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与辛香料ⅩⅥ太阳之金币下[支仓冻砂][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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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与辛香料 太阳之金币<下>Ⅹ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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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着:支仓冻砂
插画:文仓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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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仓冻砂
1982年12月27日出生,曾荣获第P2届电击小说大赏<银赏>。到了这年纪天气一变冷,就越懒得运动,每次吃饭也会很在意质量守恒定律。对了,我是一边吃生八桥饼,一边写这篇个人简介。
插画:文仓 十
1981年出生于京都。AB型。目前于关东地区从事琐碎的自由工作。故事在这集即将告一段落,非常感谢大家长久以来的支持!

狼与辛香料ⅩⅥ太阳之金币<下>
在矿物商,德堡商行发行新货币下,雷斯可化为充满自由与希望的城镇。罗伦斯决定在这座城镇与赫萝一起开店。
然而,就在这时,一名拿着寇尔布袋的人出现在赫萝与罗伦斯面前,迫使两人被卷入德堡商行内部分裂的大事件。
为了取得禁书,赫萝追着寇尔与艾莉莎前往奇榭;罗伦斯则随着遭到德堡商行追赶的缪里佣兵团一同越过雪山。分散开来的两人即将遭遇什么样的命运?
描写旅行商人罗伦斯与狼神赫萝之旅的新型态奇幻行商故事本篇,迎接令人感动的大结局!
第六幕 11
第七幕 75
第八幕 109
第九幕 195
第十幕 259
第十一幕 303
第十二幕 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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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
丢在桌子上的包袱吸引了罗伦斯的目光。
那是属于寇尔的包袱,而寇尔此刻理应正前往距离此地非常遥远的奇榭。
抢劫、小偷、山贼——这些字眼立即闪过罗伦斯的脑海。就算寇尔的心志再坚强,也抵抗不了毫无慈悲的暴力。
不过,状况有些奇怪。罗伦斯无法顺利串连起脑中的思绪。
罗伦斯抬起头一看,发现桌子旁站着一名把兜帽压得很低、身形削瘦的男子。罗伦斯随即在记忆里寻找,但印象中不存在这般轮廓的人物。而且,在男子身上不但感觉不到半点恶意,甚至散发出些许高雅的气质这点,也让罗伦斯感到困惑。
然后,这名神秘人物一句话也没说,像个幽灵似地忽然走了出去。男子就像滑开似地离开了桌子,使得罗伦斯完全没有想要追上去的念头。
直到赫萝抓起桌上的包袱从椅子站起来后,罗伦斯才回过神来。
「等等。」
罗伦斯勉强插嘴这么说。
赫萝几乎没有眨眼,她瞠着藏在兜帽底下的双眼凝视罗伦斯。
那双带着怒气的眼眸彷佛在说「这时谁敢阻止我,谁就是敌人」。
「对方不可能单独行动。附近的状况如何?」
赫萝直直注视着罗伦斯。
因为怒气过盛,从赫萝的眼神中反而看不见情感。
罗伦斯毫不闪避地一直看着这般眼神,而赫萝的呼吸慢慢变得越来越急促,全身的血液冲上脑门,似乎连她自己也无法好好掌控情绪。接着她彷佛发了高烧似地抖着纤细的肩膀,勉强控制住不让情绪爆发出来。
那模样看起来也像是拚命利用风箱把空气送进炉子里。
不久后,赫萝的眼神恢复了理性。
「附近状况怎样?」
罗伦斯再次询问后,赫萝像是感到一阵晕眩,抬起一只手遮住自己的眼睛。然后,赫萝做了一次深呼吸,并环视四周一遍。
「不清楚。应该没有其他人。不过……」
赫萝嘴唇底下的尖牙闪过一道光芒。
「管他有多少人都无所谓。」
不可能说服得了赫萝——罗伦斯立刻明白这点,并点了点头。
罗伦斯搁下租桌子的费用并站起身子后,追上已踏出步伐的赫萝、紧跟在身旁。
「先厘清一下。这是不是寇尔的包袱?」
听到罗伦斯的询问后,赫萝把袋子塞给罗伦斯。
那包袱的形状面熟,而且赫萝塞过来时,确实传来了属于寇尔的淡淡气味。
凭赫萝的嗅觉,想必也不可能闻错味道。
而且,罗伦斯探头看了一眼后,发现绳子已被扯断的布蓑里装了几样曾经见过的东西。
布袋里装了布条、几张害得寇尔被骗走全部财产的文件,以及珍贵的少许现金。
这些原本就不是什么值得抢夺的东西,也明显看得出这不是一场单纯的偷窃事件。
而且,对方知道赫萝的真实身分。
「追得到吗?」
听到罗伦斯的询问后,赫萝反而露出笑脸说:
「就算世界没有尽头,咱也不会让对方逃掉。」
赫萝犹如前方有路标指示似地,在人潮之中不断前进。
此刻已接近半夜,城镇里却还是喧闹不断。
不过,喧闹的状况已经从开朗活泼的气氛,转变成纠缠不清的闹剧。人们说话开始说不清楚,并且笑着一口一口地慢慢喝下根本分不清楚是酒还是马尿的杯中物。
曾经有位圣职者,随着古代圣人的脚步绕过地狱——罗伦斯想起圣职者写下的书籍内容:人们在抵达地狱前的路上,沉浸于七大罪行的一切,并歌颂着这个世界的虚幻春天;路上一大片盛开的花朵是熔岩之花,如石榴般熟透的果实是没发现已经死去的妓女身躯。
德堡商行掌控下的城镇——雷斯可,没有公会唠叨地解说规律。在一片颓废的笑声与歌声之中,路旁随处可见人们犯着罪行。
寒冷季节的夜空里会出现美丽得让人倒抽一口气的星辰及明月,但此刻也都藏起了身影。
如果远离此地到某处俯视这方,肯定会觉得雷斯可就像在红色火焰之中痛苦挣扎的锅底。不久前在罗伦斯眼里雷斯可还是一个充满希望与野心的城镇,如今却完全变了气氛。寇尔的包袱被丢在桌上的动作,彷佛解开了魔法。
罗伦斯握住赫萝的手,在一群醉鬼之中不断前进。德堡商行做了周到的准备,并靠着深不见底的胆量以及高超的睿智打造出这座城镇。这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同样身为商人的器伦斯甚至会不知谦虚地有种骄傲的感觉。
然而,雷斯可明显是一个「打造出来」的城镇,是一座靠着金额大得惊人的利益以及权力筑成的壮观巨塔,会让人甚至不敢想像其背后是什么样的状况。
赫萝哼了一声后,在小巷子前停下脚步。
罗伦斯探头看向小巷子,但火把的光线使得小巷子比平常更加昏暗,根本看不见里头的模样。这样的地方正好可以用来设下陷阱等待猎物上钩。
「对方若打算耍卑鄙的手段,咱可是欢迎之至。」
赫萝一边说道,一边从胸前拉出麦袋,然后扭动脖子发出喀喀声响。赫萝的意思是「没必要手下留情」。在这之后,赫萝大胆地往前踏出了一步。
罗伦斯只能够跟着赫萝前进。于是,罗伦斯扛着包袱,跟在赫萝后头追去。
小巷子里完全呈现出雷斯可正处于发展中的模样。才踏平没多久的道路两旁可看见搭建到一半的住家,还有堆高的建材搁在一旁。那不久前还在进行作业的石堆,就这么暴露在外。
如果是在白天,肯定会觉得这般光景是充满活力的希望基础。
但是,在有些地方还留有积雪的此地,于大半夜里看见这般光景,感觉就像看见了闪亮世界的幕后。
赫萝毫不畏惧地在黑暗中前进,罗伦斯一边屏息凝视,一边勉强跟上赫萝的脚步。这时,两人来到了一座小广场。小广场四周被建筑物包围,正中央有一口水井。等到建筑物搭建完成,人们开始住进来后,小广场应该会是一个晒太阳休息的好地方。
然而,现在只看得见堆高如山的建材,而搭建到一半的住家,也宛如战火吞噬过后的痕迹。
然后,水井旁出现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存在。那是一只兔子。
一时走间,罗伦斯还以为是从某家店跑出来的兔子,但那只兔子完全没有想要逃离或躲起来的意思。
罗伦斯总算察觉到兔子眼里所发出的知性光芒,足以让人相信它能够理解人类的语言。
赫萝用力做了一次深呼吸。想必她是拚命忍着不让自己顺势扑上前去。
「我很抱歉让袋子的主人伤了心。」
兔子首先这么说。
兔子的谈吐高雅,就如罗伦斯感受到的第一印象。
「但是,我没有让袋子的主人受伤。可以的话,我也想避免这样的事态发生。」
这番话是真是假,只要交给赫萝去判断就好。
罗伦斯应该做的事情是,尽可能保持冷静地做好全面思考。
「你的目的是什么?」
对方的目的不可能单纯是为了金钱。
对方是一只会说话的兔子,而且知道赫萝的存在。
「我的同伴发现两位在雷诺斯到处走动。所以我们针对狼带着商人在城镇走动的目的,擅自做了调查。」
「调查出什么结果了吗?」
罗伦斯毕恭毕敬地询问后,兔子用力挺起耳朵。
「我们需要被称为是禁书的技术书。」
罗伦斯的脸上只轻轻闪过惊讶神色。对方在雷诺斯监视两人,又特地拿着寇尔的包袱来给两人看,这代表着对方需要禁书的可能性极高。
「……要用来做什么?」
「至少我们的目的不会与两位敌对。」
对方没有回答罗伦斯的问题,这句话或许是为了牵制赫萝。
赫萝此刻看起来就像只要发现一点点小机会,就会朝向兔子扑去似的模样。
她的小手一直保持系紧抓住胸前麦袋的姿势。
兔子直直注视着罗伦斯与赫萝说:
「北方地区面临着史无前例的灾难。」
罗伦斯稍微用力吸了一口气。
如果罗伦斯的认知无误,禁书或许可能成为让北方地区陷入混乱的导火线,但不可能是能够解救危机的存在。
「只要找到禁书,或许能够防止这场灾难发生。」
兔子的言谈极具理性。其发音也非常正确,具备了卓越人物应有的风格。
不过,寇尔的包袱绳子被扯断了。罗伦斯实在不认为对方是在经过协议后,才让寇尔答应交出布袋。这可是一种威胁行为,对方的意思是「不保证下次不是人头被丢上桌子」。
罗伦斯询问说:
「你是什么人?」
听到兔子口中说出的话语后,罗伦斯不由地抬高了下巴。
「我是希尔德·修南,在德堡商行负责管帐。」
无论在哪家商行,管帐者可说都是商行老板的左右手。更何况现在是德堡商行的管帐者,其地位肯定相当高。如德堡商行般大规模的商行,而且是一个新发行了货币的组织,就算形容它是一个小国也没什么不妥。
也就是说,对方是一个国王的左右手。
或者是,对方在说谎?
罗伦斯把视线移向赫萝,看见赫萝一直站在原地不动。
自称是希尔德的兔子似乎是说出了实话。
罗伦斯轻轻咽下一口口水,然后有意识地做了三次呼吸。
一次、两次、三次。
罗伦斯把脑中一切思绪切换成商谈用的思绪。
「希尔德先生,你为什么需要禁书?」

「您当然会起疑了。毕竟对于两位的目的,我们也不是不知情。」
既然对方在雷诺斯监视过两人,当然有可能已经调查出两人的目的。尤其是德堡商行拉拢了无数佣兵,而罗伦斯两人则在雷诺斯多次进出以佣兵为对象的商行。从这点来看,对方已调查出两人目的的可能性也是相当高。
「可是,我们思考过了所有可能性,除了寄托禁书之外,已经没有其他方法了。」
希尔德是一个够资格替德堡商行管帐的商人,罗伦斯不确定其认真模样以及迫切言语有几分真实。
然而,罗伦斯也不觉得全然是谎言。
毕竟希尔德不是想要借助于赫萝的尖牙利爪,更不是想要借助于罗伦斯身为旅行商人的力量,而纯粹是需要禁书。
而且,希尔德会在赫萝面前丢出寇尔的包袱,想必是做好了可能被杀害的心理准备。
一个负责替德堡商行管帐的存在要做出这般赌注,未免太不值了。
或许希尔德真的是走投无路才会来到这里。
所以,罗伦斯再次这么询问:
「方便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希尔德屏息一秒钟后,以一副不愿意承认的模样开口说:
「德堡商行内部现在分裂成两派。而且,我们这派处于下风。」
「……然后呢?」
虽然罗伦斯尽可能地立即反问道,但仍然无法掩饰其内心的动摇。
德堡商行发生了内部分裂。
这不可能是值得高兴的消息。
「您愿该知道我们决定发行货币吧。」
「是的,我也认为这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当然在铸币税那方面也是。」
「一点也没错。」
这里毕竟是小巷子的深处,所以大马路上的喧闹声完全传不进来。
不过,只要抬头一看,就会看见火把的红色妖光映在乌黑夜空上。
「只是,直截了当地说,我们实在赚太多了。」
负责替德堡商行管帐的人竟然会说「赚太多了」。
罗伦斯像是脑内只剩下这句话似地,反覆说:
「赚太多了。」
「是的。在决定发行货币的当下,我们就得到了莫大的利益。除此之外,新货币的价格在兑换商之间已经高涨不已。」
大家已经针对还不存在的货币开始投机买卖。
几乎所有人都相信新货币会具有令人难以置信的高纯度,未来也会一直维持该纯度。
就算价格贵了一些,也会有很多人想要带着新货币回家,而针对人们这般心态而想要抬高价格的兑换商,或预估价格会上涨而进行投机的人想必也不少。
「货币价格上涨,对我们而言原本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这世上因为数量过多而带来好处的例子实在太少了。尤其对事前就分配好新货币数量的诸侯来说,更是不可能。无论哪一位诸侯,都将赚得其家族历史上不曾有过的金额——发现这个事实的诸侯们,说出了极其单纯的想法。」
「要求你们发行更多银币,是吗?」
兔子点了点头,那模样看起来也像是因为受不了而叹息。
「发行越多银币,铸币税就会增加越多,利益也会增加。」
「可是,这件事为何会让北方地区面临史无前例的灾难?」
罗伦斯不肯罢休地询问后,希尔德瞬间别开了视线。
希尔德是在想什么计策吗?罗伦斯的这般怀疑想法只持续了几秒钟。因为他发现希尔德看向天空的目光中带着哀伤神色。希尔德注视天空的模样,宛如怨恨着自己拥有如羽翼般的耳朵却不会飞。
希尔德的视线拉回罗伦斯身上。罗伦斯不禁心想,如果希尔德是在演戏,他也愿意上当。
「发行货币必须育原料金属。目前光是兑换商向我们订购的货币数量,就多到与我们做储备的原料金属总量相等;我们已经没办法即时发行更多的货币。但是,商品要趁卖得出去的时候,卖越多越好。如果从这个做生意的基本观念来说,您知道能够轻易解决问题的方法是什么吗?」
罗伦斯感觉到一股令人厌烦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
罗伦斯已看出了话题的方向。
「夺取原料金属——或可以当成材料的货币。」
「没错。虽说北方地区的贸易行为匮乏,但有些地方拥有丰富的资源。那些利欲薰心的诸侯认为,要趁现在势如破竹的时候,袭击拥有丰富资源的地方。事实上,有几位领主和一些城镇都封闭了门户,没有参与我们一连串的计谋。跟我们站在同一阵线的领主们,多少也是因为长年来一直想要掠夺其他领土,才会提出这样的主张。」
希尔德以轻蔑的口吻说道,而事实上想必也是真的抱着轻蔑的想法。
如此单纯的主张根本不符合德堡商行给人的印象。在那边又吵又闹的,想必是寄生于德堡商行,企图吸取其利益的领主们。
然而,如果只是领主们提出主张,一路推动计划到现在的德堡商行成员们不可能会甘愿遵从。因为德堡商行可是把这些领主们当成木偶在操控,进而让一切顺利进行到现在的存在。
也就是说,只有一个可能性。
「意思是说,德堡商行内部也有人支持这种行径,是吗?」
「是的。然后,为了消灭他们的锐气,必须有记载矿山采掘技术的禁书。」
罗伦斯动脑思考后,感到一阵作呕。
希尔德说的话并不难理解。只不过,看见这甚至能够用艺术性组合来形容的对立利害关系,罗伦斯不禁有种彷佛看见神明在恶作剧的感觉。
希尔德一副看过了一场恶魔飨宴似的模样,静静地说:
「主张展开侵略行动的那些人,也不是毫无脑袋。他们并非只是单纯抱着要强夺短缺物品的想法,而是主张我们目前拥有的矿山可能会枯竭。」
商人提出意见时,最喜欢加上极其理所当然的道理。
「他们表示,如果考量到在不久的将来,矿山可能会枯竭的问题,除非放慢采掘速度以尽可能拉长矿山桔竭的时间,否则就应该开发新的矿山。还有,开发矿山的议题平时就是一个很难处理的政治问题。但是,商行现在气势如虹,应该能够轻易取得拥有矿床的土地才对。既然如此,应该趁现在取得土地,才合乎道理。取得土地的同时,顺便从攻下的城镇和领主宝库里夺走原料金属,更是一石二鸟之计。这些都是他们主张的内容。」
燃烧的欲望、渴望到手的利益、应排除的障碍一字排了开来。的确,以现况来说,应该没有人与德堡商行对抗还龙够存活下来。鲁华明确地说过只要德堡商行展开攻击,没有哪一块领土攻打不下来。
毕竟德堡商行拥有财力,而战争说到底都是在较量金钱的多寡。
而且,如果德堡商行获胜,不仅能够得到该土地的资源或矿床,还能够强制规定该地使用德堡商行自家的货币,进而发行更多货币来赚取数量庞大的利益。
德堡商行简直就像古老神话里出现的蛇神一样,这名贪得无厌的神明,只要吞噬越多敌人,就会变得越强大。
神话里的蛇神最后怎么死的呢?
或许蛇神的胃容量有限,但货币的发行量没有上限。
「不过,只要有禁书,至少能够瓦解矿山枯竭的理论。因为有了禁书后,不需要重新找地方采掘,也能够针对已封山的矿床重新采掘。只要是曾经封山过的矿山,大部分的领主应该都会愿意马上卖给我们才对。请您思考一下这件事情的意义。两位应该是因为不愿意见到北方地区被整个翻了过来,才在追查禁书吧?」
每当采掘技术一有进步,原本被认定已经枯竭的矿床再次开采的例子多如牛毛。
新的采掘技术,多少能够降低一些新土地遭到开辟的可能性。而且,如果是能够用钱买得到的挖掘技术,也就不会受到战火波及。
对罗伦斯两人来说,不需要多问也知道这件事情具有何种意义。
「我们能够靠着金钱解决无数问题,也认为未来应该要这么做。高举长剑挥洒鲜血的时代必须画下旬点。早在几百年前,猎月熊就已经告诉了我们,凭靠庞大组织和力量的时代会迎接什么样的终焉!」
希尔德探出身子说道,当他闭上嘴巴时,还不停喘息。
赫萝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罗伦斯代替赫萝询问了最重要的事情。
「这是你自己一人的主张吗?」
他会是在德堡商行内部孤军奋斗的小兔子吗?
如果真是如此,当然不可能愚蠢地把可能导致火上加油的禁书交给希尔德。基于商人的合理性,罗伦斯必须毅然决然地告诉对方不能冒这种险。
然而,希尔德斩钉截铁地说:「不是。」
「我们商行的老板希尔伯特·冯·德堡本人也抱持一样的想法。」
德堡商行的大头目,却在自家商行内部处于较劣势的立场。
得知如此愚蠢的事实后,罗伦斯甚至没有感到惊讶。一个规模大到无法独自一人经营的商行,最后总是不得不分散权力。罗伦斯也经常会听到力量逐渐强大的部下们,抢走商行老板宝座的故事。所以,大商行老板时而被迫必须表现出傲慢自大的态度。
然后,这代表着德堡商行在欲火煽动下,即将蜕变成另一种姿态。
「拜托您。现在如果不重挫造反者的锐气,德堡商行将堕落成一介侵略者。一旦金钱和武力串在一起,教会也会主动靠过来。到时候战火就会像野火般覆盖这块土地。我们不希望德堡商行变成通往地狱的入口。两位应该也是看见了雷斯可的梦想和希望,才会被吸引吧?这才是我们家主人德堡的梦想。再这样下去的话,德堡的梦想将会破灭!」
泛红的夜空吞噬了希尔德的悲痛叫声。
世上是由无数人们拉着各自的细线,编织成没有尽头的巨大布料。而不可否认地,罗伦斯把德堡商行试图编织出来的奇迹布料,当成自己的旗帜般感到骄傲。
世界霸权从赫萝般的古代存在转移到人类手上,现在商人超越身为人类世界霸者的国王和贵族,终于要踏上世界顶端。
罗伦斯甚至瞬间看见了这般超越童话故事的白日梦。
德堡商行打算在雷斯可完成的计划之伟大,确实足以让罗伦斯有这般感受。
「如您所见,我虽然是一只兔子,但因为一起感受德堡的梦想而一路在旁协助。德堡说过要在这块土地上建造出自由的国度——一个不受到任何人限制,只需要靠着智慧与努力,就能够引领人民的国度。还有,他说希望让这块摩擦不断的动荡土地带来和平与安定。这样的梦想足以让我愿意奉献出自己的性命。所以,我才会去招惹狼群。」
然后,希尔德直直注视着赫萝说:
「因为我已经没有后路了。」
希尔德一开始肯定根本没打算要杀害寇尔。或许他原本就没有能力杀害寇尔。如果希尔德拥有尖牙或利爪,只要威胁鲁·罗瓦,然后勒紧鲁·罗瓦的脖子逼他说出禁书在哪里就好了。
然而,尽管如此,希尔德还是抱着可能被赫萝杀害的心理准备,决定抓住寇尔等人当人质。
大概是这样的状况吧。
这么做了猜测的罗伦斯心想,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理由。
希尔德忽然动了一下长耳朵,并转过头去,然后又重新面向赫萝。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当然会支付报酬。两位不是在雷斯可买下商店,并打算长住下来吗;而我也会一直在德堡身边支持他,并且继续掌管德堡商行的帐。」
希尔德的意思是,别说是金钱性利益,他们还愿意给罗伦斯两人更多其他层面的方便。
「目前处于分秒必争的事态。与德堡商行有关联的人们,几乎一辈子都在赌场里打滚,他们最了解打铁要趁热的道理。包括首领德堡,属于我们这一派的人已经全被关在商行里。只有我一人好不容易逃了出来。」
希尔德从水井边缘走下来,然后像童话故事里的兔子会做的动作一样,用前脚有技巧地举起摺好的衣服。
「我不想拿着仓库的钥匙,还被关在仓库里。请两位认真考虑一下,我们的利害关系应该完全一致才对。明天傍晚我会前往旅馆请教两位的结论。」
然后,希尔德轻快地走去,并让身体塞进建盖到一半的住家石壁缝隙里,最后消失不见了。罗伦斯原本打算追上去,但意外地是赫萝阻止了他。下一秒钟,反方向的小巷子传来红色光芒。
「嗯?在这种地方享乐啊?」
三名肩上扛着长枪的男子比红色光芒晚了一步出现。
从男子们的打扮看起来,应该是城镇里的自治保安委员会成员。
「别被醉汉缠上,免得增加我们的工作喔。你们回旅馆再继续吧。」
男子像在驱赶野狗或野猫似的模样挥挥手说道。罗伦斯当然没有做出反抗的举动,而是抱住赫萝的双肩从方才走来的小巷子折返。男子们注意着罗伦斯两人好一会儿时间,但最后为了继续巡逻而消失在另一条小巷子里。
男子们离开后,四周忽然变得昏暗且安静。因为方才看见了灯光,罗伦斯此刻甚至看不大清楚就在身旁的赫萝身影,只有夜空里的诡异光芒映入眼帘。
这时,赫萝投来了话语:
「要怎么做?」
在眼睛适应黑暗之前,罗伦斯无法在这条堆满建材和垃圾的小巷子为赫萝带路。罗伦斯正打算开口要求赫萝等一下时,赫萝做出令人意外的举动。
赫萝加重了抱住罗伦斯手臂的力量。
「咱不觉得那家伙在说谎话。」
而且,也察觉到这件事情与禁书有关。
「利害关系相当明确。那只兔子——好像是叫希尔德吧。就如同他说的一样。」
德堡商行内部有一群人认为应该为自己追求更多利益,而打算掀起战争。他们以矿山可能会桔竭为理由,试图让这般想法获得正当性。
既然如此,只要有了禁书,就能够预估既有矿山将可增产,进而能够打击这群人的主张;这也是希尔德的想法。
「汝觉得怎样?」
「我……」
罗伦斯打算回答时,停顿了下来。
罗伦斯的思绪引导出了一个道理。
「以我自身的利害来说,我会想要接受希尔德的提议。这样能够一起感受希尔德说的什么德堡的梦想,而且战争永远不可能带来利益。赚钱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就好像靠着火烧山来取暖的意思一样,虽然很温暖,但事后不会留下任何东西。」
而且,鲁华给过雷斯可「不适合打仗」的评语。
罗伦斯也这么认为。
如果能够一直当进攻方就没什么问题,但如果被迫采取守势时,德堡商行会有胜算吗?
雷斯可根本没有设置城墙。
德堡商行认为即使没有城墙,人们还是会愿意留在城镇里吗?还是说,他们没打算让人们逃跑呢?
「而且,如果只是把禁书交给对方,并不会有危险。」
「既然汝这么说,那就这样呗。」
赫萝声音含糊地说道。
罗伦斯有些吃惊地反驳:
「不是啊……这件事情应该由你来做决定比较好吧?这件事情攸关北方地区的生死,还是说你不赞成希尔德的提议?」
从赫萝的口吻听来,像是很难决定赞成或不赞成。
或者应该说,如果询问赫萝赞不赞成,赫萝甚至可能倾向反对的意见。
尽管如此,赫萝还是没有回答罗伦斯的问题。
「……只要北方地区不要受到战火波及,你不也算是得救了吗?希尔德想必有他自己的野心,但目前看来不像会与我们的利害关系对立。开发封山的矿脉确实是一个好方法,这样不仅能够赚钱,也不会滥伐新的土地。希尔德说的话不是骗人的吧?」
既然不是谎言,把禁书交给希尔德应该合乎道理。
如果不把禁书交给希尔德,连逆转的希望都非常渺茫。
既然不管是逆转失败,还是没有把禁书交给希尔德,都会得到一样的结果,当然应该选择会带来好结果的可能性。
凭赫萝的智慧,应该能够轻易做出这般推算。
这么一来,只有一个可能性。
「你是不是有什么不想交给他的理由?」
听到罗伦斯的询问后,赫萝惊讶地全身抖了一下。赫萝不可能会把重要决定完全丢给罗伦斯。赫萝之所以会这么做,如果不是因为自暴自弃,就是有什么不愿意去思考的事情。
但是,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你没办法信任希尔德吗?的确,在你眼里,他是一只不可靠的兔子,可是……我觉得他好像掌握到了所有重点,而且要在德堡商行那样的大组织里管帐,头脑必须相当好才行。就这点来说,应该不用担心什么才对。」
这是罗伦斯的真心话。
话虽这么说,但也无法保证希尔德一定能够成功说服与之对立的人们。不过,事到如今也不应该说这些。
「还是说,你没办法信任德堡商行?要你相信根本没见过的家伙,确实有些困难……而且,德堡商行毕竟是风声频传的地方。」
罗伦斯会这么说,并非单纯针对印象而言。事实上,罗伦斯两人不久前还在追查着德堡商行的各种风声。
然而,赫萝闷不吭声。
她一直保持抱住罗伦斯手臂的姿势,安静地低着头。
罗伦斯拚命忍住不让自己叹出气来。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其他什么理由吗?罗伦斯不知道自己漏掉了什么重点,更重要的一点是,罗伦斯不明白赫萝为何不肯说出理由。
面对赫萝闷不吭声的态度,罗伦斯心中的这般疑问逐渐转变成不耐烦的情绪。
难道还有其他理由会让赫萝不肯交出禁书吗?
如果真的有,答案就会相当有限。
「还是说,你顾虑到那些家伙可能会伤害寇尔?」
毕竟寇尔的布袋此刻确实出现在这里,而布袋里的内容物之少,彷佛说出了寇尔的无助。
不过,希尔德说过没打算伤害寇尔他们。
赫萝认为希尔德说的是真心话,而且如果担心寇尔受到伤害,赫萝就应该当场把希尔德那娇小身躯塞进她长出巨大尖牙的嘴里。
但是,赫萝拚命地抑制住了这股冲动。
从这点可引导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赫萝相信希尔德说的话,以及希尔德真的没有要伤害寇尔他们的意思。而且,就算罗伦斯两人拒绝交出禁书,希尔德肯定也不会伤害人。
希尔德心中抱持着信念。
罗伦斯不认为其信念会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惜无意义杀人的信念。
「还是说,我漏掉了什么重点吗?」
罗伦斯终于忍不住地这么询问。
对赫萝而言,接受希尔德的提议无疑是有利的事情。这点的明确性让罗伦斯根本没有起疑心的余地。不仅如此,就算对罗伦斯来说,这也是千载难逢的赚钱机会。
成功达成目标后,罗伦斯想必能够在雷斯可得到很多方便。这点比以便宜价格就能够开店更具特别意义。城镇支配者愿意让自己得到方便,就跟身旁一直有幸运女神陪伴没什么两样。想到如果能够与赫萝一起在这样的商店做生意,罗伦斯不禁有种连伊弗的尾巴都抓得到的感觉。
罗伦斯像在等待闹别扭的孩子平静下来似地,一直看着赫萝。
赫萝不是小孩子。如果有话想说,赫萝的理性一定会让她主动开口。
不久后,赫萝的嘴唇动了几下,最后终于一边用嘴巴呼吸,一边编织话语:
「如果交出禁书,未来有可能会有更多土地遭到滥伐。」
罗伦斯甚至有种视野变宽了一倍的感觉。
罗伦斯会有这般感觉是因为讶异,他没想到赫萝会有如此肤浅的理解。
「的确……或许有这样的可能吧。但是,新技术往往能够让已经封山的矿山复活过来。这么一来,开垦新土地的可能性就会降低许多。比起树木长得茂密的高山,已经开垦过并且保有矿山结构的地方会比较容易开发。而且,如希尔德所说,很多时候这一切都能够靠金钱来解决。我也曾经在旅行途中听过这类的事情。事实上,听说甚至有人赌上枯竭矿山会复活的可能性,专门靠这点在做生意。所以……」
罗伦斯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
但是,赫萝还是没有回答。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做的事情是,针对在德堡商行内部提倡采取强硬手段的那些人,让他们有攻打北方地区的藉口成空。说得更明白一点,应该帮助怀抱打造出雷斯可这般梦想的商人重新站上舞台。当然了,我知道你的顾虑。禁书上想必记载了真的很了不起的技术。如果把这个技术交给德堡商行,有可能会点燃德堡商行想要靠着技术做更进一步开发的欲望。但是……」
罗伦斯察觉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变成在说服赫萝。
这有一部分是因为罗伦斯已经在雷斯可付了购买商店的保证金。但是,最主要的原因是,亲眼看见德堡商行的计划并且达成了计划,让罗伦斯既感动又兴奋。
如果由商人来统治世界,肯定会替大家消除掉一大堆愚蠢和不合理的事情。最大的不同点是,只要城镇得到发展,人们过得幸福的话,商人就算完成了生意。商人鲜少会像国王或贵族那样,为了名誉或欲望做出蠢事。只有不了解大商人的民众,才会以为大商人会竭尽所能地表现蛮横又做出奢侈行为。商人如果做出这种事情,很快就会被其他商人取代。
更重要的一点是,有些国王或贵族尽管金库里已经空无一物,也能够到处耀武扬威,但没有一个商人即使金库里已经空无一物,还能够到处耀武扬威。什么人必须认真工作、什么人应该统治世界,再明显不过了。
而且,从身为旅行商人的经验来说,罗伦斯知道商业活动频繁的地方,总是充满了活力与幸福。所以,罗伦斯才会想要支持德堡。
要是交出禁书,或许会有更多土地遭到开发——仅仅因为这样的理由而摘除希望的嫩芽,实在是显得太过肤浅。
而且,罗伦斯还有话想对她说。
「为什么事到如今你还会说出这种话呢?你不是说过无论德堡商行对北方地区有何企图,你都不会在意吗?正因为如此,你才会支持我在这里购买商店,不是吗?」
赫萝这回动也不动一下。
「你明明这么说过,却不愿意交出禁书——」
「不对。」
赫萝说道。
「不对。话题方向完全错了。」
赫萝用力抱住罗伦斯的手臂到发疼的地步,并且一直反覆说:「不对、不对。」
赫萝的模样像是因为无法顺利达成某件事情而闹别扭的小孩子,实际上或许也确是如此。
赫萝不断反覆说「不对」,说话声音也慢慢变成了哭声。赫萝抱住罗伦斯手臂的手也放松了力量,最后无力地垂下手臂。
赫萝像个下雨天被关在门外而啜泣的孩子般,不停颤抖着肩膀。
「什么地方不对?我承认程度上或许多少会有所差异。不过,禁书并不是魔法书啊。没错,禁书或许能够促进矿山采掘,但是……我不认为北方地区会因为这样,就突然戏剧性地变成光秃秃一片。」
「可是……可是,很久很久以后就不一定了。」
赫萝从兜帽深处仰望着罗伦斯说道。
一片黑暗之中,赫萝的表情看起来就像组成商队行进时遇到狼袭击,而不知如何是好的无助商人。
「……如果是在几十年后,当然有可能变成那样。可是,想那么远也没用吧?」
听到罗伦斯的话语后,赫萝用力吸了一口气。
那模样像是准备破口大骂,也像是因为听见太可怕的话语,而倒抽一口气。
可能两者都有吧;看见赫萝开始不断淌下泪水后,罗伦斯才这么察觉到。
「怎么会……没用……」
「……咦?」
尽管在一片黑暗之中,罗伦斯还是清楚看见了赫萝哭泣的面容。这让罗伦斯变得不知所措,脑袋也停止了转动。
赫萝在这之后说了一段话,而罗伦斯尽管能够思考到那么远,还是无法改变他所能够做到的事情。
为什么呢?因为赫萝说的话是天意,也是永远横跨在赫萝与罗伦斯之间的事实。
「怎么会没用……咱必须在漫长岁月里生活,但汝不可能一直陪伴在咱身边。明明这样,咱却必须因为咱所做的决定,而独自看着森林慢慢被剥掉一层皮吗?咱非得要看着高山被砍伐才行吗?咱才不愿意呢。绝对不愿意。汝很快就会消失不见,但咱永远都在。这样汝还要咱来做决定?汝想把责任推给咱吗?汝自己很快就会死掉,难道汝死了后,就不管咱会怎样了吗?汝、汝怎么……」
赫萝握住拳头棰打罗伦斯的手臂。
一路来罗伦斯被赫萝毫不留情地捶打过好几次。
此刻挥来的拳头完全不带劲,只要罗伦斯有意抵抗,随随便便也挡得住。
然而,赫萝此刻挥来的拳头,比过去任何一拳都来得沉痛。
赫萝露出绝望的表情一边哽咽,一边挥着拳头。
那模样彷佛在说面对无法抵抗的命运,让赫萝完全暴露出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也彷佛预见了就算捶打罗伦斯的胸口再多下,罗伦斯也绝对不可能醒来的那个瞬间。
「咱是因为有汝在身边,才有办法忍受……咱、咱……」
赫萝抽了一下鼻子,并抬起哭得一场糊涂的脸看向罗伦斯,然后一副拚命想要找到依赖似的模样说:
「咱没有那么坚强。」
赫萝捶打罗伦斯手臂的无力拳头,挤出仅存的力量抓住了罗伦斯的衣袖。赫萝一副彷佛在恳求罗伦斯不要留下她似的模样一边哭泣,一边抓着罗伦斯的衣袖。
罗伦斯在描绘幻想出来的商店时,赫萝坚持表示没有属于她的地方。原来那句话不带一丝开玩笑的成分。
赫萝是真的很想拥有属于自己的地方,也正因为如此,赫萝才会下定决心告诉自己,只要能够得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就是发生不愿意见到的事态,也能够视而不见。
然而,一旦下定决心交出禁书,对于在那之后想必会延续几百年的矿山开发,赫萝必须负起全部责任。就算事实并非如此,赫萝也一定会这么想。
然后,到那时候罗伦斯已不在世上。罗伦斯再怎么努力挣扎,顶多也只能够再活上五十年。
万一不小心生了病,下星期就离开人世也不足为奇。
人们的生命短暂。就连诗人也说过如果害怕失去什么,就更不应该爱上别人。
赫萝应该一开始就做好了这般心理准备,也有过好几次经验才对。尽管如此,赫萝还是如此情绪失控。看见赫萝这般反应,让罗伦斯甚至为自己生为男人而感到骄傲。
罗伦斯把视线移向赫萝的手,再缓缓移向赫萝。赫萝完全抛开了自称贤狼的面子和自尊,一边不停抽噎,一边注视着罗伦斯。
罗伦斯握住了赫萝的手。
赫萝又哭了出来。
罗伦斯知道这只贤狼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会说什么。
「那这样,你不需要做决定。」
罗伦斯一边把赫萝的娇小身躯抱进怀里,一边说道。
「我们一开始就知道应该把禁书交给希尔德,不是吗?」
只要是罗伦斯想得到的事情,赫萝几乎都想得到。
如果是在利害关系或条件明确的时候,赫萝更是对罗伦斯的思绪了若指掌。
在这样的状况下,罗伦斯还是有勉强赢过赫萝的时候。那甚至可说是因为罗伦斯具有商人特有的不死心个性。
然后,赫萝应该也预料到罗伦斯最后会说什么。
而这也是赫萝的期望。
赫萝之所以会哭到哽咽,是因为自己只能够等待期望听到的话语,而感到丢脸。
不过,既然世上最重要的人在等待,罗伦斯愿意骄傲地说出这段话:
「我因为考量到自己的利害关系,所以决定把禁书交给希尔德。你提出了反对意见——基于各种理由提出了反对意见。我会负起责任……虽然我还不知道要怎么负责就是了。不过,我绝对会负责。我说的话有半点虚假吗?」
赫萝无力地摇了摇头。
并且说了好几次「抱歉」。
「那这样,结论出来了。我们决定把禁书交给希尔德……你抬头看着我。」
罗伦斯抓住赫萝的纤细双肩,有些粗鲁地把赫萝推开一些距离。
赫萝还在哭泣。
那模样已完全失去了贤狼的形象。
不过,这也难怪吧。
贤狼这名号是赫萝在约伊兹受到村民崇拜,而塑造出来的假形象。
「一路来我们最后都解决了问题。这次也会在某个时间点解决问题。」
不久后赫萝即将面对孤独的日子,所以哪怕是这样的理论,赫萝都需要藉此得到支柱。
「所以,别哭了。」
罗伦斯用指腹稍微用力擦拭赫萝的眼睛。
这么一擦后,赫萝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罗伦斯再次擦去了泪水。
「你这样一直哭,当心我又起邪念喔。」
罗伦斯轻轻拍打一下赫萝的脸颊,并取笑赫萝说道。听到这么烂的玩笑话,赫萝边咳嗽边笑,然后又哭了一阵。
不过,罗伦斯已经把想说的话都说了。
赫萝自己用手擦了擦脸,再用袖子粗鲁地擦了一次脸,所以罗伦斯已经不需要再为赫萝多做什么。最后,罗伦斯朝向赫萝伸出手说:
「回旅馆吧。」
赫萝握住罗伦斯的手,并用力地点了点头。

隔天,罗伦斯比赫萝早起。
赫萝脸上挂着哭累到睡着似的表情,显得有些痛苦地发出呼吸声。赫萝平常总是像动物一样缩成一团睡觉,所以光是看见她把脸露在棉被外,就知道不寻常。
昨晚赫萝一宜睡在罗伦斯身旁。
对赫萝来说,罗伦斯会在一眨眼的时间就死去。虽说是受到一时的情绪影响,但说出昨天那些话后,似乎让赫萝对自己的话语感到害怕不已。
罗伦斯并非送行的一方。
想起在雷诺斯为寇尔送行时的情景后,罗伦斯脑中浮现了这般想法。
为寇尔送行时,赫萝露出了疲惫不堪的表情。赫萝拚命露出笑脸送人,却没有一个人回到赫萝身边,所以让她感到疲惫。
如果有一天,目送离去的人能够回来,该有多好。
赫萝那疲惫的模样,让人知道她甚至做不出这般愚蠢的幻想。
尽管没落后东山再起,创造奇迹的伟人多到数不清,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让时光倒流。
一直以来赫萝总是送行的一方,在遥远的未来也是。
罗伦斯抚摸赫萝的脸颊后下了床。轻轻打开木窗后,罗伦斯发现天气虽然寒冷,但今天也是一片晴空万里。街上十分热闹,丝毫感觉不到有人在意德堡商行内部分裂为二,或甚至可能发生战争的气氛。
悲剧总是来得突然,然后夺走一切。
罗伦斯能够做的,就是在暴风雨中不断前进。
罗伦斯能够为赫萝做的一切,只有一直往前进。
打败仗总是让人郁闷,而赫萝的人生无论是在命运或天意上,永远都是打败仗。
罗伦斯做好出门准备后,离开了房间。
虽然有点冷,但罗伦斯把外套留在枕头上,好让赫萝知道他很快就会回来。

「您要找少主吗?」
罗伦斯爬上三楼来到摩吉的房间后,发现摩吉在自己的房间里似乎也喝了酒。
一脸睡意的摩吉带着强烈的酒味,动作缓慢地从房间走了出来。
「是的。我有点事情想找他。」
「呜~……少主如果不在房间里……不行。抱歉,请等一下。」
打开房门并催促罗伦斯走进房间后,摩吉迅速回到房间里,并伸手拿起水壶。
然后,摩吉不顾自己站在书桌前,就把水壶里的水往头上倒,接着像小狗一样甩若头。
「呼!真是糟糕。喝那么一点酒就喝醉,我真是老了,」
「大家似乎玩得很尽兴的样子呢。」
「哈哈!让您见丑了。毕竟我们随时可能身亡,有这样一个藉口,喝起酒来总会忍不住变得豪迈。」
趁还活着的时候,应该好好享受最后一场酒。
如果有这样的藉口,想必世上任何地方都不会有训诫人们喝酒不要过量的话语。
「对了,您要找少主,是吧?」
摩吉往上拨了一下头发后,银色发丝随之像针一样竖起。
罗伦斯不禁佩服起摩吉这般年纪还能够表现得如此勇猛。
他心想摩吉年轻时肯定是被称为熊或是狼的佣兵。
「是的。您知道他在哪里吗?」
「少主应该是在李波纳多那里……喔,李波纳多是胡果佣兵团首领的名字,我想少主应该是在他那里吧。不过……少主或佣兵团首领之间的关系有别于团员,所以根本不知道他们会被邀到什么地方喝酒,又会醉倒在什么地方。」
得知鲁华在这方面确实有着佣兵的豪放作风后,罗伦斯有些松了口气。
而且,罗伦斯也发现统领群体的领导者们之间,果然有着他们特有的关系。
「您如果急着找少主的话,要不要我派小伙子去找呢?」
听到摩吉的话语后,罗伦斯犹豫了几秒钟。
发现罗伦斯的犹豫反应后,摩吉的话语彷佛一把长剑般悄悄滑了过来,完全符合了战士应有的作风。
「我帮不上忙吗?」
摩吉是实质上负责佣兵团营运的老兵。
要是没有重大的理由,是不能跳过这般身分的摩吉,直接与团长交涉的。
「您当然帮得上忙。只是,我有些担心如果先把这件事情告诉您,鲁华先生会因为自己在重要时刻还醉倒在某处而自责不已。」
摩吉的醉意似乎还没完全退去,如此迂回的说法会不会太难理解呢?
罗伦斯的这般担忧瞬间散去。
「请稍等一下,我立刻派小伙子去找。」
摩吉穿过罗伦斯身旁跑到走廊上。
「传令下去!」摩吉的宏亮声音就快震破整栋建筑物。

领主靠着全知全能之神所赐予的权利统治土地,骑士则向领主宣誓忠诚。
土地上会发生什么或追求什么,都是由神的代理人——领主来决定。就算原本是一块人们悠哉过活、拥有一大片森林和草原的土地,也可能突然变成一片充满着哀号与哭泣的燎原。
没有面孔、名为「德堡商行」的领主,掌握了雷斯可的命运。
其内部发生意见对立,且就快造反成功,而这对打算把性命托付给这位领主的佣兵们来说,会是一个重大问题。
「什么?」
鲁华像一个年长许多、受到年幼弟弟们喜爱的哥哥般,在两名小伙子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回到旅馆来。他用热水泡过的毛巾擦着脸时,拾起头来。
「这个情报的准确度多高?」
就像水车的齿轮一样,每次得到情报后,鲁华他们就会改变其前进方向。这种时候最害怕得到错误情报。
如果是罗伦斯得到错误情报,可能只是亏损一些钱就了事,但如果换成鲁华他们,就会是攸关命运的大事。
「你听过希尔德·修南这个人吗?」
听到罗伦斯的话语后,鲁华看向摩吉。
摩吉代为回答:
「他是德堡商行的会计。据说是德堡商行老板的左右手。」
「如果赫萝没有听错,他自称是希尔德·修南。」
凭赫萝的耳力不会漏听任何谎言,而且像赫萝这样的古老存在,也不乏这类传说。鲁华一直注视着自己擦过脸的毛巾,然后宛如擦去黏稠鲜血的长剑般,投来锐利目光说:
「我们同伴当中有人说德堡商行的态度变差,内部好像起了什么纠纷的样子。」
小伙子贴心地准备接过毛巾,但鲁华再擦了一次脸后,把毛巾挂在脖子上。
「那同伴还露出自嘲的笑容说:『发行新货币是个大事业。而且,肯定也会有让人看了昏眼的利益。所以德堡商行根本没空理我们这些被利用完毕的人』。」
「据说德堡商行老板以及多数相同派系的人已被软禁在商行里。」
听到罗伦斯的话语后,鲁华与摩吉两人的表情丝毫没有改变。比起这个情报,「今天面包很便宜」的情报肯定还比较容易让两人动容。
「他们起了贪念。」
然后,鲁华立刻看破了对方的意图。
「一群笨蛋。又不是披上熊皮,就能够变成熊。他们该不会以为自己得到大笔利益,就能够表现得像南方那些领主吧?这里可是连教会那些家伙都死了心的北方地区。他们根本不知道要是把手段当成了目的,会落得何种下场。他们以为只要攻陷对方,战争就宣告结束,才会被人家说是乡下领主。」
墙上的地图画出好几条羊肠小道,穿过山脉之间的狭缝。
如果是描绘只见平原不断延伸的普罗尼亚以南地区,地图上绝对不会看见这样的羊肠小道。
然而,这些羊肠小道是北方地区的主要道路,也是连接山谷、以及几经挣扎后才着手开辟之部分深山森林的重要生命线。
这代表了部队越往前进,就会被细分得越细,彼此之间也会无法取得联系,而这般事态就连商人也会感到害怕。
「然后呢?会计就只告诉了罗伦斯先生这件事情而已吗?」
鲁华或许是在思考应该通知其他哪些同伴,也可能是在思考什么地方会最先受到战火波及。
鲁华看着墙上的地图陷入了沉默。而摩吉代替鲁华这么询问。
「不。他还说希望我们协助他们夺回德堡商行内部的霸权。」
鲁华回过头说:
「协助。」
在战场上,选择与什么人站在同一阵线将会决定生死。
「说是协助,但其实只是要我们让出在雷诺斯计划好要取得的物品而已。」
「唔。」
满脸胡须的老兵压低了下巴,鲁华则是交叉起双手,并抬高下巴。
「罗伦斯先生是为了什么宝物,而在雷诺斯打转呢?」
「我参与了一笔小交易。这笔交易是采买记载了矿山采掘技术的禁书。」
两名佣兵果然还是面不改色。
面对真的很重要的情报时,两人似乎越不会改变表情。
两人彷佛打从心底相信就算再怎么不自然,也不能表现出慌张,否则在那瞬间就输了。
「我和赫萝,都期望那本禁书能够永远被收藏在遥远南方地区的好事者书柜里,所以协助了一名书商。现在这位书商带着我们的友人正朝向位于遥远东方、名为奇榭的城镇前进。」
「奇榭……就是快马也要花上将近一星期的时间吧。」
鲁华像在自言自语似地向摩吉做了确认。
「照理说我们的友人应该与书商一起在远方,昨天晚上却有人把他的包袱丢在我面前。那包袱想必没有经过友人的同意就被拿了过来。希尔德是在拿出包袱后,请求我们提供协助。」
「在我们同伴之间,这种请求协助的方式都敬称为胁迫。」
「是的。不过,希尔德先生做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刻意这么做。」
鲁华知道赫萝的真实身分,所以点点头说:「原来如此。」然后立即抬起头说:
「意思是说,希尔德不是普通……」
「是的。」
因为信得过鲁华,所以罗伦斯点了一下头。这时,鲁华再怎么冷静,也无法维持一张扑克脸。鲁华顿时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嘀咕一句:「是、是喔……」
「所以,我们决定协助希尔德先生。」
尽管罗伦斯这么告知,鲁华还是没有要抬起视线的意思。鲁华像在整理脑中的图形一样,直直注视着书桌上没有摆放任何物品的位置。
「不过,也只是把禁书交给他而已。今晚我会告诉希尔德我们的决定。」
「他有胜算吗?」
鲁华问得很直接。
如此实际的态度甚至让人觉得舒服。
「有胜算,但问题在于多寡。」
组织越大时,一旦受到欲望之火煽动而采取了行动,就越难停止下来。
虽说是内部有力人士,但是当一家能够独力统领领主们——甚至发行新货币的商行演变成这样时,根本不知道这些有力人士到底能够抵抗到什么程度。
毕竟这真的是一个能够赚大钱的机会。
别说大谈什么梦想或理想,这时如果讲一些难懂的大道理,对方肯定会觉得扫兴极了。
就这点来说,如果是佩带长剑的人,只要靠着一句「闭嘴」,就能够甩掉苦谏的忠诚属下。
「也就是说,罗伦斯先生是要我们快逃跑的意思罗?」
这颗齿轮一转动,另一颗齿轮也会随之转动,这时杵就会落下来。
鲁华脑中的一切思绪肯定像这样环环相扣在一起。
罗伦斯点了点头说:
「是的。万一希尔德先生没能成功说服对方,相信我们也会有人身安全的顾虑。我没什么家累,也有人会保护我。但是,贵团……想要改变进军方向时,就需要时间。」
对佣兵而雷,「撤退」这两字比任何字眼都更损及名誉。
「嗯。的确,我们需要时间才能够改变进军方向。不过,如果是要撤退,那会更花时间。」
鲁华露出坏心眼的笑容接续说:
「毕竟我们既顽固又爱面子。」
虽然罗伦斯自认慎选了话语,但是鲁华似乎特别喜欢罗伦斯这样的说法。「改变进军方向啊……」鲁华一边轻轻笑笑,一边反覆说道。
「现在火势烧得正旺,很容易想像得到如果洒上冷水会变成什么样。罗伦斯先生去精炼厂参观过吗?」
「没有。」罗伦斯回答了鲁华的问题。
当然了,如果是城镇里的工作坊所使用的那种炉子,罗伦斯不知看过了多少遍。不过,鲁华是指那种会直接挖除整面山丘斜坡而建造的巨型炉子。
「精炼厂必须动员到五、六个人才能够操作风箱,然后把空气送进比攻城机还要高的炉子里。木炭一边发出如恶魔在叹息似的声音,一边熊熊燃烧着大火。这时候如果把水倒进去,别说是灭火,火势甚至会像爆炸了一样燃烧得更加旺盛。」
原本想要用来灭火的水,反而增强了火势。
凡事只要变得太过极端,似乎都会让结果逆转。
「那些家伙应该痛切体认到必须靠现在这股气势,才可能实现欲望,德堡商行现在火势正旺盛。这时候如果有人打算果敢泼水,我愿意为其勇气表达敬意。不过,失败时也必须付出很大的代价。」
鲁华看着天花板,呢喃了一声「碰!」
「我知道了。谢谢你,罗伦斯先生。我不会傻到想要说服你还是做什么事情。不管怎么说,我们本来就预定要离开雷斯可,现在只不过是提早了而已。这世上还有很多我们没品尝过的酒,根本没时间在这里拖拖拉拉下去。」
鲁华这般用字遣词简直就像赫萝一样。罗伦斯心想,或许在约伊兹附近一带出生的人,都有爱喝酒的习性。
鲁华牢牢握住了罗伦斯的手。
「我会留下几个身手矫健的人。你们要逃跑时就尽管用吧。我们会在通往约伊兹的路上等你们。从那里要找多少条通往东方的道路,都难不倒我们。」
原来鲁华还坚持为罗伦斯两人带路到约伊兹。
佣兵非常重情义。
罗伦斯回握住鲁华的手,并回答说:「麻烦你了。」
「那这样,必须迅速并且悄悄地行动才行。希望可以趁着他们自己人吵成一团,而没有时间注意外面状况的时候,赶紧打包好行李。摩吉,粮食和各种用品够不够?」
「顶多只有两天份而已。」
「你立刻去多张罗五天份,然后想办法靠这些食物撑过七天。不准卖掉金币,用仅存的银币去买东西。」
如果与崔尼银币有所连结的新货币价格高涨,理论上崔尼银币也会跟着涨价。这么一来,金币对银币的价值就会大幅降低。所以,如果用金币买东西,可就亏大了。
鲁华能够立刻做出这样的计算。
他果然不是一个只懂得打仗的人。
如果哪天鲁华退休不当佣兵,罗伦斯甚至想试着与鲁华一起做生意。
「缪里佣兵团于后天清晨朝雾之中,改变进军方向。」
鲁华在最后扬起一边嘴角说道。
摩吉也露出坏心眼的笑容,然后伸直背脊说:「明白了。」

