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木铃]白山同学与黑色手提袋4[台/简]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1-8-22 16:24 编辑


白山同学与黑色手提袋4

----------------------
轻之国度自录组录入
作者:铃木铃
插图:ここのか
图源:路过的汤
录入:zbszsr
[url=www.lightnovel.cn]www.lightnovel.cn[/url]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在第二学期接近校庆的某一天,阿衡他们面前出现了新的手提袋居民。这位居民以美人之姿现身,突然宣称她是「阿衡的妻子」。开始进行猛烈的攻击!然而,优柔寡断到很可悲的阿衡,对此感到不知所措而且开始接受。当然,内心感到极度不安的白山同学,借助了远咲学姊的力量,采取势必夺回阿衡抗战到底的态度!另一方面,身为校庆活动执行委员的伊织,摆出摊位和青岚比赛营业额,但是为何青岚的模样有点奇怪…… 绽放出各种幻想的火花,不可思议系校园恋爱喜剧第四弹!








序幕 白山同学舆宗教审判

红发女孩端坐在平泽衡的大腿上。
白山同学不悦地注视着那副景象。

一如以往的『图书馆社』社团教室、一如以往的成员——照理会在这里过着一如以往的生活才对……但那名少女成了例外。
坐在沙发上的阿衡,表情像是被带到法院的被告一样。或许这个地方就是军事法庭……不对,一个弄不好,说不定还会变成宗教审判法庭。
法庭上的法官,正是表情僵硬,陷入沉默的白山同学。
行刑者是正以长刀『久世守夜房』轻敲着阿衡肩膀的九卫。
「……我说——」
终于,望着少女的『图书馆社』社长葛叶青岚提出了疑问。在她的身旁,同属『图书馆社』的副社长,不过实际是社团支配者的远咲朱游,依然以让人猜不透的眼神,直盯着阿衡的方向观察。
「那个人是谁?——不对,好像不是人耶。」
经历过那么多事,就连青岚也已经习惯了。例如『囊界』、阿赖耶识,与白山同学的黑色手提袋有关的妖怪,她似乎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少女听见青岚的问题之后,脸上露出了亲切的微笑。
她轻轻踹了阿衡的大腿,缓缓地浮上半空中。酒红色的发丝与粉红色的连身睡衣随着她的动作而飘舞。
少女在无重力的状态下呈现跪坐姿势,很有礼貌地鞠躬行礼。
「我名叫姆露·妙露,是衡少爷的妻子。希望您以后能记得我,请多多指教。」
虽然聱音很温柔,但身体却是在无重力状态下转换姿势,在空中画出优美的轨迹之后开始旋转。青岚傻眼地追着她的身影看,然后像是确认般地问道:
「…………妻子?」
「是的,就是一辈子的伴侣。」姆露·妙露呈现颠倒的姿势,脸上露出微笑回答。
当然,青岚像是在要求说明般地望向阿衡。
就在这个时候,阿衡站了起来。白山同学以冰冷的眼神仰望着他,九卫则是以一副「到底什么时候执行命令才要出来啊?」的态度在打哈欠。她只是为了对阿衡处刑才待在这里的。
阿衡吞了一口口水,开始辩解:
「不对。这件事背后有很复杂的理由——」
「你说的那个理由,跟铐在你手上的锁链有关吗?」
先前一直都保持沉默的远咲学姊,打断了他的辩解,突然提出了问题。
没错。阿衡的右手被锁链给铐着。
银色锁链「锵啦锵啦」地伸展出去,连结在飘浮在空中的物体上。那个呈现爱心形状的物体,正中央有一道锯齿状的线,两边分别是纯白色和深红色。阿衡的锁链是连结着纯白的部分,连接处的正上方有着类似计量器的机械。而在深红色的部分也有相同的锁链和计量器,从那边延展出去的锁链,铐在姆露·妙露的手上。
简单来说——阿衡和姆露·妙露名符其实地「连结在一起」了。
阿衡对着远咲学姊用力点头。
「就是那样,远咲学姊。就是因为这条锁链,我才会落到这种地步。」
「说,这种地步。也太过分了——这种讲法好像把人家讲成麻烦鬼一样。」
姆露·妙露说话的声音悲伤地颤抖着,她的手轻轻地爬上阿衡的手臂。阿衡差点脱口说出「你就是个麻烦鬼啊!」但当他看到姆露·妙露的琉璃色眼眸泛着泪光,他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白山同学看见阿衡的那种态度,心情又更加不悦了。
远咲学姊看到白山同学那种模样,像是在看好戏似地,愉悦地眯细了眼睛。
「那么——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远咲学姊以难得的愉悦声音询问着。阿衡回过神来,开始结结巴巴地说起让自己陷入这种窘境的来龙去脉:
「事情是这样的,那是我去买校庆要用到的材料,到了街上时发生的事——」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1-8-22 16:24 编辑


第一幕 白山同学与幻之少女
九月。
日历上的夏天宣告结束,第二学期到来之后已经过了三个星期。外面吹的风愈来愈凉,不过教王护国学园的学生们,身上却还穿着夏季制服。下个月才开始正式换穿冬季制服,暂时还可以再欣赏白山同学穿短袖的模样一阵子——当阿衡一边凝视着身旁的少女,一边想着这种没礼貌的事情时……
「总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呢。」
白山同学这么一说,让阿衡的心脏狂跳了一下。
白山同学一脸不可思议地偏着头,眺望着店内。她那双露出不可思议神色的眼眸,有如小女孩般天真无邪,披散而下的纯白发丝,犹如丝绸般美丽。然后,发现阿衡视线的白山同学与他四目相交,有点不好意思地害臊起来。
「我是第一次在这种时间待在学校外面,所以觉得很难得。」
「哦哦,原来如此。」
阿衡笑完后也点了点头,视线移回眼前的喧嚣。
现在是稍微超过下午一点的时间。今天是平日,原本应该是非上课不可的时段,但只有现在是特例。
平泽衡和白山同学,以及和他们同属『图书馆社』的桐谷伊织,为了校庆的准备,来到了位于宿舍附近的杂货店。
店里满满都是和阿衡他们一样来买东西的学生。距离校庆剩下一个星期的今天,下午第一堂课停课,用来作为准备校庆的时间。
然后,低头看着便条纸的伊织,皱起眉头望向阿衡和白山同学。
「你们别闲聊了,快点来帮忙啦,我们可不是来玩的耶。」
这男孩竟然担任了阿衡他们班上的校庆执行委员。当然不是他自告奋勇的,根据他本人的说法,似乎是「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当上了」。对脑筋转得很快的伊织来说,那还真是难得一见的失态。
「我当然会帮忙啊,但你要我做些什么啊?你只有告诉我要来买东西而已哦。」
「我们分头去买材料。这个给你,要你帮我买的东西写在这张便条纸上面。」
阿衡接过便条纸之后看了一下。阿衡他们班上开设的摊位是叫做『四层地狱』的鬼屋。名称很夸张,需要用到的材料却是黑色抹布、设计吓人的饰品等等,其实都是到处都有的杂货用品。这些东西应该很快就能找齐。
突然间——
白山同学轻声地提出询问:
「……我、我要做什么才好呢?」
她像是从洞穴中怯生生地探出头来的小动物般,把手举了起来。如果要采购道具的话,应该也需要女孩子的意见——阿衡就是基于这个理由才把白山同学带过来。不过,实际上只是平常感情很好的三个朋友众在一起而已,具体的工作分配根本没人思考过。
伊织目不转睛地盯着畏畏缩缩的白山同学,接着视线移到阿衡身上。
『负责照顾白山同学的人是你吧』——他的眼神是如此诉说的。
阿衡轻轻地抓了抓头,转向了白山同学。
「不然,白山同学你就和我一起去吧?」
阿衡这么说完之后,白山同学像是松了口气似地表情和缓下来。
「嗯,我知道了。」
她脸上露出像小猫在向母猫撒娇般的笑容,感觉很难为情。虽然阿衡注意到伊织以贼兮兮的视线在看他,但他刻意无视对方的反应,和白山同学一起走向了店内的某个区域。
店里因为教王护国学园的学生而热闹起来,而且那一区显得特别拥挤,放眼看过去几乎都是女生。那一区是卖饰品的区域,为了配合万圣节的气氛,到处都悬吊着南瓜或骸骨的相关饰品。
「哇……好多人哦……」
白山同学或许也很喜欢饰品,她睁大双眼,兴致盎然地凝视着眼前热闹的场景。她迫不及待地踮起脚尖,这时要是阿衡不在场的话,白山同学大概马上就会跑到卖场那边逛逛了。阿衡露出微笑,举起了便条纸。
「那么,便条纸写着要准备『设计吓人用的饰品』。」
「嗯。」
「白山同学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咦?」
白山同学沉默了半晌之后,蜷缩身体,用力地摇着头。
「那、那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可以选——」
「不、不用那么认真没关系……你试着挑挑看啦。更何况,欺,如果是你亲自选的,伊织应该也不会有怨言吧。」
后半段才是阿衡的真心话,尽管如此,白山同学还是以上仰的眼神凝视着阿衡。眼神像是在问「真的吗?」看到她的视线,阿衡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那么——我就稍微试试罗。」
白山同学用稍微拉高的声音回答之后,开始物色起小饰品卖场。
白山同学混在其他的女学生中,愉快的侧脸则朝着阿衡,接连拿起了手机吊饰和饰品。这种画面在两人最初相遇的时候难以想像。当时的白山同学,似乎在畏惧着些什么,不向任何人露出可爱的笑容,总是静静地伫立在教室的一隅——她曾经是那样的女孩。
然而,现在的白山同学——却感觉是和黑色手提袋完全无关,只是个让人怜惜的普通少女。
「阿衡,你看这个怎样?」
白山同学转身面向阿衡,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问道,阿衡这才猛然回神。视线落在她伸过来的双手,仔细端详她手掌上的饰品。
阿衡冒出了些许的无力感。
「欸,怎么样?我觉得这个很可爱耶!」
在很得意地挺起胸膛、自信满满的白山同学的手掌上,躺着一个心型的陶制装饰品。
表面光滑又崭新,以锯齿的中心线为界,两边分别涂上醒目的深红,以及像是能洗涤心灵的纯白。心型陶饰下面有个暗茶色基座支撑,在金色牌子上面写着欧文草写体。
上面似乎是写着『Heart of MurMur』的样子。
阿衡心想,确实是很可爱的小饰品没错。或许女孩子对这种小东西都很没抵抗力。
不过——
「……白山同学,你还记得我们要摆什么摊位吗?」
「咦?」
阿衡面对睁大眼睛凝视着他的白山同学,开口说出直截了当的事实:
「是鬼屋哦?这个饰品确实很可爱没错,可是如果要用来装饰鬼屋,那就有点——该怎么讲呢,太前卫了吧?」
白山同学的唇瓣张开变成「啊」字型,整个人傻住了。
白山同学充满自信的心,霎时像消了气的皮球般绾了下去。阿衡连忙拍了拍她垂下的双肩鼓励她。
「不是啦!可是,那个啊,我觉得那个饰品很可爱哦,真的!」
「…………没关系啦……不用……特地说这些话来安慰我……」
白山同学白发之下的表情变得灰暗,低声说着这些话。然后她把心型饰品放回架上之后,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心情很消沉,身子缩到了小饰品卖场的一隅。
收回前言,或许从一开始相遇时到现在,白山同学还是没什么改变。
阿衡看着白山同学彷佛有如被乌云笼罩着的背影,稍微叹了口气。他正打算安慰那道背影——突然之间,他的视线停在了心型饰品上。
他看了看价格。两干元。
用来买校庆道具的钱当然是公费,那是班上所有同学一起出的钱。所以,不可以动用这些钱——不过,如果阿衡自掏腰包买下那个饰品,然后把它送给白山同学的话,基本上就不会有问题。
正因为白山同学觉得很可爱,她才会去拿那个装饰品。如果当成礼物送她的话,想必她会很开心吧。阿衡心里这么想之后,便准备伸手去拿它。
不过,阿衡回想起了白山同学是『手提袋』拥有者这个事实。
那个魔法黑色手提袋,里面暗藏着另一个世界,手提袋拥有者只要把手伸进去,就能随心所欲取出各种物品。
白山同学都有那种手提袋了——她到底会不会因为我送她这种小礼物而开心呢?
阿衡望着白山同学的背影,她刚好也转向了阿衡的方向。当她和阿衡目光交会,随即转身面向前方时,太阳穴重重地撞到了架子上。
「呜~~~~~~~~~~~~~~~~~~~~~~~~~~~~~~~~~~~~~~~~~~~~~~!」
发出不成声的惨叫后,白山同学就地蹲了下去。有几个目击那画面的女学生偷偷发出笑声,传到了阿衡的耳里。
阿衡也发出了叹气般的笑声。
他觉得自己会操那样的心真是太蠢了。
手提袋的事根本无关紧要。如果是白山同学的话,无论收到什么礼物,她应该都会单纯地感到开心吧。
阿衡的右手再次伸向那个饰品。他的指尖触碰到光滑的陶器表面——

在那一瞬间,心型陶器「怦咚!」跳了一下。

阿衡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景象。
明明只是无机物质装饰品,却怦咚、怦咚地跳动着,就像是真正的心脏一样在持续跳动。
就算阿衡收回了手,陶器的跳动依煞毫不停歇地持续。非但如此,跳动的速度还逐渐变快。咚咚咚咚,当它一口气飘到让人怀疑是否会破裂的速度之时——
在下一个瞬间,锯齿状的中心线发出声音、随之迸裂,从内部喷出了白烟。
阿衡呆呆地张大了嘴,茫然地凝视着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现象。
阿衡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不过他心里并不会感到慌张失措,反而是觉得可以理解。因为他以前曾经见过类似的现象。
就是阿衡第一次看到两个阿赖耶识——薇薇和美亚的时候。
就在他这么想的下一个瞬间,白色烟雾完全被吹散——接下来,对面出现了一名少女。
那少女鲜艳的红色发丝随风飘逸,身上穿着粉红色连身睡衣,只见她正静静地沉睡着。那少女双手抱膝,如猫咪般蜷缩着身体,轻轻地飘浮在半空中。她的左手上面铐着锁链,以及不知何时出现的心型布偶——和那陶器小饰品超像——连结在一起。
阿衡倒吸了一口凉气,注视着那名少女,她的眼皮缓缓地睁开了。
她那双琉璃色眼眸见到阿衡后,露出了温柔的微笑。她一边露出充满慈爱的笑容,一边以平静的声音说:
「——初次见面,我的丈夫。我的名字叫姆露·妙露。我有很多不懂的事,今后还请您多多指教。」

「伊、伊——伊织!」
手上拿着马克笔跟图画纸,早一步来到集合地点的伊织,听到有人慌慌张张地叫他。伊织困惑地皱起眉头,仔细一看,原来是阿衡用像撞到鬼似的表情冲向他。
「哦,阿衡,你干嘛啊?你找到要用的东西了吗?」
「现在不是讲那种事的时候!糟糕了啦,那个——」
「?怎么啦?」
伊织讶异地询问之后,阿衡反而突然说不出话来。彷佛寻思某事般陷入了沉默,在这段时间里,白山同学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轻声地开口说:
「呃,那个——阿、阿赖耶识好像出现了……」
「什么!?在哪里!?」
伊织心想「又来了」,他忍不住想抱头哀嚎,为什么阿赖耶识会这样接二连三地出现呢?几乎是每隔一个月就会出现一次。是白山同学的黑色手提袋呼唤而来的吗?——或者是跟阿衡的『星霜紬』有关?
伊织思忖到这里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了某一件事。
白山同学的模样有点古怪。
姑明明都说阿赖耶识出现了,神态却是格外沉着。
不对——与其说是沉着,倒不如说是困惑比较贴切。她频频地望着阿衡,眨了好几次眼睛。她一副有话想说,却又难以讲出口的模样。
阿衡见到伊织这种反应之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果然你也看不见啊。」
「什么?」
「阿赖耶识就在这里啊。」
阿衡指着用来装饰店内的万圣节玩偶那里。精确地说,阿衡指的是位于它前方的空间。
当然,伊织什么也没看见。
他凝神注视过阿衡指的地方之后,脱口说道:
「……今天是愚人节吗?」
「真的在啦!叫做姆露·妙露的阿赖耶识!除了我之外的人似乎都看不见的样子!」
店内来来往往的学生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偷看着大声说出怪事的阿衡。阿衡心想,也对,从客观的角度来看,现在他看起来只是一个不正常的人。假使伊织说话的对象不是他,应该会对他说:「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算了,总之在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换个地方吧。」
伊织这么说完之后,便跟阿衡及白山同学一起从店里出去。若是要谈与手提袋相关的话题时,尽可能挑人少的地方会比较好。毕竟他们也不知哪里还有阿赖耶识的相关者存在——先前在暑假的事件当中,他们彻底明白了这一点。
当他们来到没有人迹的巷子里后,阿衡迅速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给伊织听。
「——也就是说,你碰了那个装饰品之后,阿赖耶识就跑了出来?」
阿衡点了点头,指向半空中。在伊织眼里,那个方向根本空无一物。
「对啊。就跟手提袋被烧出一个洞的时候一样,有烟雾冒出来,这家伙出现之后,那些烟雾也跟着消失了,就和薇薇和美亚出现时完全一样。」
伊织「嗯」了一声,双手交抱在胸前。
「其他人也没看到那阵烟雾吧?如果有烟雾突然喷出现,应该会酿成大骚动才对。」
「嗯。那个时候我人也在附近,可是——我还是什么都没看到耶。我只是看到阿衡吓了一大跳而已。」
听到白山同学的证书,阿衡害臊地垂下了眉毛。他的视线偶尔会在半空中在飘荡,多半是因为那个名字叫姆露·妙露的阿赖耶识就在那里。
「阿衡,那个阿赖耶识说了什么吗?她也能和你交谈吧?你试过问她的目的是什么了没?」
手提袋里的世界——『囊界』的居民阿赖耶识们,性格和目的天差地别。有的阿赖耶识想在外面的世界四处作乱,也有阿赖耶识比较懂得克制,只以迷惑他人为乐。
对阿衡、伊织、白山同学来说,问题并不是阿赖耶识的存在本身,而是那个阿赖耶识有什么企图。当然,他们不认为对方会坦承自己的目的,但问一问也没有损失。所以伊织才会这么问,但——
阿衡一脸尴尬地别开眼神。
「……不,我还没问。」
「这样啊。既然如此,现在就问问看罗。你可以跟她说话吧?」
「不,可是,那个啊。问了她也不见得会回答吧?我们对她来说是敌人嘛……」
伊织眯细了眼睛,凝视着阿衡说:
「阿衡,你是不是有所隐瞒?」
阿衡听见伊织这句一针见血的话,肩膀不禁颤了一下。白山同学的视线落向阿衡的胸膛,阿衡唇角紧绷,目光飘移不定。
「真不像你的作风耶。该不会连阿赖耶识出现这件事,也是骗人的吧?」
「不、不是!姆露·妙露是真的存在啦!」
「哦?姆露·妙露『是』真的存在,意思是说,你有其他部分是假的罗?快说,你为什么要骗人?快点从实招来!」
「唔……」
阿衡被伊织的指责逼到绝境,冷汗直流。伊织看见阿衡那副模样,更确认了心中的疑问。若是其他人也就算了,面对自己跟白山同学,有什么事要让他瞒成那样啊——
回答这个疑问的人不是阿衡。
「伊织少爷,请您不要责备阿衡少爷。」
彷佛近在咫尺的声音,从伊织的头顶上方传了下来。
伊织像是被雷打到般,抬头向上看——直到刚才为止,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突然出现了一名轻飘飘地飘浮着的少女。
那是个和阴暗的巷子极不相衬,容貌美丽的异国少女。
红色发丝之下,一双带有忧郁之色的眼眸直盯着伊织看。她的视线让伊织忍不住退缩。她那诚挚而纯粹的眼神,让人毫无理由地想向她道歉。
那名少女——姆露·妙溜,缓缓在阿衡的面前降落而下,把手放到自己的胸前说:
「如果您想知道我目的何在,我随时都可以告诉您。所以,请您不要再继续追问阿衡少爷了,毕竟阿衡少爷是我最珍视的丈夫。」
充满气质的嗓音响起,除了那声音之外,巷子里顿时陷入寂静。
伊织眨了眨眼,暗自思忖了起来。
刚才眼前的阿赖耶识说了什么?
我最珍视的丈夫?
当然,伊织像在要求解释似地望向阿衡。但是,他却用快得彷佛要发出声音的速度低下了头。在他身旁的白山同学愣愣地凝视着阿衡。这是怎么回事?——她一脸想这么说的表情。
伊织脑海里出现许多种推测和想像,全部都混在了一起。他用手指压着太阳穴,就像是在捏黏土一样,把那些思绪搓揉整合之后——
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所以?姆露·妙露,你的目的是?」
「我只有一个小小的心愿——我只是想一直陪伴在阿衡少爷身边而已。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气氛再次陷入寂静。
不过,这次伊织也不再抱持疑问了,因为先前的疑云全都因她的一句话而消散。为何阿衡的说法要那么迂回,他已经知道理由何在了。
「这——」
接着,身为关键人物之一的白山同学,脸颊通红地质问起姆露·妙露:
「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阿衡的、夫、夫——你说丈夫!」
「就是那样的意思哦,白山小姐。阿衡少爷是我的丈夫,我是阿衡少爷的妻子,作为生涯的伴侣,直到死亡把我们两人分开为止,我都想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不、不不不不不不行!那样!绝对!不行!」
白山同学拉高嗓门,发出平时难以想像的巨大音量,完全反驳姆露·妙露说的话。不过,姆露·妙露却不当一回事,她轻飘飘地飘浮在半空中,紧紧搂住了陷入沉默的阿衡的脖子。姆露·妙露美丽的容颜就近在眼前,让他的脸颊逐渐地红了起来。
「那可不是由你来决定的。」

「唔呜……」
白山同学只能双手握紧、蹙起眉头,瞪视着满脸堆笑的姆露·妙露。两人之间散发出来的气势似乎成为强烈的对比。
伊织再度叹了口气后,把他大大的手掌轻轻放在白山同学头上。不用说也知道,他是站在白山同学这一边的,因此出声替白山同学说话:
「是啊。能决定那件事的人只有阿衡一个。」
姆露·妙露琉璃色的眼眸望向伊织。她的脸上虽然露出微笑,但却看不出她的心思。伊织无视她的视线,拍了拍阿衡的背。
「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当、当然是觉得很麻烦啊!」
阿衡像是等这个机会等了很久似地,对姆露·妙露说出了这句话。不过,姆露·妙露的态度却没有因为这种话而产生动摇。她依然紧搂着阿衡的脖子,微微偏着头,脸上带着悲伤的表情说道:
「阿衡少爷,您讨厌我吗?」
即使以保守的说法来形容姆露·妙露的样貌,还是只能用绝世美少女来形容她。被那样的女孩缠住不放,平泽衡怎么可能有拒绝的意志力呢?
「不是讨不讨厌的问题!就算你突然对我这么说,我也——」
姆露·妙露脸上露出花朵绽放般的灿烂笑容。
「我好开心!既然如此,只要我们花时间彼此了解的话,您就会选我了嘛!」
「我、我没那么说啊!」
伊织把手放到自己的额头上,心想「这下子真的没救了」。眼前这个叫做姆露·妙露的阿赖耶识看起来相当机灵,想甩开她似乎会很辛苦。
不过,伊织觉得她和以前遇到的阿赖耶识——薇薇、美亚二人组或流姐有所不同,似乎不是那种危险的阿赖耶识。虽然伊织无法打从心底相信对方说的「我只是想陪伴在阿衡身旁」这句话,不过应该不是紧急状态才对。
然而……
「………………开。」
这么想的人似乎只有伊织一个。
「从、从阿衡身边——离开!」
对白山同学而言——好像是非常严重的『紧急状态』。
白山同学像是再也无法忍受似地,往姆露·妙露的方向冲了过去。她红着脸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不符合她个人风格的勇敢表情,准备推开抱住阿衡的姆露·妙露。
然而,她却直接穿了过去,往前重重地摔了一跤,一头撞进巷子里堆积如山的破烂垃圾堆里。
「啊,白、白山同学!」
「咕呜……」
或许是撞到的位置很糟糕,白山同学当场头晕眼花地趴倒在地。阿衡连忙赶到白山同学旁边抱起了她。不知何时离开阿衡身边的姆露·妙露,坐在心型的布偶上呵呵大笑。
「虽然自我介绍嫌晚了点——我是被称之为『恋衣』的姆露·妙露。直到我的心意实现之前,没有人能摸得到我的衣服。」
伊织是这么判断的——眼前的阿赖耶识可以如幻影般任意现身,不会加害于人,但相对地,我方也无法伤害到对方,她不是我方能应付的对手,当遇到这种狠角色的时候,借助远咲学姊的智慧是最有效的,不过——
伊织的表情蒙上了一层阴霾,他凝视着失去意识的白山同学,以及拚命呼唤她的阿衡。
他心想——
情况这么有趣,远咲学姊会肯出手帮忙吗……

「看起来没必要急着处理嘛?这件事暂时就先搁着吧。」
远咲学姊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在喝了一口红茶后,果然这么回答了。
「为什么!当然有必要赶快处理啊!」
白山同学拚命反驳远咲学姊,她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反应的激烈程度,正是让远咲学姊觉得有趣之处。对于嘴巴呈「ㄟ」字型在瞪着自己的白山同学,远咲学姊眯细了眼镜后方的眼睛,一脍愉悦地欣赏白山同学的模样。
「唉呀,为什么有必要呢?白山同学,你倒是说说看呀?」
「那、那是,那个——」
白山同学被远咲学姊立刻反问之后,便说不出话来了。阿衡心想,随便远咲学姊怎么样都行,但希望她对白山同学的欺负行为要适可而止,毕竟——
「啊,对了!阿衡你怎么想?你一直被那个人黏着,你应该觉得很讨厌吧?」
阿衡心想,事情总会和他有所牵连。
应该觉得很讨厌吧?虽然是个问句,不过白山同学脸上的表情可不准他有任何迟疑,她脸上写着「阿衡你给我说讨厌」。阿衡无法违抗她的气势,连忙开口说:
「那、那当然是——」
「我待在身旁让您觉得不舒服吗,阿衡少爷?」
待在阿衡旁边的姆露·妙露,抢在阿衡之前把说出口,直盯着他的脸看。她那如宝石般美丽的琉璃色眼眸,笔直地注视着阿衡。阿衡被她的视线给锁定之后——不知为何,内心涌起一股罪恶感。
「——不,那个,也不是那样啦。」
「喝!」
在阿衡开口的下一个瞬间,如同要砍断世界般的斩击,从阿衡的耳旁边飞掠而过。
会做出这种事的当然只有一个人。『守护灵』九卫手持黑得发亮的长刀『久世守夜房』,斩向了姆露·妙露。
九卫维持着重重一劈的姿势,用她那双乌黑的美丽大眼,直直地仰望着姆露·妙露。至于姆露·妙露方面,她脸上只露出微风轻拂过的悠哉表情,静静地俯视着九卫。
在九卫知道自己的斩击没有任何效果之后,就像符合她年龄的少女般噘起了小嘴。她一边看着『夜房』的刀刃,一边轻声呢喃:
「果然不行吗……」
「你在做什么呀?」
傻眼的青岚反倒替阿衡发问。九卫用鼻子冷哼了一声之后,回望着青岚说:
「我以为只要逮到破绽,就可以砍中那个家伙。我九卫没办法看到阿赖耶识却还放过对方的啦。」
九卫狠狠地瞪着姆露·妙露,眼神就如『夜房』一样锐利。姆露·妙露很害怕似地翻过身去,躲到阿衡的背后。
「唉,真是野蛮。我已经听过关于『守护灵』的传言了,没想到本人比传言更糟糕呢。阿衡少爷,请你救救我——」
「你这家伙……喂,阿衡,快点想办法解决啦!快点把那家伙送回手提袋里!」
「就、就算你叫我想办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没用的家伙!还是说……怎么,你也很喜欢那家伙吗?还傻笑呢,你那副德性真叫人不爽!」
九卫基本上都是摆出一张臭脸,今天这情况之下更是格外明显。或许跟附近就有阿赖耶识存在有关吧,她散发的杀气比平时更强。那样的她手里拿着『夜房』,所以阿衡实在很难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危。
若是在平常的时候,白山同学应该会制止九卫才对——
「就、就是说嘛,阿衡!你要更认真一点!」
不知为何,今天白山同学似乎是站在九卫那一边。她不悦地噘起唇瓣,像在责备阿衡似地瞪视着他。即使她露出这种表情,也毫无魄力可书,反而像个在闹别扭的孩子,散发出可爱的气息。
阿衡受到『手提袋』的主仆责怪,伤透了脑筋,而伊织在这时候伸出了援手。
「不论是九卫或者白山同学,我想你们应该都要稍微冷静一下。把事情怪到阿衡头上也没用吧?现在应该先设法把那家伙赶回去啦。」
阿衡心想,这真是非常正面的意见啊,甚至有点受到感动,他凝视着死党的脸不放。相较于完全乐在其中的远咲学姊和青岚,伊织果然还是有所不同的。
姆露·妙露用很受伤的眼神看了伊织一眼。
「说得真过分。伊织少爷,您打算把我赶回去吗?」
伊织爽快地笑着耸了耸肩。
「对我个人来说,其实我觉得暂时放任不管也挺有趣的——可是,如果那样的话,似乎会掀起各种风波,我可奉陪不起。」
伊织跟远咲学姊一样,很爱『有趣』的事物,以前阿衡也曾经被他那种性格耍得团团转。不过,伊织跟远咲学姊不同,他不希望有人因为『有趣』的事物而牺牲,个性其实很体贴。
阿衡在心里感谢伊织,自己也鼓起了勇气,重新面向姆露·妙露。
「事情就是这样。好了,告诉我吧。我该怎么做,你才肯离开我身边?」
姆露·妙露当然是笑容满面地回答:
「我才不要呢,阿衡少爷。您认为我会把方法说出来吗?」
阿衡不这么诏为,不过……
「这起码代表着,要让你离开的方法是存在的罗。」
阿衡原本是打算让产生她动摇的,但姆露·妙露脸上却依然挂着笑容。她轻轻地浮上半空之后,坐到了同样飞上空中的心型布偶上。
「是呀,有哦——这样吧,如果阿衡少爷真的很想知道,那我就特地告诉您也没关系哦。」
「……只不过不是无条件的吧?」
突然轻声呢喃的人是远咲学姊。姆露·妙露的背靠在心型布偶上面,缓缓地望向远咲学姊。她的唇角带着笑。
「你的脑袋很好呢——只不过,我有个条件。阿衡少爷愿意答应我的条件吗?」
阿衡心想,这实在是可疑到了极点,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是怎样的条件?」
经他这么一问,姆露·妙露脸上的笑容随之消失。
这让默不作声、表情严肃的白山同学倒吸了一口凉气,让九卫的眉头皱得更紧。姆露·妙露脸上露出认真的、死缠不放的神色。
「只要您对我说……」
姆露·妙露轻踢了心型布偶一下之后,立刻来到阿衡面前。
「『我爱你』。」
她的樱色唇瓣低声说出这样的话语:
「只要您对我说出这句话就行了。如果您说出口——我就告诉您,告诉您把我送回『囊界』去的方法。」
社团教室的气氛顿时陷入沉默。
这条件未免也太过简单了。
不用特地去做什么事,只要阿衡愿意动动嘴巴和舌头,说出这句话即可。只要这么做,她就愿意把最重要的情报告诉阿衡。
不过——
阿衡凝视着白山同学。
白山同学脸上的表情就像突然间思考停止了似的,她就像是开关被关掉了一样动也不动。
突然之间,姆露·妙露用手捧住阿衡的双颊。她是一道幻影,所以她的手实际上碰不到阿衡,即便如此,她还是成功地把阿衡的视线拉回自己身上。白山同学的发丝颤动似地晃了一下,九卫的眼神则是愈来愈锐利。
「——我爱您。我比任何人都更爱阿衡少爷。」
「唔……」
「我爱你」这句话阿衡只在连续剧和小说里看过。这种陈腔滥调,光是说出口就会成为笑柄。然而,姆露·妙露说出口的这句话,却具有让人震撼的破坏力。
阿衡知道自己的心跳正在加快,内脏像是被烹煮般愈来愈热。就跟「近在咫尺」这句成语形容的一样,姆露·妙露那双宝石股的眼眸,在一步之遥就能接吻的距离凝神注视着阿衡。
她大概不是在说谎吧。
这名少女爱着一无是处,名叫平泽衡的少年。
不过,为什么爱得这么深——?
就在阿衡这么想的瞬间。
「哼!」
九卫抓住阿衡的后颈,用力地把他从姆露·妙露身边拉开。阿衡被九卫拖走之后,硬是和姆露·妙露拉开了距离。
得救了,阿衡不由得这么想。如果继续听美少女姆露·妙露说出口的甜言蜜语——或许自己真的会把持不住。
另一方面,姆露·妙露在心爱的人被九卫拉走之后,哀伤地眨了眨眼睛说:
「『守护灵』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不要打扰我们说情话啊。」
「闭嘴。」
九卫用冰冷至极的语气轻声说道。她用比『夜房』更锐利的眼神瞪视姆露·妙露之后,用力把头转向另一边,重新面对浑身僵硬的白山同学说:
「白大人,九卫想了到一个好主意。」
「——咦、咦?」
「为了知道那家伙的弱点,阿衡必须说出那句诡异的话——可是,根本不需要让他说出那种话。没错,完全没必要配合那种让人火大的家伙的意图!」
「可是,阿衡说出口之后,就可以得知把她送回『手提袋』里的方法哦?」
远咲学姊在绝妙的时机浇了九卫一盆冷水。她的眼眸浮现出看好戏的神色。阿衡虽然很想开口抱怨,不过在这种情况之下,他根本没有所谓的发言权。
九卫转而瞪视远咲学姊。
「谁说一定要从那家伙身上问出情报啊?我只要勒住宽沿帽那家伙的脖子,逼他说出和那家伙有关的情报,如此一来事情就解决了吧?」
原来如此,阿衡由衷地感到佩服。宽沿帽是被称为『判官』的阿赖耶识。他们住在『囊界』的『都城』里,非常重视秩序,也愿意对手提袋拥有者白山同学提供协助。
「白大人,麻烦你准备好手提袋。」
「…………啊,唔、唔嗯,我知道了。」
白山同学点头如捣蒜,打开了黑色手提袋。九卫不发一语,抓住了阿衡的手臂,准备把他拖进去。阿衡心想:「连我也要一起去吗?」——想归想,却还是没把话问出口。如果对现在正在气头上的九卫提出异议,在那一瞬间,自己大概就对身体的某个部位说永别了。
此时,姆露·妙露紧贴着阿衡飘了过去,双手交抱在胸前开口:
「唉呀,要我回去怀念的『囊界』吗?我无所谓哦。只要跟阿衡少爷在一起,不论到哪里去,我都心满意足。」
「我说过要你闭嘴了吧。」
姆露·妙露听见九卫毫不留情的话语之后,缩了缩脖子窃笑起来。一脸不悦的九卫,把她的一只脚踏入手提袋之中——阿衡突然转身望向后方。
白山同学也跟在他后面。
「……咦,白山同学你也要来吗?」
「什么!?我不能去吗!?」
白山同学以一反常态的反抗口吻大声叫喊。然后,她的脸颊瞬间红成一片,感觉如果靠得太近,甚至会被她发烫的脸颊灼伤。阿衡缓缓地摇了摇头之后,若无其事地转身面向了其他的图书馆社成员。
「呃——那么,大家可以替我们看好手提袋吗?」
远咲学姊干脆地点了点头说:
「好啊。说实话,我也很想去,但——算了,我这次就放弃吧。祝你们一路顺风。」
阿衡心想,感觉远咲学姊真的很开心耶。就在一边怨恨起学姊的虐待狂个性,一边在被九卫拉住手的状态之下,阿衡进入了『囊界』。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1-8-22 16:26 编辑


第二幕 白山同学与『恋爱绝症』

白山同学的黑色手提袋里有另一个世界存在。
那个世界被称之为『囊界』,和我们所居住的这个世界差异悬殊,到处都是远远超越物理法则的奇妙现象或光景。
现在,阿衡眼前见到的也是那种景象。
「…………这里是哪里啊?」
阿衡总觉得每次他来『囊界』的时候都会说这种话。尽管知道这一点,他还是没办法不开口问问。
上方覆盖一片漆黑的大地,脚下则是深不可测的闇黑。
阿衡所在的地方,是从上方的大地突出来的颠倒塔。若是从颠倒塔内侧的螺旋状通道环顾外面,可以发现数座颠倒塔,似乎跟自己所在之处完全相同。塔高各有不同,有的大概有三层楼高,有的则是往下方的闇黑深处延伸而出。
那漆黑一片的地方,总感觉像是乌云。偶尔会有银色雷电会劈落而下,远远看得见闪电又被吸入闇黑之中的景象。每次落雷都会传来如惨叫般的雷鸣声。
「这里是哪里?」
阿衡再次问了走在前面的九卫。
他们现在正走在塔内的通道上。一行人一边在螺旋楼梯般的路线上,缓缓地在往下的通道上前进。塔内光线昏暗,脚边几乎完全看不见,他们靠着墙上的金色壁灯才能够勉强辨识彼此。
九卫脸上露出「你很吵」的表情,回头对他说:
「你之前也来过吧。这里是『剥落之都』。」
阿衡以前确实造访过『剥落之都』。不过,当时『剥落之都』应该是无限广阔的白色沙漠才对,他从未见过这种颠倒的尖塔群之类的景象。
此时,姆露·妙露从后面抱住了阿衡。她从令人吃惊的近距离窥探阿衡的脸,以温柔的嗓音开始解说:
「人类看到的『囊界』和阿赖耶识看见的『囊界』是截然不同的哦,阿衡少爷,即使是相同的地方,有时在人类的眼中看起来也是天差地别的景色。您想想,在外面的世界里,天空的模样也是每天都有变化吧?这边的情况也是相同的。」
「相同、吗……」
阿衡觉得囊界景色的变化状况,可不是用天候就可以比拟的。当阿衡感到困惑的时候,发现有人正在拉他的袖子。
原来是白山同学。
「欺、欵,阿衡。为什么『囊界』居民被称为阿赖耶识,你知道吗?」
白山同学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拉住阿衡的手臂,打算把他从姆露·妙露身边拉远一点。不过,因为锁链把他和姆露·妙露连结在一起,无论如何,她都会紧跟着阿衡过去。
「我不知道欤。」
「那是因为呀,阿赖耶识拥有阿赖耶识哦!」
白山同学脸上充满自信、抬头挺胸地这么告诉阿衡,不过他却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在阿衡歪头表示不解之后,九卫一边向前走,一边开始补充说明:
「……人类是透过六识掌握事物的。也就是眼识、鼻识、耳识、舌识、身识、意识这六识。如果人类眼前有豆沙包,就会透过眼睛『看』而掌握,用鼻子『闻』而理解,用舌头『品尝』而认识。你们人类都是那样掌握世上的事物吧?」
虽然阿衡觉得用豆沙包比喻有点奇怪,不过九卫想表达的意思他倒是懂了。
「嗯,的确是那样没错。」
「就像那样,九卫等人也具备所谓的『识』。用『识』来掌握这个世界——也就是『囊界』,那就是『阿赖耶识』。」
「所以,我们才会叫做阿赖耶识哦。因为我们有能力透过『识』来看『囊界』,所以才会被那样叫。很容易理解吧?」
姆露·妙露微笑着作出结论,白山同学和九卫一脸不悦地瞪着她看。阿衡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暗自思忖着「原来如此」。
阿衡是人类。人类是透过眼睛去看、鼻子去闻、舌头去品尝——简言之,只能透过五感掌握事物。因此,即使同样是待在『囊界』的同一个地方,感觉也会完全不一样。
不过,这也表示,在姆露·妙露和九卫身上都拥有只适用于『囊界』的感觉。那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呢?就跟不具备色觉的动物,无法理解『颜色』的概念一样,阿衡是无法理解的。
不过,至少——她们透过自己的『阿赖耶识』去看,『剥落之都』的景象是恒常不变的,关于这一点阿衡勉强可以理解。先前纯白的沙漠,如今变成了颠倒塔的景象等等,以人类的世界来说,大概只是晴天变成了阴天那样小小的变化。至少,阿衡可以透过视觉掌握那变化的其中一面,不过却无法完全认知。
「可是,这样的话……」
阿衡莫名地感到不安。以前他总是不抱任何疑问就来造访『囊界』,不过这种行为简直和蒙着眼睛走路无异。若是阿衡面前出现拥有『阿赖耶识』能力才能避开的危险,没有阿赖耶识能力的他就会闪躲不了。
姆露·妙露彷佛察觉了阿衡的不安,把她的脸蛋凑了过去。
「没事的,阿衡少爷。我姆露·妙露会好好保护您的安全。万一发生了什么危险,我一定会挺身相救的。所以请您尽管放心。」
阿衡看到姆露·妙露的微笑,不自觉地怦然心动。姆露·妙露看到他的反应,不禁露出微笑。然后,白山同学拉起了阿衡的袖子。他转身一看,发现她闹别扭似地仰望着他,整个人凑近阿衡。
「我也是可以带路哦!别看我这样,我对『囊界。也是很熟的!」
「这、这样子啊。」
面对口吻强势得异于平常,开始做起自我推荐的白山同学,阿衡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看来,阿衡的这个反应好像让白山同学不甚满意,她生气地噘起唇瓣,从阿衡身边离开。白山同学跑去和九卫一起往下走,阿衡追在两人的身后,认真思考自己的态度到底哪里不对了。

