔伊再次开口。



黑衣青年的步伐停了一下。



像是在犹豫一样,也像是在思索,停顿了一会的他,轻轻地报出了那个词。



“--古洛。”



然后青年不再犹豫,再次策动了脚步,迈出。



就这样,那道身影就像一瞬的黑色梦魇,消失在街角的彼方,幻融在夜色里--



虽然模糊,但乔伊还是听到了自黑衣青年口中说出的那个词……



那个、名字。



“古……洛?黑翼之鸦(crow)吗?还真是适合他的称呼啊。”依旧望着青年已然消失的街道尽头,乔伊喃喃自语着。



漆黑的上衣长裤,漆黑的长摆风衣,漆黑的双枪,漆黑的发丝以及……



漆黑的瞳仁。



来自黑夜的裁戮之翼--鸦。



之三 Boy Meets Man


乔伊·布朗此刻正处于警局里。




额头贴着纱布,中弹的右大腿也重重绑扎,除此之外,他的左手臂和全身下上也有着不少的小伤。



本来旧伤口还没完全恢复痊愈,又马上和夫鲁正面贡上,令身上的伤势又多了数道。



乔伊坐在属于自己的座位上,看着邻近那张已经失去了主人的办公桌,他抽出了一根烟,将之点燃。



“呼--”嘴中吐出的白烟,扩散消布在空气中。



“你这家伙,还真是有够乱来的……上次才刚提醒完,你居然还敢正面找上夫鲁啊。”站在乔伊身后,看着他那吞云吐雾的模样,警局局长威廉·康纳莱这么说道。



旋转了座椅方向,乔伊面朝向康纳莱,说道:“我承认我是乱来了点,不过我并不觉得我有做错。至少就结论来看,最终还是干掉了夫鲁,帮崴恩报仇了。”



“帮崴恩……报仇吗?你就是抱着这种心态,不惜冒上生命危险也要这么做?算了,反正你的行径也不是猜不到,不过……”康纳莱盯着乔伊的眼瞳深处,问道:“是谁干的?我知道光凭你一人是不可能做到的--有多少人?”



昨晚在夫鲁一众被杀死后,乔伊便报了警。



接到通报后,警方便派了不少人手前去现场纪录调查,而那份报告,身为局长的威廉·康纳莱,当然也看过了。



以当时留下的尸体和现场分析,很明显双方有过一段对抗,从对方的人数来看,根本不可能是乔伊一人可以独力应付的。



此外,从现场留下的弹痕和弹壳对照,杀死那群人的武器和乔伊当时配戴的左轮枪并不符合,所以研判真正出手的除了他之外,一定另有他人。



“一人。”



将视线转开,乔伊躺靠在椅背,随口答道,口中也不忘继续吞吐着烟。



对他的简易回覆,康纳莱面露疑惑。



“只有一人?是谁?应该不是警方的人……是你认识的?”



“不,我昨天也是第一次看到他,不过在很久以前倒是就听过这个人了,我想你应该也有听过吧……那个‘黑色的家伙’。”



“‘黑色的家伙’……你是指传闻中的那个人吗?你是怎么研判的?”



“他穿着一身黑衣黑裤,披着黑色大衣,连双枪都是黑色的。从他昨晚的行径来看,和传闻符合,所以应该就是那个人没错。”



“……你有和他交谈过吗?他的真实身份和资料知道吗?”



“不清楚,他是一个黑发黑眼的青年,从外表来看可能顶多二十岁上下而已,应该有华裔血统。他临走前我有问过名字,他自称为鸦(crow),除此之外我就不知道了。”



“鸦……二十岁左右的亚裔青年吗?真是难以想像,不过这个城市龙蛇杂处,倒也没啥不可能就是了。”



康纳莱轻轻叹了口气,话题一转:“夫鲁的事情就先到此为止,你回头转交一份报告书给我吧,既然捡回了一命,就别再做这种事了。”



“不,我还会继续的。既然这条命是捡到的,那也就无所谓了,只要这城市里还有夫鲁这种人出现,就算你认为蛮干也好,我也会继续下去。”乔伊坚持。解决掉夫鲁,只能算是帮崴恩帮了一部分的仇,好好整顿这个城市的治安,才是真正不枉崴恩的牺牲。



“笨蛋,上次我才说过,你这样蛮干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



“同样的话还给你,我也说过好几次了,你想怎么做是你的事,不过我有我的做法,如果不懂就别来干涉我,毕竟……”



“--什么都不懂的人是你啊!”



突然,威廉·康纳莱一个提声怒喝,喊断了乔伊的话。



“跟我过来。”不容乔伊多说,康纳莱表情严肃地丢下一句,自顾地转身走离。



而面对后者罕见的态度,乔伊满头雾水地抚了抚下腮的胡髭,从后跟上。



“把门关上。”



在自己专用办公室的座位坐下,康纳莱这么对乔伊丢下了命令。



在乔伊将那铝门关紧后,康纳莱两肘顶在桌面,十指交合,他露出万分疲惫似的神态,将额头垂靠拳头上。



沉默了一会,就在乔伊快忍不住想说什么时,康纳莱开口了……



“你对布鲁斯·薛曼了解多少?”



“啊?布鲁斯·薛曼?”



对康纳莱突然丢出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乔伊愕然答道:“他不是本市的市长吗?干么突然问这个。”



对他这个回答,康纳莱轻叹了口气。



“唉,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不只是市长,那个人同时也掌控了这个城市绝大多数的黑白两道。政界、法界、警界、商界绝大多数的人都和他有挂勾。



“就连赌博、贩毒、军火买卖、人口交易等等方面的黑道人士,在互相牵连延伸后的关系网,都和他有密切关系--比方说,昨天死的夫鲁就是经他默许,才拥有本市最大的贩毒网。”



“等一下,你在开玩笑的吧?”乔伊满脸错愕:“你说的是那个市长?照你的说法,他若敢这样搞,怎么可能没被发现?”



“所以我没说没人知道。”



“啊?”



“不知道的人只是你--正如我刚才所说,他和黑白两道都有着密切的关系,各界稍微有点权势的人,或多或少都知情。”



“怎么可能?为什么这种人可以当上市长!”



“正因为他拥有这种能力,所以才可以当上市长。能够给予各大头们想要的利益,为什么他们不接受他?而那些胆敢反抗的人,早就已经被除掉了。”



康纳莱抬起了头:“所以你现在懂我意思了吧?就算你对付了那少数几个人又能怎样?到头来还是什么都不会改变,倒不如选择投身其中,然后在许可的能力范围内,做自己能做的。”



“……”乔伊沉吟了一会,开口:“正如你所说,的确是该在能力范围内做自己该做的。但是我果然……还是没办法就这样算了啊。”



“乔伊!”康纳莱脸上流露斥责之意。



“如果有罪的人是夫鲁,我不会饶了他;如果纵容的人是市长,我不会放过他--我不想接受妥协,不管对方有多少人,错误的就是错误的。”



“笨蛋,你难道想一个人对抗整个城市吗?”



“正因为那是我所生长的城市,才更不能放着让她腐烂。”



“乔伊……”康纳莱低语。



“因为--那就是我啊。”



乔伊洒然一笑,背对康纳莱转身离去。



--嗯啊,没错。



绝不能就这样放弃了。



为了莉雅和露依丝,也为了死去的崴恩,以及自己所相信的……那或许微弱、却一定存在的正义光芒……



这条深陷在黑暗都市的道路--



他,将会继续走下去。





天空的灰云浓阴,连阳光看起来都略显晦暗,明明是中午过后没多久,却感觉像是已经傍晚了一样。



乔伊仰望着那阴沉的天际,口中叼着一根烟,吐出了如同乌云般的烟雾。



此时的他所处的位置是在一栋建筑物外。那栋建筑物外观相当具有格局,虽然外观装饰称不上华丽,但倒给人一种稳重的印象。



那栋建筑物乃是这个城市的市议会中心。



乔伊环看着周遭,附近尽是高耸瑰丽的大楼,精心设计过的街道、建筑互相组成一幕先进而整洁舒适的市容图。



就连一旁行走的路人,也大多衣衫亮丽,看似皆为上流社会的市民。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和那被忽略在地图偏旁、几乎可称荒废的地域,成了极为讽刺的对比。



一边平静地吞吐着烟,乔伊百般无趣地等待着目标,虽然偶有路人经过,却也望了一眼便转开视线,没有对他多加留意。



过了一会,当乔伊口中的烟燃烧将尽、正准备要抽出大衣口袋的烟盒时,市议会的大门开启,对话声从里面传出,吸引了等待一旁的乔伊。



数十名穿着笔挺西装或工整套装的人们,互相交谈嘻笑着走出。



看见他们出现,乔伊将手中的烟烟蒂抛丢在地,用脚踩熄后,大步朝着他今日的目标走去。



“呦,薛曼市长,可以打扰一下吗?有事想跟你聊聊。”乔伊朝着人群中心的那个人大声打了招呼。



不过他还未来得及走近,就被一旁随身护卫的守卫们挡在前方,无法再进一步。



乔伊从口袋中取出皮夹,秀出了他的警官证明,双手半举:“别紧张,我是警察。我有点事想和薛曼市长谈谈。”



虽然口中是对着面前的守卫说,但乔伊的眼睛却是直直盯着人群中的市长。



布鲁斯·薛曼--一名体格中等、西装笔挺的男人,今年方才四十九岁。几丝斑白的头发敷上发油,工整地梳理过。



脸上虽有几条苍老的皱纹爬上肌肤,但却不显老态,反而衬托出他那身成熟的仪态和气度,整体印象甚至比他实际的年龄还年轻些许。



虽然乔伊以前也曾在电视上看过他几次,但倒没有像此刻这样近距离面对面地看过,今日一看,倒也挺有他的风采所在。



布鲁斯·薛曼在察觉乔伊的视线后,脸上露出从容的微笑,主动从其他议员官员中走出,来到乔伊面前。



眼睛瞥了一下乔伊的警官证,薛曼开口:“布朗警官,请问有何贵干吗?我待会还有预定的行程,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就请之后再说吧。”



“要说重不重要嘛,我也不清楚啦,可能要由你判断了……”乔伊搔了搔自己那头乱发,嘴角微微一牵:“是一些有关夫鲁·凯吉的事,想跟你请教一下。”



布鲁斯·薛曼的表情没有丝毫动摇,但回望乔伊的眼神中,却浮现了另一种附有深意的笑。



“原来如此,不过很可惜我现在没有办法跟你谈这件事。这样吧……”



薛曼从西装口袋中掏出了一张名片,在背面写了一些字后,递向乔伊:“今晚七点来我家,再好好聊聊吧。”



乔伊伸手接过,看了一眼。



“哎呀,是有什么不方便的理由吗?不然何不现在就解决。”他语带挑衅地说。



“呵,你误会了。之所以改约晚上,是因为有趣的话题我不想因等等的约会,而被迫匆促了断,所以才改约时间,相信你可以理解吧?”薛曼市长的表情不变,仍然是有条不紊地应对着。



而看他模样,乔伊也不急,毕竟在场这么多人,也不可能好好地和他交谈。于是便将名片往口袋一塞,丢下一句“那就晚点见吧”,先行离开了。



而被他留下背后的一众,则是对着薛曼市长展露了会心的微笑。



这样的场景,对他们而言并不是第一次看到了--



时间是晚上六点五十分。



乔伊在一栋建筑物正门前停下了车,看着眼前那栋建筑物,他喃喃自语着:“好家伙,这种房子我可是只有在电影里才看过啊。”



乔伊放眼望去,眼前那栋豪华之极的建筑被石砖围墙包围着,环绕的正门则是由栏杆构成,从栏杆中望进,里面是一个宽广的小小庭园,沿着正门车道而去,会连到一个以小型喷水池为圆心的圆环车道。



再过去,才是那栋华丽壮阔到简直要令人误会是官邸的别墅。



收回了视线,乔伊走向正门栏杆旁的的一个守卫室,里面一位穿着整齐制服、看起来像是保安人员的男子探头看着他。



“我叫乔伊·布朗,跟布鲁斯·薛曼有约。”看着乔伊递出的身份证件,那名保安透过通讯器查询过后,确认了这件约会是确有此事后,便启动开关、敞开了双扇铁栏大门,让乔伊开车进入。



在通过那条车道,绕过了喷水池圆环后,乔伊的车子在别墅正门前停了下来。



乔伊才一下车,就看到一名穿着西装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对着他说:“请将钥匙给我,我会帮你停好车。”



乔伊对这预料外的泊车服务愣了一下,才将手中的车钥交了出去。



不过倒是那名西装男子在接过钥匙正要上车时,乔伊突然又补充了一句话。



“虽然那台车看起来是那个样子,不过请小心保管,我还开得满习惯的。”



乔伊那台车本来使用年龄就已颇高,平时又没特别保养,导致车子看起来实在和这栋豪华的别墅格格不入。



最重要的是,前天才因夫鲁事件而“不慎”撞车的车头保险杆,更是变形凹陷,这台车恐怕将成了别墅建成以来,既是头一遭、也是后无来者的不雅观访客吧?



听了乔伊的话,西装男子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只是点头示意后,便上车将其开走了。



看着自己的车子被开走后,乔伊走到了那扇木质门扉旁。但他还没来得及敲门,那扇门扉就已自动敞开了。



“布朗警官请进,薛曼先生已经在里面等候了。”一位气质儒雅、看似管家装扮的二十余岁斯文男子,将乔伊领到了里头。



一路上,那华贵的屋内摆置让乔伊看傻了眼,就连足下所踏着的厚绒地毯,也是光看就知道所费不赀。



说实话,这辈子他还真没看过这么漂亮的房子。



大约走了一阵子--那段路程足以让乔伊绕自己的房子好几圈了--在那名年轻管家领头下,他们来到了一间房间前。



形似管家的男子敲了敲门,听到里面的一声“进来”后,将那木制门扉拉开,手掌躺上、往身侧一摆,示意着乔伊往里面走去。



达过了那名管家身旁,乔伊走进了房间里。



那是一间既像是客厅,也像是茶室的房间。



但那宽敞的空间里却是应有尽有:看起来便相当昂贵的沙发组,摆着超宽敞的电浆液晶电视的电视柜和环绕音响组;调酒用的简易酒吧。



而布鲁斯·薛曼就正坐在那沙发椅的正中央。



方才那名年轻的管家对着布鲁斯·薛曼欠了身,便自动退下了。



和早上那身西装服饰不同,此刻的布鲁斯·薛曼穿着一身像是浴袍般的舒适服装,头上的头发略显湿润,似乎是刚洗完澡而已。



除此之外,他也不是一个人。



布鲁斯·薛曼的身旁围绕着数个人--确切地说,是数名少年。



从外貌判断,他们的年纪大多都集中在十至十六、七岁之间,肤色由白至小麦色、深浅不一,发色瞳色也是各有不同,加上脸庞的一些特征,可以看得出他们几人都是来自不同国家、拥有各族血统的少年。



但在这么多歧异中,他们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在于每个人都非常的俊美。



有的俊秀,有的阴柔;有的充满野性,有的娇柔惹人怜爱。但是不管如何,这几人都是各具魅力、拥有少年那独有未成熟的青涩美。



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虽然是处于密闭的室内,但他们穿着单薄的洁白衣物,只掩蔽了下身,露出了大半胸膛和锁骨。



这几名俊美少年各自负责着不同的工作。



有的手中端着放置了酒瓶的银盘,时而踏着轻细的步伐在沙发旁移动,为薛曼眼前的玻璃桌上放置的高脚细杯中,斟入了玫瑰红的液体。



一名站在沙发后,细心地为薛曼按摩着肩膀;另外还有两人,则是静待一旁随着等候差遣服侍。



除此之外,也尚有两人分别坐在薛曼两旁,甚至将身体依偎在其怀中。薛曼的手也在他们白皙柔嫩的肌肤上,温柔地游移抚摸着。



眼前的场景,看得乔伊暗暗冒出了鸡皮疙搭。他当然知道那些少年在这间屋子里,象征了什么样的意义,这种事情并不是唯一的。



不过虽然他早有听闻某些人有养娈童的喜好,但那些应该大多是那些上流社会的贵妇人。而布鲁斯·薛曼不但身份特别,还这样正大光明地在家中养了这么多名俊美男童,那性癖让乔伊不由暗暗发寒。



他们脸上都挂着极其相似的俊美笑容--但是,那微笑却显得如此不自然。



并不是指那笑容很虚假,他们的颜面的确柔和,就连五官的一鼻一眉都像是精心设计过的艺术品。



但看在乔伊眼中,却感觉是一种因长期维持的笑,而显得僵硬而无生气。



加上他们的眼眶中一片浑浊灰暗,毫无年轻人应有的青春光彩--这让乔伊不禁暗叹,他们到底是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又是以着怎么样的心态侍候着主人,才可以如此彻底地剥夺了那些少年们洋溢的生命力?