缪里佣兵团是继承赫萝故乡同伴之名的存在,现在算是保住了安全。
万一希尔德没能说服对方,导致罗伦斯等人与其关系曝光时,对方极可能为了杀鸡儆猴,而拿罗伦斯两人来血祭。据说有些地方还会在开始打仗的前一刻,特地在敌人面前杀死精力充沛的猪只以威吓敌人。同样的手段如果把猪只换成佣兵,周遭一些小规模的权力人士们想必都会吓得发抖。
「那,就剩下汝的问题还没解决。」
赫萝的脸因为哭太多而变得有些肿,看起来也像是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不过,赫萝一直紧紧依偎在罗伦斯身边,慢吞吞地咬着面包。
赫萝或许是抱着豁出去的想法,才会这么做吧;她的表情虽然看起来有些不悦,却像是在掩饰难为情,让罗伦斯在那瞬间就快因为赫萝的举动太过可爱而失去理智。
「嗯,啊、喔……?」
罗伦斯以为被赫萝识破心声而吓了一跳,但赫萝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汝打算怎么处理那家店?」
然后,赫萝有些迟疑地这么说。
「虽然不知道那只兔子能不能够顺利完成任务……但汝不是说过,要紧的物事如果放在危险的地方,绝对没好事吗?」
罗伦斯想起以前曾经告诉过赫萝,如果有想要守护的东西,就会变得容易被卷入悲剧。
的确,万一希尔德反击失败,罗伦斯在雷斯可开店将会变成一场危险的赌注。不管怎么说,赫萝也知道商店并非廉价的物品。
罗伦斯知道赫萝以自己的方式拚命在替他担心。
「可是,汝已经付钱了呗?对汝来说,那是梦想成真的商店……更重要的是,汝对金钱那么执着……」
赫萝虽然担心,但话语中还不忘挖苦罗伦斯。
面对赫萝这般个性,罗伦斯忍不住露出苦笑。
不过,罗伦斯当然感到开心。
「钱的话,我只付了保证金而已。」
因为坐在床上.所以赫萝与罗伦斯的身高差距比平常来得小。
罗伦斯看着赫萝像在察书观色的眼睛,明确地这么回答:
「也只能卖掉了吧。」
就算卖掉也无所谓,如果希尔德说服成功,要帮罗伦斯找到一、两家商店肯定没问题;万一失败,也只要夹住尾巴逃跑就好。而且,就算希尔德能够守口如瓶,让罗伦斯两人得以继续待在雷斯可,也难以保证经历战争后的雷斯可还能如此光彩夺目。反而应该说,战争往往会再引来另一场战争。如果是这样,在这个没有设置城墙的城镇购置重要财产,岂不是愚蠢至极的行为?
据说很久以前有一位传说中的国王经历了三百次战役,却不曾有过任何皮肉之伤。然而,雷斯可也能像这位国王一样走上荣光之道吗?罗伦斯的脑袋太清醒了,清醒到不会相信这种事情。
在雷斯可投资建筑物的领主们之所以没有反对战争,是因为他们此刻正沉浸在成功之中。成功会带来一种陶醉感,让人相信自己无所不能。
不过,成功往往能够带来另一次成功,所以也不能一笑置之地说这只是愚蠢的妄想。
在这之中最重要的一点是,万一失败了,罗伦斯有可能失去一切,所以不应该跟着领主们一起下注。
而且,罗伦斯决定在雷斯可买下商店时,赫萝为了他,下定决心不再在意北方地区的情势。既然如此,罗伦斯当然应该也要有放弃一、两家商店的决心。
这是罗伦斯的想法,而他也认为自己应该这么做。
「不过……」
「唔?」
罗伦斯一开口,赫萝便注视着罗伦斯搭腔。
「还没开店就先卖掉……这感觉还真有点奇妙。」
罗伦斯还以为自己接下来就要展开城镇商人罗伦斯的冒险故事。没想到根本不是他能够应付的大事件,此时却在雷斯可进行着。
罗伦斯能够做的就是交出受托物品,然后收拾行李去避难而已。
不过,比起感到失望或丢脸,罗伦斯此刻的心情更接近扫兴。
「咱也觉得卖掉商店很可惜。不过,汝应该知道如果一直被过去牵绊住,会是什么样的状况呗?」
罗伦斯正感到扫兴时,听到赫萝这么说。赫萝难得会这样自嘲。
一路来,赫萝被过去种种耍得团团转。罗伦斯如果懂得从中取得教训,就应该立刻放弃设在危险地方的商店,并把希望寄托于下一个地方。
罗伦斯当然也知道这点。
罗伦斯之所以还是会有些愣住,是因为其他原因。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
「……不过怎么着?」
赫萝询问后,罗伦斯把手放在她的头上,然后粗鲁地摸着。
赫萝貌似不悦地想要拨开罗伦斯的手,但罗伦斯毫不在意,继续粗鲁地摸着她的头。
看见赫萝毛发蓬松的尾巴在床上兴奋地发出声音,罗伦斯知道她不是真的在生气。
罗伦斯心想如果此刻就这么抱住赫萝,一定会舍不得放开她。
「不过,有些时候就是因为被过去牵绊住,才有邂逅的机会。」
罗伦斯回忆起赫萝在月夜里钻进了马车货台。
当时这只狼说,想要回到约伊兹。
如果没有这一句话,罗伦斯绝不可能来到这么远的地方。
「不可能每次都有这种好运,大笨驴。」
赫萝总算拨开了罗伦斯的手说道。
赫萝说的一点也没错。
而且,相反的状况也一样。
「一样地,令人难过的事情也差不多会停了吧。」
听到罗伦斯的话语后,赫萝笑着哼了一声。
罗伦斯把下巴顶在赫萝头上,而赫萝发出「啪唰」一声,用力甩了一下尾巴。

没两下就卖掉商店的那天晚上,希尔德照着预告,出现在旅馆房间里。
希尔德这次一开始就以兔子的模样出现,背上也没有绑着衣服。
城镇里或许有其他人知道希尔德的真实模样,并且提供协助。
此刻街上如举办祭典般热闹无比,肉类食物也随之大卖。在这之中一只兔子如果在城里跳来跳去,很可能比在森林里走动更容易被杀死。
「可以告诉我两位的结论吗?」
希尔德看起来比昨天瘦了一些,声音听起来与其说是沙哑,更适合用乾枯来形容。
很容易就能够想像出希尔德在商行内部拚了老命争论的画面。

罗伦斯心想,未来如果要请编年史作家帮他撰写半生纪事,想必会在这里着墨最多。
存在感远远超出一介兔子的希尔德坐在椅子上,罗伦斯对着他代表回答:
「我们决定交出禁书。」
罗伦斯的话语刺进了希尔德的娇小身躯。
「……」
希尔德的红色眼睛直直注视着罗伦斯,久久说不出话来。
希尔德的长耳朵甚至也没动一下。
罗伦斯甚至怀疑起希尔德是不是晕厥了过去。
商行内部肯定陷入了绝境,才会让希尔德有如此反应。希尔德他们手中拉着什么样的命运线,罗伦斯根本无从猜起。不过,罗伦斯认为够格聚集在德堡商行的那些人,肯定随便找一个人都是与伊弗程度相当的大人物。商行内部想必因为充满唇枪舌战和权谋而陷入一片混乱。
在这样的状况下,罗伦斯两人的决定如果有所帮助,也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如果还能够为希尔德等人带来利益,那更是好得没话说。希尔德吸入一大口气,并憋住了气。看见希尔德做出不适合其娇小身躯该有的举动,罗伦斯甚至露出会心一笑。
「谢谢两位。」
希尔德一副在地狱里好不容易看见一道曙光似的模样说道。
然而,并非所有问题在这瞬间都已经解决。
在讨论希尔德能否成功说服反抗势力之前,必须先面对能否取得禁书的现实问题。
「我们并不反对把禁书交给您。不过,正准备前往采买禁书的书商,并没有抱持与我们相同的信念。」
事实上,对书商鲁·罗瓦来说,不管北方地区变成什么样,应该都无所谓吧。当初鲁·罗瓦只是为了取得罗伦斯两人的协助,才会把禁书对北方地区的重要性当成话题来说。
也就是说,鲁·罗瓦不吃苦肉计这一套,
「我们有一笔现金。」
替德堡商行管帐的兔子立刻坦率地说道。
「大约多少金额?」
「可以出到三百枚卢米欧尼金币。现金放在我城镇里的藏身处。」
罗伦斯不需要向赫萝确认,也知道希尔德不是在骗人。
德堡商行是一家甚至能把领主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矿物商,而一名替这家矿物商管帐的人物,应该不难赚到这点程度的积蓄。或者也可能是德堡商行的首领为了预防某天发生紧急事件,而把这笔钱托付给希尔德。
曾没落过的王族东山再起时,总看得见把金块搬运到避难地点的优秀部下随侍在侧。不懂得未雨绸缪的人一旦摔了跤,几乎都是一蹶不振。
「我想这金额已经太足够了。不过,我比较在意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情呢?」
希尔德明明只是一只兔子,却字正腔圆得让人甚至想要发脾气。
罗伦斯知道正因为希尔德的模样是一只兔子,他才能够以同等地位与希尔德应对。
虽然没看见希尔德变身成人类时藏在兜帽底下的面貌,但罗伦斯相信,那会是一张充满自信的脸孔。
「说服失败时,或是不再需要禁书时会怎样呢?」
说到最后一句时,罗伦斯改变语调说道,好让对方听出话中有话。
希尔德注视着罗伦斯,赫萝也同样抬头看着罗伦斯。如果北方地区因为禁书的技术而遭到滥伐,赫萝认为自己应该负起一部分的责任。
既然如此,罗伦斯必须尽可能地留下选项。
「是的。如果说服失败了,即使强行夺回禁书也无所谓。万一不再需要禁书,我们会在私底下还给两位。」
「唔——」
希尔德的话语让赫萝倒抽了一口气。
罗伦斯则回答说:「谢谢您。」
赫萝的罪恶感会因为禁书有没有放在德堡商行那里,而有着天壤之别。
希尔德的诺言价值干金。
「那么,应该采用什么方法前往奇榭拿取禁书呢?」
「那位书商个性狡猾谨慎,而且重情义。想要他通融,恐怕很难吧。」
希尔德大大地点了点头。
他红色的眼睛发出智慧光芒,那并非在陷入窘境时只会向人求救的愚昧双眼。
「只靠书信太迂回了,我希望能立刻得到成果。已经没有时间了,目前商行内部的分裂还只是自己人在吵架。不过,多位领主投注精力在这件事情上面,他们都非常擅长争夺权力。」
「您的意思是很快就会被抢走主导权?」
「是的。哪怕是多么不合理的事情,他们应该都下得了手吧。」
父杀子、子弑父、糜烂的婚姻关系、私生子的王冠争夺战;哪怕是连神明也不畏惧的不道德举动,他们都能够高挺胸膛主张自己的正当性。
对他们来说,抢下商行实权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有一位鸟类同伴。我本来在想利用他的翅膀应该会最快,但是……他最多只搬得动那只布袋。」
这么听来,似乎是那只鸟拿走寇尔的布袋。坐在草原上吃饭时,突然有一只大鸟从天而降,然后叼走行李的意外并不稀奇。
寇尔应该也是遇到类似的状况。
「所以,我希望能够请赫萝小姐跑一趟。」
希尔德这才第一次看向赫萝说道。
赫萝坐在床上轻轻叹了口气。
「咱要当鸟的替身啊?」
「如果不拘泥于说法,是这样没错。」
虽说是能够化身为人类的存在,但并非所有存在都拥有巨大而强悍的力量。想必眼前的希尔德就是一个例子,而为其效力的鸟类同伴也是。
「咱无所谓。而且,偶尔变回原本的模样跑一跑也不错呗。」
赫萝从床上站起来说道。
希尔德像是在赞同可靠伙伴的意见似地,上下摆动下巴。
「凭赫萝小姐的脚程大概要花上多久时间呢?」
「不确定……因为咱不知道到那城镇的距离有多远。」
希尔德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对希尔德而言,此刻最重要的东西不是金钱也不是武器,而是时间。
「从这里到雷诺斯的距离,和这里到奇榭的距离相差多少呢?」
罗伦斯为希尔德解围。
希尔德用力伸直长耳朵,然后抬起头说:
「如果派出快马联络,大约要花上到雷诺斯的双倍时间。」
「路况很差吗?」
「有些差。」
如果路况只是差了一些,对赫萝来说一点关系也没有。
罗伦斯以眼神询问后,赫萝一副嫌麻烦的模样回答说:
「一直跑不睡觉的话,单程要一天半时间。若是来回则要三到四天时间。」
希尔德用力点了点头。
然后,又点了一次头说:
「我那位鸟类同伴可能会感叹自己的翅膀不如人。」
「咱说的当然是指发狂似地拚命跑。」
赫萝轻轻皱起鼻头说道。
什么人都可能,只有赫萝不可能表现谦虚。
也就是说,赫萝说的是事实。
「狼竟然成了兔子的跑腿,要是被以前的同伴知道了,咱绝对会成为笑柄。不过,现今就是这样一个世界,如今咱只拥有张牙舞爪冲进商行的才能而已。而且,靠这种才能解决问题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连赫萝也不认为只要杀死与己方敌对的家伙,就能够解决问题。
世上一切错综复杂,并且靠着天平两端取得的微妙平衡维系着。
操作人类世界不能靠着巨大的爪子,而是得依赖纤细的手指。
不过,若不是有过在温菲尔王国的经验,赫萝肯定不会协助希尔德。哈斯金斯为了守护故乡,而不断超越底线的身影,已经深深烙印在赫萝的记忆里。
尽管是以黄金之羊传说流传至今的存在,哈斯金斯身为羊却吃羊肉,最后甚至落魄到必须当人类的走狗。
尽管如此,哈斯金斯还是绝不放弃自己的目标。
赫萝想必想起了哈斯金斯那时的模样,才会露出看似复杂的表情。
然后,赫萝做了一次深呼吸,便收起这复杂的表情,可见赫萝也成长了许多。
「咱不可能连那书商拿到书的时间都算得出来。实际状况怎样?」
赫萝把话题丢给了罗伦斯。
赫萝的意思应该是,已经决定好她的任务,也决定要全力以赴,所以剩下的就交给你们自己去讨论。
「在雷诺斯时,我向书商提议过一个只可能当下做出决定的手段,煞后把任务委托给他。」
「会奏效吗?」
罗伦斯当然没办法打包票。
不过,罗伦斯能够很肯定地这么说:
「我只能说,如果用装了三百枚金币的袋子再多打那书商屁股几下,他是会急忙跑出去的那种人。」
或许是想像了圆滚滚的鲁·罗瓦屁股着火地跑了出去,赫萝轻声发出「呵呵呵」的笑声。希尔德似乎也多了一些从容,还能够因为玩笑话而笑出来。
无论在什么样的状况下,都必须保有笑得出来的从容。
罗伦斯夹杂着咳嗽声说:
「那么,应该差不多要五到六天的时间吧。」
在一天比一天恶化的状况下,五到六天肯定是接近永远的天数。
然而,神明创造出来的大地之广大,甚至到了残酷的地步。
「咱无法挂保证。」
「我想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进到了奇榭。但愿他们已经拿到了书。」
身为商人的罗伦斯不会出书安慰,而赫萝也一样。
不过,有别于方才的态度,两人尽管保持沉默,却都点了点头。
据说,就算被迫必须与不共戴天之仇合作,只要双方愿意握手,就能够提高计划成功率。
既然决定协助,就必须不顾一切地协助对方。
希尔德以不似兔子的气势开了口:
「那么,我希望赫萝小姐能够立即出发。」
赫萝伸了一个懒腰回应希尔德。
「要听话哟?」
对于罗伦斯,赫萝则抛出了这句话。
因为赫萝不能够像骡子那样捆绑很多东西在身上,所以最后只绑上装有金币的袋子、替换衣服、少量的食物和水,便离开了城镇。
月光照映下,有一只鸟在上空飞翔,并且在罗伦斯两人上方盘旋一阵后,朝向东方飞去。
赫萝出发时,希尔德没有出现。
希尔德如果离开商行太久,而被人发现他跑到其他地方,甚至可能遭到暗杀。
对希尔德来说,接下来几天肯定是最难熬的漫长时间。
身为一个旅行商人,如果能够助希尔德一臂之力达成目的,罗伦斯会感到很开心。
只不过,希尔德到最后还是没有直接要求罗伦斯帮忙。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罗伦斯是一个旅行商人,光是想像自己如果干预德堡商行的内哄,就教他感到恐惧。
虽然知道会害怕,但再次认知到自己只是一个旅行商人,还是让罗伦斯感到有些落寞。
回到旅馆后,罗伦斯在变得宽敞的房间里,独自面向天花板躺在床上。
与赫萝分开还不到一个小时,罗伦斯已经开始期盼着赫萝能够早点回来。


第七幕
隔天,罗伦斯醒来后,第一个动作就是转动视线寻找赫萝。
这当然是无意识下的举动,当罗伦斯察觉到自己在寻找赫萝后,不禁脸颊微微泛红。
罗伦斯发现赫萝转动视线在寻找他时,曾经觉得赫萝真是个可爱的家伙,没想到自己也一样。此时房间里一片安静,只听得见街上的喧哗声从木窗外传来,罗伦斯感到疲惫而搔了搔头,叹了口气。
来到旅馆中庭后,看见正在做一些训练和闲聊的佣兵们,罗伦斯向他们打声招呼后,洗了脸并开始整理胡须。过去明明已经反覆做过这般动作好几百遍,罗伦斯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罗伦斯当然知道原因。
原因就在于赫萝。
尽管知道赫萝只是离开几天而已,罗伦斯还是有一种不知道要做什么、就像把惯用的小刀送去修理时会有的感觉。罗伦斯心想,在雷诺斯不拘形式地坚持与赫萝一起前往约伊兹,果然是正确的决定。因为赫萝不在,所以罗伦斯能够不觉拘束地思考这般令人难为情的事情。
陷入沉思好一段时间后,罗伦斯来到街上把手上的银币尽可能全部换成金币。听说,原本是要到德堡商行所管理的商行,才能把银币兑换卢米欧尼金币,但现在已展开新银币的投机买卖,人人都迫切渴望得到银币,所以兑换商都以令人难以置信的价格出售着金币。
如果是在一般城镇,当投机热度升高时,议会或各职业公会便会在适当的时机提出警告,以稳定行情。
当祷告者不再祷告、耕耘者不再耕耘、战斗者不再战斗,人人都沉迷于赌博时,任谁都想像得到城镇会变成什么样。
不过,雷斯可是充满自由与希望的城镇。在这里看不出有人试图阻止银币的投机买卖,甚至感觉得到企图掌控德堡商行的派系,有可能投注精力于这场骚动。
银币的价格越高,这些人的荷包就越饱满。不管到了哪里,银币归根究柢都只是刻上了图样的银,其价格却有可能无止境地上涨。
刻在银币上的图样,肯定是能够把铅变成黄金的魔法刻印。
罗伦斯在排了一整排兑换商的拥挤街上,顺利地兑换到了金币。黄金不像银那样会生锈或溶化,所以金币总是闪闪发着光。罗伦斯还在贫穷的故乡时,当然没看过金币,即使开始跟着师父到处拜访城镇或村落,也是在经过好几年后才亲眼看见金币。
然后,实际看到金币时,罗伦斯总算明白了人类在历史上总是把黄金放在特别位置的真正理由。黄金的重量十足又闪闪发光,感觉像是世上某种重要存在的浓缩体。黄金散发出莫名的力量,让人不敢轻率地使用,并且愿意屈服其下。
卢米欧尼金币尝然也刻着货币会有的图样,但对于金币,人们根本不在乎上头刻着什么图样。因为没有一位领主能够比黄金更受人珍重,且一直受到敬仰。
不过,如果换成是有别于受到珍藏而鲜少出现在交易场合上的金币,而是在日常交易上担任主角的银币,状况就会有些不同。
所以,即使罗伦斯没有特别做什么,只是与佣兵们聊着各种土地相关话题打发时间时,话题也会忽然指向新货币的图样。
「我猜应该就像一般货币那样,会是领主的肖像吧。」
一名眼角有明显伤疤的男子说道。
「是吗?可是,谁是领主啊?难道要一次放上很多人的肖像吗?」
「那……会不会是德堡商行的首领?」
佣兵们虽然看来粗鲁,但他们的见识意外地广。如果走过无数城镇、看过无数事物,光是如此就能够增广见闻。虽然优秀的人物不需要看任何东西就能够拥有高人一等的眼界,但一般人仍能藉此拓广自己的视野。
这是罗伦斯的师父传授给他少数的正面思想之一。
「货币如果刻上商行首领的肖像,那些领主怎么可能答应?而且,要是人家看了肖像问说『这家伙是谁?』那还有什么价值可言。」
「……那这样,你们说可能放上谁的肖像?」
「谁知道。」
一名佣兵动作灵活地耸了耸厚实肩膀,然后把赌金放在赌桌上。
「商人先生,你觉得呢?」
罗伦斯望着众人玩牌时,佣兵把话题丢给了他。
佣兵们当然知道罗伦斯与鲁华或摩吉等人关系良好。
然而,罗伦斯还是有一种如同面对野兽般的感觉,因此有些紧张地这么回答:
「这里是矿山,会不会是放采掘工具的图样呢?」
「喔,原来如此。工具啊,有可能喔。」
这世上甚至有集团没有使用布料,而是高举铁锅当成战旗。
重点是只要看见那样东西,就会立刻知道属于什么人,而那样东西的定位也确实是这些人的存在基础就好。一般来说,货币流通时必须有权力人士的背书,所以只刻着领主的肖像。
如果这个货币是聚集了多位领主一起发行的货币,很可能会采用肖像以外的图样。
「不过,在货币上刻工具图样,好像很可惜喔。」
「可惜?」
「不是吗?这可是让大家知道长相的绝佳机会。」
「白痴。太多家伙要卖这货币,空间根本不够放那么多人。」
「啊!对喔。」
一阵粗犷笑声响起。
「不过,如果是矿山工具,应该也会有很多人讨厌吧?」
虽然不知道是遵照什么游戏规则,但佣兵们一下子拿出纸牌,一下子又收回纸牌。
就在其中一人丢出一张牌,另一人又在上面放上一强牌的瞬间,其他玩牌者都大喊:「混蛋东西!」然后丢出纸牌。
「不玩了、不玩了!可恶!」
大家异口同声地这么说,然后纷纷把劣质铜币往桌上丢。
最后拿出纸牌的男子边笑笑边收集货币,让货币堆高在手边后,轻声说:「很难说喔。」
「我的出生地正是因为开采矿山,而被挖成大坑洞和一片泥水。如果把这种工具刻在货币上,应该会引起纷争吧。」
输牌的一群人原本伸出手打算喝酒,听到这般话语后,都发出「嗯~」的声音思考了起来。
「他们应该会想什么办法,让大家不会起纷争吧?」
「什么办法?」
「谁知道。不过,就我个人而言……」
大家似乎打算变换玩牌成员,原本在旁边观看的一名佣兵伸手触碰桌子,并把一枚货币翻成反面说道:
「可以的话,希望是我认识的领主肖像。我很喜欢高倍尔公园的勇敢理基公爵。所以,理基公爵的货币不能再使用时,害我失望极了。」
理基公爵是英雄故事中不可或缺的国王名字,但最后遭到私生子暗杀,也被夺走了王位。这种状况下刻有前任国王肖像的货币当然会被回收,然后熔毁做成新货币,而使用旧货币的人也会遭到处罚。这就是不能使用敌人货币的典型例子。
「嗯,确实会有这种心情。不过,在货币放上某人的肖像,基本上都会埋下纷争的种子。」
一名年纪稍长一些的男子说道。
男子的理论很正确。
货币应该只是货币,而不是用来推广权力人士姓名的工具。
很多时候,这么做反而会阻碍货币流通。
铸币权之所以几乎与王权等权力一体,其原因不在于发行货币之际能够大赚一笔,而在于货币能够变成一种权威的象徽。
「可是,不是要有纷争对我们比较好吗?」
另一名佣兵说道。
「一点也没错。」
粗犷笑声再次响起,在那之后大家异口同声地说起自己喜欢的领主话题。
其中有罗伦斯听过的名字,也有不曾听过的名字。不过,罗伦斯之所以不会觉得话题无聊,是因为听到了有别于流传于商人之间的活生生故事。
商人之间很少会出现「谁与谁很要好」或「哪个领主让人看不顺眼」之类的话题。商人之间只会讨论「哪个领主给的利润很好」或「哪个领主付钱很不干脆」这类话题,说到底商人就是在意能不能赚钱。
不过,罗伦斯到现在还是认为这个容易理解的基准非常重要。他甚至认为如果一切都如此单纯,这世界可能会变得更美好。
就是因为会有谁看谁不顺眼之类的话题,才需要有好几百种货币。
坦白说,这样非常不方便。
比起不方便,当然是方便一点比较好。
德堡商行试图完成的目标,果然是正确的。
那些企图阻碍德堡商行,甚至不惜破坏其计划也要得到利益的势力,根本是活在古老时代的一群人。
希望希尔德能努力完成任务,而为了这点,也希望赫萝早点回来。
与玩牌的佣兵们告别后,罗伦斯在街上游荡的这段时间,也一直这么盼望着。
如果能够不去管什么面子或权威,让事情更合理进行,并且能够只用金钱来换算损益的话,不知道该有多好。
说到底,也是那些领主在德堡商行内部吵来吵去。
为什么他们会如此愚蠢呢?
如果真要在货币刻上图样,还是不要刻上权力人士的肖像比较好。
罗伦斯忍不住像方才的佣兵们一样,猜测起到底会是什么图样。
这个图样必须不会与任何地方有冲突,也必须是大家都能够理解且接受的图样。
这几乎就像在猜谜题一样,而罗伦斯想不出答案。
罗伦斯与鲁华和摩吉等人共进晚餐,并听人报告有关德堡商行的摩擦似乎越演越烈的徵兆,或讨论前往约伊兹的程序以及带有火药味的话题时,也一直猜想着答案。
虽然一方面纯粹是因为感到在意,但真正的原因是罗伦斯不知道该做什么。
独自回到一片安静的房间后,除了早早就寝之外,罗伦斯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罗伦斯不仅没办法协助希尔德,也没有多余时间勤于赚钱。这让罗伦斯察觉到无事可做并不能放松心情,而是非常寂寞的事情。
做生意一定要有交易对象。说话时一般也是因为期待有人回答,才会发言。
罗伦斯发现自己现在只是一条断线,与世界毫无相连之处。赫萝待在村落的麦田里好几百年来,肯定一直抱着这样的感觉。这么一想,罗伦斯不禁觉得如果是他待在麦田里,肯定会因为孤独寂静而发疯。
赫萝果然是个很厉害的家伙。
这么厉害的赫萝如果顺利完成任务,最快可能在后天晚上,或是大后天晚上回来。就算没有这么早回来,希尔德的鸟类同伴应该也会回来报告状况。
希望一切都能够顺利进行。
虽然很少发生一切顺利的状况,但正因为很少发生,所以偶尔发生一下也不为过吧?
这样就能够平息纷争、解决问题,一切也会朝向目标直直前进。然后,罗伦斯将拥有商店,身边会有赫萝陪伴,也有可信任的部下。如果可以的话,他还希望能有个继承人。
不过,这个继承人会不会也拥有狼耳朵和尾巴啊?罗伦斯厚脸皮地这么想着,还刻意忘记在雷诺斯被殴的经验。
要是拥有狼耳朵和尾巴,不知道会不会自己拿起剪刀剪断?
万一剪断了,再拜托诺儿菠缝回去就好了。
不行,这样赫萝一定会生气,还是请伊弗帮忙缝回去好了。喂!赫萝已经生气到在拍桌子了。别这么生气啊,不然你自己缝看看啊。不过,像你这种莽撞个性,还不知道会不会用线穿过针头呢……
罗伦斯本来还在思考着这些事情,但不知不觉中似乎睡着了。
罗伦斯忽然在一片黑暗的房间里醒来。
这时,传来了「咚咚」声响。那不是赫萝拍打桌子的声音,而是敲门声。
「来了!」
罗伦斯在床上大声回应后,敲门声停了下来。
到底会是谁呢?
罗伦斯还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对方已经擅自打开了房门。
「罗伦斯先生。」
老成的声音随着烛光一同进到房间来。
摩吉带领着小伙子站在门口。
烛光从底下照亮摩吉的脸,那表情显得特别认真。
「抱歉,我好像不小心睡着了……发生什么事了?」
罗伦斯走下床后,发现自己没脱掉外套就睡着了。
罗伦斯忙着整理衣领和袖子,还没整理好,就先听到摩吉这么说:
「他们在召集士兵了。」
「咦?」
罗伦斯反问道。摩吉保持没有一丝动摇的眼神,斩钉截铁地说出宛如牢牢绑紧的鞋绳般坚固的事实。
「德堡商行已决定出兵。」
刹那间,罗伦斯有一种身体被拉向黑暗后方的感觉。
这句话的意思相当明确。
希尔德还来不及等到禁书送达,就已经战败了。
「我们打算提早在今晚出发。」
旅馆里虽然很安静,但隐隐约约传来一些声响。楼下想必正火速做着出发准备。
「您有什么打算呢?」
听到摩吉的询问后,罗伦斯不禁有些迟疑。
为了出兵而被召集来雷斯可的佣兵团如果离开城镇.代表着该佣兵团不愿意配合德堡商行。在这个时间点佣兵团将立刻被认定为敌人,而受到这个佣兵团照顾的旅行商人如果独自留在城镇,就算被怀疑是密探也没什么好奇怪。
罗伦斯没有办法像经过训练的密探一样伪装身分、或找地方藏身。这里是德堡商行所掌控的城镇,就是把人抓来拷问一番后斩首示众,也没有人敢有意见,所以万一遭到怀疑,谁也不知道会有多么危险。
然而,罹伦斯与希尔德做了约定。
临到此时,禁书不可能帮得上忙,而就算罗伦斯留在雷斯可,也改变不了什么。然而,希尔德是在无计可施下,把一缕希望寄托于内容真伪尚有极大争议的禁书上,而前来请求罗伦斯两人。所以,当事态演变成这样,希尔德恐怕已经没有后路可退。在知道这般事实下,罗伦斯怎么能够立刻夹着尾巴逃跑?
罗伦斯是抱着交出禁书多少能够为自己带来利益的想法,才会协助希尔德。
既然如此,罗伦斯就应该对这个决定负起大部分责任。
「我想要联络一个人。」
「联络?」
摩吉露出意外的表情,但很快就明白了罗伦斯是想联络希尔德。
不过,明白罗伦斯的想法后,摩吉脸上还是笼罩着阴霾。这想必是因为很难与希尔德见面。
「突来的召集令让城镇陷入一片惊惶。德堡商行会等到晚上才发出派兵的召集令,证明了他们内部有人很熟悉打仗。到了早上,大家不想协助德堡商行也不行。可是,什么都没准备的家伙就算不愿配合,也不可能在夜里离开城镇。德堡商行的手段相当高明。」
摩吉之所以会夸奖决定派兵的那些人,就表示不用说也知道站在反对派兵一方的人,会遭遇什么命运。
而事实上应该也是如此。
罗伦斯脑中立即浮现了「不知道希尔德是否还活着?」的想法。
「可是……我非得见到他不可。」
摩吉直直看着罗伦斯。
隔了一会儿后,摩吉点了点头。摩吉的点头动作像是在说自己是佣兵,而对方是旅行商人。
「需不需要我们派人跟随您前往?」
摩吉亲切地提议说道。
罗伦斯摇了摇头。
「我们即将做完准备,然后离开这里。我们会经由东南方、肉店林立的道路离开。因为可能会有老同伴想要跟我们一起逃跑,所以我们会在郊外停留一下子等待他们。您时间来得及的话,请务必前来会合。」
在无数战场上,摩吉想必不断对着留在战场上的人们说过类似的话。他语气真挚,就好像在说「我们会一直挂念着你」。罗伦斯有力地点了点头,然后询问:「外面的状况很危险吗?」
「对于所谓的动员令,大家并没有表现出很慌张的样子。所以,应该不用担心会遭到抢劫或杀害,不过,德堡商行的人应该会监视各地方的动静。就这点来说,我不建议您在外面走动。」
雷斯可没有设置城墙,所以还算容易逃出去。
摩吉等人之所以能够表现沉着,想必是因为他们遇过多次被城墙包围,并且在更加绝望的状况下背水一战。就连站在摩吉身边的小伙子,神色都像半夜里因为远方区段发生火灾而被叫醒的小孩子一样。
「承蒙照顾了。」
罗伦斯以符合旅行商人的作风,一副把离别视为理所当然似的模样这么说。
摩吉只回答说:「希望有机会再让我们照顾您。」
「到时候请务必大力相助。」
摩吉等人诚挚地说:「祝您好运。」
过了不久后,佣兵们安静地离开了旅馆。
从旅馆房间俯视街上后,罗伦斯发现城镇的气氛确实不大一样。
不例外地,今天也跟前几天一样,即使到了这么晚的时刻,仍然有很多人沉溺于喝酒跳舞。不过,感觉上带着一些潦倒气氛。
此刻除了散发出宛如石榴成熟到已经腐烂般的颓废气氛之外,还隐约感觉得到锐利发光的恶意潜藏其中。
召集佣兵的事实,无疑表示德堡商行内部已经开始转移实权。
在王国或领地里,旧势力遭到新势力抹杀是很正常的事情。由于对方随时可能前来取自己的头颅,因此当然没有理由让对方活命。当新国王只下令把旧势力流放到国外时,如果有越多人民难以相信国王是慈悲为怀,就表示斩首是越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过,商行并非如此单纯的组织。商衍拥有做生意的相关特别知识,并且在多处拥有可信赖的人手,而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得手的。别说是德堡商行的老板,相信希尔德也是难以取代的优秀人才。
就这点来说,他们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杀害。
然而,任何时候都可能因为情势所逼而造成意外。只要轻轻一挥长剑,头颅就会落地。砍下头颅的动作有多么迅速干脆,罗伦斯之前在路过的城镇遇到公开处决时,就已深刻体会过了。
单纯从窗户观察外面的状况下,罗伦斯并没有受人监视的感觉。不过,罗伦斯的观察力不像赫萝那么敏锐,所以不确定自己的判断准不准。
没有其他地方可去的罗伦斯,只能乖乖待在这间只剩下他一人的房间。
而且,如果随便变换地点,万一希尔德想要联络罗伦斯,也会带来反效果。
目前的状况不妙,罗伦斯应当赶在万事皆休之前离开雷斯可。虽然现在与赫萝分隔两地,但罗伦斯在各城镇都有门路,所以应该很快就能够与赫萝重逢。
不过,哪怕是一瞬间也好,罗伦斯还是希望能够在离开雷斯可之前,见到希尔德一面。罗伦斯并非想要与希尔德讨论如何反击,罗伦斯没有那么高的智慧,胆量也没那么大。可能的话,罗伦斯想要劝希尔德不要太勉强,还是想办法逃跑比较好。
希尔德虽然是德堡商行的人,但在广义上也是赫萝的同伴。在情感方面,希尔德也表示希望为这块土地带来安定与和平,所以罗伦斯才会这么想救他。希尔德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战斗,谁也不愿意见到他最后即使没有胜算,仍持续战斗至死。
既然如此,至少要保住性命,然后再另寻机会东山再起。
更重要的是,万一希尔德死了,赫萝将被迫看见属于自己时代的光芒在眼前熄灯。
对罗伦斯而言,这是令他最在意的地方。
这时,楼下传来了声响。
因为缪里佣兵团租下了整间旅馆,所以原本应该住在这里的旅馆老板和佣人们都借住在其他屋子里。现在包租旅馆的佣兵团离开了,旅馆内当然不会有其他任何人。
这么一来,还有哪几种人会进来呢?
罗伦斯重新整理一下衣领,并清了清喉咙,最后确认过短剑的位置后,便走出了房间。
旅馆一片空荡荡,光是如此就让人发冷。
罗伦斯口中吐出的气就快化为白色气息。虽然稍嫌太晚,但萝伦斯深刻体会到原来光是有人们存在,就能够让建筑物变得暖和。
因为眼睛早就适应了黑暗,所以罗伦斯没带着烛台便走下阶梯。
吱嘎声轻轻响起,并与罗伦斯的心跳声重叠在一起。
来到冷清的一楼酒吧后,罗伦斯发现通往后门的走廊上传来微弱光线。朝向那方向走去后,罗伦斯看见后门打开了一条小缝。
这里是比商人选懂得精打细算的佣兵团所租下的旅馆,不可能会忘了关门。罗伦斯待在原地不动,过了好一会儿后,终于看见白色物体从眼角闪过。
「希尔德先生?」
后门旁边有一间无门的仓库。
罗伦斯轻声搭腔后,一只兔子有些迟疑地走出来。
不过,那不是一只纯白洁净的兔子。兔子的右肩有一大道刀伤,兔皮裂了开来。其右前脚像是在涂料桶子里浸泡过似地染成一片鲜红。
不用问也知道希尔德碰上了什么事。
「希尔德先生,你没事吧?」
「是的——我还没死。」
看见兔子脸上面无表情,反而是罗伦斯脸上浮现了逞强笑容。
「状况如何?」
听到罗伦斯的询问后,希尔德动作敏捷地动了动长耳朵,并以完全不像受了重伤的俐落口吻这么说:
「没时间了,我只讲重点。」
无庸置疑地,希尔德目前遭到追杀。
「激进派已经完全握住了实权,我们被迫签下委让商行权限的文件;我和我的主人都失去了实权。不过,他们也知道如果失去我们,商行会很难经营下去。所以应该不会杀害我们吧。」
希尔德的发言与罹伦斯的猜测一致。
接下来的话语也是。
「所以,我不会放弃。」
说着,希尔德转过身子,然后拖着脚步往仓库里面走去。
希尔德立刻走了回来,嘴上还叼着一封信。
「赫萝小姐有可能取得禁书,所以不能够现在就放弃。」
「……你打算怎么做呢?」
罗伦斯问道。
德堡商行所拥有的银、铜等资源,就像一口井一样源源不绝地供应。不管有没有赫萝的存在,都绝对不能够让对方随意使用这些资源。更何况德堡商行现在气势如虹,要如何在所有领主都与己方敌对的状况下战胜呢?
「离开雷斯可经由山路往东北方向前进,可通往一个叫做斯威奈尔的城镇。」
罗伦斯记得听过这个城镇名称,后来立刻想到是鲁华曾经提过这个城镇名称。
「斯威奈尔是一路抵抗我们到最后的少数城镇之一。由于他们的皮草和琥珀会在市场流通,所以应该是在担心资源被我们抢走。另外,在地理上,斯威奈尔也位于要冲,所以把我们视为敌人的那些人很容易会聚集在那里。」
说着,希尔德把书信放在脚边,然后用鼻子推向罗伦斯。
「请把这封信送到那里去。我已经在信上写了希望他们帮助我们阻止激进派。」
希尔德想必是抱着「敌人的敌人就是同伴」的理论。
然而,罗伦斯犹豫着该不该同意。
「我那位鸟类同伴知道万一发生事情时,就前往斯威奈尔。所以您应该不会与赫萝小姐分散。对了,还有另一封信。」
希尔德看着罗伦斯说道。
罗伦斯的犹豫,似乎让希尔德误以为他是听到有两封信而感到不解。
「从斯威奈尔再更往北走的地方,有一位同样不愿意与我们配合的领主。他是附近一带唯一持反对意见的领主。这位领主说过,他不愿意配合会滥伐土地或带来变化的人。如果听到激进派的企图,他或许会愤而起身也说不定。」
这位领主面对德堡商行的势力和压力也没有被打败,正因为如此,才可能成为强大的助力,打倒现今的德堡商行。希尔德的想法或许正确,而且至少在目前的状况下,难免会有想要依赖对方的想法。
不过,希尔德说完话后,脸上浮现哭笑不得的表情。
希尔德显得心力交瘁,却没有因为心志薄弱而放弃努力,让人不禁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拜托您,罗伦斯先生。请您把这封信送到斯威奈尔。然后,请您与赫萝小姐一起抑制激进派的锐气。」
希尔德的右前脚似乎几乎使不上力气。
所以,希尔德让身体向前倾的姿势显得十分不自然。
罗伦斯不禁感到畏缩。希尔德的模样就像对这世界有所不舍,所以死了后仍无法归天的亡灵一样。目前似乎已完全定出了胜负,如果遵从身为商人的理性,罗伦斯会告诉希尔德现在绝对不可能逆转情势。
这也是罗伦斯唯一应该说的一句话。
然而,罗伦斯说不出口。
说服对方等于是要对方改变信念。
如果对方已经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光靠三言两语是不可能说服成功的。
希尔德不畏惧死亡地打算鞠躬尽瘁,面对这样的对象,罗伦斯怎么能够收下书信?
罗伦斯不应该不负责任地延续对方的故事。
如果这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故事,更是不该。
「罗伦斯先生。」
看见罗伦斯动也不动,希尔德呼唤了其名。
罗伦斯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来,并看向希尔德。
受了伤的希尔德保持仰望罗伦斯的姿势,面无表情地说:
「您是不是认为我应该认输了?」
希尔德一语道破罗伦斯的心声,让罗伦斯甚至没能够以表情掩饰。
然而,希尔德只是更加重语气说:
「一路来我遇过无数危机,但每次都撑了过去,而这次也是一样。只不过这次……」
说着,希尔德瞥了自己的肩膀一眼。
肩膀上的血已经开始凝固,原本的洁白兔毛变得像得了皮肤病一样扭曲结块。
「战况有些差就是了。」
罗伦斯与赫萝一路旅行过来,也遇过好几次旁人看了会觉得只有放弃一途的状况。尽管如此,罗伦斯还是一直不肯死心,也因此才能够走到今天。要是因为罗伦斯不肯死心而适得其反,现在很可能已经在奴隶船上或土中。
明明如此,罗伦斯却拿出理性来评断他人的不死心。罗伦斯不禁思考着自己是否太自私了。
希尔德无疑是他故事里的主人翁。希尔德战胜了一路来遭遇到的所有难关,并得到莫大的战绩。既然这样,希尔德当然不肯轻书罢休。
不过,罗伦斯第一次体认到原来站在客观角度思考,竟是如此地残酷。希尔德已无法东山再起是再清楚不过的事实。只有相信幸运女神陪伴在身旁的希尔德本人,还看不清事实。
希尔德一直看着罗伦斯。
罗伦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而忍不住别开视线。
「我已经决定要与德堡共进退。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绝对不会改变方向。这样或许很愚蠢吧,但我觉得无所谓。」
希尔德就算向罗伦斯表明决心,也只会让罗伦斯徒增困扰。罗伦斯举起手打算制止希尔德说下去,
但是,希尔德没有退缩。
「我明白只为了存活下去而存活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情。什么事都不做地度过一段时间,就像不曾有过那段时间一样。然后,如果没有能够信赖的对象,就跟全世界只有自己孤罩一人没两样。我想罗伦斯先生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正因为明白,您才会身为人类却愿意与赫萝小姐——」
「别再说了。」
罗伦斯打断希尔德的话语,然后重覆一遍说:「别再说了。」
「有些事情我能够帮忙,但有些事情不能。我就是对赫萝也一样。」
罗伦斯能理解希尔德绝对不愿放弃的心情,也觉得赫萝一路来能放弃很多事情值得称赞。
懂得放弃才最重要——这句话绝非失败者的口头禅。
有时候正因为放弃了,才能够继续向前走。
希尔德是属于哪种状况呢?
罗伦斯与希尔德一直互相注视着。
「信件就拜托您了。」
希尔德只说了这么一句后,走了出去。
罗伦斯还是动也不动,只开口说:
「我不会收下喔。」
听到罗伦斯的话语后,希尔德瞬间停下了脚步,但最后没有回头而继续迈步。局势一面倒之后,希尔德还有多少同伴呢?应该已经没有其他同伴能够帮希尔德把信件带到斯威奈尔去。
泛红光线从后门流泻进来,希尔德的小小身躯摇摇晃晃地消失在门缝里。后门静静地关上,只剩下了沉默与两封信。罗伦斯不认为送信过去就能够改变战况,搞不好还会被当成是德堡商行派来的奸细而人头落地。
不过,如果单纯是送信,也不是办不到。
罗伦斯这么想着,但立刻甩了甩头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如果送信过去,能够得到什么利益?又有可能失去什么?这一切可以用损益计算的角度来思考,而且也应该这么思考。万一斯威奈尔真能够阻止德堡商行进军,原本对德堡商行持反对意见的人们尽管战战兢兢,也可能举旗谋反。对现状的德堡商行来说,想必也最害怕见到这种事情发生。
希尔德的想法应该是,只要斯威奈尔能够暂时性阻止德堡商行进军,就一定会有隙可乘。铁一旦失去热度,就很难塑造成喜爱的形状。然后,如果从刀剑相向变成损益交错,希尔德他们就有出手的余地。这么一来,德堡商行或许能够回到原本的主人怀抱。
然而,这些都是「如果怎样」、「或许怎样」之类的假设,依现状来说,这般假设有多么梦幻显而易见。希尔德和德堡的梦想将在这里被摧毁,就快诞生的理想乡也将被士兵们踏平。的确,罗伦靳也感到心痛。这样实在太遗憾了。
话虽如此,但世界根本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实现梦想。
希尔德和德堡到了只差一步的地方失败了。
罗伦斯自己也是在就快实现拥有商店梦想的前一刻往回走。
愚者才会拘泥于没有把握的事情。就算这件事情有多么壮大崇高,也不可能比性命更重要。
箩伦斯紧紧握住拳头,然后就这么留下信件离开了。既然交易破局,现在罗伦斯只能够与缪里佣兵团会合,以尽可能地确保人身安全。
这是正确的选择,而罗伦斯一点也没有错。
虽不至于一定要扑灭所有溅到身上的火苗,但也没理由主动往地狱的油锅里跳。如果只是交出禁书,还有逆转的可能性;更重要的是,罗伦斯不需要直接面对危险。相对地,送信到斯威奈尔是一种看不见希望,还甚至会直接危及人身安全的行为。
这一切想法都合乎道理,相信赫萝也会赞成这样的决定。
既然是无能为力改变的事情,就应该放弃并迅速逃出来,而这也是积极活下去的方法。
然而,罗伦斯离开仓库越远,胸口就越苦闷,脚步也越沉重。
罗伦斯当然深深明白自己会有这般反应的原因。
如果什么事都不做,就等于不曾有过那段时间,如果不能信赖某个人,在这世上就会变成孤单一人;不需要希尔德提醒,罗伦斯也知道这些道理。
旅行商人之所以想要拥有商店,就足因为希望让属于自己的地方具有形体。也是因为想要有一个结果,来证明自己有多少成就。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自己死了后会留下这家商店,这时如果有个信得过的人愿意接管商店,一定能了无牵挂地走得安心。
罗伦斯知道拥有这份幸福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他清楚知道信赖某个人,也被人信赖能够带来无限活下去的动力来源。
希尔德就将失去这两者。
面对这只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兔子,罗伦斯很想这么告诉他:
——只有你自己能够拥有幸福,实在太狡猾了。
「可恶!」
罗伦斯不屑地说道。罗伦斯觉得自己就像被希尔德下了咒一样。
如果罗伦斯能够对他人的幸福见死不救,而只顾自己幸福,应该早就成为拥有更多财富的商人了。
回到房间后,罗伦斯一边收拾行李时,也觉得像受到干刀万剐似的痛苦。
尽管如此,罗伦斯还是拚命咬紧牙根,告诉自己现在选择放弃是正确的决定。
自愿送死的人是没办法阻止的。
希尔德已经做好与梦想同归于尽的心理准备,而这也是他的期望。
罗伦斯与赫萝只是和这出悲剧交集了一瞬间,并决定提供协助。
罗伦斯只是从舞台右方出现,再从左方消失的配角之一,所以没必要在意那么多。
罗伦斯是一个商人。他亲身体验过商人如果不肯遵从损益计算会变成什么样。
罗伦斯这么想着并说服自己,然后整理好所有行李准备离开房间。
就在罗伦斯伸乎准备开门的瞬间,窗外传来了醉汉的声音。
「嗯?这什么东西?」
醉汉的声音显得迟钝又毫无意义地大声,一听就知道已喝得烂醉。
现在整座城镇如此动荡,所以这也没什么好稀奇,但在这之后传来的话语让罗伦斯忍不住竖耳倾听。
「哟?这好喔。真是找到了个好东西,你看!」
「这该不会是上天的旨意吧?很好的伴手礼呢。」
——这兔子看起来很肥美。
听到这句话后,罗伦斯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哎呀,这兔子受伤了。会不会是从厨房逃出来的?」
「管他的。反正四下无人,我们把兔子带回去好了。」
「好耶,就这么做……嗯?这家伙还活着。」
在这瞬间,罗伦斯丢出行李冲出了房间。
罗伦斯冲下阶梯、穿过一楼的酒吧后,在狭窄又昏暗的走廊上飞快地奔跑着。
打开不久前希尔德才走出去的后门冲到马路上后,罗伦斯迅速环视左右两方。
在距离不到一个区段的街道角落,两名醉汉正望着地面。
醉汉用脚轻轻顶着一只兔子,而那只兔子无疑是希尔德。
「哎呀,别想逃。」
「真麻烦。把它的脖子扭断算了。」
「喔?好点子,就这么办。」
男子拾高了一只脚。
在那同时,罗伦斯大喊:
「请等一下!」
此时已经入夜。罗伦斯的喊声远远地传了过去,吸引了两名醉汉回头观望。
「请等一下!」
「嗯?」
「那只兔子……」
看见罗伦斯一边指着兔子,一边奔跑。醉汉们看向自己的脚边。
看了一眼瘫倒在地的受伤兔子后,醉汉们看向罗伦斯。
「干嘛?你想抢兔子啊?」
虽然一方面是因为口齿不清,但醉汉粗鲁的口吻恐怕不单纯是因为喝醉酒而已。
罗伦斯没有时间与醉汉们争论。
自卫团随时可能听到吵闹声而前来。
万一自卫团当中有人在追杀希尔德,就没戏唱了。
「不是,其实我料理到一半时,这只兔子逃跑了出去,害我一直在找它。所以,请接受我的谢礼。」
罗伦斯没有从腰际拔出短剑,而是松开荷包的绳子拿出银币。
罗伦斯这次出手并不吝啬。
他给了每人一枚崔尼银币,一共给了两枚。照理说,这样的金额足以买到满笼子的兔子。
醉汉看见塞进自己手中的货币后,不禁哑口无言。
然后,发现自己手中的货币价值那一刻,醉汉们从兔子旁边跳了开来。
「啊,真抱歉,我们没想到会是从贵族大人家里逃出来的兔子。」
「我、我们啊,我们是想到不能让这东西逃跑,正准备寻找它的主人。」
愿意为了一只兔子拿出崔尼银币的人,绝不会是泛泛之辈。
醉汉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然后或许是害怕事后被怪罪,两人缩起身子逃走了。
目送两人的背影离去后,罗伦斯低头看向希尔德。
希尔德倒卧在地,让惨不忍睹的受伤兔皮就这么暴露在外。
希尔德这般憔悴模样,甚至让人怀疑起他是否还活着。
想必希尔德已经完全找不到人帮忙了。
罗伦斯不知道希尔德的同伴是害怕地逃跑了,还是背叛他去投靠了对方。
但至少知道就算希尔德狼狈地倒在路上,也不会有人来解救他。希尔德差点就被醉汉杀死。
直到不久前,希尔德还置身于伟大的计划之中,而这个计划就是以取代世界霸主来形容也不为过。后来,希尔德遭到卑鄙且欲望强烈的一群人背叛,所以为了推翻这群人而奋斗着。
毫无疑问地,希尔德此刻正被卷入壮烈故事的漩涡中。
现在这个故事无法成就梦想,终将为了背叛而低头。
世上成功者不断受人赞扬的事实,却也代表着成功背后不知道有多少人失败。而希尔德也是其中一人。
这代表了一个人想要完成超出自己能力的事情,有多么困难。
尽管困难,希尔德还是协助了德堡,并让罗伦斯这些市井商人看见了短暂的梦想。
罗伦斯绝不会忘记,当他想到世界霸主有可能换人时有多么兴奋。
然而,面对领主们——以及行径像领主的那些人充满血腥味且思想老旧的欲望,希尔德他们彼打败了。相信过去也出现过无数挑战者,而多数人肯定都在不为人所知的状况下战败。
到了这时,罗伦斯还是没有想要伸出援手的意思。因为有很多现实问题挡在前面,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人都是做好了可能落得这般下场的心理准备,才会走上危机四伏的桥梁。
不过,罗伦斯还是会想救希尔德一命。
只要还活着,就能够重新出发。只要没有迷失方向而忘了信念,就能够熬过苦日子。因为并非一定要达成伟大成就,才是具有意义的人生。
罗伦斯抱起希尔德的小小身躯,并走回旅馆捡起信件,然后收拾了行李。
不久后,罗伦斯平安顺利地与鲁华等人会合。
希尔德的小小身躯就像一具梦的遗骸。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1-8-31 16:36 编辑


