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嵨树了][钢音之剑 Close Encounter with the Ragnarek][第1卷][台/简]


本帖最后由 夜の星痕 于 2011-9-5 19:49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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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剑之邂逅


这是第二度面对死亡。
——他这么思索着。
自己曾因失误而逃过一死。
所以这次的死亡——是第二次了。

视线无法集中的瞳孔里,映照出不断回荡着小小波纹的水面。随着雨滴落下扩散出好几层波纹的水洼,逐渐被一抹赤红所吞噬。
这天从早上就一直下着雨。
地点是放学回家的路上。
他在向来被当作捷径的市立公园里踩着泥泞的道路,忧郁地走着。
接着在没有任何征兆之下,“某个东西”贯穿了他的胸口。
在冲击之后,他就这样倒在地上,想撑起身体,伸出的手臂却陷入泥泞之中,无力地狼狈伏倒。
他不知道贯穿他的“某个东西”是什么。
唯一能理解的就是那种被穿透身体的感觉,以及扩散至全身的强烈冲击。
而且他的身体和内心对于这件事情——自己遭受到致命伤的感觉也是再清楚不过。
——他·矢上玖朗的生命即将在十六岁划下句点。
很不可思议地,他并不觉得恐怖。
仿佛全身上下的感觉都被吹跑了一般,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只有脑袋依旧继续思考着。
玖朗淡淡地理解了现在的状况,确定、并且了解自己即将死亡。
但就算如此,他依旧不觉得恐怖。
因为他不觉得,自己会因为这名为“死”的逝去而失去任何事物。
(想不到我还真的毫无眷恋……我其实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吧?)
他这么想着,脸依旧紧贴在被雨浸湿的地面上。
如同走马灯似地内心浮现许多往事,只是这其中没有一样停留在他心里,就这么流逝而去。
或许这是刻印在基因里的求生本能正在死命挣扎,奋力地想挤出那么一点让自己活下去的力气,但那些选择都无法显现出生存的价值。
为了停止这无意义的思考,玖朗放弃似地试着闭上眼睛。
反正那些伏地而视的景物,也没有一项是有意义的。
但最后当他正想阖上眼皮时,眼前的视野却出现了变化。
随着一个稍大的波纹突然扩散,不断滴落的雨珠在玖朗眼前停止了。
他在视线的另外一头看见了影子。
明明对死已不再有任何顾忌,那个影子却让他格外地在意。
慢慢地,一股莫名的力量涌入体内,驱使他的脖子、头、眼睛和视线。这充满束缚感的移动,让他再次体认到自己的身体几乎已经濒临死亡。
他移转视线,捕捉到那令他在意的影子的形貌。
在混沌双眼里映照出的——
是一个美丽的人影。
身上穿着似乎是黑色长袍的衣服,仿佛从幻想的框架中跨越而出的女子。
这个人——女子正低头往下看着自己。她的身体正好遮在玖朗的头上方,为玖朗挡下了雨滴。
这位女子——仔细一看和玖朗年纪应该差不多的少女——仅仅是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玖朗。
她脸上的表情可说是无色透明的,但原本像是吊挂在脸上的细长眼瞳,却微微地有那么一瞬间,看起来仿佛缠上了一抹忧郁。
玖朗往上看去。
对于这位看到他瘫倒在地上即将死去,却没有表现出惊讶的少女,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甚至丝毫没有想向少女求救的念头。
玖朗只是痴迷地望着眼前的少女。
不知道注视了多久,沾湿少女脸颊的雨滴顺流而下。接着,少女张开她艳丽的唇瓣。
从她的嘴唇发出了声音。
原本吵杂的雨声瞬间从意识中被弹开。玖朗的听觉就像是在接受神谕一般,仅将她的声音收入耳中。
“这并不是所谓的温柔。”
那是为了即将施加在他身上的举动所做的否定。
“这更不是什么命运。”
那是为了接下来即将对他做的事情所做的否定。
少女说出以上前言,对着玖朗递出“那个东西”。
“所以没有正确解答,所走的道路更非平稳。”
朝着他伸出的东西并不是救赎,附加在他身上的更不是命运之类的东西。
那是一个“选择”。
“就这样死去,或是站起来迎接死亡。”
在“死”和“死”中间择一,一个极端诡异的问题。
“不管哪一种,都会通向同一个终点……但若是能自己选择的话,你会选择哪一种?”
一边说着,少女膝盖一弯,那张美丽的脸庞低下来窥视着玖朗。
大概是为了倾听已经没有力气的玖朗所说出的回答吧。
玖朗苦笑了一下。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露出了这样的表情,可是他的确觉得相当奇怪——是因为觉得少女的问题没有意义吗?并不是。
——都死到临头了,自己竟然还有力气对女性感到着迷?玖朗是因此才苦笑。
“——”
当他一想到这里,口中便自然地说出了答案。
明明没有半点不想死的心情,也不会因为死亡而感到恐怖——不管回答什么都一样。不过他现在只希望那位女子能够再靠近一点、还能多看她久一点。
“这样啊。”听见玖朗的回答,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少女的话语到底具有什么意义、带有什么情感,他无从得知。但是以这句话为起点,她开始有所动作。纤细的手腕动了起来,她丝毫不顾沾上手腕的污泥,抓住了玖朗的领口。
那细瘦的手腕相当自然地提起了玖朗的上半身。
另一只手则触碰玖朗的脸颊,让他的视线向上移动。
两人的视线相互交缠。
玖朗奋力将混沌的意识集中,想看清少女的五官。
而少女也清楚地将玖朗的样貌尽收眼底。
在这简短的、稍微迟疑了一下的瞬间——
如同黑水晶般的眼瞳,仿佛彻底看透了玖朗的脸庞。
就像是要确认什么似地——
就像是要藉此回想起什么似地——
接着——
“——”
她叹了一口气。
虽然没有说半句话,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好像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感。
玖朗不知道少女为何因此叹气。
可是他却觉得,自己好像在哪看过少女这种表情——
“对不起。”
刚才在玖朗心中回荡起的细小波纹,随即被少女明确的表示给掩盖。
为什么她要道歉?
当他试图思索这句话的意义时,全身再度因为第二次的冲击而震动。
——一把剑贯穿了玖朗的身体。
而刚才触碰过玖朗脸颊的少女的手,正握着那把剑。
少女单手握着一柄上头有着美丽装饰的剑,仿佛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那把剑如今刺进了玖朗的胸口。
无法理解现状,思考速度也跟不上事情的发展。从肺部内逆流而上的血不断咳出,自玖朗的嘴边流下。
“……对不起。”
少女再度道歉,接着开口说道:
“在你回归正常生活之前——就先待在这边的世界吧。”
少女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清晰地传入玖朗的耳中。当他察觉到时,少女与他之间的距离又更近了。
她放开紧抓住玖朗领口的手,取而代之支撑住玖朗身体的,是那把穿透他身躯的剑。
少女恢复自由的指尖将玖朗嘴边流下的血拭去,而后用手抬起了他的下巴。
原本集中在那碰触他的指尖上的意识,随着视线往上移动。
这么一来,少女的脸庞便近在眼前。
玖朗吸了一口气,伴随着嘴里的血一起吞下。
下一个瞬间,在这一天发生的第二次冲击贯穿了他的身体。
那是一个轻微碰触所引发的冲击。
却是个再深刻不过的冲击。