一行人不停地从螺旋状通道往下走,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时间。
突然间,九卫停下了步伐。或许是她的『阿赖耶识』掌握到了什么,她转向一扇门,双臂交抱在胸前。
阿衡认得那一扇门。以前,在呈现银色沙漠样貌的『剥落之都』,他曾经见过相同的门扉。
纯白色的门扉以及装设在门中央的金狮造型门环。
「是这里吗?」
阿衡这么一问后,九卫面有难色地点了点头。
「嗯。一定是这扇门没错—可是啊……」
九卫歪起了头,她的黑色马尾随之摇晃。她究竟在思考些什么,阿衡不问也知道。
这里本来应该是『判官』宽沿帽的住处。
不过,据说他最近一直不在家。
起因是在一个月前的署假,阿衡他们遇到的阿赖耶识·流姐所说的一句话。
流姐企图夺取手提袋,因此袭击白山同学和阿衡他们,她在被封印前泄漏出了情报。她说出来的情报,对阿衡正是最重要的情报——阿衡每天一定会倒一次楣的『诅咒』,根本原因就是所谓的『星霜紬』。
流姐并没有告诉他们那究竟是什么。她只说出,星霜紬瘤这个名称而已。不过,毕竟是阿赖耶识说出来的情报,所以非常可能和『囊界』有关。
因此,九卫在白山同学的命令之下,为了探索阿衡『诅咒』的根源,最近她跑去找宽沿帽好几次——不过最近宽沿帽似乎出了远门,九卫直到现在都没见过他。
九卫之所以面有难色,陷入沉思,多半是因为想起这件事。如果宽沿帽又不在的话,别说是『星霜紬』了,就连姆露·妙露的情报也无法得手。
阿衡轻轻拍了九卫的背。
「算了,你烦恼也没用。如果不在的话,到时候再想办法吧。」
「唔——用不着你说,这点小事我九卫当然知道。」
九卫直盯着阿衡看,然后露出和刚才白山同学相似的表情,低声地这么说。如刀刃般的锐利视线,横扫过紧贴着阿衡不放的姆露·妙露之后,她再度转向门扉。九卫像是下定决心似地,把手伸向门环——
门扉像弹开似地开敔了。
只见一名少女从那里面滚了出来。
「呜呀!」
九卫被突然开启的门扉重重地击中鼻梁,步伐踉呛的双脚被旋转而来的少女扫到,她发出奇妙的声音之后整个人被撞飞了。九卫的背部撞上通道的扶手,身体扭曲成一团——
九卫娇小的身体滚落到塔外去了。
「九、九卫!」
这下子连白山同学都大声尖叫,冲到了扶手旁边。可是,下方充满了漆黑雷云和银色闪电,找不到九卫的身影。阿衡和白山同学一样冲了过去,心也凉了半截。不过,因为是九卫,应该是不会死才对——不过她现在如果行踪不明那就麻烦了。
因为,阿衡认得从门后滚出来的阿赖耶识。
她金发碧眼,娇小的身躯穿着很不搭的成熟礼服。脸上表情就像幼童一样,个性天真无邪却又很残暴。问题在于她和人类的孩童不同,她是真的有杀人的能力。
她的名字叫美亚,是阿衡第一个遇到的阿赖耶识。
「…………痛死了,真是的!你在干嘛呀,薇薇!」
美亚盯着门后的另一端大声吼叫。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后,果然还有另一个阿衡见过的少女。粉红色发丝和碧绿色眼眸,身上穿着蓬松的儿童礼服,她是拥有少女模样的阿赖耶识——薇薇。
薇薇那双总是睡眼惺忪的碧绿眼眸,映照出愤怒的神色,眼角向上吊起。她用食指拉下眼皮,从嘴里吐出舌头做鬼脸。
「美亚!都是你不对啦,谁叫你偷吃宽沿帽拿来的点心!明明我们说好要一人一半,你却连我的份都拿走了,实在是不可原谅!今天我一定要好好惩罚你——『悠游王』!」
这是要干嘛?——阿衡这么想才没多久,地面上就开始摇晃起来。就在如同来自地底的震动声响起的同时,有个庞然大物从门后逼近过来。
美亚脸上露出怯懦的表情之后,慌张地挥动双手,试图说服薇薇。
「哇,等等、等一下啦,薇薇!在、在这种地方放出马基维利的话——」
「去吧,马基维利!」
薇薇没有把话听完,双手直指美亚。在下一个瞬间,门后的怪物拖着长长的尾巴发出嘶吼。暗绿色的表皮带有湿气;头上凹凸不平的坑洞,其实是类似昆虫的复眼。它的体型巨大,尺寸大概和阿衡他们进出的图书馆差不多。它到底是怎么通过那么小的门扉呢?不过,在『囊界』里头,诸如此类的问题毫无意义。
阿衡理解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体型大到和建筑物不相上下的马基维利,挥动它强壮的手臂之后,立刻就把门扉打穿了。
别说是门扉了,连它身旁的墙壁也都遭到粉碎,碎片四处飞散。碎裂的金属零件和红砖碎瓦击中天花板反弹回来,如凶器般从上方飞落而下。
「哇、哇——」
「危险,白山同学!」
阿衡立刻一蹬,飞冲而出,像是压倒白山同学似地替她挡下碎片之雨。数块碎片砸在他背部上,甚至还有带刺的物体,不过阿衡还是咬紧牙关忍住痛楚。拜『诅咒』所赐,他已经习惯忍受痛楚了。
「阿、阿衡——」
白山同学一脸担心地大喊出声。不过阿衡已经没有闲工夫听了。阿衡转身望向后方,发现情况正在持续恶化当中。
马基维利把门扉和墙壁一起打飞的拳头,足足有一个人的大小。马基维利用它的大手抓住颠倒塔昀地板,打算从门后爬出来。它弯曲着锐利的黑色爪子,轻松地伫立在石造地板上。
不妙。
再这么下去的话,可能会被马基维利压扁。
「薇薇,冷、冷静点啦!我们好好谈一谈?你说好不好!」
美亚维持着跌坐在地的姿势,缓缓地和薇薇拉开距离。她不断挥舞着手,手指直指薇薇说:
「再、再说,你居然把『悠游王』施展在马基维利身上,你不觉得这样很卑鄙吗!马基维利是我们共有的财产吧!」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这种话……可以好好谈谈的时间早就过去了!等你掉到『直下』之后,再给我好好反省!」
马基维利像是受到这句话的催促似地,准备从狭窄的通道爬出来。
「白山同学,我们快逃!」
「唔、唔嗯!」
白山同学踉踉呛舱地站直身子,和阿衡一起冲了出去。被锁链和阿衡连结一起的姆露·妙露也如影随形。她抱着心型的布偶,有感而发地说:
「唉呀,真是乱七八糟,真的是让人有种回到故乡、回到『囊界』的感觉呢。好怀念啊……」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如果再不快点逃的话——」
砰!霎时一阵剧烈的摇晃,让阿衡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马基维利真的准备爬出来了。它在打穿的洞口后方扭曲着巨大的身躯,一边用漆黑的爪子划破地板,一边缓缓地爬出来。
在那阵冲击之下,部分颠倒塔的建筑正在崩塌。
地面被整块掀了起来,掉落到塔下去,只有马基维利的四周被挖了起来,变成一个适合眺望远方的通风口。数块颠倒塔的碎片掉落之后,被吸入下方的闇黑之中。即使如此,马基维利的进击依然没有停止的迹象。它发出喜怒难办的咆哮声,准备顺手攻击四周的时候——
一片漆黑。

「………………欸?」

阿衡的口中发出了相当窝囊的声音。
阿衡一边像是要挡住白山同学般地站了起来,一边也眨了好几次眼睛。传达到脚下的剧烈振动,在不知不觉之间消失了。毕竟,发动攻击的马基维利已经不见踪影。
直到前一个瞬间,原本马基维利应该还在的地方,有一张像是在吸收光线的巨大黑布摊了开来。
那正是『九绝门』的第五项兵器,『国隐』。
『国隐』发出「咻」的一声之后,缩小至孩童衣物的尺寸。在下一个瞬间,它轻轻地松了开来。有个人把它当成披风般套在身上,从中探出了脸——
「宽沿帽,你这个笨蛋!你连自己的小鬼都管不好吗?」
那是大口喘着气的九卫。
「——白大人!您没事吗!?」
九卫之所以那么焦急,与其说是因为马基维利做了什么,倒不如说是因为白山同学遭遇到危险情况。九卫发现白山同学从阿衡身后探出了头之后,立刻冲了过去,紧握住她的手。
「啊啊,白大人,非常抱歉!九卫跟在您身旁,却还让您遇到这种危险——」
安心和懊悔的咸觉在九卫的心里交杂,她紧上了眼眸,紧紧抓着白山同学不放。连阿衡都看见她浏海前端在微微颤动。白山同学像是觉得很痒似地眯细眼睛,轻轻抚摸着九卫的头。
「我没事哦,九术——阿衡保护了我。」
九卫如猫眼般的眼眸望向了阿衡。阿衡搔着脸颊,接下她的视线说道:
「不,没有啦,我没那么了不起……」
他含糊不清又害羞地说着这种话。九卫微微歪着头,直直盯着那样的阿衡瞧,不久后她就噘起了唇瓣。她一边移开视线,一边用很难听清楚的音量说:
「…………你啦……」
「咦?」
他不假思索地反问,九卫如刀刃般的锐利眼神刺向阿衡。
「我说,辛苦你啦!不要让我说这么多遍!」
九卫是在道谢——阿衡稍微花了点时间才发现这件事。
然后,阿衡突然笑了出来,他觉得自己没做什么值得她道谢的事,就算她想道谢,也不必说得那么不甘心吧。不过,算了,那样也满符合九卫的风格。
当他正在这么想着的时候——
「——阿衡少爷!糟糕了!」
飘浮在半空中的姆露·妙露,发出接近尖叫的声音,往阿衡的方向逼近。姆露·妙露绕到他的身后,窥视起他的背部。
「唉呀,怎么会这样!阿衡少爷居然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经姆露·妙露一说,阿衡这才回想起来。刚才他在保护白山同学的时候,有一块掉落的碎片刺进了他的背部。话虽如此,伤势并没有姆露·妙露说得那么严重。碎片的大小和大拇指差不多,顶多是划破了皮流血而已。对已经习惯痛楚的阿衡来说根本不需要大惊小怪。
不过,姆露·妙露却彷佛像是看到危及性命的重伤似地,担忧到表情蒙上一层阴霾,她紧贴在阿衡的背后,狠狠地瞪视着白山同学说:
「白山小姐,请你脱掉阿衡少爷的衣服。」
白山同学大概没想到对方会叫她,因此睁大了眼睛。
「欸——咦?」
「脱掉衣服!让伤口露出来——你以为是谁害得阿衡少爷受伤的!」
白山同学霎时屏住了呼吸。
九卫一脸怒意,阿衡也想责备姆露·妙露。可是,在他们采取行动之前,白山同学已经先照姆露·妙露说的话做了。
「——对不起。」
白山同学轻声说完后,她迅速地解开阿衡衬衫的扣子,然后从颈后扒开衣服,让他背上的伤口露出。姆露·妙露看都不看白山同学一眼,她把脸凑近阿衡的背部——正确来说是渗出血的伤口。
「奉『恋爱绝症』之名。」
充满爱意的声音,在石造的天花板回响。
「请您、请您让我的心跟随在您身旁。在我渴望着爱的胸曙,心脏为之颤抖。请攘我带走您的痛楚和伤痕吧。」
当姆露·妙露咏唱完毕后,她把自己的唇瓣贴上阿衡的伤口。
「————!」
白山同学看见她的行为,双手捣住了嘴,顿时说不出话来。她脸颊染上绋红,甚至耳根子都红通通的。她对这种事似乎还是没有免疫力,但阿衡也没办法维持平静。他扭转身体回望着姆露·妙露说道:
「你、你在做什么!」
「虽然我觉得很失礼,但请优先让我治疗您。阿衡少爷觉得伤口怎样?」
「问我伤口怎样——」
说到这里,阿衡才总算注意到,他的伤口如同薄雪溶解般消失。痛楚早已消失,就算伸手去触摸,也只剩乾掉的血渍还黏在其上。
「……太好了,好像没问题罗。」
姆露·妙露这么说完之后,像是松一口气似地笑了出来。阿衡脸上露出百感交集的神情,凝视着露出笑容的姆露·妙露。
治愈别人的伤口多半是她的『领域』发挥的效果。这和以前的阿赖耶识力量截然不同。他以为『领域』是只会造成破坏和混乱——然而姆露·妙露的能力似乎是不一样的。
当阿衡犹豫着该不该道谢时,声音从上方传了下来。
「呀——得救了!真是的,薇薇,你真的很乱来耶!不用为了一个点心生那么大的气嘛!」
阿衡抬头一看,发现美亚飘浮在半空中。
虽然是这样,不过美亚不是像姆露·妙露那样用无重力的方式飘浮。只见一双戴着白手套的手浮在空中,美亚则是被那只手抓住后颈垂吊着。就像是小猫被母猫叼着一样。
「奇怪,你不是『守护灵』吗?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美亚像是现在才注意到似地,睁大了眼睛俯视九卫。此时,她的伙伴薇薇出现了。薇薇生气地鼓起了脸颊,不过她的模样却和美亚一样,被浮在空中的手抓住后颈。
「……为什么我一定要被骂啊……犯错的是美亚耶……」
「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点心,差点毁了,都城』,你怎么可能不被骂啊!」
「才不是一个而已!之前美亚也拿走很多个钦!」
「薇薇你遗不是拿走过我的玩具—彼此彼此啦!」
九卫仰望着两个飘浮在空中吵架的阿赖耶识,像是在忍耐头痛似地把手压在额头上。
结果——
「唉呀,真是不好意思啊,九卫。」
温和沉稳的声音响起,制止了薇薇和美亚的争吵。
不知何时,宽帽沿已伫立在颠倒塔的通道上,那里已被马基维利破坏成倾斜的瓦砾堆。在他背后的白色门扉居然恢复了原状。
宽沿帽面向阿衡一行人,脸上堆满了笑容——不过这是阿衡猜测的表情,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看不太清楚。宽沿帽明明没把脸遮住,阿衡却看不清对方的那张脸。
「宽沿帽、先生。」
白山同学出声叫他。她仰望着对方的眼神当中,不知为何带有些许的戒心。
「闲花也在吗?这真是难得啊。而且——阿衡好像遇到了颇愉快的状况?」
宽沿帽用浮在空中的手摸起自己的下巴,露出饶富兴味的表情说话。阿衡心想:「到底哪里愉快了啊?」——阿衡的表情变得黯淡下来。姆露·妙露则是一脸微笑,很有礼貌地向宽沿帽行了个礼。
「嗯,在这种地方说话不太方便,不妨到里面去吧。刚才居然让各位卷入奇妙的骚动,为了赔罪,我请你们吃我珍藏的甜点吧。」
宽沿帽说完转过身子,打开白色门扉之后进到里面去了。
阿衡、白山同学和九卫面面相观,然后向彼此点了点头。虽然经历一番波折,毕竟还是见到了宽沿帽。接下来就是要从他那里取得关于姆露·妙露和『星霜紬』的情报。阿衡他们这么一想之后,开始爬上瓦砾的斜坡。

滴答、滴答,时间静静流逝的声音,在『社团教室』里回荡着。
伊织端坐在沙发上,远咲学姊则是一如往常地坐在『副社长座位』上。除了时钟之外的其他声音,也只有她敲打笔记型电脑键盘的声音。脑中的一隅意识着那声音的伊织,正在看着桌上的文件。
那份文件,是伊织他们一年H班要在校庆时进行的企画。虽然说他是执行委员,但因为实权和热情都被伙伴宫代叶月全部拿走了,所以伊织只能帮忙打杂。严格说起来,他并不打算积极参与,所以也没有特别不满之处。
伊织突然间在意起某件事,于是他停止翻阅文件,向远咲学姊搭话:
「对了,『图书馆社』没有要做什么吗?——我是说校庆要摆的摊位。」
远咲学姊敲打键盘的手连停都没停下来,简单明了地回答了他:
「不摆摊。」
她立刻就回答了,完全没有任何迟疑。伊织一脸扫兴地说:
「……这样子啊。」
「怎么?你很想摆吗?」
「不、不是那样啦。找以为远咲学姊应该会很喜欢这类活动耶。」
与其说伊织觉得远咲学姊会喜欢那类活动,倒不如说他认为学姊会利用热闹的活动布下某些阴谋。伊织心里的落差感大概传达出去了,远咲学姊终于停下了敲打键盘的手,眼镜后的视线转向了他。
「我其实是不讨厌啦,但是有别的事要做。」
「别的事?」
「我个人的业务啦。因为和『图书馆社』无关,所以你专心忙你班上的企画就好了。嗯,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帮我的忙,我个人倒是很欢迎哦?」
「不,恕我谢绝。」
伊织立刻摇了摇了摇头。虽然他不晓得远咲学姊在策划什么,但要是跟她扯上关系,回过神之后很可能会发现自己签下卖内脏的契约之类的。伊织心想自己真是多管闲事,他一边这么反省,一边把心思放回文件上。
就在此时,社团教室的门扉开启,青岚出现了。
「奇怪,白山同学他们还没回来吗?」
青岚环顾教室一圈后,很不可思议似地歪着头。伊织正打算跟青岚说话,却又突然闭上了嘴。
青岚身穿着像是管家穿的正式制服。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样?还满适合我的吧?」
青岚愉悦地微微一笑,就地转了一圈。唯有在这种时候她会像正常的女生一样,流露出炫耀身上衣物的喜悦。
但,伊织质疑的不是青岚身上穿的衣服。
「很适合……超适合……好棒……」
他指的是在青岚身后,那名眼睛像是快变成爱心形状的少女。
十叶智惠——她是伊织的同班同学,隶属于素行不良的少女集团。虽然十叶智惠让人尽可能不想和她扯上关系,但她个人倒是很想和青岚扯上关系。
青岚露出笑容,搔着头说道:

「没有啦,稍微练习一下嘛,我试过罗,像这样——」
这么说完之后,她重新面向十叶跪下了下来,然后捧起十叶的手。
「——欢迎您回来,大小姐。请您在这里悠闲地放松心情吧。」
她轻吻了十叶的手背。
十叶的身体霎时像电流窜过般痉挛起来。她眼角泛红,神情之兴奋宛若置身天堂,并颤抖着唇瓣说道:
「……是、是……」
「就是这样,我试了一下,管家咖啡厅。接待客人的方法,效果很算不错呢。我会跟我们班的执行委员建议一下。」
青岚瞬间恢复原本的模样,在伊织的对面坐了下来。十叶当然也跟了过去。紧贴在青岚手臂上的她,表情显得很恍惚。青岚的吻真的具有那么大的破坏力吗?
也对,十叶智惠并没有发现葛叶青岚是个女孩。
在大约两个月之前,十叶智惠被亲吻魔人青岚夺走初吻,结果她好像连心也被青岚夺走了。这件事如果发生在其他女孩身上,或许会让人觉得「真是悲惨」而感到心痛,但因为十叶智惠这名少女的品行恶劣至极,所以演变成「算了,如果是十叶的话就没差」的情况。
话说回来,伊织一边看着青岚的模样,一边打从心里感到佩服。她本来就是个拥有中性美的女人,在穿上管家服这种独特的服装之后,看上去就像个真正的美少年。正气凛然兼具梦幻的长相,充满妖魅般的魅力,大概很少有女孩能见到她的笑容还不会心跳加速的。
眼前的青岚将负责扛起重任。她们班上到时候想必会盛况空前吧——在伊织这么想的时候,青岚突然对他开口说了话:
「对了,伊织,我从朱游那边听说罗,你们班似乎也很卖力在准备?」
伊织眨了眨眼睛,然后望向远咲学姊:心想「她是从哪里听来的啊」。不对,在这所学校里面,或许要找到远咲学姊不知道的事反而更困难。
「哦哦,嗯,应该说很热心吧。我的伙伴是一个很积极的女生。班上的同学们被那家伙煽动之后,似乎都变得非常卖力。」
「你和她不一样吗?」
「……嗯,该怎么说呢?」
连我自己也不太明白啊——伊织歪着脖子这么答道。
伊织算是那种喜欢众人一起执行计划的类型。可是,这次他的伙伴宫代做得很卖力,相反地,伊织反而没那么来劲。因为那家伙很亢奋,要是连我也跟着闹的话,那样就不有趣了——或许伊织在心中某处是这么想的。
伊织没有解释得那么详细。青岚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很不能接受地冷哼了一声。
「什么嘛。因为机会鸡得,我还想要来一决胜负耶。」
「一决胜负?」
「对呀。我们经常在比赛吧?我还想把刚才的构思用在这次校庆比赛呢。」
伊织和青岚的年级、性别、体格都完全不同,唯有在『喜欢比赛』这一点上是一致的。到目前为止,从纸牌游戏到运动,他们在各种比赛上都彼此竞争过。这次青岚表示想把管家的构思放在校庆来和伊织比赛。
原来如此。
「好啊,那绝对要比一比了。」
伊织探出身子这么说之后,青岚有点诧异地眨了眨眼说:
「咦,真的要比吗?」
「当然罗。校庆刚好适合用来相互竞争嘛。」
相互竞争,伊织总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正好符合他追求的目标。或许之前就是因为宫代自动自发地在努力,所以才让他很难投入。不过,如果情况变成和青岚之间的相互较量——
「我也是可以鼓起干劲参加的——哦哦,如果你觉得害怕,那我也不会硬逼你啦。」
青岚勾起唇角说道:
「谁说害怕了?你才是呢,不要比到一半才说什么『还是别比了吧』之类的话哦。」
不论伊织或者青岚,两人都很愉悦地对彼此露出笑容——除了眼神以外。眼前的两人让十叶稍微回过神来,想要松开青岚的手臂。当然,青岚并不在意那件事。她悠闲地翘起了腿,决定起详细的比赛内容。
「那就以园游券的数量作为决定胜负的方法吧。你知道园游券的事吧?」
「我记得,只要使用校方准备的园游券,就可以到摊子消费对吧?你的意思是,用园游券张数决定胜负?」
「没错。执行委员大本营会仔细计算各摊位的张数,最后也会发表优秀摊位,所以应该会好好计算才对。券数比较多的一方就赢,比较少的一方就输。输的人就要答应赢家的一个要求。你觉得这样如何?」
伊织觉得「可以」并点了点头,青岚对他发出了满意的笑声。
「那么,到底谁会赢呢?——十叶,你愿意来我们的摊位吧?」
「当、当然!就算要花掉我身上所有财产我也要去!」
「……你是我们班的吧……」
十叶的耳朵似乎完全听不见伊织说的话。或许是对敌方班级的同学迅速倒戈而开心,青岚露出温和的笑容,抚摸着十叶的头发说道:
「啊哈,谢罗。」
青岚在她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
这可不是十叶承受得了的事,她整个人变得软趴趴的,活像是在沙发上融化了。青岚一脸愉悦地看着十叶的样子之后,突然转向伊织说道:
「因此,请你收下这个。」
青岚得意地微笑着,从管家服的怀里取出数枚牌子。上面盖有『优待牌』的印章。为了让校庆更加有趣,校方发的牌子背面印有班级和摊位名称。只要出示这种牌子,就可以不用园游券,免费到那个摊位消费。
那原本应该是要送给家长的东西,青岚把它送给敌手伊织,其实等同于对他下战帖。
伊织一边露出毫无所惧的笑容,一边收下了它。
「没差啦,我就先收下啦。至于用或不用,那就再看看罗。」
「我希望你一定要用呢,毕竟牌子也会被算进去。那么,请你们也收下。」
她分别递给似乎很想要的十叶,以及兴趣缺缺的远咲学姊。伊织心想——她们两个也就算了,自己是个男生,究竟要用什么理由去造访管家咖啡厅的摊位啊?
就在此时候,社团教室的门扉突然开启了。
「啊——果然在这里!」
大声嚷嚷走入房里的人是伊织的执行委员伙伴,宫代叶月,她晃着那男孩子气的短发,用责备似的眼神地瞪着伊织看。远咲学姊瞥了一眼突然问闯进来的人,不过却没特别提出抗议。
「你在做什么啊,桐谷,我叫你在令天之内汇整完企画书的吧!」
「吵死了,你不要在图书馆里大小声啦。我现在正在弄企画书啦。」
「你那样太慢了啦!我看看,你到底弄好多少了?」
宫代很不客气地逼近之后,直接在伊织的旁边坐了下来。她大大地探出身子,窥视他手上的企画书。宫代翘起的发梢扫到伊织的下巴前端,让他不得不皱起眉头往后仰。
青岚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情景。
「哼,做了不少嘛。」
「所以我说没问题嘛。再给我十分钟就弄完了,你稍微等一下啦。」
伊织粗鲁地这么说完之后,一把推开宫代的身体,然后开始看起企画书。宫代有点不满地皱起了眉头,但却没有说什么,因为她发现青岚和十叶就在自己对面。这时宫代微微地鞠了个躬。
「……你们好。」
虽然只有一次,但宫代与青岚应该有打过照面才对。话虽如此,但那也是暑假前的事了,没人晓得宫代还记不记得。
宫代眨了眨眼睛,注视起穿着管家服的青岚,以及紧抱着青岚手臂的十叶。宫代脸上的表情似乎说明了她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好了。那么,我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经青岚这么一说,伊织的视线从文件移了上来。青岚让十叶继续挽着她的手臂上,从沙发站起来,露出微笑之后靠近伊织的脸。
「没差,反正你不太可能会赢过我们班——好好加油吧。」
充满挑衅意味的话语,在伊织和青岚针锋相对时经常出现。换作是平常的话,伊织会毫不犹豫地呛回去,不过伊织这时候却有点焦急。因为他彷佛听见自己旁边的少女——宫代叶月不悦的声音。
从国中时代就认识她的伊织,知道宫代非常好胜。除此之外,伊织还听说她想要夺得校庆的优胜。以宫代的角度来看,这就像对方突然针对她出书挑衅一样。
「——呃,呃嗯,我会努力的。没差啦,一定我们班会赢的啦!」
伊织像是喘不过气似地,回了一句酸溜溜的话。总之,伊织认为自己如果不先这么做,宫代或许会直接杠上青岚。
不过——伊织的回应却带给两名少女意想不到的效果。
宫代叶月和葛叶青岚一齐注视着伊织。
宫代摆出「包在我身上」的态度,青岚则是非常不满。伊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到了这个时候,伊织才终于发现,现在眼前的青岚,感觉与那个平时以浯泼直率的态度和他相处的少女不太相同。
「……这样呀。嗯,既然如此,那我就给你一份祝福吧!你要赢是不可能的,袒希望你努力奋战哦。」
「?祝福吗?」
伊织猜不透青岚真正的意图,因此这么反问她。青岚点头说着没错——然后,她的视线突然落向让人意外的方向,说道:
「啊!阿赖耶识竟然在那种地方!」
「什么!」
伊织反射性地看往了她指的方向。现在这里有宫代跟十叶,如果只有一个,那大概还能设法蒙混过去,但要是被两人同时目击,那根本就瞒不—

啾。

这样的声音响起,青岚的唇瓣碰了伊织的脸颊。
伊织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维持转头过去的姿势,只是感受到柔软又温暖的嘴唇感触。
社团教室中的时间霎时静止。
「——好了,结束。那么再见罗。」
在静止的时间里,青岚爽快地丢下这句话之后便走出社团教室。跟在她背后的,只有远咲学姊愉悦的视线。在那之后,远咲学姊微微地撇起唇瓣,开始注视起沙发那边的方向,期待着即将发生的骚动。
不论是伊织,十叶或者宫代——
谁都没说一句话,也没有动一下,大家都当场愣住了。没人知道这到底该怎么办才好。不过,伊织很清楚——在时间再次流逝的那一瞬间,将会引发惊人的骚动。然后,这个骚动的最大受害人大概就是他自己。
他的预感在五秒之后化为现实。

宽沿帽似乎出门做了一趟很长的旅行。
基本上,虽说是很长,不过『囊界』与外面的世界的时间是不一样的。即使『囊界』里过了敷个月,外界却还没过三天。
但即使以外界的时间来计算,他也已经出门超过一个月以上——所以,就算形容宽沿帽做了一趟很长的旅行,大概也无庸置疑吧。
「嗯,不过,他带了土产回来哦!去旅行是值得的啦!」
「……给我的土产也都被美亚给拿走了呢……哼……」
在墙上的挂衣钩那里,相亲相爱地被吊在一起的薇薇和美亚,其中一个心情很开朗,另一个情绪很灰暗,妣们正为这些事情喋喋不休。
「闭嘴。」
九卫对她们非常冷淡,因为是曾经交战过一次的对象,所以也是理所当然的。阿衡与白山同学也都保持戒心,注视那两位『反省中』的少女。
这里是『剥落之都』内部,宽沿帽的住处。
即使『都城』的模样改变,宽沿帽的住处似乎也不会变。与阿衡第一次造访这里的时候相同,窗外是绿意盎然的庭园,在和煦阳光的照耀之下,宽阔地延展开来。一整面墙壁上都放了书柜,上面散满大量的书籍,简直就像图书馆似的;塞不进去的书则成堆放在地上,地上还放了许多装着五颜六色的糖果、巧克力球的瓶子,而且盖子都还是打开的。不用说也知道,那大概是薇薇和美亚的杰作吧。
「不好意思,我为她们两个的无礼感到抱歉,真是对不起你们啊。」
宽沿帽一边露出温和的笑容,一边轻松地整理着被薇薇和美亚弄得一团乱的自家住处。只见数只在空中飞舞的手,整理起散满大量的玩具与点心的凌乱桌面。才一转眼,乱七八糟的桌面就腾出了足以摆放茶具的空间。端着放了茶杯和茶壶的托盘的手,从厨房里飞了过来。
九卫不以为然地冷哼了一声。
「如果你真的有心,就快点把情报告诉我们。」
白山同学皱起了眉头。她一边很在意地偷瞄着宽沿帽,一边开口说道:
「九卫你真是的,说话的口气太失礼了吧?」
「没关系啦,闲花。九卫说的没错。的确,要招待你们的话,提供情报应该比奉茶要更适合吧。」
宽沿帽大大地点头之后望向书架。那里果然也有数只白色的手在忙碌地动来动去。
「……希望能找得到呢,阿衡。」
白山同学露出了前所未见的严肃神情,而阿衡抬头仰望姆露·妙露,并且点了点头。
「是啊。必须早点找出让她离开的方法。」
「不对,我不是在说这个——那个,我觉得这件事也很重要就是了——我是在说『星霜紬』的事哦。」
阿衡眨了眨眼,回看着白山同学。
白山同学微微蹙起眉头,以讶异的语气说道:
「你该不会忘记了吧?」
尽管没被她说中,但阿衡差点快忘记却是事实,连忙掩筛起来。
「那、那怎么可能嘛!这可是我自己的事耶!」
「说得也是,嗯——阿衡身上的『诅咒』,原因就是『星霜紬』呢——」
白山同学莫名地自言自语,低声呢喃,眼睛凝视着茶杯内部。她一边用汤匙搅拌,一边喃喃说道:
「那个呀,阿衡。为了解除阿衡身上的『诅咒』,我什么忙都会帮的。所以,你什么都可以跟我说哦?」
「……什么都可以?」
「什、什么都可以!」
喀啦喀啦喀啦,她在搅拌的手变得愈来愈快,白山同学脸红的程度与其成正比似地愈来愈红。阿衡看着她的模样,思忖了一下之后说:
「白山同学,难道你认为我的『诅咒』都是你的错?」
白山同学似乎愣了一下,凝视着阿衡,她脸上写着「你怎么会知道」的表情。阿衡露出苦笑。
「就算『星霜紬』与『囊界』有关,你也不需要觉得自己应该负责。你太在意了啦。」
他这么说完,白山同学便神情略带不满地低下了头。她微微地摇着头说:
「不是那样的,那个——」
「唉呀,有了,找到罗。」
像是要盖过白山同学想说的话似地,宽沿帽发出了声音。两人同时转过头去,看见宽沿帽轻轻举起了一本书。
「…………」
白山同学的脸上表情浮现淡淡的犹豫。她看了看阿衡之后,再次望向宽沿帽的方向,然后朝着他走近。白山同学原本打算说什么呢?在阿衡无法确认的状态下,选择了听宽沿帽说话。
宽沿帽打开书本翻页之后,念出了书上的短文。
「『恋衣』姆露·妙露,从『中层』出身的阿赖耶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她的打扮很奇妙。」
「唉呀,我可不想被你批评呢。」
明明自己的情报正在被揭露出来,姆露·妙露却不为所动。阿衡瞥了那样的她一眼,举手发问。
「所谓的『中层』指的是什么?」
「薇薇,就是『下』的意思嘛!」
「嗯,美亚,你说的没错。」
被吊在挂衣钩上的双胞胎少女回答了问题。美亚见到阿衡回望着她,尽管身体还是被吊着,依然态度高傲,双手交叉在胸前说道:
「人类,『囊界』里有各种阶层存在啦!从『表层』开始,然后以『表层正下方』、『中层』、『深历』、『最深层』、『核心』,就像这样愈来愈深哦!」
「一般来说,愈深处的阿赖耶识能力就会愈强大,愈不容易了解。薇薇和美亚是在这里,也就是『表层』出身的。」
「这表示——」
阿衡转向姆露·妙露。她只是一直在微笑。
「意思是说,从『中层』出身的这个女孩,比薇薇她们更强?——看起来实在不像耶。」
两名少女知道自己变成话题之后,兴致盎然地注视起阿衡。此时,姆露·妙露听了阿衡说的话之后,开口说道:
「是呀,我不喜欢暴力呢。」
她用若无其事的表情说完之后,不知为何靠向了阿衡。姆露·妙露的那种态度,阿衡也已经渐渐习惯了,不过九卫和白山同学似乎不是那样,她们每次都会捏紧小小的拳头,责难似地看向阿衡。阿衡心想:「拜托饶了我吧。」
宽沿帽用浮在空中的一只手竖起指头,开始陈述他的意见。
「这个就关系到何谓强大的问题了。我认为,所谓的强大,就是指完成目标的能力。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就是个很『强大』的阿赖耶识哦。事实上,你们不也是应付不了她,才会跑来我这边吗?」
「哼,只不过是碰触不到而已吧。假如『夜房』砍得到她的话,我立刻就会把她斩成两半。」
九卫嘟起嘴巴,一脸不满地撂下狠话。宽沿帽耸了耸肩。
「不过,你的刀是碰不到她的,她就是拥有那种特性的阿赖耶识嘛。那么,回到正题——姆露·妙露的属性似乎相当奇特哦。」
宽沿帽的其中一只手轻轻推起帽沿。就算被暴露在宽沿帽的视线之下,姆露·妙露也以满不在乎的表情任由他看。
「她平时在自己的『领域』——『恋爱绝症』之中沉睡。变成像模型一样的『领域』,谁都可以碰触的,不过,在异性碰触到的瞬间,领域似乎就会发动。」
阿衡与白山同学互看着彼此。所谓的『领域』的模型,大概是白山同学那时在杂货店里找到的陶器吧。
「然后——姆露·妙露会被最初触碰『领域』模型的异性夺去芳心。正因如此,她才会拥有『恋衣』这个别称。为恋爱而生的阿赖耶识,在这世上还真是少见啊。」
「咦——」
白山同学低声地叫了出来,或许是心理作用吧,她的脸色显得很难看。白山同学咬着唇低下头之后,自言自语似地说:
「……把那个、拿给阿衡看的人,是、是我对吧……」
「是、是那样吗?」
其实阿衡记得很清楚,不过他却刻意那样回应。毕竟,阿衡不想让白山同学觉得她自己应该负责。而且,在看到白山同学陷入低潮之后,九卫八成也快爆发了。原本就很不高兴的九卫,看到自己的主人脸色苍白之后,深深地皱起眉头。
「咳咳!」阿衡清了清喉咙打起圆场。
「呃,换个角度想想,被我碰到或许比较好。否则的话,其他人就会变成牺牲品了。」
阿衡这么说完之后,姆露·妙露不由得愤慨地说:
「说什么牺牲品嘛,阿衡少爷这么说会不会太过分了?我明明如此爱您耶——」
「可是,那是你的天性对吧?就跟雏鸟深信一开始看见的生物就是自己的父母一样。既然知道了这一点,我就没有必要顾虑了。」
阿衡总觉得自己可以反击了。目前为止,每当姆露·妙露秀丽端正的脸蛋靠过来的时候,他总会感到心跳加速,但唯有这次,姆露·妙露像是在闹别扭一样,将脸撇到了另一边去。
九卫用鼻子冷哼一声之后出言催促:
「……快继续说啦。那家伙的『领域』有什么效果?」
听到这句话的宽沿帽把书翻到下一页,说出了写在那上面的情报。
「主要效果有两个。首先,施术者的恋情开花结果的时候,那段恋情将维持到永远,上面是这么写的。」
「……听不太懂耶。」
「也就是,应该这么说—人类的男女之间,即使曾经发誓深爱对方,誓约也很容易遭到背弃吧?不过,遇到姆露·妙露时就不会那样了。无论是她自己,或者是她爱的对象,对爱的誓约就会变成真正的海誓山盟——会藉由『领域』的强制力让两人至死不渝。」
强制力这个词汇还真是危险。阿衡一脸狐疑地仰望姆露·妙露,她则是若无其事地不搭理他的视线,装作没看到。阿衡选择放弃,继续问宽沿帽:
「领域发动的条件,就是我喜欢上她吗?」
「是啊,没错。如果你接受了她的爱,契约就会在那时缔结。那就真的是『直到死亡将两人分开为止』,都能够幸福地永浴爱河了。确实是恋爱绝症呢。」
或许是错觉吧,总觉得宽沿幅似乎很开心。白山同学的脸色像是吃下了毒药一样,她的样子真的那么有趣吗?
九卫或许也注意到这个现象,她很不悦地否定了宽沿帽说的话:
「简单来说,只要阿衡别喜欢上她就可以了吧?这样的话,放心吧,从现在开始,只要阿衡敢乱来,我就让他想起『夜房』有多锐利好了。」
「……那、那么,另外一个能力是?」
因九卫说的话感受到生命危险的阿衡,说出这句话来岔开话题。宽沿帽又饶富兴味地交互看着阿衡和白山同学,不久之后,他的视线再次移回书本上,说道:
「另一个是——哦哦,刚才她表现给我们看过了嘛。这是一种很勇敢的能力哦。只要是用『恋爱绝症』的锁链和她绑在一起的人,她就可以把对方的伤口移转到自己身上。」
「——————」
「也就是她心爱的人所受的伤,全部都由她自己来承担的意思。这种不求回报的奉献,确实是爱的表现呢。」
阿衡没回应宽沿帽打趣的话,用力地拉回自己的右臂。
「呀嗯。」
姆露·妙露发出愉悦的尖叫之后,她的身体随着锁链被阿衡拉了过去。即使碰触不到,她依然正好跌入阿衡的怀中。阿衡没有在乎这一点,只是注视着姆露·妙露的背部——在逃避马基维利的攻击时受了伤的相同部位。
理应是幻影的她,身体留下了沾满血迹的伤痕。
「……为什么要……」
阿衡只说得出这些话,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代替自己受伤。
姆露·妙露什么话也没说,她只是露出温柔的笑容。
就跟她先前施展自己的『领域』,自发性地承受他的伤口的时候一样。
想分担心爱的人所受的痛苦,那是理所当然的吧——她脸上就是那种表情。
房内陷入沉默。连薇薇与美亚,也都兴致勃勃地凝视着姆露·妙露。白山同学的眼神满是动摇,凝视着一直在对看彼此的阿衡和姆露·妙露。
另一方面——九卫则是一脸快要爆炸的表情。
就和快被水撑破的气球一样,明明烦躁感一波接着一波地注入,却没有任何能宣泄掉的出口。她怒目圆睁,瞪视着阿衡与姆露·妙露。
表情和悦的宽沿帽,彷佛用针戳破了九卫的忍耐限度。
「这是个善良的阿赖耶识呢。就算被她附身,也不会有任何困扰嘛。」
九卫很迅速地破口说出「你在说什么」。
在下一个瞬间,她挥舞出现在手中的『夜房』,踩了一下地板之后飞身跃向宽沿帽。不过,数只飘浮在空申的手立刻对她的动作有所反应,像空手夺白刀般地夹住『夜房』的刀刃。宽沿帽仰着身子说道:
「冷、冷静点,九卫。你为什么要砍我啊?」
「罗唆!我从刚才开始一直听到现在,你老在说些废话,九卫和大家可不是为了听你那些无聊的话才来你家的!多给我们一点有用的情报!」
宽沿帽虽然挡下了刀身,但飘浮在空中的手似乎抵挡不住九卫的腕力,面对步步逼近的漆黑刀刃,宽沿帽发出类似惨叫的声音。
「当、当然可以!呃,啊啊,对了,送回去的方法!你不想知道让她离开阿衡身边,赶回『囊界』的方法吗?」
「唔……」
因为宽沿帽说出了有用的情报,让九卫满腔的怒火得以稍退。她放松了手上的力量之后,『夜房』缓缓地垂落下来。
「说来听听。」
听见九卫把声音压得那么低,连白山同学都害怕得颤抖。面对『夜房』左摇右晃的刀尖,宽沿帽撇着嘴角回答:
「很、很简单,只要让她失恋就成了。」
「什么……」
「姆露·妙露是为了恋爱而存在的阿赖耶识。只要突破了这一点——换句话说,只要被锁链绑在一起的对象拒绝姆露·妙露的心意,她就会失去活动的力量,变回原本的雕像——书上是这么写的。」
九卫一脸狐疑地凝视着姆露·妙露说道:
「真的吗?用那么简单的方法就能做到吗?」
她应该不会开口肯定吧——姆露·妙露推翻了这种预测,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啊,真的哦,『守护灵』小姐。我是靠恋爱之心才能活动的阿赖耶识。我爱慕阿衡少爷的这份心意,正是我存在的唯一理由。如果失去对他的感情,我甚至不可能存在。」
「……你倒是挺老实的嘛。」
「说谎也没有意义。你们姑且不谈,但在面对阿衡少爷时,我尽可能地不想有所隐瞒。」
姆露·妙露干脆地这么说完之后,九卫脸上的表情表示她愈来愈不信任对方。不过,九卫无法做出任何反驳。认真说起来,要九卫理解恋爱行为,本身就是一件强人所难的事情。九卫对外面世界的事几乎都不清楚,连亲吻具有何种意义都无法理解,怎么可能了解男女情感的微妙之处?
九卫思考了好一会儿,没过多久便随口提出疑问。
「也就是说——只要阿衡说出他『讨厌』那家伙,这样子问题就解决了?」
不,那很难说耶——这样的气氛露骨地在室内充斥着。宽沿帽像是要代为辩解似地,耸了耸肩说:
「我觉得情况没有那么单纯——但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啦。薇薇和美亚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
「换句话说——如果你们被喜欢的人说出『讨厌』两个字,你们两个会就此放弃吗?」
「嗯,我不是很懂耶——但换成是我的话,我不会因为想要的东西跑掉了就直接放弃哦。无论如何,我都会设法把它弄到手。」
「无论如何?」
美亚微笑着说:
「如果打垮对方的话,对方就会听我的话了,对吧?」
「我的话,就是用『悠游王』来让对方听话罗。」
「啊,对哦,还有这一招!真不愧是薇薇,真是可靠啊!」
「哼哼,那当然。」
对于满口称赞的美亚和得意洋洋的薇薇,宽沿帽摇着头说「这样子怎么行啊」。在那之后,他像是突然想起某件事似地转向白山同学。
「啊啊,对了。闲花,你是怎么想的?」
「欺?」
「你是人类,而且还是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嘛。应该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熟悉什么叫『恋爱』吧?我想听听看你的意见。只要阿衡说出『讨厌』两个字,那样就会构成了失恋吗?」
白山同学被唐突地问到之后,一脸狼狈的模样。白山同学自觉到房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后,她的视线变得飘怱不定。然后,白山同学的视线停留在阿衡身上,脸颊逐渐变红。
白山同学拨弄着纯自长发的发梢,以细微的音量说:
「…………那、那个,我——如果是阿衡对我说他讨厌我,那我就会非常、非常伤心。」
气氛陷入一片静默。
「白大人!没有人在问白大人您会怎样啊!我们是在研究姆露·妙露被阿衡那么说的话会怎么样啦!」
白山同学听见绷着一张脸的九卫指摘之后,眨了眨眼睛。
「啊……」
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那张秀丽的脸庞连耳棍子都红了。内心涌起的羞耻感甚至让她泛起泪光,头重重地垂了下去。
当阿衡打算安慰白山同学时——
「……如果各位这么想知道的话,我就告诉各位吧。」
姆露·妙露的低语把他的视线拉了回去。
湛蓝色的限眸正从意想不到的近距离探看着阿衡的脸。
只有在这时候,姆露·妙露的眼中没有一丝笑意。
「刚才,阿衡少爷您是这么说的吧——说『我爱您是因为天性』,觉得没有特别重要的原因,所以根本不可怕。」
姆露·妙露的指尖轻抚摸阿衡的脸颊。明明没触碰到,但她撩拨的动作却让阿衡的背脊颤了一下。在他身旁的白山同学,红着脸颊看着眼前的画面。
「那种观念是错的。的确,我的爱情或许是出自于本能没错。可是,正因如此,我的爱情不像人类在玩弄感情那般肤浅。」
她脸上浮现大胆的笑容,做出了像要抬起阿衡下巴的动作。
「我呀,可是把生命都寄托在自己的爱情上面了。如果你认为只靠表面上的言语,就能敲碎我的心,那就请您尽管尝试。我既不会躲,也不会逃的!」
与缠着阿衡撒娇时完全不同的强烈意志,存在于宝石似的眼中。阿衡像是被吸过去般,直盯她那双眼眸不放。
白山同学看见那副表情,不安地垂下眉头,握紧了自己的裙子。
不过,阿衡并没有察觉。他怎样都无法让自己的视线离开那双琉璃色眼眸。姆露·妙露确认到这种情形之后,脸上的笑容变得柔和许多。姆露·妙露用安抚孩子般的口吻问了阿衡:
「阿衡少爷。阿衡少爷您觉得我——很讨厌吗?」
要阿衡听到这问题就立即回答,他实在是做不到。
老实说——
他对姆露·妙露——绝对没有任何讨厌的感觉。
原因并不只是因为她长得很美丽。姆露·妙露这个阿赖耶识,和阿衡以前看过的阿赖耶识显然有所不同。她气质高雅:心地善良,而且个性单纯。
姆露·妙露把阿衡的伤转移到自己身上,而且对那样的举动只字不提。如果她真的想做,明明就有很多手段可以逼阿衡报恩才对。或者应该说,或许姆露·妙露根本没想过要阿衡付出什么。
阿衡没有勇气面对面地向这样的人说出「讨厌」两个字。
不过——
「……你说那什么话啊?阿衡,你想也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吧?」
他也没有勇气完全无视九卫烦躁的口吻。
「根本不需要搞得那么复杂,只要你说出,讨厌』,或许就能够让这家伙从你身上离开啦!既然如此,你就快说!这家伙可是阿赖耶识啊!」
九卫偌大的黑色眼眸瞪视着阿衡,就像是在强调「你这么回答是理所当然的」。他的视线离开九卫之后,这次换琉璃色眼眸以深信阿衡的目光凝视着他。
阿衡正在思考。
在未来的人生里,只要听到『左右为难』这个词汇的时候,他大概都会回想起现在的情况。
「真是够了,阿衡……你该不会打算站在那家伙那边吧?」
九卫似乎对于一语不发的阿衡感到火大,她把手伸到『夜房』的刀柄上。
阿衡心中涌现的恐惧感,让他的舌头动了起来。阿衡按照九卫所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是、是啊,没错,那个,我、我讨厌——」
在阿衡即将把话说出口的时候,他那飘移不定的视线,瞥见了姆露·妙露的身影。当阿衡看见她的琉璃色眼眸泛出淡淡的泪光之后——他连忙否定了自己方才说的话。
「——没有讨厌你啦!嗯,那个啊,毕竟姆露·妙露刚才还帮了我嘛。」
「哼!」
九卫完全没有手下留情或者一丝的犹豫,将手上的『夜房』狠狠一扫。漆黑刀面漂亮地击中阿衡的头部侧面,同时也轰飞了他的身体和意识。
「……我好开心。阿衡少爷的为人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姆露·妙露低声呢喃,用袖口擦拭着喜极而泣的泪水。阿衡心想,不论是谁都好,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有人来救我啊——最后他的视野陷入了一片黑暗。