第八幕
「看见这副模样,让人不禁觉得顶尖商人也不过如此而已。」
鲁华抓起缝好肩膀伤口不久的希尔德说道。因为没有告诉团员希尔德的真实身分,所以接到治疗兔子命令的人都傻了眼。经过涂抹药膏以及缝合伤口的治疗后,希尔德在藤笼里像死了一样沉睡着。就拿这只兔子来当今天的晚餐好了——佣兵们看见那模样,肯定会说出这般粗野的玩笑话。
罗伦斯等人目前在距离雷斯可不远的郊外。
夜空里不见一片云朵,可看见美丽星辰闪烁着。
不过,今晚气温相当低,团员们有人裹着棉被,有人收集了路边乾草生起火堆,各自取着暖。他们在远处不时看向罗伦斯的马车货台,但充满疑问的视线并不是在询问:「怎么有个不识相的家伙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场合?」他们投来的视线是在催促说:「拜托赶快做出结论。」
「虽然有一段距离,但我认为南下或许是聪明的选择。」
摩吉一边指着摊开在罗伦斯马车货台上的地图,一边说道。
「雷诺斯啊?以德堡商行那些家伙打算拿我们杀鸡做猴作为前提思考看看吧?虽说我们的部队很强,但如果在平原上遭到大军攻打,也会瞬间全军覆没吧?」
「是的。但是,如果北上,我们会被视为叛徒遭到追杀,而南下的话,他们应该就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攻击我们。」
虽然强大的暴力总是不合理,但施暴者似乎还是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说起来,如果去雷诺斯,也比较容易与赫萝小姐会合喔。」
「您说的是。东、西两向都没有什么像样的城镇或村落。我认为还是乖乖顺着河川南下,等状况稳定下来再前往托尔金才是上策。德堡商行的势力再强,想必也不可能进军到雷诺斯。」
一进入雷诺斯以南的地区,就是普罗亚尼的领土。如果进军到那里,肯定会刺激到普罗亚尼的国王和诸侯。的确,德堡商行不可能做出这般蠢事。
「罗伦斯先生呢?这样你可以接受吗?」
想到自己正在参加历史悠久的佣兵团的进军会议,使得罗伦斯的思绪无法顺利跟上。如果是在行商途中被抢夺货物,然后被询问「你想死在哪里?」罗伦斯反而觉得比较有真实感。
「我觉得是个好点子。」
「好!那就这样决定了。」
鲁华站起身子,并轻快地从货台上跳下来,然后大步走去。
这时,佣兵们就像看见小丑出现在广场上的小孩子一样,三三两两地聚集了过来。
鲁华往后掀高外套,并且大幅度地挥了一下手,然后告诉佣兵们会议结论。鲁华的说明直截了当且易懂,并且不让大家有机会抱怨。
鲁华似乎决定彻夜行军。为了彻夜行军,他指示部下先准备宵夜填饱肚子。鲁华发出指示的瞬间,冷得直发抖的佣兵们像小孩子一样高兴得举高了双手。
罗伦斯有意无意地望着佣兵们的反应时,摩吉一边有技巧地卷起大型地图,一边搭腔:
「罗伦斯先生怎么打算呢?」
「咦?」
罗伦斯本以为摩吉是在询问用餐的事情,但看见摩吉一边用下巴指向拉着马车的马儿,一边接续说:
「必要的话,可以派人帮您牵马。彻夜行军时,有时候从队伍中走散,也不会有人察觉。」
摩吉的意思是「缺乏体力的旅行商人就乖乖躺在货台上睡觉吧」。
只不过,就算再怎样没有体力,罗伦斯也没自信能独自躺在行进中的佣兵们正中央睡觉。
虽然相信摩吉是出自好意,但罗伦斯还是只能够自己走路。
「不用,我自己走就可以了。毕竟……」
罗伦斯先道么回答,然后刻意补充一句:
「赫萝应该也是不分昼夜地一直跑着。」
摩吉停下卷地图的手,然后用力拍打一下自己的额头说:
「真抱歉,我说话太轻率了。」
摩吉等人真是一群正直的人。
如果所有佣兵都是这样,罗伦斯愿意改变一下对佣兵的印象。
「可是,这样真的无所谓吗?」
卷好地图后,摩吉用马毛捻成的绳子绑住地图,并递给在货台旁待命的小伙子。
赫萝在货台上动来动去时,明明觉得货台显得宽敞,摩吉出现在货台上时却变得狭窄。
「那本禁书什么的不是会变得没用吗?」
「……确实是这样没错。」
罗伦斯答道,然后看向在藤笼里像死了一样入睡的希尔德。
「我想应该要适时收手才是。商行的规模越大,越不可能靠一个人力挽狂澜。既然内部局势已经一面倒,那应该已经没办法挽回什么了。」
「嗯……所以应该保住性命等待下一次机会,是吗?」
「这只是一个旅行商人的狭隘想法就是了。」
吃宵夜之前,大家先分了酒。
摩吉也从小伙子手中拿过酒瓶,然后放在货台上。
「我认为这是正确的想法。但如果每次都这样……会让人觉得有些无趣就是了。」
以战争过活的人大多豪气千云。在他们眼中,想必会觉得罗伦斯的想法像极了狭隘商人会有的想法。
尽管如此,摩吉还是只保守地表现看法。由此可见罗伦斯并没有做出错得离谱的判断。
然而,鲁华向周遭部下指示完毕后,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回来,他站在摩吉正后方这么说:
「你跟我说约好像不是这样耶,摩吉?」
「少、少主。」
「不要叫我少主。不过,你一直灌输我要现实一点的观念,没想到自己却要沉醉在战斗美学之中啊?」
听到鲁华坏心眼地说道,原本表情就十分严肃的摩吉,变得更加严肃地一直搔头。
看见摩吉这般反应后,鲁华笑了笑,并动作轻盈地跳上货台。
「不管怎么说,我都赞成罗伦斯先生的判断。管它是保守派还是激进派,反正我都看不惯德堡商行。」
如果说希尔德和德堡是试图开创新时代的存在,鲁华等人就是可能被留在古老世界的存在。
就这层涵义来说,或许鲁华反而觉得现在的德堡商行才有亲切感。
「我们没凄惨到得帮助把我们当成纸老虎来安排计划的商行吧?的确,这样可以赚到钱。是有可能赚到钱,但是……」
鲁华停顿下来喝酒时,小伙子送来了宵夜。
虽然只是用面包夹住香肠的简单宵夜,但在这冷天之中,足以胜过任何美食。
「只是得到钱而已吧。喝酒玩乐一顿后,就什么都没了。」
说罢,鲁华咬了三口就把面包吃光了。
的确,如果只是为了吃饭而赚钱,最后都是吃完就结束了。
「罗伦斯先生呢?你不是商人吗?商人不会想这些事情吗?」
听到话头指向自己,罗伦斯咬断香肠,并别开脸闪躲溅出的油脂。
鲁华的问题也像滚烫油脂一样让罗伦斯想要闪躲。
「我在雷诺斯曾经跟一个商人有过冲突,对方是个连我都觉得难以置信的守财奴。」
「喔?」
不仅是鲁华,摩吉也一副深感兴趣的模样看向罗伦斯。
「那个人拚命地赚钱,就是他人的性命也不当一回事地利用来赚钱。不仅如此,这个人厉害到甚至想要拿自己的性命来换钱。我曾经问过这个人一个问题。而且,当时是在没有人的仓库里,而我们拿着斧头和刀子对峙。」
两名佣兵顿时惊讶地瞪大眼睛,然后在脸上浮现如孩子般的天真笑容。
「我问对方『赚那么多钱要做什么?』我问对方,这么做不是像要喝光海水一样吗?」
罗伦斯回想不起伊弗当时的表情。罗伦斯当时根本没有余力去注意伊弗的表情。不过,就是到了现在,罗伦斯还记得伊弗当时的口吻。
伊弗当时的口吻显得天真又带有力量,而且像是有些难为情。
罗伦斯询问伊弗赚那么多钱要做什么,又在尽头看见了什么,当时伊弗对罗伦斯这么回答:
「对方回答我说『因为有所期待』。」
「期待。」
鲁华反覆说了一遍。摩吉紧紧抿着嘴,然后摆动粗脖子压低下巴。
「期待。」
佣兵团的年轻团长又说了一遍,然后迅速看向远方。
那模样就像看见小鸟叼着写了答案的纸条,而用眼神追着小鸟轻快地飞去一样。
「那家伙可以成为优秀的战士。」
然后,鲁华把视线移向罗伦斯一边笑笑,一边说道。
「可不可以把他请来我们这里啊?喂,摩吉,你说怎样?」
「嗯……确实可以成为很优秀的战士吧。可是,那人的个性应该不会听从别人说的话吧。为了达成目的,不管是多么有勇无谋的战略,都愿意与他人配合。不过,如果不是这样,无论关系再怎么亲密,也能够毫不在意地背叛对方。不是对眼前而是对其他地方抱有期待的人,大多是这种个性。」
摩吉彷佛一路观察伊弗过来似地,形容得相当准确。
鲁华看似不满地扬起眉毛,但看见罗伦斯点了点头后,就像玩耍到一半被大人阻止的小孩子一样深深叹了一口气。
「罗伦斯先生是不是也遭到了背叛?」
「我把赫萝当抵押品送去抵押,最后还在不知不觉中连自己的性命都赌上了。」
鲁华轻轻吹了一声口哨,摩吉则一口咬下剩余的面包。
「商人真是可怕啊。正因为商人的外表看起来很和善,才更教人害怕。」
鲁华一边看着在藤笼里睡觉的希尔德,一边说道。
「人类举得动的长剑大小有限,不过,商人能够写在纸上的金额无限。虽然这家伙他们在这里失败了,但未来或许真有一天会变成由商人支配世界。」
鲁华的左手一直握着剑柄。
他面无表情俯视着希尔德。那模样看起来宛如一个国王在思考该不该趁着对方还在襁褓中没有力量的时候除掉对方,以免被夺走王位。
「或许会有那么一天,但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吧。既然这样,在那天到来之前,您大可尽情战斗。」
听到摩吉的话语后,鲁华感到有些无趣地扬起一边眉毛。
那模样就像被大人教训不能做无益杀生的小孩子一样。
「……不过,北方地区的骚乱有些教人担心喔。」
鲁华发出「喀锵」一声松开剑柄说道。
「如果以正常的逻辑思考,那些家伙现在气势加虹,我不觉得有人阻止得了他们。听说反对派聚集在斯威奈尔,但应该很难制止他们吧。」
身经百战的佣兵对斯威奈尔做出这般评价,而希尔德还打算把请求救援的信送到那里去。
如果罗伦斯送信到斯威奈尔去,果然只会让自己身陷危险之中,
虽然知道这样的想法显得卑劣,但罗伦斯因为又多了一个藉口,而觉得心情轻松了一些。
「赫萝小姐不知道打算怎么做喔?她会想要多少出点力量制止战争吗?」
赫萝早就下定了决心。
她肯定不会制止战争,而会像经营画商生意的羊——攸葛那样,拚命地配合这时代的变迁,而彻底保持视而不见的态度。
罗伦斯摇了摇头后,鲁华一副像是自己感到胸痛似的模样压低下巴,并点了点头。
「有些事情就算再怎么痛苦,也必须做出抉择。不愧是赫萝小姐,表现令人敬佩。」
「我们也必须采取不会让旗帜图样蒙羞的行动。」
「一点也没错。总之先改变进军方向,观察一下状况。」
鲁华这么说,并没有以「撤退」的字眼来表现。
看来鲁华似乎很喜欢「改变进军方向」的说法。
「不过,很久没有在夜间行军了,还真有些期待呢。但愿天气放晴才好啊。」
说着,鲁华像白天仰望天空时一样,将手掌平举至眉问,仰望起夜空。
目前寒冷夜空里不见一片云朵,只见美丽星星闪烁着。
「别说是下雪,万一下起雨来就麻烦了。」
如果下雪,只要拨开雪就好了,而且雪下得越多,覆盖在身上的雪越厚,反而意外地暖和。
罗伦斯这么想着并说出想法后,鲁华一边笑笑,一边倾头说:
「我不担心下雨,也不担心下雪。我是担心能不能看到日出。」
「日出?」
「没错。我很喜欢在彻夜行军时看见日出。尤其是在大家因为打仗而身心交瘁,谁也不想说话的状况下看见日出,更是一大乐事。接下来会变成怎样?究竟能不能解脱?为什么事情会演变到这般地步?黑夜之中大家会烦闷地一直思考这些问题,而烦闷过后看见的日出最美了。」
看见鲁华气宇轩昂地说道,摩吉露出了苦笑。
「血腥味、汗臭、尸臭像苍蝇一样在身体四周纠结缠绕,不管怎么挥也挥不去;黑暗如黏稠血液般缠绕在双手上,不管怎么搓手也搓不掉。可是,日出的那个瞬间,一切都会被冲洗掉。一旦看了那日出……」
鲁华闭上眼睛,一副回想着当时情景而感到余韵犹存似地,缓缓接续说:
「就没办法放弃当佣兵。」
正因为过着永无止境的战争生活,才会特别有这般想法。
在这世上真的有可能斩断所有罪恶,并洗刷掉一切。
那想必会是一件让人心情非常畅快的事情。
不过,可以的话,身为一介商人的罗伦斯希望在陷入绝境之前,能够先采取因应措施。
「不过,这次似乎不太可能看见多美丽的日出就是了。」
虽然一行人是在德堡商行的叛乱下离开雷斯可,但目前看来德堡商行似乎没有要追赶上来的意思。而且,鲁华等人也说过德堡商行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所以不大可能会来攻打他们。
这状况下应该能够没什么困难地抵达雷诺斯,不久后也能够与赫萝会合。
只要把希尔德带到雷诺斯,相信希尔德也会冷静下来并改变念头。
至于在那之后应该怎么做,只要从长计议就好。
到时候可以与赫萝一起前往约伊兹,但如果赫萝愿意,罗伦斯希望能够先办好他的事情。罗伦斯已经绕了很大一圈路,在春天正式到来之前,很多地方等着他重新展开行商。
而且,既然未来将与赫萝两人展开新生活,罗伦斯也想好好厘清很多事情。
「好了,肚子也填饱了,差不多可以出发了吧。」
听到鲁华说道,摩吉慢吞吞地站起身子。
想到自己在暗夜里身处佣兵团之中旅行,罗伦斯不禁觉得——与一群幽灵一起旅行还比较有真实感。
面对眼前的不可思议光景,让罗伦斯忍不住想笑。然而,别说是与佣兵团一起旅行,罗伦斯的马车货台上甚至多了一位乘客。这位乘客不只担任前所未闻的矿物商的左右手,而且,这位乘客还是兔子的化身,并为了北方地区的和平而奋斗。
罗伦斯心想,有时候一场邂逅真的能够带来如此奇妙的际遇。
不过,说到底这个世界是靠着人与人编织而成,个人的力量并不如想像中的大。如鲁华所说,就算是稀世大商人,「一旦变成这样也不过如此而已」。
一个人物不可能因为创造出了不起的业绩,全身就变得像神明一样金光闪闪,而且也无法点石成金。
想必赫萝也是很快地察觉到这般事实,才会不再想要靠自己的尖牙利爪解决一切。
一个人的力量有限。
就连希尔德也轻易地被剑刺伤,并失去身为商人的绝大影响力,最后险些死在醉汉手中,而落得在藤笼里睡觉的下场。希尔德此刻的模样显得无力,看上去就只是一只普通兔子。
或许人们必须打从心虑理解这般事实后,才懂得睁大眼睛看世界。
「有没有忘了什么东西?」
鲁华没什么特别用意地问道。
听到鲁华的话语后,罗伦斯忽然看向雷斯可的方向。
虽然只有一下下,但罗伦斯在雷斯可确实看见了开店之梦。事实上,罗伦斯也支付了保证金。不过,最后很干脆地放弃了。为了展开新旅程,懂得放弃是很重要的事情,也正因为如此,旅人不会在人们都很亲切的村落久留。
想必不久后,雷斯可的遭遇也会变成一场有趣的回忆,只要提起这个回忆时,有赫萝陪伴在身旁就好。所以,罗伦斯抬起头准备回答鲁华。
还是尽早出发比较好。毕竟人生短暂。
然而罗伦斯没能够这么说出口,原因不在于他。罗伦斯看见鲁华露出彷佛在说「哎哟?」似的表情。罗伦斯还来不及思考鲁华为何突然做出这般反应。
罗伦斯背后传来了听似痛苦的沙哑声音。
「有……东西……」
「希尔德先生!」
罗伦斯追着鲁华的惊讶视线回过头一看,发现受了伤的兔子在藤笼里拚命地抬起头。
「忘了……拿……」
可能是因为受伤而发高烧,希尔德显得意识朦胧。希尔德小小的头不停晃动,还有一边眼睛没有完全张开。尽管如此,希尔德仍然死命地开口说话。
希尔德对雷斯可还有留恋。
鲁华逼近希尔德说:
「喂,死兔子。」
面对因为受伤且没有体力而张不开一边眼睛的兔子,鲁华用骨节隆起的手指顶了一下。
「你已经战败了,接受事实吧。我们接下来将前往南方。你如果想活命,就闭上嘴巴窝在那里不要动。明白了没?」
对衰弱得光是抬起头就全身颤抖的受伤兔子,鲁华的这般举动,并不会让罗伦斯觉得他太没有肚量。佣兵团是一个群体,如果脑袋想的和嘴巴说出来的不一致,手脚动作会立刻错乱起来。
「懂了没?」
鲁华最后用手指弹了一下希尔德的下巴,希尔德就像受到虐待的奴隶一样无力地把头倒向一旁。虽然希尔德微微张开着眼睛,但像是晕厥了过去。
鲁华用鼻子发出「哼」的一声。
「真不愧是德堡南行的南人,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执着。」
「的、的确,这么有志气,只当一只兔子太可惜了。」
就算摩吉再怎么稳重,亲眼看见会说话的动物也难免有些动摇。不过,鲁华和摩吉都是忠于原则的佣兵。他们如果认定对方很厉害,就算是兔子也会表现出敬意。
摩吉用粗大的手指细心地帮希尔德重新盖好棉被。
然后,鲁华站起身子,并准备向部下发出指示的瞬间——
「信件还……」
听到沙哑的声音轻轻响起,鲁华回过了头。
「留……在……」
这时,鲁华脸上浮现近似惊讶的表情。
「信件?」
鲁华睁大了眼睛,而且下巴无力地垂下。不过,这般表情底下藏着一股猛烈的怒气。
「喂!你说的是真的吗?」
鲁华推开摩吉,并且把手伸进藤笼里。
「喂!起来!」
然后,鲁华一副想要强硬摇醒醉汉似的模样抓住希尔德胸口,并不停甩动着希尔德的头部。
看见鲁华的激动表现,摩吉急忙加以阻止。希尔德依旧一付虚脱无力的模样,长长的耳朵沉重地垂着。
——信件还留在那里——
希尔德这么一句话,强烈扰乱了鲁华的思绪。
「可恶!信件?什么信件?」
鲁华放手松开了希尔德的胸口。小小的兔子身躯再次无力地回到笼子里。
罗伦斯看见希尔德的嘴角彷佛浮现了淡淡笑意。
「对啊,就是这个可能性……既然这家伙会去拜托罗伦斯先生……就有这样的可能性。而且可能性相当高……」
鲁华显得烦躁地一边注视着货台地板,一边快速地反覆说道。
然后,鲁华突然抬起头说:
「罗伦斯先生。」
鲁华的犀利眼神让罗伦斯忍不住想要伸直背脊。
鲁华瞪大着眼睛,那彷佛在说「不想浪费时间眨眼」似的眼睛已不像人类,而更像野兽。
「最后一个遇见这家伙的人是你。可是,我粗心大意地忘了跟你确认。因为我以为事情都已经结束了。」
鲁华注视着罗伦斯说道,那眼神仿佛直接看进了罗伦斯的脑袋里。
「我知道这家伙的最后请求是想要向人求救。可是,具体的请求内容是什么?」
在这瞬间,罗伦斯的脑海里浮现出信件。在一片安静的旅馆后门,处于濒死状态的希尔德拚了命地来到旅馆,并托付了两封信给罗伦斯。那是向斯威奈尔某领主求救的信件。想到这里,罗伦斯总算理解了希雨德扰乱鲁华思绪的效果。
希尔德的求救信件里,明确指出目前什么人是现今德堡商行的敌人。那么,既然希尔德会向罗伦斯求救,难道就不可能向其他人求救吗?举例来说,希尔德会想到向驻留在他出入过的旅馆、历史悠久、菁英齐聚且名闻遐迩的佣兵团求救,也不足为奇。
不管事实为何,至少不喜欢希尔德行动的家伙们会这么认为。
罗伦斯像一个小伙子准备坦承自己做了无法挽救的失败一样,咽下口水这么说:
「为了抑制德堡商行目前的气势,希尔德试图把求助于反对势力的信件托付给我。」
罗伦斯从胸口取出两封信。罗伦斯本打算找个机会烧毁信件就好。至少「托付给罗伦斯的信件」可以这么处理。
但是,理所当然地,「其他信件」的状况就不同了。
在当时那般状况下,希尔德很可能把写到一半还来不及销毁的信件留在某处。或许应该说,希尔德故意留下信件的可能性极高。
为什么呢?因为希尔德知道,罗伦斯在旅馆会想要说服他放弃的可能性也极高。除此之外,只要考虑到自己的体力已快到了极限,希尔德当然联想得到自己可能会被迫拖出城镇。
一旦离开了雷斯可,将难以说服对方与德堡商行对抗。就算想要以武力胁迫对方,希尔德也一样难以办到。既然是这样的状况,希尔德会怎么做呢?
只要设法让德堡商行自己追上来就好了。好比说,在显眼处留下求助于缪里佣兵团的信件,或是留下注明「感谢贵团脇助」的信件。
一旦发现这样的信件,为了斩草除根,德堡商行将会派出刺客。或者是,德堡商行也可能为了警告而派出刺客。不管德堡商行会怎么做,都有了追赶叛徒的理由。
如果换成是罗伦斯站在希尔德当时的立场,罗伦斯肯定会把感谢信放在显眼的地方。
罗伦斯还会在信上写着「缪里佣兵团团长鲁华·缪里大人敬启,感谢您答应我的请求,让我们携手一起讨回德堡商行。」
「竟敢摆我一道,死兔子!」
鲁华紧紧咬住牙根,表情苦涩地嘀咕道,那声音听起来就像从牙根缝隙中溜出的呻吟。事到如今不可能为了这种事情回到雷斯可做确认。就像恶魔的证明一样,谁也不可能证明「没有」。
不过,为了让缪里佣兵团这支战力前往斯威奈尔,希尔德绝对会留下信件。只要留下暗示缪里佣具团与希尔德联手合作的凭据,缪里佣兵团就无法南下。
通往雷诺斯的沿路上只有一大片宽敞平原,而就战力来说,德堡商行具有压倒性的优势。缪里佣兵团再怎么会打仗,如果在宽敞的平原上被迫交锋,肯定会是势力较大的一方获胜。相对地,如果换成是通往斯威奈尔的狭窄山路,就能够克服寡不敌众的不利局势。
不过,以可能性来说,希尔德很可能只是在虚张声势。
虽然可能性很高,但万一是真的,缪里佣兵团只要南下,将就此结束其历史。
就连战争知识贫乏的罗伦斯,都知道在德堡商行的兵力追赶下,逃进狭窄山路才是缪里佣兵团唯一的存活之道。
娇小的动物想要存活,当然得逃进狭窄之处。
就像兔子逃进兔穴里一样。
「斯威奈尔、什么斯威奈尔……」
鲁华用手按住自己的额头,然后一副彷佛在说「别闹了」似地不断重复。就连罗伦斯都觉得前往斯威奈尔太欠缺智谋,所以鲁华等人一开始就认为这件事情不值一提。
只要以正常逻辑来思考,都会做出这样的判断。
然而,希尔德有着异常的执着心,其动脑速度之快,也是异于常人。希尔德留下的短短一句话足以让人看出这般事实。如果赫萝也在一旁,或许会露出牙齿展现灿烂笑容。
希尔德利用仅存的少许体力,在最适当时机选择了最具效果,也最具威力的最佳字眼说出口。不过短短几个字而已,却强烈地束缚住了佣兵团团长的思考。
希尔德是德堡商行老板的左右手。
对于自己与希尔德身为商人的等级差异,让罗伦斯强烈感到嫉妒。
「不可能选择南下,那会有全军覆没的可能性。」
摩吉斩钉截铁地说道。
「话虽如此,但如果因为不能南下而改往东边或西边,想必也不可能洗清我们的嫌疑。而且,不管前往什么方向,都会遇到平原。那么,是不是应该快马加鞭地前往位于南方的雷诺斯呢?当然不可能。对方有船,我们一定会被追上,并且展开一场战斗。我们必须避免这种事情发生,绝对要避免。」
「我知道。」
鲁华简短地说道。摩吉点了点头,继续说:
「既然如此,我们只能够前往北方。想要让保护我们的盾牌发挥效用,只能够选择山中的狭窄小路。距离这里最近的是……」
一个优秀的参谋就连作战失败时都能冷静回报,摩吉以符合优秀参谋的作风斩钉截铁地说:
「通往斯威奈尔的路。斯威奈尔位于交通要冲,不可能避开这个地方。」
「也就是说,我们被兔子赶进了兔穴里。」

事实正是如此,所以身经百战的参谋沉重地点了点头。
不过,摩吉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绝望的情绪。
在摩吉脸上可看见对谋士希尔德的敬意。
「一支箭有可能扭转战况,而商人靠着一句话就做到了啊。」
鲁华用力甩开外套,然后一副死了心的模样抬起头。
「我们只好加入了。就加入他们,做出漂亮的一击吧。」
然后,鲁华跳下货台,并集合佣兵们宣布决定。
在鲁华之后,摩吉也发出各种细项指示。
货台上只剩下罗伦斯与希尔德。
然而,希尔德想出了足以让鲁华和摩吉表示敬意的计谋。
相较之下,罗伦斯只是一个小丑。
一方是大商行老板的左右手,另一方只是旅行商人—身分如此悬殊,罗伦斯却会感到嫉妒,或许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罗伦斯低头看向晕厥过去的希尔德,然后别开视线。
顶尖商人变成这样也不过如此而已?
这判断太愚蠢了。
我是一个旅行商人。
罗伦斯把这句话重重地烙印在自己的胸口上。

生意难免会有亏损。
不过,还是有绝对不能碰上的亏损。
那不是会随着时间加重的亏损,也不会是钜额亏损,而是不可能东山再起的亏损。
对于佣兵们而言,也是一样的道理。
既然佣兵们靠着「打仗」这个不确实的行业维生,当然有可能遭遇重创。然而,什么损害都可以发生,就是必须避免发生可能无法继续让旗帜飘扬下去的损害。
因此为了避免全军覆没,当然也有可能刻意去挑战高风险的行为。
希尔德的计谋使得南下之举伴随了全军覆没的可能性。于是,缪里佣兵团改变行进路线,进入了通往斯威奈尔的山路。
如果不趁着黑夜拉开距离,等到德堡商行认定缪里佣兵团为敌人并追赶上来时,将难以逃出生天。但是,积雪山路就连在白天通行都会伴随危险,现在却要摸黑前进,其压力之重不在言下。摸黑前进会遇到不小心滑倒跌落陡峭坡面,或是把不是道路的地方误认为道路的危险性。就这点来说,佣兵们的统率能力高,他们派出好几名侦察兵,并高举火把一边互相确认彼此位置,一边前进。如果是在平常,一定会佩服佣兵们的漂亮手法。
然而,此刻是在强大敌军可能从后方追来的情况下行军。而且,罗伦斯的存在只能用包袱来形容。感觉上,反而是酿成这般状况的希尔德因为其计谋值得称赞,而受到佣兵们看重。所以,在藤笼里睡觉的希尔德也从罗伦斯的马车货台上,被移到了搬运佣兵团所有财产的拖车上。
罗伦斯对这一带没什么方向感,当然不可能帮忙带路,也没办法与佣兵们合作。而且,基本上罗伦斯的马车不是用来走山路的马车,再加上是雪路,所以更不适合行走,车轮也经常陷入雪堆里。
虽然佣兵团所拥有的马车遇到相同状况的机率也不小,但罗伦斯的马车上载着罗伦斯自身的物品,和佣兵们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
虽然鲁华和摩吉不会摆脸色给他看,但不见得连部下们也一样。
请佣兵们帮忙拉出陷入雪堆里的车轮时,罗伦斯简直如坐针毡。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原因让罗伦斯的表情一直开朗不起来。看过鲁华和摩吉摊开的地图后,罗伦斯清楚预料到一件事情。
运气好的话,或许最终只是杞人忧天;尽管抱着这般想法,罗伦斯还是一直在心中问着:「差不多快不行了吧?」然后,就在早已消化掉出发前吃下肚的宵夜,也到了想吃早餐的时刻后,这句话传了过来。
前方坡路突然变得陡峭,路面也变得狭窄,终于来到马车无法通行的地方。在摩吉的指示下,佣兵团全数卸下其拖车上的行李,并当场翻倒拖车。只见佣兵们动作熟练地拆下车轮,并改装成雪橇。如果事前考虑到会在冬天行军,雪橇当然是必备装备。但是,罗伦斯的马车并非具备雪橇功能的高级品。
话虽这么说,但他的马车毕竟还是不便宜。
因为没有那么大的胆量驾着马车在雪路上前进,所以罗伦斯一直拉着缰绳走在马儿前方,也因此流了汗。突然停下脚步后,罗伦斯感觉到体温急遽下降。
然而,罗伦斯当时感受到的寒意,绝非是天气因素。
器伦斯看见摩吉趁着发出指示的空档跑了过来。
「罗伦斯先生。」
佣兵在行军中露出严肃的表情一点也不稀奇。
然而,观察人们表情几乎等于是商人的工作,而在身为商人的罗伦斯眼里,明显看得出摩吉是前来传达难以殷口的事情。
「拖车吗?」
所以,罗伦斯先开口问道。摩吉态度真挚地看着罗伦斯的眼睛,然后丝毫没有缓和表情地点了点头说:
「对商人而言,这或许是很痛苦的抉择。」
摩吉是要罗伦斯放弃拖车的意思。
独立门户后,罗伦斯度过除了自己的性命之外,其他什么东西都卖的生活,才好不容易存了钱如愿买下这辆马车。好几年来,这辆马车一直载着罗伦斯,以及罗伦斯的财产,也证明了罗伦斯是能够独当一面的旅行商人。
只要不断旅行,失去马车的可能性并不低。独自旅行时如果车轮陷入泥泞,有时候就必须放弃马车。但是,现在车轮没有陷入泥泞,也没有损坏。
然而,为了前进,必须在这里舍弃马车。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罗伦斯勉强露出笑容,露出不受动摇的模样。
此起出售已支付保证金的商店,放弃马车让罗伦斯感到痛苦得多。
摩吉是个佣兵,想必会在交涉场合上面对比商人更严酷的交易,所以应该很轻易就看出罗伦斯表情中的阴霾。尽管如此,摩吉还是没有说出无意义的同情话语,而是严肃地点了点头。
然后,摩吉举起手叫来了人手,并指示部下把货物装在马儿身上,装不下的货物则搬到佣兵团的雪橇上。
「那么,我们走吧。」
马车的脱离作业转眼间就结束了。
其他马车换成雪橇的转移作业也很快地结束了。路程漫长,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佣兵们没有休息片刻便开始进军。
在火把的光线照亮下,雪路发出令人毛骨悚煞的白光。
罗伦斯回过一看,看见拖车孤伶伶地被搁在白色小路上。
目前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状况。
只是,罗伦斯有一种失落感,就好像身为旅行商人的身体一部分被留在小路上一样。
如果赫萝在身边,或许罗伦斯会感觉好一些。
然而,罗伦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与赫萝会合。
要是出了什么差错,罗伦斯也可能像那拖车一样在半路上被截成两半。万一真的演变成战争,也不是完全没有这样的可能性。
消失在黑暗中的拖车像不祥的预兆,在罗伦斯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在这之后,一行人平安地在路上前进,并抵达了旅人专用的无人小屋。
大家轮流休息着,不久后天色亮了起来。
凌晨的天空盖上一层薄云,无法欣赏到鲁华期望看见的日出。
听说要花上三天到四天时间才能够抵达斯威奈尔。虽然距离上不算太远,但因为是多数人在严酷积雪山路上行动,所以不可避免地速度会变得缓慢。不过,如果有追兵在后,对方也会面临一样的条件,所以鲁华和摩吉在讨论今后行动时,并没有把进军速度列为问题。
鲁华等人是在希尔德的策略下被迫进到这山上小路,所以比起进军速度,应该优先考量穿出山路后如何行动。
「我们当初在选定地点时,也认定斯威奈尔位于北方地区的要冲。」
降雪地区一定会有提供给旅人御寒的小屋,一行人离开小屋后第一次停下来休息。
这时,在商讨行军相关重要决定的帐篷里,摩吉先这么说。
「但是,不知道有没有可靠战力聚集在斯威奈尔。」
「你的意思是就算我们加入,状况也不会有太大变化?」
摩吉没有回答,但并非因为不想说出不确实的话语,而是因为鲁华注视着摊开地图的眼神,说出鲁华确信自己的发言正确。
「关于罗伦斯先生接下的这封信。」
说着,鲁华再次看向掀开放在地图旁的信件。希尔德在信件最后盖上了德堡商行的印监。信中的文章简洁正确,能够让阅读者对书写者的高智商留下强烈印象。
然而,从笔迹看得出这封信写得匆忙,因摩擦而晕开来的文字也说出当时没有时间等待墨水变乾。不仅如此,信里写着如此重要的内容,却没有封上蜡封。
「信上写着也要向斯威奈尔更北方的领主请求协助。这个呢?」
「应该是指克劳斯·冯·哈比利三世。虽然他自始自终都不肯协助德堡商行,但也不算是反对派吧。」
「这领主的风评如何?」
听到鲁华的询问后,摩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摸着下巴的胡须说:
「没听说过有关这位领主很勇猛的传雷。他拥有的领土应该不算小,还支配了几条通往山脉北端的道路。想要前往比斯威奈尔更北方的地方,一定要通过其中某一条道路。也就是说,如果想要与山脉北端交易,就势必得经过哈比利的领土才行。这点在德堡商行要去寻求新矿床时,想必也一样。」
「那么,那领主是属于靠着通行税抢钱,然后喜欢在城里悠哉数钱的类型啊。」
「应该是吧。哈比利家族之所以能够存活到现在,应该纯粹是因为领土的地形好。姑且不论现在的当家如何,他们的祖先当中应该出现过明君吧。」
「这领主不可靠啊。」
鲁华像在呻吟似地说道。
此刻的天空虽然明亮,但随着风向改变时而会飘来细雪。
如暇不有云层出现,天色也会比较快变暗。就这点来说,也没有多余时间考虑太多。
「如果正常来思考,还是不可能选择进入斯威奈尔。但是……」
说着,鲁华叹了口气。
「也不可能逃向更北方的地区,对吧?」
「是的。粮食撑不了那么久。过了斯威奈尔后,在抵达下一个有规模的城镇之前,只有散落四处的荒凉村落。就算他们愿意『协助』我们,也不知能否养活我们。」
荒凉村落的储备粮食有限,就算如蝗虫过境般吃光村落的粮食,也撑不了多久。
而且,现在是冬天最冷的时期。
想必村落里的储备粮食已变少,剩下的粮食不是乾得硬邦邦,就是被老鼠咬过。
大家都为了度过寒冬在拚命。
罗伦斯以旅行商人身分最先争取到的顾客,就是这些其他旅行商人连看都不看一眼的村落。所以,对于这些村落在冬季里会是什么样的光景,罗伦斯可说有切身的了解。
如果鲁华等人决定路过村落,那村落肯定会毁灭。
「太完美了。居然把猎物逼进了无路可退的巢穴。」
鲁华一副仿佛在说「这样更爽快」似的模样毫不避讳地说道。
不过,鲁华会表现出这般态度,绝非受到被逼得走投无路的人们特有的死心想法所影响。
希尔德的计谋之所以了不起,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这也是区区一名旅行商人的罗伦斯,会参加这场会议的最大原因。
「那么,大概什么时候能够与赫萝小姐会合?」
鲁华保持视线落在地图上的姿势问道。
赫萝的存在就像纸牌中的鬼牌。
而鬼牌是能够打倒国王的唯一一张牌。
「快一点的话,预定是今天,不然就是明天会回到雷斯可。」
不过,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能够那么顺利。
「抵达雷斯可后,赫萝小姐会发现德堡商行已经被人占去。在那之后赫萝小姐会怎么做呢?她有可能来找我们吗?」
罗伦斯忍不住想要称赞希尔德,因为希尔德的布局真的像是计算好了一切。
「希尔德先生在旅馆把这封信交给我的时候,也提到了这个可能性。他们似乎早就说好,一有什么意外就前往斯威奈尔。希尔德先生有个同伴与赫萝一起前往奇榭,他说事前已经告诉那位同伴这件事情。」
「也就是说……」
鲁华用力吸了一口气,让身体膨胀得像熊那么大。
隔了好一段时间后,鲁华才吐出气来。想必鲁华是需要冰冷空气来平息内心怒火。
「真让人不爽,他竟然能够得到战力。」
鲁华等人并没有看过赫萝变身成狼的模样。
不过,鲁华他们听过有关赫萝的传说,肯定多过罗伦斯不知在何处随便听到的片段故事。
「如果在徒手空拳之下被丢到战场上,就会满脑子想着要逃跑。不过,只要拿到一点点武器,就算是在很勉强的状况下,人们也意外都能够表现出勇气。所以,新兵第一次上阵的时候,我会把长枪绑在新兵手上……没想到现在却是自己被这样对待。」
「恕我直言,赫萝小姐有这么值得信任吗?」
说奉承话语不是参谋的工作。
对于摩吉的疑心,鲁华眯起一只眼睛,并顶出下巴说:
「罗伦斯先生表现得这么沉稳,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鲁华的话语绝非在夸奖人。
不过,是事实。
「……是的。如果能够与赫萝会合,肯定会是很强的战力。但是——」
——我不想让赫萝上战场。
鲁华以手势阻止罗伦斯这么说下去。
「用不着把话说完。我现在只想知道事实。」
鲁华疾言厉色地发出命令。因为从事旅行商人工作经常会受到不被当成人看待的待遇,所以罗伦斯也不觉得生气。
「那这样,目标果然是要设在斯威奈尔,」
据说与德堡商行敌对的人们,就聚集在斯威奈尔这个北方地区的要冲。
鲁华等人原本的计划是当斯威奈尔发生战乱之际,去砍除准备逃往约伊兹附近的逃亡者。这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受了伤的人们逃到约伊兹地区后,会威胁到那一带各村落的生活。
如果思考到这点,原本以斯威奈尔将遭遇战乱为前提而行动的缪里佣兵团,必须特地前往斯威奈尔,会成为一件相当滑稽的事情。
不过,鲁华并非只是被兔子逼得走投无路的败犬。
鲁华一边眺望地图,一边以彷佛准备要去喝酒似的轻松口吻说:
「不然就去抢粮食抢个够,然后再逃跑就好了。」
罗伦斯都忘了鲁华他们是佣兵。
「好!开始进军!」
佣兵是一群可靠,但属于不同世界的人们。
此刻罗伦斯身旁没有贤狼陪伴。
罗伦斯不禁想念起有些瞧不起人、显得难为情的笑声。