少女的唇,碰触了玖朗的唇。
——亲吻。
在与一见钟情的少女亲吻的瞬间,玖朗失去了意识。
那把像是将玖朗胸口当作剑鞘一般的钢铁之剑,就像反应了少女和玖朗之间缩短的距离般,深深地陷入他的身体之中。
在那个时候,玖朗终于体悟到自己的死亡。
并再一次回想起来。
想起以前自己也曾经历死亡,但却活了下来。


第一章 死里逃生的少年与魔法师少女

他从梦里醒了过来。
当然,覆盖在他脸上的是枕头,既不是潮湿的地面,更不可能是美少女的脸庞。
“…………这真是太惨了。”
他保持着趴睡的姿势以手腕施力,像在做伏地挺身似地挺起身子。
接着他让身体就这么反转过来,呈现仰躺的姿态,再度倒回床上。
不过他并不是打算睡回笼觉。
矢上玖朗郁闷地看着天花板——虽然已经看习惯了,但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盯着它看过。
明明才刚醒来,他却一点也不困,意识相当清晰。
或许是因为这样,他才能这么清楚地回想起刚才所作的“梦”。
(梦到自己快死掉已经够糟了……还在梦里迷上一个女生……最后还……唉……竟然还做了这种事,我到底是怎么了啊?)
他一边回忆梦境的内容,一边在心里喃喃抱怨着。
为了掩饰内心的羞耻,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并闭上眼睛。
所谓的梦,就是尽管想牢记在心,细节大概也都很模糊,或者是会突然失去对内容的印象。
可是在玖朗闭上的眼睑里,先前那位让他着迷的美少女,样貌依旧清晰地残留其中。
就算只是自己在脑中回想,呈现出来的印象也还是如此令人心动。
他自然而然地吸了口气,心中涌起一股悸动。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呜哇!”
突然响起的机械音效将他的意识唤回现实。
他下意识地将手伸向放在枕头边的闹钟。
然后按下闹钟上的按钮,让那熟悉的声响停止。
在这时,玖朗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因为他看到了刚才伸出去将闹钟按掉的那只手。
“嗯?”
重点并不在手本身,覆盖在上头的东西才是异样所在。
玖朗发现,自己还穿着高中制服。
“……嗯?”
感觉似乎是从学校回到家后,就这么直接躺上床睡着了——可是,自己真的有累到这种程度吗?
他试着回想自己到家时做了些什么,脑子却转不太过来。明明能轻易地想起梦境的内容,却对昨天的记忆没有半点印象。
对自己的行动逻辑感到困惑的玖朗下了床。
——他环视自己所住的单人套房。
早晨的阳光穿透拉开窗帘的窗户照亮屋内,他检视这间房内物品很少的空旷房间。
房间的摆设跟他昨天早上出门时完全一模一样。
连一点差异都没有。
由于这间房子里只有自己,所以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但其实并不是这样。因为这表示他昨天回到家后便什么也没做,没碰到任何东西,就这样直接就寝了。
这的确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如果再想得更远一点,这样的情况对日子过得相当乏味的自己来说,或许也不是无法理解——前提是他对这件事有印象的话。
玖朗在自己的房间内漫步走着,试着让思路运转,想藉此挖出一丝记忆,
但就是想不起来。
因为这记忆本身就不存在。
他还记得昨天从早上就一直下着雨。
昨天的行程表、中餐吃了什么、还有放学时在班会时间导师所说的话,他都能回想起来。
只是放学之后——也就是从他走进被当作捷径的公园后,就完全没有记忆了。
不,正确来说,这之后所发生的事情,跟那个天马行空的梦完美地接合在一块儿了。
少女在梦境的最后亲了他,这场梦便告一段落,与今天早上起床时的印象合而为一。
“这就好像……”
就好像——那个乱七八糟的梦其实是他真正的记忆一样。
“喂……等等……”
他察觉到自己的思考已经开始混乱,一边露出苦笑一边吐槽自己。
(因为这个梦太有冲击性……所以连现实中发生的事情都忘光了吗?)
在他苦笑时,脚步也停了下来。
接着他的视线被近在眼前的大型全身镜所吸引,于是玖朗转而凝视镜子里的自己。
在镜子中的自己如往常一般穿着制服站在前面,留着稍长的头发,身高不太高也不太矮,
还有那张再熟悉不过的五官。
原本就算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也没有什么好令人惊讶的地方。
但是,他注意到自己穿着的制服有如在雨中摔倒似地沾满污渍,而且胸口的部分,也出现了像被某物贯穿过产生的破洞。
光是这么脏乱的模样就够引人注目了。
不过,对现在的玖朗来说,吸引他注意的并不是自己的制服。他的视线停留在仅仅一点上——
——也就是嘴边的污渍。他的脸上残留着被擦拭过的血迹。
他移动手掌,试着碰触自己的嘴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所做出的动作。映照在镜子里的的确是自己本人的身影——他脑中浮现了这再理所当然不过的想法。
“我该不会……”
他用指尖试探性地碰触已经干涸的血迹。
“又再度死里逃生了吧?”



心中怀着异样情绪的玖朗,抵达了学校。
今天早上穿的制服实在是没办法再穿了,于是他换了另外一套。
他并不是故意勉强自己来上学的。因为他的身体并不觉得不舒服,也没有出现任何异状;像这样遵从学生的本分、习惯性地来上课,还比较能够将混乱的心情稳定下来。
不过其实心情还是好不起来,早上的课程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了。
“喂,已经中午啰!”
打钟铃声以及突然传入耳中的这句话,让来到学校的玖朗首次意识到现下的时间。原本一直望着窗外的他转过了脖子,想知道是谁这么好心会来叫他。
“……是真抚啊。”
站在玖朗桌子前面的是奏月真抚。这位留着有点乱翘的栗色短发少女,是玖朗自小学高年级就认识的损友。虽然长得很可爱,现在却不知为何轻轻吊起了眼角。
她正用这种表情盯着玖朗的脸看。
“呃……我犯了什么错吗?”
“……是没有。只是你今天比平常更专心在发呆而已。我正在想你到底在思考什么,所以才会看着你。”
看来并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好奇所以才瞪着他看。
当她解释完后,便理所当然地在玖朗前面的空位坐了下来。
“那……所以你不吃午餐吗?”
“啊,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吗……啊!”
经她这么一说,玖朗才想到自己没有可以拿出来当午餐吃的东西。以往都会在上学途中到便利商店买中午要吃的食物,但今天完全忘了这回事。
发现午休时间没有午餐可吃的玖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现在就算去福利社也来不及了……一定会很挤。”
这所市立彼御高中并没有提供营养午餐,只有福利社。不过福利社的营业时间只有中午时段,所以每天都相当拥挤。因此,从家里带便当或是像玖朗这样在学校外面买午餐的人,可说是多如过江之鲗。
虽然也有一些勇士嘴上大喊着:“这种战场就是学校生活的乐趣啊!”,福利社所卖的面包似乎也相当美味、很受学生欢迎,只是很可惜地,玖朗丝毫没有想踏进那个地方的动力。
“没办法了,今天只好……”
想到自己还要人提醒才知道午餐时间已经到了,玖朗只能老实接受没有午餐吃的命运。
“给你。”
就在这时,有一只手伸到玖朗眼前,貌似不情不愿地晃着一个甜面包。
“……呃,这是?”