他们真的还活着吗?



或是……只是假装自己还活着而已?



不忍再继续看他们,乔伊转开了视线。



看着呆呆站立的乔伊,像是没有发现他态度的异样,薛曼看了墙上的挂钟一眼,微微一笑。



“非常准时呢,布朗警官,我欣赏这种人。像那些和人约好时间却不准时的人,不但浪费彼此的时间,更是一种不尊重对方的行为,你不这么认为吗?啊,别站在那里,快请自己找个位置坐下吧。”乔伊看了薛曼一眼,勉强平稳了心神,选了他正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深呼了口气,他挺直了腰杆,说道:“那么我也不拐弯抹角,就直接切入正题,来聊聊有关前阵子那个夫鲁·凯吉的事……我想应该无须介绍他了吧?”



布鲁斯·薛曼微笑:“别这么紧张,先来点酒吧。”



“你想转移话题,或是拖延时间吗?”



“没这回事,只不过这种‘小事’,无须如此大惊小怪。”说着,薛曼扬起了手,比了个手势。



而眼见他的动作,站在一旁待命的一名少年,取出了一只漂亮的高脚杯,在里面斟入了酒,恭敬地双手奉给乔伊。



乔伊伸手接过,也同时看到了面前的那位少年。



从外表判断约略是十四、五岁,他有着一头金棕色的璨美发丝,以及宛若海洋般的湛蓝双瞳。面容斯文、眉清目秀,和其他的伙伴相比也毫不逊色。



不过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乔伊也不会特别留意他--与在场其他几名男童不同的是,他的脸上并没有挂着那丝死气的笑容,相对的神情中有着一股毫不隐瞒的坚毅意志,双瞳也清澈而有神。



动作虽然恭敬,却流露着不屈的傲气。



乔伊微微挑了挑眉--这名金发蓝瞳的男孩,很明显地和其他人不同。



不过这个不同,看在主人的眼里,就显得有些碍眼。



薛曼自会面以来第一次闪现了不悦,对着金发少年轻喝:“看着我。”听到了主人的命令,金发少年缓缓转正了身子,拘谨却也显得死板的直立姿势,冷漠地盯着薛曼的脸孔。



“有什么事吗?”



以着没有起伏的语气,金发少年答话。



那个看似理所当然的回应,却让掌控这豪宅中一切的布鲁斯·薛曼深深感到不满。面对那连表面功夫都不屑应付的少年,薛曼站了起来,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薛曼那一怒之下毫无留手的一掌,将那名少年整个扇倒在地。



乔伊见况一震,正当要起身制止时,那名金发少年已经缓缓站了起来。



左脸颊一片殷红,嘴角也有着血渍,但他仍然用着那对无畏的湛蓝双瞳,平静地凝视着眼前的男人。



薛曼的胸口起伏着,一副余怒未消之样,就连刚才依偎身旁服侍的俊秀少年们,也不敢作声。



看来这个情况虽不常发生,但应该也不是第一次了。



过了一会,薛曼几个深呼吸后,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走到了少年的身边,怜惜似地抚摸着他那红肿的脸颊。



“对不起,法欧……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半蹲着身体,薛曼将那名金发少年拥入怀中,温柔地亲吻着刚才那被自己扇伤之处,但后者虽没有反抗,却只是无动于衷地像个玩偶般任他拥吻。



“不过我也告诉过你了,不可以用那种眼神看着我,知道吗?”对于男人亲昵的提问,少年回以的是沉默的零度目光。




“呜!”薛曼暗暗皱眉,但这次却没有再发作,只是将金发少年轻轻扶好,说道:“算了,你退下吧。”



即使刚才引起薛曼的不快,金发少年自始至终都不以为意之样,甚至还在离去时带着几分刻意意味,冷淡地回望了薛曼一眼。



薛曼轻声叹息,坐回了沙发里,两侧的俊美少年随即偎依而上,他也恢复了开始的柔和笑容。



举起侍从供上的高脚酒杯,薛曼轻啜了一口,一副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的朝着乔伊微笑道:“怎么了,那可是顶级的好酒喔。”乔伊看了手中酒杯,却只闻了一下后,便将其摆回桌前。



“够了,还是回归正题吧。我就直接说了,包括夫鲁的事在内,你的所作所为我统统都知道了,我也掌握了相当的证据。”乔伊眯细了眼睛。



当然,他是在唬人的。



连对方的存在都还是康纳莱说了才清楚的乔伊,根本不可能握有任何证据,所以今天到此会面,也只是纯属刺探层面而已。不过如果能因此从对方的言行反应中,探勘出点什么蛛丝马迹,那就更好不过了。



然而--



“然后呢?你想说的只有这样吗?”



“啊?”对薛曼那理所当然的态度,乔伊反而愣住了。



“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如果不说出去的话,也无所谓了不是吗?”



“喔?你想杀了我吗?不过既然我敢到此,当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若我今晚没回去的话,你也别认为情报能就此打住。”他所说的当然也是威吓而已,不过有赴死的心理准备倒是真的就是。



注意到乔伊那模样,薛曼笑了:“呵呵,呵哈哈--抱歉抱歉,我没有要嘲笑你的意思,不过你完全误会了我刚才说的话。”双指夹住酒杯脚座,薛曼优雅地喝了一口,继续说了。



“我刚才说的‘不说出去就无所谓’并不是指你,我就明白说吧……




就算你知道又如何?事实上,不知道的人还比较少呢。



“警界政界、黑白两道,绝大多数的话事者都和我有密切的关系,甚至有不少人是在我帮忙之下才得到今日的地位。我并不打算大肆宣张我所做过的事,但也没有要彻底隐瞒的意思。”



“你……那你今天邀请我来到底是?”有种被反将了一军的感觉,乔伊沉着脸色问道。



薛曼轻轻摇晃着酒杯,玫瑰色的液体贴附着玻璃面旋绕。



“我这人一向认为,能做朋友总是好过做敌人的,今天邀请你来的意思,其实正是想好好和你聊聊,你的事情我早就已经从威廉·康纳莱那儿听了不少。我晓得你的确挺有实力的,不过就是走的方向错了点。



“刚好我就需要你这种人,帮我管管底下那些不听话的小帮派们。只要你配合的话,我可以让你职位阶级很快地连升数级,钱、新车、房子这些当然不成问题……”



薛曼微笑着缓缓说道,但相对一直默默听着的乔伊却是脸色越来越难看。



“此外,我知道你似乎也离婚了一阵子了,忍很久了吧?想要怎样的女人都可以要求--当然,如果你想要男人的话,也没问题。”回头面露暧昧的笑后,薛曼一拥怀中的俊美男童,舌头探入他的贝齿间,无视旁人观望地与之交缠深吻。



乔伊本来还想继续忍耐的,但在看到眼前场景后,终于还是忍不住,情绪整个爆发了出来。



“妈的!你以为我今天是来跟你勒索的吗!你的那些肮脏钱我才不屑拿!”



乔伊愤然起身,那剧烈的动作撞在桌脚,将酒杯的酒摇翻了出来,泼得满桌都是红渍斑斑。



薛曼苦笑:“唉啊唉啊,怎么弄得这么脏呢!请你别忘记,你现在可是在我的地盘上,太过嚣张似乎不太恰当喔。”



“哼,想杀我了吗?那还用说这么多,快动手啊!”



“难道你以为我是为了要封你的口才邀请你来吗?别傻了,如果我真有意思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你的话,现在的你已经不在了。”



“那么你到底想怎样?如果你认为所有人都会顺着你的意思,和你一起同流合污的话,那你就错了……大错特错!”



“唉,看来今天的会谈是失败了,真是遗憾啊。”虽然薛曼口中这样说,但表情却看不出有何遗憾之意:“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



“啊啊,我是会好好考虑--好好考虑该怎么对付你!”言毕,乔伊头也不回地自行离去了。



但在他离开前,背后传来了薛曼的声音。



“布朗警官,请让我提醒你一件事情。或许你不在乎死亡,但死亡并不一定是最痛苦的。比方说,你有可能某天突然被逮捕,理由是因为贪污、贩毒、还是你不知道为什么,但检察官对你的指控却是罪证确凿……”



“你这家伙!”



乔伊回头怒视,额上的青筋整个浮出,齿关喀喀作响。



对他的反应,薛曼满意地笑弯了眼,口角画出轻蔑的弧度。



“那么,请容我不送了。”





回家之程一路疾驰。



宛若要以着那速度宣泄心中的不满,乔伊踏紧油门,鞭斥着他那台旧车。



景色甩脱在后,夜风也追赶不上。



早已老旧兼具零件不顺的车身摇晃,引擎悲鸣似地咆吼运转,却只能在主人的驱策下,挤出每一丝仅存的马力,在夜街上驰走。



轧--车子在煞车猛地一踏之下,磨出一道黑痕,停在乔伊公寓之前。



乔伊没有马上下车。



将头靠在方向盘上,乔伊轻轻喘气着。



凭藉这股怒气而做出平常不做的行为,也倒是消耗掉他不少注意力,直到现在停了下来,那紧绷的精神才更显疲累。



再次深深呼了一口气,他转动钥匙,下了车。



而正当乔伊将车门锁好,准备上楼时,他却突然听到了某种声音,而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来自他的后车厢。



虽然很轻微,不过乔伊确实听到了,那应该不是错觉。于是,他便好奇地走向爱车后方,将钥匙插入锁孔,一转。



洽。车门开了,乔伊也呆了。



后车厢里有一个人--



里面那人是一名金发蓝瞳的少年,而乔伊认得他。



肯定没错的,因为他才在半个小时前的薛曼宅中看过那名少年而已。



他就是其中那名给乔伊深刻印象、也是众男童中唯一敢不给薛曼好脸色看的那位金发少年。



侧身躺在后车厢里,眉头微蹙,他的眼神看来有些朦胧,不过在和乔伊一四目相对后,他便随即立起了身,摇摇晃晃的扶着车侧,跳下了车。



“喂,你怎么会在我后车厢?”



像这种简直像是绑票似的行为,乔伊可不记得有做过、也不打算做。



当然,他也不认为薛曼会送自己这个“礼物”。



那么,就只剩下那个可能了……



“你,从那里逃出来了吗?”



回头望着乔伊,那名少年眼中恢复了那坚毅的神智,答道:“我早就已经想从那边逃出去了,只是一直在等待好时机。今日看你的到来,便趁机潜伏到你的后车厢里,一并离开那房子。不过本来是想中途就找机会跳车的,只是……”



少年的话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但乔伊知道他想说什么。



凭他今天心血来潮、那种蛮横式的开车法,待在后车厢可不好过。大概是连续几个剧烈的摇晃,让他头昏脑胀,错失了跳车的时间吧?



“既然被你看到了,你想怎样?把我交回给薛曼吗?想怎样当然是你的自由,不过我既然逃出来了,可不打算乖乖被送回去。”少年摆出戒备的神态。




“这个嘛,理论上为避免麻烦,我是该把你送回去啦,不过……”乔伊搔搔头,对他咧嘴笑道:“正巧我满讨厌那家伙的,我也没必要做人情给他。”



金发少年没有多话,只是对着乔伊轻轻点了头,转身准备离开。



但是后者却开口叫住他。



“喂,等一下。”



少年疑惑地回头,乔伊继续说道:“既然你是逃出来的,你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吗?”



“没有,不过我自会想办法。”



“那既然如此,今晚就先在我家暂居一晚吧。”看着少年犹豫戒备的神情,乔伊拍拍胸脯笑道。



“既然都有‘一车之缘’,要我只是看着你流浪街头,也说不过去。



好啦,别再想了,跟我上楼吧!”



用力拍了少年肩膀,乔伊便自顾自的往建筑物里走去。少年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从后跟上。



从楼梯来到三楼,乔伊取出钥匙,插入转开了楼梯口右手边第一间的正门,走了进去,金发少年从门口朝内望了一下,也走了进去。



“里面有点乱,别在意啊。”



脱下了身上的大衣,乔伊随手将其往一旁的沙发抛去。



金发少年扫视着自己所处的这间公寓。



诚如那名胡渣大叔所说,的确是有点乱--不,应该用非常乱来形容比较贴切。



沙发和餐桌丢置了许多的衣服和杂物,报纸胡乱堆放,靠着墙角和家具边缘的地板,积着明显的尘埃。



虽然还没有看过房间,不过从这个情形去推演,大概也能想像得到。



其实客观来说,这个房子倒也没有这么脏;不过,却有着某种寂寥感。



并不是指灰尘或位置不当的家具,而是某种……空旷、冷清的气息,就像是因为长期缺乏人的温度,而产生的一种没落寂寥感。



“厕所和浴室在那边,厨房里有冰箱,肚子饿自己动手无妨,不过里面好像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吃啦,哈哈。至于你……对了。”



手指比了几个方向,乔伊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好像还不知道喔。”



“法欧肯--法欧肯·修米思。”金发少年答道。



“法欧肯……飞翔之隼(falcon)啊,真是不错的名字呢。我是乔伊·布朗,你直接叫我乔伊就好了。”



“嗯,我知道了……乔伊。”像是练习着发音,少年重复了一次名字。



“不过虽然我不想太过干涉,不过基本上还是得问一下。你还有家人吗?之后该怎么办?”



“我从出生后就没看过父亲,而我的母亲和妹妹则是在三年前就死了。虽然还有领养我的婶婶在,不过一年前就是她把我卖给了薛曼,所以我当然也不可能再回去那里。



“我想,我应该会离开这个城市,往南方去吧?听说靠海的几个都市正值发展中,就算是我这样的年纪,应该也有机会找到工作。”法欧肯若无其事地说着。



看着他平静的侧脸,乔伊暗暗叹了口气。



--这个城市,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变成了连这样的孩子都无法安心居住的地方?



习惯性地从怀中抽出香烟,乔伊正将之叼在嘴中要点然时,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好意思地对着法欧肯问道:“抱歉喔,我抽烟没关系吧?”



法欧肯摇摇头:“没关系,我不在意。”



更何况,这里是你家,我也没有资格说什么--但这句话,少年只是藏在心中而没有说出。



乔伊松了口气地将烟点燃,沁入胸腔的尼古丁缓和了情绪。他一边吐着烟,一边走到某个房间里,拖出了一床棉被和枕头,抛给了法欧肯。



“今晚你就睡沙发吧……啊,虽然有空房间,不过不是我小气啦。除了我现在睡的那间外,另外的都好几年没用过,积满了灰尘。



“其实沙发还满舒服的,有时候工作回来累了,就直接躺在沙发,也还真挺好睡的。”乔伊补充解释着。



“没关系,我不在意。而且不管这间屋子如何,都比‘那里’来得要像人住的地方多了。”



听他这么说,乔伊也笑了:“我同意。那种屋子住起来怪拘谨一把的,感觉就会很难睡。”



法欧肯微笑--其实他所指的并不是物质层面,在那里面的生活,根本不像是人类应有的。



这时,法欧肯注意到那放在电视柜上,一幅裱着框的相片。



上面是一对男女和年幼的女孩,从那五官特征和脸型轮廓,法欧肯认出那名男子应该就是年轻时的乔伊。



注意到他的视线,乔伊主动将那相框递给法欧肯,笑着说:“怎样,那个是我女儿喔,很可爱吧?”