用过午餐并出发一会儿后,希尔德醒了过来。
进军中团长或参谋总不能照顾一只兔子,如果是不知道希尔德真实身分的团员们,更是会觉得纳闷。
最后,照顾希尔德的工作再次落在罗伦斯身上。
「养肥一点啊。」
佣兵把装在藤笼里的希尔德交给罗伦斯时,夹杂着嘲弄意味这么说。
虽然鲁华徊摩吉不可能主动说出来,但鲁华等人是在商人的策略下准备前往斯威奈尔的谣言已确实传开来。这么一来,佣兵们当然很容易就会看出是谁害的。
佣兵们不肯靠近罗伦斯周围,前后两方也拉开好一段距离。佣兵们保持这般距离也像是事先摆好了阵容,以便发现遭到背叛时,能够随时当场乱枪杀死罗伦斯。
不过,临到此时,这也算是一种幸运。
虽然已经醒了过来,但希尔德没有粗心大意地发出声音,而是一直在观察状况。
「现在说些话,也不会有人发现。」
罗伦斯一边说道,一边把沾了水的布凑近希尔德嘴边。闻了一下味道后,希尔德含住了水。希尔德笨拙地喝下水,然后一副感到刺眼的模样不停眨眼。
「……现在要去斯威奈尔?」
希尔德直截了当地问道。
听到这句话后,罗伦斯确信希尔德当时说的话是临时编造的谎言。
「你的计谋得逞了。」
所以,罗伦斯不客气地说道,算是为自己报仇一下。听到罗伦斯的话语后,希尔德瞬间屏住呼吸,然后缓缓吐出气。罗伦斯再次把湿布凑近希尔德嘴边后,希尔德比方才更用力地吸了水。
「现在……在哪一带附近呢?」
希尔德低声说道,但绝非刻意压低声音。从希尔德的毛发色泽可以看出他确实没有体力。
「我们进到山路,然后趁着清晨在第一栋山中小屋出发。目前东边可看见两座山,北边有一座山。」
如果熟悉土地,只要有这些情报应该就会知道位置才对。希尔德点了点头。
「赫萝小姐呢?」
然后,希尔德这么发问。人人都想要依赖赫萝。每次看见大家这样的反应,罗伦斯就会感到胸口一阵悸动。罗伦斯不知道这般心情是因为又要让赫萝背负重责而产生的责任感,还是嫉妒所引起的。
他心想,应该两者都有吧。
「还没回来。不过,你说过只要回到雷斯可,已安排好会让她前往斯威奈尔,没错吧?」
「……是的。赫萝小姐能够通行的道路……有限。我那在天空上飞的同伴,应该很快就会发现她……」
人类已经征服了陆地和海洋,惟独天空仍属于鸟类。
罗伦斯没有点头回应,只把硬邦邦的面包拿给希尔德看。
「要用餐吗?」
「……我不确定吞不吞得下去……」
「我帮你加水磨成糊好了。」
行商途中,罗伦斯经常有机会照顾虚弱的家畜。这种时候不管是用麦子或豆子都行,总之就是加以磨碎再用热水搅拌,然后硬是灌进家畜嘴里。
就这点而言,因为希尔德会说话,所以不需费心勉强他张开嘴巴。
「这东西可能不好吃喔。」
罗伦斯在希尔德的嘴里涂抹加水磨成的面包糊,然后用湿布在嘴角挤出水滴。虽然希尔德眯起眼睛一副痛苦模样,但勉强吞了下去。罗伦斯反覆这般动作几遍后,希尔德无力地摇了摇头。
「……真丢脸。」
「咦?」
「我……这个样子……」
听到希尔德以沙哑声音说道,罗伦斯露出苦笑。
罗伦斯绝非想要以一笑置之的态度来回应病人的多虑。
反而应该说,罗伦斯是在笑他自己。
「你只靠着一句话就限制住了鲁华先生的想法。就算捧着一大笔钱来找鲁华先生,都不一定能够让他改变行动。连这个你都办到了,还要期望什么?」
希尔德只用着一只眼睛看向罗伦斯。那深邃的目光显得深谋远虑,就算身体虚弱,还是看不见任何情感从希尔德的眼神里直接表现出来。他谨慎地藏起情感,将之置于厚厚一层智谋与思考背后。
「是啊……期望过多,就会失败。」
「就像你的敌人一样。」
听到罗伦斯的话语后,希尔德闭上眼睛看似痛苦地笑笑。
「追兵呢?」
「目前还没发现。不过,听说如果有追兵追来,负责监视的人会在今天或明天联络。」
不可能没有追兵。还是说,德堡商行会认为就算小规模的佣兵团加入也不成问题,而置之不理?如果是这样,那也无所谓。不过,雷斯可此刻想必因为希尔德不见踪影而陷入了骚动才对。只要看见两个事实摆在眼前,总会想要推理一番可说是人类的本性。
对德堡商行来说,他们不大可能将希尔德这般地位的人物置之不理。
「你现在的任务就是睡觉。虽然很不甘心,但我必须承认你是个了不起的商人。事到紧要开头时,我相信你的智慧一定会派上用场。至少会比我这个小小的旅行商人有用。」
希尔德使出罗伦斯肯定想不出来的了不起策略,让罗伦斯不禁感到佩服。不仅如此,鲁华完全握住了行军的主导权,而罗伦斯在不知不觉中变成因为与赫萝要好,才得以保住性命的俘虏。
这般想法让罗伦斯忍不住如此自嘲。
虽然商人早就做好心理准备,随时愿意舔对方的鞋底,但如果卑躬屈膝就输了。
尽管明白这样的道理,罗伦斯还是无法控制自己。
「……我会听从您的忠告。」
直直注视着罗伦斯的眼睛后,希尔德这么说。面对罗伦斯的卑微表现,希尔德的眼神里没有嘲笑的情绪。希尔德是一名优秀的商人,当然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罗伦斯为再次闭上眼睛的希尔德重新盖好棉被。他不禁心想,如果一直露出这种窝囊的模样,与赫萝重逢时肯定会被踹屁股。
罗伦斯知道自己的思绪有某处松懈了下来。罗伦斯亲眼见识到希尔德的厉害之处,又被鲁华等人认为只是普通的旅行商人,还看见每个人都只想依赖赫萝。或许罗伦斯自己是为了这般状况在呕气。
这样的表现太愚蠢了。或许是因为总是与赫萝在一起,所以不知不觉中罗伦斯觉得自己也是一只能够独当一面的狼。罗伦斯感到疲惫地露出受不了自己的笑容,并且在佣兵之中默默走着。
这时,罗伦斯发现自己许久不曾这样默默走路。想到自己在遇到赫萝之前的旅程,一直都是这样默默走路,罗伦斯甚至有一股大感新鲜的惊讶情绪。而且,罗伦斯已经回想不大起来当时的情况。与赫萝一起旅行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让罗伦斯不禁对自己的心态转变儍了眼。
爬上山坡、越过结了冰的沼泽,然后一边踏着鹿或兔子的脚印,一边前进。此时太阳早已越过最高点,为了避寒,得加快脚步朝向地平线走去。
赫萝差不多快开口问今天晚上要吃什么了;罗伦斯这么心想而抬起头时,四周的佣兵们也一副清醒过来的模样抬起头。或许是大家都偶然抬起了头,佣兵们不约而同地回过头看。这时,罗伦斯忍不住期待起赫萝就在后方。
然而,从后方跑来的人怎么看都是一名佣兵。不过,佣兵穿过罗伦斯等人旁边跑向前头后,罗伦斯还是有好一会儿时间一直期待着赫萝。
等到不得不承认赫萝不会出现后,罗伦斯才没出息地理解到自己有多么为赫萝着迷。
不久后队伍停止了行进,大家聚集到了鲁华四周。那名佣兵果然带来了追兵已从雷斯可出发的情报。紧张感从围绕在罗伦斯四周的朦胧空气外围传了进来。
这时,鲁华朝向众人这么说:
「刚才收到了追兵已从雷斯可朝向我们逼近的联络。」
佣兵们没有吵闹。大家一片鸦雀无声,等待着首领接下来的话语。
鲁华一副满足于这般反应的模样,威严十足地说:
「对方的规模是我们的三到四倍。」
佣兵们再怎么镇静,还是传来轻轻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不过,不管哪个佣兵,都认为自己足以一夫当关,所以绝对不会情绪失控。大家的热烈目光以及注意力,静静地投注在鲁华身上。
「而且,对方不仅资金雄厚,也不是贵族家族的三公子心血来潮所指挥的乌合之众。如果是在山区,对方的实力可能跟我们差不多,甚至胜过我们。至少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会是考验勇气的最佳对象。」
考验勇气的最佳对象;这句话就像把「撤退」说成「改变进军方向」一样是一种迂回说法。虽然佣兵们之间也发出近似窃笑的声音,但严格说起来,更像是在逞强的笑声。
听说在上战场前,一般都会拚命贬低对方来减轻恐惧。阴明如此,鲁华却刻意直接说出严酷现况。比起要训诫部下们不准掉以轻心,或许鲁华更在意无路可逃的事实。
在狭窄山路上就算顺利逃进山中,这里也是荒凉的冬季雪山。大家很快就会因为寒冷和饥饿而死。
战斗是唯一的选择。
而且,所谓穷鼠啮猫,老鼠被追急了,当然只能够反过来咬猫。
「那么,是哪里的部队呢?」
一名佣兵一副按捺不住的模样问道。
没有人回头看这名佣兵,大家都直直注视着身为首领的鲁华。因为佣兵提出的问题,正是每个人都感兴趣的事情。
佣兵是个世界狭小的行业。
只要知道对方是谁,也会知道其战斗方式以及强度。
虽然状况不会因为知道这些事情而好转,但至少事先知道自己即将与什么对象打仗,能够带来某种安心感。
「你们真的想知道啊?」
看见鲁华面带认真表情说道,佣兵们之间引起一阵骚动。就连罗伦斯也紧张地屏息凝视。世上往往会发生一种状况,那就是有些事情知情后比较安心,但有些事情反而不要知道比较好。
不管怎样,一旦被追兵追上,就必须迎战。
然而,这些人是爱面子的佣兵。另一名佣兵代表大家说:
「对方是谁?」
听到这个问题后,所有人瞬间停止了吵闹。
鲁华一副感到疲惫的模样笑着看向脚边,然后抬起了头。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鲁华这么说:
「胡果佣兵团。」
在雷斯可时,罗伦斯曾经听过这个团名。如果罗伦斯记得没错,这支部队是由名为李波纳多的首领所率领。
德堡商行丝毫没有掉以轻心。就算不知道缪里佣兵团的目的是什么,或其规模根本不算大,德堡商行还是以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战力派出一支百战雄狮。
罗伦斯用力握紧了拳头。
罗伦斯心想,这次或许真的性命难保。
然而,一阵欢呼声在下一秒钟响起。
「什么嘛!老大,不要吓我们好不好啊?」
「我都吓得差点尿裤子了耶!」
大家异口同声地吵闹着,并且边笑着举高长剑或长枪边抗议。
罗伦斯有种像是被精灵搔了搔鼻子的感觉。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会突然这么高兴。
「哈哈!别生气、别生气。还不知道追兵是谁之前,我也是一直担心得要命。不过,李波纳多那家伙遗真有一手。他好像从德堡商行那里收下了不少钱。都已经赚到钱了,他还打算卖人情给我们。」
鲁华看似愉快地说完后,佣兵们还是不断叫骂,以对率领胡果佣兵团的李波纳多表示不满。
然而,罗伦斯还是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看来得好好跟他们演一场戏,让他们找得到藉口才行。」
说罢,鲁华把指挥权交给了摩吉。
「就是这么回事!准备继续行进!如果想要早一天在有屋顶的地方睡觉,就给我走大步一点!」
摩吉扯开嗓子也发出指示,但佣兵们的气氛还是显得松懈,并佣懒地发出回应。
佣兵们一个接着一个解散,并重新回到原本的队伍之中,但气氛与方才截然不同。
听到追兵是胡果佣兵团后,真的能够如此安心吗?
或者是,本来就说好了呢?鲁华与李波纳多似乎是会一起喝酒的交情。可是,佣兵不是只要拿得到钱,要他们举旗造反多少次都无所谓吗?
罗伦斯回到自己的马儿身边后,希尔德从一直放在马背上的藤笼里,稍微探出头说:
「发生什么事了?」
希尔德似乎是被方才大声说话的声音吵醒了。
因为队伍前头已经踏出步伐,所以罗伦斯先随着队伍前进后,才回答:
「追兵似乎追上来了。」
听到罗伦斯的话语后,希尔德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显得悲伤。希尔德以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目光沉默地看着罗伦斯。
「不过,他们似乎完全不担心的样子就是了……」
罗伦斯从马背上卸下藤笼,然后一边单手抱着笼子,一边搭腔说道。
希尔德思考了一会儿后,谨慎地回答:
「对方的部队是他们的密友吧。」
然后,希尔德安心地叹了口气。希尔德也明白这件事代表的意义。
「这是怎么回事呢?」
雕伦斯询问后,希尔德稍微拾起耳朵说:
「很简单。佣兵并没有像人们畏惧的那般野蛮,也不是只要付钱给他们,他们就什么事情都愿意做。尤其是他们很少会与同业刀锋相向。」
这几天下来,罗伦斯开始理解到佣兵并非单纯的杀人狂。
然而,并非因为如此,就能够立刻安心下来。
「所以,身为雇主一万……不知道花了多少心力在应付佣兵上。」
藤笼里的兔子眯起眼睛笑着说道。
罗伦斯总是以身为被佣兵袭击的一方来看待佣兵。
希尔德却是身为雇用佣兵的一方。
「战场上的打打杀杀主要是由骑士和临时聘请的流氓负责。真正的佣兵们则是以活捉这些人为工作。然后,再把这些人当成俘虏来换钱。佣兵们不会过度破坏附近的村落或城镇。您在雷斯可……没有观察过他们的生活吗?尤其像是部队彼此之间的好交情等等。」
的确,鲁华尽管因为宿醉而脸色惨白,还是到处去露脸。
德堡商行正式公布发行新货币的通知后,鲁华似乎也在外面彻夜痛饮。
罗伦斯点了点头后,希尔德愣愣地叹了口气说:
「佣兵团当中有历史悠久之辈,如果在战场上照面过好几次,想必自然会产生情感。佣兵团是以他们的理论在行动的独特集团。」
「那么……」
「是的。所以……聘请佣兵的目的与其说是作为战力,其实是要当成抑止力。不过,视状况而定,有时候也会为了荒废某地区,而请佣兵来破坏村落或城镇就是了。错得再离谱,也不应该请佣兵来追赶其他佣兵,而且还是彼此熟悉的佣兵。如果这么做……也只是白白浪费钱而已。」
希尔德把头靠在笼子里的棉被上一边说话,一边眯起眼睛,表情逐渐变得不甘心。
希尔德可能是因为自己信赖的人所建立出来的商行,被一群连这种事情也不懂的蠢蛋占去,而感到丢脸。
「……我在想,各项决定权可能被领主握在手中。这种出洋相的花钱方式,我的部下……」
希尔德说到一半闭上了嘴巴。
然后,显得有些难为情地笑笑。
「不对,那些叛徒……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罗伦斯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但相对地,罗伦斯清楚知道希尔德果然是个大商人。
原来也是因为这么回事,鲁华才会夸奖李波纳多干得好。李波纳多有技巧地讨好对方,然后主动接下绝不可能正式展开战火的追击战追兵工作。鲁华也清楚掌握到状况,所以愿意陪对方演一些戏,好让李波纳多有藉口向雇主解释。真是完美的一笔交易。
「不过,看这样子或许有办法挽救。」
希尔德忽然开口说道。
「咦?」
「如果做出这样的决定,肯定有办法挽救……这样就算赫萝小姐不在……或者是……」
希尔德在笼子里保持把头靠在棉被上的姿势看向远方。
希尔德埋头思考着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不过,罗伦斯完全追不上希尔德的思绪。这般大规模的事态完全超出了罗伦斯的能力范围。
世上真的存在着唯有动用莫大金额的一群人,才能够理解的世界。
罗伦斯早已过了拉长脖子想要一窥该世界模样的年纪。
「你要喝水吗?」
于是,罗伦斯这么询问。
这时希尔德才总算看向罗伦斯,然后用词礼貌地回答:「有劳您了。」

隔天中午,德堡商行派出的追兵——胡果佣兵团追上了缪里佣兵团。
商行派来的使者带来了通告,要求缪里佣兵团交出希尔德,并乖乖投降。罗伦斯很快就猜出交出希尔德的要求是在套话。一夜之间发现佣兵和希尔德都不见的时候,会认为两者有所关联并非缺乏智慧的想法。
不过,不管有没有正当的理由,也从来没听过哪个佣兵会接受投降劝告。
一个佣兵如果发现状况对自己不利就立刻投降,根本不会有人想要雇用。所以,当佣兵们发现局势不利时不会投降,但会突然迷路。结果就是佣兵们会从战场上消失。
因此,世上到处都有不败的佣兵团。
「冲啊!」
结果德堡商行方面似乎也是打算以带着希尔德行动为由来找碴,进而打垮缪里佣兵团以示警告,所以宣战后随即展开战斗。
不过,这场战斗上佣兵们没有上演肉搏战,而是以箭矢交火。
弓箭如雨下般迅速射来。每一名佣兵部以木板护身,然后趁着对方上弦时发出攻击。
在这之间罗伦斯等人先往前进,等到前进一段距离后,弓箭手们也跟着前进。
目前为止只有两名佣兵受伤,而且是在回收射出的箭之际,恰巧被箭射中才受伤。
令人难以置信地,在空中交错的箭规格不一,收集了各地城镇工匠的制品。这些箭别说是保养了,还因为多次被射出,使得箭头都变钝了。所以,受伤的两人当中有一人是撞伤。除非真的被射到要害,否则就算小孩子也死不了。
虽然是这样的状况,但面对体格健壮的男子们一边呐喊,一边大量射箭的画面。从旁观者看来确实像是一场激烈的战争。
对方的队伍当中,隐约可见疑似德堡商行派来监视的商人身影,只有他一人直率地捏一把冷汗注视着战况。
「伟大的大商人只要坐在椅子上,就能够移动大量的人和商品到各地去。不过,几乎没有人看过实际移动的人或物品。聪明的人会上当一定不是因为无能,而是因为怠慢。」
「这话听起来有些剃耳。」
希尔德从罗伦斯抱在手中的笼子里轻声答道。满载着侦察兵以及行李的雪橇在部队前头前进,鲁华等干部的马儿跟随在后头。
因为毕竟还是需要有人指挥,所以摩吉在部队最后方扯开嗓子大声说话。不过,摩吉时而走回来以葡萄酒润喉。或许这般战斗正好是一种喝酒的余兴节目。
「李波纳多联络我们说,目前顺利蒙骗过负责监视的人。这说法可信吗?」
「事实确是如此吧。因为他应该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战场才对。」
希尔德似乎也认识负责监视的商人。对方的一切内心想法透明得令人难以置信。
「也就是说,是个典型的书呆子啊。是不是那种很自豪能够用教会文字写名字的人啊?你不会也一样吧?」
鲁华弓起一只脚坐在马背上,并且托着腮。这般姿态看起来像极了身经百战的佣兵。虽然事实上鲁华也确实是佣兵,但希尔德表现沉稳地回答:
「这点您可以亲眼观察再做判断。」
鲁华安静地盯着希尔德看,而只能够乖乖待在藤笼里的希尔德甚至表现出有些困倦的样子。
鲁华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说:「算了。」
「只要李波纳多紧紧咬住他不放,就能够安心地一路去到斯威奈尔。不过,我不是故意要说你旧同事的坏话。」
「不,应该是领主们决定要派兵。我不是因为是自己人而想要赞美几句,但如果是真心要攻击贵团,就不可能采用那名人选。应该也是这个原因,才会选那么年轻的人来负责监视吧。」
「你的意思是不用特地来看也知道结果?」
「是的。」
两人除了互相清楚掌握到彼此的内心想法之外,态度更是冷静。
明明一方是陷害者,另一方是受骗者,却没有任何争执。
此刻大局已定,就算又哭又闹也没用。如果有时间哭闹,不如把目标放在思考具建设性的事情上。
两个不折不扣的优秀人物交谈起来,就像老友在对话般顺畅。
「然后,照这状况下去,我们就会照你所计划的那样抵达斯威奈尔。」
「是的。」
「你是有胜算才这么做的吗?」
因为总不能让人看见佣兵团的团长对着兔子在说话,所以罗伦斯拿着藤笼在马见旁边一起走着。虽然周遭的人看来会觉得罗伦斯与鲁华在交谈,但事实上罗伦斯根本没有插嘴的权利。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罗伦斯的的确确都是个负责拿行李的人。
「……是的。」
希尔德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
看见希尔德这般反应,鲁华像在苦笑似地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这么说:
「少骗人了。应该是在李波纳多来了之后,才出现胜算的吧。」
虽然鲁华以轻松的语调在说话,但其眼力相当敏锐。
依使用者不同,工具能够变成好用的工具,也可能变成废物。
如同希尔德的举动一样,鲁华也看出名为胡果佣兵团的工具如何被使用,并当场识破现今的德堡商行内情。
「那些被利益冲昏了头的领主和贵族,比想像中发挥着更大的影响力。他们认为只要靠暴力中推动事情,就有办法解决,针对这点,你打算像过去的做法一样轻松避开。」
「是的。只要看到他们的装备和人数,就知道做了夸张的预算分配。我在猜应该是让领主们进到了执勤室吧。」
罗伦斯猜想希尔德是在做一种比喻,但只见鲁华仰天大笑说:
「就算让腰上佩带长剑的家伙们坐到桌子前,根本也不可能好好讨论什么。就这点来说,你和德堡率领的商行算是相当了不起。像我这种弱势佣兵团的团长,甚至连拜见你们尊容的机会都没有。」
越是讽刺的话语,听起来越像是夸奖话语。虽然希尔德当然不是那种听到夸奖,就会直率地感到高兴的人,但他表现出似乎不讨厌听到人家这么说的模样叹了口气。
罗伦斯不禁有些联想起与赫萝之间的互动。
「如今商行应该明白了真正被花言巧语蒙骗的人是谁。如果是这样的话,背叛我们的那些干部,应该会想要不择手段地从领主们手中夺回主导权才对。」
「也就是说,如果得知你在斯威奈尔,那些商人就会摆出『轮到我们出马』的态度前来交涉?」
「然后,为了得到我的协助以从领主们手中夺回主导权,他们或许会表示一些让步——我认为这样的可能性极大。」
不仅如此,那些干部就是为了让遭到软禁的希尔伯特·冯·德堡本人重新回到舞台上而有所行动,也不足为奇。至少一直以来,德堡在并列而坐的权力人士之间穿梭,不仅将他们集中掌控,甚至将饱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而且,如果看见我们平安抵达斯威奈尔,能够让不知道实情的人们以为我们从规模大过好几倍的战力顺利逃离。这样会是提高士气的最佳方式。」
「没错。提高士气后,再集结战力,然后像你说的那样拒绝德堡商行的要求,并逼对方让步……是吗?毕竟对方是靠着气势在行动的集团。那些领主想必也没有什么太高明的策略。商行那些家伙察觉到自己被领主们的花雷巧语所骗,又得知一切可能瓦解的话,会变得宁可忍辱让步,也想将一切恢复原貌。差不多是这样的状况吧?」
「是的。因为商人是靠着损益计算而活。」
鲁华晃动着肩膀笑笑。或许他是觉得受不了商人如此没有骨气。
「那,水到渠成的话,我们会领到应有的报酬吧?」
就这点来说,佣兵也不输给商人。佣兵们无时无刻不为自己的行动要求代价。
不过,与其说佣兵赚钱是因为自私自利,事实上是因为不管怎么掩饰,都必须有钱才能够让旗下部队存活下去。
「这是一定的。因为商人就连感谢之意,也会换算成金钱。」
听到希尔德的玩笑话后,鲁华似乎也有种出其不意的感觉。
鲁华没出声地笑过一阵后,显得开心地发出笑声说:
「咯!咯!咯!……好吧,一切都搞懂了。不过,对喔……」
与希尔德一路交谈下来,鲁华第一次表现得有些犹豫。
希尔德似乎也对这般态度感到在意,而像赫萝一样竖起长耳朵,一副深感兴趣的模样看着鲁华说:
「怎么了吗?」
「嗯?喔,嗯……」
鲁华还是结结巴巴的。
不过,鲁华的模样不像在隐瞒什么坏事情,或是企图敷衍什么。
年轻的佣兵团团长像是很开心地陷入了困惑的思绪之中。
然后,静静地享受这般困惑情绪好一会儿后,鲁华一副做了小小决心的模样看向希尔德。
「当初我的想法是,管它什么德堡商行,就让他们自己去打打杀杀,自生自灭就算了。」
鲁华单刀直入地说道。
「可是,不知不觉中已经演变成对佣兵来说,是非常幸运的状况。」
希尔德直直注视着鲁华。或许是商人的本性使然,希尔德露出犀利目光,观察着话语中是否有圈套要圈住他。
看见希尔德这般态度后,鲁华耸了耸肩轻笑说:
「很简单。有个家伙遭到背叛,并试图起死回生。但是,目前的状况不大理想。而且,敌人拥有强大力量,甚至可说是拥有压倒性的优势。为此,这家伙必须集结战力,也不能错过任何反击的可能性。后来,这家伙玩弄手段,终于抓到了反击的机会。我们缪里佣兵围就是其少数又贵重的希望之光当中的一道光。我们并非被人花钱请来,反而应该说,我在雷斯可时不知道花了多大工夫,才压抑住想要痛殴你们一顿的冲动。也就是说……」
许多名将之所以都是了不起的演说家,想必不是偶然。
鲁华的话语强而有力,具有一股吸引听者的独特魅力。
不过,这并非纯粹是鲁华的口才好,而是鲁华真心相信自己的话语。鲁华继承了延续好几百年历史的旗帜,并统治高举旗帜战斗的勇者们。就算摩吉再严厉地教育鲁华必须保持现实态度,如果鲁华不爱作梦,恐怕也无法胜任这样的职务。
而且,一个人真心怀抱梦想时,才能够引起人们的共鸣。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只是佣兵,而且是彻头彻尾的佣兵。伟大的千人队长约翰·史劳哲维兹曾经说过一段话:为了一直保有佣兵身分,佣兵必须设法让人需要其力量。而需要佣兵力量的人越是无力,佣兵越是能够掌握到对方使用力量的目的,就越能够一直保有佣兵身分活下去。真正的佣兵只要想辙怎么挥剑打斗,并且像呼吸一样自然地吞噬敌人的血,专心地在战场上奔驰。这才是所谓完美的工具,而工具单纯得美极了。」
罗伦斯心想,这或许可以用「机能美」来形容吧。
赫萝听了或许会生气,但罗伦斯不得不说为了得到黄金宝座,而把一切心力放在赚钱上的伊弗,也一样美极了。
不过,面对滔滔不绝的鲁华,希尔德露出冷漠的表情。
掌管大商行帐务的会计,态度干脆地这么说:
「所谓合约,必须是彼此都期望的交易,就这么简单而已。这是做生意的基本。」
希尔德始终保持一贯的态度。
希尔德果然是德堡商行的重要人物。他策画并成功实现发行新货币的计划,并且让鲁华这些佣兵做了一场恶梦,是一个让罗伦斯这些市井商人看见梦想的大商人。
对于希尔德的存在,罗伦斯不觉得羡慕,甚至也不再感到嫉妒。罗伦斯纯粹感到深深佩服。
伟大成就是由希尔德这般人物来完成,而不是罗伦斯这种旅行商人身分的人该做的事。
鲁华激动地瞪大眼睛,并露出牙齿来。那模样甚至表现出「如果这家伙是雇主,就算要征服全世界也不难」的想法。
原本就快被摧毁的梦想,此刻正打算藉由希尔德的智慧以及佣兵的力量,继续开花结果。如果照这样顺利进行下去,或许也不需要赫萝搬来的禁书了。
「虽然我们顶多是纸老虎,但就尽量努力吧。希望成功之际拿得到大笔报酬才好啊。」
鲁华刻意让话中带刺,但这是他掩饰难为情的方式。希尔德没有回答,只是一副享受徐风吹来的模样闭上眼睛。
「咯!咯!你就尽力让我们作一场好梦吧。可别被流箭射中啊。」
「看来我要当心别被当成晚餐配菜才好。」
「一点也没错。」
然后,两人静静地笑着。

夜营后,隔天再度展开行军,这天的行军与前一天没什么不同。
虽然闹哄哄一片,但绝对不会出现死者的闹剧继续上演着。
尽管如此,不可思议地还是会看见对方时而进攻,这方时而巧妙地拉开距离,双方像是一进一退地展开攻防战。
事实上,这方纯粹是在遇到上坡路时,必须放慢前头雪橇的速度,而遇到下坡路时则相反。想必是负责指挥的摩古手腕太高明了。
我方时而会把香肠煮烂做成的假血浆洒在雪地上,也会刻意增加重量装出运送伤者的样子。
部下们尽力配合着演戏的同时,胡果佣兵团也提供了德堡商行监视者的状况,以及德堡商行部队正在其他较宽敞道路朝向斯威奈尔进军等情报。如同鲁华协助胡果佣兵团般,对方也藉由想要提供情报的方式还人情。
如鲁华与希尔德所说,除非是实际到过现场的人,否则根本想像不出幕后竟是这般状况。如果只知道坐在商行椅子上摆架子发令或发钱,利益将会慢慢被聪明的人榨取殆尽。
另外,鲁华趁着把后方交给摩吉处理的时间,派出侦察兵观察斯威奈尔的状况。鲁华等人原本是为了受雇于德堡商行而聚集在雷斯可,如果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不多加思索地前往斯威奈尔,说不定会被误认为敌人而遭受攻击。
就算没有被认为是敌人,也不确定斯威奈尔对德堡商行是否还抱持反对意识。
毕竟德堡商行的威光以及气势尚未衰减。
「不过,应该没问题吧。」
鲁华在马背上一边打呵欠,一边说道。
「不擅长于做损益计算的家伙们,不会轻易地改变想法。」
「这点有好也有坏。」
听到希尔德补充说道,鲁华顶出下唇,并耸了耸肩。
「确实是这样没错。不过,应该可以对斯威奈尔那些家伙抱有期待。」
「真的是这样吗?遗憾的是我们并没有实际与他们交易过。」
「我想也是吧。毕竟他们是一群很普通的家伙。他们在城镇四周盖了城墙。然后徵收税金、组成公会、监视工匠、慎重决定面包价格,并且一直注意着来来往往的物资。不像有些城镇城墙也不设,税金也不收,比起管理这种奇妙城镇的家伙们,他们的行动容易猜测多了。」
听到鲁华的话语后,希尔德的鼻子不停微微颤动。
「的确,像这种家伙不值得信任。」
听到遭受背叛的希尔德才懂得表现的玩笑话,鲁华貌似开心地拍着马儿的脖子。
「总之,去了就知道。我们已经来到明天……最迟后天中午前就能够抵达的距离了。比起这个,差不多该思考要怎么从李波纳多他们的攻击下逃跑了。」
「逃跑」这个字眼显得意义深远。因为实际上并非真的在打仗,所以要表演出成功逃跑的状况似乎有些难度。
更何况必须有一场华丽的好戏,才能够让一直躲在斯威奈尔里的家伙们提高士气,所以难度更高。
「就要看对方怎么行动了。」
说着,鲁华看向远方的山头。以胡果佣兵团的立场来说,想必也不希望变成眼睁睁让敌人逃跑的局面。既然如此,就得动脑思考了。
然而,躺在藤笼里的希尔德并未传授任何智慧,也不像在铺满棉被的被窝里动脑思考的样子。希尔德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把脸埋进被窝里避寒,并准备入睡。
希尔德想必一点也不认为自己头脑好,就能够想出所有问题的答案。
只要擅长于该领域的人能够想出最佳答案就好。
有别于旅行商人,大商行把分工合作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情。想要委托某人处理某件事情,必须有很大的勇气。以罗伦斯来说,甚至对象是赫萝时,也不敢全权交给赫萝去做判断。反观希尔德这些人却能够毫不在意地把攸关自己性命的事情交给他人处理。其器量之大,罗伦斯根本无从比起。
离开雷斯可到现在,罗伦斯痛切感受到自己完全被排挤在外,但此刻就连不甘心的情绪也不见了。光是能够一窥这些人合理到了完美境界的世界,罗伦斯就觉得很开心了。
想着想着,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并且到了中午时刻。午餐分配到了罗伦斯等人手中,而多数人一边谈笑风生地悠哉走路,一边吃饭。当中也看见不久前以伤者身分被带到这里来的人,半张脸上还涂抹着猪血。
在一片和乐的氛围之中,来了一位符合这般气氛的访客。
「什么?用剑和长枪?」
鲁华在停下脚步的马儿背上这么说。
一名胡果佣兵团派来的传令兵,跪在鲁华脚下。
「是的。而且贴在老大身边的盐视人就快等得不耐烦了,所以,老大希望来一场华丽的战斗场面。」
「啊——……」
鲁华闭上眼睛,然后抬高下巴用手抚摸,只是很遗憾地,因为年纪还轻加上体质的关系,鲁华的胡须并没有长齐。看见鲁华这般表现,就会觉得特别孩子气,也意外地显得可爱。
「不过,如果这么做,双方都必须交出俘虏才行。这方面你们有什么想法?」
「是的。老大说我们会交出四个人,然后希望贵团交出……约莫十五人——」
「什么?」
鲁华的音质变了。在这瞬间,整体狼群因为一匹狼的声音而充满紧张感,四周的佣兵们也变了眼神。
不过,这或许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就是以罗伦斯的脑袋来思考,也觉得这笔交易太过荒唐。缪里佣兵团如果交出多达十五人的俘虏,人数将会急遽减少,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对总是认为自己最强的高傲佣兵来说,这肯定是难以接受的条件。
「你们的四人可以抵我们十五人,是这个意思吗?」
虽然双方是靠着默契展开一场随便了事的战役,但还是有无法让步之处。
「不是,老大有他的想法。」
鲁华一副感到无趣的模样,然后盛气凌人地说:「说来听听。」
「老大打算在那之后进行交换俘虏的交涉,并同时发出最后通牒。」
「交涉?」
鲁华反问道。
然后,鲁华瞥了摩吉一眼。
「是的。歼灭战会对彼此造成损失。既然如此,应该有交涉的余地才对。交涉之际,我方会拉着那名负责监视的商人与老大一起出来。所以,希望贵团也能够由鲁华·缪里大人与另外一人出面交涉。」
罗伦斯想像着交涉画面。
佣兵团团长与商人的二人组合在雪路正中央对峙。
此刻出面交涉的一方佣兵团尽管部队将近一半成员被当成俘虏抓走,仍拚命想要逃脱。另一方佣兵团则拥有压倒性战力和资金能力,并且有德堡商行当后盾。
对方的意思是,只要缪里佣兵团愿意投降,并放弃前往斯威奈尔,就饶过你们一命。
这将会是一场单方面的交涉。
到时候会是哪个家伙得意洋洋地出面交涉呢?
思考到这里后,罗伦斯理解了整个构图。
「也就是说,天真无邪的年轻商人打算要求我们交出俘虏的赎金,最后再逼我们放弃并且投降,是吗?」
一直保持面无表情的传令兵脸上瞬间闪过心满意足的笑容,很快又恢复原本的面无表情说:
「听到交涉内容后,贵团肯定会暴跳如雷吧。然后,面对咄咄逼人地提出无理要求,而且完全失去戒心的狂妄小子,要抓住他当人质想必易如反掌吧。我方根本无计可施,最后只好释放俘虏,让贵团逃走。到时候我方会诚心诚意地向雇主报告谁是那个坏了大局的蠢蛋。」
「事情会那么顺利吗?虽说是个狂妄小子,但对方毕竟是德堡商行的成员。」
听到鲁华的询问后,传令兵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说:
「那家伙很夸张。我想我们老大也忍他忍得很辛苦。干脆一刀把他砍了就算了。」
形式化的互动之中,隐约看见了传令兵的真心。
传令兵最后恭敬地说:「我的意思是,大家都表示了这样的意见。」
「我知道了。因为即将进入斯威奈尔,所以我们也在思考策略。这样应该可行吧。不傀是闻名世界的沙场老将——胡果佣兵团团长所想出的点子,」
「能够听到您这么说,相信我们团长也会引以为傲。那么,就麻烦照这样的方针行动。」
「知道了。那这样,需要动一些手脚……可以交给我们来动手脚吗?」
「老大是有这么交代过。」
鲁华轻轻笑笑。那模样彷佛在说「什么都给李波纳多预料到了」。
「那么,我会再通知你们大概在什么时候要怎样互斗。这样可以吗?」
「遵命。」
传令兵保持跪姿低下头,随即踢高雪花跑了出去。
传令兵的动作敏捷,完全符合了动如脱兔的形容。
转眼间,传令兵已消失在偏离道路的树林之中。
「好了,摩吉,就是这么回事。你去选出十五个左右的倒霉家伙。还有,猪血也全部用掉。至于要怎么动手脚……就采用像雷索溪谷那次的手段应该可以吧。」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会立刻派人去勘察场地。」
「交给你了。」
在这之后,大家各自着手做起准备,最后安排好了一切。
就是在城镇广场表演的剧团,想必也不会搞这么大的排场。
看着大家忙着布置,罗伦斯不禁看傻了眼。
不过,做着准备的佣兵们就像小孩子一样,显得开心极了。
在中间夹着平缓山谷的山丘上,两军展开了对峙。
原本似乎有河川流过谷底,但冬季期间河水干涸,其四周一带也因为下雪的缘故而变得平整。这样的场地正适合作为战场。
鲁华和李波纳多等指挥官分别站在山谷两侧的山丘上,士兵们则在从山丘延伸到山谷的坡面上排开来。由于能够站在高处俯瞰我军和敌军,所以战力差距一目了然。
不过,以寡击众的逸闻乡得数不清。或许就是有这类逸事在背后支撑,战力上理应处于劣势的缪里佣兵团,士气才显得格外高昂。
如果站在两军对峙场面外围观看,想必会浮现这般想法。
「所有人的刀上都涂油了吧?」
然而,鲁华口中却说出这般话语。如果在刀刃上涂油,长剑就会变得跟棍棒没什么两样。缪里佣兵团迎击胡果佣兵团的这般场面,也是刻意营造出「虽然一路努力逃跑,但觉悟到这样下去不可能甩得开敌军,于是下定决心展开最后一战」的感觉。
罗伦斯原本怀疑地心想不大可能演得如此逼真,但摩吉的指挥实在太出色了。或许,也可能得归功胡果佣兵团熟知追赶敌军之法。
不管事实如何,尽管知道是演技,罗伦斯等人也冷汗直流地一路往前逃,然后越过山谷爬上山丘。
「是的。对方似乎也拿掉用了很久的旧武器。事后对方应该会说在战斗中用坏了武器,然后向雇主请款吧。」
「喔?真是令人羡慕呢……就这点来说,我们这边呢?」
鲁华回过头问道。
鲁华询问的对象当然不是罗伦斯,而是罗伦斯抱在手中的藤笼里的希尔德。
希尔德只是动了一下长长耳朵并从笼子里伸出,然后头也不拾地继续躺着。虽然希尔德是实质上的雇主,但谨慎的商人除了书面合约之外,也很重视口头约定。
鲁华发出了咯咯笑声,但摩吉似乎显得焦虑不安。
「不过,最教人挂心的是会不会节外生枝。没有疏忽掉什么吧?」
「没有。也已与对方事前做好了讨论。双方都做好了安排,所以应该可以进行得很顺利。」
「这样啊。」
说着,鲁华深深吸了一口气。鲁华之所以露出眉头上扬、眉尾下垂的表情,想必是因为知道这是一场愚蠢至极的战争。
不过,这场战争是一记妙招。这场战争不会无意义地出现死者,也尽可能地不会与敌军结下梁子,而且双方还能够与雇主保有良好关系。或许显得愚蠢,但这场战争非常重要。
不过,这不是鲁华一人想出点子就能够完成的事情。如果不是佣兵们经年累月建立出多种默契,就不可能完成得了。这不是光靠金钱就能够解决的问题,也不是使出恐吓或怀柔策略就有办法解决。
枣集在此的许多人们,赞同佣兵这个生存方式的意志,并以这种方式呈现出来。
从事旅行商人的工作,能够一窥属于各种职业的各种世界。
其中能以金钱解决的问题有限。
罗伦斯个人认为,世上应该可以多一些能够以金钱解决的问题,而希尔德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才会一路支持德堡商行。然而,狭小世界里的规约,时而会创造出如此愚蠢又完美的舞台。
山丘另一端有一名高大男子一边在胸前交叉双手,一边看着这里。想必是李波纳多的男子,看起来与情绪激昂的摩吉也有几分相像。男子拥有一头朝向四面八方卷起的红发,以及在寒冷冬季仍晒得黝黑的脸孔。不过是在胸前交叉起双手而已,男子隆起的肌肉感觉就快撑破了衣服。
这般模样的李波纳多一边看着鲁华,一边轻轻点了点头。鲁华先看向摩吉做了确认后,也点点头做出回应。
现场有这么多人齐众一堂,却安静得连一声咳嗽声也没听见。
寒风缓缓吹过之中,李波纳多先点燃了导火线。
「知道逃不过追赶就决定勇敢奋战,志气果然过人!为了向缪里佣兵团的旗帜表示敬意,我方胡果佣兵团将全力应战!」
雪路上难以传达声音,但李波纳多的声音,却带着彷佛其双手就要触碰过来的威力,传到了山丘上头。
鲁华回应了李波纳多。
鲁华发出「咻」的一声拔出挂在腰上的长剑,并高举在头上回答:
「我们遵循神明赐予的使命,是勇往直前的勇者!为剑而活的人,时而甘愿接受连神明也敢违背的叛教者烙印!但是,我们无法忍受从敌人后方展开袭击的卑劣者烙印!为了拥有无数荣誉的胡果佣兵团名誉,我们将成为赌上一命的挑战者!」
或许这是一种固定句型的互动,但罗伦斯差点笑了出来。
尤其是在知道接下来即将上演一场大规模闹剧的情形下,更会觉得好笑。
就是从远处看过去,也看得出李波纳多露出愤怒表情,并且耸起原本就高高隆起的肩膀。站在李波纳多身旁的德堡商行监视者,似乎对鲁华的话语感到愤慨不已。
这般场面之中只有监视者一人真的抱持认真态度,教人不得不佩服。
不,就某方面来说,鲁华和李波纳多也是认真的。
如果说这是为了让他们继续当佣兵的仪式,或许就会是认真的。
赫萝要是看了,肯定会很开心。
「无妨!战神拉吉特会告诉我们真相!」
说话的同时,李波纳多举高原本挂在腰上的板斧。而沿着坡面站定位置的佣兵们也一齐拿起武器。
超过百人以上的士兵架起长剑或长枪备战的光景,可说是难得一见。
罗伦斯也曾经向往过打倒龙的英雄故事,所以面对这般光景,心中难免有些感动。
「敌人永远不嫌多!冲啊!」
鲁华发出开战的呐喊。
下一秒钟,士兵们宛如雪崩般冲下山坡。
或许是被战场的气氛震撼住,看起来与罗伦斯差不多年纪或年轻一些的监视商人兴奋地扯着嗓子。这时如果把长剑交给监视商人,他或许会亲自上战场也说不定。
的确,如果面对这般光景,想必几乎所有男人都无法保持冷静。
就连抱着舍弃心态把战争视为既愚蠢又没钱赚的商人,也会如此地兴奋。
罗伦斯似乎明白了为何世上有那么多人愿意从事既危险又被世人嫌弃,而且利益绝不算好的战争职业。
归根究柢,这时大家是在追求一件单纯得连不会说话的幼儿也能够理解的事情。那就是「谁才是强者」的答案。
赫萝如果在场,肯定会意气用事地支援自家部队。搞不好赫萝还会化为狼形跳进战场。
因为很容易就想像出赫萝跳进战场的画面,罗伦斯忍不住独自轻轻笑了出来。
就在这时——
已经固定在罗伦斯臂弯的藤笼动了一下。
罗伦斯察觉到希尔德抬起头的下一秒钟,背后传来了声音:
「发生什么好笑的事了?」
「什么事情?那当然是——」
罗伦斯笑着准备回答,并回过头时,才总算理解了是什么人印入眼帘。
是赫萝。
「赫萝!」
罗伦斯忍不住出声呼喊,赫萝一副嫌吵的模样闭上眼睛。
然后,听到罗伦斯的声音后,四周的人也总算察觉到有人闯入。
像赫萝这样的女孩如果在这种荒郊野外游荡,应该会很显眼才对,现场却没有任何人发现。或许得佩服赫萝不愧是狼吧。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咱前天就回到了城镇,但在城镇花了一些时间。」
久违的赫萝看起来有些疲惫的样子。兜帽以及兜帽底下的脸孔像是蒙上了一层尘埃。不需要仔细思考也知道赫萝累坏了,因为赫萝才往返了人类脚程必须花上七天时间的旅程。如果被迫做出如此荒唐的举动,就是马儿也会累垮。
不过,比起这件事情,罗伦斯更在意的是明明只有几天不见,他却高兴得像是好几年没见到赫萝一样。
「这样啊……不过,幸好你平安无——」
这时,赫萝以手势阻止罗伦斯说下去。
「所以呢?为什么这只兔子会在这里?」
罗伦斯原本打算继续说下去而张开的嘴巴,就这么僵住不动。罗伦斯想起自己还是个徒弟时在陌生城镇与师父走散,后来以为好不容易找到了师父,才发现认错了人的糗事。
想到这里,罗伦斯想起以前好像也有过这样的感觉。
那次赫萝在帕兹欧遭到囚禁,罗伦斯还记得是在地下水道等待赫萝时有过这种感觉。
「关于这件事情也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
鲁华回答了赫萝。姑且不论戴上兜帽再藏起耳朵后就像一般女孩的赫萝,但在四周有人们眼光的地方,当然不可能让希尔德开口说话。
「汝等是不是被兔子骗了?」
听到赫萝讽刺地说道,鲁华露出苦笑。因为赫萝说的完全是事实,所以无从辩驳。
「哼。不过,咱们在城镇里也听到了大致上的状况,所以猜得出来是怎么回事。」
「咱、们?」
听到罗伦斯这么一问,赫萝一副嫌麻烦的模样回过头看向罗伦斯,并指向头顶上方。
罗伦斯和鲁华看向天空后,看见一只鸟在空中画着圆圈飞行。
「哎,详细状况事后再告诉咱吧。先不管这个,那是在做什么呐?是在举办什么祭典么?怎连猪血都用上了?」
不傀是赫萝,瞬间就识破那是一场闹剧。
「如果说是佣兵们一起装模作样,应该很容易理解吧?」
听到鲁华的话语后,赫萝没出声地笑笑。配合状况一起思考后,赫萝或许大致理解了鲁华的话语代表着什么意思。
「装模作样很重要。因为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角色。」
「感谢您的谅解。我还以为会被责骂『上演一场闹剧岂不令缪里之名蒙羞』呢。」
「如果没有处理好,咱或许会生气暝。」
鲁华缩起嘴巴,露出引人发噱的表情。
「不过,这场戏处理得很好。因为缪里也是个喜欢和其他人打闹的家伙。」
听到赫萝的话语后,原本装得很惊讶的鲁华,这回真的吓到了。
然后,鲁华灿烂一笑,转头看向高举的旗帜,并再次看向赫萝说:
「真的吗?」
「嗯。不过,雄性都喜欢这种场面,不是吗?就连这双大笨驴,似乎都捏着一把冷汗在一旁观看。」
赫萝像在拍打物品似地拍打罗伦斯说道。
虽然罗伦斯很想反驳些什么,但赫萝说的是事实,所以无从抗辩。
「不只是佣兵,只要是为战争而活的家伙,大概都是这个样子。我知道这场面可能有些看不下去,但请再忍耐一下。就快要落幕了。」
「咱想也是呗。山上那边偷偷摸摸不知道在做什么,是为了那个目的呗?」
赫萝一副受不了的模样说道,朝向山谷做着形式上指挥的摩吉,惊讶地回过头看。
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这只狼。
「是的。」
「也是因为这样才会把大雪橇拉到前方喂?」
鲁华耸了耸肩,其动作隐含着「一点也没错」的意思。
「因为这样,害咱为了寻找藏匿地点吃了很多苦。」
「藏匿地点?」
「嗯。所以,汝啊,汝要照顾这只兔子照顾到什么时候?」
说着,赫萝粗鲁地从罗伦斯手中抢走希尔德的藤笼。
「哼。咱会闻到鲜血的味道,就是这家伙呗。这只大笨驴。」
赫萝露出坏心眼的表情说道,跟着竟然左右摇晃又上下甩动笼子。
希尔德只能够默默承受。
此刻在被窝里的不是被蛇盯住不敢动的青蛙,而是被狼盯住的兔子。
「帮咱拿着。」
对希尔德一阵恶作剧消解闷气后,赫萝把笼子塞给就在附近的小伙子。
看见突然出现在部队中心,连团长也毕恭毕敬应对的奇妙女孩,小伙子已经感到十分困惑,现在变得更加困惑地向团长求救。
「好好看着,这只兔子很重要。」
「拜托。那么汝啊,走呗。」
面对团长的命令以及赫萝的笑脸,小伙子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但赫萝没理会小伙子,迳自牵起罗伦斯的手走了出去。此刻感到困惑的,不只有罗伦斯一人。
「您要去哪里?」
鲁华提出理所当然会询问的问题。
已经拉着罗伦斯走了好几步的赫萝突然停下脚步,然后转过身子说:
「咱把那样东西藏在山里,所以必须去拿回来。」
「如果是这件事情,可以吩咐下面的人去做……」
或许是为了对鲁华的提议表示敬意,赫萝先松开罗伦斯的手,然后看着鲁华回答:
「很感谢汝的体贴提议,但这只大笨驴很容易闹别扭.」
赫萝用指尖用力顶了一下罗伦斯的侧腰。
关于禁书,罗伦斯确实说过他会负责,然后请求赫萝协助。如果赫萝没有让罗伦斯参与,就自己交给鲁华或希尔德,罗伦斯当然会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罗伦斯当然没有孩子气到会闹别扭的程度。罗伦斯打算抗辩时,赫萝迅速转过身子,并牵起罗伦斯的手。然后,赫萝回头对着鲁华说:
「所以,请等一下呗。咱们很快就回来。」
「喔……」
鲁华发出少根筋的声音答道,然后目送赫萝两人离去。
赫萝牵着耀伦斯的手不断前进,最后终于来到感觉不到喧闹的地方。在这里可看见事先拉到前方的雪橇,而拉动螂橇来到这里的人们脚印仍清晰可见。
罗伦斯看见小了一号的脚印混在这些脚印之中,而且在途中偏离道路往山中的方向延伸。
「你从这里走回来的啊?」
「嗯,因为咱听见了杀伐声。不过,咱差点就想保持狼模样去参战。」
因为视状况不同,有可能必须祈祷赫萝前来搭救,所以罗伦斯无法轻松地笑出来。不过,身为知道这场大规模闹剧内幕的人,罗伦斯还是忍不住露出苦笑。
「真是好险啊。要是你真的去参战,事情就搞砸了。」
「要不是路易斯告诉咱,咱险些就跳了进去。」
「路易斯?」
赫萝拉高长袍下摆,准备爬上方才走下来的斜坡时,罗伦斯反问道。
「别露出这种表情。就是那个,那家伙。」
说着,赫萝指向天空。
罗伦斯察觉到赫萝是在指那只鸟。
「真难得,你还会记住别人的名字。」
听到罗伦斯的话语后,赫萝一副找到有趣玩具似的模样,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怎么着?汝在嫉妒吗?」
被赫萝这么一说,罗伦斯不禁板起脸来。
「不过,看见汝发现咱出现时的表情,就觉得汝会嫉妒的可能性极高。汝是怎么着?竟然那么慌张?那模样简直就像很久没看见主人的狗一样。」
赫萝大笑着,然后独自迅速往山坡上爬去。
难为情加上不甘心的情绪,使得罗伦斯完全无法吭声。虽然不甘心,罗伦斯还是抱着「反正每次都是这样」的死心心态叹了口气,然后为了追上赫萝而赶紧踏上斜坡。
罗伦斯一边前进,一边忍不住暗骂:「真是的,这么多天没见,居然一见面就寻我开心」。
有别于赫萝的轻盈身躯,罗伦斯踩在雪地上时双脚会陷入积雪深处。所以,罗伦斯每次从雪堆里拔出脚而怒骂时,也会把赫萝的坏心眼一起骂进去。
久违后再相见,不是应该要很高兴吗?
在帕兹欧的地下水道等待赫萝时也一样,罗伦斯不知道有多么担心。没错,这次是不会发生有直接危险的事情。但是,就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才叫作旅行。
尤其是罗伦斯这方只要出了一点什么差错,真的有可能已经横死路途了。姑且不论罗伦斯会担心赫萝,但赫萝是不是应该再多担心罗伦斯一些呢?
尽管自知有些不讲理,罗伦斯还是忍不住想问:「难道有所期待错了吗?」
罗伦斯拔出埋在雪堆里的脚,并寻找下一步的落脚处,伸手扶着树木爬上陡峭斜坡。因为罗伦斯无法抬高视线,所以根本不知道赫萝前进到了哪里,也早就听不到脚步声。
如果是这样,不如在山下等赫萝还比较好。
这么想着的罗伦斯停下脚步,然后夹杂着叹息声喘口气。在这瞬间——
「呃、哇啊!」
罗伦斯受到大力撞击,瞬间天地颠倒了过来。
如果不是实际有过经验,就体会不到顺着斜坡往后倒的感觉有多么恐怖。那正是所谓天地为之翻转的感觉。
不过,在身体旋转一圈之前,深厚的积雪先包住了罗伦斯。
「……呜……」
除了感到头晕,还有不知何物压在胸口上的压迫感之外,罗伦斯还听见雪花落下的啪唰啪唰声响。似乎是积在树上的雪掉落下来,正好砸中了罗伦斯。
罗伦斯心想「又要被赫萝取笑了」,并动着四肢挣扎,试图挺起跌得四脚朝天的身体。
这时,罗伦斯总算察觉到了。
「………………赫萝?」
赫萝不是来解救罗伦斯,也不是来取笑他。
赫萝一直把脸埋在罗伦斯的胸口,动也没动一下。
也就是说,罗伦斯不是被落雪砸中。
而是赫萝整个人扑上罗伦斯。
「……」
赫萝沉默地用力把脸埋进胸口,并且用力地环抱着罗伦斯。
赫萝似乎真的用尽全身力气抱着罗伦斯,所以时而会换气并稍微移动双手和身体的位置,然后再次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罗伦斯。如雪花落下的啪唰啪唰声响,也是赫萝甩动蓬松尾巴在扫雪的声音。
掌握到整个状况后,罗伦斯放弃抬起埋入雪中的头,并且放松力量再衣埋入雪中。罗伦斯似乎受到相当大的撞击力而倒下,所以整颗头深深埋在雪中,视野也被积雪形成的壁面挡住,只看得见壁面背后的一小区块。罗伦斯的双耳当然也被积雪覆盖,所以只听得见有限的声音。也就是只有他自己与赫萝的声音。
罗伦斯的视线前方看不见天空,只看得见常绿树挂满雪花形成一片寒冷绿景。这时罗伦斯总算察觉到赫萝把禁书藏在山中的真正理由。赫萝的目的是想把罗伦斯带到这里来。这里不会有鲁华、摩吉或希尔德,也能够挡住在天空飞翔的路易斯视线。
罗伦斯把手绕到赫萝背后,并轻轻抚摸赫萝的背部。赫萝似乎瘦了一些。罗伦斯抚摸赫萝的背部后,赫萝发出显得痛苦的蒙胧声音,并且轻轻扭动着身子。赫萝绕到罗伦斯背后的手用力顶出指甲,刺得罗伦斯都发疼。
并非只有罗伦斯一人因为久违后再重逢而感到开心。并非只有罗伦斯一人想不通只不过几天见不到面而已。罗伦斯轻轻笑着,然后这么说:
「原来装模作样的人是你啊。」
这是赫萝向鲁华说过的话。或许是带着抗议的意味,知道罗伦斯在笑后,赫萝加重力道掐了进去。
「会、会痛啊。不过,我也胡思乱想过一些事情,要是你知道了,肯定会觉得受不了。」
听到罗伦斯的话语后,赫萝感到怀疑地停顿一会儿后,稍微缩回了指甲。罗伦斯感到疲惫地笑笑后,想起在帕兹欧地下水道的互动,也和现在的状况有些相似。罗伦斯不禁松口气地心想,幸好没有说出来。
取而代之地,为了善加利用这份幸运,罗伦斯这么说:
「欢迎回来。」
赫萝像弹开似地从罗伦斯胸前抬起了头。
然后,赫萝看向罗伦斯且不怕丑地皱着脸。
罗伦斯已经不会再慌张了。罗伦斯再次紧紧抱住就快哭出来的赫萝,然后挪动双脚位置试图挺起身子。赫萝发出像在投诉不满的眼神,罗伦斯露出苦笑回答:
「如果太晚回去,会有人来看状况喔。」
对爱面子的赫萝来说,肯定无法忍受被看见。
赫萝嘟起嘴巴,然后把脸埋进罗伦斯胸口擦拭渗出的泪水。赫萝最后再次紧紧抱住罗伦斯,并利用反作用力挺起身子。
「我怎么好像老是被当马骑啊。」
罗伦斯还曾经被那只狠的巨大爪子压在地面上过。
不过,这次赫萝没有露出尖牙,而是挪开身子,并且伸出手帮助罗伦斯站起来。
「……手握缰绳的人怎么会被压在下方呢?」
虽然赫萝给了可贵的话语,但罗伦斯没有反驳:「到底是谁想要用绳子圈住对方的脖子啊?」取而代之地,罗伦斯挺起身子后,用手指擦去留在赫萝眼角的泪水。虽然赫萝一副感到厌烦的模样别过脸去,耳朵和尾巴却显示她很开心。
而且,罗伦斯帮赫萝擦去右边眼角的泪水后,赫萝这回把左边眼角也朝向罗伦斯。
罗伦斯夹杂着叹息声,但比右眼更加仔细地帮赫萝擦去了泪水。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1-8-31 16:38 编辑