玖朗一脸狐疑,视线在甜面包和真抚的脸之间游移。
“这是我多买的,给你吧!今天早上在便利商店没看到你,就想说你会不会没买午餐……反正玖朗你本来就有点冒冒失失的,对吧?”
真抚呵呵笑着,一脸得意地看着玖朗。看来自己完全被看扁了,但最后玖朗还是忍住了想回嘴的冲动,伸手接过甜面包。
“真是大恩大德感激不尽。”
他相当恭敬地向她道谢。即使说出来的话跟表情是那个样子,毕竟也是青梅竹马难得的关心,所以玖朗决定化怀感激地收下——没有叫他表演特技来答谢已经算好了。
“这个也顺便给你。你今天到底怎么了?看起来也不像是因为迟到的关系呀。”
真抚一边问着,顺手把一盒咖啡牛奶也赏给玖朗。
这位一起长大的损友,意外地观察得相当仔细。不过如果自己认识的人一整天都这样心不在焉,一定会很在意吧。
玖朗很感谢真抚的关心,但总不可能跟她说“其实我梦到自己快死了,这时突然出现了一个美少女,那个美少女不但刺伤了我还吻我,我觉得这实在不像在作梦”吧?
“没啦,只是没睡饱,脑子有点昏昏沉沉的。”
结果玖朗只能这样子蒙混过去。
为了闪避那让他倍感压力的眼神,玖朗转过身,将视线移向教室外。
他的眼睛所面对的方向是他今天早上一直盯着看的窗外。彼御高中的教室分配是采用一年级在三楼、二年级在二楼、三年级则是在一楼的配置,所以这间教室所在的楼层是三楼。
他俯瞰着窗外。由于位在高处,因此连从校舍门口延伸出去的校园行道树也可以从他的所在位置看得一清二楚。
开学的时候,沿着道路盛开的樱花树是很漂亮,但现在五月都过一半了,行道树的样貌已经被青翠的新绿所取代。
不过很可惜地,玖朗的性格并没有纤细到会被时过境迁的光景所感动。
“——”
可是当他将视线移过去时,他的心还是抽动了一下。
他不是被看了整个早上的风景吸引,吸引他的是映照在景色中的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沐浴着从叶间流泄而下的阳光,缓慢地朝着教室的方向走来。
校规规定,就算午休时间也禁止走出校门,而且现在也不是上下学时间,所以那条路上,只有一名少女单独走着。
及腰的黑色长发随着脚步移动轻微地晃动着,细瘦的体态搭配酒红色的制服更显得美丽,而她领口上所系的则是代表二年级的深粉红色领维。
少女白皙的脸上有着一双微微上扬、眼尾细长的双眼,令人印象深刻,五官相当秀丽精致。
——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住了。
在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之前,身体就已经自然地朝着她的方向靠近。他的手紧抓着窗沿,想将身体探出窗外。
虽然距离还有将近一百公尺远,没办法很清楚地看见她的样貌,玖朗仍直觉地认为,那就是他在那如梦般的记忆中所遇到的少女。
“——真的是她。”
“什么?”他听到真抚愣愣地反问。尽管突然呆愣地望着窗外的玖朗,应该才是比较可笑的一方,但他并不想对现在的情况多作说明。
他只是什么也不做地望着走向教室的少女,单纯地凝视着她。
突然,少女似乎稍微抬起头来。她移动视线看向教室的瞬间,让玖朗有种感觉:少女是发现这里有人正在看她,所以才抬头直视。
“——!”
“喔喔!那不是〈谜幻的美丽才女〉大人吗?”
这时玖朗的头突然被某人的手肘用力地磨蹭着,同时有个男生插嘴说道。玖朗转头往与真抚相反的方向看去,发现同班的御堂脸上露出好像中了大奖的表情。
看来这个戴着款式奇特的时髦眼镜、性格外向的男生,应该是跟玖朗望着相同的方向,然后才说出刚才那句话的。
这个叫御堂戒司的家伙,不知道为什么对不太参加班级活动的玖朗很感兴趣,算是常常来找他说话的同学。
“〈谜幻的美丽才女〉……?”
玖朗躲开了御堂习惯附带身体攻击的打招呼,这才把刚才闪过的困惑问出口。
御堂则露出了“喂喂,你不知道她是谁还能看傻眼?”的夸张反应,接着用手推了推他引以为傲的眼镜,详细地对玖朗说明起来。
——她的名字叫做九季冢钢音,是个名符其实的美少女,而且还是个头脑清晰、成绩优秀的才女。她因为体弱多病不常来学校,很难见到本人,所以才会有个别名叫〈谜幻的美丽才女〉。
虽然真的是很直接又单调的诡异别名,但在御堂热情的解释之下,玖朗还是表现出佩服的样子。
“喔……原来御堂跟玖朗欣赏的都是那一型的女生啊!”
真抚用轻蔑的眼光看着两人,突然插嘴说道。
“喂喂,饶了我吧!你看连那么没干劲的玖朗,看到美女也会忍不住想凑过去,对吧?”
御堂一边说着,还猛力拍了玖朗的背一下。不过御堂的话也莫名地替玖朗解了危。
“嗯……的确是长得满漂亮的啦!”
真抚莫名含糊地说道,依旧盯着两人看。
“而且老实说,奏月你的评价也很高喔!我想你大概不知道,你有个别名叫做〈神速的公主殿下〉——”
“这绰号也太丢人现眼了吧……!是谁用这种绰号叫我的!”
“不不不,这是别名不是绰号啦!我觉得还挺帅气的啊……是说这名字是我取的喔!”
“御堂……你……!”
真抚满脸通红地举起了拳头。
因为家里开的是古武术道馆,她握拳的姿态感觉还满像一回事的。
……不过,这副作势要殴打开玩笑的同班同学的模样,要是认真起来的话还挺不妙的。
这下御堂所说的话一下子可信度跌落了不少,玖朗将视线转回窗户外,却已看不见那位〈谜幻的美丽才女〉的身影了。