阿衡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体被吊到了挂衣钩上。
并排在阿衡身旁的薇薇与美亚,知道他醒过来之后,互相看着对方,发出了窃笑之声。美亚高高地举起食指说:
「现在是大家一起替这个人类,想出最适合他的名字的单元!」
「哇——鼓掌鼓掌。」
「那么,数完一二三就一起讲哦,薇薇。」
「随时没问题,美亚。」
「「一、二、三——」」
「背叛者!」「失败者!」
少女们争相嘲弄他后,发出了嘻嘻哈哈的笑声。阿衡心想:「随便你们吧。」他的嘴巴弯成「ㄟ」字形,从被吊起来的地方望向宽沿帽和其他人。
「根本没获得有用的情报嘛,你真是个派不上用场的家伙。」
九卫一边大口吃着宽沿帽拿出来的芋头羊羹,一边这么说,在她旁边的白山同学,则显得一副很没面子的模样。不过,宽沿帽并没有特别表现出很在意的态度。
「即使有情报也未必派得上用场,适就是所谓世间的常理罗——唉呀,对了,闲花。除了姆露·妙露的事情之外,你是不是还有其他想知道的事啊?」
经他这么一说,白山同学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抬起头说:
「——啊,没错,你说的没错!那个,我想问一下——」
「嗯,你尽管问。」
「宽沿帽先生,你听说过『星霜紬』吗?」
原本在悠哉地休息着的宽沿帽,身体有一瞬间像是震了一下。
「…………『星霜紬』?你是在哪里听到这个词汇的?」
「你、你知道吗?请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解开它?」
白山同学认真的态度不同以往,拚命地往宽沿帽逼近。阿衡被吊在挂衣钩上,静静地听着他们这段交谈。阿衡心想,只要弄清楚折磨自己的『诅咒』原因何在,或许就能采取对策了,这件事对他来说具有重大的意义。
「我也不算知道得很详细,仅止于传言的程度。」
宽沿帽的态度不再像平时那么从容不迫,他把名字的由来——宽沿帽戴得更深,像是在畏惧什么似地蜷缩身体。
他那副模样足以让现场的气氛降温。九卫停下吃东西的手,笔直地注视着宽沿帽,薇薇和美亚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正在面面相觎。
受不了了。阿衡在挂衣钩下方扭转身体,发出声音:
「『星霜紬』到底是什么啊?」
九卫和白山同学一起仰视着突然开口说话的阿衡。可是,只有宽沿帽一个人——像是在沉思似地,动也不动地端坐在安乐椅上。
终于,他低声回答:
「如果要问我那是什么的话,我只回答得出是一种『领域』。就我所知,它是『囊界』里最奇妙的『领域』。」
「奇妙——?」
「因为,谁都没有看到过施展者啊。『领域』明明是阿赖耶识把自己的世界具体化的结果,却没有施展『星霜紬』这个『领域』的阿赖耶识存在。有一种说法认为,『星霜紬』没有施展者,也有人说那是自行移动的『领域』——不过,这些资讯都只是传闻罢了。」
「如杲没有施展者的话,那么『星霜紬』这名字是从哪里来的啊?」
听见九卫大惑不解的提问,宽沿帽摇着头说:
「那就代表已经出现过很多牺牲者罗。因为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所以也无从防范起。有的人发现像传染病一样扩大的那个现象,其实是一种『领域』,然后又有别的人将它命名为『星霜紬』。就只是这样而已。」
「你说牺牲——那个『星霜紬』会做出什么事呢?」
飘浮在阿衡周围的姆露·妙露如此询问。她侧脸的表情显得很认真,大概是因为她知道『星霜紬』会严重影响阿衡吧。任何危害到心爱的阿衡的事物,她都绝不原谅!强烈的意志显现在她的侧脸的表情上。
宽沿帽随意挥舞一只浮在空中的手,然后回答:
「『星霜紬』依附于牺牲者的命运。」
约莫顿了一拍的时间,宽沿帽的红色唇瓣勾勒出笑容。
「——我是这么听说的。依附于命运之后,据说会稍微操纵未来的走向。」
姆露·妙露微微蹙起眉头,说道:
「我听不太懂呢。」
「我也不懂啦。毕竟我也只是听过而已嘛——算了,说明更具体一点,首先,被『星霜紬』依附的对象,似乎会变得非常倒霉。要不是被掉落的岩石压扁,就是掉入突然裂开的地面。因为是阿赖耶识,所以才不会死,即使如此,那还是很倒霉。」
「……就像是每天一定都会碰到那种倒霉的事?」
阿衡以阴郁的口吻低声呢哺。尽管情况还没严重到宽沿帽说的程度,不过他已经历过无数次类似的状况了——不是被掉落的花瓶直接击中头部,就是跌进盖子没盖好的下水道里面之类的,各式各样的灾难他都遭遇过。
宽沿帽兴味盎然地盯视着阿衡。
「你说得没错,真亏你知道得那么清楚——话说回来,我还没问你们呢。关于『星霜紬』的传说,即使是在『囊界』,知悉者也很少,你们人类是从哪里听到这个话题的?」
阿衡简略地向宽沿帽说明。告诉他大约在一个月前,在外面世界碰到的『流姐』这名阿赖耶识,告诉了他们『星霜紬』的名称。流姐说『星霜紬』依附在阿衡身上。那就是折磨阿衡的『诅咒』的实体。
「这真是——太棒了。真没想到,我居然可以直接看见『星霜紬』的牺牲者!」
听完整件事的宽沿帽,佩服似地点了好几次头。但,他立刻就又歪着头说:
「不过,若是阿赖耶识也就算了,人类被卷入『星霜紬』造成的悲惨命运之后,你居然能平安无事地撑下去,难道没少掉一只手臂之类的吗?」
「竟然随口说出那么可怕的话……」
阿衡虽然皱起了眉头,但经他一说的确是如此。降临自己身上的霉运,充其量只是花瓶掉落到头上的程度而已,他从未被卷入像宽沿帽方才说的那种大事故里。为什么呢?对于这个疑问,九卫给出了答案:
「想也知道,应该是因为待在外面的世界吧。」
宽沿帽恍然大悟似地点了点头。
「哦哦,原来如此,确实是那样没错呢。『领域』到外界去就会变弱。所以你才能平安无事。真是幸运啊。」
「哪里幸运了啊!因为这个烦死人的『领域』,我一直以来遭遇了多少惨事——」
「……对不起。」
听见白山同学脱口而出的道歉,阿衡的动作瞬间僵住了。阿衡心想——对了,白山同学认为他身上的『诅咒』她自己也有责任。
阿衡回想到这一点,大声地做出更正:
「——不,可是我也被『星霜紬』救过,所以或许不能认定它只会带来麻烦啦!」
「唉呀,是那样的吗?」
宽沿帽对于姆露·妙露的天真问题表示赞同。
「是啊。『星霜紬』带来的并非全是不幸。它也会带来好处哦。受到『星霜紬』依附的人,会遭遇极端的霉运,相对的——被依附者机乎不会受到别的『领域』影响。」
阿衡诧异地睁大眼睛,凝视着宽沿帽。这道视线令宽沿帽徽微摇头说:
「……奇怪,你不知道吗?」
「我们只是听流姐提过而已,所以不是那么清楚——真的是那样吗?」
「没差,实际试看看是最有效的吧。薇薇,请你帮个忙吧。」
宽沿帽用温柔的声音叫到薇薇的名字之后,那位桃发少女开心地回看着他。宽沿帽飘浮在半空中的手,把她的身体从挂衣钩上放了下来。美亚用羡慕的眼神注视着解脱的薇薇。
「好。我该怎么做才行呢,宽沿帽?」
「我希望你对他施展『悠游王』。」
宽沿帽讲得很干脆,但阿衡却瞪大了眼睛。在阿衡自己也被宽沿帽的『手』给放下来的同时,他扭起身体作出抗议。
「等、等等、等一下!要对我施展『领域』吗?再怎么说,这样做太乱来了啦——」
「你放心,『悠游王』不是危险的『领域』哦。它只会夺取吸收对象的精神,让对方变成照着我的意思行动的傀儡而已。」
「这样就裉危险啦!」
阿衡的这句并没有被采纳。九卫手臂交抱在胸前,观察情况的演变,姆露·妙露也只是很担心地注视着阿衡,并未出手阻止。如果要期待白山同学有所行动,那就跟期待中乐透头奖差不多。白山同学一脸不知所措,连一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
薇薇露出灿烂的笑容,贴近被放到地板上的阿衡。她用睡眼惺忪的眼神仰视着阿衡,然后抓起身上儿童礼服的裙角,优雅地行了个礼。
「这么说来,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呢。我是『游惰』的薇薇,是『囊界』里的游玩者。你好呀,人类。」
「……你好。」
「好了,那我就赶快来试试看罗——在那之前,你可不可以稍微弯下腰?如果你一直维持这种姿势,我动作起来很不方便耶。」
「拜托你快点啦……」
尽管阿衡嘴里在抱怨,不过还是遵照她的指示,在孩童模样的阿赖耶识面前跪了下来。在对上薇薇的碧绿眼眸之后,她细小而柔软的手捧住了阿衡的双颊。
「奉『悠游王』之名——」
薇薇刻意地念出原本在『囊界』不需要念出来的『领域宣言』。大概是为了让『发动』更简单易懂吧。
突然之间,一股带着香甜气味的叹息,掠过了阿衡的鼻尖。
过了约五秒、十秒之后,薇薇猛然拉开和阿衡之间的距离。她用看见不可思议生物般的视线凝视阿衡,然后转向宽沿帽说:
「我好惊讶。『领域』对这个人类真的没用耶。」
「咦……已、已经结束了吗?」
「我的『悠游王』,是藉由叹息传送出去的哦。」薇薇瞥了阿衡一眼才回答。「接收到叹息的人,无论是谁都会失去意识,然后遵从着我的命令行动才对呀——」
「你却能保有自己的意识和我们交谈。」
宽沿帽满意地点了点头,飘浮在空中的手拍了一下阿衡的肩膀。
「恭喜你!如此一来,我们就知道你一定是被『星霜紬』感染了!」
一点都不值得恭喜。
阿衡死盯着宽沿帽可疑的笑容不放时,在他旁边的姆露·妙露轻声地说道:
「如果这样的话,我的,恋爱绝症。也不适用吗?可是,我刚才却可以治愈阿衡少爷的伤口,这是为什么呢?」
「这个嘛,谁知道呢?我想,所谓的『星霜紬』,或许只会排除对宿主造成坏影响的『领域』也不一定,又或许是作为倒霉的代价,才会把雪上加霜的霉运给排除掉。算了,这些都只是臆测啦。」
比时,九卫重重一跺,让地板发出声响,一脸烦躁地说道:
「所以,应该怎么做才能解除那个什么『星霜紬』啊?」
九卫提出了阿衡最想知道的关键问题。
「哈哈,『星霜紬』的解除法?这种只在传闻中听过,而且连施展者都找不到的『领域』,它的解除方法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嘛?」
宽沿帽爽朗地回答。
「「你这个——派不上用场的家伙!」」
阿衡和九卫忍不住异口同声地痛骂宽沿帽。九卫甚至已经翻脸了,她伸手拿起了『夜房』。宽沿帽慌忙集结了几只手过来,准备要保护自己。
白山同学再次感到不知所措——至于飘浮在半空中的姆露·妙露,则是沉默地俯视着这样的景象。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只剩下若有所思的表情。

「……真是白白浪费时间。」
从黑色手提袋中爬到外面世界来的九卫,低声地说出了这句话。
这里是图书馆的地下室,好像是资料室的其中一问。他们进入手提袋时应该是在『社团教室』才对,大概是远咲学姊或者伊织机灵地帮忙把袋子搬到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如果被某个不清楚内情的人,看见阿衡他们从手提袋里爬出来,一定会引起严重的骚动吧。
「不,也不能完全说是浪费时间,我们也得到了不少情报。」
九卫嘲讽似地冷哼一声:
「是啊。多亏了这一趟造访,姆露·妙露变得黏你黏更紧了。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坏事吧!」
阿衡无言以对,因为那的确是事实。本来把姆露·妙露送回手提袋的本意是弄清楚怎么甩掉她,不过就因为阿衡说了多余的话,那个方法已经没用了。现在,姆露·妙露比之前更亲昵地黏在阿衡的背上。
阿衡求救似地望向白山同学。不过,在白山同学那双拥有不可思议颜色的眼眸当中,却散发出平时少见的沉稳,她凝视着阿衡租依偎在他脖子上的姆露·妙露。
「阿衡,能和姆露·妙露在一起,你好像很开心呢?」
「!?才、才没有开心咧!我很想把她送回手提袋里去——」
「……是这样的吗,阿衡少爷?」
姆露·妙露泛着泪光的琉璃色眼眸,让阿衡说不出半句话来。对于让嘴巴毫无意义地开开阖阖的阿衡,九卫投以像是在看可怜野狗的目光。
「我们走吧,白大人。跟这家伙呼吸相同的空气会弄脏肺的。」
「……嗯。走吧,九卫。」
白山同学并未开口斥责九卫的粗鲁话语。这把白山同学的怒气之深——没错,那个白山同学正在生气——如实地表现了出来。阿衡心想,若是追溯起源头,原因正是他本身的优柔寡断,那也的确是无可奈何。
「白、白山同学——?」
即使阿衡这么呼唤她,白山同学仍然用力地转过身去,走出资料室。无能为力的阿衡,只能看着她的纯白发丝,目送她的背影离去。
在阿衡背后的姆露·妙露,以充满怜爱的声音轻声说道:
「阿衡少爷,请你不要沮丧。姆露·妙露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既然如此,你现在立刻网手提袋里,替我消消白…同学的怒火啦。」
「请恕我拒绝。」
姆露·妙露的笑容没有一丝动摇。阿衡叹了口气,追在白山同学身后。
『社团教室』和刚才在『囊界』的情况几乎没什么不同,同样是陷入一片混乱。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为什么青岚会吻你啊,伊织!」
十叶智惠罕见地在教室中央大吼大叫。十叶的天敌远咲学姊明明就在附近,她却忘记了恐惧,面对身高比她高出许多的伊织,猛力地揪住了衣襟。
凭伊织的臂力要拉开十叶的手,其实是轻而易举的。不过温柔的伊织并没有那么做,相对地,他试图说服十叶,自己是逼不得已的。
「冷、冷静点,十叶!我跟你说,那个就像是打招呼一样的——」
「打招呼!?」十叶以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他。「换、换句话说,你跟青岚的交情已经到了用接吻来代替打招呼的地步了吗?你们到底在想什么啊?你和青岚都是男的吧?」
「可、可是,曾经有谣传过吧。说桐谷是、那个……对男生……」
「散播那个谣言的人就是你吧,宫代!」
伊织的怒吼让宫代缩了缩脖子,即使如此,宫代的视线还是没有从他身上移开。在阿衡的眼中看来,宫代的眼神飘怱不定,彷佛是在害怕、担心着什么似的表情。
然后,当十叶听到宫代说的话后,十叶一边摇头一边诡:
「……太、太难以置信了……青岚他?跟伊织?明明都是男生呀——?」
「不是那样!听别人好好解释啦,你这混蛋!」
伊织几乎快哭出来似地抓住十叶的肩膀,不断地摇晃她。不过十叶并没有回过神来。自己的情敌是男生的事实,把她彻底击垮了。
阿衡一边观望着这场骚动,一边静静地靠近远咲学姊。在她的附近,白山同学和九卫果然也怔怔地看着那三个人。
「……到底发、发生了什么事啦?」
对于这个问题,远咲学姊愉悦地眯细了眼睛这么回答:
「发生了『非常有趣的事』罗。」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1-8-22 16:27 编辑


第三幕 白山同学与准备期间

教室里只有笔在纸面上滑动的沙沙声响。
即使校庆再没多久就要到来,学校的课程依然一如往常,临时小考也毫不留情地进行着。在阿衡眼前的纸张,虽说是考汉字的试卷,倒不如说是一张让人完全不知道对人生有什么帮助的纸。
问题二:请将右边的注音,改写成汉字。「他为了成为伟大的神才『ㄒㄩㄣㄐㄧㄠ』的」——阿衡忍不住想,这谁会知道啊?直接用手机的输入法打出来不就可以了?
「阿衡少爷、阿衡少爷,那个呀,答案是『殉教』,你要这么写才对。」
姆露·妙露轻飘飘地飘浮在教室里,她用指尖在纸上写出像是正确答案的汉字。
阿衡一脸困扰地仰望着她。每个在教室里的学生,都没发现坐在日光灯附近的『恋爱绝症』姆露·妙露。因为她把幻影的『浓度』降到最低限,那样就真的只有『恋人』阿衡才看得见她了。
阿衡在考卷角落,轻轻地地写上「吵死了」三个字代替回答。
「唉呀,被别人提供答案,违反了阿衡少爷的信条吗?」
「没错」——他这么写。
「骗人。」姆露·妙露很快速地否定他的话。
「你是不想欠我人情对吧?」
阿衡没有回答,姆露·妙露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我明白了,既然阿衡少爷这么说,那我就克制一点吧。可是,当你感到困扰时,请随时告诉我哦。对身为妻子的我来说.帮助丈夫是最让人开心的。」
谁是你丈夫啊!——他差点就这么大喊了。阿衡勉强吞下这句话之后,一脸疲惫地抬起头,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时间只剩三分钟。
然而,考卷还有一大半没写。
阿衡知道时间快来不及了,于是拚命地振笔疾书。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他把刚才姆露·妙露写下来的『殉教』两个字填进空格里,后来当他注意到这一点之后,他开始讨厌起自己。在这数日当中,他总觉得诸如此类的事不断地在重复。
当这个想法在脑中掠过的瞬间,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了。
「——时间到,停笔!把笔放下来,坐在后面的同学把考卷收回来。」
现代国文老师以明确的口吻这么命令。尽管考卷还有三分之一左右都空白,但也只能停笔了。阿衡叹一口气,放下了笔。
「不用这么丧气。没关系,还有下一次哦。」
姆露·妙露感受到他的气馁,像在安抚小朋友般地摸起了阿衡的头。阿衡也没有甩开她的力气,连被抚摸的感触都没有了,脑袋里只剩下「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想法盘旋不去。
姆露·妙露的对阿衡展开的攻势相当猛烈。
她为了恋爱而生存的宣言绝不是骗人的。姆露·妙露为了掳获阿衡的心,无论是什么事都会竭力完成。
阿衡和姆露·妙露被『恋爱绝症』连结在一起。除此之外,姆露·妙露还能够无视重力移动身体。她甚至还能直接穿越墙壁、地板等障碍物。
阿衡和这样的姆露·妙露一起生活,怎么可能不发生问题。
早上,在闹钟响起之前,姆露·妙露会用充满感情的声音在阿衡的耳边低喃,把他从睡梦中叫醒。
上课的时候也是,就像刚才的考试,只要有不会写的地方,姆露·妙露就会很亲切地教他。而且,她绝不会以此要求报答。
最难熬的就是漫漫长夜了。当阿衡换好睡衣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姆露·妙露绝对会跪坐在他正上方。态度也和平常的从容不迫有所不同,她总是以既期待又紧张的炙热视线凝视着阿衡,接着用澄澈的嗓音说:
「阿衡少爷,请你在今天,让姆露·妙露成为你真正的妻子——」
每次听到这句话,阿衡都会忍不住用力拉回右手,把她的身体从床上弹飞出去。
在那之后他虽然会在床上躺下来,但却很难睡得着。这也是当然的。姆露·妙露确实美丽无比,当她用宝石般的湛蓝眼哞放电,以樱花花瓣般的柔软唇瓣倾诉爱意时,不是情场老手的阿衡,根本没办法视而不见。
而且,白山同学的存在把情况变得更复杂。
姆露·妙露似乎是想让阿衡得胃溃疡的样子,唯有白山同学在旁边时,她会把那个『浓度』提高至可见状态,然后大刺剌地试着和阿衡打情骂俏。这样的举动每每让白山同学变得很不开心,转头走到别的地方去。
这件事对阿衡来说,算是忍得相当辛苦。目前为止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信任,在姆露·妙露出现之后逐渐降低。再继续这么下去的话,或许很快就要信用破产了。而且,从阿衡的现状来看,似乎无法重获白山同学的信赖。
阿衡痛切地认为自己实在太天真了。因为姆露·妙露是个很有礼貌、待人温柔、充满慈爱之心的阿赖耶识,所以他以为自己不需要对她抱持戒心。
他错了。
相较于阿衡以前遇到的任何一个阿赖耶识,姆露·妙露是最难应付的对象。九卫的腕力或『九绝门』的威力无法制服她,唯有强韧的精神力才有办法。那也不是保护白山同学的责任感或者忍受痛楚的毅力。
而是拒绝女孩的诱惑的精神力。
那种东西,在阿衡身上怎么可能存在嘛。
在休息时间,阿衡把他的烦恼告诉伊织之后——
「你这是在炫耀吗?」
他眼神冷淡地低声说道:
「说什么『女生对我采取猛烈的攻势,真让人伤脑筋啊』……在我因为莫名其妙受苦受难的时候,你居然跑过来对我炫耀这种无聊的事……」
发出近乎闷吼的声音后,伊织抱着头趴倒在桌上。这下子真的觉得对他很抱歉,于是阿衡抓抓头并且谢罪。
「……没有,对不起啦,伊织。你那边才是饱受折磨呢……」
不过,伊织并没有回答。他只是一边瞪视着桌子,一边不断碎碎念。飘浮在空中的姆露·妙露,一脸担心地向伊织搭话。
「你没事吧,伊织少爷?请鼓起精神来!爱是有各种形式的哦!」
「姆露·妙露,你可不可以不要说话?」
话虽如此,但现在还在教室里,她把『浓度』降到了最低限度。姆露·妙露的声音从一开始就没传进伊织的耳里。
总之,情况就跟姆露·妙露所说的一样,爱是有各种形式的。可是,伊织的情感应该和其他人没有两样。换句话说,他很正常地喜欢女孩。然而——现在,在这个一年H班里,以下的谣言却传得煞有其事: 桐谷伊织正在和二年级的美少年学长交往。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阿衡俯视着抱头惨叫的伊织,怔怔地想着「对哦,暑假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嘛」。只不过当时绯闻的『对象』是他,这让阿衡心里发毛。
「大概是因为之前传过那件事吧,而且你被宫代直接在现场抓包也很糟糕。」
「现场抓包?你是白痴吗!你也知道吧,青岚她——」
讲到这里时,两人都注意到几个女生很关心地在看伊织。伊织用足以让狮子拔腿就跑的凶恶视线回看那群人,她们立刻别开了脸。就在那样的状态之下,那群人开始窃窃私语。
伊织眼神里的杀气这才消退下来,他继续说了下去:
「……都是青岚学姊不对,谁叫她做了多余的事。根本就不是我的错。」
阿衡听完事情来龙去脉之后,认为基本上整个事件的起因就是——青岚吻了伊织。
这情况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在『图书馆社』里,青岚是亲吻魔人一事可是众所皆知,她吻远咲学姊的脸颊的画面大家也看过好几次。对葛叶青岚来说,亲吻是一种友好的证明,并不是情爱的表现。
可是——目击了亲吻画面的十叶智惠与宫代叶月,并不知道这样的事实。
她们认定吻了对方的青岚和伊织的关系并不寻常,其实也是理所当然的。
爱上青岚的十叶因愤怒而发狂,宫代则是表情复杂,显得忐忑不安。她应该是误以为熟识的伊织居然有那种倾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吧——这是伊织和阿衡的见解。
「算了,想想那句俗话吧,伊织。」
阿衡连自己的困境都忘了,打算把手放到伊织的肩上,但后来却还是决定作罢。阿衡是伊织的朋友没错,然而他自己就持续处于精神疲劳的状态,所以不想再被卷入流书四起的无妄之灾。
「人家不是常说吗?流言传不过七十五天。只要再过两个月大家就会忘记了啦。」
「这种状态还要持续两个月那么久吗?」伊织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发出哀嚎。
「在那之前,我就会先从学生宿舍顶楼跳下去了啦。」
阿衡明白死党的纤细性格,霎时说不出话来。

「……所以,为什么你要做那种事呢?」
在同一天的放学后。
在围书馆内,阿衡下定决心去向青岚问清楚。
当天他们很难得地一起做事。不愧是号称『图书馆社』,馆内的所有图书管理事务全都由阿衡他们负责。这一天阿衡刚好也和青岚一起工作,他认为这是和年级不同的青岚私下谈谈的好机会。
青岚从移动式的梯子上伸出了手。阿衡则是把办完还书程序的书递到她的手上。青岚一边将书放回书架上,一边用淡然自若的声音说:
「你说的那种事是指?」
「亲吻的事。伊织老是唉声叹气的,说他又要被别人莫名其妙抹黑了。」
青岚笑了出来。她坐在梯子上,转身俯视着阿衡。
「我没有别的意思啊。当时只是觉得『我好像还没有吻过伊织呢』,就是这样而已——唉呀,话说回来,我也还没有吻过你嘛,阿衡?」
「我就不用了。」
阿衡立刻回答,青岚露出了略微不满的表情,她一边抚弄很有特色的微翘发丝,一边嘟嚷着:
「什么嘛,伊织和你都很失礼耶。你们很讨厌我的吻吗?」
阿衡差点要脱口说出「也不完全是这样啦」,但想想还是赶紧闭上嘴巴。这种解释方式只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误会。
实际上,青岚是一位无可挑剔的美少女。她只是习惯性穿着男生制服、又留着一头短发,所以看上去才会显得很中性,很难想像有男生被青岚这种美少女吻过之后不立刻神采飞扬、飘飘欲仙的。
不过即便如此,就算打死阿衡,他也说不出希望青岚吻她之类的话。那倒不是因为飘浮在他旁边的姆露·妙露,正露出可怕的表情咬着袖子。
而是因为表情和她相似的白山同学,正从对面的书架后方盯着阿衡。
「——还是说,你很在意她呢?」
当然,青岚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的视线里带着笑意瞥向白山同学,只见白山同学连忙躲了起来。这似曾相识的画面在他和白山同学初次相遇时也发生过。阿衡意识到他和白山同学的关系彷佛又倒退回初次相遇时心中就会升起埋怨姆露·妙露的情绪。
「阿衡,你要操心的事还很多呢,现在不是担心伊织的时候吧。」
「……你这是在针对我吗?」
姆露·妙露提高『浓度。之后,与青岚站在同样高度的地方这么说。青岚见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阿赖耶识,不由自主地在梯子上轻轻往后仰。即使如此,她仍保持着平衡,真亏她有出色的运动神经。
「不然还有谁?用操心来形容是有点不对啦,但实际上阿衡和白山同学的关系,就是因为你才变得如此紧张啊。」
青岚以平淡的口气说道。虽说听起来有趣,倒不如说她正在冷静分析。姆露·妙露恶作剧似地笑了起来,然后耸了耸肩。
「青岚小姐,只有白山小姐自己一个人很介意而已哦,我可是一点都不在乎。」
「亏你还说得出口。我想,你应该不可能没发现吧,你又不是阿衡。」
在双方难以理解的对话中,冒出自己的名字让阿衡不解地歪起了头。青岚以俯视的角度瞥了阿衡一眼。冰冷的眼神彷佛是在瞪视没用的看门狗一样,让阿衡的身体霎时僵硬起来。
「什、什么事?」
「不,没什么——对了,阿衡,我有件事想问问你,可以吗?」
「好。」
「你们班的执行委员是伊织嘛,另一位叫什么名字?」
「你说的是宫代吗?」
「哦哦,对对对,宫代同学——她最近状况看起来怎么样?」
阿衡不知青岚为什么会问他这个问题,视线笔直地看了回去。他拿起该归架的书,将它递给青岚,在她把书放回去的时候,阿衡很清楚地回答了:
「她还是很热心地在准备校庆,前几天开始好像变得更卖力了。」
「哦,这样子啊。」
你为什么要问这种事——阿衡开不了口问出这句话。因为青岚连看都没看他。她一阵低声呢哺之后,把精神集中在接书本、放回书架的作业上。阿衡一边协助作业,一边决定再让她动摇一下。
「比起宫代,十叶才是问题哦。那家伙呀,完全误会你跟伊织在一起,有事没事就会找伊织的碴。」
「…………」
青岚的手停了下来。轻飘飘地飘在半空中的姆露·妙露,感到有趣地凝视着青岚的侧脸。阿衡心想,虽然这件事不太重要,但要是有人目击到姆露·妙露提高『浓度』的状态下浮在空中,那问题可就严重了,所以阿衡希望她可以别这么做。
「青岚学姊,我也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你打算骗十叶到什么时候?」
青岚无庸置疑地是个女孩,十叶也是一样。不过,十叶却误以为青岚是美少年学长,甚至夸张到爱上了她。
目前为止,大家都觉得「算了,反正是十叶嘛」因此视而不见——不过阿衡看见十叶对伊织叱声厉色的模样,使他确信这件事不能再放任不管。
「她哦——嗯,也对,我也认为必须想办法解决呢。」
你有在想吗?——阿衡心里这么猜测着。青岚一会儿穿管家服给她看,一会儿又吻了她,看上去只是在玩弄她而已。
青岚的身体在移动梯子上转了一圈之后停了下来。她犹如端坐在王位上的女王似地,整个人深深地靠在书架上,抬头仰望着天花板。吸顶灯的光芒让青岚眯细了眼睛,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一开始我只是觉得有趣而已。朱游也说过『如果是那女生的话,应该没什么关系』,更何况——我也听说她欺负过白山同学的事。我想啊,如果只是戏弄她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才对——」
青岚的身体晃动起来,在阿衡吓了一跳、发出「啊!」一声的时候,她已经双脚同时着地了。
「没想到,她居然是那么专情的女生。现在我觉得有点后悔耶,早知道会她会对我这么认真,我就不会随便和她打情骂俏了。」
青岚重重地摇了摇头,表情浮现罕见的烦恼神色,让人不晓得该同情哪一边才对。十叶的素行不良是众所皆知的事实,不过这并不足以作为玩弄她感情的理由。
「算了,我会找适当时机说出来的——只是那个时机实在很不好抓就是了。」
「……我觉得早点说清楚会比较好。」
阿衡这么回答之后,青岚眯细了眼睛。她的唇角勾起,露出像猫一样的笑容,用手肘轻轻戳了阿衡的侧腹。
「我就是不想被你这么说呢。」
「咦?」
「必须赶快下决定的人应该是你吧?否则,情况或许会演变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哦?」
阿衡隐约能理解青岚要表达什么。他轻轻地转向后方,发现书架后面的白发少女又再次远远地偷看。她像是要藏起半张脸庞似的,只有双眼紧盯着阿衡的方向。脸上露出的表情让人分不清楚到底是在生气、害怕或者悲伤。
「……的确如此,你说得对。」
阿衡不得不如此承认。他不禁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和之前的青岚如出一辙。阿衡抬头凝视着姆露·妙露。飘浮在空中的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阿衡心恳,如果不设法解决这女孩的事——那么白山同学对他的信赖大概也不会恢复了。
不过,阿衡完全没有自信可以『设法解决』姆露·妙露的事。