第九幕
「这就是禁书啊。」
赫萝从奇榭搬来的行李当中,发现了一本书。
这本书大手笔地以皮革装订而成,光是如此就已散发着巨大的压力。
「内容呢?」
「不知道……不过,照那个圆滚滚的书商所说……」
赫萝一边穿衣服,一边说道。从头上套过衬衫后,赫萝发出「噗」的一声接续说:
「听说是真的禁书。」
「唔……这样啊……」
罗伦斯轻轻打开书本后,传来一股墨水独特的知识清香。
不过,罗伦斯当然看不懂书本上的文字。据说为了不让人轻易读取内容,禁书是以沙漠国家的文字撰写而成。只见书上净是一些碎点以及歪七扭八的曲线。罗伦斯甚至不确定这些是不是真的文字。
「不过,多亏你辛苦把书本带了回来。」
听到罗伦斯的话语后,原本忙着从衬衫里拉出长发的赫萝停下动作,并且突然摆出臭脸。
「……是不是发生什么争执了?」
毕竟是一本昂贵的书,赫萝与鲁·罗瓦之间就是有过什么不愉快也不足为奇。
罗伦斯抱着这般想法而询问后,赫萝用力甩开头发,并且一副极度不悦的模样说:
「是有过一些哪。」
「这、这样……啊?」
罗伦斯只是抱着至少要表现一下关怀而这么说,却看见赫萝脸上明显写着「真的发生过讨人厌的事情」,然后逼近罗伦斯说:
「咱可是费尽干辛万苦才甩开寇尔小鬼,汝明白那有多劳心吗?」
「啊!」
罗伦斯总算搞懂了状况。
「那小鬼原本就是被迫跟咱们分开,所以看到咱出现后,当然会大哭起来。咱是趁着那个目中无人的教会女孩拉住寇尔小鬼时,像落荒而逃似地跑走!」
看见赫萝前来拿取禁书,就是笨蛋也知道赫萝两人又被卷入什么大纷争之中。
寇尔肯定是拚命缠着赫萝说自己也想帮忙。
要不是艾莉莎出面阻止,或许赫萝真的会被迫背着寇尔回来。
「喔……那真是……辛苦你了。」
罗伦斯并非当事人,所以只能够如此表示同情。
赫萝也明白这样的事实,所以一副气愤难平的表情别过脸去。
「就是啊!而且,如果只是这样就算了,那个目中无人的丫头竟敢对着咱说……」
虽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情,但赫萝说着说着,一副想起当时愤怒情绪似的模样全身颤抖。
世上很难找到像艾莉莎那么不知畏惧的女孩,所以想必对赫萝撂下了重话。
不过,赫萝甩动几下尾巴后,摇摇头这么说:
「这不重要,倒是汝等为何带着那只兔子打算前往危险城镇?」
对赫萝来说,肯定会觉得不称心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发生。
虽然平常都是由罗伦斯帮赫萝绑上腰带,但这次赫萝从罗伦斯肩上抢走腰带,然后动作粗鲁地绑在腰上。这时如果有人恰巧路过,肯定会多有遐想,但事实上根本没什么。纯粹是赫萝学狐狸那样把书本和其他东西埋在雪中,所以变回狼模样把东西挖出来,
赫萝不太开心地对着罗伦斯说:
「咱在城镇听说汝等抱着兔子往斯威奈尔前进,并且企图叛乱。咱亲爱的先生啊,是不是不管咱说过多少遍,汝还是非得一头栽进危险之中不可啊?」
如果只是交出禁书,几乎不会遭遇危险。
但是,如果是抱着希尔德前往斯威奈尔,就不在此限了。
「关于这件事情……我只能说是希尔德先生的计策太厉害了。」
罗伦斯向赫萝做了一连串的说明,包括了在雷斯可的旅馆与希尔德的互动,以及离开雷斯可后因为希尔德一句话而受限的佣兵团所做出的痛苦抉择。
赫萝当然表现出感到无趣的模样。
听完说明后,赫萝这么说:
「不过,也不能因为这样就特地前往敌营呗?有哪个笨蛋会这么做?」
罗伦斯能够理解赫萝想要表达的意思,
显而易见地,希尔德的反击行动太过轻率,所以不应该出手相助。
然而,随着一连串的事态发展,罗伦斯等人被迫走在这条狭窄山路上。
既然如此,罗伦斯只能够这么询问赫萝:
「那,要不要我们自己逃跑?」
比起就这么前往斯威奈尔绝地大反攻,选择逃跑简单多了。不过,这当然有问题了。
「……咱只是抱怨一下而已。」
赫萝一副索然无味的样子说道。
如果能狠下心肠,轻易地抛弃希尔德或缪里佣兵团,或许赫萝会愿意多为这世界赞扬一番。
「不过,多少看得到一些新芽冒出来呗?」
赫萝应该是指能够打开局面的可能性。
罗伦斯阖上书本,并轻轻点头回应赫萝的问题。然后,罗伦斯把书本收进赫萝搬来的麻袋里,并紧紧绑住袋口。这只麻袋并非廉价品,而是扎扎实实编织出来、能够媲美锁链的高级麻袋。希尔德托付给赫萝的金币原封不动地装在麻袋里。
杰出的书商鲁·罗瓦看到这笔金额时,测量损益的天平在当下肯定摇摆了起来。如果计划失败而不再需要禁书时,赫萝肯定会强行夺回禁书。既然如此,只要考虑到顺利达成计划的可能性,就会明白此刻应该卖人情给希尔德比较有利。鲁·罗瓦预估能够得到比收下三百枚卢米欧尼金币更大的利益,下了一场赌注。
罗伦斯这么猜测着鲁·罗瓦的心态。
「你不也看到了那场闹剧吗?德堡商行内部似乎动摇得相当厉害。听说商行的干部们自以为借了领主们的威势而成功夺下权力,后来才发现是被领主们利用了。好像是因为这样,害得干部们必须做出愚蠢的决定。」
赫萝一直注视着罗伦斯说话,并在仔细推敲话语内容后,像是吞下话语似地压低下巴说:
「……道叫做自作自受,」
「是啊。不过,对我们来蜕,这状况比较有利。」
听到罗伦斯的回答后,赫萝显得有些不满。
「是吗?只不过是换了一个敌人,从叛徒商人变成除了耀武扬威之外,什么也不会的家伙们而已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德堡商行曾经把领主们当成人偶在操控,并企图从领主们手中抽走权力。也就是说,可以推测德堡商行内部的叛徒们也很想打破现状。」
「所以,只要升起反击的狼烟,叛徒当中就会出现协助者……是吗?」
赫萝脸上的表情像是吃到了硬邦邦又苦涩的黑麦面包。
的确,这样的推测或许太乐观了。
不过,这不是外行人的推测,而是曾经在德堡商行内部待过的希尔德所说,所以十分具有说服力。
「至少希尔德先生是这么认为。虽然我也觉得这样的看法太乐观,但就算同是叛徒,也会有意见相左的状况吧。比起意气用事地就这么让领主们搞垮商行,不如协助希尔德……就是有人抱持这样的想法,也绝不稀奇。」
罗伦斯相信赫萝也明白这道理,但赫萝显得极度不满。
罗伦斯还来不及询问赫萝的真心想法,便听见赫萝这么说:
「然后,再把曾经撕破脸的前主人叫回来吗?被叫回来的一方也会愿意原谅吗?」
赫藤的疑问确寅是很正常的反应,
不过,商人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贪婪心,而且厚颜无耻。手腕越高明的商人,这样的特质也就越明显。也听说过耀武扬威出了名的大商人,最在行的就是满不在乎地在人前磕头。
事实上,要是磕了头,大部分的事情都只能够不了了之。而且,如果干部们是因为德堡本人具有利用价值而没有杀害他,相反的状况也可能成立。也就是说,就算德堡恢复商行领导者的地位,光是靠希尔德与德堡的力量,也不可能让商行恢复原貌。
「我觉得有可能。而且,正因为如此,希尔德先生他们的反击才出现了希望之芽。」
赫萝露出像在看可怕魔术师似的眼神注视着罗伦斯好一会儿,但不久后叹了口气。赫萝别开了视线,或许她是想看着熟悉的森林让心情平静下来。
「汝等商人真是大笨驴呐……」
赫萝虽然这么说,但似乎接受了罗伦斯的说法。而且,对赫萝来说,这也是个好消息。
对赫萝来说,能避免抛下缪里佣兵团或希尔德逃跑的选择,是最好的状况。
毕竟关于希尔德的处境,两人的想法是只要交出禁书,希尔德或许就能够避开所谓北方地区史无前例的危机。如果赫萝与罗伦斯没有更进一步参与其中,缪里佣兵团也不会被卷入这样的危机。
如果思考到这点,赫萝与罗伦斯是不可能独自逃走的。
可能的话,罗伦斯希望能够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而此刻出现了这样的可能性。
而且,赫萝不可能看不出这样的可能性。
虽然显得不满,但赫萝接受了事实。或许应该说,赫萝一开始就想要找到一个两人不需要逃跑的藉口。不过,这种事情没必要特别向赫萝确认。
虽然没必要做确认,但罗伦斯有些话想对赫萝说。
「如果是一个手腕高明的商人,能够轻松达成你觉得难以置信的事情,你会怎么想?」
「唔?」
赫萝看向罗伦斯,然后花了一些时间才理解罗伦斯的话语含意。
不再只会被赫萝耍得团团转后,罗伦斯最高兴的就是能够盯着赫萝瞬息万变的表情。
而且就是看上一百年,也不会腻。
「……汝以为这样就骗得过咱吗?汝就是这个样子,咱才会说汝是个小人物。」
「我是想到你可能会喜欢得意洋洋还撑大鼻孔的笨雄性。」
然后,赫萝没露出一丝笑容地贴到罗伦斯身上这么说:
「是、是,咱是这样没错。」
赫萝牵起罗伦斯的手说:「这样行了呗?」
罗伦斯回以满面笑容。
「哼。」
赫萝一副感到无趣的模样别过脸去。
在这之后,两人走下山坡,并来到山路上。
向右转会通往鲁华等人的战场,向左转则会通往斯威奈尔。
此刻笨重的雪橇,应该都已经前进到了更为遥远的前方。这场剑与枪之飨宴已经确定会是精采收场,所以先让一些无关人士继续前进。
「对了。」
说着,罗伦斯向右转并走了出去,然后接着询问说:
「既然你前天已经抵达雷斯可,那来到这里之前你做了什么?」
照希尔德所说,希尔德事先告诉过名为路易斯的鸟「如果在雷斯可发生什么意外就会前往斯威奈尔」。
既然如此,只要利用在空中飞翔的小鸟目光,应该很快就能够找到罗伦斯等人。但事实上,赫萝花费的时间比罗伦斯预期得还要久。
这时,赫萝轻轻耸了耸肩这么说:
「城镇就像贝壳一样紧紧闭着双壳。虽然咱们知道那只兔子肯定出了事,但很难掌握到实际发生了什么事。而且,某人还连张字条也不留,就离开旅馆。」
赫萝的话中带了点剃,但在那个时间点绝对不能够留下字条。
万一留下了不妥当的内容,谁知道会被解读成什么意思。
「所以你打探了一番?」
「嗯。路易斯的同伴也都躲了起来。不过,尽管路易斯无法变身成人类,却是一个真正拥有勇气的家伙。他锲而不舍地寻找同伴。嗯,只让他当一只小鸟实在太可惜了。」
鲜少记住他人名字的赫萝,竟然会如此夸奖某个人。
不过,如果继续思考这件事情,又会被赫萝批评是在嫉妒或闹别扭。
罗伦斯这么想着,并打算尽可能地装作若无其事,但为时已晚。当罗伦斯察觉到时,身旁的赫萝已经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那个叫什么路易斯的鸟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所以,罗伦斯在赫萝开口前,先主动出击。
「嗯。咱只能说,咱与路易斯经历过一次小小的冒险。」
「这样啊。」
罗伦斯保持冷静地答道,但赫萝像在考验罗伦斯似地刻意开口:
「咱强迫自己赶路,一边踏着蹒跚步伐,一边不分昼夜地奔跑,好不容易抵达城镇后,又要寻找消失踪影的人们,并且收集情报;一个人不可能完成这么多任务,有时必须有一方激励另一方,有时也必须有一方引导另一方。所以,或许咱……」
说着,赫萝停顿了一下。
「或许咱当下有些爱上了对方。」
如果赫萝是别过脸这么说,罗伦斯还承受得了。
然而,赫萝却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这么说道。
困难能够促使男女结合在一起,这根本是老掉牙戏曲的方法论。
不会是真的吧?
既然人类与狼被允许在一起,当然没道理不允许狼与鸟在一起。
但是,只要起了一丝疑心,在那当下就表示罗伦斯不信任赫萝。
更重要的是,如果觉得自己被怀疑,赫萝肯定会很受伤。
罗伦斯拚命地收敛着自己的理性和自制力,赫萝则是仔细观察着罗伦斯的表情,然后在脸上浮现心满意足的笑容。
「啊!你——」
罗伦斯还来不及说完话,赫萝使用力抱住了罗伦斯,
然后,赫萝闻着罗伦斯的衣服味道用力吸气,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后,才缓缓吐出气。
挪开身子时,赫萝显得很开心,眼中甚至泛着些许泪光。
「汝不知道咱有多么喜欢汝吗?汝这只大笨驴。」
的确,主动把罗伦斯引到杳无人烟的地方,然后扑倒在罗伦斯身上的正是赫萝。
罗伦斯找不到话语反驳,还一副蠢样搔着头。
「不过,状况确实有这么严重。咱是狼狈不堪地从城镇逃了出来。」
罗伦斯搔痒难耐、彷佛脑袋有一部分麻痹了似的感觉,在这时完全散了去。
「真的啊?」
「嗯。对于汝等所做的判断,咱没有要批评的意思……但那些家伙依旧是难以应付的强敌。或许应该说正因为内部起争执,防御才会做得更加坚固。不管怎样,差不多就是这样的状况,所以,这袋子里装了路易斯满满的勇气。」
罗伦斯看了一眼挂在肩上的麻袋时,听到赫萝说:「咱不是在比喻。」
「路易斯的主人似乎事前交代过他。主人要他在事到临头时,必须在绝对不让人看见的状况下,不问理由地把某个袋子送去给兔子。」
赫萝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
罗伦斯再看了一眼挂在自己肩上的麻袋。
「可是,城镇里到处都是敌人。路易斯可是费尽心力才拿到袋子……而且,他还说咱的力量比较强,然后把如此重要的东西丢给咱保管,可见其胆量之大。汝应该能够理解咱怎么会有所心动呗?」
虽然最后这句话应该是在开玩笑,但路易斯肯定是托付了极其重要的东西,才会让赫萝做出这般发书。路易斯与赫萝有过的互动,确实足以让赫萝记住他的名宇并夸奖他。
可是,路易斯究竟托付给了赫萝什么呢?路易斯的主人是指希尔伯特·冯·德堡吗?
罗伦斯只想像得到可能是信件或现金,不然就是各种文件加上具有德堡商行权威的印监。如果是这些物品,确实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甚至不能让人觉得可能已经被带出外部,
商行业务终究是靠着信用运作。赋予文件商行信用的工具如果被带出外部,就等于商行信用直接被带出了外部。
因为具有利用价值而活命至今的主人,甚至可能因此被杀害。
或者是,对方会让主人活命,就是为了逼主人说出隐瞒的事情。
「你打开看了吗?」
听到罗伦斯的询问后,赫萝收起脸上的表情,接着,罗伦斯的视野上下颠倒了过来。
罗伦斯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察觉到是被赫萝绊住脚而跌倒。
「汝真是大笨驴呐。」
赫萝一副盛气凌人地冷眼俯视罗伦斯,趴在地上的罗伦斯只能抬起头,并点点头说:「你说得是。」
罗伦斯两人回来时,飨宴已进行到了高潮时刻。
四名被绳索捆绑住的男子,坐在鲁华等人的阵地上。
男子们脸上有好几处撞伤,乌青红肿的凸起大得彷佛能够用手摘下来。
染红雪地的鲜血似乎也不是假血。
明明弄得这副狼狈样,男子们却显得神清气爽,让人留下深刻印象。光是知道不会有性命危险,不可能表现得如此豁然。男子们的表现简直就像比赛完一场骑士竞技一样。
「我们回来了。」
罗伦斯朝向鲁华搭腔后,鲁华沉默地点了点头,并朝向摩吉使眼色。
「差不多快了。」
听到摩吉的话语后,罗伦斯点了点头,并牵起赫萝的手往路边靠。
从路边看过去,也能将虚假的战场尽牧眼底。
战场上雪花纷飞、怒吼声四起,感觉不出有任何人偷懒或放水。事实上,佣兵们所使用的长剑和长枪只是不够锋利,当作钝器挥舞也是杀伤力十足。光是被用力击中脑袋就可能晕倒,也可能就此丧命。罗伦斯与赫萝一起眺望战况的短短时间内,也出现几名骨折和晕倒的士兵被送到后方去。
另外,虽然事前就知道会是这般局势,但缪里佣兵团明显处于下风。甚至可以说敌方具有压倒性优势。
不过,所有成员都不分敌我地使出全力在战斗。任何人都可能战死,也正因为如此,同伴之间才会同心协力、互相激励,并朝向同一目标前进。尽管知道墓本上是在演戏,但奋不顾身的表现还是让他们变得内心汹涌澎湃。佣兵们对战斗的热情远远地传了过来。
所以,就算是为了愚蠢的目标,或是自我满足的目标,罗伦斯依旧认为他们相当帅气——而且是克制不住地觉得他们帅气。罗伦斯甚至会有希望自己也能参与其中的想法。眼前是属于剑与盾的世界,而罗伦斯从未往这个世界走去。
「汝果然还是很羡慕的样子呐。」
赫萝指出了罗伦斯的想法。
自认一直保持面无表情的罗伦斯,不禁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真不知道这样有什么好羡慕的。」
赫萝一副受不了的模样说道,然后耸了耸肩。罗伦斯自身也解释不清楚原因,而且真正在战斗的佣兵们,想必也不知道真正原因是什么。尽管如此,战斗就是具有这股莫名的吸引力,让人还是会被吸引过去。
战斗确实有一股莫名魅力,会让人忍不住要说「女人不会懂的」。
「那,如果我是个佣兵的话,就不可能跟你一起旅行,是吗?」
所以听到罗伦斯这么说后,赫萝像个大姊姊一样露出苦笑。
「汝说呢?至少可以确定一点就是,汝现在这状态根本没办法应付那些家伙。所以遇到咱之前,应该已经死了呗?」
赫萝给了相当直率且实际的意见。而且,十分具有说服力。
然而,罗伦斯还是忍不住想像了起来。
罗伦斯想像自己是一个比现在更强壮豪放,并且擅长于使用长剑或长枪,只靠着打仗维生的佣兵。
某天罗伦斯与赫萝相遇,并朝向约伊兹前进。因为罗伦斯是个佣兵,所以当然会靠着武器和计谋一一解决旅行中发生的各种问题。
这时,赫萝会站在罗伦斯身旁。没错,确实会是赫萝,但毕竟罗伦斯的职业是以长剑开出一条血路的佣兵,所以不会要求赫萝保持低调。罗伦斯会要求赫萝以狼模样现身,然后自己架起长剑与赫萝并肩而立。
好比说,就像这样站在这座山丘上盯着脚下敌人,然后赫萝与罗伦斯各自露出尖牙、架起长剑迎战。
咧嘴露出巨大尖牙的赫萝,加上被称为战场之狼的罗伦斯?
看见这样的组合,有哪一个男人不会害怕发抖?
「不过……」
赫萝说道。
虽然罗伦斯有种被赫萝偷窥其愚蠢幻想的难为情感觉,但赫萝却只是眯起眼睛,悠哉地望着战场这么说:
「只要是跟汝一起,或许不管做什么都会很开心呗。」
然后,赫萝看向罗伦斯显得难为情地笑笑。看见这般笑容后,罗伦斯无法帅气地做出回应。如果是一个投身于佣兵业,平常取人性命时连眼睛也不眨一下的勇者有这般反应,也会是一种可爱表现。
然而,很遗憾地,以罗伦斯的立场来说,只会是一种没出息的表现。
虽然罗伦斯忍不住觉得自己没出息,但赫萝似乎不这么想。赫萝愉快地缩起脖子笑笑后,再次看向战场。吸了口气,再吐出气后,赫萝的嘴边理所当然地蒙上一层白色气息。
「咱相信世上真的有命运这东西。」
罗伦斯不会觉得赫萝的话语来得突然。
罗伦斯与赫萝相遇是个偶然,而两人能够一路走到现在,绝大部分也是因为偶然。这一切也可以换成其他可能性,所以就是以佣兵身份相遇,最后在某处战场上死别也不无可能。
「咱不想再悲叹,也不想再烦恼或迷惑了。尽管饿着肚子,四肢还因为寒冷而发疼,咱还是拚命在雪路上奔跑回来时,脑中浮现这样的想法。不久前咱根本想像不到被称为约伊兹贤狼的咱,竟然会做这种事情。不过,现在咱觉得如果这是命运,或许也不赖。」
赫萝与罗伦斯之间保持着些许距离。
赫萝再怎么少根筋,也不可能在这里紧紧贴在罗伦斯身上。
不过,罗伦斯完全不在意这段距离。
就算在伸手触碰不到的地方,罗伦斯也能够感受到赫萝近在身边。
赫萝在距离罗伦斯几步路的位置缓缓回过头,然后这么说:
「然后,因为奔跑的时候太无聊,所以咱想好了。」
「想好了?」
想好什么?
罗伦斯还来不及询问,赫萝已经忍不住接续说:
「汝的商店名称。」
「咦?」
罗伦斯瞪大眼睛,并打算跨出一步抓住赫萝的肩膀。在这瞬间——
一阵震撼天地的怒吼声,带着汹汹气势响起。
那气势之大,彷佛足以震倒树木;罗伦斯这么想着,但发现不对。事实上,树木确实已被震倒了。
「雪崩了!」
有人大叫道。
罗伦斯看向战场后,看见所有士兵手持武器保持准备砍向对手,或准备接招的姿势僵住不动。士兵们都发愣地望着同一方向。
如同佣兵再怎么锻链身体,练得一身发达肌肉,也绝不可能胜过熊的道理一样,人们再怎么团结在一起,也绝不可能胜过大自然。一开始雪堆看似缓缓落下,形成堤防的树林接着受到推挤扭曲,最后终于发出「啪」的一声。在这瞬间,雪山炸了开来。
积雪一鼓作气地朝向谷底崩落。
「撤退!撤退!」
鲁华大叫道,李波纳多也在对面山丘上大叫着,但声音已经传达不到士兵们耳中。
直接撼动身体似的巨响之中,士兵们宛如看见大水冲来的蚂蚁般散开来。雪堆毫不留情地往下冲,并冲倒一切,最后扬起如白烟般的雪花吞噬一切。
所有动作在瞬间结束。
然而,一切全变了样。
也让这场战争硬是落了幕。
「把伤者放上去!撤退!神明发怒了!」
战场上一片鸦雀无声,鲁华迅速发出指示。
罗伦斯看见德堡商行派来的监视者吓得腿软,李波纳多则在山谷另一端吃惊发愣,但缪里佣兵团一点也不在意。缪里佣兵团的团员从雪堆之中尽可能地拉出同伴后,往山坡上冲来,并且就这么爬过山坡。罗伦斯等人也趁着这个机会一溜烟地逃出后,李波纳多才总算回过神来。
「想逃啊!这些胆小鬼!」
然后,李波纳多像在发泄怒气似地丢出板斧。板斧令人难以置信地划过半空呼啸而来,最后刺中了缪里佣兵团的阵地。不过,板斧当然没有刺中任何人。看向空空如也的阵地后,李波纳多丝毫不像在演戏地怒喝:「可恶!」
罗伦斯等人抵达事先拉到前方的雪橇位置后,热腾腾的汤正等着他们。
虽然这是一场适合闹剧的落幕,但甚至是事前知道动了手脚的罗伦斯,也没料到场面会如此浩大。罗伦斯还忍不住担心起被卷入雪崩的士兵们是否平安无事。
或许是一边想着道些事情,一边噶着熟汤,使得罗伦斯脸上不禁浮现一片忧愁。
经过点名,得知照当初计划留下十五名佣兵在战场上后,摩吉向鲁华报告了现况。接着,摩吉这么说:
「被卷入雪崩的那些家伙都是使枪能手,应该不会有事。」
罗伦斯这才释然。
「而且,那贝是雪花飞得很厉害而已,没有真的雪崩那么严重。如果因为那样就死掉,就趁机除名算了。」
说罢,摩吉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等状况再稳定一些,他们应该会主动来联络吧。比起担心这个,我们现在应该考量接下来的事情。」
听到摩吉的话语后,罗伦斯坦率地点了点头。
罗伦斯心想,摩吉说的一点也没错。在这之前只要靠着佣兵之间随随便便的互动就能了事,但接下来就没那么容易了。进到斯威奈尔后,对手将变成德堡商行本身。
在这之间,鲁华到处巡视伤者和假俘虏的状况,并慰劳深入高山动手脚,并成功做出一场完美雪崩的部下们。
差遣人们的人虽然看起来态度高傲,而且时而显得霸道,但正因为懂得拿捏分寸,才有能力差遣人们。
「大家辛苦了。」
等到状况大致稳定下来后,鲁华开口说道:
「对上规模大又历史悠久的胡果佣兵团,我们得到了相当出色的战绩。虽然很遗憾地没有定出胜负,但下次如果再有对打机会,肯定会得到我们期待的结果。」
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都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也正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样的事实,才会轻佻地露出笑容。
身为雇用佣兵一方的希尔德,肯定也在笼子里露出苦笑。
「那么,今天大家就好好休息吧……我是很想这么说,但很遗憾地,还要前进一些距离,才能够在有屋顶的地方睡觉。而且,我们必须是利用突来的雪崩而勉强逃脱的佣兵团。所以,我打算立刻进军。有没有哪个家伙想哭诉?」
鲁华环视了一周,但当然不可能有人想哭诉。
大家都笑了出来,并享受着扮演自己的角色。
「那么,各自准备完成后,立刻进军!」
在剧本上,缪里佣兵团这时正拚命往斯威奈尔逃去。
然而,佣兵们没有一丝紧张感,并且彼此兴高采烈地谈论着有关战斗的自吹自擂或感想。
想必胡果佣兵团此刻正忙着挖出埋在山谷的同伴,以及缪里佣兵团的团员。以胡果佣兵团的角度来看,缪里佣兵团可说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甚至舍弃多达十五人的同伴逃跑。
虽说实际上是在演戏,但这场战斗让胡果佣兵团具有压倒性优势。
负责监视的商人什么也不知情,所以应该很容易就骗过他了。
「那,这些家伙打算怎么做?」
赫萝一边走路,一边问道。
发现马儿背上载着行李,也没看见拖车时,赫萝什么也没说。
赫萝知道如果问了,罗伦斯不可能会开心。
「你猜他们打算怎么做?听到他们的计划时,我也赞叹不已。」
思考了一会儿后,赫萝耸耸肩说:「猜不出来。」
「接下来会与对方交涉。毕竟这边被掳走了多达十五人的同伴,已经是百孔千疮。对方会认为如果以具有压倒性优势的立场来交涉,这边只能够让步。我们将前往交涉,然后抓住那个确信自己已经胜利的可怜年轻商人当人质。」
「……然后,要求对方释放被掳走的同伴,咱们再逃跑?」
「对方那些流氓会主张是商人坏了事,跟他们无关,然后逼商人扮演丑角。」
赫萝露出感到无趣的表情,然后鼻子哼了一声。
「真不入流。」
赫萝立刻做出裁决。
「不过,很了不起吧?」
「咱还比较担心汝会被迫扮演那笨驴角色。」
虽然赫萝说得相当直接,但罗伦斯自己也思考过这个可能性,所以不觉得生气。
「至少这充满了启发性,让人知道如果只相信眼睛所看见的事物,将会被反将一军。这就是所谓的经验累积吧。」
「嗯。这正是汝缺乏的东西。」
罗伦斯连想要抗辩的意思也没有,而且光做出叹了口气的反应,就让赫萝相当满意的样子。
「对了,现在人这么多会很麻烦呐。」
「嗯?」
看见赫萝贴近身子且压低声音,罗伦斯不禁感到惊讶,但立刻被眼尖的赫萝识破想法且遭到盘问:
「汝的脑袋想不到其他事情了吗?」
赫萝的眼神带着些许轻蔑。
「这团体的首领也对兔子那么执着,很难抓到适当时机交出那东西。」
赫萝顶出下巴指向檀在马背上的麻袋。
马背上有许多不应该在这种地方草率缠在马背上的东西。首先,马背上有三百枚卢米欧尼金币,再加上教会以焚书处置过的禁书原稿。不止这些,马背上甚至还有在雷斯可受到德堡托付的东西。
如果是在不久前听到这种事情,罗伦斯肯定会认为是捏造出来的荒唐内容,而不予以采信。尽管现在大部分事情都吓不倒罗伦斯,只要想到自己的马儿背上载着藏在大商行宝库里的物品,还是让罗伦斯有种像在作梦的感觉。
「有道理,是很想赶快交出那东西,然后卸下肩上的石头。」
「不过也必须思考交出东西后的事情。如果是不能被人看见的东西,更应该好好思考呗。」
「是啊……不过,是哪一个啊?我看袋子里乱七八糟地装了一堆东西……」
赫萝用有所防备的目光注视着罗伦斯,但罗伦斯并没有想要套话的意思。
罗伦斯往后退一步表明这般心态后,赫萝轻轻叹了口气说:
「大概这么大,然后用布包住。」
赫萝举起双手比出该物品的大概尺寸,看见赫萝比出像是短棍棒的大小,罗伦斯当下联想到短剑之类的物品。进行非常重要的交易之际,有时候会交换仪式专用的小刀,以证明彼此为了交易赌上性命。如果该物品是仪式专用的小刀,就真的代为保管了德堡商行的性命。
「这东西似乎不适合藏起来喔。」
「嗯。更何况对象是那只兔子。」
先不谈探索不探索,这是一个更现实性的问题。
思考一会儿时间后,罗伦斯不得不做出最妥当的结论。
「等到了斯威奈尔,并且知道可以静下心坐下来后,应该也找得到机会吧。而且,为了与德堡商行交涉,也不可能一直保持兔子的模样。」
听到罗伦斯的话语后,赫萝缓缓点了点头。
然后,赫萝准备开口说话,但又打消了念头。
看见赫萝移动视线,罗伦斯也察觉到有人靠近。
罗伦斯一看,发现是摩吉。
「方便说话吗?」
「方便。」
「少主说想与两位讨论接下来的事情。」
罗伦斯看向赫萝。
彼此点了点头后,罗伦斯回答说:「好的。」
在大家投来「这两个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的目光下,罗伦斯与赫萝朝向部队前头走去。
鲁华与其他人拉开颇长一段距离走着,身旁带着一名手中抱着装了希尔德的笼子的小伙子。
「我带两位来了。」
听到摩吉的话语后,鲁华回过头看向小伙子。尽管知道赫萝可能会不高兴,罗伦斯还是小心翼翼地接下装了希尔德的笼子。
「好了,接下来是一场没有剧本的战争。」
鲁华说道,其声音完全不同于不久前一直发出的音质。
「现在平安无事地与赫萝大人会合了。而且,我听说赫萝大人还带着一本不明的书。」
对于被人以「大人」称呼,赫萝似乎也不想多说什么了。赫萝点了点头,没有什么意见。
「详细状况就问他呗。」
然后,赫萝很快地把任务交给了罗伦斯。
「那是一本记载了矿山开发技术的书籍。」
「我听说是禁书啊。」
「是的。说不定希尔德先生会比较清楚详情。」
听到罗伦斯的话语后,一直闭着眼睛的希尔德总算张开了眼睛。
「之前我们也做了调查。我们一路查到作者确实已经被处死的事实,但毕竟不是我们的专业领域,所以没能够也查出内容。」
「真的是禁书吗?」
鲁华插嘴指出问题的核心。
「照书商的说法,这的确是货真价实的禁书。不过,那本书似乎是使用沙漠国家的文字撰写而成,所以我连一个单字也看不懂。」
「原来如此。同样身为德堡商行的人,你有什么看法?你觉得是值得信任的交易工具吗?」
虽然这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但希尔德毫无迟疑地立刻回答:
「关键在于我们有多愿意相信那本书是真的禁书。」
罗伦斯觉得都快听见赫萝膨起尾巴的声音。
「哈哈!没错,不管在什么时候,这都是交涉的精神所在。真是太可靠了。」
「就现实问题而言,光是要找人翻译,可能就要费上很大的心力。就算找到了人,也要看愿不愿意信任该翻译者。不管什么时候,交易总是如此地不确实。」
希尔德说出了分量十足的话语。就连站在稍远处监视有没有人偷听的摩吉,也一副深感佩服的模样点了点头。
「那么,条件都齐全了。一个是我们缪里佣兵团,一个是那本什么禁书。另外,还有一个是赫萝大人。」
这是希尔德对抗德堡商行所需的王种工具。不管是什么工具,只要由专家来使用,就算是破铜烂铁也能够胜过精制品。就这点来说,希尔德与鲁华的智谋是可以挂保证的。
不过,赫萝发觉自己被算入工具之中后,显得有些不满的样子。
「另外,我们派去斯威奈尔的侦察兵,带回了令人满意的消息。至少斯威奈尔的市议会是抱持欢迎我们的态度。」
这么一来,就不会遇到在城墙前起争执,或看见城墙内射出箭的事态。
「不过,问题并没有完全解决。」
揭开追兵身分时,鲁华净是说一些会让人不安的话语。
如果从这般行为模式来判断,当鲁华说得一副淡然处之的时候,就表示不是什么好事。
「反抗德堡商行的人们聚集在斯威奈尔是事实。不过,不能确定是不是所有家伙都会跟我们站在同一阵线。」
聚集在斯威奈尔的净是一些乌合之众,不然就是各持不同目的的三教九流。所以,这些人不会站在同一阵线的可能性极高。
「至少大家都有一个想要抵抗德堡商行的共同目的。不过,为了摧毁对方而抵抗的人,以及只想着要制止对方而抵抗的人,两者的态度自然会有所不同吧。」
说罢,鲁华看向罗伦斯手边的希尔德。
「也就是说,要我主动表明身分,然后看他们的反应,是这意思吗?」
「没错。尤其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是想要配合希尔德·修南的智谋,根本没有一丝要服从于其他家伙的意思。这么一来,就必须由你来掌握交涉的主导权。」
无庸置疑地,希尔德的目标是夺回德堡商行,并追求更进一步的发展。
如此一来,想必难以确定聚集在斯威奈尔的所有人,都会愿意接受其目标。如果要问是否所有人都愿意接受,将会得到悲观的答案。
然而,肩上缠着比毛发更白的绷带的希尔德,从藤笼里探出头后,毫不畏惧地这么说:
「圣经上也写着如果有所隐瞒,一定会被揭穿。我想势必是要表明身分。」
「在表明身分之后,你能够让利害关系相反的家伙们集结起来吗?」
鲁华的犀利目光毫不留情地贯穿希尔德。决定一起越过城墙,就等于决定成为命运共同体。如果无法信任希尔德,肯定会做出其他选择。
然而,对希尔德而言,根本没有任何保障能够让他许下这般承诺。毕竟就连在德堡商行气势达到巅峰的此刻,这些人仍抱持反抗态度。如果只是半吊子,根本不可能集结这些人。
然而,希尔德毫无动摇地这么说:
「让他们集结起来是我的工作。只要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希尔德甚至没有低声下气,
与希尔德互瞪好一会儿后,鲁华终于让步了。
鲁华往后退一步,然后用右手按住胸口,轻轻弯下腰。
鲁华的举动说出谁才是主人。
「我们将化为你的盾牌、你的长剑。我们的旗帜将为你擦去鲜血,也会为你包起遗体。」
「然后,也会在胜利时高高扬起。」
听到希尔德的话语后,鲁华彷佛喝下上等好酒似的模样闭上眼睛。
虽然不甘心,但罗伦斯必须承认,希尔德非常了解什么样的话语最能够让什么人陶醉。
「小时候我非常崇拜商人,或许我憧憬的对象就是你吧。」
希尔德让鲁华愿意说出这般话语。
在箩伦斯怀里的希尔德却动也没动一下。
直到深夜时分,胡果佣兵团才派出使者前来。
这次并非一路来多次在后台穿梭的使者前来,而是乘坐在马上,身旁还跟着一名举旗手下的正式使者前来。
另一方的缪里佣兵团点燃火把,并架起长枪及长剑守护阵地,在戒备森严的气氛之中迎接使者们到来。
「无妨。」
对于使者的口述内容,鲁华只简短回答一句。
鲁华的态度严肃,就彷佛负责监视的商人正在黑暗之中窥探着。
神明与众人常在。
而缪里佣兵团的旗帜,也一直在空中飘扬。
「那么,胡果佣兵团将在约定地点恭候大驾。」
深深一鞠躬后,使者离开了缪里佣兵团的阵地。
现场只剩下沉默。尽管知道接下来将发生什么,罗伦斯还是难掩紧张。
「摩吉,做准备。」
「是。」
鲁华打破沉默后,摩吉向负责在雪橇旁边看管行李的小伙子使了眼色。
这时,小伙子动作熟练地从行李当中取出带有皮革的外套。在那件外套所属的时代,皮草并非纯粹是有钱人家的代表,而是表现出穿着者的高贵身分。
披上看起来既笨重又一点也不暖和的外套后,鲁华把装饰剑插在腰上。
「每次我都搞不清楚是太紧张,还是纯粹是装备太笨重,」
鲁华一副感到无趣的模样说出玩笑话。
罗伦斯心想,鲁华可能也感到紧张吧。
「准备好了。罗伦斯先生,你呢?」
听到鲁华搭腔说道,罗伦斯点了点头。
用餐前鲁华就先试探过罗伦斯,最后决定由罗伦斯一同前往交涉。一方面因为希尔德受伤,更主要的原因是,如果被人知道希尔德身在何方,我方可是一点好处也没有。
不过,罗伦斯只需要照着讨论过的内容完成几件事项,而且这些事项与罗伦斯身为旅行商人时所从事的交易相比,一点也不困难,所以,不会有事的;罗伦斯不断这么告诉自己,却还是难掩紧张。
或许是罗伦斯的紧张模样让赫萝看不下去,赫萝沉默地拍了一下罗伦斯的腰部。
「为了以防万一,大家先做好出发准备。」
鲁华对部下们发出这般指示。摩吉露出苦涩表情,但部下们笑着做出回应。罗伦斯原本也想对赫萝说些玩笑话,但赫萝只是一边打呵欠一边啜酒,连看罗伦斯一眼也没有。
或许赫萝是想要告诉罗伦斯,不要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弄得紧张兮兮,才会表现出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在这之后,鲁华在前头带领着罗伦斯、摩吉以及两名护卫,在夜里的雪路上前进。多云的夜晚上,月亮怱隐忽现,气温也低得吓人。彷佛不管说出什么话语,都会当场冻结似的。想必是吹来的风太冷,才会时而有一种像在下雪的感觉。
听着马儿用力踩平雪地的声音,罗伦斯等人终于来到白天引起雪崩的山谷。胡果佣兵团已经在谷底等候,旁观者如果看了,想必会觉得对方表现出胜利者的从容。
然而,看见对方的身影后,鲁华与摩吉都显得有些惊讶。看见两人的反应后,罗伦斯才察觉到胡果佣兵团的首领李波纳多身上,只裹着一般御寒衣物。虽然那些御寒衣物绝非品质不好的东西,但与身穿仪式专用皮革及佩带装饰剑的鲁华相比,显得不相称。
即便显得不相称,但以胡果佣兵团的角度来看,这不是一场对等的交涉,所以或许需要表现出如此无礼的态度。罗伦斯这么想着,而鲁华与摩吉似乎也做出这般判断。
「那么,走吧。」
说着,鲁华率先动作熟练地骑着马走下坡去。罗伦斯也勉强操控缰绳,走下不习惯行走的下坡路。谷底的积雪已被踏平,所以双脚不会陷入雪中。胡果佣兵团的团长与德堡商行派来监视的年轻商人并肩而立,身后同样带着两名护卫。
虽然摩吉习惯性地环视了四周一遍,但四周当然没有伏兵。
摩吉轻轻瞥向鲁华后,鲁华点了点头,并拉进最后一段距离。
「久等了。」
下马后,鲁华首先这么说:
「你们应该已经收到传话了吧。」
胡果佣兵团的李波纳多没有回应鲁华的话语,而直接切入话题。
「我重新口述一遍。这不是交涉,而是通牒。」
有别于鲁华一身用来散发威严的服装,李波纳多的御寒衣物完全倾向于实用性。
这身打扮的李波纳多斩钉截铁地说道,而不管是谁听了,都会觉得李波纳多是毫不留情地发出最后通牒。
「随你怎么说。用剑打交道也就算了,我一向不擅长于用嘴巴交涉。」
鲁华爱面子地这么回答。站在李波纳多身旁的年轻商人一副不悦模样皱起眉头。李波纳多那张比摩吉更大的脸彷佛冻结了似的,面无表情地接续说:
「我方抓到了十五名俘虏。相较之下,我方只被抓走四名俘虏,双方的立场显而易见;不过,我方非常熟悉缪里佣兵团的旗帜以及一路累积下来的荣誉。正因为如此,我们如果继续拔剑相向,就会有失道义。」
佣兵最喜欢夸大的用字遗词。
不过,实际被抓走多达十五名俘虏后,下一步不是全军覆没,就是溃败。
即使现在不是在演戏,李波纳多肯定也会说出同样的台词。
「我不会刻意询问贵团打算前往何处。在这前提下,我将公布我方的结论。」
李波纳多并不打算与鲁华对话。
在寒冷黑暗的谷底,非常适合这样的作风。
听到李波纳多的话语后,一直在他身旁不悦地皱着眉头的商人终于眉开眼笑,那模样彷佛在说「总算能够发出最后通牒了」。
「我是隶属于德堡商行的商人,名为拉迪·葛雷姆。希望各位记住我的发言以及命令,都是在德堡商行之名下进行。」
说完话后,葛雷姆露出充满挑战意味的眼神直直看着鲁华。
葛雷姆似乎认为只要说出德堡商行之名,所有人都会低头屈服。
事实上,鲁华不仅没有因为葛雷姆的口述内容而害怕发抖,甚至连看葛雷姆一眼也没有。面对鲁华的态度,葛雷姆一副气得牙痒痒的模样。
不过,葛雷姆似乎没有愚蠢到会大声怒骂鲁华的地步。
或许一方面是多亏有分外冰冷的空气,葛雷姆做了一次深呼吸,让怒火平息下来。然后,葛雷姆从胸前取出最后通牒书,准备交给形势悬殊但仍不肯屈服的顽固佣兵。
「我方有两项要求。第一项是要求支付俘虏的赎金。另一项是停止进军。」
葛雷姆的发雷与事前接到通知的内容一致。
然后,比起事前得到的情报内容,负责监视的葛雷姆似乎是一个自尊心更强的商人。
「怎么没听到回答?」
葛雷姆盛气凌人地问道。
李波纳多看向身旁的葛雷姆,但没有阻止葛雷姆的挑衅言行举止。
鲁华像个小孩子一样别开脸说:
「赎金?你应该知道行情多少吧?」
明明主动做出明显的挑衅行为,葛雷姆却满脸通红到令人怜悯的地步。
同样身为商人的罗伦斯,不禁为对方的气量之小,感到难以置信。不过,如果待在没有吃过什么苦,就能够一直保有成功的商行,或许罗伦斯总有一天也会变成像葛雷姆一样。
葛雷姆完全就像个被彻底宠坏的贵族三公子。
葛雷姆瞪着鲁华大声怒骂说:
「一个人头十卢米欧尼!还不快立即付钱!」
如果以十五人来计算,将会是超过五千枚崔尼银币的金额。
虽然罗伦斯也不知道赎金行情,但很快就察觉到这金额不对劲。
李波纳多大吃一惊,并且急忙向身旁情绪激昂的葛雷姆搭腔说:
「你、你怎么擅自——」
「哼!对表现得高高在上的丧家犬来说,这价格算是恰当!」
虽然李波纳多确实说过这不是交涉,但事态演变成这样,甚至已不成通牒。
葛雷姆的情绪越是激动,鲁华的应对态度就越冷漠。
「搞什么啊。李波纳多团长,这可是关系到贵团品格的问题耶。」
听到鲁华的调侃,李波纳多说不出话来。
葛雷姆毫不在意李波纳多的反应,并且挥舞手中的纸张怒吼说:
「喂,狗杂种!这不是交涉!这是通牒!你没看到这是什么吗?」
鲁华总算一副嫌麻烦的模样把视线拉回葛雷姆身上。
葛雷姆急促地喘着气,其兴奋模样感觉头部就要冒出热气来。
一般来说,在交涉场合上如此情绪失控,就输了。
然而,看见葛雷姆拿在手上的纸张后,鲁华露出惊愕表情。
「什……那是……」
「……哈、哈哈、哈哈哈!吓到了吧!狗杂种!没错,这是字据!被你抛弃的部下们说愿意支付这么多钱来答谢我们救他们一命。这上面还盖了血印!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意思吧!你如果不理会这字据,我们随时能够以违约者的名义逼迫你们!」
虽然看不清楚合约内容,但罗伦斯知道如果连血印都盖上了,对方就有权利这么做。
合约本来就具有这般约束力,也应该具有约束力。
「可……可是,谁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面对痛苦挣扎的鲁华,葛雷姆撑大眼睛和鼻孔一副得意忘形的模样。
「看清楚啊!这就是绑住你们的合约!」
然而,罗伦斯只觉得葛雷姆可悲极了。
一直以来,葛雷姆在商行里肯定只看过畏惧与商行之间的合约,而受到束缚的人们。
所以,葛雷姆忘记了极其单纯的事情。
「不,可是,不可能发生……」
「有完没完啊!你看不懂文字——」
「哼。」
所谓合约,并非能够束缚住所有恶魔的万能魔法。
鲁华用鼻子叹了口气的瞬间,葛雷姆似乎没有掌握到什么东西揪住了他的胸口。
「这家伙真吵耶。」
「鲁华!」
李波纳多大喊道,并准备拿起板斧时,一切动作已经结束。
鲁华将葛雷姆拉近自己后,像递出行李似地,把葛雷姆交给在后方待命的摩吉。
不管是交易或战斗都一样,局势总会在瞬间逆转。
「咕……呜……」
摩吉粗得可怕的手臂,扣住了葛雷姆的纤细颈部。
罗伦斯仔细一看后,发现葛雷姆的双脚离开了地面,并且不停甩动。
「别动啊,狗屎蛋。万一你的脖子被扭断了,我怕粪便真的会流出来。」
鲁华保持直直注视着李波纳多的姿势说道。
葛雷姆瞬间停止动作。
「鲁华……」
「别露出这种表情啊,李波纳多大叔。这不过是一个笨头笨脑的蠢货会有的下场啊。」
李波纳多把视线移向葛雷姆。
其严肃表情变得更加严肃,然后做了一次深呼吸,并压低下巴说:
「放开葛雷姆先生。」
「哈!葛雷姆先生啊?贵团的旗帜在哭泣了喔。对方到底搬了多少钱到你面前啊?」
说罢,鲁华转过身子。
想必是猜到了自己的下场了吧,葛雷姆再次不停甩动双脚。
「你说谁是狗杂种?」
鲁华扭转腰部,然后朝向葛雷姆的侧腰挥出右拳。
以罗伦斯的耳力也清楚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
「喂!鲁华!」
李波纳多大喊道。
「别吵,别吵啊……」
鲁华举高双手到肩膀的高度,做出投降的姿势。
然后,鲁华回过头,并看向主人被人抓去当人质的可怜李波纳多。
「把我所有部下带到这里来。」
「咕……!」
葛雷姆似乎在鲁华正后方大叫了什么,但摩吉的粗手臂把葛雷姆的嘴巴也遮住了。而且,那叫声或许不带有任何意思,而纯粹是哭声。
「我听说这不是在交涉啊?」
鲁华以冷漠透顶的声音说道。
尽管事先已经与李波纳多做好约定,或许鲁华还是无法连葛雷姆的无礼态度也包容进去。
李波纳多再次看向葛雷姆,然后看向鲁华说:
「……你会释放葛雷姆先生吧?」
「我愿意以缪里佣兵团之名保证。」
然而,葛雷姆这回确实低声叫了什么。
李波纳多一脸苦涩,看向鲁华后方的葛雷姆。
鲁华先回头看了后方一眼,然后叹口气说:
「李波纳多大叔,虽然凭你的个性,我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理由,但你不觉得这样很没出息吗?」
「……给我闭嘴,小鬼。那家伙是德堡商行的……」
「哼,既然你那么在意雇主的意图,何不去请示雇主看看。如果葛雷姆少爷是个具有勇气的商人,我愿意跟他交涉。」
看见鲁华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说道,李波纳多轻轻点了点头。双方的演技都十分完美。
然后,鲁华转过身子,这回换成朝向摩吉轻轻点了点头。摩吉以一个忠实部下的态度放松手臂后,葛雷姆随即跌落在雪地上。跪在地上的葛雷姆看似痛苦地发出呻吟,并不停咳嗽。鲁华露出完全像在看一只虫的眼神看着葛雷姆。不管在什么时候或用什么方式杀死葛雷姆,相信鲁华永远不会再想起这个人的存在。可怜的葛雷姆在这般状况之中,一边抬高头拚命喘气,一边呼唤:
「……李波纳多……」
——救我。
罗伦斯以为葛雷姆会这么说。
「动手。」
下一秒钟,鲁华往侧边跳开。然而,这只是罗伦斯的错误认知。因为事情实在来得太突然,而且力道大得惊人。直到李波纳多全身肌肉隆起的身躯保持挥出拳头的姿势停止不动后,罗伦斯才察觉状况不对。
「……鲁华应该不会被一拳打死……」
李波纳多一边望着护卫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敏捷身手把长剑架在鲁华脖子上,一边说道。
然后,李波纳多像头熊般缓缓转过身子。
「好了,现在是谁掉以轻心啊?」
「唔……?李波纳多大人……?」
「干嘛?」
听到摩吉的话语后,李波纳多一边挖耳朵,一边说道。
这是演技?表演?出差错?照预定行事?还是……?
不,这是背叛。
罗伦斯总算思考出结论的瞬间,李波纳多轻轻挥动了手臂。
下一秒钟,罗伦斯感觉到左脚大腿一阵剧痛,跟着像被吸住了似地跪在地上。
「什么啊?是真的商人啊?」
听着李波纳多显得失望的声音时,罗伦斯发现自己的大腿被短剑剃中。这时,摩吉伸出手准备再次抓起脚边的葛雷姆。
「喂!不要让我失望喔……」
李波纳多会黏人的声音让摩吉停下了动作。
摩吉的视线从李波纳多身上,移向被一拳挥开的鲁华身上。
鲁华没有死,也没有晕厥过去。
然而,因为完全没有掌握到状况,所以尽管脖子上被架着长剑,鲁华还是企图站起身子。而且,可能是被击中头部,企图起身的鲁华不停颤抖,彷佛全身骨头就快散了开来。鲁华这样子根本不可能站得起来,甚至无法确定他的意识是否清醒。
现在要杀死鲁华,根本就像要扭断婴儿手臂一样容易。
「葛雷姆先生啊,过来这边。」
听到李波纳多的话语后,葛雷姆摇摇晃晃地爬向前去。
摩吉只能够默默看着葛雷姆爬去。
当然了,罗伦斯根本比路边的树木更加没用。
「真是的,没事给我惹这么多麻烦,真没料到你会这么做。」
葛雷姆好不容易爬到李波纳多附近后,李波纳多的粗大手臂抓住了他,并整个人拉起来。
「咕……」
「哼……没怎样,只是肋骨断了几根而已。振作一点,你也没吐血。不愧是鲁华,力道拿捏得很恰当。」
李波纳多这么说完后,鲁华或许是听到自己的名字而有所反应。
鲁华没能够成功站起身子而仰卧在地上,然后像在呻吟似地说:
「李波……纳……多……」
「喔?你还有意识啊?我可能下手太轻了。」
把葛蕾姆交给部下后,李波纳多大步走向鲁华,并低头俯视着鲁华。
「喂!鲁华,既然你还听得到,我就说了。你们乖乖投降,放弃前往斯威奈尔吧。你应该知道希尔德·修南的去处吧,快说出来。别担心,我不会对你们怎样,也会让俘虏活着回去。」
然而,鲁华双眼无神,不像听得见李波纳多的声音。
李波纳多叹了口气,然后蹲下来抓住鲁华的耳朵,并拉起头部。
「听得到吗?你应该听得到吧?别以为我没发现你挪动过身体。」
说罢,李波纳多把如壮牛般的巨腿压在鲁华的右脚膝盖上。
「嘿咻。」
下一秒钟,李波纳多站起身子压上全身重量,鲁华的右腿也应声断裂。
「啊……嘎啊……!」
「完全清醒过来了吧。好了,答案呢?」
然后,李波纳多再次蹲下身子。
罗伦斯知道李波纳多背叛了缪里佣兵团。
也察觉到比起遭到背叛,我方更深深跌入陷阱,坠落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咕……为什么……」
「为什么?以问句回答问句啊?」
说着,李波纳多拔出鲁华腰上的装饰剑。虽然装饰剑看起来颇具价值,但李波纳多露出彷佛在说「捡到了个烂东西」似的表情垂下手臂。
虽然装饰剑重视的是外观,锐不锐利是其次,但装饰剑刀刃再钝,仍旧是一把刀。
李波纳多把装饰剑刺进鲁华的右手。
「不过,也难怪啦。我也会有这种疑问。」
李波纳多没有松开刺在鲁华手掌上的装饰剑,并且扭转装饰剑二、三次。那模样看起来像一个闹别扭的小孩子在拨弄沙子。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人家捧了一大堆钱来。」
比起膝盖骨折或被装饰剑刺中手掌,李波纳多的话语带给鲁华更大的冲击。
「不、不会吧!」
「哈哈!你用那么天真无邪的眼神看我,我会很难受耶。毕竟我……我竟然当了叛徒。」
李波纳多拔出装饰剑,然后注视着鲜血从装饰剑前端滴落。
「勇猛果敢又硬脾气的胡果佣兵团?没错,我守护这个讨喜的评价守了二十年.如果从祖先那时候开始算起,应该有几百年了吧?」
鲁华此刻肯定感受到剧烈疼痛,被击中头部时的晕眩感想必也尚未散去。鲁华摇摇晃晃地一边瞪着李波纳多,一边挤出话语:
「……为什、为什……么……回答我!」
「嗯。我也烦恼了很久。为什么我非得要背叛不可?我们或许很野蛮又凶猛,但我们是遵守群体规矩的佣兵。可是啊,人家捧了一大堆钱来。」
李波纳多站起身子。
葛雷姆露出狰狞面孔,拚了命地一边扶着部下的手,一边走近。
「因为钱啊,鲁华。」
李波纳多把毫不锐利的装饰剑递给葛雷姆。
虽然葛雷姆露出充满怒火的眼神看向李波纳多,但李波纳多说:「要是给你更锐利的武器,不就被你杀死了。」摩吉看状况真的不妙而打算采取行动,但李波纳多伸手握住腰上板斧的瞬间,摩吉立刻停下动作。
李波纳多一摆出把武器架在腰上的姿势,看起来就跟一只熊没两样。
其身上散发出会让人停下脚步的某种气势。
「摩吉,别逼我杀任何人。」
李波纳多这么发言时,葛雷姆就在其背后把装饰剑刺进鲁华的右腿。
「咕……啊……!」
「适可而止吧。他要是死了,我们也很麻烦。」
李波纳多把手放在葛雷姆肩上后,葛雷姆面目狰狞地一边瞪着鲁华,一边站起身子。
最后,葛雷姆在鲁华脸上吐了口水。
「我也思考过人生只有一次这件事。所以,当德堡商行捧着让人看了眼花撩乱的大笔金钱前来时,我在想应该可以把旗帜卖给他们。」
夜空上月亮怱隐怱现,李波纳多一副想要打动月亮似的难受模样说道,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我错了吗?鲁华,你自己想想看。你猜世上有多少佣兵团只是笨拙了点,就从这世上消失了?当中你还记得几个?」
听到李波纳多的话语后,鲁华紧紧闭上眼睛。
那模样像是受不了苦痛折磨,也像是想要逃避话题。
「你听我说啊。」
鲁华似乎是想要逃避话题。李波纳多踩着鲁华的大腿伤口说:
「再加上在雷斯可发生的那件事,我知道我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所以啊,这让我有一种长久坚持下来的信念,变得愚蠢的感觉。欸,鲁华啊。」
李波纳多明明保有压倒性优势,说话声音却显得悲伤极了。
李波纳多对着鲁华说话的声音并非演技,而是真的很悲伤的样子。
「说到底,大家不是都想要过美好的生活,有美好的回忆后,再去找死神报到,不是吗?你听我说,就这点来说,只要跟这些商人低头,就能够实现愿望耶。其实事情就是这么单纯。」
罗伦斯眺望着李波纳多的雷行,感到一阵想吐。
李波纳多是在请求谅解。他是在请求鲁华谅解他为了金钱,出卖佣兵们的矜持。
鲁华原本一拳重击葛雷姆的侧腰,并占有压倒性优势,转眼间却倒卧在雪地上。说穿了,其原因就是金钱的力量。而不用多说,这就是德堡商行的力量。
如果从商人的观点来看,这或许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德堡商行是商人集团,而这个商人集团成功让古老力量低头屈服。
然而,罗伦斯为何会感到如此不舒服?罗伦斯当真感到作呕。以金钱解决事情明明也是罗伦斯期望采取的手段,眼前的一幕幕却是如此丑陋肮脏。
其丑陋程度让为了金钱出卖灵魂的李波纳多甚至恳求起鲁华。
「我……没办法为了最后只会被遗忘的东西继续卖命。金钱耀眼无比,而好酒价格昂贵。就是这么回事,鲁华。」
李波纳多再次从正上方俯视鲁华的脸。
「你知道希尔德·修南在哪里吧?所以你们才会前往斯威奈尔吧?那家伙在哪?德堡商行的大人物们非常在意这件事情。欸,鲁华。说吧。告诉我吧。」
「如果不说,我就杀了你。」
葛雷姆插嘴说道。
从他对鲁华做出报复的举动来看,葛雷姆的演技似乎没有涵盖到容易激动的个性。
李波纳多瞥了葛蕾姆一眼后,把视线再次拉回鲁华说:
「鲁华,如果要被杀,至少希望死在佣兵手里吧?」
「李波纳多……」
摩吉以沙哑的声音大喊道,但无奈声音只是被吞噬在夜空之中。
摩吉的声音听不出是在恐吓,而是甚至显得悲伤的恳求声音。
「我们是一群不懂金钱威力的土包子,但没必要为了这件事情感到羞耻。所以,鲁华,说吧。还是说……」
李波纳多的表情瞬间变得冷漠,并且缓缓拔出腰上的板斧。
「你纯粹是不知情?」
佣兵为了金钱什么都做。
罗伦斯所认知的佣兵就在眼前。
「唔……」
因为看见鲁华动了嘴唇,李波纳多停下了动作。
李波纳多向葛雷姆和部下便丁眼色后,蹲了下来。
「鲁华,说吧,快说,鲁华!」
李波纳多一副像在鼓励就快死去的同伴似的模样说道。
罗伦斯听见为了金钱出卖灵魂的卑微男子声音。
你也来加入我们吧。
李波纳多这么呼喊着。
「……罗伦斯……先生。」
李波纳多露出充满疑问的表情缩回了头。
就连罗伦斯也感到意外。
临到此时为何鲁华会呼唤罗伦斯的名字呢?
鲁华没有求饶,也没有乖乖听话,更没有要求摩吉以死明志。
缪里佣兵团的团长呼喊了受伤旅行商人的名字。
「……快叫吧。」
罗伦斯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而差点瘫倒在地。然而,此刻没有时间让罗伦斯为了自己的无力感而意志消沉。罗伦斯早已隐约料到只能够这么做。
罗伦斯自身为了消去这股作呕的感觉,只能够放声大叫。
为了对抗大商人的下流手段,只能够仰赖古老的力量。
吸入一大口气后,罗伦斯呼唤了其名:
「赫萝~~~~……!」
罗伦斯对着天空使出全力大喊。罗伦斯之所以闭着眼睛大喊,并非因为全身用力,而是觉得自己可悲极了。
下一秒钟,罗伦斯难堪地倒在雪地上。因为李波纳多的庞大身躯以令人无法想像的敏捷动作跑向罗伦斯,并且一脚踹向罗伦斯的腹部。
罗伦斯在雪地上痛苦翻滚,胃里的东西也吐了出来。在这之中,罗伦斯差点哭了出来,但想哭不是因为苦痛,而是因为自己没出息到只能够呼唤赫萝的名字。凭赫萝的耳力应该听得到罗伦斯的呼唤,而罗伦斯只能够赖着这份期待感,也因为自己的无力而忍不住想哭。
「备战!」
李波纳多大喊道,下一秒钟架起弓箭的士兵们从山丘上探出头来。
士兵们已经做好迎战准备。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任何銮化。
「……啊?」
原本充满戒心的李波纳多,一副感到扫兴的模样扬起眉毛。
「那是祷告啊?喂,鲁……」
李波纳多伸出手打算摇晃鲁华的肩膀。这个瞬间——
所有人停下了动作。就连罗伦斯也感到背脊僵硬。
据说直到被猎人以箭射下之前,被猎犬盯住的小鸟会一直待在树枝上不动。被蛇盯住的青蛙直到被吞下之前,会待在原地不动。当具有压倒性气势的对象认真起来盯住猎物时,猎物只能够表现得像一只猎物。
「火!快放火——」
到这里就听不见李波纳多的声音了。想必他的记忆也在这里中断了。不过,罗伦斯也不确定李波纳多的记忆到底有没有延续下去。李波纳多的巨大身躯被更巨大的存在踢飞开来,并且在飞到一半时被一脚踩下。
赫萝的脚踩入雪地里,连一声低吼也没有,就出现在眼前。
月亮在云层背后怱隐怱现的黑夜里,赫萝的尖牙缝隙之间流泻出白色气息。
这里并非城镇,不会有人为光线照亮一切。
受到深邃黑暗与寂静支配的深山或森林,是属于动物与精灵的世界。
赫萝缓缓甩了甩头。罗伦斯不知道在这之后其他人怎么了。他只知道自己应该站起身子并全力奔跑。
然而,罗伦斯的左腿被刀子刺中,腹部被踢了一下,所以两脚膝盖使不上力气。罗伦斯打算难堪地在雪地上爬行时,缪里佣兵团的一名护卫抓住他的领子拖着走。
来到停放马儿的位置后,只有罗伦斯那匹熟悉赫萝的马儿,面对张牙舞爪的巨狼却没有僵住不动。罗伦斯在护卫的搀扶下勉强站起身子后,立刻抓住缰绳并回头对着摩吉大喊:
「……快、快上我的马!」
摩吉背着鲁华,连头也没点地跑近罗伦斯。摩吉之所以会哭花了脸,想必是因为不甘心到了极点。
摩吉先把鲁华放在马背上,跟着发现罗伦斯的伤势后,也轻轻松松举起罗伦斯放上马背。
「少主交给您了!」