玖朗默默观赏着御堂和真抚的打闹景象,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然后将刚才真抚赏给他的面包外袋用两手一把撕开。
在梦中见到的少女竟然真的存在——这股讶异填满了他的胸口。可是当那少女从他的视线中消失时,他又失去自信,开始怀疑那是否真是梦中所见到的少女。
在窗户外头确实有个被人称作〈谜幻的美丽才女〉的美丽女性,美丽到让人看傻眼,但她不一定就是玖朗梦里所见到的“她”。
——自己的心正让自己所相信的事物开始动摇。
毕竟,如果相信她的确存在,那就间接表示那个乱七八糟的梦——濒临死亡而且被刺伤、被人亲了最后还死掉的记忆——是真的发生在现实当中的事。
如果那个才是现实的话,那他至今所经历过的现实又是什么呢?
至今从未正视过的日常生活,支撑着它的常识与道理、各式各样的“理所当然”将会崩毁——他怎么可能轻易接受这种事呢?
但是玖朗所烦恼的并不只是这件事。
不……甚至是比这更严重的事。
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一共十六年。矢上玖朗大约活了总共五千八百四十天,其中大部分的日子可说是枯燥无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地度过。
因为想用这种态度活下去,所以就这么活着。
这样的玖朗,如今对自己的感情感到相当困惑。
只要一想到她,就不知道到底该如何是好。
——玖朗对梦中所遇见的那个少女一见钟情。
如果这是梦的话,他只要赞叹自己的妄想能力就没事了;但是,若这位少女真的存在于现实中呢?
这份突然滋生的感情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玖朗对自己的心无所适从。
在这份情感面前,那超乎现实的体验到底是真是假已无关紧要。
他反覆思考了许久,最后为了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决定先把吸管插进手上的咖啡牛奶里再说。但就在这个时候——
喀啦啦啦啦啦啦啦——!
一阵吵杂的声响过后,教室后方的门被打开了。
听起来,那就像是他优柔寡断的思维遭到定罪后,用以处决他的断头台所发出的噪音。
教室中的视线,全在那个瞬间同时往门的方向看去,接着就这么停住不动了。
站在那里的,是拥有让人无法抗拒之诱惑的美貌少女。
——这位〈谜幻的美丽才女〉不知何时翩然来到这里。
教室中所有的眼睛都看着少女,但本人似乎不太在意,她反过来缓慢地扫视全教室里的人,然后仿佛像找到了想找的东西一般,将视线停留在其中一点上,而后便踏进了教室。
——少女朝这里走了过来。
是她——这位被称为〈谜幻的美丽才女〉的少女出现在教室时,这是玖朗脑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少女缓慢但毫不迟疑地朝着玖朗走去,来到他的面前。
玖朗整个人愣在座位上无法动弹,如同之前在梦里一样,只能抬头看着慢慢走向他的少女。
而少女也俯视着玖朗。
这位被冠上〈谜幻的美丽才女〉名号的少女,不知道是否因为表情太过严肃的关系,给人一种相当冷酷的印象。
“——太好了。”
她低语道。
当她弯下腰来时,那张美丽的脸孔距离玖朗更近了。
这举动在教室里引起了一阵骚动。
不过现在玖朗的瞳孔中只有少女的存在,当他回过神来时,发现他们的距离已经近到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气息。
她的眸子与玖朗的眼睛相视,犹如黑曜石般清澈的瞳孔,笔直地注视着玖朗。
面对那股视线,玖朗不自觉地吸了口气。在那双眼里只存在着自己的身影,没有其他的事物——感觉就像是她正直视着“他”这个存在的最深处。
在这似长实短的刹那过后,少女那仿佛精细玻璃制品的表情,出现了细微的裂缝——虽然那人概只有与她距离近到连睫毛都能一一细数的玖朗才看得出来。
在她美丽得有如雕刻品般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感情的亮光。
或许正是因为表情太过严肃,所以连如此细微的变化,也足以让她给人的印象产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少女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而且那是只有玖朗才看得到、只对他展现的笑容。
玖朗感觉到自己的心无可救药地热了起来。
少女保持跟他极近的距离,张开小巧的唇对他说了一句话。
在她开口的同时,脸上依然带着优雅的微笑。
她所说的是刚才那句话的延续。
那是带有安心的叹息——
“你还活着。”
——以及充满血腥味的宣告。



时光飞逝,一眨眼已经是放学时间了。
依照矢上玖朗自己所感受到的时间来说,的确是这样没错。
〈谜幻的美丽才女〉九季冢钢音,在那之后就若无其事地离开了,但周遭的人可无法把这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玖朗不只被御堂和班上其他男女同学逼问,甚至连真抚也莫名其妙地劈哩啪啦地骂了他一顿……老实说,他已经忘记自己到底是怎么回答他们了。
他其实也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把这件事给蒙混过去。
因为再怎么说,现在最无法理解状况的就是玖朗自己。所以对玖朗而言,班上同学的吵闹甚至是接下来的上课内容,都不是他现在想关心的重点。
钢音离开之时,只留下了两句话。
一句话是安心的话语。
另一句话则是约定。
“请你在同一个时间,再到那个地方去。”——她这么说。
班会时间结束后,玖朗无视所有跟他搭话的人,头也不回地前往那里。
他朝着那个放学后被当成捷径的公园,毫不犹豫地拔足狂奔。
今天和昨天截然不同,天气晴朗到连一朵云也没有。因此当他踏进公园时,光秃秃的地面已是完全干燥的。
他认为自己已经用最快的速度从学校过来了,但是她却早在那之前,便已理所当然地站在这里。
虽然已是日落时分,西方的天空中仍旧残存着余晖。
似乎已经算非玖朗何时会到达,少女背对着夕阳,而对他伫立着。
“对于我们今天初次打照面——”
当少女开始走动,从她的身体轮廓流泄而出的夕阳余光,也跟着晃动起来。
“但其实不是初次见面的事情,你似乎还记得。”
她一边说着,视线却一直停留在地上。被她视线所吸引的玖朗跟着她的目光看去后,马上就了解她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是啊。”
既视感——然而并不是。那里只是极其平凡的地面,或许就是他昨天倒下的地点。
“……不过,就算这样﹒我依旧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又活过来了……”
他因为紧张的关系,口气相当僵硬,而且手掌也不自觉地摸着自己的胸口。
“你昨天在这里,被那个东西——亦即〈幻想的根源〉刺中了。”
“——?”
少女的表情没有丝毫动摇,她用带着一抹忧郁的眼神望着玖朗,说道:
“那时候的你,接受了超过你这个‘存在’的容量所能负荷的东西,所以面临崩坏——也就是濒临死亡了。因此我便借给你能够阻止它的力量。”
她简洁明快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明”给玖朗听。
大概是因为玖朗露出了似乎不太相信的表情,她最后又补上一句:“你应该很难相信吧?”
老实说,与其说玖朗不相信她所说的一切,倒不如说他连那些话的意思也听不懂。
于是他想,至少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虽然他想讲的话根本算不上澄清或解释,可是他没有说出口。
“说的也是。那么,简单来说……”
玖朗无法说出口的原因,并不是她紧接着又继续说下去的关系。
而是由于她背后的夕阳余晖,竟然神奇地开始晃动起来。仔细一瞧,在她的背后,可以看见一道“裂痕”。
“你只是——”
不是因为那里有着什么东西,而是因为在她的背后——在她背后的“空间”突然出现了黑色细长的裂缝。
那条裂缝正逐渐扩大,同时照射在他身上的阳光也愈来愈少,似乎正说明了这并不是玖朗眼花。
“学……学姊?”
玖朗咬着牙喊出声来。
这么做是为了提醒眼前那位无动于衷的少女。
——劈哩……!
紧接着便响起了一个他从未听过、像是空间自己产生振动所发出的“声音”。
伴随着这个“声音”,玖朗对面的裂痕一下子变得更大了。
“你只是——运气太差了。”
那是——一头怪物。
“呃!?”
将黑色裂缝一口气撕裂的,是个长得相当奇异的怪物。这个怪物拥有骷髅般的头部,虽然全身皆由骨头组成,却能自由行动。
与一般的野兽相较,它看起来不像生命体,但要说是机械,它又显得过度灵活,可说是个异常的存在。而它现在正用拥有四只手指的巨大爪子抓住裂痕的边缘,想将裂缝强硬扯开。
由于那家伙还在裂缝里,所以无法看清全貌,不过还是能确定它的体型绝对远比人类巨大。
虽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但玖朗甚至不需用到大脑,仅用肌肤就知道,那绝非正常的生物。
怪物散发出让人发毛的压力,让玖朗不禁被震慑住。但在感到震惊之前,他察觉到一件事。
他不知道那个怪物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可是他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下,谁的处境是最危险的。
“学——”
当他正想要大声呼喊时,却发现自己无法出声。就连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也卡在喉咙深处无法送出。
眼前除了无法理解的状况,还出现了莫名其妙的怪物,过度运转的脑袋再加上胆怯的身体——这并不单纯只是恐惧。
恐惧、惊慌、畏缩、厌恶、焦躁、不安……各式各样的情绪缠绕在一起,让玖朗的身体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
(唔……可恶!)
他一边在心中咒骂着,一边努力地回想发声的方式,或是如何让喉咙喊出声音的方法,但他的身体也同时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去。
察觉到自己无意识下的动作,玖朗硬是按住将试图往后缩的腿,让自己固定在原地。
然而不管他再怎么努力,还是无法发出声音,只能焦虑地面对少女。
——就在这时候,又响起了巨大的声音。
那声音之大,让人觉得不管再怎么大声吼也是枉然,仿佛能把存在粉碎的轰然巨响填满四周。
那是刚才试图从裂缝中入侵这里的怪物——头部受到冲击粉碎的声音。
“——我说的没错吧?”
尽管巨响仍未停止,却还是能清楚听到少女清澈的嗓音。在突然丕变的现状中,只有她依旧面不改色地继续说着。
“因为,你已经被卷进这个——最好不要知道的世界的纷争里了。”
她从容地转过身。