校庆就在明天举办,准备工作到了最忙碌的尖峰。
一年H班的摊位——鬼屋『四层地狱』的准备工作大概完成了八成,在剩下的一天之内要完成其余两成的工作,让人觉得条件非常严苛。
「嗯,因此——所有人都留下来完成它吧!」
宫代露出微笑,内心没有一丝动摇,她对所有同学宣布这件事。
尽管响起了「咦咦咦咦咦」的声音,很不可思议的是居然没人提出抗议。因为在这次的校庆里,宫代才是最辛苦的,举凡一年H班的同学都很清楚这件事。
于是,女同学们率先接受了熬夜的意见。男同学见到她们的态度之后,虽然不免发了点牢骚,但最后还是决定留下来帮忙。进行准备工作也是校庆的乐趣之一,他们都很清楚这点——况且,可以跟女同学们过一夜的话,或许还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阿衡少爷,你也是那种人吗?」
飘浮在他头上的姆露·妙露,取笑似地这么说。
特别教室大楼——一栋塞满了各种社团教室、化学教室与音乐教室的大楼,阿衡为了拿道具而独自前往那里,他完全没抬头理会姆露·妙露。
「不。我可是伊织的朋友耶,我怎么可能丢下当执行委员的那个家伙,自己一个人回家去啊?」
「哦,真是体贴。」
「而且,只要我留下来做事,你就不会对我动手动脚的。」
「……我收回前面说的话。」
姆露·妙露不满地鼓起脸颊,把脸撇向旁边。她侧脸的表情差点就害阿衡笑出来,不过他连忙正色以对:心想还是别再对姆露·妙露表现得太亲昵比较好。
阿衡走在前往特别教室大楼的步道上。伫立在路旁的路灯,发出嘶嘶声响之后,开始绽放白色光芒。阿衡突然停下步伐,抬头望着路灯。
「已经晚上了啊。」
头上的天色已经变黑,迎面而来的秋风一天比一天冷。步道旁边是宽阔的操场,好几个学生忙碌地来来往往。明天大概会被人潮挤得水泄不通的操场,像是在等待那个时刻而养精蓄锐般,一片寂静无声。
阿衡想像着夜阑人静的时候,自己一侗人走在这种步道上,感觉还真是寂寞。
「你不是一个人哦。」
低哺似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阿衡惊讶地回头看姆露·妙露。她脸上依然带着微笑,直盯着阿衡不放。铐在她左手上的锁链,经由『恋爱绝症』和阿衡的右手连接在一起。
宽沿帽给了他们几份情报——但是,那些情报应该不是全部吧。姆露·妙露一定还隐瞒了一些自己的能力。
「欸,我可以问你吗?」
阿衡再次迈开步伐的同时开口发问。姆露·妙露很开心地点了点头。
「可以,我什么都会回答哦。」
「我一直在想——这个是什么?」
阿衡用手指了指飘浮在夜空中的心型『恋爱绝症』部分区块。那是和姆露·妙露同样拥有幻影实体的『领域』。在左右的心室各嵌有锁链,上方还有类似计量器的物体。
仔细一看,左右的计量器有些不同。正确来说,不同的地方在于指针所指的位置。
「阿衡少爷,就跟你所看到的一样哦,这个是『秤』。」
姆露·妙露依然露出温和的笑容回答。
连结姆露·妙露的锁链的『右心室』,被染成了深红色。装在那里的计量器指针,总是指着红色区域。
「『秤』?——这是在测量什么?」
阿衡连结的部分是纯白色的『左心室』,嵌在那里的计量器和『右心室』的有所不同,它指着计量器的正中央。正好是从白色逐渐变成红色分层的中央部分。姆露·妙露出神地望着那景象说道:
「想也知道吧,这个是在测量『爱意』。」
「什么?」
「测量我的『爱意』,以及阿衡少爷的『爱意』哦。』
「……我的部分也有?」
阿衡也注视起『左心室』的指针。姆露·妙露说着「对呀」然后点头。
「照理来说,当阿衡少爷的指针进入红色区域时,我的『领域』就会发动,让你的心再也无法和我分离——不过,很遗憾地,情况还没进展到那个地步。」
没必要深究原因。阿衡只是先试探地发问:
「因为有『星霜紬』存在吗?」
「是的。我的『领域』,大概跟那名少女——她叫薇薇吧。我的领域大概与薇薇的领域一样,遭到『星霜紬』防御了吧,真是让人伤脑筋呢。」
姆露·妙露用手撑住脸颊,一脸忧郁地说着。但,阿衡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如果之后因为某种情况导致。『恋爱绝症』发动,那就是阿衡准备死在狂怒的九卫刀下的时候。
「算了,即使没有『领域』也没关系。起码我对你的爱,就跟你看到的一样,随时都是到达红色区域的。要我离开你是不可能的。」
阿衡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看姆露·妙露,他脸上露出敷衍般的笑容。
「我经常在想,我这个人到底哪里好啊?长相和脑袋都不怎么样,运动神经也不是很厉害。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哪个地方吸引到像你这种美女。」
我好像在什么时候曾经说过类似的话?——阿衡在脑海中的一隅思考着。对了,那是在暑假的时候。当时白山同学不知为何对他的评价过高,所以阿衡否定了她说的那些话,他反驳说:「我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了不起。」
阿衡那样说完之后,当时白山同学她——
「…………阿衡少爷。」
脸上露出了和现在的姆露·妙露相同的表情。
交织了不满、愤怒、着急的表情。像是最珍贵的宝物被批评得一文不值的小孩那样生气,现在姆露·妙露秀丽的脸庞上也是这样的表情。
姆露·妙露的表情和以前见过的白山同学表情交叠在一起。
「——啊,危险:」
当阿衡意识到姆露·妙露的警告时,反应已经慢了半拍。
不知道是被石头绊倒还是因为阶梯之间的落差,他看不清楚自己被什么物体绊倒。阿衡为了撑住失去平衡的身体,反射性地把双手伸向前方,但是却没有任何效果。因为在双手撑住地面之前,阿衡鼻尖已经完全撞到路灯的柱子上了。
「咕——」
阿衡发出奇妙的哀嚎声之后,一边不停滚动,一边压住自己的鼻子。
「哇?」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急违跌落。
所有痛楚折磨着全身,转个不停的视野没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随着咚一声的冲击,让他的呼吸顿时停止,阿衡一边感觉到鼻尖处有滚滚热流冒出,一边茫然地躺着仰望夜空。
在跌倒的过程当中,他从步道滚落到操场的草地上——经过好一段时间之后,阿衡总算理解了这一点。
「您、您没事吧?阿衡少爷!」
在被阿衡拉住的状态之下,姆露·妙露也在有点距离的草地上着地,她一边大喊着一边冲过来。当阿衡甩头好让意识清醒时,温热的液体啪嚏啪嚏地从下巴滴落而下。
是鼻血。
「……可恶。该死的『星霜紬』。」
阿衡捣住鼻子皱起了眉头。在前往『囊界』的远征中得到的最大收获,就是弄清楚了泄愤对象的名称。虽然无法消除痛楚,但却可以发泄怒气。
「阿衡少爷,请把手移开。」
姆露·妙露脸凑过来对他这么说。她没等阿衡回答,双手便交握在胸前,以向神祈祷的少女般的真挚声音说:
「奉『恋爱绝症』之名。」
为爱而活的阿赖耶识,准备咏唱出『领域宣言』。
「请您,请您攘我的心跟随在您身旁。在我渴望着爱的胸曙,心脏为之颤抖。请让我带走您的痛楚和伤痕吧。」
到目前为止,这种事她已经做过好几次。她施展自己的能力,二话不说地承接『星霜紬』带给阿衡的痛楚。这次她也打算做同样的事吧?姆露·妙露以咏唱『领域宣言』的唇瓣,准备亲吻阿衡的鼻尖。
「……阿衡少爷?」
她发觉阿衡用双手牢牢地捣住鼻尖。
「不、不行!今天我说什么都不能让你治疗。」
「为什么?我常跟你说了吧,我是阿赖耶识哦。这点小伤,我马上就能治好!而且也几乎感觉不到痛楚,所以让我来承受会比较好!」
这是说服了阿衡许多次的论点。不过,唯有这次他不能答应。毕竟——
「因、因为——很难看吧?」
「……咦?」
「这是鼻血哦!我是男生倒还没关系,你可是女生耶。被人看见你流着鼻血的模样,不是很难看吗?我不能让你做那种事。」
「————」
姆露·妙露睁大双眼,直盯着阿衡不放。
她的那道视线,让阿衡觉得自己似乎说了很蠢的话,于是不满地别开了睑。
「——噗呵。」

不久后,这样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操场上响起。
「噗、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姆露·妙露张大嘴巴,以目前为止从未见过的放纵态度,高声地笑倒在地。这种情况让阿衡很不悦,他觉得自己或许是说了很怪的话没错,可是——
「……什么嘛,你也没必要笑成这样吧。」
「啊哈哈哈哈哈,对、对不起,可是,因为——噗、噗噗噗呵呵呵呵……」
姆露·妙露捧着肚子弯下身体,笑到连脖子都红通通的。她用指尖拭去眼角的泪水——在那之后,她对阿衡露出温暖的笑容。
她可爱的笑容,让阿衡心里小鹿乱撞。
「……这个就是刚才的问题的答案哦。阿衡少爷。」
「咦?」
「您问我说,我到底喜欢您哪里对吧——就是这种地方。您那种无止境的温柔、为了某人可以忍受身上痛楚的强悍……我觉得阿衡少爷这种个性可爱得让人受不了。」
阿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陷入了沉默。
好像有点不对劲。平时明明不用靠任何物体就可以飘浮在空中的姆露·妙露,那个照理说只不过是幻影的身体——如今非常具有存在感地浮在那里。
姆露·妙露倾斜身体,粉红色的连身睡衣随之晃动。她的手像是要支撑身体似地撑在地面之后,响起枯草被压扁的声音。
在阿衡还没弄清楚实际状况为何之前——
姆露·妙露便搂住了阿衡的脖子。
好香的气味。
「阿衡少爷,我是为爱而活的阿赖耶识。注定会爱上碰触到仿造『恋爱绝症』模样的那个装饰品的男士。啊,但是,阿衡少爷——」
温暖而充满弹性的物体,紧紧压在他的胸膛上。姆露·妙露一边用力紧抱住阿衡的身体,一边奋力地喊着:
「请您、请您不要把我的这份情意,当成是一种宿命。唤醒我的人是阿衡少爷真是太好了,我几乎想如此感谢神!我姆露·妙露能喜欢上像您这么温柔的人,真的觉得非常幸福!」
来自内心呐喊化为真实的喘息,轻轻吹动阿衡的耳垂。阿衡像是在喘气般地呼吸着,拚命地想熬眼前的状况。
「……你、你不是幻影吗?」
姆露·妙露刻意地配合了阿衡的这句敷衍。
「虚幻也会变成现实哦。认真说起来,在那个恐怖的『守护灵』面前,我倒是不会做这种事。」
「你倒是隐瞒了这件事呢。」
离阿衡很近的琉璃色眼眸,恶作剧似地眨了一下。
「我只是忘记有这个能力而已。不过,我回想起来了,我想起了自己也可以触碰到阿衡少爷——而且,阿衡少爷也触碰得到我。」
「唔……」
「欸,阿衡少爷?」
不妙了。这个状况非常不妙。
或许是疏于整理,这片位于操场外围的草地,杂草恣意丛生。无论是蹲下来的阿衡,或者搂着他的姆露·妙露,周围的人都无法看见他们。
没有人迹,只有冷冽的空气笼罩着两人。只有搂着阿衡的姆露·妙露,躯体温暖又柔软,让阿衡觉得很难推开她。
阿衡悄悄瞥视『恋爱绝症』,姆露·妙露则是露出笑容。
「您的『秤』在摇摆哦——您在害怕吗?」
姆露·妙露的手臂更用力了。她的举动并不是要束缚住阿衡身体,而是想链住阿衡的心。
姆露·妙露一边用脸颊蹭着阿衡的脖子,一边以甜腻的声音轻声说道:
「只要是您希望做的事,人家什么都愿意做哦。无论是什么事,我都很乐意完成。毕竟,阿衡少爷的喜悦就是人家的喜悦嘛。」
「…………」
咕噜一声,阿衡咽了口口水。姆露·妙露听见这个声音,她脸上的笑容变得更灿烂了。
「就连阿衡少爷没有想像过的事——我也愿意为您做哦?我绝对不会让您后悔的。您只要——接受我的爱就可以了。」
坶露·妙露的唇瓣微张,洁白的贝齿轻咬阿衡的耳垂。
「唔!」
阿衡快受不了了。不对,再继续这样下去,自己一定会受不了诱惑。
阿衡连忙抓住姆露·妙露的手,然后粗鲁地挥开她的手臂。
「啊嗯。」
姆露·妙露发出甜腻的声音之后,身体从阿衡身上移开。在那个瞬间,她的身体再度化为幻影,轻飘飘地飘浮在夜空中。
「……真遗憾呢。可是,我不会放弃的。」
兼具少女的天真无邪和成熟女人的性感的姆露·妙露,在空中静静地俯视着阿衡。琉璃色的眼眸,像是下毒成功的魔女般闪烁光芒,她进一步把阿衡逼到了绝境。
「阿衡少爷,我真期待下次我俩在宿舍房间里独处的时候呢。」
对现在的阿衡来说,他无法否定那个带着笑意的声音。

「啊……晚、晚上好。」
白山同学提心吊胆地推开『社团教室』的门,低声地这么说。
「你好,白山同学。」
坐在副社长座位上的朱游,将目光从电脑上移开,淡淡地微笑着。
一看见白山同学那模样,就知道她很害怕。就算白山同学有这种反应,朱游也不会觉得很受伤。相反地,她正是为了获得这种反应才露出笑容的。明明都已经认识好几个月了,白山同学还是会在跟朱游单独相处的时候表现出害怕的样子。那样反而会挑起朱游邪恶的念头,纯朴的白山同学大概从未发现这点吧。
不过——就算是白山同学,似乎也学会了一件事。
那就是,在夜晚的『社团教室』里,如果要和远咲朱游两人独处,那就等同于让狼与羊同坐在一艘船上。
在白山同学的背后,干练的『守护灵』九卫随侍而来。
「唔,你一个人哦。」
九卫刻意让朱游看见她的马尾,她眼神锐利地这么说着。九卫或许把朱游视为应该留意的对象吧。这种认知很难说是她不对,所以朱游也心甘情愿地接下了九卫的锐利视线。
「欢迎光临,我在等你哦。」
「……是……」
白山同学搞不太清楚状况,她快步地进入房间之中。虽然她也是『图书餹社』的一员,做出这种客气得像外人一样的举动实在是有点不自然,但朱游并没有指正她。
「是宫、宫代同学叫我过来的。」
「哦哦,你是帮忙跑腿的嘛,辛苦你了。」
朱游这么说完便站了起来,从书架上取出资料。白山同学很好奇地注视着那个信封,看来宫代叶月没告诉她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这些是朱游的『生财工具』。
她是控制情报的魔女。所有发生在学园内的事没有一件她不清楚的,这么形容绝不夸张。对这样的她来说,教王护国学园的校庆,正是让她可以用自己的技能大赚一笔的绝佳良机。
这所学校是拥有三干多名学生的大型校园。在这里每年都举办盛况空前的校庆,但却有一个问题存在,那就是不管学生与班级再怎么多,校庆可以摆设的摊位种类却十分有限——就是这么一回事。
咖啡厅、餐厅、即兴戏剧表演、鬼屋。不管是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同业的其他店家摊位』增加的话,情报的价值就会增加。生意对手的情报,可说是价值千金的。这信封里的东西就是其他店铺的情报,加上远咲朱游针对它们所做的分析。拥有者只要带着它,大多都能派上用场。
对于小小的校庆,真的有人会倾注那么多的热情吗?大家似乎会提出这种疑问。事实上,宫代叶月就是其中一人。朱游做出推测。当时青岚和伊织半开玩笑提出『对决』的这件事,或许点燃了宫代叶月内心深处某种情愫的战火。
不过,朱游认为即使把这种事解释给白山同学听也没用。眼前睁大双眼凝视她的白山同学非常可爱,那种纯真无邪,不应该沾染多余的色彩。她把文件袋放在桌上,请白山同学坐下来。
「既然人都来了,你就悠闲地坐一下如何?今天你们要熬夜赶工对吧?如果精神那么紧绷的话,对皮肤不好哦。」
「咦,可是——」
「况且,这里也有好吃的点心。」
「什么!」
有这种反应的当然是九卫。
「真的吗?是怎样的点心啊?豆沙包吗?羊羹吗?还是蕨饼?」
这名来自异界的少女,唯独对甜点没有抵抗力。白山同学的脸颊一口氯红了起来,不晓得是因为生气还是觉得丢脸。在她制止九卫之前,朱游已经转身去拉开柜子的门了。
「刚刚你说的东西,我这里全部都有哦。最近收入很不错呢,茶叶与茶点都准备齐全呢。」
「好棒……白大人,那我们就悠闲地坐一下吧!」
她散发出天真无邪的喜悦,用灿烂的笑容仰望着白山同学。白山同学神情复杂地俯视那样的九卫。
「啊,白山同学,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去一下茶水间吗?请你准备茶具跟茶壶来。茶叶用这边有的就好了。」
朱游如此指示后,她慌忙点了点头说:
「好、好的!我马上去!」
发出啪嚏啪嚏的鞋子奔走声后,她走出了『社团教室』。
一边目送着白发摇曳的白山同学,朱游一边很满足地觉得,她真是个很好使唤的女孩啊。
「屋过,拿戈呀——」
「九卫,把嘴巴里的东西吞下去再说话,我经常这么叮咛你吧。」
一口咬掉半个巧克力豆沙包的九卫,很忠实地遵从了白山同学的话。大大的眼睛乌黑地闪耀着,她一边直盯着朱游看,一边大口咀嚼着。就跟仓鼠一样呢——朱游这么想——要是她再稍微乖巧一点,就能拿来当我的宠玩对象了。
咕噜一声地吞下去后,九卫重新讲话。
「不过,那个呀。叫做『校庆』的日子,到底要做些什么事啊?」
朱游不禁有点傻眼。明明校庆就近在明天了,她还不知道要做什么?
「就是在学校里,举行像是祭典一样的活动罗。」
「……祭典?」
朱游说明后,九卫歪起了头。连祭典也不知道吗?应该说,白山同学都没有告诉她吗——此时,朱游注意到了白山同学的表情。
她像是在害怕着什么,不断地偷瞄着朱游。
就像是要隐瞒住不利于自己的真相一样。
而朱游清晰的头脑,瞬时理解了那个表情所代表的意义。她心中一股虐待狂的欲望扩散了开来。为了满足那种欲望,朱游探出身体,恳切又仔细地做起了说明。
「所谓的祭典呀,就是大家聚集在一起,看是要玩射击游戏、钓水球,还是到处逛摊位,可以做各式各样有趣事情的活动哦。」
「………………哦?」
「而且,最不能放过的莫过于好吃的东西呢。在祭典里,会出现很乡好吃的东西哦,你知道吗?譬如棉花糖、酱汁煎饼、巧克力香蕉等等。」
九卫的表情,就跟发现狗尾草的猫一样。在竖起胡须并且张大眼睛后,它们会为了仔细观察战利品而瞳孔放大。九卫一边浮现出坦率的感动,一边老实地摇头。
「我不知道。那些是什么——我连听都没听过!」
「唉,真糟糕。这样子人生就像是损失了七成呢。居然连蛋包炒面、奶油马钤薯和烧饼都没吃过,那人生还有什么存在价值呢?」
「那、那些是什么?蛋包炒面?蛋包饭的亲感吗?」
朱游举出各种充满魅力的食物,彻底吸引了九卫。朱游一边微笑,一边继续将校庆的好处教给九卫,白山同学则以吃醋般的表情注视着那情景。
「白、白大人!大事不妙!祭典来了!祭典好像就近在明日了!」
「…………我知道…………」
九卫慌张无比地把重大的事实告诉敬爱的主人,那位主人则抱着头并且恨恨地看着朱游。那种视线正是朱游最想要的,她感受到背脊为之一颤的喜悦。
「对了,白山同学,你在鬼屋里负责什么样的工作呀?」
「鬼屋?那是怎样的食物啊,远咲?」
「九卫,你安静一下——我负责扮幽灵。虽然是宫代同学分配的,但我打算好好努力。」
所以,无论你怎样妨碍我都是没用的哦——白山同学摆出了这种勇敢的表情。应该说,起码她深信自己是那样的表情。原来如此啊。朱游深深地坐进椅子里后,喝起了红茶。她接着轻声问道:
「平泽也是扮鬼?」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白山同学的虚张声势便瞬时崩解了。
「咦?你、你知道吗?」
「不知道哦?我是掌握了你们那边的主要概念,但可没空连演员的名字都背起来。」
「既、既然如此,为什么——」
哪还要问为什么,因为阿衡是白山同学的保护者嘛。但,朱游并没有明讲出来。这女孩到现在为止都还不明白,周遭是以怎样的角度看待她与平泽衡。所以,朱游选择以搪塞的方式回答:
「我猜的罗——因为你跟平泽衡总是在一起嘛。当然,在校庆里也会一起罗?」
「————」
「啊,可是最近并不是那样耶?总是跟阿衡在一起的,并不是你嘛。对吗?白山同学?」
朱游带着灿烂的笑容这么说完后,白山同学总是会瞪她,眼中微微浮现出泪光。朱游在不让白山同学注意到的状态下,呼了一口气。再不这么做的话,她就快要因过度兴奋而扑倒白山同学了。
白山同学打算拿起茶杯时,发现了自己的指尖正在颤抖。于是她放弃喝茶,将双手交叠起来,下巴压在交叠的双手上。面对朱游窥探似的视线,白山同学很干脆地移开目光。
「白山同学,继续这么下去好吗?」
「好、好是指什么?」
维持着侧头的姿势,断断续续地回答问题的那副模样,就跟耍任性的小孩一样。或许九卫很少看见自己的主人有这种表情,她专注地观察白山同学。
「当然是在说平泽罗。明天就是校庆了,校庆还有后夜祭以及土风舞耶,你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直接等着校庆结束吗?」
「我、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不、不管阿衡要跟谁一起度过后夜祭,都与我无、无关。」
白山同学的虚张声势真的很容易看穿。她的侧脸上彷佛写着:「我才不要那样」,但白山同学似乎与平常不同,个性变得很顽固。她不满地鼓着脸颊,闹别扭似地嘟起了嘴。她的故作坚强充满了新鲜的可爱感。
然而,远咲朱游最喜欢恶作剧地戳破白山同学的虚张声势。
沉默了数秒,朱游很干脆地这么说:
「依我的判断,平泽在近期就会被姆露·妙露攻陷哦。」
这次——白山同学像是被狠甩一记耳光。她猛然挺直腰杆,将视线移回朱游身上,表情甚是狼狈。
「咦。那、那个,可是,不对,那是——」
「『被攻陷』是怎样?意思是姆露·妙露准备了什么陷阱吗?」
撇开慌乱不已的白山同学,九卫插入了这样的询问。应付九卫时,最好别使用迂回的词汇比较好。远咲朱游稍微思考了一下后,选择了开门见山。
「简单来说,就是会照着姆露·妙露的计划发展的意思。平泽他会喜欢上姆露·妙露哦。」
「你说什么!?」
大叫出来后,九卫站了起来。朱游一边注视着那样的她,一边尽可能地保持平静。
「明眼人一看就能理解吧?姆露·妙露拥有出色的外貌。虽说她不是人类,但一天到晚被那样的美少女倒追,你认为有男生能抗拒得了吗?」
「……可、可是,阿衡他……」
「你认为只有平泽是例外?那种心情我可以理解啦,但是,白山同学,那小子也是个普通男人哦。」
到刚才为止都还红着脸的白山同学,现在的脸庞则像是目击了世界末日般惨白。在她旁边的九卫烦躁地拍着桌子大叫:
「总觉得我完全搞不憧啦……要怎么做才能防范啊?痛扁阿衡那混蛋一顿,他就会清醒过来吗?」
九卫说话的方式还真是符合『守护灵』作风呢。朱游在内心如此窃笑。她摇了摇头说:
「光靠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喔,这是心意的问题。或许就跟姆露·妙露说的一样,九卫你在这次的『战斗』当中几乎派不上用场哦。」
九卫很不悦地皱起眉头,但却没有反驳。实际上,恋爱的微妙之处,可说是距离九卫最遥远的词汇。这一次,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能解决这个问题的人,大概——只有白山同学了吧。」
放完话后,朱游等待白山同学的反应。
她正紧咬着嘴唇。
你要怎么做呢?朱游压抑住涌起的好奇心,观察白山同学。若是平常的她,只要把这种话题丢过去,结果一定会让白山同学一阵慌张,到最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算是令人满意的反应,传达出白山同学的纯情,让朱游觉得很可爱,不禁让人想多看几遍。不过——『纯粹』与『脆弱』是同义词。在无菌室中培育的植物,只要接触到肮脏的外界,转眼间就会枯萎了。
可是事实上,这个世界有九成九都是肮脏的。
白山同学依然沉默。
朱游不打算左右她的决定,但她等得有点腻了,于是她以火上加油的口吻说:
「嗯,认真说起来,在谈要如何处置姆露·妙露时,还有一个问题。因为,姆露·妙露绝不是个坏阿赖耶识嘛。她不仅没有伤害任何人,甚至还拥有治愈别人伤口的力量。」
「……阿赖耶识不能待在外面的世界。她们必须回到手提袋里。」
九卫用压得很低沉的声音说着。朱游用手撑住脸颊说:
「可是,如果有谁期望的话,这个世界里应该也有阿赖耶识的容身之处哦。至少平泽就会很欢迎姆露·妙露吧。毕竟只要有她在,就能够消除『星霜紬』所带来的痛楚。而且拜那个『星霜紬』所赐,他的心也不会受她支配——就平泽来看,不正是一箭双雕吗?」
白山同学像是在忍受干刀万刚似地闭上了双眼。
你要怎么做呢?朱游看着白山同学又这么思索着。惹人怜爱的白山同学,天真无邪的她,究竟会选择怎样的手段昵——还是说,她依然什么都不选择?就跟平常一样,只会提心吊胆,然后消极地等待着所有事情结束呢?
不久后,白山同学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可是——」
可怜的白山同学,双唇一边颤抖一边开口说:
「就算阿衡觉得很好,我——」
她正要说出白山闲花的结论。
「我也不要。我绝对不要——让阿衡被姆露·妙露抢走。」
这次换朱游闭上眼睛了。
各种想法在她心中交错。要用一句话来形容它们,就算是『图书馆的魔女』的她也是做不到的。认真说起来,对远咲朱游来说,这种浑沌不明的情况令她愉快。她享受着自己的情绪,一边睁开眼睛。
「既然如此,那就非战不可罗。」
听见朱游的话,白山同学变得有点退缩。可是,眼神并没有丝毫动摇。
朱游想着,那个惹人怜爱的白山同学,即使那份纯真减少了——不对,正因如此,她才更有魅力。
「……请你告诉我,远咲学姊。我应该要怎么做才行呢?」
对于带着懦弱表情向她求救的白山同学,朱游无法抵抗。交战最重要的无非就是情报。朱游正是控制所有情报的魔女。
朱游在心中,向姆露·妙露进行没有诚意的谢罪。真是抱歉呀,你或许真的是个无害的阿赖耶识——
但是,我喜欢的是白山同学哦。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1-8-22 16:28 编辑


第四幕 白山同学与盛大的校庆

「那么——」
早上九点。在鬼屋『四层地狱』的后台里,宫代叶月双手交抱在胸前说道。
宫代身上穿的黑色班服T恤,展现她健康紧实的身形,上面写着血淋淋的红色文字『四层地狱』。乌黑的短发上绑着卷成状绳的布条,以女生来说,这种打扮显得十分勇猛,不过看在知道她抱持必胜意念的同班同学们眼中,则显得非常可靠。
那些在宫代前面『扮鬼』的学生们,分别是幽灵、吸血鬼、战死的武士、疯狂科学家,每个人都没有共通点。即便如此——一年H班的校庆执行委员还是很满意。
「离『教王护国校庆』开场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我们终于想尽办法完成了『四层地狱』罗。各位,辛苦了!」
「还没结束啦!」
伊织掀起几乎盖住整间教室的『四层地狱』遮光布幕,从后面探出头搞笑。肌肉发达的他,身上果然也穿着班服T恤。
喧嚷的笑声在教室里响起,宫代的笑声也混杂其中。
「没错。可是,几乎跟已经结束没什么两样罗。最后的胜利一定是我们的!」
伊织放下布幕缩回了脖子,再次以内部工作人员的身分回去进行『四层地狱』的检查,他听见布幕后方传来宫代的模糊声音。
「学校里跟我们一样摆鬼屋摊位的班级一共有六间,可以说是主流摊位,也是彼此竞争非常激烈的领域。可是——获得最后胜利的将会是我们,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伊织确认着横挂于教室上方梁柱的布幕时,突然想到,究竟有多少人是在认真聆听宫代的演说?原本宫代的演说内容就不会太受欢迎,无论是干劲或者是热情,对跟伊织同年龄的同学们来说,看上去都「很逊」。
伊织再次透过布幕的缝隙窥视演说的状况。
没人回应宫代说的话。不过,同样也没人在嘲笑宫代。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带有信赖和期待,他们定睛凝视着宫代叶月。
「现在宣传组已经到学校大门口去,开始发传单罗。这样大家就会知道我们『四层地狱』的独特性,绝对是别的年级和班级都没有的划时代鬼屋。只要一开场,我们的客人就会多到满出来的!」
这说得有点夸张吧,伊织低声地笑了出来。他心想,我们的『四层地狱』确实是一间独特的鬼屋,这并不是妄加揣测,而有资料数据可资佐证的。不过,客人不可能立刻就了解鬼屋的独特性——就算他们能明白,也不见得会接受。
宫代接下去说的话充满力量,让伊织内心的消极念头一扫而空。
「要满足那些客人,没有别的方法,就只有靠扮鬼的你们罗!把先前的练习成果完全发挥出来——唉呀,白山同学、白山同学,你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啦。嗯,没问题的。」
布幕对面的笑声再次响起。这次连伊织也差点跟着笑出来了。
负责扮演幽灵角色的白山同学,脸上露出了怎样的表情,其实不难想像。多半就是因为宫代对她施加压力,而让她脸色苍白吧。白山同学原本就是个爱操心的人,希望这次的事别害得她得胃溃疡——伊织很担心这位没有自信的女生。
「啊,咳咳——那么,我说到哪里了?哦哦,对对对,我说到你们是『四层地狱』的关键嘛。放心!毕竟我们做了那么多次的练习、彩排,甚至找了外面的人来测试!这样子一定会赢的!」
「……真的很卖力呢。」
伊织无法把这个想法只放在心里,忍不住低声说出。不,或许说这是班上所有同学的想法。
宫代一直很努力。她展现出的努力,无法靠一句「因为她是执行委员」就能轻轻带过。虽然『四层地狱』这个点子是班上所有同学协议之后提出来的,不过执行面的各种程序、协商、行程调整,全部都是由这位开朗少女一手包办,伊织只是帮了一点小忙。
宫代对于忙碌至极的行程,不仅完全没有怨言,甚至还带着笑容逐一完成。班上同学之所以可以团结起来,应该就是被她的专一和努力感动了吧。
正因如此。
「让我再说一次——会赢的是我们。优胜是属于我们一年H班的!」
「哦!」
伊织低沉的声音传到布幕的对面。
其他学生们诧异地沉默了半晌,随后暍采声也传了回来。
「哦——没错,就是这样!」
「我们眼里只有优胜,其他的什么都看不见啦!我们绝对会赢的!」
「对、对呀!毕竟我们那么努力嘛!」
伊织一边听着这些声音,不禁微微地笑了起来。
伊织很希望她赢。不,应该是说自己也很想赢。他与青岚的赌注也是原因之一,但是他很想和这位认识时间和阿衡差不多的少女冤家一起获胜。努力会得到相对的回报,这种说法不见得正确——但是如果不这么催眠自己的话,这个世界就会变得很无趣。伊织是这么认为的。

「……吓我一跳。没想到你居然会回答得那么大声。」
结束演讲的宫代,像刚才的伊织一样,掀起布幕采出了头。
伊织正好挡在布幕的缝隙问。就算只是映入些许的光芒,都会把仔细经营的气氛给破坏掉——对鬼屋而言,气氛就是生命啊!因此他们才会刻意开冷气,降低房间里的温度。
「我大声回应很奇怪吗?」
「不是啦,那个……我以为你不是很有干劲。」
宫代移开视线这么说。宫代跟阿衡一样,是伊织从国中时代就认识的朋友,但她在对待伊织的时候,总是会用爱理不理的态度。自然而然地,伊织的态度也变得和她类似,不过——
只有今天是不一样的。
「看到你今天那么努力的样子,本来没有干劲的家伙也会变得有干劲啦。」
「——————」
「好了,你要在这种地方待到什么时候啊,大姊头?你有很多事要做吧?」
他笑着这么说之后,宫代看似有些诧异地凝视着伊织。
就这样过了数秒之后。伊织狐疑地皱起眉头,宫代将脸缩回去布幕后面。拉高的嗓声从另一边传了过来。
「——那、那个啊,桐谷。」
「干嘛?」
「那、那个。如、如果,不对,我们绝对会获得优胜的啦。等到那时候,在那之后——」
「在那之后——?」
他像鹦鹉学舌般反问,对方又沉默不语。当他不明所以,把手放到布幕上,准备直接面对面问她时,只听到怒吼般的声音传了过来。
「没、没事啦!你才应该要好好工作啦!要是你偷懒的话,我可不会放过你哦!」
伊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骂,只能怔怔地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

「非常适合您哦,阿冲少爷!」
「…………谢谢。」
对于姆露·妙露的赞赏,阿衡虽然如此回答,但他没有天真到照单全收。因为阿衡事前就试穿过,所以现在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即使如此,他还是觉得很想躲起来。
阿衡现在人待在拷问之间。
『第三层 吸血地狱』——房间里的墙壁写上了这种直接了当的名称。
房间的内部装潢与照明,都染成了暗红色。从天花板垂下了好几条黑色锁链,墙壁上喷溅着可怜牺牲者的血,地板上则散落着拷问用的水车、铁处女等等刑具。是说,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找来的啊?
然后,坐在中央棺木上的阿衡——扮成了吸血鬼的模样。
在缀饰着红色与黑色的燕尾服上面,罩着闪闪发亮的夸张披风。当然,从他的口中突出了两根塑胶制的尖牙。
阿衡在叹气的同时说:
「可是啊,姆露·妙露。如果你说这样很适合的话,我跟你之间便存在着绝望性的品味之差啦。」
他瞥了上方一眼,怀着牵制的打算这么说。但是,姆露·妙露好像真的认为这个打扮很棒的样子。她鼓起白皙的脸颊并且环起手臂,以大姊姊般的口气说:
「这样自虐是不行的哦。阿衡少爷,您在这个摊位里扮演很重要的角色吧?既然如此,您就要挺起胸膛,威风凛凛地去完成才行。」
「……嗯,或许吧。」
阿衡暧昧地点头。这个善良的阿赖耶识,偶尔会说出很正确的道理,所以很麻烦。
话虽如此——就算没听宫代刚才的演说,阿衡也是尽可能想取得优胜。他的手自然而然地翻出了放在棺木中的剧本。正当他打算翻阅剧本时,布幕却被掀开,暗绿色的光芒照了进来。
「阿、阿衡。可以打扰你一下吗?」
提心吊胆地叫住他的人,不用说也知道是谁。那正是扮成幽灵的白山同学。
该怎么说呢,真的好白。
白山同学的发丝与肌肤,原本就自得非常惹人注目了,现在让人的感觉又更加强烈了。身上的寿衣是纯白的,装饰在纯白头发上的三角布也是白色的。只有那双露出不可思议神色的眼眸,显示出她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顺带一提,白山同学是在『第四层 哀怨地狱』做准备工作。这是哪个家伙取的名称啊?
「怎么啦,白山同学?」
阿衡为了缓和白山同学的紧张情绪,以温柔的语气问道。他的声音让白山同学松一口气,放松了脸上的紧绷。
「那个呀,我想借看一下阿衡的剧本——可以吗?」
「剧本?你说这个?」
阿衡单手拿起好几张A4纸张之后,白山同学点了点头。她的身体从布幕的缝隙钻了进来,快步走进『吸血地狱』。她的手上紧握着跟阿衡一样的剧本。
「麻烦借我校对一下,我总觉得我的剧本怪怪的。」
「你说怪怪的是——」
指什么?在阿衡问出口之前,白山同学便在阿衡的旁边坐下,伸长脖子窥探起阿衡手上的剧本。白山同学的雪白头发搔得他的下巴很痒。
「果、果然没错!宫代同学真是的,为什么做出这种——」
「……哪里不对劲吗?」
「你看这个!我的剧本!」
在不到三十公分的距离里,白山同学的脸猛然转了过来。吓了他一跳。不过白山同学却毫不畏惧,笃定地把纸张塞给阿衡。
「你读读看!」
阿衡讶异地皱着眉头接过来后,开始浏览起来。
剧本上写了针对各层『地狱』的演员的演技指导和台词。
所谓的『四层地狱』,是个将各种不同的『地狱』汇集在一起的鬼屋,所以每个房间的剧本当然有所不同,不过——
只有白山同学的剧本明显地不太一样。
该怎么说呢——如果说其他剧本可以比喻成恐怖片的话,那么白山同学的那份剧本就是喜剧片了。
「欸,很奇怪对吧?」
「的确是很奇怪,可是——这份剧本你之前都不觉得怪吗?」
当白山同学被分配扮幽灵的角色之后,应该有好几次的练习机会才对。然而,白山同学听见阿衡的质疑之后,嘟起了嘴说:
「因、因为——人家很拚命在练习,而且人家以为每个人剧本内容都一样嘛。可是,人家直到刚才才发现,如果以鬼屋剧本的角度来看,这份剧本好像怪怪的。」
「拜托你早点发现啦……」
阿衡一直说出很不体贴的话,让白山同学闹起别扭,撇开了脸。阿衡勉强忍下想戳她鼓起的脸颊的冲动,视线移回剧本上。
虽然是内客很奇妙的剧本,但应该不是印错了。宫代大概是有某种目的,所以才会写出这份剧本。为什么白山同学的剧本和其他『地狱』的剧本性质完全不同?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就在此时,阿衡注意到了某件事。
「……阿、阿衡你怎么看?这个,果然还是该跟宫代同学讲一下比较好吧?」
白山同学离阿衡非常的近。
她一直把身体凑过去,紧贴在阿衡的身旁。平常的她并不会做这种事才对啊?他低着头凝视着白山同学之后,她的脸颊稍微红了起来,然后又把脸转了开来。即便如此,她的身体还是没有移开。
「……可以请你从我的丈夫身边退开吗?」
声音突然从上方传下来,阿衡和白山同学一同抬头看着上方。姆露·妙露在天花板上静静地看着两人。
白山同学也望着上方——这表示她也听见了声音。换句话说,姆露·妙露已经提高了『浓度』,连普通人类都能看到了。
这个事实让阿衡感到慌张,不过白山同学却不为所动——至少脸上不见动摇。她紧闭双唇,更进一步抱住阿衡的手臂。
「我、我不要。况且,最重要的是,阿衡才不是你的丈夫!」
面对白山同学不同于平时的攻击性口吻,看得出姆露·妙露显得有点却步。果然很奇怪,这并不是平时的白山同学。
「——算了,或许你说的也没错,现在确实还不是我的丈夫。」
听见姆露·妙露的低声呢喃,白山同学用力地摇着头说:
「不对。以后也永远都不会是。」
她摆明是在找碴。
姆露·妙露眯细了眼睛。阿衡觉得那很像琉璃色的刀刃,连他都觉得很可怕。白山同学颤抖了一下,像是要把阿衡当作盾牌似地,躲到了他的背后。阿衡回头瞥了白山同学一眼之后,陷入了沉思。