“嗯。不过,我怎么没看到她们,不在家吗?”看着那相框中的人,法欧肯问道。



“是啊,因为我们离婚了,露依丝也跟她一起走了。”“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法欧肯一怔。



“别在意,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我早不在乎了。而且像我这样的人,钱赚得少,又经常不在家,根本没有尽到身为一位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乔伊嘴角叼着烟,搔着那头乱发,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早不在乎了……吗?)



法欧肯没有开口,但他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



在那个满布灰尘的电视柜上,唯有那木质相框一尘不染。想必是因为经常被拿起来观看,甚至细心的擦拭,所以才能在这间房子里还保有这样的清洁。



不过法欧肯并未点破这点。



虽然认识不久,但已多少把握到那名单纯的男人性情--他并不是那种需要他人同情的人。



自己的伤,自己承受,毫无他人抚愈的必要。




因此法欧肯也没对此再予多言,不过倒是有个问题他忍不住想问。



“恕我冒昧,先前在薛曼宅邸时我有不小心听到一点--为什么你要回绝他?正如他所说,只要和他合作,的确是名利皆可双得,说不定要和你妻子复合也不是不可能。事实上,选择顺从他的人实在太多了。”



没错,在薛曼那间屋子住了一阵子的他,已经看过太多太多次各界的显贵和他会谈的情形,不管是哪方面的考量,拒绝薛曼的邀请实在只能用愚蠢来形容。



乔伊吐了口烟:“或许是这样吧,但他给的那些根本不是我需要的。



我唯一想要的……不过就是一座可以安居乐业的城市,让莉雅安稳生活、让露依丝幸福长大,这样就够了。而创造出这样一个环境,就是我的目标--为此,就算要我付出牺牲再多也无所谓。”法欧肯默默地看着乔伊。



那个男人,并没有选择逃避--就算明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容易,却仍然一直坚持着不放弃。



宁可正面迎向困境的狂风暴雨,也不愿舍弃自己的故乡。



没有任何好处的……正因为明白这城市的黑暗,所以他更明白该怎么作才能回避危险,得到最大的好处。



但他并没有选择窝居在安稳的温暖灯火处,反而是凭藉着那盏连自己的前路都照不清的微弱小灯,试图照亮那深邃的无尽黑夜。



多么愚蠢。



但也多么让人佩服--



“哎呀,居然对你说了这么无聊的事。”乔伊将口中的烟往烟灰缸里捻熄。



“不会。其实,我觉得你实在很了不起。”



“哪有什么了不起的,正如很多人说的,我只不过是个固执的笨蛋而已啦, 哈哈!”吐出白色烟雾,乔伊朗声大笑着。



固执的笨蛋吗?



看着他爽朗大笑之样,法欧肯心中暗忖--在这个正义感早已沦陷的城市里,却仍坚持着一己正义的男人,真的算是笨蛋吗?



不过不管怎样也好,都和自己无关了。



那个男人的价值,这个“城市”自然会有所定夺--



之四 Bullyrag The Fool


“呜--呃啊!”



伸了老大一个懒腰,乔伊满脸倦意地打着呵欠,从床被中起了身。



穿着前晚那件西装裤,那睡前也没脱下的衬衫满是皱摺,他搔着那头乱发,过了一夜的胡渣变得更是如杂草丛生。



以着这种邋遢样,乔伊睡眼惺忪地走出了房间。



“你醒了,早安。”



对这声不知已经几年不曾出现在这房子里的问候声,让乔伊的意识迷糊了一下,但在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那名金发蓝瞳少年后,他终于清醒了过来。



“早啊,呃……法欧肯。”



回忆了一下,乔伊念出了他的名字。



法欧肯回应似地点了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乔伊注意到昨晚递给他使用的枕头和棉被已经折好,整齐地叠放一旁。



似乎是个挺有规律的孩子--乔伊心中对他的印象又多增添了一项。



左右摆动着脖颈关节,乔伊走到了厨房,打开了冰箱旁的一个柜子,他开口询问:“你要喝咖啡吗?虽然只有即溶的冲泡式而已啦。”



看着乔伊手中捏着几个小袋挥手的模样,法欧肯回话:“嗯,麻烦你了。”



过了一会,乔伊两手各握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马克杯回到了客厅。



“谢谢。”法欧肯从他手中接过了一杯。



不过正当法欧肯呼气吹凉着咖啡时,他的视线捕捉到了乔伊从一透明玻璃罐中,舀起了数匙砂糖,倒入了自己杯中的画面。



“你也要吗?”发现法欧肯瞄着自己,乔伊指着糖罐问。



“啊啊,不用了。”法欧肯连忙拒绝。



金发的少年低头饮啜了一口--这味道……应该是卡普奇诺吧?不过本来就已经属于比较甜的口味,那个人居然还加了这么多的糖!



在将砂糖搅拌融化后,乔伊将刚好达到勉强入口温度的咖啡,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喝完,然后“呼--”地大大吐了一口气。



“喝哈,醒啦醒啦!”乔伊将马克杯往桌面一放,脸上的神态已经恢复了平常模样,两眼也有神了起来。



法欧肯的杯子停在半空,对他这一下子的转变有点诧异。



而注意到少年的异状的乔伊,轻笑道:“我这个人比较不容易清醒啦,所以每天起床都要喝一杯咖啡提提神。”



“可是一般要提神不都是喝黑咖啡吗?”法欧肯眨眨眼。



乔伊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后像是要掩饰尴尬地大声笑了笑:“哈哈哈!那个……你也知道嘛,糖分可以转化成那个、那个什么比较容易吸收的能量,所以我才会加多一点糖,让自己能尽早达到最佳状态嘛,呵哈。”乔伊转开了视线,抚着自己下巴的胡渣笑着。



(原来是怕喝苦的啊。)



看破了乔伊那不自然反应背后的真实,法欧肯暗暗低笑--真是和他给人的印象完全不一样呢。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会一下子就被才认识一天的自己看出这点,倒是和那男人率直而难以隐瞒的个性相仿。



“不过你到时要怎么离开这城市呢?”乔伊看着法欧肯:“你身上有钱吗?”



“没有,从薛曼那里得来的钱我不想用。我应该会想办法一路搭便车到南方去。”法欧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喂喂,你这样也太随便了吧,而且假如半途被薛曼的眼线发现怎办?”乔伊惊讶地张大了口:“这样吧,你在我这里待个几晚,我会想办法抽空直接载你到最近的城市港口去,这样应该风险会小一点,如何?”



“如果可以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先对你说声谢谢了。”法欧肯低头鞠躬。



乔伊笑道:“哈哈,好说啦,能让那家伙生气的事情做再多也不嫌麻烦。现在时间还早,走吧,一起吃个早餐去。”




地点是一间家庭餐厅。



位居街道三角窗的位置,占地约比一般教室稍大一点,外围是半身高的透明玻璃围墙,从街道外可以看到里头部分的摆设和用餐情况。



店里的摆设也很普通,就是以内侧靠墙的厨房、以及连合了柜台和吧台作为主体,而剩下的空间,则是就一窝蜂地塞满了供不同人数使用的各式木桌--完全就是以便利性作为考量,美观性的价值则似乎被列为参考而已。



在店里相当的人潮里,法欧肯挤占了一张小方桌。



而过了一会,乔伊则是在右手臂上小心地放了两盘餐点,而左手宽大的手掌则是一次拿了两杯纸杯握柄,走了回来。



“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样,但可是便宜又好吃喔。”将法欧肯的分放在他眼前,乔伊也在他对面坐下。



纸盘里摆的是汉堡,但这看似普通的两层面包中,却夹了大量的食材。培根、火腿、玉米、莴苣、番茄,并挤了一堆的特制酱料和沙拉,厚厚一层汉堡,里头的料多得几乎夹不紧,丰富得简直快像要垮下来一样。



乔伊下颚下拉,大大地咧口一开,猛地一咬……喀滋、喀滋。



“我从以前、就很常来这边、”咬了咬,吞下,他继续开口:“……



吃喔。算是这里附近颇有人气的简易餐厅。”法欧肯也咀嚼着,同意地点点头--虽然看起来很普通,但确实还满好吃的。



“嘿,好吃没错吧。”又啃了一大口,口中的食物还没咬碎,乔伊就迫不及待地举起桌上的奶茶混着咕噜咕噜吞了下去。



“这家店可是开很久了,除了装潢有点差、老板看起来像犯人外,其他实在没有什么缺点可以挑啊。”




“混帐乔伊,别以为你那边讲我没听见!”一名理着大光头,凶神恶煞的男人从厨房探出头来,挥舞着锅铲大吼。



“哈哈,耳朵还是这么灵啊!”乔伊对着他挥手。



法欧肯微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也没有特别的主题,两人的这顿早餐只是很普通地在闲聊着,不过法欧肯会刻意避开有关家人的话题就是了。



聊了一会,突然乔伊的视线捕捉到了一个身影。



隔着那透明的玻璃窗,他看见了餐厅对街的那侧人行道,有一名依稀看过的人。



“不会吧……难道那个人是?法欧肯,你在这边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丢下这一句,乔伊在桌上压了一张纸钞后,便匆匆夺门而出。



他才刚踏出店门,就看到那人弯进了一条小巷的背影。几个大跨步,乔伊穿过马路,从后追上。



在跟着拐了一个弯后,乔伊朝着那背影喊道:“前面那个人,等一下!”



不过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知道在叫自己,那个人并没有顿足,只是继续往前走。于是,乔伊又再喊了一次。



“喂,等一下!鸦--”



那个人停下了脚步。



乔伊加紧几个脚步,从肩旁绕过了他的背后,来到他的正面。



“果然没看错,是你。”



正如乔伊所称呼,此刻站在他眼前的男子,是一名有着黑发黑眼的黄种人青年;也正是那个晚上,凭一人之力,在短短数息之间就解决了夫鲁一众的青年--鸦。



和那晚的全身黑穿着不同,这时鸦穿的是普通的浅蓝牛仔裤,以及直条纹的长袖衬衫,如果再加个背包还是之类的东西,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普通的大学生一样--但话说回来,其实乔伊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搞不好黑发青年还真的是学生也说不定。



眼看叫喝并拦阻在自己眼前的男人,鸦的神情有些冷漠,微微低着头,凝视着乔伊。



“你是哪位?”



鸦的口气很冷淡,乔伊怔了会,才发现自己其实也和对方没有任何交情。但都叫住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打着哈哈说了:“那晚我们有打了个照面,还记得吗?就是上周那个晚上,当时夫鲁也‘刚好’在场。”



“有什么事吗?”沉默了一会,不知道是默认了那晚自己的身份,抑或是根本无视乔伊的询问,鸦如此回话。



“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凑巧看见你,所以才跟你打了个招呼,毕竟同样都是默默为这城市努力的人嘛。”



虽然对方的反应很冷淡,但乔伊的口气隐隐带有点兴奋之意。事实上,对着眼前的青年,他甚至多少怀着像是面对偶像般的欣悦。



明明只是个这么年轻的孩子,却独力做出了这么多事,凭藉一人之力解决了许多他们警方也难以应付的黑帮人士。



虽然身为警察不应该认同他的作为,但也正因为身为警察,所以更对黑发青年所做出自己欲为而不能行、想做却办不到的事情而感到钦佩。



“哼。”虽然很轻微,但乔伊没有听漏黑发青年的轻哼。



“啊啊,别误会,我个人没有想对你所谓找麻烦的意思啦。”乔伊笑着解释:“虽然身为警察不该这么说,但单纯以身为这城市一员的身份,其实我还满欣赏你的作为喔。”



“……”黑发黑瞳的青年沉默地凝视着乔伊,没有回话。过了一会,才暗暗地哼出轻息,启口答道:“你欣不欣赏,和我没有关系。”



“咦耶?啊啊,这样说是也没错啦。”



不再多说,似乎将刚才那句当成了终结兼道别语,鸦迈动脚步,以着稳定却快速的步伐离开了。



“还真是个有点……内向……的青年呢。”



乔伊怔怔地抚摸着下巴的胡渣。



而紧接黑发青年的离开,法欧肯也已经跟了上来,来到乔伊的身旁,疑惑地开口:“怎么了,刚才为什么突然离开?”



“没什么,刚才刚好看到一位似曾相识的朋友,所以才赶了出来。”乔伊回道。



“朋友?”少年只有看到鸦刚好消失在街角转弯。



“啊,虽然不算认识,不过真要说的话--同是正义的朋友吧。”像是有些高兴、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这么回答的乔伊见腆地笑了。



“是吗?”看着这样的乔伊,不知为何,法欧肯也依稀为他感到高兴。



“好啦,我也该上班了。等等我先送你回去,我会顺便帮你暗中询问和安排前往别的城市的一些事项。”



“好的,麻烦你了。”法欧肯低头道谢。



“呵哈哈,这么客气干什么!”心情不错的乔伊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只可惜他这时的好心情,并没能维持多久。



在短短的三十分钟后,乔伊的情绪将整个扭曲翻转过来--



乔伊才踏进警局没多久,就感觉到那股异样的气氛。



(怎么回事,这种感觉是?)



随着正门的拉开,看到他走进来后,警局其他同仁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开,若是不慎眼神交会的,也会很快地转开。




(搞什么,虽然我知道自己人缘不算好,但也没有这么糟糕吧?)从几个窥视他的人的表情上,似乎也存在着几分特殊意思,不过现在的他实在无法看透那里头的含意。



乔伊走到了自己座位,但正当他准备要坐下来时,发现威廉·康纳莱来到了身边。



“怎么了?”乔伊从他的神态中察觉了什么。



康纳莱默然地看着他,然后叹了口气。



“乔伊,把你的警徽交出来吧。”他淡淡说道。



“什么?为什么……”乔伊满脸错愕。



“上个月你执行任务时,为了逮捕犯人发生了枪战,波及到旁人,现在他们提出了申诉;此外,博欧客议员也为你上次拘役她儿子时执法过当而提出了抗议,类似的申诉还有几件我就不说了……总之,上层一致决定要你暂时解除职位。”



“等一下,当时明明都没怎样,为什么现在会一起突然……啊!”赫然察觉了什么,乔伊的脸上浮现怒容。



“是市长吧?是布鲁斯·薛曼那个家伙指示的吧!因为我昨天不接受他的提议,所以才搞出了这种卑鄙手段对吧!”