她——九季冢钢音的手上握着一把“杖”。那杖仿佛像是她从口袋里随意掏出来的一样,
不知何时便自然地出现在她的手中。
这把说不定跟她的身高一样长、看起来如同钢铁般厚重的“杖”,只有轮廓看起来像把杖,其实感觉跟一把钝器差不多。
那把杖的重量,看来足以把怪物的头壳给打碎。那只怪物相当于人类脸颊的部分已经被敲得粉碎、慢慢剥落了。
“神话、传说、故事、民俗传说、迷信或是口耳相传的都市传说……所有被传颂流传的故事的起点。虚假的虚假的虚假的虚假的虚假的源头,真正的谎言——那就是〈幻想的根源〉。”
那怪物似乎由于冲击和剧痛而发出了呻吟。这次钢音缓慢地转过身子,宛如在欣赏怪物仰头挣扎的模样。
然后她以两手握住那把杖,用前端指着那道裂缝。
“这个世界里层的——不,是被当作初始之奥秘的秘密。”
那把杖的前端发出了亮光,因为裂痕而失去太阳光照射的周遭阴影,都被这光芒给吞没。
几乎可说是刺眼的光芒照亮了周围。
接着,这道膨胀扩大的光芒又在一瞬间收缩,同时少女一改刚才侃侃而谈的口气,以如同扣下扳机所发出的声音般,低低地念出了一句话:
“怒吼吧——〈凿穿叛神颅骨之杖(Merodach)〉!”
没有响起任何声音。
只有光芒从杖的前端奔流而出。
但就算只有光——伴随着席卷而来的冲击以及刺进眼里的闪光,也能感觉到它充满压倒性的力量。
整个世界被亮光淹没。
玖朗的视野也被光芒覆盖,他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度睁开眼时,已经看不到裂痕以及怪物的踪影了。
呈现在他眼前的,只剩夕阳时分的公园景色。
不过其实太阳已经快下山了,所以只有靠近地平线的部分还微微露出一点光线。
而那位少女——九季冢钢音正站在他前方,面对着他。
虽然玖朗想把这当作是一瞬间的白日梦,可是少女握在手上的巨杖实在太过抢眼了。
“你是在偶然之下,被卷入了这个不应该知道的世界里。所以,一定是你——”
少女仿佛根本不在意刚才所发生的事﹒继续朝着玖朗说道:
“是你的运气太差了。”
她又第二次说出这句结论。
“……我并不认为自己算是好运的人。而且我想,这世界上应该也没有人能倒楣成这样。”
对于少女所说的话,玖朗表示认同。毕竟不管怎么看,会遇上这种事情的人,很明显地运气肯定没好到哪里去。
自己的运气一定很差。但是……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现在站在这里、对于这么倒楣的事情能够从容应付的你——九季冢钢音……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从她背后天空照射过来的最后一道夕阳余光,正逐渐消失。
玖朗对她提出了疑问。
其实他心中已经多少有了一点眉目。
在刚才发生那件天马行空的事情之后,看来也不得不相信她所说的那些无稽之谈。
“我是一出生,就属于刚才那种东西的世界的人——”
玖朗在内心认定,不管她接下来要说什么,都没什么好惊讶的。
“——我拥有原型魔导人的完美纯洁血统,从出生后就一直暂居在这边的世界。我在六岁时面临了第一次的战斗,为了拯救这个世界,击败从异界来的五十七位魔族。从那时开始,我便成为拯救这个世界无数次的魔法师。”
她脸上维持着优雅的表情,以端正严肃的口气诉说着跟幻想没两样的内容。
“我——即是‘正义的使者’……与生俱来的‘救世执行者’。”
她如此表明自己的身分。大概是玖朗又露出了她之前进行“说明”时所出现的表情,她最后又补上了一句话:
“……如果我这么说,你会相信吗?”
大概不会相信吧——她所说的事比童话更荒唐。
——当然不可能相信。但是……
玖朗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接着又一口气吐了出来。
——他已经不知道该拿什么来说服自己表示“不能相信”了。
“到底能不能相信……这之间的界线我已经搞不太清楚了……所以我选择相信。”
像是下定了决心般,玖朗笔直地望向少女的黑色眼瞳说道:
“昨天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
然后他就这样说出了内心所想的话。
“因为你是我喜欢的人,所以我相信你所说的话。”
玖朗非常直接地将自己的想法一口气说了出来。
刚才还维持沉默且没有任何动静的少女,在停了一拍后,突然有了反应。
看来她似乎迟了一会儿,才注意到玖朗那段表示信赖的话以及出自内心的“告白”。
瞬间少女如同被刺中破绽一样,睁大了细长的眼睛,随即她的眼神便充满疑惑地朝他射来——就像是在说“你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说自己是“正义的使者”,又说自己是“魔法师”的美少女,以这样的表情看着他。
不过这种不平衡之处却让人觉得特别好笑又可爱。
钢音对玖朗的话表现出个人的情感——如今回想起来,那是她第一次回应他内心感情的瞬间。