现在的白山同学不是平时的白山同学。
这代表有人教了她一些对应的手段。
根本不用想也知道谁会做这种事。
「白山同学,远咲学姊跟你说了什么?」
「咦!?」
突然被戳中要害的白山同学慌张了起来,姆露·妙露则微微偏着头。她似乎弄不清楚眼前的状况。关于这一点,阿衡也是一样的。白山同学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呢?当他为了查明这一点而转向她时——
「哈罗,平泽,你准备好了吗?再过三十分钟就要开场罗……」
宫代掀起布幕进来了。
「……………………呃,那个,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见到两人(看起来像是)紧贴在一起相互凝视的身影,宫代眨了好几下眼睛。
白山同学在找姆露·妙露吵架时,她大概就已经撑得很辛苦了吧。白山同学听见这一句话之后,满脸通红地与阿衡拉开距离。待在天花板上的姆露·妙露,像是对她的行为感到安心般地点了点头,把『浓度』调淡了。幸好,事情在没被宫代发现之前就解决了。
『吸血地狱』充斥着尴尬的氛围。阿衡为了转换气氛,于是走向宫代,指着白山同学的剧本说:
「才不是——那个啊,因为白山同学觉得,只有她的剧本和别的剧本不同,情绪很不安,所以她才会跑来找我商量啦。」
宫代诧异地睁大眼睛,歪起了头。
「咦,对啊?只有白山同学走的是不同路线——鸡道我没有说原因吗?」
「我、我没听说啊!」
宫代看见重重地左右摇头的白山同学,开朗地笑了起来。
「啊——是哦,抱歉、抱歉。那个呀,白山同学的剧本就照那样子就好了,她不用走恐怖吓人的路线,只要努力照这份剧本上写的内容去做就可以罗。」
「可是,那样客人就不会害怕了——」
「我说啊。假如是打算让客人害怕的话,我从一开始就不会要白山同学扮鬼啦。白山同学是摆在最后的压轴啊!所以她的情况跟其他的鬼不一样也没关系啦!」
白山同学似乎听得不是很明白。她频频眨着眼睛,拚命地想理解宫代打哑谜似的话。
阿衡看见她的模样之后,突然之间理解了。
为何只有白山同学的剧本性质不同?比起吓人更适合被吓的白山同学,为什么会担任幽灵的角色?——为什么第四层的名称会是『哀怨地狱』?这些疑问的理由,他全部都明白了。
「原来如此,的确是很不错的点子呢。」
他忍不住语带佩服,而宫代以灿烂的笑容看了阿衡一眼。
「对吧?我听到的时候也觉得,就是这个啦!那位建议者,真是提供了很不错的着眼点呢。有种彻底看透白山同学的魅力的感觉。」
看来似乎不是宫代的点子。白山同学好像还是不懂的样子,但倒也没有必要特别弄懂吧。阿衡拍拍她的肩膀说:
「白山同学,剧本维持这样就行了。你只要努力地完成写在这上面的内容就好,那么一来,鬼屋就会很成功了。」
「……是、是吗?」
「没错!」
宫代拍着胸脯保证之后,白山同学的不安好像稍减。她像个老实的孩子般点了点头说:
「我知道了。那么,我会加油的。」
「对对对,就是要有这种气势哦,白山同学!那么,我要去巡巡其他的『地狱』了。平泽,你也要加油哦。」
宫代用力地挥了挥手后,从『吸血地狱』走了出去。阿衡心想,宫代还真是个来去一阵风的家伙啊。她从以前就是充满朝气的女孩,但自从开始校庆的相关准备工作之后,感觉她似乎变得比以前更活泼了。
此时,阿衡注意到白山同学抬头盯着他看。
她的表情还是充满不安和紧张。阿衡看见她的模样时不由得笑了。那是一个很温暖的笑容。阿衡为了让可爱的白山同学放心,于是把手放到她的肩膀上。
「加油,白山同擧。我们一定会获胜的。」
「——唔、唔嗯。说的也是!我不想输!」
平时总是畏畏缩缩的白山同学,说出了令人想像不到的坚定语句。她维持着这勇敢的态度,抬头仰望上方。她大概是想去瞪应该在那里的姆露·妙露。不过,很遗憾的是,姆露·妙露已经移动到阿衡身后,冷冷地注视着白山同学。
「……我绝对不会输的。」
白山同学低声说出像是在讲给自己听的话语,然后转身就走。姆露·妙露目送着那头随风飘逸的白发,脸上罕见地没有笑容。她用对方听不见的声音,轻轻地做出回应。
「我也不会输的。」
阿衡虽然搞不太清楚状况,但是总感觉有股异样的魄力,他本能性地判断自己不要插手两人的事比较好,然后也翻开了自己的剧本,开始专心地复习。


伊织接获报告说『四层地狱』的看板歪了,便拿着整套木工工具到走廊上——在那里发现了九卫的身影。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转过身来的九卫,绷着一张脸,似乎很不愉快。伊织见况,觉得不经大脑的话还是少说比较好。
九卫身上穿的衣服,不是平时的漆黑民族服饰,而是学校的制服。她小心翼翼地抱着白山同学的黑色手提袋。
「……白大人交代我要保护好手提袋。」
伊织心想,原来这就是她不愉快的原因啊。他感到可以理解。的确,因为白山同学扮演『四层地狱』的幽灵角色,所以只能把重要的手提袋交给别人保管。况且,九卫就是最适合保护手提袋的人——基本上比九卫闲的人也没几个。
「这样啊,那真是辛苦你了。」
即使伊织这么安慰她,九卫也只是不满地噘起唇瓣,她的心情并未因此变好。说不定她觉得自己是被白山同学排挤才闹脾气。
为了鼓励九卫,伊织充满野性的脸庞浮现出笑容。
「真好,我很羡慕你耶。你只要带着手提袋就可以自由地行动了呢,你是最能自由地享受校庆的人耶。」
这段爽朗的发言,好像勾起了九卫的兴趣。她的耳朵轻轻动了一下,问道:
「所谓的『校庆』很有趣吗?」
九卫不知道『校庆』,其实也不是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毕竟九卫连大海都不知道。关于日本的风土民情。即使她完全不知情,也是理所当然的。
伊织点了点头说:
「是啊。白山同学没向你提过吗?」
「白大人不太愿意告诉我『校庆』的事。远咲倒是跟我说了一些。」
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因为你一亢奋起来,就会做出莫名其妙的事嘛……白山同学大概是担心这一点吧。」
「……九卫有这么不值得信赖吗……」
黑色少女九卫寂寞地低声呢哺,伊织感觉到自己的同情心涌了上来。他把手放到九卫乌黑柔顺的发丝上。
「有什么关系呢,她应该跟你说过校庆的时候可以去玩吧?既然如此,你就尽情地玩个痛快!这间学校的校庆水准,可是远远高于其他高中哦。结果你第一次参加的校庆居然就是教王护国学园的校庆,真是好命耶!」
九卫的眼睛仰望着伊织,她似乎还是有所不满。伊织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把放在里面的园游券递给九卫。
「好了,这个送你。白山同学大概也给了你好几张吧。」
「这个是——」
伊织拿出来的东西是教王护国学园校庆专用的兑换园游券。在校庆里,园游券可以取代现金,拿出园游券就可以去摊位消费。凡是这所学校的学生都可以领到,不过伊织并没打算要使用。
九卫仔细地看着接过来的园游券。尽管伊织认为她不至于那么夸张,但还是决定提醒她一下。
「如果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就把这张园游券给对方。只要没出什么差错,人家就会把东西给你吃了——就算不小心搞错了,你也不可以硬抢过来哦。」
「白大人也说了同样的话。」九卫嘟嚷着,脸上的表情再次变得不悦。
「你们把九卫当成什么啊?野兽吗?」
确实还满像的——虽然伊织心里这么想,不过他并没有把话说出口。随后,九卫从制服的口袋里掏出了被胡乱对折起来的园游券,加上伊织给的园游券全部叠在一起。那些大概是白山同学送给她的园游券吧。
「我用这些可以买到多少的蛋包炒面啊?」
「你要只买蛋包炒面吗……算了,无所谓,如果你有这么多张券,那就可以买到让你两手都拿得满满的食物啦——你以前没吃过的东西也是喔。」
这次九卫真的眼神发亮地凝视着伊织。
伊织不禁露出微笑。九卫虽然很贪吃,不过她那种欲望就像孩子一样的纯粹而天真。『以前没吃过的食物』对九卫来说,大概比闪闪发光的宝物更具有价值吧。
「不过,不可以发飘哦。就算你遇到不喜欢的家伙,你也不可以揍对方,因为那只会害到白山同学。」
「我知道。」
面对伊织的叮咛,九卫脸上露出喜悦稍减的表情。即使如此,从她的期待的程度来看,喜悦减少的部分只不过是一点点而已。九卫再度充满期待地,注视着可以替自己换来宝物的数十张园游券。
就在此时——钟声回荡在整个校园里。
走廊上的伊织与九卫一起抬头看着扩音器。聚集在各处的别班学生们,也全部都停止交谈、中断作业,跟伊织他们一样抬起了头。
『啊、啊——测试、测试。嗯,这样麦克风已经开了哦?——哦哦,这样子啊。』
那道傻里傻气的声音,是执行委员长的声音,让伊织不禁露出苦笑。走廊上的其他学生也都大笑起来。
『让各位久等了。从现在开始,第八十二届·教王护国学园校庆正式开锣。预计开门的时候人潮将会很多,所以我们由衷地希望各位莅临的嘉宾,请不要相互推挤,遵守队伍秩序入场——』
校庆开始了!
九卫伸长脖子,兴致盎然地体会校庆开始热闹起来的气氛。
伊织毫不留情地拍了她小小的背部一下。他过大的力道让九卫娇小的身体往前方滑了好几步。转过身的九卫,看着伊织的眼神里没有愤怒,而是充满惊讶。
「好了,开始罗。别想多余的事,尽情地去玩吧!」
九卫的脸原本像是被泼了水的猫一般,此时逐渐化为灿烂的笑容。
「嗯!那我去玩了!」
九卫有那么老实地说话过吗?她转过身去,怀着雀跃的心情大步迈开步伐。她的模样彷佛自己是就是这所学校的主人。伊织目送着她的背影,不禁发出笑声。
三栋学年大楼和一栋特别教室大楼里有无数的摊位,九卫到底能够征服多少家呢?九卫的好奇心太过强烈,可能无法在有限的时间内做出取舍。伊织已经能想像九卫跑到不重要的摊位,结果把围游券与时间都浪费掉了。
即使如此——伊织一边再度开始赶工,一边想思考着:
在超过万人的入场者当中,大概没有其他人比这位黑色少女更能享受校庆的气氛吧。

三差金融员工·二十八岁的仓冈洋子,她之所以会踏入教王护国学园的校门,其实也没有特别的理由。做完了白天的例行性顾客拜访之后,她不想直接回公司。话虽如此,她也不想在附近的咖啡店打发时间——就在心情摇摆不定的时候,她刚好看见了贴在墙上的传单。
墙壁沿着她走的步道不断地往前延伸,感觉像是学校的墙壁。
总觉得有一股怀念的感觉。
所以她想走进去看看。
「管家咖啡厅『黎明的业余玩家』,在第二学年大楼三楼营业。请在忠诚的管家包围之下,度过优雅的一段时光。」
「『四层地狱』在第一学年大楼二楼,好评开放中!一共有四层的地狱等你来挑战!面对充满冲击的结局,你有能耐承受得了吗?」
仓冈洋子穿越装饰华丽的校门之后,少年少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其中有身穿燕尾服的男孩子,也有穿着T恤班服、脸上戴着南瓜面具的女孩。其他还有穿着黑猫玩偶装,或者长出天使翅膀的少女们走来走去,形成一个小小的异空间。
——真让人怀念的时光。
突然问,仓冈洋子脸上的表情变得和缓。或许是因为这样,远从北海道来到东京一个月的她,虽然已经可以完全无视街上分发的面纸和传单,却无法不拿少年少女抱持热情送上来的传单,没过多久双手就被塞得满满的。
——要好好逛一逛吗?
她一边看着多达十几张的传单,一边思考着。
在学园的校地里有情侣档,有亲子档,以及结伴而来充满年轻活力的朋友,他们开心地喧闹欢笑,在路上来来往往。眼前的画面确实也让她触景伤情,不过——
——嗯,那就好好逛一逛吧。
最后仓冈洋子得出这样的结论。她心想,逛个一小时再回公司也不算太晚。更何况,如果连享受这种活动的时间都没有,自己大概会喘不过气来,被工作逼到窒息而死吧。
仓冈洋子心里想着这些,随意地在充满活力的校园里逛了起来。
她在校舍入口帐棚买到园游券之役,走入了校舍。
整个校园似乎似乎还满辽阔的。出现在眼前的好像是『第一学年大楼』,在这栋漂亮的建筑物里,据说只有一年级学生的教室。这就表示,还有其他两栋『学年大楼』存在,真是大到让人大开眼界。仓冈洋子心想,自己母校的校舍比这里小很多,所有的年级都挤在同一栋楼里。
严格说起来,这所学校特殊之处不只是大小而已。
「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姊姊、姊姊,要不要来一份炒面!可以温暖你的心哦!」
琳琅满目的摊位充满了活力,仓冈洋子在很久以前体验过的校庆根本无法与之比拟。她瞠目结舌地走了过去。虽然要去哪个摊位都可以,但在那之前,她想体验一下校庆活动中不可或缺的东西。
仓冈洋子决定看一下传单。
翻了数张之后,她的手停了下来,然后歪起了头。
那张漆黑的传单上用血红字体写着『四层地狱』。底下则是写着『心脏不好的人,请绝对不要入场……』这种装模作样的字句。字体像是写血书一样写得很潦草。
她翻到背面去。
背面则是白底黑字,而且只有在角落的地方写了『二楼 H班教室』的黑色文字。
就挑这个摊位吧。仓冈洋子决定之后爬上楼梯。其实她不是因为感觉好像会很有趣才挑它的。真要说明原因,她是因为觉得这摊位很蠢才选的。她从以前开始就从不觉得鬼屋可怕。因为『不知道』某个东西是否实际存在、真正身分是什么,所以人才会感到害怕。但如果事先已经『知道』是人造鬼屋,那究竟还有什么好害怕呢?
没多久她就到达目的地的教室。入口旁边摆了张桌子当作简易式的柜台。
『四层地狱』的看板,以及T恤班服,她心想一定是这里没错。
「请问——」
「啊,是。您要进场吗?请稍等一下!」
一开口说话就精神饱满的短发少女,露出微笑接待她。T恤的袖子上挂着『执行委员』的臂章,胸前则戴着标示『宫代』姓氏的徽章。
「入场需要一张园游券——好的,收您一张券。那么,请您拿着这个。」
少女递出了一个木盒。仓冈洋子接过那个木盒之后,一脸不解地歪着头。她心想,这里应该是鬼屋吧?
「请听清楚了,前方一共有四层地狱,在那里看守的怪物们,正摩拳擦掌地等待着您。请您好好活用这个木盒里的工具,平安无事地通过地狱存活下来!」
哦哦——仓冈洋子点了点头说:
「原来是这样的娱乐设施呀?」
「不对!真的是地狱啦!如果您掉以轻心的话真的会死掉哦!」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用这名少女来担任鬼屋柜台,未免也太活泼了点吧。
「啊,看来似乎准备好了。那么请进,祝您好运——啊,对了,盒子跟工具请您在出场的时候记得归还哦。」
被这样悠哉说明一番后,仓冈洋子钻过了遮光布幕。
她完全以为里面的构造大概跟迷宫一样——结果并不是。
里面被遮光布幕隔成了小房间。里面的光线虽然很昏暗,却还是可以看出内部摆设。整体上设计成日式宅邸。地面仔细地铺上了塌塌米,上面四处都是血液喷溅般的红褐色痕迹。好逼真啊——她在内心感叹着。
「呜呜呜呜呜呜……」
突然间,这样的声音从房内某处响起,害她差点弄掉了手上的木盒。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充满怨恨的声音又响起了。在和室的木板墙边,立放着好几副武士皑甲。其中的一副——匡啦匡啦地动了起来。
「可恶,可恨,好恨啊……」
发出怨恨之声逼近过来的怪物,似乎是战死的武士。
「毁弃盟约,最后杀光我全家,甚至把我的妻子也杀了……这股怨恨我该如何发泄呀……」
仓冈洋子心想,对方听起来好像在做详尽的说明。居然还那么有空可以说明,咒杀眼前的对象比较要紧吧——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啊……德川家康!」
没想到居然是个大人物!
「不将那家伙的一族、党羽赶尽杀绝,我是无法平息怒气的!」
不不不,德川一族是日本史无前例的繁盛家族哦。
「首先就先拿你开刀!」
「咦!?我、我不姓德川耶!?」
她忍不住把心里的吐嘈说了出来。不过扮演战死武士的人似乎没听进去。仔细一看,只见对方披头散发,身上到处都插着箭。台词姑且不提,他那副模样倒是还满有魄力的,仓冈洋子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此时,她突然想起来了,对了!有盒子,我必须使用工具才行。
她一边打开盒子,一边偷看着战死武士的模样。对方虽然步步地逼近,但比起刚开始动作时,速度很明显地放慢了。也对,总不能在客人还没有拿出工具时就直接追过来嘛——她思考着对方的心情。
在盒子里数样工具里,她选择拿出条是写上了复杂咒语的纸张。
「……这个?这样没问题吗?」
她充满疑问地递了出去。
「呃哇!」
瞬间,战死武士像是等待很久似地拚命向后仰,然后紧紧贴在墙壁上。背向仓冈洋子的方向,他的手在空中不断摆动着。仓冈洋子心想,这是在做什么?——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昏暗的室内亮了起来。
因为,电灯泡开始绽放出灿烂的光芒。
「遗、遗憾……」
哦哦,原来他刚才的动作是为了开灯啊,在感到佩服的仓冈洋子的眼前,战死的武士砰的一声地趴倒在地,变得一动也不动。
她走近过去,用指尖戳了戳战死武士的头。虽然颤抖了一下,但并没有出现更明显的反应。如果对这孩子搔痒的话,他会有什么反应呢——虽然脑中冒出了这种邪恶念头,但写在墙上的文字却阻挠了她。
『第一层 修罗地狱』
「……这个人,原来是修罗哦。」
她不小心自言自语说了出来。那名战死武士又有反应了。他微微移动头部,或许是在点头吧。
仓冈洋子再次看向墙壁,她发现了『随着行进路线走』的文字,硕大的箭头指向遮光布幕的某一个区域。好像也只有那个地方可以穿越过去。
仓冈洋子抱起木盒,往那边走了过去。盒子里还装着三样工具。这代表还有三次类似的演出正在等着她。
她心想——
这个鬼屋其实挺有趣的呢。

「唔。」
九卫发现熟悉的眼镜少女在人群里出现之后,发出了这种声音。
「唉呀。」
眼镜后方的眸子在看见九卫的模样后,貌似开心地眯细了。
九卫现在的确是一副即使被笑也无计可施的模样。
她现在可说是全副武装。右手拿着棉花糖、左手拿着苹果糖,挂在手臂上的塑胶袋塞满了章鱼烧、大阪烧、蛋包炒面,嘴里遗咬着巧克力香蕉。她把黑色手提袋背在背上,脸颊上贴着星型贴纸。
该怎么说呢,有种「没有人比她更乐在祭典之中」的感觉。
「——欸,你看那里。」
「呜哇,好可爱!那是哪一斑的啊——」
来来往往的人们,看着这样的九卫而轻声笑着。不知道九卫是不是发现了这一点,她一边吃着巧克力香蕉,一边走向了远咲学姊。
「哦,元翘——」
「……白山同学没有跟你说过,不要这样说话吗?」
远咲学姊用纤细的手指夹住巧克力香蕉的棒子,把它从九卫的嘴里拿了出来。九卫有点不悦地仰望远咲学姊,然后大口地把东西吞了下去。
「干什么啦,你那么想吃哦?要我给分你吃也可以,但是只能吃一口哦?」
远咲学姊又眯细了眼睛。她瞥了一眼沾满九卫口水的巧克力香蕉。
「不用了。如果是白山同学吃过的,我倒是会很开心地吃——」
「是吗?既然如此,你稍微帮我拿一下。我必须减轻重量才行。」
才说完,九卫便以几乎会发出啪哩、啪哩声音的气势,开始狂吃起棉花糖跟苹果糖。洁白的牙齿轻易地咬开苹果的糖衣,甚至把里面的果实也一同咬碎吞了下去。远咲学姊饶富兴味地注视她的模样。
不久后,九卫伸出了空出来的双手。远咲学姊静静地把巧克力香蕉交回她手上。
「嗯,辛苦你了!」
接着,九卫再度开始愉快地咬起巧克力香蕉。
「你好像玩得很开心呢。」
「对啊!超开心的!就跟你说的一样耶,远咲!」
九卫挥动着双手,很大声地这么说。虽然引起了周围群众的注目,但她当然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她猛然将脸靠近远咲学姊,一边喷着口水一边说:
「那个啊,很厉害哦!非常厉害哦!你想知道是什么东西厉害吗?听好——」
九卫说到这里时,她的动作瞬间停住了。
「…………那是什么。」
丢下这一句话之役,她像是被吸过去似地,身体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远咲学姊愉快地追在九卫身后。
九卫前往的地方——那里正在做气球艺术的现场表演销售。
只见打扮成小丑的男学生,开始吹起细长的气球,凹弯、扭转,让它变化成动物的形状。站在台上的小丑被四周的人团团围住,九卫推开人墙靠过去。
「哦哦哦……」
九卫发出感叹之声,完全受到气球艺术的吸引。原本只是气球,但看着看着就变成不可思议的形状,最终变成贵宾狗的形状,被轻轻地放在桌上。
「哦哦,好厉害!这很厉害耶!这个是狗吧!为什么,你怎么弄的?」
九卫比一般的小孩子更天真无邪,她大声嚷嚷地问起小丑。经过走廊上的入场者们纷纷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这样的九卫。九卫环视了人墙一圈,拿起桌上的气球艺术成品,像是取得鬼的首级一样高举起来。
「这个,是这家伙做的哦!很普通的气球居然变成了一只狗——拍手啊!你们快拍手啦,拍手!」
她率先开始拍了手。在喧嚷似的笑声之后,起初是数个人,不久后,所有围观的人潮就开始一齐拍手了。远咲学姊尽管没发出笑声,却也偷偷地拍起了手。
认真说起来,她并不是针对小丑——而是针对经常做出有趣行为的九卫而拍手。
九卫的大声吵闹,似乎带来很不错的宣传效果。
桌上的气球艺术成品瞬间就卖光了。感觉九卫最后也一起变成了卖气球的人。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谢谢你罗。拜你所赐,气球卖得相当好哦。」
气球卖得告一段落之后,小丑对九卫感谢地说。九卫则是笑着摇摇头。
「别客气!那因为你的技巧很厉害,所以大家才会买啦!」
或许是情绪高亢的关系,九卫一扫平时心情不佳的阴霾,脸上只留下灿烂的笑容。小丑也像是被影响似地跟着笑了起来——接着,他拿出一张表递给九卫。
「好了,无论是哪个都可以,挑一个你喜欢的吧。」
「嗯?——你在说什么?」
「动物啦。从这里面选一个。」
九卫面露惊讶的表情,眨起了眼睛。即使如此,她还是照着小丑说的,从表上挑出一只动物。
「狮子吗?好。」
小丑的手拉起细长的气球,再次对气球施展魔法。在发出叽叽作声响的同时,原本很普通的细长橡胶袋子,正在逐渐变形成万兽之王。九卫毫不嫌腻地睁大了眼睛,专注地盯着那个魔术不放。
不久后,小丑手中做出了一只狮子。
「好了,给你。」
他把那个做成狮子造型的气球递给九卫。
「咦?——啊,对哦,园、园游券园游券——」
小丑看见九卫忙着翻起制服口袋,笑出声音说道:
「不用园游券啦。这个是礼物。拜你所赐,我卖掉了很多气球,所以这个就充作你的打工费。」
「……礼物?」
「没错。」
「免费的?」
「免费的。」
「难以置信」、「不对」、「不可能」。九卫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仰望着小丑。她心想,自己怎么可能这么幸运。居然有人类不用任何代价就把这么棒的宝物送她。
九卫的手战胜不了眼前的诱惑,小丑看见九卫畏畏缩缩地伸出了手,慢慢地把狮子造型的气球放到她手上,而九卫还露出怕怕的表情注视着它。
「…………谢…………你。」
「嗯?怎么了,果然还是不喜欢吗?」
九卫重重地摇头。她稍微低下了头,用小到像蚊子叫一样的声音,再次说出了那句话:
「…………谢谢、你。」
「不客气。我这边才要谢谢你咧。再见啦,小姐!」
小丑很亲切地挥了挥手转身离去,九卫也在动作不至于太夸张的程度下挥手回应。在那之后,直到小丑消失为止,九卫都一直目送着那个背影——突然问,她回头看着远咲学姊。
九卫嘿嘿嘿地得意地笑着说:
「人家给我的!怎样,很不错吧,你很想要吧?」
「是呀,非常想要。可是那是你的东西,所以我不可能拿得到呢。」
对于远咲学姊如此回应,九卫很不满地嘟起了嘴。她心想,自己明明想让远咲学姊更羡慕一点,这样子就没有炫耀的价值了嘛。

不对,她改变了想法。狮子造型的气球并不是那种向人炫耀就会很高兴的低劣宝物。它是光是存在就具有价值的世界至宝。九卫双手高举气球,眼神闪闪发光地欣赏狮子气球的勇姿。
不过——它的勇姿并未让方才九卫发现的黯淡事实消失。
九卫先把狮子造型的气球绑在手提袋上,满怀恐惧地将手伸进口袋中。她从那里面拿出园游券。虽然变得皱巴巴的,但问题并不在那里。
只剩下一张。
唔呜呜呜,九卫连获得宝物的喜悦都忘记了,因为眼前的这个难题而发出哀叫声。
尽管九卫对人类世界很生疏,却已经彻底理解园游券剩下一张这个事实具有什么意义了。『校庆』充满了愉悦、有趣及惊叹,但——为了体验这些,园游券是必要的。
园游券现在剩下一张。
九卫不知道让它增加的方法。
她心想,或许撕破了就会增加。或许会从破掉的部位再生,然后分裂成两张。不过,如果要尝试这个行为,就必须牺牲掉最后一张。
无论是绿色怪物、雾之妖女、海之女王也好,九卫一直以来都毫无畏惧地与其对抗——但是却实在无法提起勇气做出这种事。
这个时候,远咲学姊静静地问道:
「你已经没有园游券了吗?」
远咲学姊把园游券抵在猛然转身的九卫的鼻尖上。而且,那还不是她重视地拿在手中的皱巴巴那种。远咲学姊手中美丽平整的全新园游券,居然有超过十张之多。
「给你。」
九卫倒吸了一口凉气,凝视着远咲学姊。
远咲学姊依然面无表情。九卫闭上了嘴,拚命地把目光从她手上的园游券移开。九卫是个充满兽性的少女,但并不是动物。她是知道远咲朱游不可能毫无代价的送人东西。
「你、你、你有什么企图?就算你想收买九卫,也是没、没用的哦!」
唉呀,不过这诱惑真是太甜美了!她的声音无意识地颤抖着,紧闭起眼睛打算怱视它,可惜徒劳无功。在闭起的眼皮内侧,她可以看见园游券轻轻飘落的景象。
远咲学姊静静地叹了口气说: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怎么会做什么可疑的事?我的意思是,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吧。」
嗯?九卫睁开了一只眼睛。
「我想拜托你做事。说是这么说,但没有那么困难,所以请你放心。首先,我想把这张传单贴在你的背上。」
「……那是什么?」
「这是我大力推荐的摊位传单。你只要贴着这个,在学园内到处走动就可以了。可能的话,我希望你像刚才那样大声嚷嚷——唉呀,如果是你的话,就算我不交代也会变成那样。」
她仔细地看着远咲递过去的传单,上面写着『四层地狱』。九卫抬头看着远咲学姊疑惑地问:
「…………真的?我只要做这件事就可以了吗?」
「如果可以的话,你就帮忙宣传说『四层地狱』很有趣,这样我就很感谢了。嗯,只要在你做得到的范围内就行了。你要是硬要做宣传,似乎会得到反效果。」
「哦……」
九卫再次看向传单。她一边摸一边做确认,并且闻了闻味道。
判断出应该没有危险之后,她把传单贴到了背上手提袋上。
「这样子——」
可以吗?在她这么询问前,远咲学姊的手便伸了过来,把园游券塞进她制服里。超过十张的新园游券,让她瞠目结舌。她提心吊胆地看着远咲学姊说:
「可、可以吗?真的?你就这样把这笔钜款——」
「对我来说,只是一点零钱哦。」
远咲学姊拿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信封,让九卫看装在里面的东西,里面塞了一大叠大概超过百张的园游券。
「————————」
「那么,加油罗。」
远咲学姊散发出有钱人家的优雅气质,转身潇洒离去。
虽然九卫从很久之前就认为她不是普通角色。但她从束没有像现在这样,对于远咲朱游这个人类感到肃然起敬。

『第二层 外科地狱』——这名称取得还真是随便耶……仓冈洋子在电灯泡亮着的房间里想着。
「我、我的医院……怎么会这样……」
在仓冈洋子脚边哀叹的,似乎是这个地狱的主角——疯狂医生。他戴着口罩、橡胶手套,穿着手术服,头上黏着翻过来的光碟片。所有装扮上都有被喷溅到的血液。
房间的内部摆设也很精致。光线昏暗这一点和『修罗地狱』相同,不过脚边淡淡照射出来的光芒却是蓝色的。在光线照射下的染血手术室,看起来相当具有魄力。用来击退疯狂医生的道具是『医师执照吊销书』,这一点倒是让人觉得很微妙。
仓冈洋子一边钻过通往下个地狱的布幕。还剩下两个吗?她确实开始感到有点可惜了。最初她明明是打算来嘲笑的。不对,她现在还是觉得很蠢——
即使如此,这个娱乐设施确实很有趣。
仓冈洋子没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间脸上浮现笑容。在踏入下一个房间之后,「那么,这次会用什么手法吓人呢?」——她如此观察着四周。
在她看到工具的时候,大概就已经猜到了。
应该说不出她所料吗?下一层地狱的内部摆设似乎是西洋建筑风格。在阴暗的室内,红色灯光微微映照出整个空间。
天花板上有锁链,拷问器具散落在地面。刻意摆放在地上的白骨堆中——
中央有一个棺木。
棺木发出唧唧的声响之后,棺盖开启了。仓冈洋子迅速摆出防御姿势。
「你,就是我的下一个食物吗?」
那个人用刻意装出来的声音说话,从棺木里缓缓站了起来。
他的黑发梳拢至后方。古老的贵族服装用全黑的披风遮住了脸。那双微微眯细的眼睛,像是在品头论足般地凝视着仓冈洋子。
「唉呀、唉呀,真是位美丽的小姐呢。欢迎你来,我的宅邸是——」
「我才不想被你叫成小姐咧!」
她之所以会突然火犬,大概是因为她下个月就即将迎接二十九岁生日。不,她并不是因为快要告别二字头的年龄而剑拔弩张。话虽如此,她也不认为自己需要被高中生称呼她为小姐。
面对来势汹汹的仓冈洋子,吸血鬼的身体不禁颤了一下。原本抓着披风遮住脸的手放了下来,脸部露出了来。说好听点是很温和,说难听点就是表情很呆滞。他的眼神飘移不定,清了一声喉咙之后说:
「——真、真是位美丽的大姊姊呢。」
他偷瞄起仓冈洋子的反应。
仓冈洋子点了点头,心想算了,饶过你吧。
「嗯,呃——对了,欢迎来到我的宅邸。然后,永远留下来吧!在我这个永远都是夜晚的宅邸里,成为我的眷属!」
披风发出翻飞声响,吸血鬼朝她走近。她早就知道应该拿出盒子里的哪一个工具了。那就是十字架。
不过——这个时候的仓冈洋子,感觉自己有点想耍坏。
所以仓冈洋子朝着靠近她的吸血鬼踏出了一步。
「……欸?」
吸血鬼发出不可思议的声音之后,停下了脚步。不过,仓冈洋子却毫不留情地大步走过去,突然俯视起吸血鬼。
「你做做看啊?照你刚刚说的,让我成为你的眷属啊。」
「……不,那个……」
「怎么啦?你是吸血鬼吧?」
「…………不、不是这样,要使用道具…………」
「我不知道要用哪一样道具。」
怎么可能不知道啊!吸血鬼用这样的眼神瞪着仓冈洋子。不过,仓冈洋子却不为所动。在社会的狂涛巨浪中打滚了五年以上的她,不可能到现在还会害怕高中小鬼的眼神。
两人就这样彼此互瞪,只有时间在流逝而已。仓冈洋子心想,为什么自己会做出这种事呢?她并不是没有这样的疑问,但——吸血鬼渐渐焦急起来的表情很有趣,所以自己大概是想看这个吧。她这么说服自己。搞不好,自己是个虐待狂也不一定。
这个时候——
「就在那边哦,那边。那个十字架。」
「呀啊?」
一阵搔得她耳朵很痒的低哺声,让她不禁跳了起来。她像是被弹起来般的回头去看,在那里却没有任何人。脑袋里冒出许多的问号。
接着,再度响起的低语声,让她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好了,动作请快点。阿衡少爷可是很困扰的哦——」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打算找出是谁在说话,结果是白费力气。她什么都没发现。该不会是真的吧——就在她的心差点凉了半截时,又换吸血鬼说话了。
「……刚才是我麾下『泣女』发出的声音。如果你再继续浪费时间,她的惨叫就会让你停止心跳!」
仓冈洋子凝视着吸血鬼。
吸血鬼很不自然地用披风盖住脸,不让别人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换句话说,刚刚那是特效吗?如果是真的,那么未免也太过逼真了——
「好了!快点行动!」
吸血鬼声音焦躁地催促者。这种声音满足了冈仓洋子的嗜虐心。况且,再让那个什么『泣女』的出来,她就毫无胜算可言了。
她从箱中拿出十字架,迅速往前突刺,吸血鬼彷佛就在等这一刻似的,立刻闪身躲避。
「呜哇!可、可恶!没想到你竟然有我最为惧怕的十字架!」
这还真是她所见过最烂的演技——仓冈洋子在心中下了评语,她冷冷地看着脚步踉跄的吸血鬼,他似乎要回棺材中的样子。当他合上棺盖的时候,在下一个瞬间,电灯就打开了。上面写着『吸血地狱』的文字。
「……即兴表演的部分你还是再多练习一下比较好。」
仓冈洋子直率地给出忠告后,揭开了遮光布幕,走到下一层『地狱』去。
眼前有一口井。
这个充满绿色灯光的房间,让人感觉身在荒郊野外。房间中央设置很大的一口井,某处传来听惯了的「咻~~答答答」的恐怖音效。相当常见。
她猜这个『地狱』的主角可能是幽灵。不过,奇怪的是,手上的箱子里并没有会让人联想到幽灵的道具。既然有四层『地狱』,那就应该有四个主题,难道剩下的道具是给错了吗——
不知为何,最后一个道具居然是微笑标章。
黄色的圆圈里有个微笑的符号,撕下来之后可以随意贴在任何地方。这跟幽灵有什么关系吗?仓冈洋子心下暗自疑惑,缓缓地靠近井边。
她原以为一定会有东西从井口飞出,不过什么事也没发生。
「…………」
她小心翼翼地往井里探头看,确实有。
有个一袭白衣的女孩蹲在里面。
那女孩连发丝都是白的,大概是戴了假发,感觉非常讲究,袜子和服装都是纯白色的,乖乖地窝在井里拚命第看着一张纸,虽然灯光很暗,看不清纸上究竟写了些什么,不过看起来是剧本。
「……请问,你还没准备好吗?」
「呃咦!?」
幽灵发出奇妙的惊叫声之后回过头去,看来她受的惊吓还比较大。她的双眼颜色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仓冈洋子还没看过比她还可爱的女孩子,总觉得她不太适合扮演幽灵的角色。这女孩与其演吓人的角色,绝对更适合演被吓的角色吧。
「……啊、啊!不、不是的!我——」
窝在并里的幽灵一阵惊慌,一直不停地乱动,看起来有点可怜,于是仓冈洋子稍稍退开,跟那口井保持一点距离。然后静静伫立等待。
「我、——我好恨啊——!」
刚刚在并里的女孩高举双手,发出疯狂的喊叫声从井里跳了出来。
气氛霎时陷入沉默。
仓冈洋子与幽灵两人只是凝视着彼此。最先无法忍受这段沉默时间的人当然是幽灵。她刻意强调似地在高处挥舞双手,脸颊因为羞耻而胀红,双眼紧紧闭着,用豁出去的声音大喊:
「恨、恨啊——」
仓冈洋子眨了眨双眼想着。
这女孩好可爱。
「……嗯?」
这时,她忽然发现到,幽灵头上经常会戴的三角形布巾,白发少女当然没漏了这一个配件,只是似乎有点戴歪了。
而且,那条头巾上面贴了许多微笑标记。
仓冈洋子再次看了箱子一遍。她仔细地寻找之后——盖子内侧写着以下的句子。
『如果能对白山同学感到满意,可以替她贴上贴纸。』
至于白山同学指的是谁,自然就不用说了。
白山同学一脸不安地看着仓冈洋子,正在犹豫是否要再度发出怨恨的声音,仓冈洋子一步步接近她。白山同学虽然吓得浑身发抖,但因为被那口井困住,所以也无处可退。
仓冈洋子替白山同学调整她头上的三角布巾。
「啊……谢谢你。」
白山同学反射性地向对方道谢。仓冈洋子苦笑着想,她刚刚不是才在表达怨念吗?不过,她还是伸出手把贴纸贴在那块布上面。
「呃、怎么说呢——请你加油!」
仓冈洋子拍了拍白山同学的肩膀鼓励她。白山同学可爱的脸庞露出讶异的表情,她忘记自己正在扮幽灵,只是不敢置信地轻声说道:
「每个来这里的入都对我这么说,到底是为什么呢……」
「好,辛苦你了。」
负责回收箱子与物品的人,是之前在柜台的女孩。她收下箱子,同时笑嘻嘻地问道:
「我们班的『四层地狱』你觉得如何呢?」
「嗯。完全不可怕。」
仓冈洋子回答得相当干脆。柜台女孩虽然表情显得有点失落,不过也就是一下子。仓冈洋子露出笑容,又补充了一句话。
「可是——还满有趣的,尤其是最后那一层地狱。」
柜台女孩一听便「啊哈」一声笑了出来。
「没错吧!那可是『四层地狱』的精髓哦——啊,顺带一提,下午我们会有其他的『地狱』,如果你方便的话,请再过来参观!」
真是让人吃惊。上午和下午的表演不一样,以校庆的摊位来说,必须投注相当大的心力。
「这样子啊,那么我下午再过来看看吧。」
「是!非常感谢你!」
在柜台小姐精神百倍的声音中,仓冈洋子走了出去:心里正在盘算接下来要去哪个摊位。将必须回公司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四层地狱』在构造上采一层『地狱』由一人负责,然后能容纳一组客人进入。安排不要让顾客彼此撞见是后台的工作,其中桐谷伊织担任后台的组长,体会到忙得分身乏术的滋味。
「桐谷同学,『第一层』没客人,但是『第三层』挤到了!」
「要土田尽量拖延『第二层』的时间,就算客人使用道具,也不可以马上死!」
「咦?伊织,微笑贴纸放在哪里?」
「这里已经没了吗?消耗品就在扫除用具附近找找。」
「喂、喂!桐谷,可以帮我拉上后面的拉链吗?这件布偶装我没办法一个人搞定啊。」
「这种事叫别人做啦!用看的也知道我现在快忙死——」
「喂——伊织~~去买果汁啦——」
最后这一句出自正在数着园游券的十叶,让伊织濒临理智崩溃的边缘。再说,十叶那家伙只挑轻松的工作去做。
换句话说——那句话可能是刻意要刁难伊织。爱上葛叶青岚的十叶,深信自己与青岚彼此相爱,也因此对伊织抱持非常强烈的敌意。
伊织的表情黯淡下来。没错,他回想起来了。虽然他忙着准备校庆而几乎忘记,但围绕着自己身上的同志疑云,至今还是沸沸扬扬。
不。这一切也会随着校庆结束而烟消云散。只要漂亮地得到优胜,并且盛大地庆祝一番,那么这种讨人厌的流言蜚语,应该也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伊织这么替自己打气——就在此时,校内的钟声响起。
是中午时间的钟声。
过了好一会儿,宫代去绕了『里面』一圈后出来,她轻轻举起了手,吸引众人的注意,然后开口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词。
「各位辛苦了!多亏各位,『战况』相当良好哦。」
众人听到好消息之后,纷纷发出高兴的喝采声。宫代制止了正要拍手的众人,双手叉腰,露出一副伟大领导者的模样。
「现在正好是中午时间,我们有一个小时可以休息用餐。各位可以趁这段时间去逛想逛的地方!再怎么说,如果只在我们班努力工作,那就不算充分享受到校庆了!」
确认全班同学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之后,宫代往伊织走了过来。
「桐谷抱歉,你还得稍微留下来一会儿。外面还有人在排队,就算现在是午休时间,我们也不能把那些人赶回去。我也会帮忙后台这边的工作。」
「不用去外面宣传了吗?」
「嗯——能宣传的部分大致都完成了,而且,中午时间对摆餐饮摊位的班级比较有利,可以趁现在暂时喘息一下。」
宫代又笑着说,就算这样,她也不会把胜利拱手让人。伊织也笑着同意这一点,继续处理剩下的工作。