康纳莱没有对乔伊的问题回应--或许也是一种默认的表示,他只是露出了疲惫的倦态,对其缓缓劝说:“你就当休个假,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阵子吧,我知道这段时间来,你也累了……”



“放屁!我才不接受!像那种人--”



“布朗警官!”康纳莱一声低喝,改变了称呼的他,以局长的角度暗暗提醒了乔伊自己的身份立场。



“咕--呜!”乔伊紧咬的齿缝间泄出咆声,不过终究还是选择从口袋中取出皮夹,将里面的警徽愤然地甩在桌面。



胸口剧烈起伏的他,双眼直直盯着康纳莱的脸。



“就算这样,我也不会放弃的。”



丢下了这么一句,乔伊悻悻然地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康纳莱低声叹息。



“本来还以为这样可以让你退缩一点,看来我错了……”乔伊才刚踏出警局大门,就看到了那道身影。



一辆加长车身的黑色礼车就停在警局前的大道旁,虽然刚才在乔伊进入前就看到了,但此时那辆车的主人现在则是站在后车门旁,对着他这边打了招呼。



“真是巧遇啊,布朗警官。”



“你这家伙,布鲁斯·薛曼--”



乔伊前方站的,正是刚才他才暗斥过的人。



看着乔伊满脸惊怒交的模样,薛曼面带遗憾地开口:“布朗警官,听说你被暂停职务了呢,真是个令人遗憾的消息啊。”



“妈的,你还装傻!”乔伊蹙眉,鼻头抖动。



“不、不!我是真的为你的处境感到遗憾,毕竟这样一来,这个城市又暂时少了一位尽责的好警官呢。”



“哼,那还真是多谢你的‘关切’了。不过你放心,就算不是警察的身份,我也不会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那群把这城市搞得乌烟瘴气的人渣,继续那副耀武扬威的丑陋模样。”



“呵,那真是太好了。毕竟这个城市的治安这么差,少了布朗警官你只怕会更恶化呢。比方说--”薛曼微侧着头看着乔伊的双眼中,带有某种无形的嘲讽。



顿了顿,他继续说下去。



“某位离婚的单亲妈妈仍未再婚,一个人努力地扶养着孩子长大,但却突然因为公司异动而丢了职务,从此经济陷入了困境;某位刚升上中学的少女……多么青春洋溢,既可爱又成熟独立啊,却在某天回家途中不幸被流浪的醉汉强暴。



“--这些情况,不是没有可能吧?毕竟近来治安和景气都越来越糟,类似的案件这个城市每天都会发生好几起呢。所以为了大家的幸福着想,建议布朗警官还是洁身自爱点,不然这个城市少了你,可真是一大损失呢。”



“你这--狗娘养的畜生!”



听完他刚才的暗示,乔伊几乎愤怒到要冲上前……不,并不是几乎,而是他真的已经有所动作了,但薛曼身旁的护卫见状则是迅速拦在两人之间;心知不能对他怎样的乔伊,也只能逼自己按捺下来,怒目切齿地瞪着薛曼。



“呵,那么就这样,有机会再见了,祝你早日恢复职务。”在身旁随扈的守护下,薛曼转身离去。



但就在薛曼一脚踏入了随从帮他拉开的车门内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又探出了身子,看向乔伊:“对了,布朗警官。昨晚我们会面后你离开时,有没有看到一位金发蓝瞳的少年呢?”



脑中瞬间闪掠过法欧肯的面孔,但乔伊当然只是摆出一副不知情之样,冷淡答道:“连住在自己房宅里的人都不知道了,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是吗?如果你有机会看到他,请代为转告:我很担心他,请他赶快回来。”



语毕,这次布鲁斯·薛曼不再逗留,直接上车驶离了,只留下背后满脸臭意的乔伊。



无能为力--





“哼!”



一踏进了屋里,乔伊随手将大衣和钥匙抛向一旁,满脸不快。



“怎么了?”看到他才出去没多久就回来、并且由原本的神清气爽转变成怒气冲冲之样,法欧肯不由疑惑地问道。



乔伊握拳重捶了墙壁一下,那振动简直震得整间房子的灰尘都跳了一下。



“我被布鲁斯·薛曼给狠狠阴了一下!”



“发生了什么事?”法欧肯问道。



“唉,事情是这样的……”



深深叹了口气,乔伊抠着胡髭,将刚才的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啊。”法欧肯金色刘海下的双眼闭合:“看来是我的错--因为我逃走,才让薛曼如此愤怒。是我连累了你,对不起。”



“何必道歉,真要说有错,也是那个滥用权力的混帐。而且我也不觉得是你的关系,他不一定知道你的离开和我有关,昨天和薛曼那番对话,大概才是真正导致他的不满,而在今天对我下马威的原因吧。”乔伊暗暗叹了口气。



“不过既然如此,也终于让我下定主意了--要对付薛曼,看来是不可能依循正当的法治管道了,毕竟连警方都拿他没辙的话,我也不可能对他怎样……看来,只能杀了他了。”



“杀了他……你吗?”法欧肯讶异地说。



“嗯。虽然他暂时革除了我的职务,冻结了我在警方的能力,不过其实本来在昨天的会面后,我稍微有心理准备了--我不打算以警察的身份来对付他,毕竟在手头毫无证据下,这是违反法治的方法,我只是想单纯以这个城市一员的身份去对付他。”



从口袋的烟盒中抽出了一根烟,乔伊叼在嘴中,点燃了烟头。



但就算他的态度看起来很冷静,法欧肯也很清楚他想做的是多么难以达成的目标。



“但是那种事情不可能做到啊!你应该很清楚他的势力有多大,根本不可能光靠你一人就把他杀死还全身而退。”



“或许吧,所以我不打算全身而退。”乔伊吐出了一口烟。



“你……难道乔伊你是想……”法欧肯的眼中流露惊愕。



“是啊,想要偷袭拥有众多人保护的薛曼,还妄想不被察觉、无伤而退,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不过如果只是要一拼冒险杀死薛曼而已,仅有这个条件应该不是不可能。”



“可是、可是这样一来你一定……”法欧肯剩下的话说不出来。



“会死吧?”乔伊接着少年没说出口的说,笑道:“反正我早就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活了四十多年啦,也该够了。能在最后以单纯一个普通的‘乔伊·布朗’,而不是警察的身份去诛杀那个恶党,我也就满意了。”



“但是,你妻子呢?女儿呢?就算你们离婚了,要是知道你死了,她一定也会很难过吧?”



乔伊愣了一下,鼻腔哼出白烟,微笑:“莉雅很坚强,没问题的;而露依丝有她照顾,我也能放心。”



“那你自己呢?就这样死了真的无所谓吗?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啊!”



“不,我死了,正义会留下来,而且莉雅她们所居住的城市也将变得更好。”



“乔伊……”法欧肯嗫嚅。



“哎呀哎呀,不过我居然对你说了这么多,真不小心啊,还请你看在昨晚的一车一宿之缘,可别太早告发我啊。”乔伊苦笑着。



“我知道了,我不会说的。”法欧肯颔首。



“那真是多谢了。啊,你不用担心,在那之前我会先安排把你送到想去的地方。”



“其实……我并太在意这个。”



“是吗?不过想对付薛曼,机会只有一次。如果失败了,本来就对我有戒心的他更是会提高警觉,我也不可能尝试第二次了,真是头痛啊……”乔伊自言自语着。



他继续吞吐着烟,两人陷入了沉默。



但过了一会,静坐一旁、看着乔伊那吞吐着云雾模样的法欧肯,突然开口了。



“如果……如果乔伊你真的想对付薛曼的话,有一个机会可能适合。”



“喔,真的吗?”乔伊两眼亮了起来:“是怎样,说来听听吧!”



“我之前一直待在薛曼宅邸服侍,所以有时会听到一些情报。”法欧肯顿了顿,继续缓缓说地说:“薛曼有打高尔夫球的习惯,虽然时间频率没有规律,但我前几天有刚好听到他和人约定要在本周日时在休杰球场打一场球。”



“休杰球场?是那个位居接近城市外围的高尔夫球场吗?”



“嗯,毕竟是打高尔夫球,不可能再跟平常一样位居在重重保护的室内。不过相对的薛曼也很清楚这点,所以他都会包下全场,在开场前他都会先派人封锁周围,派人守在外侧不让人出入。”



“不让人出入,那你所谓的机会是?”



“既然知道时间了,那只要在包场封锁前就先行潜入就好了。”



“啊,对喔!”乔伊右手握拳击在掌心,轻呼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正由于平常有外围的守卫封锁网,所以更容易对周围的环境产生疏忽,而在那么广大的球场,也不可能遍及护卫的人马。



“谢啦,法欧肯,太感谢你了!”双手搭住少年的肩膀,乔伊兴奋道:



“这个周日吗?那就还有两天,应该来得及!”不过法欧肯虽然得到了感谢,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个建议,只是早一步将乔伊推往了没有归途之路。



(我这样做,真的正确吗?)



虽然能帮到他、看到他那单纯而爽朗的笑容,令少年有种平静的安详;但这样一来,不管如何,眼前那名男子势必会丧生在自己的建言之下吧。



那么,他唯一能做的也只剩下……



“乔伊,让我也一起去吧--”



[ 本帖最后由 saraphim 于 2008-2-8 14:29 编辑 ]


之五 Believer Must Die


一间铁灰色的房间里,有一名穿着刑警服装的男人,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翻阅着报纸。



这里,是警署地下一楼的武器管理部。



过了一会儿,通往房间外的门打开了,另一人走了进去,对着那翻阅报纸的男人扬起了手。



“呦,贝瑞,看起来满悠闲的嘛。”



“是你啊,乔伊……复职啦。”



被名为贝瑞的男性刑警这么对着乔伊回笑着。



“哈哈,差不多就是这样。”乔伊随便将这话题瞒混过去。



“那么你有什么事啊?”



“啊啊,就是我需要一些弹药补给……”乔伊将一张纸条压在桌上,往对方那推了过去:“还有,这几项东西也帮我拿一下。”



将纸条接了过去,贝瑞看了一眼:“那你等一下啊,我拿给你。”



贝瑞是负责警局的火器管制人员,局里大部分的弹药补给和装备的取用,都要从他那边经手。



“不过怎么又突然需要弹药啦,你才刚复职而已吧,马上就又要进行这么危险的任务啦,还是老样子这么拼呢。”贝瑞取出钥匙,往着这房间一旁的小间保管室走去,一边在翻索乔伊指定的物品,一边这么说着。



“没办法,这年头犯人的火力都比我们还强,想凭一张嘴就逮捕别人根本是作梦。”




“哈啊,这样说也是是啦。对了……”贝瑞探出头来,开口问道:“你还没给我局长的同意许可证喔,先给我看看吧。”



乔伊眼角跳了一下,然后又装出一副从容的模样:“那个啊,不知道跑去哪了,大概搞丢了,下次再补给你吧。”



贝瑞停下动作,转过了身,双手交叉着:“乔伊,你也知道这样子我很难为。如果以后出了事,追究责任下来,我可是会很惨的啊。”



“所以说,我之后会再补一张给你,你就先给我吧。”



“不行,不然你再跟局长申请一张新的许可证明吧,反正也很快。”乔伊苦笑:“你也知道康纳莱那个人嘛,再要一张他会很啰嗦耶,你就先给我嘛,有事我会负责的。”



但贝瑞依旧坚持:“就是知道他的个性才不行,而且真出事也不是你想担我就没责任的。你还是重新叫局长签一张新的吧。”



“啊啊,如果能的话我就不会拜托你啦!”



乔伊用力搔着那头乱发,满是无奈地仰天低嚎。



这时--



“你就给他吧,贝瑞。”



乔伊闻声一个回头,开口的人竟然是威廉·康纳莱。



而听到局长本人都到此出声了,贝瑞当然不再有问题,马上准备了乔伊所要求指定的弹药配给。



从贝瑞手中接过了所需的东西后,乔伊离开了武器管理部。



看着走在他前面的康纳莱,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也不用多说,乔伊知道康纳莱了解他想问的。



“没什么,反正我不同意,你也总会想办法弄到手的。”康纳莱回望了他一眼:“也或许,是我终于受不了你了……你如果早点殉职,我大概也能轻松点。”



“是这样吗?那我问你一件事。”



看着对方平静的脸庞,乔伊开口问道:“之前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薛曼的事情?如果你不说的话,或许我根本就不会察觉。”



“我只是不想再看你那种什么都不知道的傻样罢了。”



“是吗?不过你应该很清楚我的个性吧,那你怎么可能没料到我得知情况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和举动?”



乔伊直直盯着康纳莱的脸,而后者没有答话。



“其实你也在期待着吧?期待着有人会挺身而出,期待着会有人反抗他,期待有人会做出你自己没有选择的另一条路,不是吗?因为你跟我一样,其实内心深处都还相信着那股人心的光芒吧?”康纳莱默默听着。



在地下一楼的走廊上,略显阴暗的灯光中,乔伊早已年过四十的脸庞上,却寻得出自己早已消失殆尽的年轻和热情。



“--随你自己去想吧。”



没有给予正面回应,也没有否认。康纳莱就这么丢下了一句后,背对着乔伊随意挥了挥手,再次移动脚步离开了。



没有看见他脸上的表情,但乔伊确实感受到了自己脸庞上的笑意--



日沉日升,月起月落,时间终于到了那一天。



休杰球场是将一整片原有的山坡地改辟为球场,因此不管是在占地面积或是场地条件都相当的不错。



这天的天气相当好,天际相当晴朗,飘着几朵洁白的云。



明亮的暖日照应着日辉,让这入冬的日子显得相当暖和,云影投映在大地,随着远空的风吹而在碧色草地上移走着。



布鲁斯·薛曼和身旁几名市议员一边轻快地聊天说笑着,不知内容是在谈论哪方面的话题。



身旁随走着几名提着球杆袋的男人--薛曼例外,除了他背负着球袋的是穿着西装的自家随扈外,身旁也跟了几名宠爱的男童。



当众人接连挥出各自的球后,他们又再往下一个目标洞走去,由于各杆洞之间都有一小段距离,所以他们的移动是以专供击球者们使用的小型车辆。



这时,远方一边的山丘上,出现了另外一辆移动用的小车,朝着他们缓缓开去。



一开始,还没有人注意到,但是随着彼此距离的越来越近,那辆小车的速度也逐渐加快。众人的随扈也都注意到这点,对着那辆小车摆出手势,要他快闪开。



布鲁斯·薛曼和其他几名市议员都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也在守卫保镖的掩护之下,侧身让开。



但是对方不仅毫无减速之样,甚至还自动修正了方向,朝着他们移动闪避的位置追尾而去。



保镖们开始举枪朝向那辆车子警示,但车上的那人却在看见这情形后有所动作。




不知做了什么手脚后,驾驶员往车外跃出,整个人在草地上滚了好几圈,刮起不少草屑漫飞。



而那辆车在失去主人的驾驶后,竟然也没有减速,就这样保持着刚才的速度朝着薛曼一行撞去。



那辆车若只是单纯的撞击还没怎么样,毕竟薛曼等人已经有了准备要闪避;但要命的是那辆车竟然在驶了一段距离来到他们面前时,突然炸裂开来。



爆裂的火焰夹带着震波和碎片飞溅,朝着四周席卷而散。面对这突然而来的异变,一旁的随扈反射性地以身躯作掩护,将身旁的雇主们扑倒。



--车上的那个人是法欧肯·修米思。



虽然乔伊极力反对他参与此事,认为这件事情的危险性极高,不管是成功或失败的后果都不轻松,而法欧肯还只是个孩子,没必要介入此事。



但是法欧肯却很坚持。



并不清楚法欧肯的想法,乔伊万分不解,但在少年威胁若不肯让他参与的话,他不但会阻扰乔伊的行动,甚至会告发他。



于是在没有办法之下,乔伊也只好乖乖让他参与。



而他们两人从昨晚就潜入这个高尔夫球场,一直埋伏于果岭附近的树丛里等待。



而当经历超过十个小时以上的等待,一看目标终于出现在自己眼界中时,法欧肯便依照着之前和乔伊商量后的指示,驾驶着另一台小车朝着他们撞去。



而当彼此接近到一定距离时,金发少年便固定住油门踏板,并在车上放置了一枚乔伊想办法从警局的证物保管室污出来的小型炸药,在大概估算时间后,他便跳车弃之逃离,让这辆定时炸弹车袭击薛曼。



炸弹攻击并没有成功,但打从开始乔伊也不认为能够计算的如此准确。更何况薛曼身边还有许多议员等人,他们都不是乔伊的目标。所以这个炸弹攻击只是用来分散对方注意力,而真正的突击才正要开始。



在那阵混乱中,除了刚才那早一步跳车的金发少年外,还另有一人则趁着这个机会,由埋伏的另一端朝着他们疾冲而去。



--突袭的那人是乔伊·布朗。



藉着法欧肯那刻意且明显的目标吸引对方的注意,而他则是从车辆行进的反向,急速奔驰而上。



一边跑步,乔伊同时掏出了怀中的左轮手枪,趁着浓烟和暴风的掩护,举枪便对薛曼射击。



不过虽然才受到意料外的突袭,那几名精选出来的随扈并没有因此就失去警觉,也连忙挡在薛曼和乔伊之间,拔枪准备反击。



不过毕竟乔伊还有占有先势,接连开了数枪,将那几名随扈击杀。



就在已经来到适当的距离内,正当乔伊紧握左轮枪,瞄准向关键目标的布鲁斯·薛曼时,后者的视线和前者有所交会。



薛曼的眼神先是浮现了惊愕,但就在短短的一个眨眼后,他的神情又恢复了平静。



刚才由身旁护卫所争取到的短暂阻碍,已经让薛曼有了足够的反应时间。面对这名突来的敢死攻击,薛曼浮现一丝冷笑,竟然是一把抓起了趴伏在一旁的议员,揪住他的身躯,当作盾牌拦在自己面前。



面对这意料外的举动,乔伊的动作赫然一滞,无法立下主意马上下手。



但也就这么一个耽搁,已经让剩下的另一名守卫取得了反应时间,朝着乔伊反击。



这来去之间仅仅只有数秒的反应时间。



乔伊就因这么一个失策,失去了绝佳的机会,反而令自己陷入了危机之境,在那阵枪击反攻中,腰侧吃了一弹,当场血流如注。



正当这个时候,本来依照计划、应该要趁机逃走的法欧肯,竟然又折回头来。



由于被正面的乔伊给吸引了注意,守卫竟然被从后折返回来的金发青年给抱住,一个大意之下被扑倒在地。



而就在这么一个空档,乔伊忍着腹部的剧痛,几个大踏步冲上前,一记横踢踹开了被薛曼抓来当作盾牌的那位秃头议员,左轮枪口比向失去防备的薛曼。



“结束了!”