这就是九季冢钢音与矢上玖朗根本称不上是命中注定的——倒楣的相遇经过。


第二章 〈畏惧死亡的不死者〉与〈救世执行者〉


会在教室里引起这么大的骚动,也是无可厚非。
“——矢上玖朗。”
对学生来说,就算只是其他年级的人出现在班上,就足以让人议论纷纷了。
如果只有一次的话,还能想成是哪里搞错了,但〈谜幻的美丽才女〉竟然连续两天都出现在自己班上,怎么可能不引起轩然大波?
“你午餐还没吃吧?可以跟我来一下吗?”
接着,这位美少女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开口约人。
玖朗相当笨拙地回答了:“喔,好。”然后把从便利商店买来、已经打开的午餐收拾好,
慌张地从座位上站起。
而钢音在还没听到玖朗的回应之前就转过身,开始移动步伐。
“我也搞不太清楚状况。总之不好意思,我先离开一下。”
玖朗对常一起在教室吃午餐的真抚和御堂抛下这句话,便直接追着少女而去。
他承受背后射来的视线,怀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离开了教室。

喀锵——那道比想像中还沉重的门被打开了。
玖朗跟着步伐毫不迟疑的钢音来到学校屋顶。由于教室座落于小山丘上,所以没有任何遮蔽物,能够一览整个城市的景色。
他们两人选择在这绝佳的景点吃午餐。
但是——
“…………”
在睛朗的天窄底下,他俩却是一声不吭地吃着午餐。玖朗咬着味如嚼蜡的便利商店餐点,
往自己身旁看去。
钢音以相当优雅的姿态将果冻饮品喝完,就算是简单解决了午餐。
“……虽然我好像没立场这么说……但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因为她大概只花不到一分钟就把午餐吃完了,让玖朗也急急忙忙地解决掉自己的食物。这时他喝着饭后的罐装咖啡,带着疑惑的眼神问道。
“都是这样——你指的是什么呢?”
站在他身旁的钢音回首相迎,相当认真地回问玖朗,似乎是真的听不懂他的问题。
“……不,没什么。”
在那双美丽眼睛的直视之下,玖朗决定把意见吞回肚里。他打算换个话题,于是叹了一口气,再度开口说道:
“对了,你要我陪你吃午餐,是有什么事吗?”
玖朗脑中思考着,同时用轻松的语调询问她。老实说,他实在不认为她会没有任何理由就来找他吃午餐。
“因为昨天发生了那种事情,所以……而且……嗯,感觉今天你状况还不错,太好了。”
那种事情——听到这个,会让人联想到的也只有那件荒唐的事了。原本相约在公园要好好把话说清楚,但现实情况不允许他们这么做。玖朗心想,这次的邀约应该是要继续昨天在公园的话题。
不过在她要开始切入正题时,却紧接着说出了让人在意的嗳昧话语。
玖朗知道那句话并不只是单纯的问候,而是真的在确认他的身体状况。
——“太好了。”
——“你还活着。”
他想起了昨天在教室一见到钢音时,她对他所说的话。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跳声突然变大了。
玖朗就这么看着钢音,右手不自觉地放在自己的胸前。那种好像被什么给贯穿胸口的感觉,又回来了。
玖朗到现在才想起来——他昨天放学后在公园时,得知钢音并不是只存在于梦中的人。这就代表玖朗曾经濒临死亡的事情应该也是真的。
或许是因为玖朗表现出紧张的情绪,钢音对他露出了微笑。
“放心,没事的。”
她这么说道。
相对而视的微笑,让气氛多少缓和了下来。他这次改以冷静的态度向她提出疑问:
“经由昨天的说明,我知道学姊救了我……可是,我到底为什么会突然面临死亡的危机呢?”
玖朗知道自己的问题听来有点愚笨,还是问出了最根本的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钢音将背靠在屋顶的铁丝网上,脸上闪过一丝思考的神情后,开口说道:
“不管是叫做魔法还是超能力……总之,你应该从我身上了解到‘奇迹’的存在了吧?”
“——是。连到底存不存在都不用思考,我确实相信这种原本不应该出现……只能够称为魔法或‘奇迹’的东西真的存在,或者该说不得不相信吧……”
“就如同我是真正的魔法师一样,真正的魔法以及真正的奇迹都是存在的。但是,这并不代表它在这个世界随处可见……要使用它们,必须有相应的资格——或者说是资质才行。”
一边说着,她将昨天那把“魔法杖”瞬间展现在手上。
“这并不是谁都可以使用的。因为这原本就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不属于……这个世界?”
“它们是在以前——己经无法确定正确时间的很久以前‘降临于此的东西’。能够使用它们的,只有在那个时候跟着它们一起‘降临于此的人’……以及他们的后代而已。所谓的魔法和奇跋,就是‘遵从着不同于这个世外的规则,在这个世界不可能发生的现象’。所以只要这个人身上不存在这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规则,他就无法使用这些东西。”
钢音滔滔不绝,仿佛想一口气将想讲的事情说出来。
而玖朗则试着用自己的方式理解她所说的话,并重新解释一次。
就像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法律一样,不同的世界也存在不同的“法则”——生存在另一个世界的“降临于此的人”,是从别的世界坠落到这里,遵从的也是他们原本世界的法则。
在那边的世界被认为是“常识”的东西,在这里却被认为是“异常”……而遵循另一个世界的法则所发生的事情,在这个世界即是不可能发生、也不可能存在的现象——也就是所谓魔法与奇迹。
“……与其说是特权,不如说是类似治外法权的感觉?”
“治外法权……的确,明明身在这个世界,行使的却是其他世界的法则。你这种看法也没错。它们虽存在于这个世界,但不会被这个世界的法则所束缚。”
如果是用完全不同的原理和力量来构成的东西,那所呈现出来的就是完全不同的真实。
明明身在这个世界,却使用着不同世界的法则——那就是魔法师。
“嗯……总而言之,除了那些来到这里的外来者——魔法师的子孙以外,没有人能够使用魔法,这点我已经了解了……可是这跟我差点死掉有关系吗?”
“……只要没有素质,就无法使用魔法。就算想用,只要不懂得使用魔法的法则也是徒然。所以让不能用的人去用,也不会产生什么问题……但我昨天也说过了吧?你的身体被〈幻想的根源〉给贯穿……”
玖朗想起昨天她所说的那句话以及那个词汇。
可能是因为昨天被卷进了不合常理的事件,也听到了许多没听过的词汇和各式各样的事情所致,这个词并没有在他脑中留下太深刻的印象,不过钢音的确说过他被叫这个名字的东西贯穿身体。
“那些‘坠落于此’的物品、生物以及其他各种诸如此类的存在——被我们称为〈幻想的根源〉。这个词现在所代表的意思,就是所有被认为是幻想之物的起源或是由来。昨天你的身体即是承受了某个〈幻想的根源〉——也就是奇迹。而这个奇迹——也就是魔法本身不带有攻击性。它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威胁,也不会产生任何问题。一般的普通人纵使拥有它也不会发生任何事情。”
那就是刚才说明过的——没有资格的人不管做什么都不会发生任何事才对。
接下来钢音仿佛很后悔似地稍稍眯起眼睛,继续说了下去:
“但麻烦的是,那个〈幻想的根源〉……其实当时处于发动中的状态。这个不上不下的魔法贯穿你之后,会强制把你当成施法的人,想继续发动并且显现出来。不管你到底是不是拥有——”