「谢谢!也请继续支持我们下午将推出的节目!」
宫代向上午最后一组客人深深鞠躬之后,转身面对伊织。
「好,总算告一个段落了。你有告诉扮妖怪的那些人可以休息了吗?」
「嗯,大家都去吃饭了。」
「哦——嗯,也对,我肚子也饿了。」
宫代将双手往前伸展,视线没有特定目标地,低声说道。伊织不由得起了戒心,心想认识宫代这么久,只要她摆出这副模样,那就是她脑中又有了什么盘算。
不过,宫代说出的下一句话,却是出乎伊织的意料之外。
「呃、喂,桐谷。如果你方便的话——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饭?」
话说到最后,怎么反而听起来很犹豫?伊织蹙起眉头,看着死也不看着他的宫代的后脑勺。
伊织心想,这家伙从来就没有找他一起吃过饭。两人见了面要不是话说得难听,不然就是态度带刺,他俩的关系可以称得上是损友或有孽缘,但还不到会一起吃饭的交情。
对于伊织的沉默不语,不知道宫代是怎么看待的,只见她连忙回过头去。
「——我的意思是,那个啦!要讨论等下的事情啦!」
「哦,原来如此,那好啊。不过,原来你还有压箱宝还没用出来吗?」
伊织很干脆地接受了。的确如此,暂且不论其他学生,身为执行委员的伊织与宫代,也只有中午休息时间能喘口气。如果有要讨论的事,也只能趁现在赶快搞定。
「算、算是吧——那我们要去哪里吃?」
「顺路去某家模拟餐厅的摊位好了——啊,糟糕!」
「嗯?怎么了?」
伊织翻递了口袋,找不到一张园游券。因为他全部都拿给九卫了。他本来以为反正自己不可能用到了,所以全都给了出去。伊织一脸凝重,四处想找出还有没有剩下!
他的手摸到了某种东西。
于是他掏出来看了看。
这是青岚不知道何时给他的牌子。虽然只能在青岚的管家咖啡厅摊位使用,但现在只好拿来将就了。伊织点了点头,重新面向宫代。
「那么,我们去这里吧——喂,你干嘛啊!」
宫代笑嘻嘻地抢过那张牌子。
「十叶同学,麻烦你过来一下。」
无视伊织的抗议,宫代叫住了碰巧经过的十叶。十叶怀疑地皱起眉头,不过还是与宫代两人低声说了一阵悄悄话,然后就直接离开了。
接着,宫代轻巧地转身面向伊织,递给他十几张可以用的园游券。
「来,这个给你。」
「……你、这是怎么回事?」
「十叶同学刚刚用高价买下了那个牌子。」
宫代满脸笑意地拉着伊织的手往前走,动作颇为粗鲁。如果是平常的伊织,大概就会立刻出声抗议了,但不知为何,这时宫代的笑脸,却让他觉得比平常的恶劣态度还要可怕几十倍。
「喂、喂、宫代——」
宫代能露出笑容瞪着他,其实也非常地了不起。
「好了,我们快点决定要去哪间摊位吧——除了那个人在的摊位之外,好不好?还是说,伊织同学你真的想跟那个美少年一起吃饭吗?」
不用问,他也知道宫代指的是谁。伊织用力摇了摇了摇头。虽然对青岚很过意不去,但伊织可没有勇气反抗眼前的宫代。

教王护国学园,二年级大楼。
「这里大概可以吧?」
白山同学看着四周热闹的景象低声轻喃。
在午休时间,阿衡和白山同学一起在校园里走走逛逛。因为他不需要在下午的节目中出场,所以阿衡已经换回制服,但白山同学身上还是穿着寿衣。不过也只有一开始觉得丢脸,现在似乎已经完全习惯了。校园内还有一堆人打扮得比她更夸张怪异,因此白山同学其实不算太显眼。
「既然如此,我也想带九卫一起来——」
「没办法啊,谁晓得她现在到哪里去了。反正,我们先跟远咲学姊联络一下,如果她心情好,说不定就会告诉我们了。」
阿衡和白山同学一边聊着天,一边踏进了管家咖啡厅『黎明的业余玩家』的摊位里。
这个摊位很热闹,可以说是盛况空前。客层几乎都是女性,而且来光顾的客人年龄层很广。不愧是精挑细选的管家,每个人的面貌都相当俊秀,让阿衡起了毫无意义的自卑感。
然而,无论这些人再怎么好看,相较于出现在阿衡面前的那个人,也只能说他们跟泥偶一样了。
「小姐,欢迎您回来,工作一天辛苦了——咦,是你们啊。」
青岚似乎是在恭敬行礼的时候发现客人是阿衡,于是把待客用的微笑转换成私底下的笑容,轻轻对他们挥了挥手说「欢迎」。
这个人果然还是没变,怪得令人叹为观止。
茶色的发丝乱翘,猫咪般的大眼睛闪耀着光辉,迷惑想直视她的人。娇小的体型穿上正式的管家服装,无论那个角度看她,都像是个中性的美少年。
「唉呀,我遗么说话有点失礼了。你们来得刚好,我差不多也有点累了,你们就陪我一下吧。」
阿衡与白山同学原本就打算在这里用餐了,所以并没有异议。于是两人跟着青岚一起走了进去——突然间,青岚却打趣地回头对阿衡说:
「真羡慕你耶,你现在是左拥右抱哦。」
「……啊、啊哈哈……」
阿衡只能干笑,毕竟青岚说得完全没错。
现在的阿衡大概处于愈看愈欠扁的状态。
白山同学紧紧挽着他的左手。在『四层地狱』开场前,白山同学就不知为何一直依偎着阿衡。换成平时的她,应该会满脸通红跟他拉开距离才对。不过,现在白山同学虽然脸一样很红,却不愿意从阿衡身边离开,贴近到几乎像是抱住他一样。
然后另一只右手是——姆露·妙露紧抱着他。
自从白山同学变成那样从教室里走出来之后,姆露·妙露没多久也突然实体化。阿衡见状,连忙要她快点恢复成看不见的状态。
「唉呀,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其他人的打扮也是千奇百怪。我就算现身也不至于太显眼啊。」
当然,这不是事实。即便混在一群变装的学生里,一头红发身穿睡袍的美少女,依然还是非常与众不同。更何况,站在阿衡另一边的还是同样惹人怜爱的白发美少女。好几个和阿衡擦身而过的男学生,都咂舌说着「爱现……」之类的话,这些抱怨阿衡可是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样的情况即使在他们走进『黎明的业余玩家』之后也是一样。最有人气的青岚,原本就已经备受瞩目,偏偏她带进来的那位少年,身边还伴随着两位水准远在男伴之上的美少女。在阿衡一行人走到座位前的这段期间,周围集中在他们身上的视线,简直就快迸出火花了。
明知道没用,阿衡还是提出了他的想法:
「……呃、喂,姆露·妙露,你可以放开我吗?」
「唉呀,如果白山同学放开您,那我也会照做哦。」
「…………」
白山同学也没有回答,只是更用力揽紧阿衡的手臂,脸蛋也变得更红了。
青岚再次回过头去。她脸上的笑容,就像是爱丽丝梦游仙境里咧着嘴笑的柴郡猫。
「那么,几位请坐。」
青岚领着他们在位置上坐下。而且这是一处很豪华的位置。沙发的材质是深红色的抱枕与深褐色的木材,垫子软到一坐就会陷进去。
「我拜托父亲出借我家仓库里的旧家具。虽然要搬进教室的确很费功夫,不过也大受好评。」
青岚随后送上茶点,在阿衡他们对面坐下后说明着。所以这间摊位的人气才会那么高居不下。虽然我们班的『四层地狱』也盛况空前,必须排队——不过,究竟能不能击退这间管家咖啡厅获胜呢?
「那么,两位小姐,请享受本摊位自豪的伯爵茶吧。」
青岚表演似地行了个礼之后,亲手泡起了红茶。阿衡被搂得紧紧的,当然连茶也没办法喝,于是他举起了双手。
「……抱歉,请放手吧。你们两位都放手!」
阿衡说话的口吻很强硬,让白山同学和姆露·妙露不甘愿地放开了阿衡。
「不过,话说回来。」
青岚的视线瞥向姆露·妙露,继续说了下去:
「你竟然不是幻影啊。」
「唉呀,青岚小姐说的话跟阿衡少爷一样呢。」
「那当然,毕竟你之前都没有提过这件事。」
阿衡不太服气地低声这么说。只见姆露·妙露噘起唇瓣抬头看他。
「没办法嘛。如果大家知道我能实体化,一定都会冲过来要我回到手提袋里。」
「这——也是啦。」
「我又不是笨蛋。除非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我绝对不会亮出手中的底牌。」
阿衡莫名地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如果只有白山同学在这里的话,那大概没什么问题。就算她在意突然黏着阿衡的姆露·妙露,却不太可能因为燃起比较心态,结果自己就黏过来,而且她应该还没发现姆露·妙露的言下之意。
但现在这里有个跟远咲学姊同样爱捉弄人的葛叶青岚。
「等等,你刚刚说了『除非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是吗?」
「嗯。」
「也就是说,你现在把底牌亮出来,是因为发生了不得已的状况?」
阿衡的左手感觉到白山同学正在不安地扭动。
姆露·妙露轻轻一笑,手指若有似无地抚摸阿衡的手。
「因为在宿舍,都是我们两个人独处嘛。」
这家伙在想什么啊……
阿衡很想大喊自己是清白的。他直到昨晚才知道姆露·妙露可以实体化,而且,从那时候到现在,阿衡都一直在做『四层地狱』的准备工作。根本没时间跟她怎么样。
可是这件事也只有阿衡与姆露·妙露两人知道。在这之前,阿衡已经跟姆露·妙露独处了数个夜晚,没有人能证明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
青岚摇了摇了摇头,用兴师问罪的口吻说话:
「阿衡,我真是看错你了。没想到你竟然会对阿赖耶识出手。」
「没、没有啊!我根本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别这样,青岚大人,请您不要责怪阿衡少爷。因为我觉得很幸福……」
脸颊绋红的姆露·妙露的手指在阿衡的手掌上轻轻画圈。这女人——阿衡暗自咒骂起来,瞪视着姆露·妙露,只见她大方地接受他的视线。阿衡心想,她明明长得那么可爱,可是神经大条的程度不输给远咲学姊。
然后,姆露·妙露瞥了白山同学一眼。
阿衡也怯怯地看着白山同学的模样。阿衡心想,到底白山同学怎么是看待背负莫须有罪名的我呢?她该不会因此讨厌我吧——这样的恐惧让阿衡背脊发凉。
「?」
看见白山同学圆滚滚的双眼,他的恐惧便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白山同学?你听懂了吗?」
听见青岚的问题,白山同学微微地歪着头。
「咦——啊,是。姆露·妙露跟阿衡两人独处,是这样没错吧?」
她有点不满地低声说。看来她似乎还是不太明白。她只能理解两人共处一室的事实,但孤男寡女会在密室里做什么,她却完全没有想到。
「啊!」
这时,白山同学好像想到什么似的,连忙抓起阿衡的手,也像姆露·妙露一样开始在阿衡的手掌上轻轻画圈。
一阵短暂的寂静。
「……请问,你在做什么呢?」
在姆露·妙露的询问之下,白山同学忽然停止了这个动作,而且彷佛想隐瞒什么似地别开了睑。
阿衡与姆露·妙露面面相觑,然后同时想到了一件事。
「白山小姐。」
姆露·妙露唤了一声引来她的注意后,掐住阿衡的脸。
凝视了一会儿之后,白山同学果然也学她掐着阿衡的脸颊。
疑问解开之后,阿衡低声问道:
「白山同学,这是远咲学姊教你的?她要你模仿姆露·妙露的动作?」
「呃!?为什么你会知道!?」
白山同学大惊失色地从阿衡身边退开。因为她被看穿了心思,让她的双眼闪着不安。
还问为什么呢……显然就是在一直模仿别人的动作,看不出来的人才有问题吧。连青岚都怔怔凝视着白山同学。
「真是的,朱游到底灌输了什么观念给你啊?」
「……因、因为她说这么做最有用……」
白山同学支支吾吾地辩解着。虽然阿衡不太懂她指的是什么,但互少知道远咲学姊又告诉她一些没营养的事了。
阿衡叹了一口气,打算问紧抓着他的白山同学,远咲学姊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哦?」
这时他的身体一僵,打了寒颤。
这个声音并不大。在热闹的『黎明的业余玩家』里,也只不过是稍纵即逝的冷哼声。
尽管如此,阿衡还是清清楚楚地听见她的声音了,或许是因为他的直觉感应到「如果她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我就死定了」。
不好的预感果然真的实现了。
阿衡转过身去,在前方的摊位门口——他看见满脸堆笑却反而让人毛骨悚然的九卫。
「小姐,让您久等了。这是本摊位推荐的虾仁炒饭——呃,客人?」
即使其中一名管家端上平民化的食物,阿衡也完全没察觉。阿衡摆好姿势准备站起来逃跑,可是九卫脸上却依然带着笑,她推开打算带位的店员,朝着阿衡的方向走近。
「原来如此,换句话说,你就是这种家伙啊。」
「不、不是这样的九卫,这是因为——」
「把九卫撇到一边去,跟白大人相亲相爱地来吃饭,这种事原本就已经很难容忍了——才一会儿没看到你,你就又跟阿赖耶识打情骂俏了?嗯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九卫的怒气突然爆发出来。面带笑容,往地上一蹬跳了起来,在阿衡刚才所在的座位砸下了肘击。
「呜哇!等一下!要制裁阿衡请先到摊位外!」
总觉得青岚喊了很过分的话,不过也没时间表达抗议了。阿衡千钧一发从沙发上滚下来,听到沙发碎裂的声音后,随即如脱兔般逃离现场。
「给我等等,把白大人留下!啊,对了,白大人白大人——」
「等等,九卫不可以!我说了不会允许的!不要捣蛋,冷静下来谈——」
「亲眼看到这种背叛,哪里还能冷静得下来啊。白大人,那样子太危险了,必须让她早点从那家伙身边离开!这不是刚好吗?如果他们两个那么想在一起,就结伴下黄泉好了!」
阿衡冲散人墙往外奔逃,脸上违恐惧的表情都做不出来了,当然也没有回头去看。人真的在逃命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余力去注意后方的动静。毕竟被抓住等于死路一条,所以没必要确认对方的位置。遵照着简单的野生动物生存法则,阿衡带着白山同学,拖着「浓度」逐渐变淡的姆露·妙露,从『黎明的业余玩家』狂奔而出。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1-8-22 16:31 编辑


第五幕 白山同学舆姆露·妙露

「……这还真是——」
来到管家咖啡厅的远咲朱游,双臂交握低声地这么说。
数名管家准备把四分五裂的沙发搬到外面去。光是眼前的情况,就不难想像到底发生了多严重的事件。而且——这多半和她相当熟悉的黑白两名少女有很大的关系。
因为现在她身边的青岚,正在抱头叹气。
「九卫做的好事?」
青岚转向身边的朱游,一脸疲惫地朝她点了点头。
「嗯嗯——想看好戏的我真是傻子。明明就该猜到只要九卫发现阿衡这样,肯定会造成这种结果……」
「唔,的确是一场灾难呢。」
「你可以不要说得这么事不关己吗?追根究底,还不是因为你给白山同学灌输了奇怪的想法!」
「我才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呢。再说,把顾客放着不管就是你们这间摊位的待客之道?」
「唔——」
青岚还是咬着牙替朱游带位了。身为「情报探子」的远咲朱游在这个校园内到底握有多大权力,青岚当然一清二楚。她只希望至少不要再发生「不幸的意外」。
不过远咲朱游又想,白山同学竟然乖乖照她的建议做。
昨天晚上白山同学在图书馆请教朱游,她表示自己不想输给姆露·妙露,但却不知道该怎么胜过她,希望朱游能教她怎么做。
朱游也回答得很清楚干脆。
「你就学学姆露·妙露怎么做。在打动男人心方面,那个阿赖耶识拥有无人能及的能力。不管是什么动作,你都要模仿她。这么一来,你就能弥平至今的差距胜出了哟,白山同学。」
白山同学一定是老实地遵从朱游的教导。虽然朱游不由得想笑,但身边的青岚正以冰冷的视线观察朱游,因此她想想还是不要轻易表露感情比较好。
「话说回来,九卫出现的时机也太刚好了吧?」
听到青岚说到重点,朱游的眉头却连动都没动。她伸手接过送上来的茶点,亲自泡起红茶。青岚显然不打算替她服务。
「是平泽同学拜托我留意九卫的行踪,至于出现的时间点是什么时候我可不管。」
事实上,阿衡只告诉她「如果知道九卫在哪里请告知我」,并不是说「告诉九卫他们人在哪里」。两种说法虽然相似,却有存在很大的差异。如果是前者,那么九卫应该不会知道白山同学和姆露·妙露黏在阿衡身边的模样。
不过,这种事没必要让别人了解,朱游并不在意好友狐疑的目光,静静地露出愉悦的表情拿起杯子。
朱游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只有视线瞥向青岚。
「这红茶味道挺不错呢,是你选的?」
青岚似乎很不满她岔开话题。依然用冰冷的视线看她,尽管如此,她还是针对问题回答了:
「我只是随便挑几种家里有的茶带出来而已。」
「叔叔还真辛苦,得配合你摆阔——不,或许他反而很高兴哦。再怎么说,对活动总是不感兴趣的女儿,居然会积极参与这次的校庆活动嘛。」
青岚好像发现什么似地撇起唇角。
「朱游,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桐谷喝不到这么好喝的红茶真是可惜了。」
青岚脸上的表情的确有所动摇。
她虽然极力想隐瞒过去,不过,这种努力在远咲朱游面前完全是白搭,青岚是最清楚这一点的人。因此她不再花力气掩饰自己的失望之情,不悦地开口问道:
「……他不来吗?」
「嗯,他被宫代拉着四处逛哦。如果要我帮桐谷说话,那我只能说,他原本有打算要来这里,不过牌子却被宫代给抢走了。」
呵,青岚露出若有似无的笑容,当她再次面向朱游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经不再动摇。她那双猫咪般的瞳孔,流露出泰然自若且难以解读的神色,一直凝视着朱游。
「嗯,那我也只能说没办法了。毕竟我们班是他们班最强的劲敌,他没必要特地来对手的摊位贡献业绩。」
朱游本想诡出她的真实想法——不过还是放弃了,只是忍不住轻笑一声。
不过朱游的态度似乎惹恼了青岚,她的表情再次动摇,不想善罢干休。
「干嘛?你有什么意见?」
「没、没什么。只是——我还是第一次看你这样呢。」
朱游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青岚动摇的神色更加明显。她似乎耻于被看到现在的模样,于是转头看别的地方。朱游认真地看了青岚的侧脸,她深信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就是忍不住害羞起来的美少女,即使对方是她好友也一样。因此,对她来说,青岚的态度不啻是一种鼓励。
「就连你都这样了,那么白山同学到底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朱游半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不过青岚没打算正眼看她。青岚抿紧嘴角,别扭似地看着一旁。朱游满意地欣赏她的模样,暗自笑了起来。


当远咲学姊通知九卫阿衡所在之处的时候,九卫正好人就在体育馆前面。她当时正在烦恼,到底要不要进去观赏话剧社主办的《罗蜜欧与茱丽叶》公演,考虑值不值得花三张园游券去看,甚至比较起高消费与自己的食欲哪个重要,就在此时,一个自称是替远咲学姊「跑腿」的人过来传话。
虽然九卫还是很犹豫,但听说白山同学也在那里,她就打定主意了。校庆比她以前体验过的所有事情都更让她亢奋和惊讶——去海边玩另当别论。
九卫心想,如果她能和白大人一起享受校庆那就更好了。
当九卫想到这一点的瞬间,已经迈开了步伐。她没多看那个「跑腿的」一眼,笔直地前往对方告知的地点。对于不熟悉学校地理位置的九卫来说,她能不迷路而顺利到达,只能说是幸运了。
九卫走进二年级大楼,穿越人潮爬上楼梯,她一路上都带着笑容,因为绑在背包上的狮子气球让她不禁露出微笑。
九卫心想——如果把这个送给白大人,白大人一定会吓一跳的。当然,她也会分白大人摸一下,让她碰碰狮子的脸!不过等等,万一白大人说「她也想要」怎么办?这么棒的宝物,即使白大人平日再怎么客气,她也会想要一个吧。如果是这样——唉,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九卫是白大人的仆人!仆人的东西就是主人的东西,到时候她必须开心地送给白大人。反正之后再向白大人「借」就是了。
爬上楼梯的九卫,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停下了脚步。她的笑容愈来愈灿烂,而且还多了一份孩子般的纯真淘气。
九卫转念又想——她也要把这个分给阿衡看。不过!只让他看而已,绝对不会分他摸一下!这是要惩罚他跟那个阿赖耶识打情骂俏。叛徒!都是因为他,害白大人最近没什么精神,所以不让他摸这个宝贝,让他自己忏悔自己的罪大恶极。
在九卫脑子里这么想着的同时,她发现自己踏进了名称叫「什么什么玩家」摊位——

然后她就看到了那一幕。

九卫现在脑袋发烫。来到这里之前填满她脑子的狮子气球,如今已从她的思绪中消失。
「阿衡,等等,给我停下来!你还不懂吗?你愈逃,后面就要吃更多苦头!」
「所以,你别想我会乖乖束手就擒!你去照照镜子,你现在根本一脸要杀人的样子!」
「废话!九卫逮到你之后就杀掉你!」
「——」
阿衡已不想再多说。他宛如一头正在闪躲猎豹追杀的羚羊,拚命在走廊上奔驰。
「九、九卫,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快向阿衡道歉!」
阿衡带着没抓到重点就开口说话的白山同学,钻过人潮的隙缝,一边确认逃走路线,一边卖力奔驰。相对之下,九卫沿路撞开人群追着他,有时还会踉舱跌倒。尽管两人的身体能力有很大的差异,但九卫也不是那么容易能追得上他。
「白大人!白大人!请您等等!从那家伙的身边离开!」
「咦?不、不行——」
白山同学一边奔跑,一边困扰地转身去看九卫。尽管如此,却不打算停下脚步,这无疑更助长了九卫的怒火。
白大人正在生阿衡的气——至少九卫是这么想的。
这对九卫来说,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虽然阿衡和阿赖耶识卿卿我我,的确令九卫不快、难以忍受。可是白山同学能与她同仇敌忾,对阿衡生气,这状况就好像九卫跟敬爱至极的主人分享秘密一样,给了九卫无上的喜悦。
原本应该是如此的。
但是她却遭到背叛了。如果要坦率说出九卫的感受,大概就是如此。可是九卫身上并没有责备白山同学的能力,因此她满脑子无处可去的怒火,矛头便指向一切的元凶(这是九卫自己下的判断),也就是阿衡。
阿衡几乎是用直角转弯的方式绕过走廊的转角,追在身后的九卫,囚为来不及转弯,于是又滑了一跤。九卫发出呻吟,这地板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容易滑倒——才这么低声诅咒的时候,九卫抬起头望着阿衡奔跑的方向。
楼梯。
前方到底延伸到哪里去,就算对外界很陌生的九卫也知道。
九卫露出小孩肯定会吓哭的凶恶笑容:心想现在已经不用急了,既然老鼠已经无路可逃,猫也没有干着急的必要。
蹬、蹬、蹬。九卫脚步声响亮地走上楼梯,顺手抓过一支拖把。九卫心想,可惜她手上没有「夜房」,不过无妨,反正要攻击的对象是人类,用外界的东西来攻击应该没关系,然后她握住了门把。
她打开一扇通往屋顶的门。
「嗯,你挑了个好地方呢,阿衡。」
背对着九卫捉住铁网的阿衡,听见九卫的声音吓了一跳,忙回过头来。看着他窝囊得皱成一团的表情,九卫的笑容又加深了。
「九卫也很清楚哦。好歹九卫也看过『电视』上的『连续剧』。剧里面的犯人最后都会往高处跑,然后坦承自己犯下的罪行。」
「……我、我能说我是冤枉的吗?」
「很可惜,当你选择来到这里的时候,你就是犯人的事实就已经确定了。」
阿衡背部抵着铁网,脸上露出痉挛的笑容,九卫见状只是遗憾地摇了摇头,用力地甩出她手上的拖把,发出划破空气的咻咻声。
「你可以选择要不要从实招来,只是这不会改变九卫要做的事。」
看着九卫逐渐逼近,在场的三人分别出现了不同反应。
阿衡已经完全放弃了,脸上的表情显示出他已有被扁一顿的觉悟,闭上了眼睛。不过,或许这不是揍一拳就能了事——算了,到时候只能期待白山同学出面主持公道。
白山同学则是拚了命思考如何收拾眼前的状况。看情形,无论她怎么做,似乎都无法阻止九卫出手。就算自己强硬地下达命令也不行吧。可是,就因为这样要让阿衡挨揍——她更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可是,她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至于姆露·妙露——
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独自往前迈开步伐。
「你住手。」

屋顶上吹来的风撩起了姆露·妙露的深红色发丝。姆露·妙露单手按住发丝,直直地瞪视着九卫。她的表情比九卫以前见过的阿赖耶识都更笃定。
九卫眯细了双眼,但那倒不是因为敌人站在她的面前。
姆露·妙露四周充斥着挥之不去的不协调感。
「如果你想伤害阿衡少爷,就必须先过我这一关。」
充满了强烈敌意的低沉嗓音,传人了九卫的耳中。
没错,就是如此强烈。
彷佛是拥有真正实体的声音。
「你——」
九卫正打算开口,但随即又想到,与其用问的,倒不如用行动直接确认比较快。她单手折断手上的拖把,惊人的握力惹得阿衡一脸诧异,不过九卫没有理他。九卫毫不迟疑地将散成一堆的拖把刷子部分朝姆露·妙露身上丢过去。
丢中了。
正确来说,她非常迅速地启动『恋爱绝症』,用以防御朝着她飞过来的扫帚刷。
九卫心想,只要知道物理性的力量能够对姆露·妙露发挥作用就够了。
「————」
「啊,等、等等,九卫!」
阿衡的声音听起来比刚才更着急,这让九卫的不满再次达到极限。九卫心想,阿赖耶识是否受伤,难道比起自己受伤来说更严重吗——哼,也罢,现在就先对阿衡的这种背叛睁只眼闭只眼。还有比起他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处理。
就是现在、只有现在,自己的双手能碰到那个阿赖耶识。
九卫像一颗球一样.整个人撞向姆露·妙露。她用折断的拖把柄前端,凶狠地刺向姆露·妙露。然而姆露·妙露只是轻飘飘地浮在空中,再次用心型的『恋爱绝症』作为盾牌挡开。心型的『恋爱绝症』犹如完全没有硬度的布偶一样充满弹性,九卫用她手上的棍棒根本无法破坏——只能用「久世守夜房」或者「九绝门」!
「白大人!」
九卫大声地呼唤主人,眼看白山同学恐惧地全身发抖,让九卫瞬间有了不祥的预感。她心想,明明现在正是让那个阿赖耶识回到手提袋里的最佳机会,白大人究竟在怕什么?
可是,九卫并没有想得太多,她从背上取下手提袋,朝着白山同学扔了过去。然后单膝跪地大喊:
「白大人啊白大人!我九卫的白大人!请您务必允许——」
九卫开口,打算让「九绝门」在这个世界现身。
然而,九卫最爱的主人却拚命地摇了摇头,阻挡了她的意图。
「不、不可以!你现在不能把『夜房』拿出来!」
九卫瞪大了双眼。她没想到主人这时候竟然不打算帮她。
「为什么!现在是大好机会啊!如果放过现在,就没办法收拾她了!」
「但……可、可是——」
白山同学的双眉不争气地垂下,视线旁徨地寻求帮助。她求助的对象只有在场的某人——也就是阿衡。
只见阿衡也摇了摇头。
白山同学彷佛因此而鼓起勇气似地看着九卫,她和阿衡一样也摇了摇头。眼前的景象让九卫的不满达到顶点,但她不会把情绪发泄在白山同学身上,矛头当然因此指向——
「阿衡!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九卫虽然大声嘶吼,不过阿衡并未因此动摇,他脸上露出与刚才截然不同的严肃表情,看着九卫说道:
「现在不能把『夜房』拿给你——这里可是学校哦,楼下还有一大群学生。如果让那群人受伤,我们也难辞其咎。」
一种强烈的不协调感冲击着九卫。她心想,怎么好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不对的事一样,可是,自己哪里有错?九卫是「守护灵」。「守护灵」的使命就是把阿赖耶识带回手提袋里,现在明明就打算完成任务,为什么眼前的人要这么对她。
九卫咬牙切齿,感觉这一切都足在背叛她。她的眼神彷佛要喷出火来,脚用力蹬向地板。
「真是够了!用这个对付你就绰绰有余了!」
她从动身到冲刺不到一眨眼的时间,拿起拖把柄在空中划了一道弧形。姆露·妙露见状用铁链挡下。顺势弹开九卫娇小的身躯,但也没有乘胜追击。姆露·妙露原本就不擅长战斗,即使可以勉强挡下九卫的攻击,也不可能进行任何反击。
她只是想保护阿衡而已。
姆露·妙露咬着下唇,摊开双手将阿衡护到身后。飘在空中的『恋爱绝症』,也一样等着弹开九卫的所有攻击。
九卫心想,这真是令人不悦。
这样就好像——只有我九卫才是坏人。
就在此时,阿衡终于有了动作。
「住手——你们两个都住手!」
但他说话的时机太晚了,如果九卫还稍微有点理智的话,或许他的警告能发生效果。
但这时候的九卫全身燃烧着熊熊的怒火。阿衡也就算了,但白山同学都畏惧她的这件事,深深地伤了她的心。
「干嘛叫我住手!你果然和那家伙站在一边!」
九卫自己说出口的话,更煽动了她的怒火。对阿衡——当然她绝对不是已经相信他了,但至少认为比起其他人类他还算可以接受。九卫心想,阿赖耶识只是长得比较漂亮一点,阿衡那家伙就立刻倒戈——那他就不是我九卫的伙伴!
九卫感觉眼底发烫,让她往地板一蹬,想甩开这股怒火中烧的感觉。九卫要杀了姆露·妙露,她认为那家伙就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她认为,只要姆露·妙露消失——就能把眼前乌烟瘴气的郁闷气氛恢复原状。
「九、九卫,快住——」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九卫大声嘶吼,对白山同学的阻止相应不理。她反拿起折断的拖把柄跳了起来。就像要往下刺击一样,九卫将拖把柄尖刺向姆露·妙露的前胸——
阿衡他——
扑倒了姆露·妙露的身子。
九卫出手并未失准,只要阿衡什么都不做,拖把柄确实会贯穿姆露·妙露的胸口。虽然对于阿赖耶识来说,这样不晓得能造成多大的伤害,但至少能够阻止她再度轻举妄动。只要趁这段能碰到她的时间把她塞回手提袋里,这一切就能结束了。
但阿衡却挺身掩护姆露·妙露,破坏了九卫一切的盘算。
「咕……」
拖把柄尖刺穿的不是姆露·妙露的前胸,而是阿衡手臂上的肉。拖把柄刮下两块手臂肉后,直接戳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接着是阿衡与姆露·妙露双双倒地的声音。这一切,九卫只是傻傻地听着。
「你、你干嘛?」
九卫目瞪口呆,嘴里说着她自己也不明白的话。
「……所以我、才要你、住手了!每次你只要一抓狂,我大概就要倒霉——」
阿衡的口吻之中毫无责怪之意。就好像又再度遇到老是会遇到的倒霉事一样,类似「唉,又来了」的自暴自弃。
然而,这与九卫无关。
九卫颓然跌坐在地上,这是大敌当前不能采取的动作。就算姆露·妙露不具攻击力,但也不能改变她就是敌人的事实。
鲜血从拖把柄尖端滴了下来。
是阿衡的血。
九卫对此感到恐惧。她几乎不曾害怕过,即使是面对巨大的怪物或即将淹没她的浊流,她都会露出高傲的笑容反过来挑衅,现在却毫无疑问地感到害怕。
因为她亲手伤害了阿衡。
「……不是的。」
九卫想说些什么,却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想说的是什么。可是,她就连说出口也不被允许,因为她的主人不允许。
「九卫,回到手提袋里。」
这道命令似乎下得太晚了。九卫缓缓地转身看着白山同学。白山同学的脸上看不出是在哭泣还是在生气。
「白大人,九卫——」
「回去。」
「不、不是的,九卫并不想——」
「九卫,这是命令——你马上回到手提袋去。」
九卫眼前的视线摇摇晃晃,唇瓣不停颤抖。眼眶深处的热流就要溃堤而出,九卫只好闭上眼睛,用力忍住。白山同学拉着她的手,将她拉到手提袋的开口前面。
在回到手提袋的前一刻,九卫回头看了过去。
九卫她看着阿衡抱着染满鲜血的手臂,颓倒在一旁。
九卫想说些什么,却还是什么也说不出口。小巧的唇瓣最后只散发出后侮的叹息。她感觉到眼睛深处的热意终于夺眶而出,并转身回到手提袋里。

这只不过是小擦伤而已——阿衡想逞强这么说,但看起来做不到。
阿衡皮开肉绽,汩汩鲜血不断流出。这种剧痛大过他有生以来遭遇过的各种「诅咒」。他甚至认为,这次的痛萣比去海边玩的时候,肩膀受到枪尖的一击更严重。
「……阿衡少爷。」
姆露·妙露依偎在阿衡身边的低声轻哺,他抬起头,只见姆露·妙露表情坚毅,低头凝视着阿衡。
「阿衡少爷,请把您的手给我。」
阿衡大概也知道她会这么说。
他正在思考该怎么拒绝,姆露·妙露却抢先开口说:
「如果你敢说『没事』或者『不要』,我会在你的伤口上抹盐巴哦!对我来说,看到您现在这个样子,比我自己受这种伤还要痛上好几倍!所以,请你快把手给我!」
如母亲般的口吻让阿衡无法开口拒绝。他不情愿地伸出了手,姆露·妙露迅速地靠近他,开始咏唱起「领域宣言」。
「以『恋爱绝症』之名——」
她吻上阿衡的伤口,唇瓣染上了血液的鲜红,伤口在他的注视下迅速痊愈——不对,伤口只是转移到姆露·妙露的手臂上。白山同学则神色不安地在一旁看着这一切。
「好了。这下可以放心了。」
姆露·妙露虽然露出微笑,却无法让阿衡的内心获得慰藉。那疼痛并没有消失,只不过是转移给姆露·妙露,这让他的心情跟着一暗。尽管她的服装巧妙地遮住了,但伤口的确存在。
就算是这样,阿衡还是必须开口说他该说的话。
「——谢谢你,姆露·妙露。」
姆露·妙露听见他说的话之后,由衷地露出喜悦的微笑。
「别这么说,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姆露·妙露温柔微笑的表情上,看不到一丝任性,她只是单纯为阿衡的平安无事感到开心。阿衡实在很想叹气,因为她的善良才是最大的问题。
突然——
白山同学走近了姆露·妙露,手上抱着九卫回去后的手提袋。袋子上还不知为什么挂着狮子造型的气球,那大概也是九卫不知道从哪儿抢过来的吧?
「请、请问——没事吧?」
白山同学恨不得自己消失似地满脸抱歉。阿衡回答她「没事」之后,才发现自己做错了。
因为他已经将自己身上的伤口转移给姆露·妙露。
姆露·妙露——却完全不像没事的样子。
「与你无关!」
姆露·妙露话里带刺地这么说。她脸上已经看不见方才面对阿衡时的那种怜爱的微笑。白山同学像个挨骂的孩子般缩起脖子,姆露·妙露则悠悠地挡在她的前方。
「你身为手提袋『拥有者』,控制好自己的『守护灵』,难道不是你该尽的责任吗?不对,就算你根本没办法掌握『守护灵』,也跟我无关。如果你因此伤害了我最重视的阿衡少爷,我也无法坐视不管!」
姆露·妙露有条有理的质问,让白山同学咬住下唇,连一句话都没办法反驳。那双拥有神奇色彩的双眸也逐渐变得湿润。阿衡急了起来,连忙打圆场。
「呃,姆露·妙露,你也不用说得那么严重啦。」
「请阿衡少爷不要插嘴!」
调停失败了。第一次听到姆露·妙露的斥责声,让阿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姆露·妙露又情绪焦躁地重新面向白山同学。
「太奇怪了。远咲小姐、青岚小姐、伊织少爷,甚至是阿衡少爷,为什么都这么宠白山小姐呢?何不把话说明白——就说这个人会让阿衡少爷遇上危险!」
姆露·妙露指向白山同学。她的手指比真正的刀刃更让白山同学感到惊恐。白山同学缩起身子,求救似地凝视着阿衡。
「为什么你要在这时候向阿衡少爷求救?」
姆露·妙露连这一点也加以指责。
「责怪您的人是我。是我姆露·妙露!如果你有意见,请你尽管冲着我来!因为我和你不一样,我既不会逃避,也不会闪躲!」
白山同学连忙把视线从阿衡身上移开。就好像对自己向阿衡求助感到羞耻似地。她只能低下头,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
「阿衡少爷从以前到现在,似乎跟许多阿赖耶识战斗过。阿衡少爷只是平凡的人类,却要和危险的阿赖耶识交手,他能全身而退应该只是侥幸吧?」
姆露·妙露低头看着陷入沉默的白山同学,说话依然毫不留情。
「追根究底——如果没有你,阿衡少爷根本不用时时担心他自己的生命安全!」
简单明了。
就这一句话,让白山同学受到重重的打击。
白山同学闭上双眼,阿衡发现她眼角渗出泪水。他咬紧牙根,不假思索地忘手一甩,拉动『恋爱绝症』的链子,姆露·妙露也像弹开似地从白山同学面前被拉开。尽管如此,却还是无法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你总是让阿衡少爷替你抵挡一切吗?只要你有危险,阿衡少爷就一定会来救你吧——你明明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住口!姆露·妙露,你说得太过分了!」
阿衡大声怒喝。姆露·妙露迅速地闭上嘴巴,不过脸上的表情似乎仍在诉说她有多么不服气。
与其说阿衡感到愤怒,倒不如说他觉得很迷惘。性格一向很沉稳的姆露·妙露,为什么口气突然间变得这么辛辣?
「白、白山同学——」
阿衡希望白山同学别在意,想让她知道姆露·妙露说的话根本不用放在心上。然而——
「……对不起。」
近似于呜咽的声音,让阿衡动弹不得。
白山同学站起来转过身。她走向屋顶的门,彷佛要逃离阿衡身旁似地冲了出去。当阿衡正想追上去的时候——
姆露·妙露却在背后推了他一记。
阿衡的视线瞬间天旋地转,上下颠倒。咚!随着这个沉闷的声音,他一时之间意识不清。不过,一定要追上白山同学的念头,让他勉强维持一丝清醒。
「——等、等一下,白山同学!」
白山同学在门前停了下来,一脸担心地回过头来看他。看见她停下脚步而感到放心的阿衡,朝她伸出了手——
姆露·妙露却抱住他的手臂。
姆露·妙露凝视着白山同学。从阿衡的角度无法看清楚她的表情,他只能看到白山同学神情凄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不对,事实上她已经泛着泪光,就要再度转身离去。
这下阿衡真的满腔怒火了。
「姆露·妙露!」
阿衡粗鲁地甩开姆露·妙露。已经实体化的姆露·妙露,发出微弱的惊叫声,整个人撞到铁网上。若是是平时的阿衡,大概会因此产生罪恶感,但现在的他却是非常火大,完全不理会姆露·妙露,他打算继续追上去——
这时似乎有某种物体缠上了他的右手。
是姆露·妙露。她依然低着头紧拉『恋爱绝症』的锁链,不愿让阿衡离开。
阿衡从未像现在这么厌恶那条锁链,他还是固执地往前进,也把姆露·妙露拖着走。
「——以『恋爱绝症』之名。」
聪见姆露·妙露的「领域宣言」,让他倏地停下脚步。
阿衡回过身去,瞪视着正朝他走来的姆露·妙露。在他的严厉的视线之下,姆露·妙露没有丝毫退缩,只是咬着牙用琉璃色眼眸注视着阿衡。然后唇瓣缓缓开启:
「阿衡少爷,请让我看看您头上的伤口。」
阿衡这次断然拒绝。
「不用了!你以为这是谁害的!」
阿衡的后脑勺剧烈抽痛。后颈部分有种奇怪的感觉,说不定是流血了。
尽管如此,阿衡还是相当果断地拒绝了姆露·妙露的吻。如果他现在接受了,他有预感会永远失去某些东西。
姆露·妙露把手放在胸前,直视着阿衡说道:
「是我的错。刚刚把阿衡少爷推出去的人确实是我。」
「——你真好意思说——」
「所以请让我治疗您的伤口。就这一次,我有义务治疗您。因为我的无心让阿衡少爷受伤,还请让我稍作补偿。」
「不要再管我了——你为什么要对白山同学说那些话!」
姆露·妙露的脸上失去血色,低声地说:
「我只是实话实说。」
「你——」
姆露·妙露摇了摇头,缓缓收起锁链朝阿衡走近。阿衡很想走开,但在那条锁链的限制下,根本无法拉开他与姆露·妙露的距离。
「再说,阿衡少爷您也一样在伤害白山小姐。」
姆露·妙露突然这么说道。阿衡蹙起眉头,不等他问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姆露·妙露便紧接着说道:
「这是事实。您会遭到阿赖耶识攻击,或者差点失去性命,全都是因为白山小姐在您身边不是吗?」
阿衡不悦地转过身去,说话的声音里隐含着怒气。
「我说过,那不是白山同学的错。我会帮助她,那也是因为我想要帮助她——」
「就是因为您的意愿!」
姆露·妙露突然拉高嗓门,下意识地拉紧锁链。
这让阿衡差点因重心不稳而跌倒,不过姆露·妙露眼明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臂。阿衡慌忙想甩开她的手,但纤瘦的姆露·妙露,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力气,牢牢地箝住他的手臂不愿放开。
「就是您的意愿伤害了白山小姐!您还不懂吗?」
「你、你胡说什么——」
「阿衡少爷出于自己的意愿赴汤蹈火,这是您的住性。您一定认为只要有所觉悟,就算因此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吧——可是,那只有您这么想。如果您真的有什么万一,白山小姐要怎么办呢?」
阿衡哑口无言。姆露·妙露依然没有放开手,也不移开视线,笔直地看着他。
「如果因为自己的关系而让阿衡少爷丧命——白山小姐一定会深受伤害吧。而且绝对无法再重新振作了。这真的是阿衡少爷您希望发生的事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衡终于从喉咙挤出这几个字。离他极近的姆露·妙露眯细了双眼。
「我只是想说,你们二位根本不应该在一起。」
「什么——?」
「无论是白山小姐或阿衡少爷,一定都非常珍惜彼此。正因为如此,你们才不能在一起。因为——你们都太弱小了。既然单凭一人无法抵抗阿赖耶识,在一起也只会同归于尽而已。」
「……」
「白山小姐有那位『守护灵』能保护她。至于阿衡少爷——您就由我姆露·妙露赌上全灵来保护。这才是我的愿望。」
阿衡觉得她根本是在胡言乱语。
要他离开白山同学,跟姆露·妙露共度一生?阿衡完全没有这样的打算。
可是——姆露·妙露说的话却具有一定的说服力。
阿衡暴露在危险之下,对白山同学来说也是一种伤害。区区人类的阿衡至今与阿赖耶识的多次对峙都能相安无事,或许只能说是好运。
这份幸运不见得未来都会持续下去。在发生决定性的意外之前——他就该远离白山同学,远离那个手提袋,这是姆露·妙露的说法。
「…………」
阿衡思索要如何反驳她,但也只能一直保持沉默。他蹙紧眉头,任由姆露·妙露一直抓着他——这时,宣告午休结束的钟声响起。
「——午休时间结束,我得回去了。」
阿衡语气沉重地低声说。姆露·妙露认真地看着他,应该说,她看着因她而受伤的阿衡后脑。阿衡刻意忽略她的视线,朝着下楼的阶梯迈开步伐。