就在这瞬间,眼看子弹就将要发射之时,突然远方响起了另一声枪响。



砰--锵!



一股力道撞在乔伊右掌心中的左轮枪身,他一个紧握不住、脱手飞出。



“什么?”



而也在这时刻,薛曼一脚踢向乔伊腰侧的伤口,后者吃痛跪倒,而薛曼则是半退半爬的拉远了距离。



“呜……”呻吟着捂住伤口,乔伊满脸痛楚地勉强撑着身子,错愕地看着被击飞的佩枪落地。



他顺着受攻击的相反角度看出,但在下一瞬间,却看到了一位有点眼熟、却完全没料到会在此再会的人。



从薛曼后方出现,那人缓缓朝着他们走近,而随着距离的拉近,乔伊更是确定了自己没有认错人。



穿着那身初次看见时的深黑长裤和长袖深色服饰,虽然或许因为是白天所以少了那件长褂黑风衣;但就算这样,那漆黑的双瞳黑发以及带有东洋人特征的脸庞,在乔伊的印象中只和一个人的身份符合。



“鸦,是你?”乔伊喃喃说道:“为什么?你是从哪里出现的?刚刚明明没有……不对,在这之前,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不会认错的,那个人肯定是鸦没错。



但正当乔伊才欲有动作,鸦已经先一步地迅速举枪,枪口迸发火芒。



“别动。”黑发青年冷淡开口。



刚才那发子弹掠过乔伊脸颊侧,但他很清楚那名为鸦的青年枪法之准,虽然刚才只是威吓没有命中,但也不敢再挪动身躯了。



“不是这样的,乔伊。那个人、那个人他……”一旁的法欧肯已经反被制服,被一名黑衣男人按倒在地。



金发少年轻咬着下唇,带有一丝不甘心和绝望的口气说道:“我曾经在薛曼的房宅里看过好几次了……”



“什么?”听到金发少年的话语,加上刚才的那些行为,让乔伊确认了一件事--



“鸦,你是薛曼的人?”



刚才击落自己的佩枪,一次还可称之误会,但第二次的威吓射击,则早就已经证实了一切。



乔伊再次开口:“喂!回答我啊!是我搞错了吧?应该是哪里弄错了吧?”



黑发的青年没有答话,只是沉默持维持着举枪瞄准的动作。取而代之的,一旁的薛曼已站了起来,整整衣襟,来到了鸦的身旁。



胸口起伏喘气着,额头也有冒出的细细冷汗,薛曼站了起来,以着俯瞰的姿势盯着蹲在自己身前的乔伊。



“呼,布朗警官,我这次还真是被你给大大吓了一跳呢,想不到你居然预先埋伏在这,差点就被你得逞了。”



说着,薛曼又瞥了被按倒一旁的金发少年,说:“至于你……法欧,几天不见,我好担心呢,完全没料到我们会在这种地方重逢呢。”法欧肯的蓝色眼瞳冷漠回望。



薛曼两眼眯细:“态度这么冷漠啊,好歹我们也一起住了这么久,看来……今天的行动应该和你有关吧,还是说根本就是你提议策划的呢?罢了,关于这件事,就等之后再慢慢问你吧,反正我们多得是时间可以好好亲密相处呢。



“至于布朗警官你刚才的疑问,我可以明白直说,”薛曼走到鸦的身旁,拍了拍肩膀:“你没有搞错,他的确是我的人。”



“……我只是和你有合约关系而已。”鸦淡然说道。



薛曼笑道:“哈哈哈,是我表达方式不佳,不过以目前来说,都一样不是吗?”



被枪瞄指着的乔伊,明显露出有所动摇的神情。



好不容易只差一点就能成功了,却被这意料外的不速之客所破坏,而且--居然还是那个“黑色的家伙”!



乔伊的肩膀微颤,不解化为了难以认同的愤怒,像是控诉般地喊着:



“为什么要帮他?难道你不知道吗?那个人是布鲁斯·薛曼……他就是操控这个城市绝大半不法行径的主使者啊!为什么不但不杀了他,还要保护他!”



“布朗警官,你似乎误会了什么是吧?”薛曼双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他不对我动手很正常啊,毕竟鸦可是和我签了特别契约的专任杀手啊!”



“契约?杀手?”乔伊的两眼微微瞪大。



“是啊,他可是和我签了一定时间内都随我指定目标予以暗杀的契约,是我相当信赖的一名杀手喔--当然以防万一,其中也包含了合约期间绝不可反过来对雇主动手,也另外签了要在必要时刻保护我安全的附带契约呢。”



“不对,这样不对……因为受薛曼的命令才动手杀人,但是这段时间来,鸦所杀的都是那些黑帮的老大,或是那些毒枭,这不正是鸦你所行使正义的表征吗!”



薛曼愣了一下,接着那脸上的表情开始抽动,最终还是像听了什么笑话似地,忍不住笑了起来。



“呵、呼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着。



“原来如此,布朗警官你完全搞错了呢。我要鸦杀那些人,是因为他们在这城市实在太碍眼,既不愿合作、而且也阻扰了我太多事,偏偏又愚蠢到以为可以对抗我……就是因为解决了他们,我的势力才能这么快速的扩展啊。”



薛曼拨了拨那斑驳着灰白的发丝,继续说了下去。



“至于那些白道的反对分子就更容易对付了,要钱要权要女人,总是脱不了这几样。就许多方面来说,他们还比那些黑道的人物好应付多了,根本无须让鸦出手--而且,你又确定鸦杀过哪些人了?”无言以对的乔伊,额头滑下汗珠。



的确--警方所有关于“黑色的家伙”的情报,都只是断断续续的,鲜少有明确的目击证人。



一直以来,都是外界将那些情况类似的黑道分子暗杀事件,归在鸦的作为下,而研判他应该是专门针对那些违逆法律的不法分子。



但其中真的有极少数几件对正派人士的暗杀事件,是否就因线索不足、以及先入为主的观点,而否决了“黑色的家伙”下手的可能性呢?



到头来,就如“黑色的家伙”这名号一样,所谓正义的黑夜英雄,也不过只是外界擅自对他赋予的形象罢了……



这个城市没有英雄。



所以那渴望救赎的意志,也因此创造出了不存在的虚伪英雄--



“我想起来了,你们口中的那个‘黑色的家伙’……那个传闻真是杰作啊!什么正义的伙伴、什么黑夜的英雄,还不就只是普通的杀手而已--不,就某方面来说,他也的确是帮助我快速稳固势力的‘英雄’啊,哈哈哈!”薛曼大笑着。



乔伊咽了口口水,还有一件事他搞不懂……



“夫鲁·凯吉--鸦杀的人之中也包含了他,那是我亲眼目睹,绝不会错的。但那个人不也是薛曼你的部下吗?”



“啊啊,你是说那个人吗?没错,他的确是我的部下--在他开始自作主张,偷偷瞒着我和塔利班·拉贺曼接触之前都是。那个妄想和他人联合、强扩货源的蠢蛋,居然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我、对抗我了吗……他的下场相信你也清楚。”



乔伊暗暗握紧了拳头,指甲深陷入肉。



--居然……那段时间来的努力,以及崴恩的牺牲,居然是葬送在这种毫无意义的利益斗争上吗!



乔伊不甘心的视线锐针般地贯透薛曼,但后者却只是甘之如饴地承受着对方强烈的憎恨情感,双手环抱地轻蔑回望着。



“那么,也该结束啰--鸦,动手。”薛曼随口下达命令。



但正当黑发青年目无表情地凝望着乔伊,手中扳机即将扣下的那一瞬,法欧肯却突然硬挣脱了束缚,冲入在两人之间的轨道上意图拦阻。



“住手,别杀他!”



枪响声起,鸦的子弹已经射出--



不过或许是因为受了干扰,黑发青年的射击没有命中目标,只是擦伤了乔伊的左肩,令他一个吃痛,按着伤口半弯着身躯,满脸痛楚之样。



张开双手护着乔伊,法欧肯清澈的宝蓝视线越过黑发的鸦,盯着薛曼的面孔。



“带他来这里的人是我,所以要就对我动手就好了,没有必要管他。



放他走吧,杀死一名刑警只会惹来没有必要的麻烦。”



“混帐,法欧肯你别向他求饶!”乔伊吼道,但那加上腰侧的出血,其实他的神智已经开始不清,连声音都显得有些疲弱。



“原来如此,看来那晚你是跟着他逃出去啦。”薛曼没有理会乔伊,只是迳自看着法欧肯的脸庞:“的确,小小一名警官,根本不会对我构成威胁,放过他倒也无妨……”“那么……”法欧肯的蓝色双瞳中显露一丝喜悦。



不过在下一瞬间,他却看见了眼前那名男人脸上,那抹戏谑的笑意。



“--但是,我不要。”



“咦?为什么?”金发少年问。



薛曼的颜面肌肉扩展,拉出一张充满高傲和鄙视的容貌。双掌往两侧一摊,释放了被压抑着亢奋的情绪,他笑了起来。



“呵哈哈哈!为什么我要放过他?虽然饶了他或许对我没有影响,但杀了他也是不费工夫啊……而且,光是能看见你现在的这种惊慌模样,就更值得了!”



薛曼朝着身旁的一名部下勾勾手指,下了命令:“把他带走。”于是,一名黑衣随扈便直接走向法欧肯将他抓住。虽然少年努力在挣扎,但却在黑衣男子的一个殴打动作下,晕了过去。



“那么,鸦……那男人就交给你处置啦。”



丢下这么一句,连最后的一眼都不屑观看,薛曼便转身和部下们离开了。



留下乔伊和鸦--



男人无力反抗……不对,真正无法反抗的是心的意志。



“鸦。”



短短一字之间,究竟充满了多少的思绪。



是自己擅自信任的背叛,抑或是终于体认到自己愚昧的作为?乔伊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眼前那名青年。



那对深黑的眼瞳中,看不出任何情感。



(果然,我真的还是太天真了吗?)



不过不知为何,即使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没有办法对眼前的那位黑发青年产生怨恨之意。



并不是因为对方本来就没有回应自己期待的理由,也不是因为对方那面无表情的淡然而让他忘却自己即将死去的事实。



……他只是很单纯地,为自己的无力感到惋惜。



鸦举起那黑色枪身的双枪之一,瞄准着乔伊的眉心。



在益渐模糊的眼界里,他合上了双眼。



世界掩上黑色的布幕,断绝了视觉情报的接收,只剩下那吹拂过肌肤的凉意,以及胸口那一阵一阵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



体温逐渐消逝。



意识逐渐模糊。



--平静地,准备迎接那错误的结局。




之七 Black Sheep, Dead Sleep


茫然间,他的意识逐渐汇聚。



眨了眨眼,视觉开始接收外界的情报,他的眼前是一素色的天花板。



过了一会,乔伊才终于察觉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



起身的动作牵动了肩膀的伤口,乔伊一个轻叱,却仍慢慢地坐起了身。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处于一间像是公寓的个人套房里,自己的上身精赤,肩膀有着纱布简单处理过的痕迹。



他似乎是从昏迷状态中清醒,还搞不太清楚事情状况。而从房间里的明亮度判断,现在的时间应该是晚上。



然后,乔伊看到了坐在房间那一角椅子上的……鸦。



“是你救我的?”乔伊问道。



那天他合上眼睛之后,一直迟迟没有听见枪声,反而是因为更之前的伤势影响,没多久后就丧失了意识。



黑发青年转了头,看了自己床上的男人一眼,又将头转了回去。



“我没有救你,只是没杀你而已。”



“为什么?薛曼不是命令你杀了我?”乔伊疑惑道。



“‘交给你处置’……薛曼只有这么说。而附加契约内容,只是在可能情况内保护他的安全,既然你不再对他构成生命危险,我也没必要额外出手,子弹又不是不用钱。”



“呃,其实你不管我不就好了吗?”



以当时伤口的出血情形来看,就算都没有人理他,大概也撑不了多久吧?根本无须多补一枪,就算只是静待一旁看着也就够了。



“如果把你丢在那边,如果薛曼改变主意要我开枪就麻烦了。”鸦简短解释。



“是这样吗?所以你干脆把我带回家啊……那这伤口也是你帮我处理的吗?”乔伊看了一下自己肩膀枪伤的绑扎。



--虽然粗糙,却很扎实。



“那是多出来的纱布,反正我也没机会用到,省得占位置,干脆就给你了。”



“啊?”乔伊张大了嘴。



多出来的纱布占空间?嫌麻烦所以用在他身上,还顺便处理了伤口?



这麻烦也未免太烦,顺便也顺过头了吧!



“呵。”乔伊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笑什么?”鸦横了他一眼。



“没什么。”



乔伊将笑声藏入腹中,不过还另有一个疑问藏在心中。



他搔搔下巴冒出的细疏胡渣,开口问道:“鸦,你为什么要帮那种人……不对,你怎么会想作杀手?那应该很危险才是啊。”沉默。



对这个尴尬的局面,乔伊挥挥手,说:“算了算了,当我没问。”



好歹他也是警察,人家干杀手没有当场干掉他灭口就已经很好了,还问些什么动机的实在不太恰当。



黑发青年从椅子上站起,用着斜眼瞄了他一眼:“……就为了钱啊。”



“啊?”乔伊讶道。



“别把我想得太崇高,就真的只是为了钱而已。”鸦开口:“我不是这个国家的人,从我的外表应该看得出来吧?”乔伊点点头。



虽然不确定是哪个国家,但应该是东南亚那边的血统。



不过虽然不能称大多数,但这个城市、这个国家,来自他地各国的移居旅人其实也不罕见。



“我的父亲是这个国家的人,和你一样,也曾经是个警察。似乎是在某次和旅游中的母亲相遇,然后相恋。”



“曾经是警察?”



“啊啊,至少在殉职前都是。”



鸦平淡地说着:“我对出生地没什么印象,因为在我小时候就随着父亲一起搬回这里……不过母亲似乎一直很怀念故乡,所以我想说至少要把她的骨灰送回去。在此之前,为了解决所有未完的事,我需要很多很多的钱--而薛曼能够给我。”



鸦的那一番话前后并没有完全相承,中间也省略了许多细节--像是父母亲的事、还有为何需要那么多的钱?为什么会选择成为杀手?为什么会拥有这么杰出的枪法?