摩吉说罢转过身子。两名护卫也跟着摩吉做出同样动作,并身手俐落地拔出长剑握在手中。
不过,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觉得没出息,或是身为人类对赫萝的畏惧,他们的手不停夸张地颤抖。
「这、这样反而碍事!」
罗伦斯说出事实后,摩吉和护卫吃惊地缩起身子。
对于这件事实,摩吉等人再清楚不过了。一直藏在山丘后方的胡果佣兵团士兵们,一个接着一个被赫萝打倒。如果随便冲进士兵之中,摩吉等人也可能被杀害。
「大家……快逃吧。快逃。」
罗伦斯毫不畏缩地接续说:
「我们已经输了!」
我方完全掉进了陷阱。如果赫萝没有出现,所有人不是被杀死,就是相对幸运地变成被控制生杀大权的囚犯。只见摩吉全身不停颤动,感觉都快听见身体抖动的声音,看得出来他拚命压抑着怒气。
不过,摩吉不仅是个佣兵,也是一位优秀的参谋。
「摩吉先生……」
「……抱歉。快走吧。少主和您都有危险。」
雕伦斯握住缰绳让马儿跑了出去。
罗伦斯的腿部大量出血,眼前一片黑暗,但他知道并非全是因为黑夜才觉得眼前黑暗。
罗伦斯几人一边忍受着寒冷以及出血,一边朝向阵地前进。
罗伦斯一直以为商人拥有美好的力量,没想到德堡商行利用金钱行使的力量,竟丑陋得令人难以置信。这般事实宛如恶梦般慢慢啃蚀罗伦斯的头腊。罗伦斯忘了以金钱解决事情当然包括这样的可能性。疼痛的左腿就好像一把现实之剑,戳破了罗伦斯的天真梦想。
罗伦斯每随着马儿的起伏动作而感到背部晃动时,失去意识的鲁华就宛如尸体般险些滑落。
罗伦斯自身也失去体力,让摩吉救了好几次。跟在马儿后头的士兵并没有轻怱警戒,而频频回头。
明明没有多远,罗伦斯却觉得到阵地是一段永无止境的距离。
罗伦斯想起在港口城镇帕兹欧的地下水道。那时罗伦斯也是因为被刺伤手臂而一边摇摇晃晃,一边逃跑。从那时候到现在,罗伦斯一点进步也没有。面对自己的窝囊,在马背上就快失去意识的罗伦斯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见阵地了!就快到了!」
听到声音后,罗伦斯才察觉到自己也险些从马背上滑落。
在摩吉一边奔跑,一边支撑身体之下,罗伦斯急忙拉动缰绳挺起身子。罗伦斯勉强抱在怀里的鲁华,全身冰冷得像一具尸体。
「去拿药!去把酒跟药拿出来!」
摩吉使出全力大喊后,发现有异状的人们立刻冲了过来。
然后,他们不需要聆听细节说明,光是从远处看了一眼后,就当场发出命令。某人向另一人发出指示后,又有另一人还没听到指示便采取行动,跟着又有另一人预料到上一个人的行动而采取行动。从远方看过去,这般光景就像一场做了完美安排的戏剧,罗伦斯不禁觉得有些有趣。
佣兵一天到晚都在打仗,这种事情就像家常便饭一样,碰上危机时,他们会马上反应,并且上演一场如此完美的表演。这般默契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够培养出来,而是一群同伴历经一段漫长岁月以相同方式战斗下来,才培养得出来。
胡果佣兵团出卖了这样的默契。
他们已经无法再回到昔日美好的佣兵世界。
「去把所有热水拿过来!赶快为少主治疗!」
佣兵们转眼间聚集到罗伦斯的马儿四周,并将罗伦斯连同鲁华一起从马背上抱下来。佣兵们对待罗伦斯的方式,似乎也从可疑旅行商人升格为挺身带着鲁华回来的恩人。
佣兵们在雪地铺上棉被让罗伦斯躺下后,便从头到脚敲打他身上各部位进行触诊。这时,罗伦斯突然被用力甩了一巴掌,罗伦斯打算开口说自己意识很清楚,但发现不仅嘴巴勖不了,也无法自己转头。
不过,被甩了巴掌又被粗鲁地转回头时,罗伦斯看见一名佣兵拿着理应刺在他腿上的刀子。佣兵们似乎是为了分散拔出刀子时的疼痛感,而甩了罗伦斯巴掌。
「快止血!药草还没来吗?」
「参谋,现在要迎击,还是进军?」
「要武器!快去拿武器来!」
「小鬼,马上跑去解开二号行李!」
罗伦斯听见这般骚动声从远方传来。数不清的粗鲁脚步在罗伦斯头部旁边跑动,每次一有人跑过,雪花就会飞溅到罗伦斯脸上,接着就会有人替罗伦斯拨开雪花。
罗伦斯发愣地心想「这就是所谓的战场啊」。
下一秒钟,坐在罗伦斯身旁的人这么说:
「神明永远在你身边。祷告吧。」
对方是一名头发凌乱,显得相当严肃的圣职者。对方只是随便披着长袍,挂在腰上的长剑完全暴露在外。尽管如此,他还是一名值得尊敬的从军祭司。
「我不缺神明……」
罗伦斯勉强回答后,即席祭司露出坏心眼的笑容拍打一下罗伦斯的脸颊,并站起身子。
「恢复意识了吗?」
罗伦斯心想,那是摩吉的声音。下一秒钟,一只粗大的手硬是转动了罗伦斯的头。
「罗伦斯先生!是我!」
朦胧意识之中,罗伦斯勉强点了点头。
「我们可以认定那只狼是同伴吧!」
摩吉的眼神不像在开玩笑。
不过,也不难理解摩吉会想要这么询问的心情。
「她是……赫萝。」
罗伦斯轻声回答后,摩吉像是吞下硬物似地压低下巴。
「我明白了。」
在遭到胡果佣兵团背叛之后,接下来一旦做出错误判断,便会将部队带往毁灭之路。
摩吉充满决心的表情,说出事态的严重。
「留下治疗人员,其他人都拿起武器!」
参谋大喊后,几乎所有人手上都已经拿着武器。
大家一手拿着长剑、长枪或斧头,另一只手拿着火把。一瓶就快满出来的酒瓶在佣兵们之间传来传去,佣兵们一接到酒瓶便大口大口喝下酒,然后傅给下一人。
「胡果佣兵团背叛了我们!接下来我们要去救出同伴!」
听到这般话语后,所有人准备发出叫吼声的那一刻——
「参、参谋!」
一名佣兵吓了一跳地指向道路前方。摩吉转过身后,传来后退一小步的声音。那或许也可能是其他人把武器架在腰上的声音。
不过,罗伦斯不用看也知道大家看见了什么。因为透过躺在地上的身体,罗伦斯感受到赫萝那巨大身躯发出令人难以想像的温柔脚步声。
那脚步声多次为罗伦斯解危。
光是听到那脚步声,就让罗伦斯有种睡意渐浓的感觉。
「……赫萝大人啊。」
摩吉勉强挤出声音说道。赫萝把不知道何物丢在地上取代回答。「咚」的一声传来后,几名佣兵叫了出来。
「为、为什么要把葛雷姆带来?」
听到摩吉的话语后,赫萝回答说:
『应该有什么用途呗。』
罗伦斯保持躺着的姿势沉默地笑笑。他心想,希尔德肯定也在笼子里表现出满足的模样。
『汝等的同伴也正朝向这方前进。当中也有伤者。快去接他们呗。』
赫萝态度冷淡地说道,然后坐了下来。
包括摩吉在内,所有佣兵互看着彼此沉默一阵后,立刻一边呐喊,一边跑了出去。
等到快听不见佣兵们的脚步声时,赫萝站起身子并慢慢靠近罗伦斯。
『大笨驴。』
话语传来的同时,罗伦斯的脸也被舔了一下。
「……逃过……一劫了……」
『哼。暂时而已。』
说着,赫萝看向摩吉等人跑远的方向。
『不过,咱或许不应该去救人。』
然后,赫萝简短说了一句话,便不知往何处走去。
不应该去救人?
罗伦斯在断断续续的意识之中思考着这句话的意思,最后失去了意识。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1-8-31 16:39 编辑


第十幕
罗伦斯醒来后,发现自己在一间房间,房里的炉火正静静燃烧着。
罗伦斯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梦。他打算挪动身体的瞬间,感觉到腿部一阵剧痛,模糊的意识也总算变得清晰。
断断续续的记忆里,罗伦斯隐约记得,他们在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之际就抵达了斯威奈尔。
罗伦斯缓缓挪动身体,一边护着疼痛不已的脚,一边走下床。
从木窗缝隙流泻进来的光线十分微弱,外头想必被浓浓的铅色天空覆盖着。
不过,除了旅馆本身,屋外也太过安静,所以或许时刻还很早。
这么一来,就表示罗伦斯没有睡多久。但是,罗伦斯几乎感觉不到睡意。每次遇到有性命危险的时候,罗伦斯总会如此。
不过,罗伦斯自身也知道还有另一个原因让他感觉不到睡意。
那就是「无法原谅对方」的心情。
罗伦斯并非因为遭到胡果佣兵团背叛而生气,而是无法原谅德堡商行为了让胡果佣兵团背叛而使出的手段。
当然了,最后关键还是在于李波纳多决心背叛,所以李波纳多当然也有错。虽然如此,但李波纳多向鲁华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乞求原谅。看见李波纳多的态度后,不难猜想到是什么样的状况。李波纳想必是看见了难以置信的金钱堆在面前,才不得不点头答应吧。
在雷斯可,佣兵们因为德堡商行而体认到时代变迁。佣兵们应该多少也会感到内心动摇,这时如果看见面前堆了足以让人玩乐过活一辈子的大笔金钱,会有什么反应呢?
只要是商人,都会巧妙地刺激人们的欲望来赚取利益。
但是,那时李波纳多的立场具有绝对优势。当时鲁华的脚被折断,手和腿都被短剑剌中,还因为头部受到剧烈撞击而甚至无法好好说话。在如此狼狈的鲁华面前,李波纳多却是低声下气。
李波纳多恳求着鲁华「拜托你也来加入我们,不要只让我一人变成叛徒。」
相信李波纳多曾经拒绝被收买而做出抵抗,但最后被金钱重量压得低下了头。
然后,一想到这件事情,罗伦斯就感到作呕。
做生意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罗伦斯绝对不承认那是在做生意。
「……」
罗伦斯站起身子,然后拿起挂在床边椅子上的外套,并披在盾上。披上外套时,罗伦斯发现椅子底下有一片深褐色的毛发。赫萝肯定一直待在身旁为罗伦斯看护。
罗伦斯一边拖着疼痛的脚,一边打开房门来到走廊。他发现此刻果然逦是凌晨时分,走廊上弥漫着一股独特的清净空气。从房间的宽敞度来看,可推测出房间应该位于旅馆的三楼或四楼。如果希尔德或鲁华也在这间旅馆,应该会在二楼的房间。于是,罗伦斯用肩膀靠着墙壁,一阶一阶地走下楼梯。
对于现状,就算抱着再乐观的心态,也必须说情势不佳。希尔德等人没有思考过胡果佣兵团会攻击缪里佣兵团的可能性,并且以这样的基准点来推测德堡商行的现状。最后做出德堡商行在赶走希尔德和德堡后,内部再次引发权力斗争的推测。
没想到事实上胡果佣兵团已被收买,罗伦斯等人也因此上了当。对方的策略可说相当完美,如果不是赫萝出现,当时一切应该都结束了。
这么一来,就表示尽管勉强逃进了斯威奈尔,对方还是会准备万全地前来攻打斯威奈尔。
此刻能够很肯定的一点是,到时候不会是一场轻松的反击。
罗伦斯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走下二楼时,看见负责监视的小伙子在走廊上站着。虽然小伙子睡眼惺忪地打着呵欠,但立刻察觉到罗伦斯出现,然后急忙敲了敲门,把头探进房间内。小伙子缩回头并从门口让开后,赫萝走了出来。一看见罗伦斯,赫萝立即露出惊讶表情,并一脸怒容地跑近罗伦斯。
「汝在做什么?」
「难道你要我乖乖睡觉?」
赫萝打算让罗伦斯靠在她肩上时,罗伦斯就这么顺势推着赫萝往前进。
「汝啊,要去哪里?」
「这还用问吗?你们刚刚是在讨论接下来的计划吧?」
临到此时,罗伦斯不可能让他们以伤者或旅行商人为由,把他排挤在外。
在亲眼目睹那般状况后,罗伦斯怎么可能退下。
罗伦斯希望自己能够多少为希尔德或鲁华尽一些力。
当然不可能继续让德堡商行为所欲为。
「没有人在讨论这种事情。」
然而,赫萝静静地说道。
罗伦斯瞬间感到一股怒气。他心想「我怎么可能被这种骗小孩的说法骗去」。
「是真的。汝、汝啊,冷静一点好吗?」
在门口监视的小伙子注视着争吵的罗伦斯与赫萝,显得有些困惑。可能是还没有完全恢复体力,罗伦斯时而会觉得小伙子的身影变得模糊,但他确信自己的脑袋清晰。
然而,被赫萝一推后,罗伦斯没能够做出太大抵抗,就往后倒在墙壁上。
罗伦斯暗骂一句「可恶」并试图挺起身子,但赫萝用手碰触他的额头后,不禁被手的冰冷程度吓着了。
「……汝啊,汝这么亢奋是因为发烧。」
发烧?
虽然罗伦斯嗤之以鼻,但事实上,他的身体确实使不上力气。
「汝的脚被刺伤,还被打到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出来。如果继续让体力衰竭下去,很可能会丧命。如果是咱遇到相同遭遇,汝会怎样想?」
如果要说道理,不可能赢得过赫萝。
罗伦斯从赫萝身上别开视线,并打算再次走出去,但没能够使力踏出步伐。
「汝啊,汝不是说得很干脆吗?」
「……什么?」
赫萝直直注视着罗伦斯说:
「汝说咱们输了。」
「输……」
罗伦斯还来不及说完话,勉强支撑住身体的一只脚已失去了力量。
不过,罗伦斯是旅行商人。如果要比谁最不懂得死心,罗伦斯绝对不输给任何人。
「我不认为希尔德先生会死心。」
听到罗伦斯不肯罢休地说道,赫萝满脸苦涩。
罗伦斯知道希尔德也没有死心。既然如此,为何赫萝会坚持说已经输了呢?
大家聚在那问房间里,不可能没有召开会议。希尔德尽管弄得全身是伤,仍然发挥相当了不起的机智,并靠着只够说出几句话的体力让罗伦斯等人前往斯威奈尔。希尔德早就做好丧命或被杀的心理准备。
的确,我方因为胡果佣兵团被收买而遭到背叛,也酿成鲁华受重伤的惨痛事态。
不过,我方有禁书,还有一毛也没用到的三百枚金币,以及缪里佣兵团。
打从一开始,罗伦斯就希望能尽力支持希尔德与德堡的梦想。
然而,此刻器伦斯只想着「不能够让现今的德堡商行继续肆无忌惮下去」。
「的确,那只兔子没有死心。」
「那——」
「不过,咱们真的没有在讨论未来的计划。」
「那这样,你们在做什么?」
听到罗伦斯的询问后,赫萝难得别开了视线。
赫萝似乎有些为难地眯起眼睛,使得长长睫毛随之落下阴影,然后就这么别开脸。
这时,房门轻轻打开,站在门口的小伙子像被吸进去似地进到房间里。想必是有人把小伙子拉进了房间,
看见小伙了被拉进房间,再看见赫萝的反应后,罗伦斯已经察觉到大概是什么样的事态。
然后,罗伦斯畸咕一声:「不会吧?」
「你不会是要说,就只让我们两个逃跑吧?」
赫萝仰望着罗伦斯,然后态度明确地点点头说:
「没错。」
坚毅的美丽眼珠注视着罗伦斯。
罗伦斯张大手掌,抓住赫萝的纤细双肩。
「不可能!我们怎么可能弃他们不顾!」
罗伦斯当然不可能把希尔德和缪里佣兵团留在斯威奈尔,然后与赫萝两人逃跑。
「那,咱们留下来要做什么?汝啊,汝要做什么?」
罗伦斯抓住赫萝肩膀的手,比赫萝的手大上两圈,但赫萝抓下了罗伦斯的手。
赫萝的手宛如冰块般冰冷得吓人。
赫萝望向罗伦斯胸前的眼神带着哀痛。
「汝啊……这不是咱一人的想法。这同时也是那只兔子和继承缪里之名那些人的想法。」
所以,赫萝才会进入那间房间。赫萝不是在说服人,而是被人说服。
如果站在对方的立场来想,对方当然会有这样的想法。罗伦斯就算留在这里,也不能帮上任何忙,而且万一死掉了,只会给他们留下不愉快的回忆。
尽管已慢慢察觉出这般事实,罗伦斯还是咽下一口口水说:
「他们不逃跑吗?」
赫萝迟疑了一下子后,点了点头。
「那只兔子还没放弃。继承缪里之名的那些人不管怎么想都必须留在这里。」
鲁华的伤势严重,就算不是如此,缪里佣兵团也有多名伤者。如果在这样的状况下离开斯威奈尔,这回很可能在抵达像样的城镇之前就被追上,然后就这么全军覆没。
既然可能在逃跑时被后方追兵杀死,不如在此正面迎战。
虽然不确定缪里佣兵团的成员有没有人主张这种看法,但罗伦斯知道决定留在斯威奈尔也算是合理的判断。
「这样的决定……你甘心接受啊?」
罗伦斯知道这样的说法太卑鄙。尽管如此,罗伦斯还是忍不住这么询问。希尔德追求自我梦想的同时,也一边考量到北方地区的和平在行动。至于缪里佣兵团,多亏缪里佣兵团存活了好几百年,才终于能够将继承下来的缪里传雷带给赫萝。明明知道希尔德的梦想,以及一路延续下来的佣兵团可能毁灭,却打算见死不救地默默离开,赫萝真的做得出这种事情吗?
一想到希膏德他们留在斯威奈尔最后战败时的下场,就算不是抱持悲观主义的人,也想像不出快乐的结局。
「当然不甘心。咱怎么可能甘心。」
赫萝表情痛苦地诡道。罗伦斯明明知道答案,却逼赫萝说出来。
罗伦斯明明想要放弃、明明想要请求原谅,却一副把这点当作是最后线索似地展开攻击说:
「那我们不是也应该留在这里吗?应该坚持下去不是吗?不能因为状况开始不利,就舍弃对方逃跑吧?我相信要是立场反过来,缪里佣兵团一定不会这么做。就算受了伤,他们都是继承你故乡同伴之名的一群人,不是吗?」
罗伦斯的话语宛如重石般压迫着赫萝的胸口,使得赫萝的表情逐渐扭曲,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赫萝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然而,赫萝不是感到悲伤,而是愤怒。
「不过,留下来后,汝打算怎么做?汝打算死撑活撑下去,等到真的撑不下去时再逃跑吗?咱再怎么厉害,也不是万能。万一遭到突击,也可能救不了汝。而且,更重要的是,当事态发展到那只兔子或其他什么人就要被杀死的地步时,汝真的有自信能够舍弃他们逃跑吗?应该没有呗?如果事态演变成那样,就是咱也只能够一路撑到最后。不过,那么做正是无谓地送死。既然能够预见结果,就不应该那么做。」
赫萝喋喋不休地说道。罗伦斯心想,如果要刻意讽刺赫萝的发言,用「自作聪明」再适合不过了。
赫萝说的话确实有一点道理。不止一点,而是相当有道理。
罗伦斯留在这里要帮什么忙呢?当大商行率领大军攻来时,一个受了伤的小小旅行商人到底能够有什么帮助?
「汝应该也知道自己根本帮不了任何忙呗?」
罗伦斯拖着受伤的脚也打不了仗,如果待在旅馆什么都不做,也只会把展开守城战时最珍贵的食物吃光。交涉方面的事情罗伦斯当然不可能参上一脚,所以只能够为大家祈祷胜利而已。
罗伦斯存不存在都不会有任何影响。不过,罗伦斯留在城镇明明不能提供同伴什么协助,战败时想必会被敌人视为对手的同伴来看待。
国王被夺走王位后,偶尔会发生只是遭到流放而没被处死的事情,但是当国王企图夺回王位时,绝对会遭到被杀害的命运。
希尔德企图引起叛乱。如果在斯威奈尔展开战斗,希尔德肯定会被视为叛乱主谋。
如果德堡商行打算从斯威奈尔开始一路压制北方地区,在这里杀光所有造反者,也是为了日后着想的一个必要仪式。如果知道会被杀害,想必有很多人会放弃做无谓的抵抗,这样最后也能够减少整体的死亡人数。
以合理的结论来说,罗伦斯不要留在斯威奈尔比较好。
赫萝直直注视着罗伦斯说:
「汝不是说过要开店吗?汝不是说过要让咱来替商店取名字吗?咱已经决定好了。咱决定好汝的商店名称,也决定好要在汝的商店快乐过日子。汝、汝却要……打破这个约定吗?」
罗伦斯不会觉得这是女人只知道为自己着想的肤浅想法。
罗伦斯清楚知道赫萝一路来不知受过多少痛苦折磨,才有办法像这样舍弃事物。
或许是因为发烧,罗伦斯觉得赫萝的身体冰冷极了。
不过,这可能是一种象征性的感受。
「咱真的很期待……咱真的很期待能够与汝一起悠哉过日子……汝应该能够体会呗?城镇举办祭典热闹一阵过后,看见人们各自回到平常的生活,只剩下自己遗留在原地时的那种恐惧感,汝应该懂呗?咱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地方。其实咱根本已经不想知道约伊兹变成什么样。咱早就知道答案了。咱早就知道约伊兹变成什么样了……咱不是为了过一个人的生活,而想要回到约伊兹。所以,在雷斯可听到汝的安慰时,咱真的很开心。想到咱不是孤单一人,真的很开心……」
赫萝一口气说完话,最后抽了一下鼻子。
去到奇榭带回禁书后,赫萝会做出扑到罗伦斯身上的举动,并非因为顽皮或是想恶作剧。
赫萝是真心喜欢罗伦斯,也需要罗伦斯。
两人吵过无数次的架,也和好过好几次。罗伦斯不顾性命地牵起赫萝的手已非一、两次的事情,一路来两人超越过好几次以为已经无药可救的危机。
如果有人询问罗伦斯全世界最重要的存在是什么,罗伦斯能够毫不犹豫地回答是赫萝。一路来,罗伦斯一直把赫萝视为最重要的存在。
尽管如此,罗伦斯还是没办法紧紧抱住赫萝的肩膀。
「也、也不能因为这样——」
罗伦斯说到一半时,被赫萝的冷漠声音制止了。
「汝啊,别逼咱说出来好吗?」
赫萝散发出来的气势让罗伦斯完全说不出话来。这时,赫萝抬起头说:
「汝似乎还不清楚自己应该放弃什么。」
赫萝的话语,让罗伦斯感觉到彷佛伤口被刺伤似的疼痛感。
「一直以来,汝是为了得到咱而努力,而接下来则是得到咱之后的事情。可是,汝还有所眷恋呗?」
「……眷恋?」
罗伦斯反问后,赫萝一副自己做了什么坏事似的模样,表情痛苦地说:
「汝打算一直冒险到什么时候?汝是个烂好人。看见那般惨状后,咱当然知道汝为了什么而生气,又无法原谅什么。不过,在汝心中这真的是无法退让的事情吗?这真的是汝应该守护的东西吗?如果是这样,一路来汝为何多次牵起咱的手?汝啊……」
赫萝既悲又怒,然后咬住不停颤抖的嘴唇。
「咱不是汝的公主吗?」
罗伦斯不禁愣住了。罗伦斯发愣地反注视着赫萝。
在罗伦斯想得到的范国内,赫萝将自己形容成公主,应该是对他最大的挖苦吧。
罗伦斯无法理解自己的愚蠢,他竟然连这种事情也没有察觉到。罗伦斯不知道多少次无视于赫萝说要放弃旅行的主张,硬是牵起赫萝的手。
赫萝曾经因为不愿意成为罗伦斯的负担,而当真想要退出。赫萝也提议过趁着分离还不会让人太痛苦之前先分手。明明如此,罗伦斯却一脚踹开赫萝的所有担忧,硬是牵起赫萝的手。
赫萝一直很害怕。她很害怕牵起罗伦斯的手。因为赫萝知道到手的东西总有一天会失去,然后如尘埃般消失在无情的时光河流之中。赫萝比任何人都清楚知道不会有永远幸福的故事。
明知如此,罗伦斯却牵起赫萝的手。
这是一个分出罗伦斯是否有决心为赫萝负责的分歧点。
到了现在,罗伦斯总算察觉到——想要得到某人的心,与得到后想要保护那个人完全是两码子事。
罗伦斯看向赫萝。
罗伦斯作梦也没料到自己会有这般误解。或许罗伦斯一直误以为自己是故事里的英雄。如果是英雄故事,就能够抛开一切不顾前后地得到心爱的人,最后得到可喜可贺的结局。
然而,现实不同。现实世界里,得到心爱的人之后,故事仍会继续下去。
到手的东西伴随了责任。
罗伦斯太天真了。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件事情。
「咱想要与汝安静地生活……」
在小商店经营小生意,虽然时而会回想起这时的抉择而心痛,但还是满足于没有特别不满的生活而度过每一天。
这样或许很幸福。或许十分地幸福。
然而,罗伦斯忍不住鄙视这样的生活。因为那是一个缺乏向上心的商人会有的模样。那是一个为了过朴实生活而放弃各种事物的人会有的模样,也是因为有必须保护的对象、无法再度展翅高飞的人会有的模样。
人们会说只要去旅行就会有所成长。罗伦斯一直很有自信,认为自己已经十分成熟,也见识过世上各种事物。然而,这完全是罗伦斯自以为是的想法。
选择赫萝、认清本分,并选择必须无限妥协的道路,才称得上是个成熟大人。这应该不是一件坏事。因为光是想像起与赫萝的生活,就让罗伦斯感到胸口这么地痛,所以不可能会是坏事。
一路来罗伦斯牵起赫萝的手好几次。最后赫萝终于愿意相信罗伦斯。赫萝假装看不见所有担心顾虑,来到罗伦斯的身边。
与赫萝一路旅行下来,罗伦斯明白了与他人保有关系所代表的真正涵义。
罗伦斯把手伸向赫萝,赫萝伤心地注视着罗伦斯的手。当器伦斯的手触碰到赫萝的脸颊时,赫萝缓缓闭上了眼睛。
罗伦斯将赫萝抱进怀里,然后把另一只手绕到赫萝背后。
希尔德的梦想,会让身为商人的罗伦斯感到胸口一阵灼热,而德堡商行利用胡果佣兵团的卑鄙策略,会让罗伦斯感到愤怒而全身发热。
不过,罗伦斯不能够再跳入熊熊烈火之中,做出自焚的危险举动。
拥有重要存在就是这么回事。
如赫萝所说,如果命运就是如此,那也不赖。
罗伦斯这么说服自己,并再次抱紧赫萝后,呼唤了赫萝的名字:
「赫萝。」
任凭耀伦斯紧紧抱住的赫萝抽动一下耳朵,然后抬起头。
赫藕的脸上看不见喜悦。严格说起来,赫萝的表情像是与罗伦斯互相承认一同犯下罪行的共犯。赫萝也不好受,毕竟她原本是一只尽管完全不被人感激,仍然守道义地在麦田里待了好几百年的狼。要丢下缪里佣兵团和希尔德逃跑,赫萝当然会难过。
不过,正因为如此,两人才能够互相保守秘密。
罗伦斯挪开身子,然后牵起赫萝的手。
看着两人牵起的手,赫萝轻轻点了一下头。
罗伦斯的一人之旅,在这个瞬间结束了。
「呜……」
虽不是因为想到一人之旅已结束,但罗伦斯感到一阵晕眩而再次倒在墙壁上。
赫萝急忙撑住罗伦斯的身体,而罗伦斯知道自己还是完全没有恢复体力。
「没、没事……」
「大笨驴。喏!抓住咱。」
赫萝伸出手搀扶罗伦斯。未来两人一定能够像这样互相搀扶地生活下去。
这样还有什么好抱怨呢?
罗伦斯抓住赫萝,并准备踏出步伐的瞬间——
咚!咚!咚!楼下传来了敲门声。此刻正处于清晨一片宁静之中,过于响亮的敲门声甚至带来了不祥的感觉。
再次傅来一阵敲门声后,不知哪个负责守夜的人打开了门。罗伦斯听见轻微的争执声,以及冒冒失失走进来的重重脚步声。
走廊尽头的房门打了开来,摩吉与一名壮年男子一起走出房间。
虽然罗伦斯在雷斯可只看过对方把兜帽压得低低的身影,但只要从事旅行商人这个工作,就能够靠着各种特征记住人们的身影。从对方的轮廓,罗伦斯立刻认出是希尔德。希尔德没有戴上兜帽掩饰的面容,他有着掺了银丝的一头长发,看起来就像个隐士。
不遇,希尔德眼里散发出深邃智慧之光,嘴角虽然被胡须盖住,却看得出强韧的意志。
罗伦斯忍不住感谢起希尔德过去一直以兔子的模样现身。如果是在希尔德这般模样的男子面前,罗伦斯恐怕会被其威势压过,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摩吉以眼神向罗伦斯与赫萝轻轻致意后,带着小伙子跑向阶梯,并下楼去。
希尔德缓缓走了过来,然后在靠在走廊角落的罗伦斯与赫萝面前停下脚步。
「有结论了吗?」
希尔德简短地问道。
然后,在罗伦斯回答之前,希尔德看见两人紧握的手而领悟出了答案。
在这瞬间,希尔德的眼角变得像一个慈祥老人般柔和。
面对准备逃跑的两人,希尔德没有说出任何怨恨话语。
希尔德把皱巴巴且关节隆起的大手搭在赫萝的盾上,然后像在祝福两人似地,轻碰罗伦斯的胳膊说:
「祝两位幸福。」
或许是多心,但罗伦斯觉得希尔德似乎想要补上一句「至少要有人幸福」。
由于罗伦斯无法正面接受希尔德的话语,所以另寻话语以取代答谢:
「发生什么事了吗?」
此刻就算希尔德冷漠地说:「事情已经跟你无关了吧?」然后无视于罗伦斯的存在,也没什么好奇怪。然而,希尔德直直注视着罗伦斯,然后闭上眼睛回答:
「旅馆刚刚被士兵包围了。」
「什么?」
「我们看见掌控市议会的斯威奈尔最高负责人骑马往这边接近。对方应该不是来谈什么和平的话题。」
希尔德如此断雷,而且看不出一丝紧张感。
希尔德绝非因为死心才表现出豁出去的态度,而是因为经历过大风大浪,才能练就出这身本事。
「不过,对方也不可能无时无刻包围这里。所以请两位伺机趁隙逃跑。那么,先告辞了。」
希尔德一副在商行里准备前去签署重要合约似的模样,从罗伦斯两人面前走过。在旅馆遭到士兵包围的情况下,希尔德竟然能够表现得如此坦荡。有勇气持续冒险下去的人,其器量原本就不同凡响。
罗伦斯与赫萝目送着希尔德的背影离去时,楼下传来了脚步声。「请等一下!」摩吉的声音传来。
难道对方准备展开攻击?
罗伦斯正准备站到赫萝前方掩护赫萝的下秒钟——
「哟?」
一名男子身穿下摆长及脚踝的钋套,也不理会周遭人们制止地爬上几层阶梯后,发现了希尔德的存在。与希尔德的人类模样相比,男子看起来年轻一些,但还是算是有了岁数的人。男子的一头红发以及从鬓角延伸到下巴的胡须,修剪得十分整齐。其散发出的氛围让人一眼就能够看出男子是个掌权者。
男子身上的衣着虽然算不上高级品,但品质也不算差。男子给人诚实刚毅的感觉,以做生意的对象来说,应该会是个不错的对象。这类型的人不会大笔采买东西,但只要成功取得其信任,就会不罗嗦地长期往来。
这样的一个男子直直注视着希尔德,然后面无表情地说:
「一眼就看得出来呢。」
然后,男子再往上爬两层阶梯,接着看向两人说:
「那位也是。」
罗伦斯霎时没听懂意思,但看见赫萝僵住身子后,嘀咕说:「不会吧。」
「事情越快谈好越好。借用一下最里面的房间。」
「米里大人!」
摩吉试图阻止,但被称呼为米里的男子仅仅瞥了一眼,就让身经百战的佣兵停下动作。
这时,希尔德反问说:
「强·米里?」
「正是在下。我是斯威奈尔议会商人代表议长强·米里。你也可以称呼我为……」
米里以稳健脚步爬上阶梯,并且站到与希尔德相同高度的位置。
虽然希尔德的个头绝不算矮小,但米里的个头更高大。
或许程度不及摩吉或李波纳多,但米里散发出十足气势。
「克劳斯·冯·哈比利三世。」
「什……」
面对希尔德的惊讶反应,米里一副感到无趣的模样别开视线。
「天还没亮就接到奇怪的通知,我原本不太相信,结果没想到你们是真的不知道。」

米里——同时也是哈比利的男子穿过哑口无言的希尔德身旁,站到罗伦斯面前。
然后,米里朝向一旁的赫萝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我经常耳闻您的勇猛表现。」
下一秒钟,赫萝赏了米里一巴掌。米里的出现让在场所有人都很惊讶,而赫萝也不例外。赫萝一副条件反射性地挥出巴掌似的模样注视着米里的脸,并且用左手抓住自己的右手。
对赫萝来说,做出赏人巴掌的举动并不稀奇。
让罗伦斯感到惊讶的是,赫萝表现出像是在害怕的模样。
「……这么热情的欢迎方式啊。不过,我不是来谈让人开心的话题。借用一下最里面的房间,暖炉里应该有火吧?」
希尔德抚顺头发,然后压低下巴试图重新打起精神。希尔德一边说:「这边请。」一边踏出步伐在前头带路。米里跟在希尔德后头走去,赫萝以眼神追着米里的背影,却没有要踏出步伐的意思。
罗伦斯忍不住询问说:
「他不是人啊?」
这里是受到多数高山及森林支配的北方地区。
「有一半。」
不过,赫萝的答案还是让罗伦斯吓了一跳。
罗伦斯看向米里的方向。这时,米里一副察觉到罗伦斯目光似的模样,忽然停下脚步,并回过头说:
「过来。两位有责任一起来。」
虽然赫萝瞬间表现出打算无视米里的态度,她的手却抓着罗伦斯的衣袖。
罗伦斯反握住赫萝的手,回答说:「只足听听也无妨。」而且,很明显地,以目前的状况来看,如果就这样逃跑并不妥当。在兔子和狼一起带着佣兵来到城镇的事态下,罗伦斯与赫萝不可能撇开得了关系。两人如果逃跑,也会对希尔德和摩吉等人造成不利。
另外,受了伤的罗伦斯动作迟缓,就算赫萝变身成狼模样,在这狭窄场地也无法自由动作。如果轻率行事,貌似不是人类的米里很可能会杀了所有人。
罗伦斯扶着赫萝的肩膀缓缓向前走去。
米里走进房间之际,瞥了赫萝与罗伦斯两人一眼。