「土风舞~~?」
伊织过于吃惊,让他连说话的抑扬顿挫都变怪了。因为宫代说出来的话,完全超出伊织的想像。
「没、没错。真是的,我也不是很愿意嘛,但做乎已、已经确定了——」
宫代吸着杯子里的椰奶西米露,视线飘忽不定地这么回答。
两人刚刚还在三年级大楼内一间叫『乐园』,颇具南洋风情的餐厅吃午餐,听见午休结束的钟声响起,现在正在返回『四层地狱』的路上。
「决定?什么意思?」
跟宫代肩并着肩走出三年级大楼的伊织,挑起眉毛反问。但宫代的视线依然避着他。
「我说,优胜班级的执行委员,有义务参加后夜祭的土风舞!藉由这个活动来决定谁是最后的赢家。」
「……这件事我没听说过。」
「我、我也没听说过啊!一直、一直到刚才我才知道的!」
伊织凝视着死都不愿意转头看一下的宫代,认真地思索着。
一定有问题。
「很可疑哦。你又有什么企图了?」
「我、我哪有什么企图啊!那你自己去跟执行委员长说啊,说因为你是个同性恋所以没办法跟女孩子跳舞!」
「什么同性恋啊!说话真难听!我都跟你说我不是了!」
擦身而过的人们,纷纷回头看伊织,并且交头接耳起来。伊织突然觉得很想死,不过他又转念一想——
跟宫代一起跳土风舞,这件事本身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问他到底想不想这么做,他只能说因为很麻烦,所以不愿意。可是既然那是优胜者的义务,也不好拒绝——再说最大的好处,莫过于宫代刚才说的,他可以透过和宫代跳舞证明自己不是同性恋。
「——好。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只好去跳了!」
伊织以拳击掌,点了点头。宫代这时总算转头看他,一脸愉悦地抬头对他露出笑容。
「对对,就是这股气势!那么我们就回教室继续加油吧!」
「哦——啊,对了,宫代。」
「什么?」
「参加土风舞的义务——只有优胜班级才需要对不对?换句话说,如果只拿到第二名以下的名次,也可以不必勉强参加?」
宫代的表情瞬间一僵。她双臂交握,吞吞吐吐地低声回答:
「——这、呃,话是这么谗没错。但、但是啊,只要是前三名,都有土风舞的优先参加权嘛。」
伊织稍微整理了一下宫代所说的话,结果如下——后夜祭的主要活动是围着营火跳土风舞,而这活动有很严密的参加限制。跳舞的权利,只会给予在教王护国学园校庆中获得优秀成绩的班级。具体来说,就是前三名蒐集到最多园游券的班级,能够获得优先参加土风舞会的权利。
伊织双臂交握,点了点头。
「这样啊。那么,如果没获胜的话,还是不用参加比较好。」
「咦!?」
「不就是这样嘛?一旦获胜就有义务参加跳舞,既然有这种规定,那就表示想参加的人很多对不对?」
「……唔、对,是没错。」
「那么如果没获得优胜,那我就不去了。不过,如果拥有这样的权利,我也不可能去参加没兴趣的活动啊,如果有其他想参加的人,那就让给他们吧。」
伊织脑海中浮现的是阿衡和白山同学的身影。自从姆露·妙露出现之后,两人的关系一直都很不稳定。如果能藉由跳土风舞的机会修复感情就好了。
这时伊织发现宫代陷入沉默。他灵光一闪,笑着拍了拍宫代的背说:
「别误会了,只不过是我不想参加而已。你很想跳土风舞对不对?那你就去邀请其他你觉得顺眼的人,尽情地——」
「哼!」
宫代忿忿地一脚踹向伊织的小腿。
「哦呃——」
桐谷伊织跟平泽衡不同。他虽然身材高大又很会打架,却不若阿衡那么擅长忍痛。宫代低头冷冷地看着伊织蹲下后的背脊,低声说道:
「……不必你这种人鸡婆啦,大笨蛋。」
听到她带怒的语气,伊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慌慌张张地追向快步离开的宫代。

在那之后,不知又经过多久。
阿衡踩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教室,等待他的是『四层地狱』外面大排长龙的队伍。正当阿衡因此感到目瞪口呆时,他的朋友川崎宗扯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到柜台内坐下。
「太刚好了!白山同学也刚回来,我们正打算立刻开始,不过却没有柜台人员。阿衡,你下午不必扮吸血鬼了对不对?那这里就拜托你了.」
阿衡还来不及出声回应,队伍的第一个人就已经把园游券递给了他。阿衡机械式地收了下来,向顾客说明游戏规则——
那之后的事他也不太记得了。
只清楚记得和在遮光布幕后面相比,柜台才真的是忙得要命。
或许阿衡也会为此感到庆幸,因为如果有太多闲工夫,说不定他就会胡思乱想甚至想自我了断。毕竟就算他再不愿意,也不禁会想起飘浮在他后方的姆露·妙露在午休时对白山同学说的那一番话,以及当时他自己有多么无能为力。
所以,阿衡才会没发现那号人物走进了『四层地狱』。
「唉呀。」
阿衡听见陷入尴尬状态,一语不发的姆露·妙露发出声音。他愣愣地抬起了头,但那位人物已晃着飘逸的黑发,走入遮光布幕后面。
过了一会儿,阿衡发现队伍完全没前进半步。
看来——似乎客人塞在某一层『地狱』。阿衡心想,之前他「吸血地狱」那里被某位姊姊欺负,或许现在有人也遭遇到相同的情况。
就在此时,那位人物从出口走了出来。
啊,队伍总算前进了。阿衡也松了一口气。只见那名人物朝他走了过来,发出叩叩叩的脚步声,朝他直线前进。
是远咲朱游。
「平泽,可以打扰你一下吗?」
彷佛两人是初次见面似地,远咲学姊说话语气冷冰冰的。
「咦——呃,我、我正在照管柜台。」
「我用看的也知道,你去请别人代班一下。」
远咲学姊丢下这一句话之后,走过阿衡的身边,直接扬长而去,摆出一副阿衡当然得跟在后面的态度。
糟糕。虽然他不能就这么擅离职守,但如果没跟上去,下场一定很难看。
就在阿衡不知所措的时候,救世主现身了。
「哦——阿衡,状况怎么样——呜哇!喂!你突然干嘛啊?」
「抱歉了,伊织,你帮我照管一下柜台!就当是救我一命!」
在宫代的陪伴下出现的伊织,被阿衡硬拖着坐下。他虽然一脸不情愿——
「——跟远咲学姊有关。」
阿衡低声地这么说完,伊织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点了点头。
「谢谢!我欠你一次!」
阿衡这么说完,便小跑步追远咲学姊去了。
「找听白山同学说了。」
在没什么人气的展览场内,远咲学姊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
光听到这一句,阿衡就知道远咲学姊想对他说些什么,他也无法替自己抗辩。远咲学姊就这么冷冰冰地睥睨着阿衡。
「白山同学哭着说,她对你很抱歉,说她伤害了你。还说她其实知道以前让你吃了很多苦头,只是她说不出口。」
阿衡抬起了头,很想对学姊反驳说事情并非如此,根本没那回事。可是他觉得对远咲学姊说这些话没有意义。因为远咲学姊并不是白山同学。
这时姆露·妙露提高了她的「浓度」。她脸上没了笑容,直接靠在阿衡肩膀上凝视着远咲学姊。
「的确如此。白山小姐不该跟阿衡少爷在一起。」
「因为这样对你没好处?」
远咲学姊轻描淡写地反问,让姆露·妙露眯细了双眼。
「不是,我是为了他们两人好才这么说。我根本不在乎你怎么想,白山小姐的手提袋会伤害阿衡少爷,这件事也会伤害白山小姐本身,这些都是无庸置疑的事实——实际上,你也亲眼见过那样的场面不是吗?」
阿衡的表情变得很黯淡。但他并不是想到被流姐的「三底尖」贯穿肩膀的痛楚,或者是被马基维利破坏威力产生的碎片刺伤时感受到的痛楚。
他想到的是当时白山同学的表情。
那种绝望的表情,彷佛她做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一样。
阿衡真的不把那些疼痛当一回事。只要是为了白山同学,无论是何种痛楚他都能忍受。
不过——那真的是白山同学乐见的事吗?
阿衡心想,那个心地善良的女孩,看见自己为了她而受伤,心里究竟会怎么想?
阿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紧闭着嘴巴保持沉默。
远咲学姊不大高兴地叹了口气,开口说:
「既然如此,那白山同学就只能一辈子孤单了吧。」
阿衡猛然抬起头。
远咲学姊一脸感到无趣的表情,背靠着一个人部没有的展览场内没有人会在乎的公布栏,脚尖咚咚咚地点着地面。她连看都不看阿衡或姆露·妙露一眼,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阿衡的脚边。
「你的意思就是这样啊。毕竟无论是平泽你或者任何人,只要她觉得自己的手提袋害别人受伤,一定会比任何人更自责,她的个性就是那样。」
「那是——」
「也对,或许白山同学变成那样也不错。如果不愿意伤害任何人,也不想受伤,那她可能也不应该留在这里。她只要把九卫留在身边,不跟任何人扯上关系,就这样过一辈子才对。」
远咲学姊轻轻地摇了摇头,好像为此感到嗤之以鼻。
「既然你都这么想,那我也没什么意见。虽然我的支持白费了,不过我也可以接受。那就这样,我走了。」
她转身离开公布栏,开始往出口移动。看见她突如其来的动作,阿衡不由得出声喊道:
「——请、请等一下:」
远咲学姊停下脚步,转向阿衡。阿衡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因为丢脸至极而发烫。不过他无法再继续保持沉默了。
「远咲学姊,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没有比这还要更笨的问题了,但他也只能咬牙忍下这种想法。远咲学姊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阿衡,就好像一辈子不曾看过如此稀有的动物一样。
「那种事我怎么会知道呢?」
最后远咲学姊很干脆地轻声说道:
「你问我该怎么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要怎么办了,为什么你会认为我知道答案呢?我的兴趣是收集情报没错,但我并不是神,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知道。」
阿衡说不出话来。因为他从未反问过自己,自己到底想怎么做。
远咲学姊用更担心的口气又说:
「你该不会连自己的目标都不清楚吧?你真的有那么笨吗?」
阿衡沉吟了一声低下头,心想自己到底想怎么做。虽然他还没有答案,但他很轻易知道自己不想要的是什么。
「……我不想跟白山同学再这样下去了。可以的话,我想和她恢复成像以前那样的关系。现在我们的关系这么紧绷,我没办法忍受。」
「阿衡少爷——」
姆露·妙露在他身后寂寞地轻声呢喃,但阿衡并没有理会她。远咲学姊似乎也没打算温柔地对待她,只是耸了耸肩说:
「既然如此,你直接这么告诉她不就好了?现在是校尘,我认为重修旧好的机会多得很。例如,邀请她参加后夜祭之类的。」
「……后夜祭。」
在离开这间教室之前,远咲学姊又回头看了阿衡一眼。刚刚一直都相当冰冷的眼神,这时才似乎带了一些笑意。
「最后,我给你一个忠告——你别再左拥右抱了。或许有人是如此没错,但你一点都不适合这样。如果你想一直拥有某一朵花,就要干脆地舍弃掉另一朵,然后再也不看那朵花一眼,再见了。」
远咲学姊丢下让阿衡摸不着头绪的一番话,就这么扬长而去。阿衡只是愣愣地伫立在原地,他没有发现姆露·妙露的神情大变。


校庆即将结束。
阿衡来到教室外面的阳台,轻声叹了一口气。夕阳已沉入地平线之下,秋天的漫漫长夜正要开始,天空逐渐由深蓝化为漆黑。阿衡还来不及抬头仰望闪烁的星空,吹拂而来的凉风就让他不禁缩起身体。
「……阿衡少爷,您在生气吗?」
他身后的姆露·妙露,以细若蚊鸣般的声音问道。阿衡尽量让露出凶恶的表情瞪她,但一看到她泫然欲泣的双眼,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看来自己还真是拿女孩子没办法。这还真是一个新发现呢——阿衡感到厌烦地这么想着。
「我的确是很生气,但是——」
阿衡再度面向前方,低头看着校舍前热闹的广场说道:
「但不是因为你说错了什么话。」
的确,他与白山同学似乎真的不该在一起。白山同学的黑色手提袋里蕴藏着危机。尽管他被下了「星霜紬」,能让「领域」在他身上无法生效,但手提袋里的危险仍会威胁到性命。
如果自己命丧于阿赖耶识之手——这也会让白山同学伤心。如果真的为白山同学着想,那么因为「星霜紬」的影响而比他人更容易受伤的阿衡,最不应该接近白山同学。阿衡非常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
「就算没有白山小姐——我也会保护您。」
阿衡回过神,发现姆露·妙露人已经在阳台的栏杆外了。
她不安地蹙着眉头,泫然欲泣的双眼微湿。尽管如此,抛的视线毫不动摇,坚定地看着阿衡。她伸出白皙的手,轻轻碰触阿衡的脸颊。
「这样不行吗?难道我——真的不能替代白山小姐吗?」
姆露·妙露只有在说到「替代」的字眼时,声音颤了一下。阿衡皱起眉头,把谁当成谁的替代品,他根本不愿意做出如此残酷的事。
阿衡把手放在姆露·妙露虚幻的手背上,想要这么回答她。
「你在这里耍什么帅啊?结果要开始发表罗。」
伊织拍了拍阿衡的背。
阿衡回头一看,发现『四层地狱』的遮光布幕已经收得差不多了,同学们几乎都聚集在讲台附近。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既期待又不安的神情,守在广播器下方。
阿衡点了点头,跟着伊织进入教室。说实话,他不是很在乎班上的比赛结果,毕竟他现在要面对更重要的问题。
不知为何,他没有看见白山同学的身影。
如果你想要和白山同学和好,就邀她参加后夜祭——远咲学姊这么教他。平常对他来说就已经是不容易办到的事,以目前状况来看,阿衡更提不起这么做的勇气了。
但是,他必须要鼓起勇气。
如果他不想和白山同学分离的话。
这时,学校的扩音喇叭传来了声音。
『——呃,我们是教王护国大学园祭执行委员会。』
「啊,开始了!」
宫代低声地喊道。放眼望去,她看起来最为热衷,毕竟宫代对这次校庆投注最多的热情。
按照伊织的说法,她想获胜的热切程度,已经大到即使把灵魂卖给远咲学姊也在所不惜。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这么有干劲呢?
『第八十二届教王护国大学园祭即将结束,非常感谢今天莅临的来宾,以及协助办理本次活动的同学们。』
「不用那么罗唆啦,快点宣布结果……」
宫代不耐烦地低声呢哺,她身边的朋友都低声笑了出来。这下宫代也害臊起来,抓了抓脸颊敷衍过去。
『——那么,接下来要宣布本次校庆获奖的最优秀模拟商店摊位。』
阿衡猛然抬头,只见伊织也严肃地盯着扩音喇叭看。阿衡这才想到伊织也是执行委员。
『这个奖项将会颁给这次校庆中得到最多园游券的模拟商店摊位。获得最优秀奖、以及准优秀奖班级的执行委员,请在宣布之后前往委员本部——邢么,现在开始宣布。』
此时全班鸦雀无声,大家静静地咽下口水。
『第八十二届教王护国大学园祭,最优秀模拟商店摊位——』
在深吸一口气的短暂空白之后——

『得奖的是,一年H班所推出的鬼屋——四层地狱。』

这瞬间。
整间教室陷入一片寂静中。
「「——耶——!?」」
之后,同学们爆出了巨大的欢呼声。
鸦雀无声的教室,在瞬间变得跟宴会一样喧闹。女孩们手拉着手雀跃不已,男孩则笑着彼此捶肩击背。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得奖的喜悦溢于言表。不过,其中也有当场蹲下喜极而泣的人。
那个人就是宫代。
「……啊啊,太好了……太好了……」
不知是安心或者开心,她的肩膀、声音都感动得颤抖不已。那影响就像水面的波纹缓缓漾开,刚刚还在笑的一名女孩,也跟着眼泛泪光,在宫代的身旁蹲下,不断地轻拍宫代的肩膀。
「……伊织,你不过去吗?」
阿衡对身边的好友轻声问道。伊织一脸意外,不过最后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嗯。我这就去。」
然后,伊织从那些开心到挤成一团的人群中穿越过去,走到宫代身旁。
伊织一对蹲着的宫代说话,她便马上抬起头来看向伊织,嘴巴像孩子般大大张开。伊织不知道对她说了什么,让她愤慨地站起来揍伊织的腹部一拳。尽管如此,伊织还是在笑,还像是在打招呼似地举起一只手。宫代被泪水沾湿的脸颊露出笑容,也举起手对伊织击掌。
阿衡愣愣地看着两人的互动。
阿衡暗暗羡慕起伊织,羡慕他能自然而然和任何人说话。反观他自己——当时只能抱着头烦恼,愣愣地留在原地。
这时,宫代转向阿衡,先以手指拭去眼角的泪水,脸上露出笑容往阿衡走近。那是很有宫代风格的笑颜。阿衡就像刚才的她一样,举起手击向宫代高高举起的手掌。
「平泽,你为什么闷闷不乐的啊!我们赢了哦!你应该更高兴才对!」
阿衡硬挤出笑容。说实话,他根本没有心情荚。接着,他这才回过神来,向宫代问道:
「宫代,你知不知道白山同学去哪里了?」
「咦,白山同学?她应该是去特别教室大楼了吧。」
特别教室大楼里面有化学实验室、家政教室、视听教室等等。正如其名,大楼里全都是有特殊用途的教室。大楼位于校园南侧,离图书馆附近的杂树林很近。阿衡暗忖她为何要独自去那种地方时——宫代立刻解开了阿衡的疑问。
「是她问我有没有事能让她做,所以,我就拜托她先拿钥匙去把要放这些东西的房间打开——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没什么问题,你可以告诉我那间教室在哪里吗?」
「在地下室的第三仓库——」
宫代凝视着阿衡的脸,好像还想问些什么。她也是白山同学的朋友,大概也发现白山同学的脸色和眼前的阿衡没什么两样。
阿衡想了想,决定要坦率一点。
「我也去一趟好了,我有些话非对她说不可。」
阿衡知道姆露·妙露在他身后显得很不情愿。可是阿衡没有回头,一发现白山同学不在这里时,就不容他再多犹豫一秒了。
因为白山同学她——甚至不能忍受跟他待在同一个班上。
阿衡必须跟她谈谈,愈快愈好。要不然——自己再也无法跟白山同学笑脸相迎了。
「啊,这、这样哦?那我知道了,老师那边我会替你敷衍过去。」
「嗯,不好意思了,宫代。」
「没关系啦,你要好好把她带回来哦。毕竟接下来还有后夜祭的活动啊。」
宫代说这句话的时候,还莫名奇妙地脸红起来。这么说来,阿衡记得远咲学姊似乎有说后夜祭的土风舞之类的。不过,这些都得等他跟白山同学好好谈完再说了。阿衡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离开了教室。

庆典的余韵依然从远处传来。
和白山同学手牵手走着的九卫,不断地回头,似乎对那余韵还依依不舍地眯细了双眼。
「……对不起哦,九卫。」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九卫感到一阵混乱。她心想,自己的主人没必要向她道歉啊。
反而是九卫自己——才是做了必须要跪下来磕头认错的事。
她的手上还残留着当时的触感——削下阿衡臂上的肉的感觉。
九卫以前曾经砍斩杀过几个阿赖耶识,也曾砍下她们的手臂,或是斩下她们的头颅。砍伤阿衡的时候,手感与之前很类似,却绝对不是相同的感觉。
她似乎无法忘怀。
九卫唇瓣颤抖,睫毛垂下。对白山同学硬生生地挤出话来:
「该、该道歉的人是九卫。如果、如果九卫不那么做的话——」
「九卫。」
白山同学只是低声轻唤,就让九卫再度闭上嘴巴。
「算了,那种事不要紧。」
「呃……」
「因为,问题不在那里。」
九卫的眼睛拚命地眨呀眨,凝视着敬爱的主人的侧脸。仔细地看,她的脸上似乎还挂着微笑——那是断绝一切希望的笑容。
九卫心中有些发毛,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山同学要她回去手提袋里之后,不知道又发生什么事。九卫在里面静静地被一股自责的情绪包围。一直到刚刚白山同学来这里的途中召唤了她,九卫才再度被允许来到手提袋外面。
白山同学要九卫跟她一起走,九卫二话不说一路跟随。这个平时让九卫很开心的提议,现在却使九卫的胸口沉重不已。
白山同学没有说太多话,只是轻声地要九卫待在她身旁。
一黑一白的两名少女手牵着手,走在寂寞的道路上。
「……白大人。」
九卫很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知道阿衡为什么不在,因为他总是如影随形陪着白山同学。还是说,就算是脾气再好的阿衡,也会生气呢?九卫想想也对,尽管阿衡习惯剧痛,习惯了九卫,不过被削下手臂上的肉还能不生气的人,应该是不存在的吧。
白大人一定是替九卫承受这一切的责任了——想到这里,九卫不禁低下头。平日的强势态度顿时消失无踪,只剩下背叛主人之后的深深的后悔和苦闷笼罩着她。
「九卫。」
白山同学突然开口说话了。
「咦、啊、是!有什么吩咐!」
「……我想,你所说的话,说不定是真的没错。」
九卫不是很懂白山同学指的是哪件事。她疑惑地轻轻偏过头,只见白山同学笑了,那是难以形容的空洞笑容。
「或许,我真的不应该待在这儿。」
「——」
「我可能不应该——和手提袋外面的人扯上关系。」
白山同学说的这句话有多么沉重,恐怕只有九卫才能明白。
九卫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认为——外面的人类全都是垃圾,所以她希望自己的主人不要跟他们有所牵扯。只要她自己和手提袋陪着白大人,两人静静地过生活就可以了。
九卫不只这么想,实际上也曾经把这种想法说出口。她说在外界只会受伤,她不想看见受到伤害的白大人——虽然记忆几乎像睡前故事一样早已模糊不清,但她记得自己确实说过。
当时,白山同学只是对她摇了摇头,否定了她说的话。
如今白山同学却开始认同九卫所说的话了。
「白、白大人……」
到底是什么事让白山同学变得如此——九卫连想都不必想。肯定是九卫先前的行动,以及行动导致的后果,让白山同学产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如果是数个月以前的九卫,她肯定会举双手赞成现在白山同学说的话。因为当时的九卫什么都不懂,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也有好人存在,也不知道宽阔的外界有山有海有庆典,让心情雀跃不已,更不知道白山同学为何无法舍弃外界的理由。九卫当时对这些事实一无所知。
然而如今——
「……不、不是那样……」
九卫低头看着手提袋,嘴里说着自己也不懂的话。自己从前曾说过的话,现在却束缚了她。九卫如今又有什么立场能反驳她呢?
然后,九卫看见绑在手提袋上的狮子气球。
九卫想起免费送她气球的小丑,正是她认为没用的人类。可是、可是,并不是所有的人类都很坏。伊织毫无疑问是个好家伙。青岚也不是什么坏人。远咲可能是个坏蛋,但至少她从来没有害白大人伤心过。
还有阿衡。
当九卫想起那个少年,那个被她伤害的『诅咒』少年,胸口就一阵莫名的疼痛。想像他与姆露·妙露纠缠不休的样子,那种疼痛又更加明显。她并没有信任那个家伙。那个把九卫扔在一旁,跟白大人交情很好,惹她讨厌的混蛋。九卫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喜欢那家伙。
尽管如此。
九卫不愿意——和那个人分离。
九卫相信不只是她有这种想法,白山同学应该也是一样。九卫小心翼翼地看着白山同学的侧脸,只见白山同学正在眺望远方。九卫毫无由来地相信白山同学一定跟她在想同一件事,于是她想要开口确认。
这时,两人身后傅来叫唤她们的声音。
「白山同学、九卫!等我!」
主仆两人同时转过身去。
九卫抽了一口气。那是阿衡。姆露·妙露当然也跟在他的身后,不过阿衡的表情却相当严肃,在直线的步道上小跑步,逐渐朝她们接近。还没有心理准备的九卫,眼看就要停下脚步。
「九卫,快跑!」
白山同学拔腿就跑。
「咦?那、那个——」
「别说了,快点!」
她不可以再违背主人的命令了。九卫迈开脚步追上白山同学,没多久便跑在主人前方了。她不安地来回看着白山同学,以及追在两人后面的阿衡。
「啊!等、等等——」
阿衡也跑了起来。很可惜白山同学并不擅长运动,眼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近,而白山同学脸上有不容错辨的恐慌。
九卫看着这样的白山同学之后下了决定。她不明白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她的白大人为什么要逃,但是既然白大人会露出这种表情——那么她就不能让阿衡那家伙再接近白大人一步。
「白大人,失礼了!」
不等白山同学回答,九卫便轻易地举起她的身体。虽听见白山同学轻声尖叫,但九卫没有任何犹豫。她把白山同学扛在屑上,不理会在后方出声阻止的阿衡,九卫笔直地朝着眼前的建筑物狂奔。

九卫记得这栋建筑物。虽然她忘记什么时候见过,但有曾经见过的记忆。
白山同学似乎知道这栋建筑物。不过既然是这所『高中』的『学生』,知道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里可以吗?」
「唔、嗯,谢谢你,九卫。还、还有,别告诉阿衡我在这里哦!」
那是当然,九卫点了点头,她将柜子的门关上,接着一肚子疑惑。
九卫忘记问自己的主人为何这么不想见阿衡。不过算了,她认为自己不需要去探究主人的行为有什么理由,只要贯彻主人的意志就好了——无论理由为何。
九卫离开白山同学躲藏的柜子,走出了昏暗的仓库。在恢复一片寂静的校舍内,九卫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毫不犹豫地往这里而来。至于来的人是谁不言自明。
终于,阿衡出现在楼梯间。
「九卫。白山同学在哪?」
阿衡毫不迟疑地开口便问。九卫抬头看他身后的姆露·妙露,一语不发。九卫只是静静伫立在那里,没办法说出任何犀利的话语——或许也是因为拖把穿人手臂时的触感,如今仍鲜明地残留在她手上吧。
「拜托你告诉我。我有话一定要对她说。」
阿衡毫不犹豫地走近九卫,双手搭在她的肩上。
如果是平时的九卫,应该能够立刻甩开他。因为她打从心里相信这是在贯彻主人的意志。
可是现在的九卫办不到。
她只能像个倔强的孩子一样,低着头紧闭双唇。阿衡到底说了什么,她完全没有听见,只有一个念头一直在她的脑海里不断打转。
九卫心想——再这么下去不行。
白大人的心逐渐远离这个世界了。不用说——原因出在自己身上。自己所犯下的大错,却让白大人受到苛责。白大人只是太过重视九卫,导致连九卫的错也一并扛下。
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九卫心想,自己的错要自己扛,不能让它成为主人的负担。如果犯下了错,那么就得亲自补偿。
九卫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
她迎视阿衡。但阿衡脸上丝毫没有任何责怪她的样子。那可说是拯救了九卫。面对让他受到那么巨大伤害的九卫,阿衡却完全不生气。
「……阿衡,那个——」
九卫抬头用闪烁的眼眸看着阿衡,她的表情让阿衡倒吸了一口气。阿衡暂时放下寻找白山同学的下落的行动,专注地看着九卫的脸。用眼神催促九卫说出心里所想的话。
「…………」
九卫咽了一口口水。要开口说出这样的话需要很大的勇气,那跟阿赖耶识交战时所需要的勇气不同,是一种不能害怕被对方拒绝的勇气。
九卫拚命挤出沙哑的声音说道:
「对——对不起。」
阿衡瞪大了双眼。
「啊?」
「那个时候,我、我攻击了你,是我不好。对不起。我、我会反省。」
九卫不懂得如何道歉。事实上,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对白山同学之外的人类低头。弯下腰九十度鞠躬的九卫,拚了命地挤出声音。
「九、九卫不是针对你。九卫我本来是要收拾阿赖耶识——不对,那只是我的藉口,伤害了你是不争的事实。」
「不,我说九卫——」
「可是!」
九卫猛然抬趄头来,瞪大双眼,彷佛依赖父母亲的小孩一样,拚命地逼近阿衡。
「可、可是!那是——九卫我一个人的错!如果你要处罚,处罚我就好!拜托你,我什么都听你的,但你别怪罪白大人!」
「我、我叫你等一下啊!」
「就是这样,拜托你了!如果你想要的话,九卫连『夜房』都能借你。就、就连那个狮子气球——送给你都没关系!所以拜托你了!」
深深倒吸一口气之后,九卫捉住了阿衡的衣服。她那双小小的手似乎在抓救命稻草一样。九卫的额头紧贴着阿衡的胸前,因为她不想让阿衡或姆露·妙露看见她没用的表情。
「——拜托你,阿衡。请你千万不要讨厌白大人——」
就是这个。
这就是九卫所下的结论。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还有任何能让白大人说出想逃离外面世界的话。
九卫虽然任性又不机灵,但却拥有动物般敏锐的直觉。她多多少少感觉到自己的主人白山同学,对这个叫平泽衡的人类抱持好感。因此九卫才不喜欢阿衡——即使对方的个性并不惹她讨厌。
如果那样的阿衡讨厌白大人的话……
九卫用不机灵的脑袋,试着思考那种状况。想像被自己喜欢的人讨厌的痛苦。九卫心想,想像如果是白大人讨厌她了。如果白山大人不再看她,不再跟她说话,甚至不再把她从手提袋里叫出来——
这是世界上最令人难受的事。
现在白大人也害怕着自己被阿衡讨厌,所以才会躲在那种地方。
九卫什么都办不到,因为自己就是造成一切后果的源头。既然如此,她只能如此祈求:
「九、九卫所做的事,九卫自己负责!跟白大人完全没关系。所以拜托你,要继续喜欢白大人,跟白大人在一起。九卫怎么样都不要紧,所以——」
这时姆露·妙露凶恶地蹙起眉头。她在阿衡身边飘浮,不耐烦地交握双臂。