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不过乔伊也不想太过挖出别人的隐私。



--伤痛的回忆,并不会随着思念的传递而有所稀释。



乔伊暗暗叹了口气,扶着床沿,站了起来。



“那么,承蒙你的照顾,我也该离开了。”



“应该不用我提醒吧?以你现在的身体要去哪里?”“当然是去薛曼那了。法欧肯因为帮我才又被抓回去,我可不能就这样弃他不顾。”



“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马上就要还回去吗?”“如果真的到该还的时候,躲也躲不掉嘛。”乔伊笑道。



他穿着挂在床头的服装和大衣,然后在几个梳整后,听到鸦的声音。



“拿去。”



乔伊看向鸦,却发现某样东西朝着他眼前飞了过来,他慌忙地手忙脚乱接下来。



那是他的左轮枪。



“惯用的枪,应该可以让你活久一点,子弹在大衣口袋。”鸦没有转头,侧着身用手指斜斜指着。



乔伊探了探大衣口袋内层,笑了:“谢了,不过如果多附一包烟就更体贴了。”



他大衣里的那包烟盒,已经剩没几根烟了。



“我没有抽烟的习惯。”



“是吗?那就保持下去吧,那是个好习惯。”走经了鸦身边,乔伊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这么对他说道。



说完,乔伊拉紧大衣衣领,准备开门走出。



但这时,背后的鸦又突然开口……



“喂,你就算真的能杀死布鲁斯·薛曼,也是没有意义的。”乔伊回头,背后的鸦没有动作,只是继续保持低垂着头的姿势。



“布鲁斯·薛曼只是占据了这个城市的中枢权力地位而已,就算你杀了他,很快就会有人顶补他现在的位置。



“事实上,他将黑白两道的平衡维持得相当不错,如果杀死他,搞不好互相争权夺势的人,只会将这个城市搞得更糟吧?”



“或许……真的是这样吧……”



乔伊搔弄着脸颊,那表情有种了然的无奈。



“--但是,也不能就这样算了。这不是值不值得做的问题,还是想不想做的问题……如果什么事情都以有无价值来作为出发点,那不就代表薛曼的行为才是正确的吗?所以总得有人要做的,既然这城市缺少这种蠢人,那就交给我吧!”



男人拍着胸腑,冲着黑发青年咧嘴笑着。



“那么,有缘的话再见了。”



乔伊走到了玄关,拉开前门,外边早已入夜的冷风吹进。



而看着乔伊那即将消失在门外的背影,似是犹豫着的鸦,又突然提声叫了他的名字。



“你,想委托我吗?”





薛曼豪宅外的某面高耸围墙外,有两道人影正伫立着。



其中一位是乔伊·布朗。



心知不可能正面突入向布鲁斯·薛曼要人,只能选择偷偷潜入救出法欧肯。好在现在薛曼或许会认为乔伊他已经死了,而稍稍松懈。



但换个角度想,原本薛曼就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虽然不会因而增加护卫,但本来就很严密的监视也不会因此减少。



乔伊检视了身上的配备,深呼吸了一次,然后……



“这样真的可以吗?”



他转头向身旁的另外一个人问道--那名黑发黑瞳的青年,鸦。



此时的鸦,正穿着当日乔伊首次看见他时的那套漆黑套装,墨黑的金属光泽双枪插在腰侧,他的脸神无比的镇静,看不出丝毫畏惧。



“这句话不用问我吧,你不是已经决定的吗?”



“不,我是指你真的可以接受我的委托吗?”



“啊啊,你是指那个啊,可以啊……”



鸦耸耸肩:“我合约上的确是不能对他出手,在身处范围内也需尽可能保护他,不过只要没有和契约相冲,就无所谓了。”



“哼呵--”乔伊抿紧着嘴,鼻孔却忍不住喷笑出气。



没错,根据鸦的说法,虽然他不能也不愿违背契约去暗杀薛曼,但如果只能帮乔伊吸引他人注意,让其潜入,那就没有关系了;而关于要在范围内尽可能保护薛曼,但如果鸦刚好不在他身边也是没办法的事……



(总之就是钻契约漏洞啦!)



乔伊心中暗笑道。



虽然鸦对自己曾立下的誓约和约束很坚持,却也不会无视心中的意志,由此可窥见他这人的某些特质。



或许和之前对“黑色的家伙”的想像完全不同,但也不失是个有意思的人。如果之后有机会,就跟他交个朋友吧--警察和杀手作朋友,好像还满吊的喔!



“总之我只会帮你吸引巡逻守卫的注意,再来就凭你自己了。话先说在前,我绝不会再另外出手相助的,因为那将会违背我自己的契约内容。”



“我知道,不过我很穷,委托金可能有点麻烦喔。”乔伊苦笑地补充说着。



而闻言的鸦则是横眉一瞥,一个转身,深黑的风衣衣摆随之飘飞。



“那你只好分期付款了--别想赖帐,出来后给我慢慢付清。”语音随夜风消散,但乔伊并没有遗漏那隐藏在语句后段、鸦所暗示之意……



“嘿,我知道啦!”



乔伊扬扬手掌,笑着回说知道了。



“呼--咻!”



乔伊和鸦两人互相协助下,越过了那道围墙,来到了墙壁另一端的草坪上。压低了身子,他们窥视着前方庭园里的灯芒处,几名守卫移动巡逻的身影。



“那么,就拜托你了,保重了。”乔伊轻声说着。



“……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去吧。”



“嗯。”一声回应,乔伊依照计划沿着另外一侧,小心地往房屋主宅潜移过去。



而鸦,则只是挺直着身躯,缓缓往前迈进。



冷风吹动飘黑发丝。



脸上神情瞬间褪去。



这时的鸦,已然敛起了心中所有恐惧及迷惘的情绪波动,不曾存在的杀意淬炼成尖细而锋锐、无坚不摧的夜戮之牙。



--切换成那孤独于夜街时,他最纯粹的的杀手状态。



“喂,你是什么人?高举双手、不准动!”终于察觉那名不知何时出现于庭园内的诡异人影,一名守卫举枪对着鸦高喊。



对于他的喝令,黑发青年则是面无表情地将双手交叉伸入大衣内侧的腰间,如对方所愿地缓缓举起双手,然后--枪火迸现!



双臂双枪打直举起的刹那,枪口喷射出子弹。



一发弹飞了对方的佩枪,另一发则是打穿了对方的大腿,那名守卫随即抱腿颓倒,大声哀嚎。



枪声和喧哗引来了其他处的注意,几名守卫在极短时间内便聚集而来。



前、左、右,三方向的守卫在移动同时已成包围之势,夹住那可疑至极的全身黑衣装扮人士。



眼珠于眼眶里左右转动,快速掌握环境情报后,鸦的身形也卷带黑色风影疾驱而出。



黑发青年奔驰之间,漆黑双枪已然迅速变动了位置;轨迹划动,枪膛里的弹药也顺着膛线飞出螺旋之道,朝着四周的来者精准地射击而去。



闪光枪辉点缀夜色,枪鸣哀号响彻庭园。



才正赶来的几名守卫还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就各自被打穿了大腿、小腿、持枪手腕等部位,一一跪倒。



不过没人死亡。



绝不是鸦做不到,但是做到了反而失去此行的目的。




之所以不杀了他们,也不剥夺他们的意识,就是要让他们开口哀号,聚集伙伴过来。守卫的数量是固定的,这里人数上升了,相对其他位置的监视也下降了。



黑衣的身影在黑夜月影下奔纵,两柄黑银枪身喷闪出阵阵弹火,大半的守卫还没能靠近,就已经被射中腿部软倒。



而这时,其中一两名勉强避开了狙击,只是手中枪械被射中脱手的男人,一个从背后扑了上去,另一个则是不顾手腕上淌着血沫,硬是由黑衣青年的侧旁迎上。



鸦,不见丝毫惊慌之意。



脚底施力,往后一个轻蹬,避开了来自左方的扑击,同时枪柄从对方后颈奋力敲下;随即,又马上手按对方后背,以身躯软倒的男人为跳马支点,跃过同时后脚一踢,又将那人化为了阻扰来自后方偷袭男人的阻碍。



来自后方的男人才一和同伴撞成一团,鸦就又一个迅速贴近,右手枪身水平横挥,往对方的太阳穴打去,他立刻就喷着血渍横倒在地。



右手回拉,左手交纵,两臂交叠成的十字形再次划出撕裂黑夜的闪光轨迹。



又是,两人倒下。



“尽管来吧--你们还有多少人可以支援呢?”一边宛如暗夜幽影般地移动身势,同时熟练地替换了弹匣,黑发青年的双瞳冷静地映着周遭的变化动静。



不过像这样正面硬来,就算是鸦也感到吃力,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他也不得不准备抽身退离了。



而剩下的,依照约定……



--就看“他”了。





“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名金发蓝瞳的少年,正隔着被封死的窗户,朝外面探望着。



这阵喧哗声不寻常,而且似乎也拖得稍微久了一点,入侵者真的有这么难缠吗?



(难道是那个人?)



一思及此,少年摇摇头。



他应该已经死了,怀抱着被信念背叛的悔恨而死;就算有幸活着,少年反而更希望他别冒险前来,这里不是可以擅闯的地方。



自己已经无所谓了,不过是回到了从前的情况,本来就所剩无几的自由再次被剥夺掉而已。



但这时,少年突然听到了他所处房间那扇锁死的门,传出了喀喀的扭转撞击声。



(奇怪,如果是薛曼怎么会没有钥匙?)



正当他狐疑之间,那门把的撞击声持续加剧,最后--砰!



一发枪声尖锐地响起,门把被轰出一个小缺口,那扇门猛地被拉开。



“乔伊!”




“呦,‘好久不见’了,法欧肯。”



靠在门侧,乔伊有点气喘呼呼地朝着少年笑着。



法欧肯眨了眨眼。



“你,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钥匙啊,所以情急之下只好……”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我是指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要来这里?”



“那还用说,我们可是有一车一宿之缘,当然不能不管你啦,而且--谁叫我刚好讨厌薛曼那个人嘛!你二次出走应该能把他气炸吧。”乔伊笑道,而法欧肯也笑了。



“好了,招呼话到此为止,赶快走吧。鸦大概也没办法拖多久。”



“鸦?你是说现在正在外面制造喧闹的那个人是鸦?”



“嗯,详情之后再说,快走吧!”



法欧肯也清楚此刻不是闲话家常的时候,起步和乔伊一同往房间外奔出。



虽然进入时是乔伊为了救出法欧肯,但实际外走时就变成了由法欧肯带头。



毕竟这个地方他也住几年了,不管是在房屋的结构或是人员的配置上,都肯定要比乔伊了解不少。



于是不再像刚才乔伊那样必须小心潜入,甚至还不得不冒险抓了一名仆人来逼问出法欧肯的所在位置,单纯只是要往外逃出的他们,很快地就纵出了不少距离,虽然间中碰上交身过了几人,却也未及拦阻他们。



然而在法欧肯的领前带头,正当他们快要到达预定逃出的一处后门时,金发少年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背后的乔伊还差点刹不住撞上他。



“怎么了,法欧肯?”



但金发少年还未来得及回答--也无须回答了--乔伊已经看见了眼前走廊前端的场景,以及听到了那个人的话语。



“既然来了,何必这么急着走呢?”



前方,布鲁斯·薛曼双手环胸,浅笑着屹立着。



而他的身旁则是护卫了穿着一身黑衣、数十位之多的男人,正举枪瞄准着乔伊和法欧肯两人。



--群聚而至、以逸待劳的狼,以及早身陷陷阱却不知的羔羊。



“还好我很快就察觉这骚动不对劲,遣人查了一下监视器,即时赶了过来,不过……”薛曼摇头轻笑着。



“布朗警官,你的命还真是硬啊,还是说鸦那年轻人的心太软?总之,又再看到你,我得承认有小小吃了一惊。”



“这样啊,不过就算吓出心脏病也没关系喔。”乔伊哼道。



“还有闲情逸致说笑啊,不过我对你的耐性可是已经到极限了。”



“没关系,反正我对你的不爽早就爆表了!”薛曼闻言终于皱鼻蹙眉,面露忿意,而乔伊则是狠瞪了回去。



很明显,已经没有什么谈判或沟通的必要了。



乔伊扫视了眼前,心中暗里计算。除了薛曼外,其他的护卫还有十二人之多,而且个个都配有枪械在身。



对方人数太多了,想要正面突围是不可能的事,除非有鸦的帮忙……



不对,先别说鸦大概也没办法对付那么多人,而且就外面的局面来看,他自己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眼下期待他来帮忙是不可能的事了。



况且打从开始就说好了,鸦只负责帮忙吸引外围护卫的注意力,进来救人和逃出都要凭自己,他已经做得太多了。



况且他一进来,可能又要被迫履行他和薛曼合约的护卫内容,别说帮自己了,八成还会反过来对付他们。



看来,还是得靠自己想办法……



“法欧肯,等等我一开枪你就马上回头跑,我们的位置太挤了,很不妙。”乔伊压低音量,小声地对着法欧肯说。



法欧肯愣了一下,但随即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么--”以最快的速度抽出怀中的那把左轮,乔伊喊道:“走吧!”



乔伊枪口闪耀着枪火,对方那几名黑衣护卫连忙将薛曼护住,并马上开枪反击。



霎时,数十柄的枪械喷射出弹药,在这房宅走道中来去贯射着,枪响连连。乔伊一面以掩护进行着射击,也同时循至原路退回。



“别让他们逃了,快给我追上去!”



薛曼往后退去,隐蔽在护卫身后,食指前指,大声喝令着。



绕过了一处转角,乔伊背靠着墙壁,探出身子将手臂伸出,朝对方射击:“嘿嘿,可怜的奴仆还真辛苦啊,请你们吃我的子弹吧!”



“乔伊快点,走这边!”走在前方的法欧肯着急喊道。



因为房宅里的摆饰多,外加走道也造成了一定的限制,乔伊他们总算是免于被对方以人数优势一拥而上。



不过双方的火力人力都差太多,单凭乔伊根本没办法阻退对方的进击,要不是他们多少需顾及跟在一起的薛曼,恐怕马上就会逼近了。



但也没能维持多少,在对方以无线电沟通包夹之下,乔伊和法欧肯被持续逼退,乔伊更是在后退时,不慎被对方一发子弹射中了腹部。



“乔伊!”法欧肯赶紧从后扶住他。



乔伊紧皱着眉头,咬着牙,左手按住伤口,忍着剧痛再开了数枪反击。



法欧肯见况不妙,连忙搀扶着他往最近的一间房间逃入。那是一间公共用的娱乐兼休息室,金发少年将门锁上。



乔伊左手按着腹部,躺靠着梁柱坐了下来,腹部衣衫一片血红痕迹晕开,法欧肯则是在一旁努力帮他止血。



刚才枪伤和的剧烈动作,又撕裂了他原本就刚好在腰侧、尚未痊愈的旧枪伤。



“只剩……两发吗?”



乔伊将左轮的枪膛转轮扳出,看着那转轮的六处弹巢里,就有着四处空缺,他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口袋中连一发备用的弹药都没了,剩下唯一能对抗他们的武器,就只有手头上这把枪而已。



要结束了吗?



这房间锁住的那扇大门根本阻挡不了多久,很快就被强行破坏,数十位黑衣护卫接连进入,薛曼也跟着尾随在他们之后。



众人成分散之势由左右前后将乔伊包抄住。



--死局。


[ 本帖最后由 saraphim 于 2008-2-8 14:35 编辑 ]


之七 The Man With Justice


已经没机会逃脱了。



乔伊他们的背后是墙壁,距离最近的窗户旁有人守着,连同前方一并包围着的黑衣护卫们,也有达到二位数的的数量。



自己也知道这点,乔伊的表情显得凝重。



(可恶,这下真的完了吗?)