“当然……我并不是魔法师。”
“——没错,你并不是拥有资质的人。魔法本身无害;但行使魔法的行为本身,会让‘你’这个存在面临崩坏的危险。”
“可能就像没有办法读取的光碟被强行谀取一样?明明已经拒绝播放了,却被强硬地按下播放键……一般来说,这种违反使用方式的操作,通常是故障的原因——大概是这样吧。”
玖朗试着回忆起自己当时面临死亡的记忆,一面顺着钢音的话反问:
“所以……钢音学姊就……?”
“简单来说,我把能帮助魔法发动的辅助工具——有点类似翻译机或是转换器之类的东西,也就是我力量的一部分传给你了。”
她神情自若,仿佛只是借了玖朗一本笔记本般说着。听到这句话后,玖朗将手放在胸前,用全身去感受那句话的意思。
他回想起来了。她为了阻止他的死亡,特地将剑刺进他的体内,还吻了他,这些经过都自然地从脑中苏醒过来。即使钢音没有对他说明,但那些举动,应该是代表钢音把什么东西给了他。
虽然是无法置信的事情,不过现在除了相信也没有其他选择。这么说来,她所说的力量,现在正寄宿在玖朗的身体之中。
“学姊的那个……是叫力量吗?那个东西……现在就在我身上?”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钢音似乎很满意自己引导着他吐出这句话的样子,嘴角放松了下来。
“——只是暂时性的。我的力量现在正在替你的灵魂……也就是你的存在本身做‘补强’。直到你因为过度负担而接近崩坏的身体,经由自然治疗过程稳定下来……我想大概要花一个星期。在这段期间,你必须暂时拥有‘它’。”
钢音解释完现况和原因之后,最后又加上一句“如果你还不想死的话”,当作玖朗不得不接受这力量的理由。
“存在”……为了补强这种定义模糊的东西而持有的力量,很难教玖朗不去在意。虽然到刚才为止,他还不觉得身体有哪里不太对劲,不过多少还是会有些在意。
像是为了确认自己是否实际存在,玖朗将自己的手掌开开合合了两三次。
当他将注意力转向自己、移动着自己的手时,他将那些钢音告诉他的知识串连了起来,脑中倏地闪过一个想法,对钢音问道:
“学姊把力量给我的意思是……难道说,我现在能使用魔法吗?”
坐在水泥地上的玖朗抬头看向钢音的脸。这时,他突然有种钢音在听到他的话后扬起眉毛的错觉。
但钢音的表情马上又回复成原先正经严肃的模样。
“你反应还真快——我原本是不太想告诉你的……如果你想使用的话,的确是可以用我借给你的资质,施展被称为‘降临于此的奇迹’的魔法。”
钢音对玖朗的突发奇想给予肯定的回覆。
玖朗虽然因为自己的想法获得肯定而感到有点高兴,不过对于钢音本来不太想告诉他的这点倒是很在意。或许是察觉到玖朗的情绪,她说完之后便垂下了眉,将她为何不太想说的理由告诉玖朗:
“……如果太常使用魔法,我所借给你的力量就会过度适应你的存在。这样一来,我的力量便会停留在你身上,恐怕无法将力量从你身体分离出来。”
“若是如此……力量便无法回到学姊你身上。你的力量会一直借放在我这里,是吗?”
听完钢音述说的理由后,玖朗试着说出他所能想到的负面影响。钢音并没有否定他的话,但玖朗能感受到她想说的意思其实是“这样会造成玖朗自己的负担”。
“那样一来,我的确无法将力量收回——其实应该说,你会变成无法将力量还给我的状态。”
她这么说道。
纵使玖朗再怎么努力地咀嚼话中的意思,还是无法了解。他不认为自己一辈子都能够使用魔法会成为一种负担。
于是钢音又给了无法表示认同的玖朗一个提示:
“你曾经听过这个民俗传说吗?相信幽灵的存在、也看得到他们的人,反而更容易引来幽灵……”
钢音告诉玖朗这个传说后,玖朗发现这跟他昨天放学后所目击到的事,几乎可以说是相互呼应。
“……原来如此。”
他莫名地接受了这个解释。
“奇迹会吸引奇迹——可是那并不是光明闪烁的奇迹……而是像昨天那种怪物,甚或以此为目标的其他东西,都会被吸引到你身边。”
钢音以带有沉重心情的口气对他说道。
这句话一让玖朗想起了那天她告诉他的话。

——“在你回归正常生活之前——就先待在这边的世界吧。”

换句话说,只要力量还在他体内,就没有所谓的“正常生活”吗?
“只要你还拥有那股力量,就得不断地……永远地战斗下去。你应该——不希望变成这样吧?”
钢音理所当然地询问玖朗。
面对站在那里的少女,玖朗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答案已呼之欲出的问句。

预备铃声在这时响起。
回过神,来才发现午休时间已经过了一大半。
钢音离开了她一直靠着的铁丝网,缓缓地将身子转过来面对玖朗。
“这个——给你吧。”
钢音一边说着,一边对玖朗递出自己的右手。在她摊开的手掌上.放着一个奇妙的饰品。
虽然不认为那只是单纯的礼物,玖朗还是顺着钢音的举动将它收下。
在少女纤细的手掌上时,那看来不过是个小小的物品——可是当他用手指衔起,却惊讶地发现它有着意想不到的沉重感。
他把那个饰品拿到自己眼前,仔细地确认。
那似乎是一个十字型的精细金属制品,上头还附上了链子,看起来很像※玫瑰念珠。(译注:玫瑰念珠为天主教徒诵经时用来计算念诵次数的念珠。)
不过就如同玖朗第一眼看到它时觉得有股异样的感觉一样,仔细一看,会发现它并不是十字架。大概是装饰太过华丽了,所以一时看不出来,但那其实是刻成“剑型”的装饰品。
——不,总之不知道为什么,玖朗就是觉得那一定是剑。
对于只知道如何保持最低限度的仪容整齐、对小饰品等小东西没有特别感兴趣的玖朗来说,这个“剑型十字架(玫瑰念珠)”却自然而然地吸引了他的注意。
“你好像还挺中意它的。”
一直到这句话传进耳里,他才回过神来。玖朗往上一看,钢音已经转过身背对着他,朝屋顶上的门走去。
结果,到最后玖朗还是不知道钢音为何要将这个十字架饰品送给他。
“喀锵”钢音将门拉开一条大缝,并让它维持现状。
“另外——你昨天说的那种感情,还是不要太在意比较好。”
她就这么保持着像在催促玖朗回去的姿态对他说道。玖朗愣了一下,才明白她所说的是指昨天那段“他对她的告白”。
“在你即将死去时对你伸出援手……当时你处于濒死状态,会因这种情况心动也是情有可原。或许你只是还没有从这种情况的情绪中脱离而已……等到全部事情都解决、你也冷静下来之后,就会知道这种感觉并不是那种感情了。”
钢音以平淡没有起伏的表情,对玖朗说出了类似“收回你的冲动告白比较好”的话。
仿佛在告诉玖朗,这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玖朗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沉默地听着她所说的话。
的确,他也认为昨天自己的告白有些突然,可是这告白所包含的情感本身是千真万确的。
也许是因为完全没有经过任何修饰,反而表现得太过直接才会如此。
即使如此,玖朗现在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钢音才好。
他也无法确切理解自己的心情,只能茫然地呆站在那。
“而且,我对这种——”
一边看着玖朗,钢音试着说些什么。表情明明和刚刚一样,双眼却显露出浓浓的孤独感。
不过当她思考到一半时,钟声又再度响起。
——这次是上课的钟声。
在钟声完全结束、连最后一个音也听不见了之前,他们两人一直对看着。
伴随着钟声结束,钢音再度催促玖朗回到教室。结果,她刚才想说的话依旧没有说出口。
“放学后见。那时候我会再跟你说明那个十字架的事情……”
最后她改口这么说道。做出好似变成既定事项的碰面约定之后,他们两人有点超时的午休就结束了。
“……刚刚的情况,该不会是代表我被甩了吧?”
在打开已经开始上课的教室门扉之前,玖朗回想起刚才所发生的事情,一个人喃喃自语道。