二楼最里面的最高级房间里只有四个人。
分别是希尔德、米里、赫萝以及罗伦斯。
虽然摩吉也想加入,但被米里拒绝了。
照理说摩吉应该会固执地表示这关系到他们的名誉,但看见米里让赫萝与罗伦斯两人进入房间后,摩吉似乎有所察觉。摩吉没有强烈抗辩,并遵从米里的要求,也撤走了负责监视的部下。
「好了。」
米里先开了头。
「你们还真会惹麻烦,竟然在我们土地上引起骚动。」
虽说斯威奈尔是北方地区的部分交通要冲,然而米里只是负责管理这样一座城镇而已,却说出如此夸大的话语。听说越是乡下的领主,就越不了解真实世界而容易变得自大,不知道米里的状况如何?
对米里而言,「在我们土地上」想必是十分恰当的用字遣词。
「在哈比利之名下,我领地享受了两百多年的平稳日子。就是教会发起的大远征,也不会来到这么远的地方。险峻的高山及山谷为我们挡住了愚蠢者想要占据领土的欲望。我们唯一的弱点就是斯威奈尔,而你们竟然把敌人引到了这里来。你们在自己的土地上乱吵乱闹就好了啊。不是吗?从德堡商行来的人。」
米里的说话技巧也十分纯熟。
不过,希尔德也没有畏缩。
「对于造成引来敌人的结果,我不知道该如何向您致歉。但是,正因为如此,我才想要留在这里设法挽回。」
「挽回。」
米里像鹦鹉学人说话一样说道,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你知不如道城镇南端的通商道路前方有多少大军?我还接到发现千人队长身影的报告。对方不是为了打一场小规模的仗来到山里,他们是要来攻下斯威奈尔。」
德堡商行是认真的。如字面上的意思,千人队长是因为率领千人才能够得到的称号。这些军队不会像缪里佣兵团那样参加在高山或山谷里的战役,而是专门从事在大平原上的会战或攻城战等场面浩大的战役。德堡商行猜想希尔德可能与缪里佣兵团在一起,就不惜捧着大笔金钱送给胡果佣兵团,也要胡果佣兵团背叛。这回德堡商行请来了由真正的贵族负责指挥,并且是会在编年史作家所撰写的大会战之中出现的军队。这说出德堡商行是当真想要让斯威奈尔变成其霸权的桥头堡。
「别跟我说你不知情。昨天开始偶尔会看见鸟在天上飞,在这一带不会看见那种鸟。那只鸟是你的同伴吧?」
希尔德没有否定也没有赞同,但这样的反应等于是在承认。
米里把视线从希尔德身上移向赫萝。
「连像您这般高尚的狼,也打算参加这场愚蠢至极的骚动吗?」
米里早就识破赫萝是一只狼。赫萝说的「有一半」,果然是指米里有一半不是人类。
「我听说是您救了这些家伙。如果您还打算继续协助这些家伙——」
「咱等不会加入。」
听到赫萝的话语后,米里闭上了嘴巴。在那之后,米里看似满足地微微扬起眉毛。
「不愧是高尚的狼。这才是聪明的判断。」
罗伦斯本以为米里是在挖苦人,但后来发现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米里是真的觉得这才是聪明的判断。
听到赫萝的回答后,米里再次看向希尔德说:
「永远都是没有力量的人,才会怀抱无聊的梦想。如果是拥有力量的人,就会清楚了解自己的力量做得到什么。他们理解就算搬得动岩石,也移动不了高山的事实。正因为老是在把玩小石头,才会梦想自己能够移动高山。毕竟我在斯威奈尔也是担任整合生意的职务,所以知道商人当中有很多夸张到不行的梦想家。因此,一直以来,我极力避免斯威奈尔和我的领地与你们扯上关系。虽然你们使者不断来访,但你没有来找过我一次。如果你亲自前来,应该早就知道部下背叛了你们才对。」
负卖管理斯威奈甭生意的檀力人士,与被希爵德视为唯一希整的领地之主竟是同一人物,面对这般事实,希尔德真的吃了一惊。在领主管理下的城镇,该城镇的议会长与领主为同一人物的情况并不罕见。
然而,希尔德不知道这般事实。
如米里所说,背叛行动从很早以前就开始执行,而只有雷斯可的德堡商行没有察觉到这般事实。因为德堡商行忙着指挥一切。
「只要一直做着生意,就会觉得自己能够推测出世界的尽头。我认为你们的生意经营得很不错,但是,正因为如此,才会没发现脚边的陷阱。我是在五年前继承了强·米里的名字。强·米里是一位很有骨气的男人,只可惜身体很虚弱。他生病卧床后,就这么爬不起来了。因为我有欠于他,所以在那之后就开始接管斯威奈尔皮草与琥珀的流通业务,并处理流通上的纠纷。我没有隐瞒这事实,而这也是常见的状况。然后,你没有被告知这常见的状况。除了斯威奈尔之外,斯威奈尔更后方选有另一位领主。你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才会来到这里。我有说错吗?」
或许应该说希尔德早就做好为梦想牺牲的决心,所以有没有领主都无所谓。
不过,米里的指责也的确是一针见血。
希尔德本以为自己已经驯服了北方地区的多数领主,结果一下子就被脚下的部下们夺走权力。就是被批评完全没有注意到脚边的防御动作,希尔德也无法反驳什么。
「那么,为什么我们派出使者时,您会给我们令人满意的答覆?」
希尔德冷静地针对能够反击之处反击说道。
「理由很简单啊。如果被我们拒绝,你们就会不知所措吧?在这寒冷季节里,每座村落都面临粮食不足的状况。与其让佣兵像蝗虫过境般在各村落到处吃粮食,最后还死在路旁,不如把他们引进斯威奈尔,再抓起来比较好。」
领主就来就应该守护领地,就这点来说,米里做出相当适当的判断。
希尔德冷静地说:
「您打算把我们卖给对方吗?」
罗伦斯还在楼上房间睡觉时,希尔德、摩吉与赫萝就是在这间房间讨论事情。然后,他们得到了极度悲观的结论。
是因为逼近这方的大军人数太过惊人?还是因为缪里佣兵团的首领受了伤,这方是以残兵败将的身分来到斯威奈尔?
或许两者都不是吧。
而是更单纯地在进入斯威奈尔的瞬间,就知道了事实。
希尔德等人发现,掌控斯威奈尔的首脑组织并不欢迎他们。
「不是喔?」
然而,米里却这么回答。
希尔德当然不会这样就把事情看得简单,然后天真地怀抱希望。
「不是我们,而是『我』,对吧?」
「没错。」
米里就像在闲话家常般说道,既没有改变音调,也没有改变音量强弱。
「没错。我只打算把你卖给对方。你应该有这么点决心吧?」
利益会伴随危险。如果是牵扯到能够让大军行动,让某人背叛某人的莫大金额,人们的性命根本不值一提。
越是能获得巨大的利益,就得冒着越大的风险。
所谓赌注,就是这么一回事。
「有。不过,我有话要说。」
「嗯。有不放弃的决心是很好,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你打算在别人家院子里打架。如果想打架,就去自己的院子里打。」
米里说出甚至令人感到扫兴的常识论,让希尔德不禁哑口无雷。
在罗伦斯眼中的大商人希尔德,此刻看起来,甚至像一个为了理想燃烧而没注意到脚边破绽的青年。
然而,希尔德拚命地试着抗辩。
「这件事不是只关系到我们。如果我们的计划成功,北方地区应该能够得到长期的安定才对。许多领主会因为相同的货币,而被引进相同经济圈之中。这么一来,如果不加入这个圈子,当然会受到损失。在环境如此严酷的北方地区,如果无法向其他土地采买粮食,就只有等死。共通货币会是强力外交的武器。我们有自信能够藉由掌控该货币源头的动作,让一直以来就连神明也惩戒不了的领主们乖乖被黄金枷锁绑住。」
罗伦斯在雷斯可亲眼看见了这个会让一个商人内心灼热起来的梦想。希尔德把这梦想告诉眼前的哈比利领主。
罗伦斯不知道希尔德是期待只要说出来就能够得到米里的理解,或是企图在米里面前表现他们有多么信赖米里。罗伦斯只知道米里对这话题几乎不感兴趣。
的确,如果从被套上枷锁一方的角度来看,这不是什么有趣的话题。
不过,就是在直直注视着希尔德的时候,米里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悦。米里的模样甚至像一个父亲在聆听儿子的愚蠢梦想。
「由商人代替领主统治世界后,谁能保证一切都能够顺利运作?」
希尔德说不出话来。
无论是由什么人掌握权力,一定都会伴随不确实性。起初明明是实施善政,某天却突然实施起暴政的国王不胜枚举,
既然如此,对于米里的这般担忧,也只能够以行动来回答。罗伦斯猜想希尔德应该是打算这么回答米里。
然而,罗伦斯按捺不住地先开了口:
「商人是在做生意,而做生意的基本就是获得利益。所谓生意的利益,是在取悦某人之下而得的利益。」
罗伦斯没能够参与希尔德的梦想。
尽管没有参与,看见这个梦想在眼前被人糟蹋,罗伦斯还是无法保持沉默。
「喔。」
米里简短地说道,然后笑笑。那笑脸像是在夸奖自己的孩子表现得很好。
罗伦斯完全没有被瞧不起而愤怒的情绪。罗伦斯知道梦想本来就会被人瞧不起,而且更重要的是,希尔德也用力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好害怕。
「如果是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子说这些话,可能会被我痛打一顿,不过……看起来好像不是喔。」
米里的视线移向罗伦斯裹着渗血绷带的腿部,以及坐在罗伦斯身旁的赫萝。
「你说的话应该有些许真理吧。不过,问题是面对现实之下撑不撑得过去。」
「这点对您来说应该也一样。」
希尔德对米里说道。
「怎么说呢?」
「无庸置疑地,斯威奈尔有一些人对于德堡商行的蛮横行径保持唱反调的态度。对这些人而言,我会是非常有用的存在。」
城镇的规模越小,谣言散播开来的速度就越惊人。
更何况我方是在天明前好不容易人数众多地逃命到这里来,所以不可能不引人注目。
如果都是在北方地区生活的人,应该至少会有一人知道缪里佣兵团的来历,如果再得知希尔德也在其中,就是笨蛋也猜得到雷斯可发生了政变。
敌人的敌人就是同伴。如果这个人还是不久前待在雷斯可中枢的存在,将会是最强而有力的同伴。
「你的意思是会阻碍我们议会压制城镇居民?」
「不是。应该没有这样的必要。我有自信真理在我们这方,而民意会跟随真理。我们必须制止现今的德堡商行。」
希尔德与米里互不退让地瞪着彼此。
最后米里先让步,打破了彷佛会永远持续下去的沉默说:
「这样啊。如果是这样,那也无妨,你可以去尝试看看。」
「您不是要卖了我?」
听到希尔德讽刺地说道,米里露出苦笑。
「要卖随时可以卖。如果你不是兔子……或许就有必要再思考一下吧。」
很明显地,米里的言外之意是在指赫萝。
「您愿意让我们自由,是吗?」
「随便你们。你们大可向民众宣扬正确的教诲,来引导民众,可以像教会的宣教士那样,也可以像挥舞旗帜准备攻打其他土地的多数领主那样。」
米里从椅子上站起来。
米里不像是在意气用事。
他的所有表现想必都是来自内心的某种信念。
正因为如此,就算排除掉高大身材、风度等外在条件,米里仍具有十足重量感,其话语也极具深度。
「不过,问题是到底会不会真的打起仗来。」
如果与朝向斯威奈尔逼近的大军引发战争,斯威奈尔肯定会战败。所以米里才会为了避免战争,而前来说服——或前来拘捕希尔德等人。难道不是吗?
罗伦斯无法顺利读出米里的企图。
这时,米里这么补充说:
「如果你是个愚笨的人,事情可能就会变得复杂。不过,你都这么有智慧了,想必也没有我出场的时候吧。」
罗伦斯不觉得「有智慧」是在夸奖他。
明明不像夸奖,却也不像全然是谎言或在挖苦人。
眼前的交涉技巧是罗伦斯不懂的世界吗?
罗伦斯一边注视着眼前的互动,一边屏息等待希尔德的话语。
「就是因为有您这样的领主,这世界才不会改变。」
听到希尔德的话语后,米里第一次看似开心地笑了出来。
「哈哈哈!不过……」
米里笑着说道,然后发现拇指指甲里有污垢,而准备用小指指甲去除污垢。
就连瞧不起人的举动,米里也表现得万无一失且优雅。
「这世界不会改变。如果会改变,拥有力量的人早就改变了。」
米里直直看向赫萝。
赫萝面无表情地回应米里的目光,然后像一只漠不关心的猫咪一样闪过目光。
米里用鼻子笑了一声,然后看向希尔德。
希尔德瞪着米里说:
「您到底打算用多少钱卖掉这座城镇?」
虽然这话带了点火药味,但为了从米里口中打听出情报,希尔德只能够这么说。
面对待理不理的对象,使出苦肉计或恳求都没有用。
只能够先惹火对方,再引出情报。
「钱?哈哈,钱啊。如果是钱能够解决,那就好了。」
米里笑着说道。
罗伦斯知道不是自己多心,而是米里的笑容确实今人毛骨悚然。
罗伦斯身旁的赫萝明显僵住了身体。
「皮草和琥珀只会通过这个城镇。工匠都离开了城镇。什么人都不会在这里停留,一切只会通过这里而已。愚笨的人想必会带着武器,越过这里往前进。不过,前方是深不见底的险峻雪山。他们会遭到数不清的难关攻击。虽然他们应该会留下脚印,但最后还是会被雪覆盖过去。一切只会通过,然后离去。谁也不会停留在这里。不过,惟独时间会如沉淀物般累积下来。」
米里饶舌地说道,其声音明显带着恨意。
看见米里的态度后,罗伦斯察觉到这位领主与赫萝一样。
不同的地方是,米里对于世上无法改变的天意怀抱着恨意。
「好像诗人在说话啊。」
有别于赫萝,也有别于米里,确信世界会改变的希尔德这么答道。
「闭嘴。」
克劳斯·冯·哈比利三世,在斯威奈尔则被称为强·米里。
这名人物一眼就看出赫萝与希尔德不是人类,赫萝则说他有一半不是人类。
米里也一样在这块土地保持低调地建立稳固地位。
隐瞒身分也是一种本领。
黄金之羊啥斯金斯为了隐瞒身分,甚至吃下同伴的肉。
如果把米里认定为纯粹是一个厌世的半人领主,那就错了。
「不过,可别轻视金钱的力量啊。」
「这我有深刻的体会。」
希尔德的部下被发行新货币的莫大利益冲昏了头而背叛了他,并且收买了胡果佣兵团。
然而,听到希尔德的话语后,米里不知为何露出怜悯的眼神说:
「这样啊。那么,我先告辞了。」
米里转过身子,然后毫不犹豫且不留余韵地离开了房间。
房门关上后,希尔德垂下头,深深叹了口气。
斯威奈尔的首脑组织并不欢迎希尔德等人。这几乎等于被宣告已经输了。
而且,这方甚至不知道米里就是哈比利这个基本事实,在这样的状况下,就是现在开始调查米里并努力使出怀柔政策,也根本没有时间。
剩下的选择可说少之又少。
暗杀、逃命或是投降。
罗伦斯只想得到这些极端的选择,而且不管是选择哪一种,都只会得到不好的结局。
「你有什么策略吗?」
所以,罗伦斯因为太过不安而忍不住这么询问。
希尔德知道罗伦斯与赫萝有所约定,而且知道大致上的状况,所以抬起头无力地笑笑。
希尔德肯定很想询问罗伦斯说:「如果我回答没有策略,你有什么打算?」
希尔德等人知道罗伦斯不是那种知道局势对自己不利,就选择逃跑的人。
然而,希尔德回答说:「有。」
大商行的大商人不肯死心的程度,根本不是旅行商人能够相比。
「就算我再落魄,也是掌管德堡商行帐簿的人。我清楚掌握到为了让商行维持下去需要什么,又欠缺什么。只要能够让斯威奈尔的人们集中团结起来,并关上城墙,就十分有可能靠交涉让对方让步。」
可是,专门从事攻城战的佣兵们正朝向斯威奈尔逼近。
面对这些佣兵,罗伦斯实在不认为能够守得住城墙。
「他们应该已经没有能够展开攻城战的资金才对。」
德堡商行拥有如温泉般不断涌出的矿山,这样的商行会没有战斗资金?
罗伦斯不认为德堡商行会没有资金。
「跟我们当初的做法一样,他们也是靠着发行新货币的和益绑住领主、佣兵们或城镇的居民。不过,新货币所需的金属原料严重不足,而且还要好一段时间才能够发行。现在有必要熔毁等级较低的银币,然后提高纯度再重新打过。那么,如果一边打造高价值的新货币,又同时为了战争不断付钱给领主和佣兵们,您想会怎么样?想要得到货币而从北方地区前来的旅人或农夫们如果拿不到货币,会怎么样呢?」
放弃取得新货币的人们,想必会带着崔尼银币等第二顺位的货币回到住处去。这么一来,投机热度就会降低,得到德堡商行支付新货币承诺的领主会因为价值剧减而暴跳如雷。
希尔德的冷静判断让罗伦斯瞠目结舌。
「如果照我记忆中的商行所有帐簿来推测,在拿钱让胡果佣兵团背叛我们,又拉出千人队长之后,他们在这般严酷状况下能够筹出的资金应该已经到了极限。」
就是一个旅行商人,经手的交易量也是相当惊人。
如果是德堡商行那般大规模的组织,根本想像不出其交易量会有多么庞大。
不过,如同罗伦斯记得自己的所有交易而行走于行商路线一样,或许希尔德也记得几乎所有德堡商行的交易。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做出能够让我们立即投降的状况。然后,只要我们不战斗就投降,德堡商行就能够省下莫大战费,未来在表面上也能够表现出拥有无限资金的态度。不过是要追赶一个受了伤的管帐职员,还有尽管精锐却只是小规模的佣兵团而已,他们使出的策略实在太过浩大。说穿了,他们采用的手段和我跟德堡利用纸老虎来打倒对手的手段一模一样。」
不管面对什么样的状况,德堡商行都不会忘记,也不会错过自己拥有的武器。
不过,如果是这样,问题就会集中于一点。
「所以,问题在于能否关上城墙。如果能够关上城墙,就能够要求交涉。如果不战斗就投降,刚好正中对方下怀。」
米里是否也预测到这么多呢?
或者,米里可能纯粹是接到了德堡商行使者送来的信件,而信件上可能写着「因为是这般状况,所以绝对不要关上城墙」的请求。
如果米里是在知道这般状况下,还预测希尔德无法实施其策略的话,会怎样呢?还有,如果米里在被希尔德挖苦说「好像诗人在说话」的颓废想法支持下,做出「就算开放斯威奈尔的大门让德堡商行进来也没什么大碍」的判断,会怎么样呢?
不过,德堡商行的那些人应该也一样不会低估希尔德的能力。他们应该已经察觉到希尔德记得所有帐簿内容,并且识破资金已经濒临危机。
也就是说,这是一场考验希尔德、米里与德堡商行之智慧及胆量的比赛。
就看谁的策略最天真无力,看谁的胆量最弱小。
听完希尔德的说明后,罗伦斯发自内心感到恐惧。
如此剧烈的一场纷争,罗伦斯当然不可能占得一席之地。
「我曾经从一位商人口中听到『商战』这个字眼。」
罗伦斯仰望着希尔德说道。
「我身为旅行商人的工作是做生意。这里不是我应该存在的地方。」
赫萝安心地叹了口气,希尔德则是露出柔和笑容。那笑容就像看见孩子发现人们不可能移动得了高山的事实,而表示夸奖。
没多久后,外头变得吵闹,也传来米里在旅馆外发出撤退命令的声音。
接连不断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之中,有一道笨重的脚步声从走廊上朝向房间大步走近。
摩吉走进了房间。
「我想请问对方说了什么?」
希尔德没有立刻抬起头。或许希尔德是觉得难以用言语来说明。
当然了,也可以用短短一句来说明:
「对方说『你们做得到的话就去做做看』。」
然而,罗伦斯有股预感,觉得事情背后应该还藏了什么。
希尔德看向赫萝说:
「您会笑我吗?」
赫萝一副感到无趣的模样回答:
「不会。不过,咱会嫉妒。」
世界有可能改变;赫萝失去这般信念很久了。
赫萝说完后用手按住罗伦斯的额头。那模样彷佛在说「我的手只容纳得下一个人的额头」。
然后,赫萝站起身子,并催促罗伦斯也站起来。
「罗伦斯先生。」
希尔德叫住了罗伦斯。
虽然赫萝似乎完全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但罗伦斯一边扶着赫萝的肩膀,一边回过头说:
「有什么事吗?」
「您对米里说的那段话非常了不起。我们绝对不能忘记您察觉到的事实。我相信您所经营的商店,一定会生意兴隆。」
「……谢谢。」
罗伦斯不会表现出喜悦。
不过,罗伦斯确实地答了谢。
然后,罗伦斯与赫萝两人离开了房间。罗伦斯心想,以旅行商人的最后一场梦来说,这样的结束方式还不赖。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1-8-31 16:40 编辑


第十一幕
罗伦斯不断地补充睡眠,很努力地恢复体力。
或许是补充睡眠奏了效,只过了一天,罗伦斯就已经有体力一边与赫萝互抢刚出炉的面包,一边吃早餐了。
听说是城里的面包店为了投宿在这家旅馆的希尔德和缪里佣兵团,特地烤了面包专程送来。
希尔德绝对没有过度轻怱事实地预估事态。事实上,多数斯威奈尔的居民以及聚集在这里的人们,都对于德堡商行的蛮横态度感到畏惧。在这样的状况下,希尔德似乎成功植入了观念,让民众认知他是前来矫正德堡商行蛮横态度的大商人。罗伦斯从房间俯视楼下,也观察得到各式各样打扮的人们络绎不绝地前来旅馆。
猎人、农民、商人以及工匠们,大家都害怕因为德堡商行引发战争而使得生活大乱。因为希尔德确实与他们站在同一阵线,所以就算没有发挥商人能言善道的本领,也足以说服人们。
尽管人们听到理想时会予以嘲笑,但还是会因为他人的认真梦想而忍不住发出共鸣。
不过,有人发出共鸣的同时,也看见了几名穿戴款式一致的铠甲和长枪的士兵,站在前往旅馆所在区段的道路角落监视着。
以米里为首的斯威奈尔议会,并不想与朝向这方逼近的德堡商行造成纷争。
万一发生战争,肯定会酿成惨剧,而且米里预测就算让德堡商行的军队进来,他们也会自取灭亡。自古以来,没有一个人成功压制过北方地区,自此观之,就会知道米里绝不是把事情看得太简单或太乐观。
而且,米里对世间天意抱持的恨意之深,就连赫萝也感到畏惧。米里肯定受过巨大的挫折,才会打从心底确信世界绝对不会改变,而人们也无力改变。
不过,目前来说,希尔德他们处于优势。城镇居民们远望议会派来监视的士兵时,眼神之中完全看不到想要送士兵刚出炉面包的善意。
说穿了,希尔德与缪里佣兵团已慢慢建立起义贼的地位。
「汝啊。」
用完餐后,罗伦斯把椅子披到旅馆窗边眺望着窗外。这时,赫萝缓缓搭腔说道。
「怎么了?」
「汝抓一下。」
赫萝卷起长袍袖子,向他伸出了纤细的手臂。
虽然心生疑问,罗伦斯还是照着赫萝所说抓住了手臂,
「尽量用力握住。」
「用力?」
罗伦斯心想「到底怎么搞的?」但既然赫萝这么要求,罗伦斯也只好用力握住其手臂。
如果使出全力握住,似乎就会折断赫萝那女孩子的纤细手臂。
话虽这么说,但事实上罗伦斯的力气并没有大到能够折断手臂。
罗伦斯慢慢加重力道,并打算如果看见赫萝会痛就立刻松手,但最后罗伦斯几乎使出了全力,赫萝也没有喊停。
罗伦斯松开手役,赫萝的白皙纤细手臂上留下红色的手痕。
看见那手痕后,赫萝表现出有些开心的模样。罗伦斯看了,不禁觉得有一种施虐的错觉。
「看这样子应该没问题呗。」
「喔、咦?」
罗伦斯慌张地反问道,因为他正想入非非地幻想着在赫萝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能够使出这么大的力气,应该够了呗。只要边走边休息,就不成问题。」
罗伦斯总算察觉到原来赫萝是为了出发在测试他。
「唔……要出发了啊?」
赫萝当然不可能没有察觉到罗伦斯差点说成「已经要出发了啊」。
赫萝在嘴角浮现苦笑,然后抓住罗伦斯的下巴胡须说:
「没错。要出发了。」
罗伦斯肯定一辈子都忘不了把希尔德以及缪里佣兵团留在斯威奈尔的经验。
罗伦斯只能够祈祷未来会在某个遥远城镇,听到希尔德他们已度过难关,并且至今仍在某处活跃。
过去,罗伦斯曾经多次舍弃已经没救了的行商同伴,而赫萝肯定也一路望着无数人们或事物被吞噬在时光河流之中。比起这些经验,这次好太多了。至少希尔德他们还站得稳稳的,手上也有武器。
罗伦斯只能够这样说服赫萝与自己。
所以,罗伦斯表现出特别开朗的模样说:
「嗯。那就先回雷诺斯好了。」
「又是那里啊……没有其他热闹的城镇吗?」
「只要南下就会遇到热闹的城镇。我遇到你之前行走的行商路线上,也有好几个规模像留宾海根那么大的城镇。接下来的季节也会变得舒适,我想会是一趟愉快的旅行。」
等到冬天结束,春天到来,夏天接着到来后,旅行会变成美好的享受。
天气热时想必会绕到有泉水涌出的地方,也可能会在甚至让人感到闷热的绿油油草原上睡场午觉。
然后,无论走到哪座城镇,两人一定会寻找适合的商店,所以这样的旅行不可能不愉快。
与过往旅行不同的地方是,不会再为了冒险而发出炯炯目光。
罗伦斯不需要为了开店赚取大笔利益,也没必要为了留住赫萝而硬着头皮做事。
罗伦斯知道什么东西最重要,也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未来两人肯定会吵架,也会有起争执的时候。
不过,罗伦斯清楚知道一定不会再迷失方向了。
罗伦斯已经得到了赫萝。
既然得到了,就必须负起责任。
「那么,咱这就去整理行李,再准备粮食。」
说着,赫萝突然伸出右手掌。
「嗯?啊、喔,拜托你了。」
罗伦斯感到困惑地握住赫萝的手说道。
赫萝见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用力甩动一下尾巴噗哧笑了出来。
「汝的手咱已经握够多了。咱是在要钱。」
罗伦斯总算察觉到是怎么回事。
真是的,连这种事情也会错意;罗伦斯自己都觉得受不了自己。
罗伦斯解开片刻不离地绑在腰上的荷包,然后递给赫萝。
这一路上,罗伦斯绝对不可能把整个荷包交给赫萝。
现在却能够毫无抗拒地交给了赫萝,而且不是因为脚伤之故。
如果对象是赫萝,罗伦斯甚至愿意交出商人的性命。
「呵。好了,咱来想想看要买什么回来好呢?」
「不要乱花钱啊。」
赫萝一副就等着罗伦斯这么叮咛的模样吐出舌头,然后转过身子。
看见赫萝的耳朵和尾巴开心地甩动着,罗伦斯不禁有些担心,但他知道不会有事的。
目送赫萝走出房间后,罗伦斯再次把视线移向屋外。
罗伦斯眺望着随处可见、街上气氛也如往常一般的北方城镇。罗伦斯有些期待地心想差不多快看见赫萝走出来,但忽然想起旅馆有后门。赫萝总是那么坏心眼,所以可能知道罗伦斯在注意而故意走后门。
罗伦斯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独自笑了出来;这时他忽然看见一只鸟勾勒出美丽弧线从马路上方滑行飞过,最后降落在罗伦斯的房间下方。那只鸟是路易斯。虽然罗伦斯看过路易斯出入旅馆好几次,但不知为何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罗伦斯俯视着下方时,发现赫萝站在附近的交叉路口旁。
赫萝确实看向罗伦斯的方向,罗伦斯凭着气氛也能够立刻看出赫萝在笑。
赫萝果然是走后门,然后从远处望着罗伦斯引颈期盼的模样。
贤狼赫萝。
罗伦斯一边笑笑,一边缓缓喃喃说出其名。

罗伦斯与赫萝两人最俊一次去探望鲁华。
鲁华不仅头部受到重击,手掌和脚被刺伤,还有脚也骨折。
用干疮百孔来形容鲁华一点也不夸张,而鲁华也一直昏昏沉沉睡着。不过,鲁华脸上散发出如猛兽奋力想要康复般的气氛。
赫萝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脸颊轻轻贴在沉睡中的鲁华脸颊上。
「这是狼风格。」
只留下这句话后,赫萝与罗伦斯离开了房间。
虽然赫萝脸上的表情与平常没什么不同,但罗伦斯大概能够体会赫萝的心情。
罗伦斯知道如果轻轻顶一下赫萝的脸,其表情就会像一层薄膜般破裂。
在那之后,两人前去向希尔德和摩吉道别,但摩吉因为到街上游说,所以不在旅馆。
或许摩吉是刻意避开也说不定。
不过,进出旅馆的人数明显不断增加,明确感受得出反击时机越来越成熟。
原来就擅长于运用人才的商人,加上擅长于鼓舞遇到危机者的佣兵团参谋,在两人四处奔走之下,当然能够得到这样的结果。
在这样的状况下,或许能够让斯威奈尔居民团结起来,然后逼着议会关上城墙。
这么一来,德堡商行只能够接受交涉。
千人队长虽然力量强大,但如希尔德所说,必须一直花钱才能够维持下去。
战争每拉长一天,就会消费掉令人头昏目眩的大笔金额。
而且,如果德堡商行还希望以斯威奈尔作为未来展开侵略行动的桥头堡,就必须尽可能地在无损状态下得到斯威奈尔,以免还要多花钱修缮。更何况,万一不小心让城镇居民受了伤而惹来民怨,事情将会变得棘手。
或许对希尔德他们来说,情势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不利。
不过,强·米里,也就是哈比利三世所说的话当然令人在意。
尽管如此,还是会让人有种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感觉。说不定真的有办法顺利克服难关。
与希尔德握手之际,罗伦斯几乎真的这么相信着。
「那么,这些是我代为保管的金币。」
罗伦斯一直找不到机会归还金币,现在总算是交给了希尔德,
未来罗伦斯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看见这么大笔钱。
想到这点,罗伦斯不禁有点落寞,但内心也觉得松了口气.
「还有禁书。」
希尔德点了点头,然后从麻袋里取出金币袋子和禁书。
「谢谢。关于禁书……」
希尔德把话题丢给赫萝后,赫萝一副嫌麻烦的模样回答:
「汝想怎么处理就去处理呗。咱们这边也会随自己高兴去做。」
就算希尔德输了,赫萝要抢回一本禁书也不会太难。
「我明白了。那么……嗯?」
希尔德准备把麻袋还给罗伦斯两人时,发现麻袋里还有其他东西。
「那是赫萝要交给您的。」
「是那只鸟拿的。那只鸟要咱在不被其他人看见之下交给汝,所以一直找不到机会。」
希尔德神情紧张地拿出那样东西。
那样东西如果是仪式专用的短剑则显得太细,如果是用来封蜡印的工具又嫌太大。
罗伦斯还是猜不出是什么东西。
不过,希尔德握住该物品的瞬间,似乎就知道是什么了。
「这……」
希尔德用肩膀受了伤的右手,抓住长度不长不短的棒状物。
希尔德的手之所以不停地颤抖,想必是受伤加上出力的缘故。
不过,棒状物的重要性足以让希尔德有这般反应。
希尔德低着头,连肩膀也颤抖了起来。
「真的是……真的是太感激您送到这里来……」
「听说是多亏路易斯先生的勇气。」
听到罗伦斯的话语后,希尔德先看向罗伦斯,再看向棒状物。然后,希尔德一副彷佛棒状物是救世主似的模样把棒状物贴在额头上,并且闭上眼睛。
这种时刻不管再说什么,都显得多余。罗伦斯与赫萝互看一眼后,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并行一次礼准备离去。
「请等一下。」
希尔德叫住了两人。
「我相信不管最后胜利落入谁手中,总有一天两位也会在某处知道答案。不过,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由我来告诉两位答案。」
罗伦斯还来不及问出个究竟——
老大不小的希尔德已经双眼湿润,并解开德堡托付给他的包裹。
「唔……」
看见那物品后,罗伦斯不禁哑口无言。
一根榔头出现在桌上。
不过,那不是普通的榔头。那是为了刻上图样、可说是货币之命的刻印榔头。
罗伦斯知道那不可能是随处可见的刻印榔头。那肯定是德堡商行为了发行新货币而制作的榔头。
如果换一个说法,那榔头是让德堡与希尔德把梦想变成现实的工具,也是桥梁。
希尔德就像小孩子一样眼睛发亮地注视着榔头。
据说刻印榔头会随着敲打动作渐渐磨损,所以一根榔头只能够打造出两千枚左右的货币。
因此,德堡商行里应该有好几十根一样的榔头,就算偷出一根榔头,也不可能阻止现今的德堡商行发行新货币。等到熔毁完崔尼银币等货币,进而完成提高纯度的作业后,德堡商行将使用与这根一样的榔头大量制造货币。
不过,德堡不惜冒生命危险也要把这根刻印榔头托付给希尔德,是一种极具象征性的举动。
——绝对不要忘记我们两人的梦想——
德堡想要把这样的讯息传达给希尔德。
「希尔德先生。」
罗伦斯呼唤了希尔德的名字。
希尔德保持把榔头立在桌上的姿势,像个小孩子一样注视着榔头。
「方便让我看看图样吗?」
希尔德脸上浮现笑容。
在雷斯可时,罗伦斯曾经思考过新货币的图样。佣兵们认为可能是某个权力人士的图样。不过,如果使用某人的肖像,一定会出现怨恨这个某人的人。在权力以及利害关系如此错综复杂的北方地区,采用肖像图样的货币作为统一货币未免太过不适当。既然这样,会不会是采用矿山工具的图样呢?罗伦斯也这么思考过,但可以清楚预见如果是因为矿山而有过惨痛经验的地区,就会忌讳看见矿山工具的图样。
如果是在认识希尔德和德堡的为人之前,罗伦斯会认为不管是什么样的图样,德堡商行肯定会利用权势和人们的畏惧心让货币流通。
不过,现在罗伦斯不会这么认为了。
毕竟眼前的希尔德真的充满了活力。
这般个性的希尔德和德堡在思考新货币的图样时,一定不会抱着靠这货币就能够支配世界,或是靠这货币就能够让北方地区人们屈服的想法。
两人肯定散发出如少年般的耀眼光辉,然后怀抱着梦想与希望,在心中刻下能够改变世界的信念。
「当然方便。这正是我想要让两位看见的东西。」
希尔德举起刻印榔头,然后把敲打货币的那一面朝向罗伦斯两人。这瞵间,罗伦斯没有倒抽一口气,也没有大吃一惊,更不可能感到失望。
看见那图样的瞬间,罗伦斯不自觉地笑了。
在这气候寒冷,天空经常被铅色云层覆盖的北方地区,确实只有这存在能够平等地带给所有人民喜悦。
那是太阳的图样。
希尔德打算把太阳握在手中来治理北方地区。
「请别忘记北方地区有一个怀抱愚蠢梦想的商人。」
罗伦斯知道不管说什么,都会是不识风趣的表现。
于是,罗伦斯沉默地点点头,并表现得像个家臣一样低下头,
「那么,很抱歉耽搁两位这么久时间。愿太阳庇佑两位之旅!」
希尔德没有说愿神明庇佑,而是说愿太阳庇佑。
现在罗伦斯能够毫无顾虑地往前进。
罗伦斯再次行礼并准备退下。这时——
「希尔德大人!」
小伙子打开房门冲了进来。
看见罗伦斯与赫萝在房间内,小伙子急忙站直身子,但还是难以压抑激动的情绪,跌跌撞撞地跑到希尔德身边。
「希尔德大人,摩、摩吉大人要我传话给您。德堡商行的使者来了。」
「唔!」
在这瞬间,希尔德立刻恢复商人的表情,并迅速把刻印榔头收进金币的袋子里。
不过,希尔德与罗伦斯同时察觉到这则讯息不太对劲。
「使者?使者来了?」
希尔德像在自问似地嘀咕道。
「为什么……怎么会是使者?」
战争前派出使者,与对手在展开战火前一刻进行最后一场谈判的举动并不稀奇。也就是说,照常理来思考的话,是米里答应让使者进来,并决定安排一场谈判。当然了,以米里的想法来说,应该会以不关上城门,并且开放斯威奈尔让德堡商行进来为前提来进行谈判。
不过,当然也可以有另外一种想法。

在城镇居民眼中,使者的到来无疑是宣战通知的第一步。如果这场交涉失败了,肯定会关上城墙。
而且,城镇居民散发出把希尔德等人视为义贼的气氛。就算使者与米里暗中勾结,也不大可能在这状况下无视于民意,如果议会擅自做出把城镇开放给德堡商行的决定,甚至可能引发内乱。米里会愿意冒这个险吗?
如果期望得到尽善尽美的结果,米里根本不会答应让使者进来。
还是说,米里另有策略吗?
如果想得单纯一些,只会得到一个结论。
不过,因为实在太过单纯,甚至是罗伦斯也感到无法相信。
这个结论就是——米里有自信能够平息民意。
不过,不管事实如何,现在必须努力让希尔德能够加入使者与米里的交涉。让米里他们擅自决定事情是最不乐见的状况。即使没有让德堡商行的军队进到斯威奈尔来,如果发生内乱,就什么都没了。
「那个,希尔德大人……」
「还有什么事?」
希尔德询问后,小伙子一副鼓起所有勇气的模样这么说:
「使者说希望与希尔德大人进行交涉。」
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预料。
不过,希尔德从木窗探出头后,立刻缩回头看向罗伦斯说:
「现在离开不妙。米里大人已经带着士兵朝这里走来了。」
万一遭到盘问,搞不好会被怀疑是密探。
就算没有遭到盘问,如果因为白天出入城镇而被遇到搜身检奎,赫萝将被迫在民众面前露出耳朵和尾巴。
「明白了。我们会先藏起来,再伺机行事。」
「请务必这么做。对方应该不会硬是扣留我们。如果真的演变成那样的状况,至少两位也要逃出去。」
如果硬是留下来,到时万一发生什么事会害得希尔德和摩吉他们担忧,而最痛苦的人不外乎是赫萝。
罗伦斯下定决心地点了点头。
「不过、不过……不对,还是说……?」
希尔德拚命地自问。就连聪明绝顶的希尔德,也无法理解使者的行动。不,应该说正因为希尔德脑筋转得比罗伦斯这种小商人快上许多,才会无法理解。
德堡商行打算怎么与希尔德交涉呢?
交涉将会决裂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或者是,德堡商行一开始就打算要让步呢?如果是这样,何必花费钜资率领大军前来呢?还是德堡商行该不会以为说服得了希尔德吧?
「见了面自然会知道呗。」
这时,赫萝淡淡地说道。
「很多事情亲眼看了后,谜题自然会解开。汝已经因为这样掉入陷阱过,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吗?」
贤狼赫萝的话语,让大商人希尔德浮躁的心变得踏实。
「……谢谢您。」
「哼。」
赫萝哼了一声后,希尔德带着小伙子走出房间。
留在房间里的赫萝,朝向探出麻袋一半的刻印榔头伸出手。
赫萝用手指顶了一下榔头后,一边望着榔头,一边嘀咕说:「真是大笨驴。」
「所有雄性都是大笨驴。」
说罢,赫萝一副感到无趣的模样,推倒刻着太阳图样的刻印榔头。

「希尔德·修南大人在吗?」
木窗外传来了声音。
罗伦斯看向窗外后,发现不知不觉中马路上已经挤满了人。
人群正中央可看见米里骑在一匹高大的马儿背上,四周还有护卫米里的士兵。
一名装扮华丽到甚至显得肤浅的男子在米里后方待命,男子想必就是德堡商行派来的使者。光是从旅馆二楼看过去,也能够清楚看出男子戴着以水鼩皮革做成的帽子,身上穿着以皮草滚边的厚实外套,还不知害臊地在马儿身上披挂金色和银色绳子。
在男子身旁待命的随从也一身奢华打扮,并拉着不知载了什么行李的马匹。
男子们表情严肃地骑在马上,但感觉不出陷入胶着状况的人会有的苦涩气氛。他们确信自己是胜利者。
不过,包围男子们的人群不是一般凑热闹的人群。
他们是手上拿着切肉刀的肉店老板,或手上拿着比棍棒更重的石制擀面棍的面包店老板。只要有人企图攻进城镇,就会被他们认定为敌人,而希尔德是为了他们战斗的义贼。
另外,也可看见抱持旧思想的佣兵们架起武器在观望。因为德堡商行一路来的飞跃发展,大家一个接着一个投降,而这并非这些佣兵乐见的状况。
事态绝非单方面在进行。
摩吉和缪里佣兵团的壮汉们挡在旅馆大门前面,与要求希尔德出面的士兵持续互瞪着。谁是谁的敌人,谁又是谁的同伴一目了然。
这时,旅馆大门打开,现场开始有了动静。
当群众企图冲向被视为义贼头领的希尔德时,开始与保护米里和德堡商行使者的士兵争吵了起来。
「我们是寻求谈判的一群人!怎可在使者面前挥舞武器!」
希尔德大喝一声。
情绪激动的民众勉为其难地停下了动作。
「你是希尔德·修南大人吧。」
一名士兵验明正身说道。希尔德点点头回答:「正是在下。」
「敝镇答应让德堡商行派来的使者进入城镇,并希望安排一场与修南大人的交涉。」
士兵口迤一过后,聚集在四周的群众异口同声地责怪米里和士兵的态度软弱。
城镇之所以会设置城墙,是因为如果不做到这般程度,将无法确保城镇的自治权。
世上有很多人觊觎城镇。其中包括了把人民当成地下冒出来的青菜一样看待的领主、满脑子只想着掠夺的山贼、认为就算放火烧了不肯服从的异教徒也无所谓的教会,以及贪婪的大商人们。就算这些人不存在,狼群或熊下山来寻找食物的情况也不少见。人们会担心一旦不小心跪倒在地,恐怕连骨头也会被啃得一干二净,而这绝非太过胆怯的想法。
不过,群众的叫骂声甚至没有苍蝇拍翅声来得教米里在意。
米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希尔德。
「正如我愿。」
「很好。那么,我来介绍商行派来的使……」
说着,士兵正准备介绍时,被希尔德以手势制止了。
「对方我很熟悉。」
希尔德静静地说道,并往前踏出一步。
摩吉与佣兵们往两旁站开,但罗伦斯不觉得他们纯粹是在让路。
就是从二楼看下去,罗伦斯也清楚看见希尔德表现出强韧无比的决心。
「艾曼纽·扬纳金……!」
听到希尔德不屑地说道,骑在马背上的男子冷笑回答:
「很高兴看见您平安无事。希尔德·修南大人。」
希尔德轻轻按住右肩。
或许害得希尔德右肩受伤的人就是扬纳金。
「就在我的宅邸进行交涉如何?」
米里插嘴说道。
米里身为市议会拥有最大权力的商人代表议长,当然够资格做出这般发言。
然而,对城镇的群众而言,当然无法接受在密室里进行交涉。
群众的骚动声化为低吼,并且就快再次叫骂起来的瞬间——
「我没有做出任何见不得人的事情。就是在这里召开会议也无所谓。」
扬纳金做出这般发言。
如果要问现场所有人当中谁最心怀鬼胎,肯定就是这个男人。
扬纳金还表现出自己不是一时兴起的模样,立刻跳下马背。
群众瞬间屏住了呼吸。想必是扬纳金做出跳下马背的举动,使得群众无法大吵大闹说他是在演戏。
「……修南大人赞成吗?」
米里彻底保持负责为交涉牵线搭桥的仲介人身分,并从马背上俯视希尔德说道。
不过,这般事态发展对希尔德来说,似乎超出了预料。
要在群众面前进行可能左右城镇命运的交涉?
密室内进行交易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更何况现在是牵扯到政治面的交易,当然完全没有理由在民众面前进行。
这种交涉是在妥协加上伪装成妥协的陷阱,时而还会夹杂恐吓或恳求之下进行。
那恐怕不是能够轻易让人看见的场面。
明明如此,扬纳金却跳下马背,站到了马路上。
「……无所谓。」
希尔德沉默一阵后,只能够这么回答。
正因为是义贼,所以必须保持廉洁。
德堡与希尔德的梦想肯定能够挺起胸瞠大声说出来,但为了达成梦想一路走来的历程能否全部公诸于世,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罗伦斯痛切地理解正因为能够不分好坏一概容纳,才称得上商人。
不过,群众能不能够理解这点就不得而知了。
「好。那么,就在这里进行吧。」
米里从马背上发出指示。士兵们举起长枪逼迫人们后退,在马路正中央开出一大块空间。罗伦斯发现不知不觉中,对面建筑物也有很多人从窗户探出头在看热闹。
尽管群众被士兵逼退而形成人墙,罗伦斯还是觉得情势不算坏。
罗伦斯甚至觉得希尔德一方比较有利。
毕竟德堡商行准备把大军送进斯威奈尔是无庸置疑的事实,而希尔德试图在不靠武力之下统一北方地区也并非谎言。希尔德并不是光说不做,他甚至有具体的计划。
这么一来,在人前进行交涉无疑是对扬纳金比较不利。
然而,扬纳金表现得毫无畏惧。米里也丝毫不慌张。
反而是比较有利的希尔德显得紧张。
「他们有什么策略吗?」
罗伦斯忍不住嘀咕。
「不知道。理字是站在兔子那方。」
果然没错,赫萝也这么认为。
然而,赫萝直直注视着窗外下方后,静静地这么说:
「不过,那个目光阴森的领主说过因为兔子太聪明,所以他没有机会上场。如果那领主是因为这句话所指的意思,而表现出从容的话……」
罗伦斯的视线从赫萝身上移向马路上。
扬纳金先开了头。
「大家都误会我们了!」
以一对一的对话来说,扬纳金的音量和动作都太大了。
「我们不是这块土地的加害者!」
听到扬纳金意图明显的发言,民众骂詈声四起。
言行相悖的人当然不可能得到人们的信任。
所以,希尔德理所当然会这么说:
「你还好意思这么说!那你们率领着军队是要前往何处?难道前方有无限延伸的土地吗?你们错看利益,并企图吃光所有麦穗!你们所率领的军队就是证据,证明了你们的私心私欲以及贪婪!」
提到大商行的会计,会给人一整天待在房间里盯着数字的印象。
然而,希尔德的态度威风凛凛,十分具有威严。
仔细一想,就会如道德堡商行不可能一开始就是一家大商行。
希尔德与德堡联手开始做生意时,肯定是度过一阵没办法安稳坐在椅子上的忙碌日子。
希尔德绝非不踏实的梦想家。
他是度过重重难关,仍不忘怀抱梦想的冒险家。
「所以我才说大家都误会我们了。」
另一方的扬纳金静静地说道。
误会?还敢说是误会?
扬纳金不知羞怯的说法,让四周群众忍不住这么低声互道。
「到底是哪里误会你们了?还是说,你们是胆小到必须靠大军保护人身安全的胆小鬼!」
听到希尔德说道,群众纷纷表示赞同。率领大军逼近城镇的事实就在眼前,还有什么好误会?斯威奈尔反对德堡商行是显而易见的事实,这么一来不管德堡商行有什么藉口都不可能被接受。在决定派出使者前来的那一刻,就代表了德堡商行认为有可能发生争执。
然而,罗伦斯在这瞬间有一种极度不好的预感。扬纳金脸上挂着笑容,而且是非常明显的笑容。扬纳金是在笑希尔德不打自招了。
误会、保护人身安全、胆小鬼——
罗伦斯激动地探出身子,都忘了脚伤。
不妙,米里说的是事实。
「一点也没错!」
扬纳金大声喊道。
不仅群众,连希尔德也吃了一惊。
扬纳金的想法难以理解。难道扬纳金认为这样的藉口说得通吗?
然而,扬纳金真的说通了。
罗伦斯看向扬纳金随从的行李。
马背上有好几只木箱。
罗伦斯没能够早点察觉到事实。到了现在,罗伦斯知道自己为何没有察觉到事实。
因为希尔德昨天在这闻房间所做的说明,已经深深植入罗伦斯的脑袋里。
德堡商行恐怕已经没有多余的资金,他们根本挖不出足够资金应付战争。
这是暗记着德堡商行所有帐簿内容的希尔德说过的话。
但是,罗伦斯想起了其他事情。罗伦斯想起顺着河川南下能钩抵达一座面向大海的港口城镇,在那里展开过一场争夺传说中生物「一角鲸」的交易。也想起在温菲尔王国大修道院发生过的骚动。
帐簿不可能如神明的记忆般准确。就算帐簿上的数字一致,也不能保证现实也一样。
希尔德当然也考虑过从事违法行为。想必希尔德有自信即便对方做出违法行为,也不可能藏得了大笔资金。但是,如果这般前提不成立呢?还有,如果花钱让胡果佣兵团当叛徒的德堡商行,也动用了这笔资金呢?
米里说对了。希尔德很有智慧,而且太有智慧了。
正因为如此,希尔德才会败给愚蠢的手段。
「我们不是这块土地的加害者!我们是被害者!正因为如此,我们才需要大军保护人身安全!请大家看看这个!」
扬纳金接过随从已打开锁的木箱,然后掀开盖子。
群众发出一阵惊呼声。
木箱里装满了银币。满满的崔尼银币。
就罗伦斯看得到的范围内,就发现有八只相同木箱。如果所有木箱里都装了崔尼银币,将会是相当惊人的金额。
「我不是只会靠嘴巴煽动人们的思想家!我是商人!商人是负责经手物品、经手金钱,然后把喜悦带给大家的存在!我不像那个人只会站在那里,然后用花言巧语欺骗人们!」
扬纳金大喊道,然后抓起银币立刻用力丢出去。
银币如雪花般在空中飞舞,并从人们的头顶上方落下。「哇啊,银币耶……是真的银币!」「真的银币耶!」人们异口同声地叫闹着。大家当然会有这般反应。依场所不同,有些地方只要节约过活,一枚崔尼银币就足以应付一个月的生活费。
群众的视线盯着银币撒落的方向不放。
这时,扬纳金转身抓起银币,然后丢向空中说:
「来喔!快接起来!这是德堡商行为民众撒的银币!」
银币在空中飞散开来,人们纷纷丢下武器追着银币跑。
「我是商人—商人不会让自己亏损!我在这里撒银币是为了生意!我知道在这里撒下的银币会成长,然后生出新的银币!如果大家觉得我在说谎,可以拿起银币来瞧瞧就知道!那些不是假的!那些是真的银币!」
扬纳金不停撒出银币,最后把箱子里剩余的银币连同箱子丢了出去。
随从也拿起箱子不停撤出银币。
群众之中没有任何一人拿着武器。大家手中拿着银币,根本没空拿起什么武器。
「等一下,大家等一下!」
希尔德大喊道,但这般骚动之中,希尔德的话语一点意义也没有。
身带长枪的士兵们似乎也在想要平息骚动以及想要捡起银币的两种心情之间挣扎,而动弹不得。这时,扬纳金察觉到士兵们的心情而走近,并且把满满的银币直接放在士兵手上。
米里面无表情地望着扬纳金的举动。米里并非对金钱没有欲望。米里不是没有欲望,而是知道人们的肤浅以及金钱的力量强大。米里早就清楚知道太有智慧的希尔德所抱持的理想论,根本敌不过金钱。
希尔德和摩吉抓住捡银币的人们的肩膀,并试图说服,但一点用也没用。
罗伦斯不禁想哭。他不愿意承认扬纳金这种人是商人,也不愿意承认这是做生意的方法。
这种手段与希尔德和德堡试图抵制的古老力量完全没两样。
这是金钱暴力。这是大笔金钱才得以拥有的强大暴力。
在这般强大暴力面前,不管是言语或是正义,一切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在如此丑陋的手段下,希尔德与德堡的梦想一点一点地被摧毁。商人所梦想的理想乡,即将被同样是商人的对手破坏。
在这里只有数量具有压倒性优势的一方会胜利,并且会蛮横地摧毁一切。
米里说过世界不会改变。世界真的不会改变。因为多数人们都不会改变,所以米里说的话是真理。完完全全正确的真理。
就算希尔德叫破了嗓子,也已经无法挽回。
罗伦斯狠狠地拍打窗框,并挺起身子。
罗伦斯转身朝向放在桌子上的麻袋伸出手。
俗话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所以,现在要以金币还银币。
罗伦斯准备解开麻袋的绳子时,被赫萝制止了。
「汝啊,别做傻事!」
「我是要做傻事啊!没错,是傻事啊!不然要这样眼睁睁看着事态发展下去吗?难道要因为这种事情认输吗?」
话虽这么说,但撒下金币也改变不了什么。
罗伦斯当然明白这样的事实。
尽管如此,罗伦斯还是忍不住要大叫出来。他心想,怎么能够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罗伦斯与赫萝互抢着金币的袋子时,桌上的东西掉落下来。希尔德凭着记忆写下来的德堡商行帐簿副本,以及寇尔的布袋也掉落下来。
然后,罗伦斯看着刻印榔头也掉落下来。
那刻着太阳图样的刻印榔头是为了让这块土地,甚至可说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光明正大而制作。
「这是命运。」
赫萝声音沙哑地说道。
那声音像是已经哭了好几百年,宛如枯燥的风一样。
「有些东西无法改变。汝啊,世上有太多事物无法改变……」
米里曾经说过「如果能够改变,拥有力量的人早就改变了」。
赫萝没能够改变。天意试图从赫萝身上夺走一切,但赫萝没能够改变什么。
罗伦斯放手松开袋子,然后没站稳脚步地跌坐在地。赫萝保持拿着金币袋子的姿势,表情痛苦地俯视着罗伦斯。窗外传来如雷骚动声。罗伦斯已经完全听不到希尔德的声音。
恐怕已经没有任何人听得见希尔德的声音。
「咱忍受着这样的事实,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
赫萝是要罗伦斯也必须忍耐吗?
罗伦斯并非贤狼。他感到绝望地看向赫萝。
「不过,汝啊。」
赫萝在罗伦斯身旁蹲了下来,然后用双手捧住罗伦斯的脸。
「如果不是汝在身边,咱根本忍受不了。因为有汝牵着咱的手,咱才能够踏出步伐。喏,汝啊。」
赫萝保持捧着罗伦斯脸部的姿势,亲吻了罗伦斯的太阳穴。
这根本是一路来罗伦斯对赫萝做出的举动。
「世界不会改变。不过,咱们彼此都得到了重要的存在。咱们应该要感到满足了。汝啊。」
罗伦斯寻找着话语。
然而,罗伦斯找不着话语。罗伦斯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够听着商人的梦想被蹂躏的声音,嘴里也只发得出为自己的没出息而悲叹、近似哽咽的声音。
这样真的好吗?能够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吗?世上没有神明了吗?为什么神明总是对正义的一方见死不救呢?
这世界波涛汹涌,而且冰冷无情。
别说是实现梦想,罗伦斯甚至无法看见梦想。
罗伦斯哭了,毫不掩饰地哭了出来。
然后,罗伦斯看向地面。他看见希尔德的努力痕迹散落了一地,还有此刻仍在奇榭怀抱梦想的寇尔的布袋。
如今这两者的价值相等。
希尔德的梦想已毁灭,贵重的帐簿副本也变成了过去。证书从寇尔的布袋里掉了出来,那些证书正如帐簿副本般只剩下空壳子。寇尔当初被诈欺师欺骗而花了所有财产买下证书,最后才知道全是没用的支件。想必不久后希尔德写下的帐簿文件,也会走上相同命运。
人生就像布袋一样,不管怎么缝补,还是会一直掉落重要的东西。
寇尔至今仍怀抱着梦想。想到这点,罗伦斯不禁觉得事实太残酷了。
如果希尔德和德堡这般大人物都无法顺利达成梦想,到底还有谁能够改变世界?罗伦斯瞪着散落在地上的纸张。他瞪着一点帮助都没有的纸堆。
说到底,这世界金钱才是老大。金钱不是正义也不是梦想,而是看得见、摸得到,还能够让人填饱肚子的东西。
希尔德一直以在纸堆上填写数字维生,也因此疏忽了很重要的事实,最后被迫走到现在这般田地。罗伦斯不禁觉得一切都是纸堆害的。
罗伦斯把怒气发泄在散落一地的纸堆上。他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子一样用脚踢纸,想要把纸张踢到看不见的地方。然而,飞起的纸张就像在刁难似地飘然落在罗伦斯手边。就连纸张也瞧不起无力的人。
「可恶!」
罗伦斯准备撕碎飞来的纸张。就在这个瞬间——
「……唔?」
罗伦斯停下了动作,但并非有什么理由才停下动作。罗伦斯真的很突然地停下了动作。
看见纸张的瞬间,罗伦斯有种不协调的感觉。罗伦斯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怪怪的。罗伦斯那商人为了冒险而生,同时是赫萝恳求他放弃的嗅觉有了反应。
掉落在罗伦斯手边的纸张是寇尔被骗买下的部分证书。这类证书是在商行当学徒太辛苦而逃出来的小伙子,抱着临走前顺便捞一笔的心态偷出来,再卖给诈欺师的文件。
那证书还是经常看见的已兑换汇兑证书,可说一点价值也没有。
不过,罗伦斯却感觉到彷佛头部被扎了一针似地强烈冲击。
汇兑、汇兑证书。
这也是一种方法。德堡商行还是有藏资金的方法。
没错,还有这个方法。
可是,希尔德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性吗?罗伦斯挥开赫萝的手臂,以目光扫过散落在地上的文件一遍。
然后,罗伦斯找出希尔德写出所有方法的纸张,并扫过内容一遍。
纸上写着一长串常见的方法,包括重新装载货物、架空交易以及费用灌水。
但是,纸上没有写出汇兑证书的方法。
汇兑,是为了让旅人不需要扛着笨重现金而发明的了不起方法。这个方法是由商人带着货币去商行委托发行汇兑证书,然后带着汇兑证书到下一个城镇,丢找商行分行换成现金。汇兑证书是经常被使用的方法,并非能够用来投机的行为。
不过,重点是最初被带入商行的现金,会一直留在那家商行里。从头到尾只有旅人和证书会移动,现金并不会移动。
希尔德也因此才会疏怱了这个方法。如果是商品的交易,想必希尔德也不会有所疏忽。
不过,汇兑与利益没什么关连,而只是一个方便的方法,所以希尔德原本就不会注意到这么琐碎的地方。就帐簿上的数字变化来说,汇兑证书起不了任何作用。话虽如此,但并不代表在现实中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更何况德堡商行是交易量如此庞大的组织,商行里能够换成汇兑证书的现金,想必也是一笔相当惊人的金额。德堡商行肯定是利用了这些现金。
这么一想后,罗伦斯不禁觉得与寇尔初过时,在船上听见船夫们的闲聊话题,变成了价值千金的情报。当时船夫们因为负责运送奇怪的汇兑证书而感到困惑。那些汇兑证书送达凯尔贝后,不会被兑换成货币,而直接被送回雷斯可。
这么做,想必是因为在凯尔贝发行了太多汇兑证书,金额高到付不出现金来。毕竟现金实际上不会移动,所以负责支付现金的分行总有一天会用光现金。罗伦斯在雷诺斯为了取得禁书而传授给鲁·罗瓦的方法,正是利用这种手段的方法。
汇兑也可以逆向操作。
何况与其他城镇相比,雷斯可的货币行情异常。雷斯可的金币便宜,银币昂贵。
既然这样,肯定会有很多人想要利用价差来赚钱。也就是说,人们会把在雷斯可取得的金币带到德堡商行委托发行汇兑证书,接着去到凯尔贝再换回现金,最后兑换为银币,如此一来就能够不劳而获地赚取利益。肯定有一大堆人被吸引而抢着这么做。
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有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大笔现金躺在雷斯可的德堡商行里。
罗伦斯没有理会感到惊讶的赫萝,并忍着脚痛再次站起身子。
扬纳金继续撒着银币,希尔德则抓住人们的肩膀拚命想要说服大家。
可是,罗伦斯说不出话来。
现在还说不出话来。
目前知道德堡商行只要利用汇兑证书,就能够确保住为了演出这场疯狂骚动的货币。但是,光是知道这点还不够。罗伦斯找不到能够让群众平静下来,也让扬纳金闭上嘴巴的方法。毕竟汇兑本身并非违法行为,一点也不违法。
尽管如此,罗伦斯的内心还是受到某种不明所以的想法翻腾不已。
在雷斯可识破德堡商行的企图时,罗伦斯也有过这种明明知道有什么,却想不出是什么的焦急感。
罗伦斯知道有方法能够攻击扬纳金——一种与汇兑证书有关的方法。
但那是什么方法?
汇兑证书、行情差距、挪用代收货币;这些字眼在罗伦斯脑海里翻腾。明明已经看见了答案,罗伦斯却说不出话来。
罗伦斯向赫萝投以求救的眼神。
然而,赫萝以悲伤的眼神注视着罗伦斯。
为了负起得到赫萝的责任,罗伦斯答应过不再冒险的话语仍在耳边回响,所以罗伦斯能够体会赫萝的心情为何超越愤怒化为了悲伤。
不过,这是罗伦斯的天性,他就是这么无药可救。
所以,罗伦斯抓住赫萝的肩膀。罗伦斯用双手紧紧赫萝的肩膀,想要赫萝帮助他解决说不出话来的痛苦。
「汝啊……」
说着,赫萝一副死了心的模样垂下了头。
赫萝的心愿是在小商店里平静生活,并追求小小的幸福。其心愿绝不是一脚踩进危险之中,然后为了不可能实现的梦想赌上性命。
罗伦斯应该已经放弃了这些梦想才对。他是真心要放弃了。
尽管如此,笨蛋的天性还是一辈子都好不了。
罗伦斯不禁对自己感到受不了,他甚至抱持着「如果赫萝决定在这里放弃,他也无所谓」的想法。
然后,赫萝开口:
「速战速决。咱会发出长嚎声让那些家伙安静下来。」
「唔!」
看见罗伦斯倒抽了一口气,赫萝一副感到困扰的模样笑着说:
「说到底,咱也是个烂好人。」
赫萝把手贴在罗伦斯的手上。
「先让汝欠着,总有一天咱会要汝还清的。」
欠!没错,就是用欠的。
卡在罗伦斯胸口深处的东西,在这个瞬间溶化了。
「那就拜托你立刻处理了。」
赫萝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后,把双手倚在窗框上。她用力吐出一大口气,直到身体凸起。接着,赫萝用力吸入空气,这回变成身体凹起。
赫萝像在吆喝一群愚蠢雄性似地,发出响亮无比的长嚎声。
「嗷呜~~~~~~~~~~~~~~~~~!!」
虽说是在城墙内,但这里毕竟是森林高山就近在眼前的城镇,所以居民们对狼相当敏感。
一切骚动就像被泼了冷水似地,所有人陷入一片鸦雀无声。
「我们必须纠正德堡商行的违法行为!」
罗伦斯的声音响遍全场。
群众的视线全部集中到罗伦斯身上。
「我们必须纠正德堡商行的违法行为!」
希尔德也一副茫然模样抬头望着罗伦斯。
「我们必须纠正德堡商行的违法行为!」
罗伦斯说到第三遍时,扬纳金有了动作。
「胡、胡说什么?你有什么证据说我们违法?」
证据。没错,要有证据。罗伦斯根本没有证据。
如果没有证据,就算合乎道理也没用。
罗伦斯的脑袋变成一片空白。罗伦斯又没注意到脚边的破绽了。
面对无法挽回的事态,罗伦斯不禁觉得想吐。
就在这个瞬间,赫萝踢了罗伦斯的屁股一脚。罗伦斯看向赫萝后,看见赫萝顶出下巴说:
「汝不是有自信吗?证据算什么,不过是一种根据罢了。」
不愧是贤狼赫萝。
罗伦斯看向窗外,并高举手中的纸张说:
「这是德堡商行的汇兑证书!这就是证据!」
这是天大的谎言。而且,就算是真的汇兑证书,也根本不构成证据。
不过,效果十足。
「什、什么……!那是什么证据?」
扬纳金动摇了起来。罗伦斯知道自己没错,并且做了正确选择。
罗伦斯吸了口气,大声吆喝:
「你们在雷斯可发行汇兑证书并代收现金,现在拿那些现金在这边到处撒钱,还敢大声说话!那应该是帮别人保管的钱才对!」
希尔德的判断正确。德堡商行已经没有现金,也没有足以打仗的资金,面对紧闭的城墙,德堡商行没有那么多资金能够引发一场硬是撬开城门的战争。德堡商行如果真的这么做,将会对发行新货币造成阻碍,也无法继续束缚住领主和佣兵。
不过,德堡商行的金库里,还有发行汇兑证书之际收下的现金。
虽然汇兑证书总有一天必须换回现金,但时间上有所差距。说穿了,德堡商行现在是处于欠人家钱的状态。所以,扬纳金他们总有一天必须偿还撒下的钱,才不会造成亏损。
万一城墙被关上,德堡商行将无法如期回收现金,偿还计划也会受到阻碍。更何况那些只是把钱寄放在德堡商行的人,如果知道自己的钱被擅自使用,相信不会再有任何人想要和用汇兑。
这么一来,德堡商行的资金调度将急遽吃紧。
「我们将安排快马到雷斯可确认实际状况!这是赌上了城镇存亡以及北方地区存亡的重大事件!我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理由必须立即做出结论!难道城镇的居民们都想拿着小偷撒下的钱来作梦吗?」
听到这段话后,多数民众缩起了脖子。
大家互看着彼此,或许他们是想起了银币撒落时,自己在捡银币的身影。
捡银币的表现既肤浅又可悲,一点尊严也没有。
罗伦斯打算在最后大声疾呼。
然而,罗伦斯喘不上气来,同时感到一阵头昏目眩。没有好好恢复体力让罗伦斯在此时得到了报应。
罗伦斯感到晕眩,两只脚也在晃动。他看见扬纳金在视线前方露出僵硬的笑容。
不妙,如果没有在这个时候追问下去,对手将会开始还击。
「说、说什么蠢话!怎么可能是借来的钱!如果做出这种事情,教、教会想必也会发怒!不过,我们德堡商行还得到了教会的认可呢!正因为我们是在做正确的事情,教会和领主才会都愿意跟随我们!」
在北方地区的正中央,扬纳金拿出了教会当话题。这证明扬纳金已失去冷静。
罗伦斯心想,成功在望。
「那么……!」
然而,罗伦斯说到这里时,突然有种彷佛喉咙被盖住似的压迫感,视线也同时变得扭曲。
受重伤、发烧、晕眩。
在这样的状态下,罗伦斯说太多话了。
罗伦斯吸入的气不足,使得背脊往后弯曲,视线四周也变得黑暗。罗伦斯的头部发麻,就快失去意识。明明有应该反击回去的话语,罗伦斯却没有体力说出来。
罗伦斯无力地跪在地上。
力量……又是力量在害人。
罗伦斯这么悲叹不已时,被天使赏了一巴掌。
「汝真是大笨驴呐。」
勉强抓住窗框撑住身子之中,罗伦斯看向身旁。
「汝已经不再只是一个人而已。」
就算一个人有困难,只要是两个人一起,也能够继续前进。
这个事实才是罗伦斯与赫萝一路旅行下来的意义。
「要说的话。」
然后,只听到赫萝一句话,罗伦斯便理解了一切。赫萝的外表像修女,何况其口才之流利,就连商人也赞叹不已。
虽然难看,但罗伦斯靠着颤抖的双手和膝盖,勉强撑住就快支离破碎的身体。
不过,罗伦斯敢断言在自己走过的人生中,从未有过得到如此强力心灵支柱的感觉。
「……那这样,回答我的问题。」
「那这样,回答咱的问题!」
赫萝魄力十足的声音响遍全场。光是女子的声音,就具有某些意义以及气魄。
而且,赫萝打从心底表现出开心的模样。这对罗伦斯而言,等于得到了最有力的援助。
「你们大胆撒下银币……」
「汝等大胆撒下银币……」
「又说这些银币会成长……并生出新的货币……」
「又说这些银币会成长,并生出新的货币!」
罗伦斯放弃硬撑在窗框上,在地板上坐了下来,然后背靠着墙壁。
「不过,这不是教会的教诲……毕竟银币就只是银币。如果银币会生出什么东西来,那就是……」
罗伦斯低声说道,赫萝配合着罗伦斯以高亢声音大喊。
赫萝的模样,就像罗伦斯店里的招牌女孩在招揽客人一样。
「如果会生出东西来,那就是利息!教会根本不允许利息的存在!汝这个假借教会之名的小偷!汝等到底有什么目的?汝等的目的是刻意惹火教会,然后攻打无罪之地,再带来灭亡吗?」
赫萝并非胡里胡涂地跟着罗伦斯一路旅行。赫萝与寇尔一起阅读过圣经,也到处走动过。罗伦斯脑中之所以会浮现这般想法,是因为不确定自己是否确实说出后半段的台词。
不过,赫萝做出完美的口遖,就是直接到路上传教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赫萝说完话后,发出微微喘息声。
然后,赫萝咽下一口口水调整呼吸后,回头看向罗伦斯。
罗伦斯抬头望着赫萝说:「表现出色。」