看着他那狼狈的模样,薛曼似乎也猜到了乔伊内心的绝望,心情似乎相当愉悦。



“布朗警官,你现在感到后悔了吗?如果当初安分地接受我的好意,就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了。不过我现在的心情不错,如果你乖乖出来投降的话,我还是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当时答应你的条件也都照旧喔。”



对于他的询问,乔伊举起手臂,朝着薛曼握紧拳头,竖出中指。



“哼哈!听你在放屁,我就算作恶梦也不会梦到跟你这种垃圾求饶的!”



“直到现在还继续说大话吗?我真是搞不懂你,像这样和我对抗,你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薛曼好似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好处?哪有这种东西……不过如果真要说的话,那大概就是‘正义’吧。”



听到了乔伊的答案,薛曼左右和身旁护卫面面相觑,忍不住笑了出来:“正义?噗……噗哈哈哈哈,你说正义吗?是说那个正义吗?都什么年纪了,居然还说得出这种话--像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啊。”就连房间里的几名黑衣男子,也暗暗抿嘴窃笑。



从一个仪态不整、下巴也满是胡渣的中年男人身上,居然说出了像是个小孩子才会说出的天真话语?



“呸,像你们这种人,当然不懂。”



乔伊朝着一旁吐出不屑的唾液,刻意让薛曼看见他的举止--就算老子揍不了你,在你的地盘吐几口口水也爽。



但薛曼只是撇嘴微笑,毫不在意:“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当然不可能懂了。不然你倒是告诉我,正义到底是什么东西?”



“眼见不合理的事物,因而挺身而出,并为维护自己所相信的信念而行动--那就是正义!”



毫不犹豫,乔伊的口中说出了一直以来,他那心中长存的确信。



蹲在他身旁的金发少年,蓝色眼瞳中也流露出某种悸动。



但是薛曼的反应却出乎乔伊的意料……



他开口大笑。



“呵、呵哈哈哈,有趣。如果你所谓的正义就是指那种东西,那我也有啊。”



“什么?”乔伊一愣。



双手往两侧一摊,薛曼的眼中浮现了一股狂气--一股、属于这城市最高掌权人的庞大意志。



“看见别人不合理的拥有我要的财富,便将其抢夺过来;看见别人不合理的否定我的想法,便将其排除;看见别人不合理的忤逆着我,就将他们杀掉……正如你所说,对自己不认同的现象予以反抗,那就是正义!”



“不对!你那才不是正义。正义无须以强凌弱,而是一种能够让多数人认同的意志!”乔伊大声反驳。



但对他所相信的意志,薛曼却轻易地将其践踏粉碎了--“哪里不对?如果你说的话属实,那为什么你现在会在这里?为什么你不依循法律途径来逮捕我?为什么你不遵从法律的规定来制裁我?



“为什么你不相信多数人所制定的司法公义?为什么你最终选择的是以自己手中的枪,来对付你口中‘错误’的我!”



“咕……呜!”



面对薛曼一连串的问题,虽然乔伊心中充满不忿,但是一字也无法回答,只能继续听着薛曼的言语。



“依照你所说的逻辑,正义是一种能够让多数人认同的意志;意志是一种会因外在环境而有所改变屈服的东西;而足以对抗自己不认同的事物,让多数人屈服的能力,即称为权力,也就是力量。所以结论……”薛曼直挺着身,往前方的男人伸直摊开了手掌,握紧。



“--力量就是正义!”



就像是问政时、身为市长的他,那番慷慨激昂、却又不失理性而具逻辑的说词,让乔伊为之语塞,一时答不出话来。



但是,乔伊也不可能就此承认。



“你所说的那些只不过是自己自私的想法,将自己行动合理化的狡辩而已,那是错误的。”



薛曼耸了耸肩,表情流露轻蔑的笑。



然后他吐出了,那番难以否认、却又残酷的话语--“你凭什么说自己相信的才是对的?你凭什么决定别人的想法是错误的?你又凭什么以自己的正义来约束别人?回答我啊--”



“结果到头来,你和我并没有什么不同,你跟我一样,终究还是凭藉着自己的力量,来逼迫他人认同你的‘正义’!”



“我和你……一样?”



乔伊呆愣住了。



居然……被那个他最不屑的男人,说彼此是一样的?



“没错,我们两人都是一样的--我奉行我相信的‘正义’,来获取我所要的一切;而你秉持你相信的‘正义’,来满足自己的正义感。



“就对正义的定位,我们根本没有不同,只不过你和我的差别在于……像你这种人根本没有资格谈正义--因为连捍卫意志的力量都没有的你,当然也没有正义!”



那并不是什么狡辩,乔伊很清楚……



那个人只是很单纯地,叙说着残酷的现实。



正如薛曼所说的,现在的他,就连反驳他的能力都没有。



所以他一直以来所相信的,到底是什么?



“话说到此,你懂了吗?一直以来你所相信的正义,根本不存在--那只不过是你自我满足的伪善而已!”



--最后的结论出现了。



无须讽刺,也无须耻笑,因为薛曼根本没有这种必要。



那是他的处事方针,也是他的价值观--而那些信念毋庸置疑地将他推至今时今日的地位。



乔伊无言以对。



他默然站立着,两肩无力地垂挂,仅仅以食指勾住了扳机护手、勉强地支撑着左轮枪的重量。



除了这把枪之外,他到底还剩下什么?



乔伊大量出血的脸上面透死灰,他对那个无法反驳薛曼的自己感到错愕而失望。



对他那罕见的模样,一旁的法欧肯也感到惊讶--薛曼那番话,真的给他这么大的打击吗?



双脚施力,手掌压地,乔伊摇摇晃晃了起来。



他的眼中映入的并不是身旁的法欧肯,也不是眼前的薛曼和他的众多护卫,而是……这四十余年的人生中,那无数的回忆。



为着心中坚信的信念,他奉献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没出息的成就,没出息的自己--就连本来曾经有过、那或许能成为自己骄傲的家庭,也因他的不重视而结束了。



但相对自己所牺牲的,他到底又改变了什么?



然而,这个城市还是一点都没有改变,就像康纳莱所说的……在这个无比灰暗的浊世里,光靠他心中那点微弱的光芒根本是毫无意义。



只是眼睁睁看着,是什么都改变不了的。



只是掩耳远离着,也什么都解决不了的。



所以他,选择纵入--



就算会染污了身躯,就算得闻嗅着恶臭的气息,他亦不在乎。



但到头来,那团无底的腐朽秽泥却毫无改善,唯有多了他那淹没灭顶的尸骸。什么都没有改善,也什么都没有解决。



所以,真的是错误的吗?



一直以来相信的自己是错误的吗?



无法证明的意志,无法宣扬的正义……



那是事实,他根本没有能力行使正义--但就算这样又如何?



如果正义没有办法靠力量维持,就代表那是不存在的话,那么或许薛曼所说的才是正确的吧?



--但那是错误的。



“没错,并不是这样的……”



男人的唇中细语着仅仅传达给自己的思绪--他并不是因为想要获得称赞和认同才这么相信着,更不是有了承认和证明才能坚持到现在。



到头来,“正义”根本不需要解释。



正义只是一种信仰,而信仰不需要证明。



信仰需要的……唯有那屹立不摇的坚信。



那么他到底在怀疑什么?



又到底有什么好怀疑的?



存在于毫无悔恨的心中,于胸口寂然燃烧的意志--此时站在此地的他,不就是顺着正义的意志所指引到来的证明吗?



正义在他心中刻下了“痕”--但那伤痛的痕迹,却也是骄傲的所在!



无视围绕着他的众人,乔伊低垂着头,缓慢地往前走出。法欧肯担心地上前搀扶,却被他轻轻推开拒绝了。



……不,真正阻退了金发少年的,是乔伊回望的双瞳中,隐含的某种东西。



乔伊又踏出了几步,握住左轮枪的掌心微微施力--子弹,只剩两发。



敌人,还有十三。



--够了。



躯体早已精疲力尽,感官也已模糊--但是,那胸口深处的意志依然炙热。



心头的意念在鼓动。



不悔的坚信仍激昂。



没错,只要有这个,就足够了……意志的所在,即正义的所在!




他该做的是什么,心中的意志自然会引导着他--踏出脚步,再踏出脚步,他慢慢走到房间的正中央,停下了脚步。



他那动作牵动周遭众人的警戒,纷纷举起了枪,瞄准着乔伊的身体各处,只消他再有任何妄动,便会马上开枪将他射成千疮百孔。



看着他那颓圮的模样,薛曼轻蔑地哼笑道:“最后,我得说一句……这段时间从你那得到很多乐趣。永别了,布朗警官。”轻举手臂,食指轻轻一挑,薛曼画出了象征终结的指令。



“乔伊--”



身后的法欧肯大声惊喊,而在场瞄准了乔伊十二把的枪械,也同时发出轻微的零件轻响,先后不一的扳机牵动了击发装置,开出那致死之枪。



男人没有畏惧,没有闪避,也没有叹息……唯一有的,只有潜藏在心中的“坚信”。



持着左轮枪的右臂,举起。



就像只是随意地扬起般,他朝右侧水平打直了手臂。



(将一切--)



在那一瞬,乔伊缓缓合上了双眼。



(--交给意志。)



右手食指轻轻扳动,扣下扳机。转轮跳动了六分之一圈,击针撞下,火药擦燃,子弹顺着膛线火速旋转迸发!



砰--




弹药顺着某种既定的轨迹飞纵而出,在划裂大气的阻扰后,于半空中和另一发敌人射出的子弹相撞。



两发弹头以着仅有一毫米的间距互相擦撞,彼此的行进轨迹微微一歪,以着微妙的偏差变化继续飞射而去。



乔伊的那发左轮枪弹在轨道一偏后,射穿了位居他右方的某人喉结;突然而来的剧痛让那人身体一偏,原本瞄准的枪口也在击射的同时,错失了应有的狙击方向,歪向他斜对面同伴持枪的手腕。



而方才射向乔伊的子弹,则是从他脸颊和左肩上方穿过。



在命中了一把黑星手枪的枪身后,弹进了枪枝主人的眼眶里,他放声痛嚎,而开火的枪声也应和似地从枪口响起。



命运牵动命运,而意志也继续依循意志--



手腕中弹的男人,眼眶中弹的男人,也都在痛楚迸现时刚好扣下了扳机;依照意志所击发的子弹,却无视主人打算,朝着连他们都不知道的方向前进。



朝着上面直进的,在撞及天顶的金属吊饰后,往下一个偏转,坠落在一名男子的眉心;往斜下前进的,则是贯透了另一位男人的小腿胫骨。



痛楚乍起,姿势也为之异变。



反应跟不上神经的传输,传达给肉体的狙击指令也乱了套,扣动扳机的行为不再存在着杀意,只剩下那股最纯粹的意念。



脱膛而出的子弹们,仿佛摆脱了命运的束缚,肆意奔吼。



竞相较量着速度,横纵错身交会而过,在空中画出一道道的轨迹,就算墙壁也只能改变方向,就算是肌肤骨头也照样突破。



旧的枪响挑起新的枪响,硝烟抚动血之气息。



枪鸣,人嚎--随着那阵阵的旋律声起,弹药也随之交纵翩舞。



旋转的意志划出一道道锐响的轨迹,编奏出仅仅只有数秒的行进曲。



乔伊自始至终身体都没有丝毫动弹,甚至连睁眼察视都没有……因为在他开枪前的一瞬间,就已经体认到了那股由意志所描绘出的光景。



弹药奔走的轨迹在他默然伫立的身躯旁不断穿梭着,鼻腔吸着宛若尼古丁般的硝烟,肌肤甚至感受得到大气近距离的振动。



但,却连一丝血痕都没有留下。



--唯有,周遭众人接连点缀溅现的艳红血芒。



锵锵!砰锵--砰!



哒、哒哒哒!锵锵!锵!



砰!锵砰!锵锵!啷锵、砰--



随着最后一声独立而分外清脆的枪响后,回音渐消,房间内再次回归了宁静。



乔伊·布朗依旧站着--右臂水平朝右方打直,眼帘闭合,他掌中的左轮枪口冒着稀薄的硝烟。



黑衣男人们尽皆倒下--被纷乱竞走的枪火轨迹射中,众人各自以着不同的姿势,先后溅血倒地。



法欧肯·修米思诧异怔视--眼前由白银轨迹所描绘出的画面中央,只有那男人寂然屹立。



布鲁斯·薛曼的脸色苍白--眼见刚才那阵混乱到无法理解的枪网狂飙,虽然因为身旁护卫的挺身相挡而免于受伤,但他心中的惊恐却是难以止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明明他的部下就已经开枪了,为什么会变成是开枪互杀?



是误射吗?但怎么可能全部的人都刚好中弹,只有那男人没事,就算仅仅是巧合也太无理了!



布鲁斯·薛曼活了将近半个世纪的日子中,第一次这么对某样事情感到畏惧。他无法理解刚才发生的事,那一切的一切,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缓缓睁开了眼睛,乔伊打横的手臂放下,放眼扫望了一次周遭的情况后,一步步的走向薛曼。



准备实现今夜前来的目的,而标的本人也很清楚即将发生的事。



薛曼左右张望。他的部下已经全部倒下、毫无动静了。




他想要转身逃跑,身躯才踏出没几步,双脚就一软、不听指挥地扑倒在地。薛曼翻过了身,看着已经走至自己身前的乔伊,脸上爬满了惊恐。



“拜、拜托,别杀我!我不会反抗的,我会乖乖跟警方供出一切的。”看着乔伊冷漠的表情,薛曼拼了命地求饶着。



他不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



在死亡面前,自尊没有意义。



“如果你在这里杀了我,那你不就和我一样,只是凭藉着自己力量而滥行正义的人吗?所以别杀我,把我交给警察,由法律裁决吧--”但乔伊知道不是这样的。



如果交给了警方,凭薛曼的势力和能力,在律师的辩护和法官的刻意放任下,很快的就会再度被释放。



而一切,都将再度回归原点。



正义的意志将会失去意义。



所以--



乔伊举起左轮枪,对准了薛曼的眉心。



根本无须计算,他也很清楚枪里的残弹数。



两处填上的弹巢,随着刚才其中一发弹壳的退出,空缺数增添至五格……



子弹,还有一发。



敌人,只剩一人。



--够了。



平静地看着薛曼,乔伊的眼中已经不存在憎恨,只剩下默然的释怀。



“最后,我得说一句……这段时间从你那学到了很多东西。永别了,薛曼市长。”



意志随着神经传输奔走,扳机随着食指扣下。



砰--



正义与子弹同时从左轮枪膛飞出,破入了薛曼的眉心正中央。



--血花随着意志的孕育,绽放。



乔伊看着地上的尸身,那曾经权倾全市的男人,最终也将化为一具臭皮曩。



在此生短暂的来去之间,究竟又留下了什么?



“薛曼,你曾说过‘力量就是正义’吧?或许那是对的,我无法否认……不过我还是愿意这么相信--正义,就是力量!”背对着众多尸体,怀抱着心中不再动摇的情感,乔伊的视线移开了那曾经彷徨的所在。



留下了迷惘。



带走了坚信--





“乔伊,你还好吧?”