「……你自顾自地在说什么啊!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姆露·妙露!够了!」
阿衡轻声制止姆露·妙露。九卫仍是紧紧地闭着双眼,死不肯放开阿衡的衣服。她其实说到一半,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了。九卫从未如此努力地央求过任何事。
突然间。
九卫发现似乎有什么放在自己的头上。
九卫怯生生地抬起头,只见阿衡在对她笑。就像一个拿妹妹没办法的哥哥。阿衡伸出手摸了摸九卫的头,看见九卫的视线看向他,阿衡笑着摇了摇头。
「我说你啊,你别一个人激动成这样啦。你刚刚说谁讨厌谁了?」
「——呃,就是——」
「我怎么可能讨厌白山同学呢?这么说好了,九卫,你有可能讨厌白山同学吗?」
九卫连忙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就算把整个「囊界」翻过来都不可能发生那种事!
「对吧?那么我也一样,所以你放心吧。」
一股几乎令人脚软的安心感,支配了九卫全身。
她几乎要坐倒在地了,而撑住她的依然是阿衡。她发觉那双手臂比她所想的还要强韧——于是莫名地红起了脸。为了掩饰自己真正的心情,九卫粗鲁地甩开阿衡,拉开彼此的距离。
「……你、你明白就好了。」
九卫的态度恢复成一如往常的高傲。姆露·妙露见状非常不悦,阿衡却只是一脸苦笑。然后他突然正色问道:
「所以,白山同学跟你一样对我有相同的误会罗?」
「……大、大概是。虽然、白大人没有说得很清楚……」
「那误会不解开不行,告诉我她在哪里。」
九卫只有瞬间的迷惘,心想这样会再次违反白山同学「不要告诉阿衡她在哪里」的命令。可是不这么做的话——白大人的伤口不会痊愈。九卫判断那样才是对白大人更大的背叛。
「……在那边教室里,进去左边的柜子里,拜托你了。」
九卫再次低下了头。阿衡用力点了点头,走进了教室里。
九卫没有勇气面对决定命运的场面。她自嘲自己变胆小了,同时浑身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阿衡走进第三仓库内,他发现自己记得这个房间。
这里是阿衡第一次目睹手提袋发生异变之处。
那是开学后约一个月,春末夏初的时节。那时候他当然想像不到会有手提袋里包含了一整个世界的事情。发生那件事之后到现在也不过半年,他就已经对「囊界」、「领域」、阿赖耶识甚至是「守护灵」相当熟悉习惯了。
而他最熟悉的,莫过于白山闲花这名女孩。
阿衡相当在意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想毁了那样的关系。虽然,在他身后飘荡的姆露·妙露,确实是一个善良的阿赖耶识——不过阿衡却弄错了。
其实无论善良或邪恶,只要伤害了白山同学,那就是与他为敌。
「白山同学?」
或许根本不必问九卫。阿衡只是在无人的仓库里这么呼唤时,左边的柜子便传来「铿」的一声,真是没什么意义的躲藏。
尽管如此,阿衡也不想突然间就强迫她现身。他想了想,再次开口说道:
「我可以打开吗?」
「不、不行!」
近似于哀嚎的声音从柜子里传出来。阿衡没有违背她的意愿,只是用温和体贴的声音继续对她说:
「那么,你可不可以自己出来呢?」
「……」
白山同学犹豫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然而,她也知道自己无处可逃,所以索性从柜子里爬出来,然后站起身子。
白山同学用红通通的双眼凝视着阿衡,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对不起。」
阿衡摇了摇头,想靠近白山同学。可是,只要阿衡前进一步,白山同学就会往后退一步,她似乎非常害怕阿衡。
「你根本不需要道歉。其实我一点都——」
「不是的!」
在一片安静的教室中,这句否定的话语显得有点大声。或者也可以说,因为发出声音的人是白山同学,因此让人觉得特别了亮。
「我其实都明白。我——我老是让阿衡遇到危险。」
白山同学低着头,不顾一切地说了出口。雪白的发丝盖住了她的脸庞,阿衡看不清她到底是用何种表情说这些话。
「我明明知道,却又离不开你。我应该离开的,我的手提袋会给你带来不幸,导致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这些我明明都知道。」
「不对,白山同学,那是——」
「哪里不对!」
白山同学用力地摇着头。美丽白色发丝随之披散,在太阳无情的光线下,似乎有什么发出了光芒。过了一会儿,阿衡才发现那是闪耀的泪光。
白山同学在哭泣。
惹她哭泣的人,毫无疑问——就是自己。
「无论是阿卡夏那时候,还是遇到流姐的时候——每次我都让阿衡遇到危险!只要、只要没有我的存在,阿衡根本就不会被阿赖耶识攻击!」
白山同学不曾表现出来的激动情绪,让阿衡狼狈不已,他开口否定白山同学的话:
「那不是你的错,全都是阿赖耶识找上门的。更何况,我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想帮助你!就算那会让我受伤,也不是你的——」
「真的是这样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阿衡的话,让他不由得回过头去。
姆露·妙露现身了。她坐在飘浮的心型物体上,举起缠了锁链的手,拨了拨一头红发。她的视线只看着白山同学。
阿衡咬着牙闷吼道:
「姆露·妙露,你别又来捣乱!」
「我不是在捣乱。我也有权利参与两位的交谈。」
「权利……」
「因为阿衡少爷是我喜欢的人。」
姆露·妙露缓缓地说完之后,从心型物体攀到阿衡身上。平常会让阿衡脸红心跳的动作,却因为和白山同学之间的重要交谈被打断,让他只感觉到满腔怒火。他想像平时一样,挥手将姆露·妙露甩开,却发现姆露·妙露实体化了。
姆露·妙露笑了起来。
「阿衡少爷,您刚刚不是说了我没有错?」
「那是——」
「那表示您选择了我,对不对?」
白山同学闻言身体一僵,这回阿衡斩钉截铵地否定了姆露·妙露说的话。
「不对!你怎么会得出这种结论!?」
「我才不明白为什么不对呢。毕竟,就算阿衡少爷待在白山小姐身边,也只会遇到生命危险。白山小姐到底能做什么呢?她连保护阿衡少爷的力量都没有,甚至也不像我一样能够替您疗伤。」
「我帮助她,并不是为了让她为我做什么!」
「你们那种关系一点都不公平!」
姆露·妙露冷冷地低声呢喃,她把手搭在阿衡的胸前,视线同时落向白山同学。
「白山小姐。」
姆露·妙露光是喊出名字,就让白山同学浑身发颤。她紧紧闭上双眼,把脸别开,不想看见姆露·妙露紧贴在阿衡身上的模样。如果可以的话,白山同学大概连耳朵都会捣住吧。但是姆露·妙露却不让她有那个机会。
「你刚刚也说了,自己让阿衡少爷遇到许多危险。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你少在那儿自说白话!那是我跟白山同学之间的问题!」
「那也是我的问题!如果白山小姐能独自面对阿赖耶识,那么我也不会加以阻止。随她爱怎样就怎样。可是——她让我喜欢的人也陷入危险,我就不能坐视不管!」
姆露·妙露毫不犹豫地说出这一番话。在她那双真挚的眼眸当中,只有一个目的——想跟阿衡在一起。
阿衡觉得这才是他该学会的。
学习她那种纯粹和行动力。学习只要能达到目的,也要毫不犹豫排除他人的无情。阿衡觉得自己也该学学这些。
「……姆露·妙露。」
阿衡唤了她一声,让姆露·妙露的表情有瞬间的僵硬。但阿衡没有理会,只是淡淡地说出他心中想说的话:
「或许你说的没错。的确,正如你所说。」
「……阿衡少爷……」
自己所说的话突然被认同,比起喜悦,姆露·妙露先感到疑惑。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她心中挥之不去,仿佛即将亲眼看到它发生。两人谈话的距离贴得像对恋人一样。白山同学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们。
「你说,最重要的人身陷险境,当然无法坐视不理。嗯,我也是这么想。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办法放着白山同学不管。」
「——」
虽然阿衡说话的声吝彷佛在低语,不过在鸦雀无声的教室里显得相当清晰。在几乎可以感受彼此呼吸的紧贴距离之下,姆露·妙露睁大了她那双琉璃色眼眸。
阿衡本以为自己不用太在乎。反正姆露·妙露不是坏的阿赖耶识。她既善良又纯真,而且对阿衡一心三思,自己没什么必要憎恨她。
可是。
「你问我,为什么我还要待在白山同学身边,对不对?姆露·妙露,这答案太明显了。」
她光是伤害白山同学,就让阿衡难以容忍了。
「因为我想这么做。想待在白山同学身边,想让白山同学对我露出笑容。如果一定要有回报才算得上是对等的关系,那么她以笑容回报我就相当足够了。」
「……阿……衡?」
远远传来轻声的呼唤。在静谧的空间内也显得很细微,就像是自言自语的声音。
可是,阿衡不会错过白山同学说话的声音。
他看着白山同学,知道自己的手心紧张到发汗。他握紧拳头把汗水也握在掌心里,打算说出宣言。这是他打算了结一切纷扰的最后一句话,是他的心意。
然而——姆露·妙露不允许他这么做。
她伸出一双白皙的手臂,捧住阿衡的双颊。强硬地将阿衡的脸转向自己,力道之大让阿衡以为自己的头要被拧掉了。他想跟姆露·妙露抗议,却办不到。
因为姆露·妙露覆住了他想要开口的唇瓣。
「嗯——唔唔!?」
阿衡挣扎地想要躲开,但不知道姆露·妙露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固定他脖子的手就像钢铁一样,让他怎么也拉不开。
姆露·妙露的唇只离开了一下,下一瞬间又给了阿衡更深的一吻。阿衡瞪大双眼,姆露·妙露则用舌头滑过他的一排牙齿。一股不明所以的电流窜过阿衡背脊,让他感到身体的力气被抽光了。
最后,姆露·妙露的双唇终于离开了阿衡。
她的脸颊绋红,美丽的双眸充满泪水。那泪水为何而流,阿衡完全不明白。姆露·妙露眷恋地抚过他湿润的唇瓣,很干脆地说道:
「我不想听!我绝对不要听你说出口!」
姆露·妙露一舍之前聪明慧黠的态度,像是从灵魂的深处喊出了声音。原本捧着阿衡脸颊的双手握拳,不断地槌打他的胸口。尽管一点都不疼,但那振动却确实地传进他的胸膛深处。
「为什么?为什么是她!?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她甚至没有跟我站在同样的舞台上竞争,问衡少爷就被那样的人抢走——我才不要!」
阿衡无法直视她发泄似的喊叫。他伸手抚着唇瓣,然后反射性地看着白山同学的样子。
她的脸色宛如死人般苍白。
这么说或许更为贴切。她的唇瓣颤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无法好好地表达出来。光是睑上的表情,就足以说明她已经到达了极限。
白山同学低下头,一行清泪顺势滑落脸颊,晶莹剔透的光泽点缀了半空。留下那颗泪珠,白山同学飞奔而去。
「白山同学!」
白山同学正要通过阿衡身旁离开教室之际,就被阿衡急忙一把扯住。阿衡有预感如果现在任由她拉开彼此的距离,他就永远无法再靠近她了。所以他绝对绝对不能松开她的手。
而姆露·妙露似乎也明白这一点。
所以她更要让他们放开彼此的手。
姆露·妙露用几乎是绝望的表情看着追随着白山同学的阿衡侧脸。琉璃色的眼眸也落下一串泪水,却得不到阿衡的回眸。这个事实,化为姆露·妙露的行动。
那条连接两人,称为『恋爱绝症』的锁链。
姆露·妙露迅速地扯住它。
就在阿衡握住白山同学的手腕时,姆露·妙露不假思索地拉住锁链。就像阿衡平常影响着姆露·妙露一般,她也用了相同的要领。只是这次是姆露·妙露拉扯着阿衡。
阿衡为了要拉住白山同学而身体一歪,要拉倒这样的阿衡已经相当足够了。
「呜哇!」
阿衡整个背部——应该说是后脑勺直接往后倾倒,撞上了坚硬的地面。阿衡总觉得不久前才发生过类似的事,这种念头勉强维持了他的思绪不至于中断。
「呀——」
也被用力扯到倒下的白山同学,前额撞上了阿衡的头。这是足以让思绪断线的冲击性力道。阿衡的意识终究还是别无选择地落入黑暗深渊。

她当然不是真的没有罪恶感。
姆露·妙露是为了恋爱而存在的阿赖耶识。一睁开眼的同时,就决定了爱上的人是谁,唯有和那人双宿双飞,才是至高无上的喜悦,所以是一个怪异的阿赖耶识。她也不是自愿变成这样子,只是她就是这样的存在。
不过,要说这样的恋情就是虚假的那也不对。姆露·妙露比任何人——比起外面世界的任何人,都更真诚地去追求自己的恋情。她不可能想看到心爱的人受到伤害,当然更不可能想像自己会去伤害对方。
尽管如此。
不对,应该说正因为如此。
正因为爱得太过浓烈,姆露·妙露才比任何人都更害怕自己心爱的人被抢走。
「………………」
眼看若撞到后脑勺的阿衡失去意识,姆露·妙露心里一惊。她自己所做的事情,却沉重得几乎要压碎她的心。她连忙抱起阿衡,耳朵贴近他的唇瓣旁边。听见他的呼吸声,她才安心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看来阿衡只是昏过去而已。
「……你、你做什……」
白山同学爬起来,还不是很清楚状况地轻声开口。姆露·妙露害怕失去阿衡而冻结的心,因为白山同学的声音又重新燃起怒火。
白山闲花。她是手提袋的拥有者,同时,也是姆露·妙露最强的敌人。
姆露·妙露明白这一点。在最早最早之前,几乎是遇上这名少女的时候,她的直觉就已经要她优先排除这名少女了。
当时的直觉再正确也不过。因为白山同学,让姆露·妙露就算费尽心思也无法讨好平泽衡。明明只是一个人类少年,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法抗拒女性诱惑的人种,阿衡却连碰都不碰姆露·妙露的肌肤一下。
姆露·妙露从阿衡身后紧抱着他,狠狠地瞪着白山同学。
「阿衡少爷只属于我一个人!我绝不让给你!」
「——」
白山同学倒吸了一口凉气,挺直背脊,勇敢地接下姆露·妙露投射过来的视线。她的表情有些怯懦。姆露·妙露觉得如果他们两人之间有可趁之机的话,白山同学的个性就是破绽。
「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跟阿衡少爷永远在一起。白山小姐,很抱歉我过去对你这么无礼。可是我请求你,千万、千万不要破坏我的心愿。」
姆露·妙露的声音像哭泣、像愤怒、像哀求,也像宣示。所有的感情完全混在一起,到底哪个才是她的真心,连姆露·妙露自己都无法判断。或者也可以说这一切都是姆露·妙露的真心。如果白山同学愿意放弃阿衡的话,姆露·妙露甚至愿意在她面前下跪。
可是——
白山同学没有回答。
她只是低着头,白发轻微地晃了晃,或许是在摇头吧。至少她看上去并不同意姆露·妙露所说的话。
「是我——」
白山同学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眼神毫不回避地面对姆露·妙露。
「……先认识阿衡的人是我。」
白山同学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总是有人会保护白山同学。身为「守护灵」的九卫照顾保护她。除此之外,还有阿衡、伊织、远咲学姊保护她。到处都有想保护她的人。
现在这些人全都不在。
不过,白山同学并未因此落荒而逃。
「我比你更早认识他。如果是你先认识他,那么,我或许会放弃——」
「时间长短不是问题,重要的是心意。」
没等白山同学说完,姆露·妙露便迅速地打断她。白山同学的表情宛如受到攻击般地扭曲起来,哀伤地凝视着紧抱阿衡的姆露·妙露。
「……也是呢。是心意的问题。可是,既然如此——那我也一样。」
白山同学伸出了手,放在阿衡手上。她的手交叠在阿衡还握着她手臂的那只手上。
她表情中的扭曲,似乎是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嫌恶,却知道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方法能更能证明自己说的话。白山同学握着阿衡的手,鼓起她仅存的勇气面对姆露·妙露。
「是阿衡说他想要待在我的身边。而我的心情跟他一样,我也想要待在阿衡的身边。我想要陪着他,跟他说话、胡闹、嘻笑。」
姆露·妙露咬紧了嘴唇。
她必须要战斗的对象,是从自己胸口涌上的黑暗情绪。姆露·妙露压抑着那样的情绪,握紧了拳头。
「你是手提袋拥有者,只要在阿衡少爷身边,他就会随时暴露在危险之中。你难道不明白这一点吗?」
「我明白。」
白山同学迅速地开口回答,手上稍稍使了点力。或许那么做能帮助她更加有勇气。
「因为我而害阿衡受伤,这些我都知道。」
「那么——」
「可是!」
白山同学身子前倾,大声地打断姆露·妙露。
「可是,我不想离开他!我想跟阿衡在一起!就像你的心情一样——我也想要待在阿衡身边!」
「——」
「……我也一样——」
拥有神奇色彩的双眸溢出了泪水,一颗颗地纷纷滚落,被泪水沾湿双颊的她低下头,像断线珍珠般的泪滴就落在阿衡脸上,也沾湿了阿衡的脸颊。
「我也一样,我也和你一样,有着一样的心情。」
白山同学白晰的小手紧紧地、紧紧地握住阿衡,一字一句清楚地说:
「——因为我,我也喜欢阿衡。」
黑暗的情绪破栅而出。
那并不是想要伤害任何人的心情,也不是憎恶愤怒或悲伤。但比谁都还懂得爱情的姆露,妙露知道那样的感情会变能量。无论是对情敌的怀恨,还是对心爱之人的怒火,对姆露·妙露来说都是成就自己恋情的原动力。
可是现在支配着她内心的,却不是那样的感情。
那不是刚刚方开始的事。不管是阿衡看着白山同学的表情,因为白山同学闹别扭而狼狈不堪的阿衡的样子,因为白山同学的笑餍而跟着感到高兴的阿衡。这一切全都成了培育姆露·妙露那种心情的土壤。
那种心情,也可以称之为「放弃」。
「……那、那又——」
尽管如此,姆露·妙露还是想要挣扎。她不能让这放弃的念头否定自己的存在。面对跟自己站在相同舞台上,甚至明确地宣战的白山同学,姆露·妙露还想要攻击她。
却发现——
那个埋在纯白的心室中,『恋爱绝症』的「秤」。
原本用来计量阿衡心意的东西——已经归零。
原本应该显示在一红一白两种颜色中间的指标,现在完全地指向白色。姆露·妙露不假思索地低头看着阿衡的脸。
他的脸微微地胀红。
「啊……」
溢出唇间的声音,微弱得除了姆露·妙露之外谁都听不见。因为同时有一道巨大的声音覆盖了它,那是某种东西破裂的声音。
是龟裂的声音。连接阿衡跟姆露·妙露之间的『恋爱绝症』的锁链,逐渐裂开了。
「……不要!」
姆露·妙露皱起眉头,求救似地伸出手将自己的心型「领域」拉近,试图想要修补锁链。但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么做有多么徒劳无功。人的心意,无法靠任何力量去改变。
「——阿衡少爷,求求您。请不要——」
在几乎快撕裂身体的巨大悲痛之下,姆露·妙露紧紧抓住阿衡。尽管她很清楚自己无力再挽回什么,自己已经穷途末路了。
「请您——不要扔下我!」
热气涌上了她的双眼。锁链裂开的吱轧声更大了,就算知道无法用蛮力改变他人心意,姆露·妙露还是试图想要束缚阿衡。她双手用力,打算抱住阿衡的身体。

这时白山同学却插手了。
姆露·妙露无比惊讶地望着白山同学。白山同学的表情似乎正在发怒。虽然那是勉强藏起恐惧,完全没有魄力的怒气,但已经足够让姆露·妙露无力地松手。
白山同学没有错过姆露·妙露松开了对阿衡束缚的瞬间,从阿衡身后抱住他,将他的身体往自己身边拉。但她瘦弱的手臂无法支撑阿衡的重量,害两人双双跌在地上。尽管如此,白山同学还是让阿衡的脸埋在自己的肩头,严厉地瞪着姆露·妙露。
那是绝对不认输,也不会放弃的坚强意志。
在那双眼睛的瞪视下——接下来轮到缠在姆露·妙露手上的锁链出现裂痕。
「——啊——」发出了既非叹息也非呜咽的声音,姆露·妙露当场跪倒在地,双手覆住自己的容颜。黑暗的情绪在胸口蔓延开来,侵蚀着她。放弃——亲手放开自己的爱恋,这唯一能击溃姆露·妙露的心情,也展现在她的脸颊上。
如果你想一直保有一朵花,就必须干脆地舍弃另一朵。
那名戴着眼镜的聪明少女所说的话,突然在她耳边响起。随着她的理解,那句话也不断地在她脑海里萦绕。
被舍弃的那朵花,原来是我吗?
阿衡少爷——选择了白山小姐。
当她想到这里的瞬间,便听见巨大的破碎声。然而姆露·妙露已絰不再去确认了。只是抱着理解——抱着认知到自己恋情破碎的事实。姆露·妙露的存在自此没入黑暗中。

在姆露·妙露倒下的瞬间,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连接两人的锁链转眼间变得粉碎,还来不及落到地上,便先在空气中烟消云散。在瞠目结舌的白山同学面前,心型的「领域」出乎意料地飘浮起来,像有自己的意志般开始震动。
裂开。
就像摔破陶器一样的尖锐声响回荡在教室里。白山同学不由得缩起身子,但『恋爱绝症』没有理会她,只是接受了自己主人的失败,打算完成自己的任务。
沿着心型中央分割线分裂,成为一白一黑的心型碎片,滑过半空中来到姆露·妙露身边的『恋爱绝症』,一左一右地停在主人的两侧——
——然后发出清脆的声音合上了。
姆露·妙露的身影消失在心型里。下一瞬间,再度化成心型的『恋爱绝症』开始打转,然后巨大的形体慢慢缩小。魔法般的景象让白山同学屏气凝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几秒之后,『恋爱绝症』恢复成白山同学初次见到时的小小心型饰品,躺在教室的地板上。
「…………」
白山同学睁大的双眼眨了眨。她张开嘴,想要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只明白了一件事,而那就像余韵般从她的胸口漫延开来。
结束了。
姆露·妙露已经不在了。那名想要独占阿衡的美少女——消失在那个摆饰里面,不在了。
白山同学没有喜悦,还有些罪恶感。她想起到最后仍哭着眷恋阿衡的姆露·妙露,就让她更觉沉重。她摇了摇头想甩开这种感觉,却不是很容易办到。她总是如此,对她来说,罪恶感这种东西并不容易甩开,只能不断地沉淀累积下来。
尽管如此,阿衡在这里。
所以她一点也不后悔。
白山同学缓缓地走近躺在地上的小摆饰,将它捡起来。支撑心型的台座形陶器上,镶嵌着一块金属板。金属板上刻着「Heart of MurMur」——姆露·妙露之心。白山同学垂下视线,将摆饰放进裙子的口袋里。
泫然欲泣的白山同学,使劲地翻过阿衡的身体,让他的脸庞转向自己。
「——阿衡,对不起。」
她轻声说。将阿衡的头靠在她并拢的膝盖上,白山同学眯细了湿润的双眼,轻轻梳着阿衡的发丝。如果是平常,她根本无法做出这么令人害羞的举动——但现在,只有此刻另当别论。
「可是,我没有说谎。」
抚摸着他柔软的发丝,一股不可思议的感觉自胸口油然而生。那种感觉,就好像将所有后悔与罪恶感全部洗净般。
「因为我跟姆露·妙露一样——不对,我比起她——」
她的指尖跳跃般地在轻搔阿衡的脸颊,看着阿衡微微颤动,她的心脏差点停止。她心中理智的声音要自己叫醒阿衡,但白山同学充耳不闻。至少不足以改变她现在的行动。
再一下子。
她还想再维持这样一下下。
一旦阿衡醒过来,她一定会因为太过羞耻而做不来这样的事。
在那之前——她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
白山同学想起远咲学姊对她说过的话。如果她不想要输给姆露·妙露,就要跟她做一样的事。那个虽然很可怕却也很可靠的学姊,确实提出过这种建议。
「——比起姆露·妙露,我、我更、更喜欢阿衡。」
就算知道阿衡听不见,这份告白也让白山同学红了双颊:心跳就好像踩了油门般不断加速。而她的指尖终于来到了目的地,就是刚刚与姆露·妙露唇瓣交叠的地方。
「所以——可以吧。」
因为自己的心跳声太过巨大,让她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或许那样的声音,会将阿衡吵醒——这瞬间白山同学竟担心起这种事。但她已经没有犹豫了。白山同学闭起双眼,用指尖确认阿衡双唇的位置,想将自己的双唇吻上去。
但似乎被什么给阻止了。
「啊!」
她发出惊呼,不假思索地抬起头,睁开双眼。
阿衡的手按着白山同学的脸阻止了她。
「……早、早啊。」
阿衡睁开双眼爬了起来,尴尬地搔了搔脸颊这么说道。
一片沉默。白山同学已经听不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就好像心跳停止了一样——她甚至觉得干脆停止算了。白山同学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到一个问题,而且控制不住地开口问道: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
她死也不肯看着阿衡的双眼。教室内的气氛异常尴尬,阿衡开口回答了:
「……想跟阿衡在一起。大概是从这边开始吧?」
「那不就是一开始吗!」
既不是怒骂,又不像哀嚎的声音响起,震动了整栋特别教室大楼。白山同学的脸颊红得跟苹果一样,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教室。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1-8-22 16:32 编辑


最终幕 白山同学与平泽衡

宫代离开执行委员们当成指挥部的教室之后,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尽管伊织一直陪在她身边,却没有办法像她那样单纯地感到高兴。当然并不是说班上得奖他不开心——不过这时候的欢笑与眼泪,他觉得让宫代去表达就好了。毕竟最辛苦的人是她,因此她也最有资格获得这个殊荣。
「那么,接下来就是后夜祭了,桐谷!」
宫代用雀跃的声音这么说,让高大的伊织回过头来。他随口应了一声,低头看着从学校中央大楼能一览无遗的大操场。
操场上正在进行后夜祭的准备工作。包围在操场周围的几家摊位还在营业中——不过,剩下的东西几乎都算是半买半相送了。光是如此,还是令人有校庆还在继续的感觉,充满着活力。
操场正中央则是堆得像城楼一样的柴薪堆,伊织看了看不禁面露苦笑。
「可是——要跳土风舞啊。」
宫代听见他的喃喃自语,表情变得黯淡几许。她一脸不安地看着望向窗外的伊织,小心翼翼地问道:
「……怎么了?你、果然——讨厌吗?」
「也不是说讨厌,可是就觉得不适合。」
「……真、真抱歉啊。反正我就是——」
这时伊织终于转过头来面对宫代。接着露出满不在乎的笑容靠近她,轻轻地敲了宫代的头。
「笨蛋,谁说你了啊?我说的是我,我担心这种跟大伙儿一起跳土风舞的状况,到时候会被拿来笑啊。」
宫代很不满地按住被打的头,碎碎念着:
「有什么关系嘛,这种特别的日子——一起跳舞又没关系。」
宫代说到一半声音愈来愈小,但伊织已经明白她想说什么了。伊织低声说了「也是」,然后指着操场又说:
「那么,动作就快点吧。虽然我当你的舞伴可能会让你不满意,不过你就姑且忍一忍吧。」
「……还好啦。」
宫代轻哼了一声之后,两人并肩走出校舍。许多同学就像他们一样也要赶往操场参加后夜祭,因此楼梯拥挤得很。


阿衡在特别教室大楼二楼的走廊尽头找到了白山同学。
她背对着阿衡。
屈膝而坐。
看她就这样坐在走廊上,大概没有要躲起来的意思。阿衡微微一笑,判断白山同学只是不想让他看到表情而已。于是从后方缓缓地接近白山同学。
「……抱歉,我不该偷听。」
迷惘了一下之后,阿衡这么说道。
白山同学纤细的肩膀颤抖着。阿衡在她身后坐了下来,拍拍她的背。
「可是,我很高兴哦。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对我说那些话。」
「………………」
白山同学还是低着头,连耳根子都红了。阿衡心中虽然有股冲动,想要看看白山同学现在的表情,但还是努力地压抑下来。平泽衡并不是远咲朱游,并没有那种看见人家窘迫就会很兴奋的特殊嗜好。
「——既然如此。」
白山同学轻声地说话了。身体缩得更小,甚至把脸埋在膝盖上。
「你就再、再继续装睡不就好了……」
虽然他知道不该,但还是笑出来了。阿衡温柔地眯起双眼,轻轻抚摸着白山同学丝绢般的长发。就像不久之前白山同学对他做的那样。
「因为我也想了很多。」
阿衡顺势搂住白山同学的肩膀。虽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他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因为白山同学总是平静也没什么血色的双颊,如今染上蔷薇般的美丽色彩。她紧抿着双唇,眼眶泛着泪水,尽管她如此注视阿冲的双眼,却没有丝毫动摇。在不安的同时,还带有某种期待,她那种表情——
是阿衡见过的表情当中最可爱的一种。
阿衡握住她的双肩,面对面地看着她。不过这样毕竟还是很害羞,因此连他的脸也红了。虽然他口干舌燥身体发抖,却尽力稳住声音,慎重地开口:
「我觉得,这种情况——应该由我来主动。」
阿衡一碰上白山同学的脸颊,她似乎就明白他的意思了,因此浑身僵硬。但那并非拒绝,而是因为太过混乱,过于动摇的白山同学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放弃思考,闭上双眼。
或者可以说,那也传达了同意的讯息。
阿衡咽了一口口水,脸逐渐靠近白山同学的脸。他几乎要想起姆露·妙露的身影,却还是甩开了那个思绪。
现在,他眼前的人是白山同学。
只要想着她就好了。
他的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与脸颊上做为支撑,阿衡缓缓地靠上自己的唇瓣。
声响。
两人同时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九卫在那里。
她只从门后露出半张脸,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视着两人。
「咕!」
然后阿衡听见彷佛鸡被掐住脖子时的怪异声音。回过头,发现出声的人是白山同学。她的嘴巴好像缺氧一样开开阖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山同学宛如金鱼的模样持续了一会儿之后,终于使劲地从齿缝中挤出声音来。
「九、九、九卫!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那里了?」
「…………」
九卫一句话都不说,真诡异。撞见这种情形,她应该会不由分说地上前来处决阿衡才对,但她却没有那种意图,只是半遮面地窥视着。
恐怕是还在后悔她伤害了阿衡一事吧。所以才会那样完全不动手,乖乖地站在一旁看着。
「……呃……九、九卫,你过来。」
「不,白大人请恕我拒绝。九卫在这儿就可以了。」
九卫抵死不离开门后,只是机械式地回答。白山同学几乎快要哭出来,不晓得是因为害羞,或是觉得内疚,恐怕两者都有。
阿衡虽然觉得有点可惜——
可是,如果要确认彼此的心情——加果要那么做,那应该也可以等一下。
「那么,就换我们过去吧,白山同学。」
「咦、咦——?」
白山同学瞪大眼傻傻地看着阿衡,阿衡则握住了她的手。
白山同学白晰、小巧又柔软的手虽然吓得稍微僵了一下,却立刻反握住阿衡的手。白山同学满睑通红地低着头,两人肩并肩朝九卫走过去。
九卫见状更加不悦,她的唇瓣扭曲成奇妙的形状,死命地瞪着手牵手的两人。虽然她什么都没说,却用全身的肢体语言在抗拒眼前的事实。如果她之前没有伤害阿衡的话,恐怕现在立刻就上前砍下阿衡的头了。
「来。」
明白这一点的阿衡冲着她一笑,把白山同学的手递给她。
「?」
阿衡让还搞不清楚状况的九卫,握住白山同学的手。两人就像关系亲昵的姊妹般牵着手,让阿衡轻叹了一口气。
这两个人果然还是得在一起才行。比起他,九卫更适合待在白山同学的身边——至少现在还是如此。
「……这么说来,九卫,你校庆才逛到一半对不对?发生了那样的事,你整个下午肯定都没办法去玩吧?」
「唔——算、算是吧。」
「那么你要不要去参加后夜祭呢?是最后机会罗,就算只是看营火晚会,也会非常有趣。」
「你说什么!还没结束嘛!那我可不能装作没听到了,走吧阿衡!别在那儿拖拖拉拉了!」
九卫才一下子就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真是太好了。这样的九卫才是阿衡与白山所习惯的九卫。两人彼此交换了一下视线,脸上漾起微笑,追上已经走进楼梯间的九卫。

「阿衡!」
来到操场的时候,伊织朝他喊道。
四周果然是人挤人。正等着要跳土风舞的学生们都围在营火旁边,伊织也是其中之一。站在他身边的宫代似乎遇到了什么令她开心的事,一直笑嘻嘻的。
伊织来到阿衡旁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你刚刚在摘什么啊。完全没联络,我紧张死了。」
「啊啊,抱歉伊织。我——谈得久了一点。」
「谈?跟谁——」
才说到这里,伊织似乎察觉了。最近一个礼拜以来,怎么也不肯离开阿衡的阿赖耶识消失了。
也发现到白山同学乖乖地依偎在阿衡身边。
伊织的表情豁然开朗。他松了一口气,来回看着阿衡和他身边的白山同学。
「所以一切都解决了?」
看见白山同学点了点头,伊织脸上总算也有了笑容,跟着点了点头为他们高兴。这时宫代突然从他身边窜出来。
「什么事什么事?你们在说什么?」
「什么事都没有啦,宫代,跟你没关系。」
「唔,什么啊,你不必说得那么过分吧!啊,白山同学你告诉我嘛,到底什么——喂,桐谷你干嘛!」
「够了,你啊,跟我到那边去!」
伊织提着宫代的领子,朝营火堆的方向走去。之前总会一直抵抗的宫代,才听到伊织的话就安分得很,乖乖任他拖着走了。阿衡与白山同学并没有追上去,只是愣愣地目送两人的身影。
伊织两人才靠近营火,就有人上前来跟他们搭话 是青岚。身边还有远咲学姊以及十叶。伊织一脸夸耀胜利的笑容,跟青岚说了一两句话。相对地,青岚很冷静地回了他几句之后,突然朝某个方向一指,就在伊织往那个方向看过去的时候,青岚的唇瓣电光石火股地印上他的脸——
阿衡不再看那群人接下来引发的骚动。
「白山同学,我们到那边去吧。」
白山同学依然瞠目结舌,阿衡牵起了她的手,往操场外围走去。到人比较少的地方,也能比较不在意周围的人好好说话。
「我们的事情解决了——不过伊织可能还要忙上一阵子呢。」
白山同学轻轻地笑了出来。
「嗯,说得也是——啊,可是。」
「怎么?」
「……我们的事,真的解决了吗?」
在昏暗的夜色下,阿衡看不清楚白山同学的表情。她的白色发丝盖住低垂的脸庞,似乎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阿衡吞了吞口水,瞥了一下自己的双手,同样在发抖。其实他也一样紧张。
「不,还没吧。」
阿衡想也没想地就这么说。他伸出了手,搂住白山同学的肩膀。虽然她有点发颤,却没有任何想逃走的打算。
「最重要的事还没完成——白山同学,我——」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毕竟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这些话。明明就连白山同学都能鼓起勇气说出来了,自己还真是没用。
可是白山同学那双色彩美丽的双眸,让他的胆怯都烟消云散了。
加油——那视线彷佛是这么鼓励着阿衡。
他叹息似地笑了出来,然后与白山同学视线交缠,轻声地说:
「……我也喜欢你。我非常非常的喜欢你,白山同学。」
白山同学闻言瞪大了双眼——
火焰。
橘红色火光突然熊熊燃烧起来,照亮了四周。
四周响起了巨大的欢呼声。操场上满是拍手与喝采,在众人头顶上方的扩音器开始放起大家耳熟能详的音乐。几乎要烧到天上去的营火四周,许多男女生已经开始踩起土风舞的舞步了。
被那些声响吓到的白山同学转头看着营火。白晰的容颜映着火焰的光芒,染上一层温暖的朱红色。阿衡不禁看得着迷,白山同学再度回望,让他的心跳快到都怀疑心脏是不是要破了。
「…………」
「…………那个——」
白山同学正想说些什么——
「喂,阿衡!你在做什么啊,快点过来呀!白大人!您快看,好棒哦!」
远远传来呼唤两人的声音。
那当然是九卫了。她明明就不是学生,却比在场的任何人还开心地跳着舞。火焰在她的眼前,让她的黑瞳闪闪发光,早已将刚才的忧郁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阿衡与白山同学莫可奈何地看着九卫。然后不约而同地笑出来。难得的气氛被打散了。阿衡笑着对白山同学说道:
「我们也去跳吧?跟九卫一起。」
「嗯!当然!」
两人大笑着相互颔首,一起走了过去。不过立刻就停下脚步了。因为白山同学的手捉住了阿衡的手腕。
「可是在那之前,我还有话忘了说。」
听见小小声的呢喃,阿衡回过头——
只见白山同学出其不意地,将唇瓣印上他的脸颊。

「——我能喜欢上阿衡,真的太好了!」

白山同学说完,露出淘气的笑容,留下阿衡跑开了。过了一会儿,自觉脸上一定红得像火烤的阿衡,连忙追了上去。





后记

平泽衡,碎尸万段吧你!
大家好,我是铃木铃。
《白山同学与黑色手提袋》第四集大家还喜欢吗?

话说,作家为了出一本书,在进入执笔阶段之前,总是会先进行「Plot(企画)」制作。换个说法,就是先拟定类似于「内容细目」,写好作品中会出现的用语设定、角色设定、每一个章节的主要内容等等。
这一集企画的主题就是「让白山同学吃醋」。
简单明了。
顺带一提,我从以前就很喜欢「吃醋的女孩子」。
受到自己无法控制的情感驱使,让喜欢的男孩吃尽苦头,然后才强烈地感到后悔的女孩……那不是超棒的吗!
不过,如果此时吃醋的情绪是针对情敌,那状况就会莫名变糟了。一定会爆发全面性的核战。毕竟,在我心中一直认定「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战争是毫不留情的」。您看,在这一集里面,无论到哪里去,都会有刀刃之类的东西出现,不是吗?而且中间或许会夹着某人,不是吗?虽然那种剑拔弩张的场景我还满喜欢的,不过还是有点那个。在本集当中,平泽衡同学差点就被斩成两段了。男人啊,无论身体吃了多少苦头,心也不会觉得痛。
不过,你还是去死吧,平泽衡。
所以说,在感觉不错的状况下填满页数之后,接下来我想开始致谢词。
两位责编,每次都给您们添麻烦。幸亏二位如神佛般宽宏大量,才能让我冷静地写完原稿。虽然我很担心二位哪天真的会火山爆发,让我紧张到晚上睡不太着,但那是另一回事。
负责插画的ここのか老师,谢谢您这次也画出那么漂亮的插画。虽然现在我只看到草稿,但我会期待姆露·妙露的身体……更正,是期待她的活跃。
另外也非常感谢校对人员及编辑部的各位。看来我自己似乎有连想都没想就会脱口说出「好帅气!」的毛病。不过,每次校对人员都会冷静地吐我槽,让我回过神来。未来也请你们继续保持冷静吧。
然后也要谢谢各位读者,由衷地感谢您购买本书。但愿下一集还能和各位见面。请各位保持愉快的心情等待下一集,再见。
铃木铃
8
0

請選擇投幣數量

0

全部評論 56

  • 1
  • 2
  • 3
前往
10000
shytll 平民
谢谢楼主分享,收下了···

11 年前 0 回復

qxdmds 平民
呵呵,第四卷终于出了啊。感谢大大!~

12 年前 0 回復

草薙護堂 子爵
校园恋爱喜剧不错的发展

12 年前 0 回復

c1c2c8f9 侯爵
這部小說到第4卷就沒了嗎,一直沒消息ㄝ

12 年前 0 回復

xushenghai1992 子爵
修罗啊,插画很棒!
感谢楼主,辛苦了

12 年前 0 回復

xushenghai1992 子爵
感谢lz录入,结局大欢喜啊!(插画也很棒,很喜欢)

12 年前 0 回復

Erukidu 王爵
這一本沒什麼聽過呢
不過來也出了不久了阿

12 年前 0 回復

tianshangdeluos 騎士
挺不错的,不过还是没成为情侣啊

12 年前 0 回復

优雅の凶刃 王爵
O O》》一瞬间我还以为系列完结了的说,不过看到后记就安心了!话说
貌似从第三卷开始作者加重了傲娇九的笔墨。。。

12 年前 0 回復

kimgreencat 子爵
唉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让美少女消失呢
开后宫又不是不可以

12 年前 0 回復

john0402 伯爵
這卷有很多閃光彈 可惡的男主
有情敵才會有進步,閑花萬歲 終於正式的交往了
這卷九衛的遊玩過程很歡樂, 感覺給治癒了
話說那個以遊客身份的人是真真正正的路人甲角色,還是會有劇情呢?
不過男主和閑花的那一關真的不是叫地獄吧
期待第5卷

12 年前 0 回復

ranperuji 王爵
本人是從第三卷開始看的,所以當第三卷看完之後,發現有第四卷的時候心裡想真是太棒了,不過看完第四卷卻有一些小失落,為什麼呢?

第三卷算是引出一個令人驚喜的情節吧,那就是平澤的詛咒,該詛咒不是一般的詛咒,而是有可能是阿賴耶識所造成的,這可以說是一個很重要的點吧,與白山和手提袋的關係又更進一步了;再來就是第三卷末白山的衝擊性告白,雖然新郎不一定就是阿衡就是了(不過不是他還有誰可以呢,XD)。因為這兩個部分,所以我很期待第四卷。

但是看完第四卷之後,並未讓我看到精彩的部分。尤其是關於戀愛,此部分描寫的並不是那麼的扣人心弦,並且還導致我對阿衡的評價稍微降低了,不過可能是作者只是想表達其他部分吧,所以我在阿衡對愛情的態度方面並未持有好感,他對戀衣的態度跟戀衣對他的態度根本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雖然優柔寡斷不能說不好,但是很明顯的看出他對戀衣並未抱有好感,但是遲遲不給予某種程度的回應,這讓我很無言阿!話說如此,我應該清楚作者為何要安排此橋段,不過,應該可以將此部分鋪陳好一些才對。不過此卷也有讓我欣賞的部分,那就是戀衣這位人物的設定,加上這一位的出現非常的重要,怎麼說呢?
其一:為愛犧牲,這是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非常難得的表現,於是我非常非常中意該人物。
其二:她來自於囊界的中層,這使得囊界更浮上檯面了。
除此之外,對於白山與阿衡終成眷屬本人是很高興,不過,讓人感覺是否發展得太快,未浮上檯面的戀情讓我覺得較適合此作,若是要讓白山與阿衡的關係更為穩固的話,我覺得要多花一些章節來描寫才對,若只有戀衣的亂入,其實還不夠強烈。

嘛,雖說如此,我還是會追此作,雖然此卷描寫得不是很合我的意,但是還是有幾個點具有可看性,因此,第五卷期待中。...

12 年前 0 回復

st6315 子爵
花了許久看完這卷,發表一下感想。
這卷的內容,相較於前三卷,打鬥的場面出乎意料的少,但是劇情方面卻讓我無比的滿足。這卷登場的新的阿賴耶識"姆露‧妙露",與前幾卷出現的阿賴耶識可說完全不同,由於自身的特性緣故,死心塌地的愛著把她喚醒的男主角阿衡,甚至自願承受男主角受的傷痛而完全不求回報,簡單而言,就是許多男性心目中的「理想的另一半」,而遭受姆露‧妙露強烈追求的阿衡,心裡雖不希望白山同學因此與他疏遠,但是面對真心愛著他且毫無惡意的阿賴耶識又狠不下心開口傷害對方,導致最後雙方的摩擦越演越烈,而白山同學跟阿衡之間的關係最大的弱點也因此暴露出來,也開始讓男主角重新思考與白山同學之間的關係。
這集最大的看點大概就是三角關係的建立與終結的過程,而這也是感情世界中殘酷的地方,面對男主角此集遇到的狀況,不選擇一個對象並狠狠拋棄掉另外一個對象,就絕對無法讓三角戀有個結果,而此時不論被選擇的是哪一個人,沒被選上的只能夠懷著遺憾放棄這段感情,雖然可憐但卻別無他法;然而繼續任由三角關係發展下去,一旦發生強烈衝突,此時受傷的就不會只是被拒絕的一方了。而此集男主角的遭遇正是演示了這樣的一個狀況,雖然個人看到最後對於姆露‧妙露的結局感到於心不忍(說實在話,個人還蠻希望她可以不要退場,當個專職的治療師也不錯XD),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就是。
以上,這本感覺上好像已經變坑了,已經一年以上沒出新的......

13 年前 0 回復

patchouli1 平民
好萌吖!这画师是谁啊,好有爱

13 年前 0 回復

qwsa 子爵
看完後一句話,阿衡   老家的大門在為你開
感謝錄入

13 年前 0 回復

天天aaa 勳爵
平泽衡  GJ !! 還有...去死八!!
2邊真的都很難選擇 好苦惱~~

13 年前 0 回復

godrj 伯爵
彩圖跟插圖都看不見感傷 好險有字感動@@

13 年前 0 回復

zhouyi1995 平民
书里描写的白山感觉很萌啊,话说,会不会动画化呢?

13 年前 0 回復

cactus44 子爵
这集算是男女主角感情的另一个阶段变化
日本那边也只出到第四卷
期待第五卷恐怕要等很久
白山已经一年多没再出续集了
因为作者在这卷之后就去写新作
明明这部还有些剧情没解.....

13 年前 0 回復

  • 1
  • 2
  • 3
前往
蕾娜·赛亚斯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454 粉絲
0 關注
1.5k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