外头的群众骚动了起来。虽然看不见外头的状况,但罗伦斯相信扬纳金一定哭丧着脸在环视四周。
「闭、闭嘴、闭嘴!闭嘴,不是这样子的……大家听我说,我的、我的提议是会让大家赚更多更多钱,更开心的……」
扬纳金说话变得吞吞吐吐,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罗伦斯在赫萝的搀扶下勉强站起身子后,看见扬纳金拚命在寻找话语,最后终于忍不住看向四周向群众求救。不过,撒银币时深深被吸引住的群众,此刻只是在远处围起圆圈望着扬纳金。
最后扬纳金把不停发抖的手伸进怀里的箱子,抓出一把银币撒了出去。围绕在四周的群众就像看见有人丢出小石子的鸽子一样,瞬间用视线追着银币看去,但不再有任何人伸出手。
赢了。完全定出胜负了。
成功打败了大撒金钱试图掌握人心的家伙。
希尔德抬头回望时,与罗伦斯视线相交。
罗伦斯什么也没说地闭上眼睛,然后仰头面向天空。
「大家都看见我同伴方才表现出来的勇气和正义了吧!快把城墙关起来!大军就要攻打进来了!」 希尔德大喊后,群众一齐跑了出去。群众之中也看见了零零星星的士兵身影,士兵们也热爱城镇,并且拥有判断能力,知道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
不久后,几乎所有人都与群众一起为了防备大军来袭而跑去。
扬纳金一脸愕然地注视着辞众的背影,回过神后,他摇摇晃晃地走近希尔德。
「别、别做蠢事!城墙要是真的关了,我、我要以死表示负责。我会被五马分尸啊!」
扬纳金的模样简直比磕头求饶还丢人。罗伦斯甚至懒得骂扬纳金连这种风险都没考虑过,就来下赌注。
尽管被扬纳金揪住胸口,希尔德依旧没有抵抗。最后是摩吉拉开了扬纳金。
希尔德的沉默几乎等于宣告了扬纳金的死刑。不久后扬纳金放弃在摩吉怀里挣扎,并无力地垂下头。
希尔德接着看向米里。这位掌管市议会的权力人士,在慌张失措的随从包围下,坐在马背上静静地注视着群众移动。
米里的想法并没有错。
不过,人们没有米里想的那么愚蠢,也没有那么聪明。
发现希尔德的视线后,米里沉默地与希尔德互看好一会儿。然后,米里忽然骑着马与剩下的少数随从一同离去。摩吉一松开扬纳金,扬纳金便脚步摇摇晃晃地追着米里而去。
看来事情已经结束了。
希尔德与摩吉在路上仰望罗伦斯,并且轻轻举高手敬礼。
罗伦斯扶着赫萝的屑膀,只是轻轻挥了挥手回应。
最后,两人召集部下走回旅馆。
罗伦斯总算喘了口气地看向身旁的赫萝。
然而,下一秒钟罗伦斯感觉到视线在晃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当罗伦斯察觉时,已经望着天花板仰躺在地上。
罗伦斯发现自己是被赏了一巴掌的同时,也发现赫萝曲线完美的双臀坐在他的胸口上,毛发膨松的尾巴重重地放在他脸上。
「咱以为未来的日子汝会愿意乖乖在店里待着,看来这只是咱的一场梦呐……」
赫萝骑在罗伦斯身上,然后弯起膝盖托着腮,并且一脸疲惫地看向罗伦斯。
既然已经得到了赫萝,就应该负起责任放弃冒险。虽然罗伦斯是真的抱着这般决心而牵起赫萝的手,但现在让赫萝看见了这般场面,当然会被怀疑。
不仅如此,罗伦斯甚至想过「就算被赫萝抛弃也无所谓」。
赫萝的观察力那么敏锐,肯定也看出了萝伦斯的这般愚蠢决心。
尽管如此,赫萝还是配合了这个笨男人的嗜好行动。
不过,罗伦斯还是忍不住想找藉口说,自己是在情势逼迫下不得不去做。
而且,反正一切也顺利结束了。
尽管只有一丝丝不服气,罗伦斯似乎还是在脸上表现了出来。
赫萝甩动一下尾巴打了罗伦斯的脸。
「咱老是被一些无聊的雄性吸引。」
听到赫萝的毒舌发言后,罗伦斯反驳:
「虽然如此,你还是喜欢这样的我吧?」
赫萝瞬间愣了一下,然后一副彷佛在说「是啊、是啊」似的模样看向其他方向。
不过,看向远方的赫萝表现出沉浸在大骚动余韵之中的模样,一边不停甩动尾巴前端,一边夹杂着叹息声这么说:
「真是的……的确,问题就出在这里。」
最后,赫萝斜眼看向罗伦斯,一副感到疲惫的模样笑笑。


第十二幕
缪里佣兵团当中特别不怕死的两名成员,拖着表情如同罪犯准备前往断头台似的扬纳金,带着亲笔信离开城镇,准备前往由千人队长所率领的军队阵地。
在等到千人队长的答覆之前,希尔德先去找米里进行交涉。
赫萝得知后,有些感到不可思议地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交涉?」
不过,既然斯威奈尔依旧是北方地区的交通要冲,希尔德就必须打点得万无一失。
希尔德粉碎了扬纳金的企图,并以义贼身分煽动民众关上城墙,到这里为止没有什么问题。想必得知这般事实后,千人队长率领下的佣兵们也只能够顺着原路回去。
不过,并非如此就解决了一切问题。
只要斯威奈尔一直是在强,米里,也就是哈比利三世的统治下,与他之间就必须事先建立好深厚的信赖关系,不管怎么说,这里是城墙内,只要米里有那个打算,就是要包围这间旅馆再纵火烧光,也难不倒他。
就算米里没有这么做,与米里之间如果一直留有疙瘩,斯威奈尔也会变成棘手的存在。
如果从米里的角度来看,即使希尔德卷土重来回到德堡商行,米里也根本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可能遭到攻打、什么时候可能被夺走统治权。
而且,米里似乎是抱持着某种悲观信念在治理斯威奈尔。
如果考虑到这点,希尔德身为德堡商行的人,当然更会想要与米里事先建立好深厚的信赖关系。
所以,希尔德想必是以他的方式在表示诚意,才会单枪匹马地前去拜访米里。
不过,罗伦斯等人完全猜不出希尔德到底打算怎么赢得米里的信赖。就算做了「德堡商行不会干涉斯威奈尔」的协定,也一点效力都没有。
希尔德似乎想到了很好的点子,但罗伦斯根本想像不出会是什么样的点子。
再加上如果稍有差池,希尔德也可能遭到米里杀害,所以在旅馆等待希尔德回来的这段时间,罗伦斯一直镇静不下来。
不过,日落后没多久,希尔德毫发无损地回来。虽然罗伦斯等人暂时松了口气,但希尔德似乎还没有谈出结论,所以用完餐后,他再次前往宅邸与米里谈论。
很意外地,第二次的谈话很快就结束了。
虽然希尔德一副生气勃勃的样子,但罗伦斯等人听到他揭晓答案后,无不大吃一惊。
希尔德提出让斯威奈尔成为德堡商行第二铸币厂的提议。
但是,如果这么做,不会又为了发行新货币的利益而爆发大问题吗?
罗伦斯等人这么想着,但听了希尔德的点子后,这般疑虑瞬间散去。
「所以,斯威奈尔长年没有被使用的炉子必须重新生火才行。」
在斯威奈尔,没有一座炉子正常在连作。
德堡商行以矿物商身分兴盛,而北方地区已经因为矿山话题而闹得沸沸扬扬。据说斯威奈尔原本也从河川采取铁砂,并从事精炼的工作,但米里因为担心未来会发生灾难而禁止了这件事。多亏米里执行了这项政策,才能够顽固地拒绝协助德堡商行,并坚持独立到最后一刻。
米里想要让斯威奈尔从北方地区的愚蠢骚乱之中切割开来,而这般想法过去也一直发挥了十足功能。
因此,为了实行希尔德的提议,必须先让炉子复活。
「好了!那边让开!用来抓的棒子放在这附近……喂!那边的人!洞要好好塞住啊!」
老旧的熔矿炉如今被当成仓库,用来存放只会通过城镇的琥珀和皮革,鲁华杵着拐杖,站在熔矿炉前方发出指示。得知罗伦斯和希尔德努力奋斗的这段时间,自己一直在睡觉时,鲁华太过自责而忍不住哭了出来。
以佣兵团团长的角度来看,这确实是不应该有的失态,而且让人很不甘心。
摩吉看见主人如此自责,特地向罗伦斯和希尔德求救。摩吉询问两人有没有什么重要工作可以交给鲁华去做,让鲁华能够挽回名誉。
希尔德似乎因此,才决定把让熔矿炉再次开工的指挥权交给鲁华。
而且,可能是因为亲眼看见了白天的那场骚动,很多城镇居民为了守护自己的城镇,而希望能够负责在城墙的防御工作。对于能够合作无间地从事劳力工作的缪里佣兵团而言,这也是最理想的状况。
「天亮前有可能完成吗?」
关于与千人队长所率领的德堡商行军队之间的交涉,使者应该会在半夜过后带回答覆,所以可预测到明天天一亮就会需要这东西。
听到罗伦斯的询问后,希尔德一边看着缪里佣兵团的工作模样,一边乐观地回答:
「我想应该没问题。」
「不过,真亏您想得出这个方法。」
罗伦斯在原本被当成仓库的熔矿炉入口处伫立,望着工作状况说道。
「我忍不住拍膝赞叹心想,所谓靠金钱解决问题,就是要这么做。」
罗伦斯望着缪里佣兵团收拾好货物、修补炉子裂缝,再调整好风箱以及转动风箱的设备。希尔德听了后,只是稍微笑笑而已。
罗伦斯差点忘了,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位顶尖商人。
想起这般事实后,罗伦斯微微扬起嘴角接续说:
「谁会想到要用那根刻印榔头,重新打过天下无敌的卢米欧尼金币?这不是正常人会有的点子。」
这就是希尔德的提议。
以纯度来说,卢米欧尼金币是品质最好的金币,所以就算重新打过,价值也不会改变。
不过,现在的重点是重新打过的图样,与德堡商行即将发行的货币图样相同。
德堡商行公布过会发行铜币和银币,但没有公布会发行金币。金币的价格实在太昂贵,不可能普及于民众。而且,因为每一枚金币的金额都不小,所以德堡商行虽说实力雄厚,也没有那么多余力发行金币。
正因为如此,希尔德才会让斯威奈尔来发行这个金币。
因为现实上不可能大量发行金币,所以对于德堡商行的货币策略也不会造成大影响。
不过,以象征性来说,金币会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想必未来如果有什么机会,德堡商行还是会一枚、两枚地发行少量金币。
所以,希尔德提议把一根刻印榔头寄放在斯威奈尔,每当要发行金币时就支付适当金额的手续费,委托斯威奈尔代为铸造金币。
希尔德都愿意这么做了,在希尔德与德堡卷土重来回到德堡商行后,当然不可能做出有害于斯威奈尔的事情。
未来的德堡商行如果将交情如此深厚的斯威奈尔弃如敝屣,北方地区的大人物们知情后,将会对德堡商行失去信赖。
也就是说,希尔德的提议能够提供米里一种让斯烕奈尔长期安定下去的信赖。
米里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提议的价值。
「不过,我现在能够这样指挥大家,都多亏了罗伦斯先生和赫萝小姐的帮忙。」
希尔德、鲁华、罗伦斯、赫萝。
四人当中只要少了一人,就不可能走到这一步。
「罗伦斯先生。」
隔了一会儿时间后,希尔德呼唤了罗伦斯的名字。
「什么事呢?」
罗伦斯抬头一看后,发现希尔德眺望着忙碌工作的缪里佣兵团,以及到处发出指示的鲁华。
在散发出很可能就这么一直看下去的气氛之下,希尔德说:
「您要不要到德堡商行来呢?」
希尔德说完话后,才把视线移向罗伦斯。
德堡商行是首屈一指的大矿物商,也是试图藉由新货币来统治北方地区的伟大商行。
与被邀请加入德堡商行相比,在雷斯可开店根本是渺小至极的愿望。
不过,罗伦斯把视线移向希尔德,并几乎在那同时看向鲁华等人。
希尔德的提议非常吸引人。只要是旅行商人,都会说「现实世界里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如果接受了您的提议,一定能够过着朝向梦想前进的冒险日子吧。」
「是的,我可以保证。」
听到希尔德可靠的话语后,罗伦斯毫不犹豫地立即回答:
「所以我才不能接受。」
罗伦斯面向希尔德露出苦笑。
「如果再不自制一点,我说的话就不会被人相信了,所以我不能接受您的邀请。」
就算罗伦斯没有详细做说明,希尔德应该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希尔德一副感到刺眼的模样看着罗伦斯好一会儿后,与罗伦斯一起看向鲁华等人。
「我想也是吧。」
然后,希尔德像在埋怨似地这么说:
「如果我也能够变身成女孩子就好了。」
听到这么夸张的玩笑话,罗伦斯还能够不笑出来吗?
笑过一阵后,罗伦斯握住立在旁边的拐杖,并站起身子说:
「如果您会变身成女孩子,八成会被赫萝吃掉。」
「……谁叫我是兔子呢。」
希尔德笑笑说:「很遗憾。」
「对了,您要去哪里?」
「我想回房间去。我这只脚也踩不了风箱,在这里只会碍事而已。」
希尔德听了后,一副打从心底感到惊讶的模样,甚至带着怒气说:
「您怎么可能会碍事?如果要说有伤在身,我们大家都一样啊。再说,是您让扬纳金闭上了嘴巴。如果您没有一起参加,鲁华先生他们也会——」
面对越说越激动的希尔德,罗伦斯露出疲惫的笑容,并举高手掌心。
罗伦斯能够明白希尔德想要表达的意思,他自己也很想要参与铸造金币的场面。
但是,罗伦斯不能这么做。
罗伦斯该适可而止了,他必须从这场宴会上离席。
「如果涉入太深,到时候会没办法退出。」
听到罗伦斯的话语后,希尔德露出又想要说些什么的表情。
不过,希尔德知道赫萝与罗伦斯的关系。当希尔德他们有性命危险时,说服赫萝逃离斯威奈尔的不是别人,正是希尔德他们。
既然希尔德部愿意让赫萝逃离斯威奈尔了,让罗伦斯逃离这场面根本算不了什么。
罗伦斯不需要解释这么多,希尔德自己也能够理解,所以尽管显得有些难过,希尔德还是点了点头说:
「我明白了。那么,金币快完成时,我再去请您来看。」
「麻烦您了。」
说罢,罗伦斯杵着拐杖离开了设有炉子的建筑物。
因为建筑物内部的光线明亮得刺眼,加上育很多壮汉到处跑动,所以甚至到闷热的程度。
或许是这样的缘故,罗伦斯不禁觉得屋外寒风刺骨,而且因为太安静,差一点就要耳鸣了。
如果留在那栋建筑物里,应该能够一直沉浸在狂热情绪之中,并享受赢得危险赌局的快感。
不过,那已经不是罗伦斯应该停留的场所。
罗伦斯杵着拐杖一步一步向前走时,发现有人从对面走来。罗伦斯心想这么晚了会是谁在外面走动,后来发现是赫萝抱着酒桶走来。
「唔?汝啊,汝要去哪?」
「我才想要这么问你呢。」
听到罗伦斯的话语后,赫萝重新抱好酒桶回答:
「因为有人送咱酒,所以咱走过来想跟汝一起喝。」
「我留在那里只会碍事而已,所以正打算回旅馆。」
听到罗伦斯夹杂着苦笑说道,赫萝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难得汝会做出正确判断。」
赫萝说话时的表情就像结婚多年的老婆,看着烂醉如泥的老公醉醺醺地说「我明天开始不会再去酒吧了」会露出的反应。
赫萝一直注视着罗伦斯。前科累累的罗伦斯因为害怕看见那眼神,所以尽管知道显得刻意,还硬是改变话题说:
「……对了,你说有人送你酒,是谁啊?」
「……真是的……叫什么名字来着?就那只大笨驴。」
赫萝还是老样子,总是记不住他人的名字。
「该不会是米里吧?」
听到罗伦斯的话语后,赫萝回答说:「对,就是他。」
「可是,为什么米里要送你酒?」
罗伦斯询问后,赫萝再次露出有些不悦的表情。
「何必管它为什么呢。难道汝怕被下毒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
罗伦斯总是无法清楚掌握到米里的思绪。
何况米里是半人半兽,他不会对顺利达成目标的希尔德或赫萝抱有恨意吗?
虽然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怀疑,但罗伦斯还是忍不住感到纳闷。
或许是看出了罗伦斯的心声,赫萝先催促一声:「向前走。」然后一副受不了罗伦斯的模样从旁仰望他说:
「在汝不知道的地方也会发生很多事情,而且各有各的理由。」
罗伦斯当然知道这样的事实,但那又怎样呢?
这时,罗伦斯回望着赫萝这么说:
「希尔德先生第二次去谈事情时……你好像不在喔?」
那时罗伦斯与库吉、鲁华等人正在交谈,赫萝说因为静不下心来,所以要到其他房间去梳理尾巴,而离开了现场。
赫萝露出感到厌烦的表情。
罗伦斯知道那时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咱是出于亲切,才刻意不说出来,汝却……」
这时,赫萝这么说。
「亲切?」
罗伦斯感到怀疑地反问后,赫萝嘀咕:「不过,或许这也会是很好的教训呗。」
「搞了半天,原来那只大笨驴是在这里守墓。」
「守……墓?」
「嗯。虽然咱不清楚原因为何,但听说几十年前,跟那只大笨驴在一起的人类雌性生病死了。听说那雌性是这座城镇出身的人,所以在这里长眠。那只大笨驴说什么『因为没能够靠自己的力量救活对方,所以至少希望能够让对方在这里安静地长眠。』汝啊,汝不觉得在其他地方也会发生这种故事吗?」
赫萝以轻率的口吻说道,脸上却不带一丝笑意。
因为人类配偶先离开人世,被留在世上的一方就顽固地守在配偶长眠的地方;对两人而言,这并非事不关己的事情。
「所以,你才会……」
「嗯。不过,在那种人面前和汝十指紧扣,也难怪他会露出阴森的眼神。」
米里是感到愤怒?受不了?还是嫉妒?
不管是哪种情绪,总之一定不可能保持冷静。
「然后,那只大笨驴想要透过兔子的牵线问咱事情。所以咱就跑一趟去教训他。」
就像米里的妻子一样,罗伦斯总有一天一定会比赫萝先离开人世。罗伦斯可能会衰老或生病,总之一定会先死去。
这是无可避免的事实,而赫萝当然也知道这样的事实。
赫萝想必经历过好几次这种事情,也担心发生这种事情。
如先前所说,罗伦斯一路来硬是牵起赫萝的手。赫萝最后也终于牵起罗伦斯的手而被绑住。
甘愿被绑住的赫萝对米里说了什么呢?
看见米里守在妻子葬身之地,赫萝到底说了什么呢?
赫萝没有露出一丝笑容地快嘴说道:
「咱说『汝这只大笨驴,还不快去找下一个雌性』。」
「……」
呆愣的罗伦斯停下了脚步。
赫萝先走了几步后,在脸上浮现嘲弄笑容,并回头越过肩膀说:
「呵。汝真是可爱呐。」
然后,赫萝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走了出去。
如果罗伦斯死了,他确实会希望赫萝就算再悲伤,也能够重新展露笑容。
不过,可以的话,罗伦斯希望赫萝身边不要出现其他男人的身影。这会是个愚蠢到极点的想法吗?
罗伦斯追着赫萝再次走了出去。
「不过,咱虽然这么说,自己也一直拖拖拉拉地待在麦田里喔?汝也好不到哪里去,说要做一个巢穴,却又爱在外面游荡。」
抵达旅馆后,赫萝一边打开大门,一边充满挖苦意味地说道。
赫萝想必也是故意的,才会没有为罗伦斯撑住大门。
罗伦斯把拐杖夹在腋下,动作笨拙地打开大门后,急忙钻进门内。
「然后,因为咱说了那些话,那只大笨驴刚刚才特地送酒来。」
旅馆里一片安静,似乎所有人都出去了。
虽然罗伦斯几乎是在黑暗中摸索地前进,赫萝却是脚步轻快地向前走去。
「你说的话前后没有连贯。」
罗伦斯抱着至少要抗议一下的心情这么说。这时,罗伦斯凭感觉知道赫萝在黑暗中停下脚步,并且没出声地笑。
然后,赫萝以轻快的脚步爬上楼去。
罗伦斯杵着拐杖,并靠着最后一点力气爬上阶梯。
抵达四楼时,罗伦斯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汝说咱说的话前后没有连贯?」
「呜哇!」
因为声音突然从眼前传来,害得罗伦斯差点掉下楼去。
赫萝哈哈大笑个不停,并牵起罗伦斯的手。
可是,赫萝大笑一阵后的气氛让罗伦斯感到害怕。
「不过,如果汝会懂,状况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呗。」
「……?」
罗伦斯试图在黑暗之中瞪视赫萝,却顶多只看得见赫萝的轮廓。
罗伦斯与赫萝之间的对话,也差不多跟眼前的状况一样。
「喏!到了。」
进到房间后,因为木窗敞开着,所以有些许光线照进来。
藉着月光走到床边.罗伦斯总算能够坐下来。
罗伦斯厌到疲惫地喘口气后,发现赫萝已经站在眼前。
罗伦斯心想赫萝是不是体贴地拿水来给他喝,但抬起头后看见赫萝生气的表情,而不禁挺直了背脊。
「那,汝啊。」
赫萝的声音冷漠,并且露出毫不留情的眼神。
因为罗伦斯坐在背着月光的位置,所以看见赫萝的眼睛在月光照射下发出银色光芒。
「咱以为汝再也不会做危险的事情,但结果呢?」
罗伦斯没料到赫萝会旧事重提。
再说,这次是因为情势所逼,所以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罗伦斯确实已经下定决心要逃跑,情况允许的话,他也已经逃跑了。
罗伦斯没出息地以眼神表示抗议后,赫萝用鼻子哼了一声,并稍微缩起身子说:
「哎,确实有不得已之处。」
罗伦斯本打算开口说「对吧」,但赫萝的锐利目光让他闭上了嘴巴。
「不过,咱还是觉得汝很可能打破与咱的约定。要是又被卷入什么事件,汝很可能发挥烂好人的潜力一头栽进去。的确,咱很开心能够在那窗边协助汝,但是汝啊,不是每次都能够那么顺利。如果不牢牢记住这点,可真的会踢到铁板哪。」
罗伦斯不大确定赫萝是指如果一头栽进去,到最后会吃到苦头,还是赫萝会赏他一顿苦吃。他心想,八成两者都有吧。
「而且,就算有办法让汝在这里点头答应,也不值得相信……」
虽然罗伦斯很想说「我可是拒绝了希尔德的邀请耶」,但这样也无法累积信用。
言行必须一致,才能够得到信赖。
罗伦斯已经不记得自己向赫萝提出多少次无理要求。
想到这点,罗伦斯不禁抱着如罪犯等待判决的心情,抬头仰望赫萝。
「话虽这么说,咱当然也知道汝是个老实到极点的大笨驴。既然是这样,或许咱的做法也有些错呗。」
「……?」
罗伦斯不明白意思而拚命动脑思考时,赫萝盛气凌人地这么说:
「约定姑且不论,如果是合约的话,汝应该会守约呗。」
「啊?」
罗伦斯不禁做出这般回应,结果被赫萝用力甩了一巴掌。
不仅如此,赫萝还用甩巴掌的手捏住罗伦斯的脸颊,让罗伦斯面向正前方。
「虽然咱不知道那个目中无人的黄毛丫头是不是思考到这么远,才会那么说……」
然后,赫萝一边露出尖牙,一边忿忿地说道。
罗伦斯想起赫萝在雪山挖出埋在地下的禁书时有过的互动。
赫萝去到奇榭拿禁书时,艾莉莎似乎跟她说了什么话。
艾莉莎到底说了什么话,让赫萝临到此时竟会提起这件事情?
罗伦斯完全猜不出会是什么事情,只知道这件事情肯定让赫萝变得更加烦躁。
赫萝松开捏住罗伦斯脸颊的手,并立即用双手夹住罗伦斯的头部。
赫萝那模样看起来,像是正准备一口从头吞下可怜的旅行商人。
罗伦斯会有这样的感觉或许是对的。
因为赫萝直直注视着罗伦斯这么说:
「那只大笨驴说,要立约宣誓时,她随时愿意当证人。」
艾莉莎虽然是个年轻女孩,却负责管理村落的教会,当拥有这般身分的艾莉莎提到合约时,显然不是指罗伦斯说的那种合约。
「汝觉得怎样?」
赫萝显得不悦地问道。
罗伦斯还能够觉得怎样?
如果赫萝愿意立下这种合约,罗伦斯当然没理由拒绝。
罗伦斯一副看得入迷的模样一边注视着赫萝,一边点点头。
赫萝见状,露出依旧感到怀疑的眼神看着罗伦斯,但不久后感到疲惫地放松肩膀的力量。
虚脱地叹了口气后,赫萝脸上浮现有些难为情的笑容,并缓缓把脸贴近罗伦斯。
月光笼罩下,赫萝脸上像是披上了层白纱。
虽然人们是在神明面前宣誓并立下这种合约,但狼或许是在月亮面前这么做。
赫萝稍微倾着头,身体向前倾。
柔顺的长发滑落在罗伦斯肩上。
罗伦斯战战兢兢地抱住赫萝纤细的腰部,而赫萝当然没有拒绝。
赫萝轻笑一声后,把脸贴近罗伦斯。
面对柔软的预感,罗伦斯像是与赫萝事先说好了似地缓缓闭上眼睛。
然后……
罗伦斯一直等待,却迟迟等不到那柔软触感。
「唔?咱忘了一件重要事情。」
「啊?」
罗伦斯睁开眼睛后,看见赫萝别过脸去,并迅速挺起身子。
「咦?啊……」
罗伦斯试图抓住准备离开的赫萝的手,但赫萝如幻影般滑了出去。
罗伦斯打算从床上站起来,却因为大腿剧烈疼痛而弯起身子。
不过,罗伦斯不肯罢休地以眼神抗议说:「还要保留到什么时候?」
「呵。别露出这种表情,好吗?」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瞧她看到罗伦斯露出窝囊表情的反应,果然还是乐在其中。
罗伦斯很想臭骂赫萝是个过分的家伙,但看见赫萝的眼神后,就说不出话来了。
罗伦斯不自觉地就被商人的梦想诱拐去,而赫萝是真的为这件事情在生气。
明明约定了好几次,罗伦斯就是学不乖。
罗伦斯只能够像一只犯了错的小狗一样,意志消沉地坐在床上。
赫萝手叉着腰,然后用鼻子叹了口气。
看来罗伦斯与赫萝这样的关系应该会一直持续下去。
「不过,咱说忘了一件重要事情是真的。缔结新合约之前,必须先完成旧合约。」
「旧合约?」
罗伦斯发愣地嘀咕后,赫萝露出僵硬的笑容说:
「汝不是答应带咱到约伊兹吗?」
「呃、嗯……」
罗伦斯就是嘴巴被撕破了,也不敢说自己完全忘了这码子事。
赫萝与罗伦斯同样是在这般月夜里相遇。
害怕孤单而想要回到故乡的贤狼,遇到了梦想拥有商店而老是在太过宽敞的驾座上算钱的旅行商人。
虽然事情都过这么久了,罗伦斯还是不禁觉得两人真是奇妙的组合。
罗伦斯找不到话语而一直盯着赫萝时,赫萝忽然缓和表情,然后看向月光流泻进来的木窗。
如果说赫萝的这般举动具有什么意义,想必是在掩饰难为情。
「而且,咱忘了是什么时候,但汝不是曾经说过吗?」
「咦?」
罗伦斯反问后,赫萝把视线拉回罗伦斯身上,并露出微笑说:
「汝说过,带伴侣回到故乡具有非常深远的意义。」
虽然觉得自己好像说过这样的话,但罗伦斯几乎不记得了。
不过,正因为如此,罗伦斯看见赫萝牢牢记住他的话,才会感到特别开心。
就像罗伦斯含在赫萝面前慌张失措一样,或许赫萝也会因为罗伦斯的话语而牵动思绪。
月光笼罩下,赫萝耸起肩膀轻笑一声。
罗伦斯也笑了出来,然后只能够叹口气说:
「约伊兹。约伊兹喔。」
「嗯。在那之前要先保留。」
「好吧……不过……」
「唔?」
赫萝反问道。罗伦斯看向赫萝后方说:
「如果只是一起喝个酒,应该可以吧?」
赫萝转过身子看向米里赠送的酒桶。
米里会赠送酒给赫萝,就是要祝福两人的意思。
「嗯……反正,汝也没有那个胆子灌醉咱,再做出什么举动呗。」
赫萝简直是爱怎么批评就怎么批评,但因为赫萝所说与事实相差不远,所以罗伦斯也反驳不了什么。
赫萝抱起酒桶放在床上,然后只拿了一只酒杯来。
罗伦斯一边心想「没有其他酒杯了吗?」一边以视线在房间里寻找时,却被赫萝轻轻顶了一下头。
「真不知道该说汝是脑筋迟钝还是……」
虽然发着牢骚,但赫萝的尾巴看似开心地甩动着。
罗伦斯疯狂地感受到自己人被爱着。
「别喝太多酒呐。」
「真没想到会有被你这么叮咛的一天。」
「大笨驴。」
说着,赫萝拔起酒桶的栓子。
然后,赫萝把酒倒入罗伦斯手中的杯子里。
在那同时,一阵吆喝声随着月光从窗外传进来。
罗伦斯心想,应该是炉子里起了火,所以大家发出吆喝声在踩风箱。
刻有太阳图样的金币即将诞生,并在这冬季漫长严酷的北方地区照亮所有人。
鲁华说过最喜欢在彻夜行军后,看见能够冲洗掉一切的清晨太阳。
即将打造出来的太阳金币,将成为揭开新时代序幕的一枚金币。
然而,罗伦斯没有出现在那现场,而是待在如此冷清寂寥的旅馆。
对于这样的事实,罗伦斯不会感到眷恋,也不会后悔。
罗伦斯手上有好酒,而为他斟酒的不是别人,正是赫萝。
罗伦斯从映出月光的酒杯拾起头后,看见了赫萝的笑容。
「呵。」
心爱的人的笑容比太阳——也比金币更加灿烂。


后记
好久不见,我是支仓。这是第十六集,相信海报和广告上面也都注明了,这是正传故事的最后一集。打从开始撰写《狼与辛香料》,已经过了整整五年的时间。主要用来写作的笔记型电脑一路陪伴我到最后,从来没有当机过半次。只是,现在电池已经不耐用,风扇也变得很吵,一下子就会猛烈发烫,本体四周也已开始掉漆。
第十六集只有原稿部分我还是用这台电脑写作,但现在终于换了一台新的笔记型电脑来使用,上一台电脑也功成身退了。
好了,因为本篇故事已经告一段落,所以我想在这里聊一聊从未在后记聊过的作品谈。
不过,针对各集的作品谈已经在《狼と香辛料ノ全テ》聊过,所以在这里是针对整体一点的话题。当初我是模仿一位法国中世纪经济史学家简·法维耶的着作《金と香辛料》(译者:内田日出海),而下了《狼与辛香料》这个标题。也是因为在阅读这本着作时,抱着「如果能够写成这样的故事应该很不错」的想法,才有了第一集的题材。
出道当时,经常听到人家说在轻小说领域里写经济题材的故事很稀奇。
而且,明明是奇幻故事,却不会出现剑和魔法。
虽然一方面是因为我这个人天性别扭,但其实是归结于很单纯的想法。
那就是,自古以来就有一大堆人在挑战贵族、国王、骑士、魔法师、魔王或勇者这类人物设定的故事,也有无数这方面的大师所写的古典小说。如果我也硬挤进去挑战,有可能脱颖而出吗?我之所以没有写校园类故事,也是一样的原因。
在阅读资料时,我也是一概不读以写奇幻小说的人为对象而出版的书本,而是几乎集中阅读学术书籍。针对中世纪经济史,我也是不阅读入门书,而是在自知无法理解内容之下,净是阅读一些专业书。神明方面的资料也一样,我不阅读世界神名事典之类的书本,而是集中于《圣经》和《金枝篇》。我会这么做,有一部分是抱着炫耀自己是在阅读艰深书籍的爱面子心态,但最大的理由是因为我不觉得自己有才华,如果与有才华的人阅读一样的书籍,我不认为自己能够写出比有才华者更有趣的小说。
结果呢,就写出了不会出现剑和魔法的《狼与辛香料》。
关于作品的基础,大概是这样子慢慢巩固起来,但关于写小说必须有的主题,也可以说是男女主角向前走的指标如何建立,绝大部分的影响还是来自我自己一路阅读过的书籍。
尤其是受到叔本华的影响最大。我在写赫萝与罗伦斯的互动之际,经常会同时思考到底有没有永远幸福的故事。大家对于叔本华的印象,一般会认为就像是悲观主义的化身,但我正好相反。我认为他只是一直批判性地质疑有没有可能永远聿福,基本上是一个乐观的人。叔本华曾经对着当时是畅销作家的母亲发下豪语:「几十年后再也不会有人阅读你的书,但我的书会成为一百本书的源头。」(当时叔本华的书选根本卖不出去呢)他怎么可能是悲观主义者呢?
所以,我想到了比人类长寿的赫萝,配上不肯死心的商人罗伦斯。两人的定位很适合当发问者,来质疑有没有永远幸福的故事。
这本第十六集应该算是有了结论,有了一个让两人知道应该往哪里走的提示。我想赫萝与罗伦斯彼此都很努力地做了让步。
但是!
或许有人会问:「咦?这样就结束啦?那件事呢?这件事呢?」就连责任编辑也这么问过我。可是,如果不这样,我的美学……我的哲学……嗯~嗯~……不过,话虽这么说,整个系列还是有一个地方让我感到遗憾。那就是碍于故事架构上,没能够写出纽希拉。
基于这点遗憾,日后谈的尾声部分会完全以纽希拉为背景。
另外还有一些短篇故事尚未出版成书,想再多窥探一些《狼与辛香料》世界的朋友们,请多多关照喔!短篇故事集应该会在初夏出书。(注:以上为日本出版情报)
……不过,《狼与辛香料》的世界不是指一般的世界观,而是赫萝与罗伦斯各自以「狼」与「辛香料」而存在,在这个隐喻的观念普遍性上存在着对现代的反命题,亦即……(以下省略)
那么,支仓冻砂接下来要做仟么呢?似乎有朋友会这样关心我,真的很感动。以目前的计划来说,我希望新作品能够在二○一一年夏天与大家见面。新作品也会有动物耳朵喔。动物耳朵是一种哲学。不过,这次不是中世纪风格的奇幻故事,也不是校园、科幻或推理故事。我打算写一本可能又会被人家说「为什么要写这种奇怪东西?」的小说。
好了,我很高兴能够在处女作出版的月份有一个大转折点。
还有一些未完成的工作留给不断为我们画出美丽插画的文仓老师,剩下的部分再拜托您了喔!还有为漫画版《狼与辛香料》操刀的小梅けいと老师,也还会持续画出完美漫画让我们欣赏。动画工作人员、各类媒体组合的相关人士,谢谢您们!责任编辑T先生、A先生,谢谢您们,日后也请持续关照。
最后,一路陪我到现在的读者朋友!
真的非常谢谢您们的支持!
支仓冻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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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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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cuifantasy 子爵
这么多年了~~终于完结了!终于看到结局了

13 年前 0 回復

wsltfsj 王爵
这一系列终于完结了,这几年没白等啊

13 年前 0 回復

MC-chen 勳爵
太不舍得了 希望两人要幸福 

PS: 希望录入组能够把前面的也录了

13 年前 0 回復

POP123456 平民
感谢录入组贡献,正准备等全系列完结再动工,先支持了。

13 年前 0 回復

mic_ccw 勳爵
強大的閃光完結了...
有點不舍.....感谢!!!!

13 年前 0 回復

flm_07 子爵
17卷开坑了么?

13 年前 0 回復

moshenz 子爵
下一本就是最终卷了,小两口要结婚了。。

13 年前 0 回復

香辛料骑士 伯爵
17卷啊!话说咱是不是太贪心了呢?
希望《狼与香辛料17》早日开坑哦\(^o^)/YES!

13 年前 0 回復

nervkid 侯爵
想我从开始追到现在也完结了啊,祝福赫萝和罗伦斯,完结了就打算买台版实体书来看看了,权当留念了。

13 年前 0 回復

書簽 平民
' 白诘青草 发表于 2011-8-30 22:03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终于录入最后一部了,个人一直坚持的一本书呐...漫长的旅程终于结束了,下一段的开始又在哪里呢 '


你错了 还有第十七卷 他们的幸福生活~坐等翻译~

13 年前 0 回復

書簽 平民
说好的 第十七卷呢 我等很久了了~

13 年前 0 回復

woohyukdupo 勳爵
大叔和撒娇母狼 啥都不说了 期待动画了~

13 年前 0 回復

真空地带 伯爵
完结前卷也录入了吗?啥时出第十七卷呢,感谢lz的录入

13 年前 0 回復

游泳的色狼 平民
等很久了,谢谢楼主
顺便期待下17卷

13 年前 0 回復

livekrad 王爵
最后这样的结局感觉不够啊
有点意犹未尽
哪有事件一结束故事就完结的
还想多看些事后谈耶
看来只能指望下卷的最终卷了

13 年前 0 回復

Gaqa620 騎士
话说这就完了吗我看的第一部轻小说      以前见过翻译的 没来的·急看 来补一下

13 年前 0 回復

高达君 平民
' 白诘青草 发表于 2011-8-30 22:03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终于录入最后一部了,个人一直坚持的一本书呐...漫长的旅程终于结束了,下一段的开始又在哪里呢 '


这可不是最后一卷 还有十七卷哦
可是没人翻译
听说赫萝怀小狼了哦 在十七卷里

13 年前 0 回復

fujibayashi 王爵
- -这书终于也结束了
想当年很喜欢。。。可是商业的解说与地名让我很蛋疼、、
于是乎在追了实体书13卷以后就没追了

13 年前 0 回復

a89931624 子爵
沒有把事情寫死.我覺得是很美的結局阿...
不過以讀者的心情看難免有些不過癮阿.現在就期待最後的短篇集了阿!
感謝大大

13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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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娜·赛亚斯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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