以自己肩膀作为身旁男人的倚靠,法欧肯忧心地问着。



金发少年此刻正搀扶着乔伊,一步一步缓慢地在洋宅里的一条走道中前进。



虽然失去了房宅主人的指挥和命令,但毕竟还是有不少的仆佣在,若当他们听到了刚才那阵不正常的喧闹声而赶来后,难以确定会发生什么事。



所以适当的考量下,还是得赶紧离开这里才能放心。



“等、等一下,法欧肯,呼……呼,让我、先休息一下。”乔伊停下了脚步,大口呼着气。



“好,那就这边暂且坐一下。”



法欧肯打算扶着乔伊,但后者却拒绝地轻轻推开了他。



“不,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你先出去吧,趁着现在人还没聚集而来的时候比较方便,让我自己在这边坐一下就可以了。”



“啊?可是……”



“放心吧,我只是累了,歇一会恢复了体力,马上就会赶上你。”虽然金发少年犹豫地微蹙双眉,但最后还是决定先行离开,观望一下房子其他地方的状况。



毕竟以乔伊现在的身体,没有办法那么轻易逃离这里,等等如果警方来了的时候,可能会更不妙。



“好吧,我也顺便探一下外面的情形,你先休息吧。”



“啊,放心去吧。”



对着法欧肯咧嘴一笑,乔伊半举着手挥动着。



而目送法欧肯离开后,乔伊将肩膀靠在走廊墙壁上,缓缓转动身躯,背靠着墙壁作为支撑,慢慢地坐了下来。



拉开了大衣,从口袋里取出香烟盒。



他抽了一根出来,将其叼在嘴中。扳开打火机盖子,火苗燃起,乔伊手臂颤抖地移动着,点燃了烟头。



火焰缓慢而寂静地燃烧着。



深深吸了一口气,尼古丁的气息瞬间在胸口蔓延扩散。



痛楚渐消,心情也平静了下来。



乔伊吐出白烟,肺部吸入了氧气,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地,他喃喃自语着。



“嘿,莉雅、露依丝,还有崴恩……现在如果你们看到了,一定又会念我不爱惜身体吧?但是呢……”



呼出的白色烟雾在眼前萦绕。



雾气互相纠缠,一条条的烟雾白线,隐约编绘出那记忆中难以忘怀的脸孔。



乔伊叼着烟的嘴角微微一弯……



他笑了。



“--没有戒烟,果然是正确的。”



缓燃至尽的烟草纸卷化为焦黑的灰烬飞逝,不再具有意义的烟尾自嘴角松脱,跌落在那垂放腰侧的手背上。



右手的左轮无须紧握,左手的烟盒稳握掌心。



而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就这样静置其中。



不再点燃--



揭幕“After the End, Before the Beginning”--那是有点久远的褪色记忆,也是交杂着恍惚的怀念曾经。



倘佯于那闪划过的种种模糊画面中,思绪也超脱时间限制地飞纵着,而处于那种微妙的状态间,隐隐约约地,法欧肯·修米思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听到了吗?该清醒了。”



缓缓征开了眼帘,法欧肯的视觉接收着眼前的资讯,将其转换为精神所能理解的情报。



穿着那身洁白的白色套装,他正躺靠在一张黑色办公椅的椅背上,而身处的位置则该是他私人用的办公室。



而隔着那张宽大的原木办公桌,一名戴着金边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的三十余岁男子正看着他。



望着对方,法欧肯将垂落前额的一抹金色发丝往后拨去,缓然挺直了腰杆。



“怎么了,还没清醒啊?是作了什么好梦吗?”



“没什么……”法欧肯暂合双眼,嘴角牵出怀念的笑:“Just a old dream .”



没错,那是已经横跨了半万之数的夜晚……悠远之梦。



“--Old Dream?”戴着金框眼镜的男子露出饶有趣味的神情:



“呵,对你来说那还真是难得呢。”



“别这么说,每个人总是会有着过去,而由那连结着过去所残留的记忆,就是所谓梦的碎片--那种东西,就算我拥有也不奇怪吧?”法欧肯两眼直视着眼前的男人:“那么,钟书凡,其他的人都到齐了吗?”



“啊啊,都到啰,只剩下你一人还在这里偷懒。”钟书凡轻轻笑哼,耸了耸肩。



“那还真是抱歉啊,不小心就小寐了一会。”他离开了深黑的真皮座椅,站直了身,整了整那白色西装的领口,一旁钟书凡透过眼镜的余光微笑注视着。



“那么,走吧。”



寥寥几字说出,法欧肯移动脚步,离开了办公室。在经过一条走道后,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扇酒红色的木质门扇,金发男人双手探前搭住。



门扉敞开。



--另一端,出现的数十道视线,霎时汇聚在法欧肯身上。



那是一间宽敞的会议室,置于正中央的是一张椭圆形的镂空长桌;而围绕着那圆弧桌沿的,则是数十张椅子,以及坐立其上的男女。



原本喧杂的话语声随着门的开启,坠入了宁静。



法欧肯从容地接受着那众多的凝视目光,背后钟书凡伫立一旁,脸带淡然微笑地和其他众人一同静待着他的启口。



视线快速地扫望了围着椭圆长桌的众人一遍,金发蓝瞳的男子缓然开口了……



“久等了,‘苍蓝调律’的诸君--让我们开始吧。”



--完




附录:干涉能力说明之三:“斥绝我域”


“斥绝我域” 型态:领域型物理干涉心痕干涉者:霜所独有、一种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自由张设一幕透明的力场,藉以排斥外来的物理冲击的他者干涉。



其排斥的对象限定为物理力学的目标,也就是需限定为拥有实质存在的物体,像大至车辆岩石,小至蚊虫甚至灰尘都能够予以排斥。



然而,像空气这种没有一定方向性的流动气体就没有办法完全阻止,但是若空气的流动范围有受限制,比方说某密闭的房间唯有一个小小的破洞,那就有可能将那唯一的流动口“塞住”,而达成阻止空气的流动现象。



但是,像光线或辐射这种特殊波长仍然无法阻隔,而声音的形成乃是来自大气振动的传播,条件限制则是和上述所说的空气相同。



至于“斥绝我域”的效用范围,从掌心算起,最大半径约略一公尺,最大开张范围则约略是一百二十度左右的弧形球面,而距离力场中心点越近,那股排斥力就越强。



值得一提的是,“斥绝我域”的范围变化,在干涉者正常情形下,可以自由开张收缩大小范围,也可以维持在不变的范围,形成如同盾牌般的介质防护层,属于领域型。



而也因为这个能够自由控制力场范围变化的特性,所以当“斥绝我域”从零距离一口气扩展到极限时,就能产生一种强力的冲击力道,和力场圆心的距离成反比。



但是这个力道也并非一定,比方说作用在位置固定和非固定的两个物体上,产生的效果自然也会不同。



附注:“斥绝我域”一次最多只能张开一幕力场,和范围距离没有关系。




附录:干涉能力说明之四:“二之新生”


“二之新生” 型态:操纵型意识干涉心痕干涉者:左碧芸将使用者的命令注入非生命体,而使之拥有模拟意识、能够依照预定的指示自由行动的一种他者干涉。



“二之新生”所赋予物体的指令,并非需要一直持续输入的,而是取决于左碧芸发动干涉的那一瞬间,对目标所给予的概念和认知,而产生一虚拟的自我行动意识。



而同时操控的目标数量质量越多越庞大、动作意识越细腻,给使用者精神上带来的负担也就会成等比增加。



至于此干涉的持续性,必须由左碧芸的意识维持,也就是说当她死亡及昏迷,或是像进入深沉睡眠这类会失去操控意识的状态时,先前所赋予的模拟意识就会消失归零。不过虽然注入的模拟意识会消失,但之后可以仍然再次灌注。



而对于“二之新生”的使用,会受到灌注了意识的物体状态影响。



举例来说,如果现在同时有一架故障、内部零件损坏的遥控飞机,以及一台完好的最新型保时捷跑车,但就算同样都是注入了“猎鹰”的虚拟意志,但前者所实现的完成度将会比较高,且意识对干涉的负担也会比较小。



附注:“二之新生”无法影响拥有意识的生命体。





附录:干涉能力说明之五:“颤栗”



“颤栗” 型态:接触型物理干涉心痕干涉者:张岳藉由手掌接触物体后,发动振动来破坏物质分子结合的一种他者干涉。



“颤栗”之所以需要以手掌接触,是因为需要藉由接触,来读取同调接触物体的固有频率。



之后再藉由掌心发动相同的频率,让该物体振幅急剧增大后,物质的组成也就会变弱,而随着振动而崩解。



而对于读取同调物本身的构成物质越单纯,“颤栗”就能越快速发动;但当接触物体的成分是由多项物质组成︱︱比方说人体︱︱而无法对单项同调时,那“颤栗”就会转变成直接对该物体进行强烈的震荡,予以破坏。



而张岳曾经使用过的无形冲击波,并非是隔空对目标攻击,而是以双掌掌心同时对空气发动“颤栗”,藉由类似音叉共鸣的原理,引起大气团的共振后,藉由空气团的连锁反应振动,发出大范围的破坏震动波。



简单来说,就像是将包围着目标的大气直接剧烈摇晃振动,间接破坏目标。虽然就威力来说并不如直接同调粉碎物体的绝对破坏,但以一次攻击的范围、命中率、便利率,都较原本的接触后攻击还要来得高。





附录:干涉能力说明之六:“凝冻”


“凝冻” 型态:接触型物理干涉心痕干涉者:胡骏意能够自由吸收转化物体“速度”的一种他者干涉。



“凝冻”本身的原理,其实只是很单纯地将物体所拥有的动能吸收归零后,将之转化为蕴藏的纯粹能量。



而该能量的大小,则是和该物体本身的质量以及运动时的速度成正比,质量越重、速度越快时,解放后的威力就越强。



而上诉所说的能量的释放,则是当胡骏意心中意念予以“解放”后,在接触到下一个物体时,接由接触点转移。



至于使用的范围限制是胡骏意自身方圆两公尺,但那是指吸收速度时;如果是释放物体先前就已所蕴含累积的速度时,则不在此限制内。



附注:“凝冻”的使用只能针对非生命体发动,不过胡骏意本人是唯一的例外。





附录:干涉能力说明之七:“千目另视”


“千目另视” 型态:概念型意识干涉心痕干涉者:钟书凡能够自由捕捉半径两百公尺内,所有拥有视觉的生命体,并随着该意识自由切换。



“千目另视”在半径范围内,可以自由切换捕捉到的视觉。



也就是说除了钟书凡本身可以偷窥他人的视点,也能够强制转换其他人的视觉。



而视觉的切换目标,并不仅限单对单的变换。单体对复数、复数对单体的视觉共享也是允许的。



举个具体的例子来说,视觉眼界就像是电视的频道,而“千目另视”则是万用的遥控器,能够以最高命令顺位,强制扭曲讯号接收、切换别人的频道。



附注:“千目另视”不能切换眼盲者的视觉,也不能将他人切换至眼盲者的视觉。此外,视觉的切换须限定在同种族内。比方说,将人类和拥有复眼之类的蝶、蛾、苍蝇之类的视觉互换这种事情,是没有办法做到的。






【后记的价值是……】


诸君,我喜欢大叔--



咳咳。



先澄清一下,我的性向很正常,所以请不要误会刚才上述的发言。



本集的故事比较特别,虽然是属于前传性质,但在本质上却是足以比拟本篇的重要性。原本的篇幅配额应该要有一本半到两本的长度,但在一些考量和限制下,终究还是决定将剧情融汇成现在的情形。



本次采用了故事以来最大年龄的主角。



当然就外型来说想必是不怎么讨喜,我知道,毕竟人类拥有欣赏美的本能,美丽的外型总是可以获得额外的印象加分,因此不管是俊男美女总是较一般人还占优势,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但是除了美貌之外,难道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我想相信不是的。



经历岁月的磨练,饱经世事的见识,那种并不是因为天真、而是看清了这世间现实的污秽后,仍能坚持着固有的坚强意志,这种略带沧桑的韵味,才是我刚才所谓喜欢大叔角色的原因。



也是为什么这一集的主角居然会采用四十余岁的男人之故。



人们总是多少会对故事主角有着移情作用以及代入感,但偶而也该来点不一样的嘛。



而且我想大部分的读者,或许都因先天或后天因素,已经无法成为翩翩潇洒美少年了(十八岁未满限定)。



不过只要努力点,未来应该还来得及成为一个帅气的大叔欧!



本次的故事乍看之下在写“正义”,但其实我想写的却是“意志”--一股无畏他人认知和周遭环境的影响,而能坚持着自我决意的一种坚信。



我们都会长大,也会随着成熟而看清事实--但正因为看清了现实,我们究竟对自己的坚信退让了多少?又因为妥协了现实,舍弃了多少梦想和意志?



--而“正义”也不过只是本集故事代入的一种要件而已。



题外话,本书绘师--ZECO 很会画女性,甚至连坦克和战机都可以画得很萌很萌(谜)。



不过,当他发现这集居然连一个上得了台面的女性角色都没有时,又会是怎么样的心情呢?



噗哈--一想到这里,我就开始猛烈地期待看到封面的那一刻啦!



对了,难得这次的后记标题刚好我很喜欢,所以就顺便接着回答一下吧--



后记的价值是……全部啊!全部!



没错,正如各位所见,说得过分一点,我出书就是为了写后记也不为过啊!写后记真的是一件很爽快的事情,不过正如庄子所说:“子非我,焉知我写后记之乐。”没有体验过的人是难以理解的。



但如果真要勉强解释的话,写后记最大的意义,就在于那是完稿的一种象征,也是完成责任后才有的充实满足感吧?



而且这世上除了后记外,还有什么地方可以任人胡言乱语乱打一通后,仍然会有人心甘情愿地掏钱出来观赏吗?喔哈哈哈哈哈哈!(↑危险发言)



最后,在此做个重要告示。



由于某种不可抗力的公权力、凌驾于一切法律之上的宪法规范、以及冥冥之中有所注定的的命运,本人接到了一张来自国家的短期聘书,诚恳万分地邀请我担任国军的一员。



虽然本人极不愿意在故事尚未完结前就有所中断,但自古情义两难全,既然承蒙政府的赏识和慇勤呼唤,本人也只好怀抱着男子汉应有的高洁志向,以及忠贞爱国的坚定意志,纡尊降贵地前往那约束之地。



不过好险故事也正巧达到一个段落,总算不至于截断在太仓促的地方。



也请各位相信,《波动干涉》这个故事将会继续下去的,这不只是对读者的交代,也是我个人的坚持和自尊。



事实上早在实体书出版前,所有剧情的大纲和流程就都已经构思完了。



虽然必须请各位暂候一阵子,但在这段时间内,我也将会重复思索怎么将故事演叙得更加精采,并抽空撰写之。



相信下一次见面时,这个故事将以着更高的完成度出现在各位眼前吧。



套句《魔鬼终结者》里阿诺的名言:I will be back --那么,让各位期待下次的相遇吧,暂时告别了!



二零零六年十二月一日,置笔从戎前、话多了点的笔者


[ 本帖最后由 saraphim 于 2008-2-8 14:4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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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8

10000
jerejesse 平民
快點當兵回來啊
已經停在這好久了
很有趣的系列

12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我一直以为是国产的。。难道不是。。。


不过小说质量很一般,感觉有点太流水了。。所以支持下

16 年前 0 回復

某苍 子爵
偶是第一次听说这系列 而且居然出第六卷了....
难道我已经变的孤陋寡闻了么....

16 年前 0 回復

wangle789 勳爵
作者参军去啦?真是个好青年啊!话说现在逃兵役的人可不少啊!(我就没当过兵)
不知道去的是陆上自卫队还是海、空自卫队。
陆上自卫队的话今年可能就应该回来了。
海、空自卫队就要多等1年了。

16 年前 0 回復

许清泽 勳爵
记得不久之前才在鲜网看完第一本,没想到眨眼之间已经出这么多了,真是惊人
类似奈须蘑菇的风格,特别是叙述和描写战斗的笔法部分,但是到最后主角塑造还是流俗了,这点让我一直很遗憾
最后,多谢录入,辛苦了

16 年前 0 回復

4810404 王爵
这个小说是新出的吗   怎么以前没有看见啊  等下去找下第一卷好了

16 年前 0 回復

lokiju9988 伯爵
请作者和楼主大人务必继续努力,这作品不错

16 年前 0 回復

李小李 勳爵
请作者和楼主大人务必继续努力,这作品不错

16 年前 0 回復

saraphim 公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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