下午的课程和最后的班会时间结束后,玖朗马上从座位上站起来,开始将东西塞进书包里。
“你不会又要去找那个学姊了吧?”
可能是注意到玖朗匆忙的样子,真抚坐在椅子上,对着他问道。
“……嗯~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玖朗含糊其词但又没有明确否定地回答她。
真抚则用感觉像在看什么新奇东西的眼神斜眼看着他。
“喂喂……总之我跟她的确有约,不过到底要做什么,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认为真抚是在怀疑他的玖朗试着解释给她听,但真抚却叹了一口气,犹如在纠正玖朗那会错意的回答。
“嗯?”
“没有啦,因为玖朗你感觉并不像是会主动把事情揽上身的人,所以觉得有点稀奇……就这样而已。”
似乎是因为玖朗太过迟钝,为了点醒他,真抚才会这么说。
“像你国中还在我家道馆练习的时候,只要没有叫你来练习,你就一定不会出现,不是吗?”
“……喔,那件事啊?”
玖朗听到真抚的话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起自己念国中的时候,有将近两年的时间,都会去真抚家开的古武术道馆习武。从国中一年级的夏天,一直到要升上三年级的这段期间,为了改善玖朗那没有干劲的性格,真抚半强制地拉他去练习。
真抚的父亲其实是非常普通的上班族,经营道馆的是真抚的外祖父,听说还是很有名的武术家。而真抚也是从小就在外祖父的锻炼下成长的样子。
“哦……玖朗竟然会去练武,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呢!”
正当玖朗回想起这件往事时,不知何时在玖朗和真抚中间,突然冒出了抱着手臂点头的御堂。
“御堂……你不是说放学后学生会那边要开会吗,还在这摸鱼?”
一听到玖朗不耐烦地这么说,御堂便以演戏般的夸张动作将右手靠在他的肩上。
“那边的事情的确很重要……我也知道很重要!但是呢,我实在是无法不在意啊!”
以代表全一年级的身分参与学生会事务的御堂,竟然说出这种根本不算解释的解释。接着,他又切回了刚才的话题。
“我是大略知道奏月会武术这件事,但玖朗的话,我不记得有听过你曾经学习武术耶!”
对御堂来说,在高中看习惯玖朗没动力的样子之后,玖朗会“特别去做什么”实在是一件很让人意外的事。
“……以前曾经稍微接触过啦。”
而且,这对玖朗自己来说——虽然这是自己做过的事——也是挺意外的。该怎么说才好呢……玖朗不禁思考了起来。
“——因为想让没干劲的玖朗改头换面,所以国中的时候才要他来我家道馆。虽然他的确是乖乖地照着约定前来了,可是没有约定的话他也就真的不来了,他就是这么无情的家伙。”
当玖朗一沉默下来,真抚便向御堂大概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这个嘛……虽然你说的也没错啦,但不是本来就已经说好,等我升国三就不练的吗?”
开始一个人生活后的第一个暑假,因为玖朗实在太过颓废,真抚便强硬地拉他到道馆,逼迫他必须每天报到。在真抚的热情或者说魄力之下……也许该说是被那紧握的拳头所逼,最后他只好照办。至于决定只持续到玖朗升国三为止,则是他尽了最大努力才争取到的让步。
尽管是被强迫的,不过约定就是约定,所以在期限到来之前,这段将近两年的时间,玖朗几乎每天都会到真抚家的道馆报到。
“然后当约定的时间过了之后,他就真的不来了……”
大概是又想起了当时的事,真抚抱怨似地说着。
“原来如此……难怪上体育课的时候,他偶尔会表现得还不错,让我吓一跳呢!那身手看起来不像没有在运动的人。你现在还有在练习吗?”
对御堂来说,方才那番话似乎让他感触良多。接着他为了再次确认玖朗的体格,开始用手握起玖朗的肩膀和手腕。
“可能是因为那时候养成了习惯吧,我的确是会做一些类似的动作……”
玖朗为了阻止御堂的毛手毛脚,只好这么回答。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到……既然这样,你来我家不就好了!”
一听见玖朗这么说,真抚马上直接回应道。
“这跟那又不太一样。反正……是心情上的问题。”
……就是这样他才不想跟真抚说。玖朗有点懊恼地含糊回答着她。
“我外公好像挺欣赏你的才能,当初你没再来练习时,他可是一直唉声叹气呢!到现在偶尔还会抱怨几句呢!”
大概是一时想起了太多回忆,真抚没有将玖朗的解释听进去,连玖朗被念的事情也拿出来抱怨了。
“没有干劲跟有潜力似乎搭不太起来……不过,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这么一来,我跟玖朗之间的‘朋友等级’又上升一级了。”
不愧是御堂,不管每次话题怎么转,都能够以百感交集的口气说出这种话。
“只是这么说来,原来从那时候开始奏月就这么可靠啊——呃、呜……”
从御堂的口中传出了奇怪的声音,正确来说应该是气音。
看来御堂所说的话似乎是有哪里不顺真抚的意,她一击捣进了御堂的胸口中央。而御堂则是夸张地弯下了膝盖——当然他并不是在演戏。
“御堂,你也差不多该去学生会那边了吧——?”
“你……你好严肃啊……奏月。”
虽然御堂最后总算住嘴了,但真抚还是朝他瞥了一眼才转向玖朗。
她倏地伸出食指指着玖朗说:
“我要说的不是这些,而是这么没干劲的玖朗竟然会做那种事……我刚才在想的是这个啦!”
之前刚要切进正题就被御堂插嘴,真抚这才将自己会诧异地盯着玖朗的理由说出口。
至于御堂则一边摸着刚才被打的胸口,用不知所以然的眼神偷看他们。
“而且对方还是学校里的奇特名人……你昨天不是也从早上就一直在发呆吗?该不会也跟这件事有关吧?”
真抚敏锐地指出重点。
的确,就跟她感到不可思议的原因一样,自己一向不是很积极地活着这点,玖朗也很清楚;所以他的举动真的很不寻常。对认识很久的真抚来说,这一定会让她想关心几句。
——那个名叫九季冢钢音的美少女,就这么突然地闯入了玖朗的生活,还任性地要他陪着她到处走,不管怎么看都会让人怀疑吧……但也不能完全说是她的不对。
“总之发生了很多事啦……那个人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吧。”
他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只能这么回答。
想也知道,真抚听到这句话后露出了很不悦的表情,像是在说“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不过她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没有多加指责,而是对玖朗的行动表示理解似地开口说道:
“唉,不过这样也不错吧?虽然我不知道‘救命恩人’在这里到底代表什么意思,但你也不是真的讨厌做这些事吧?”
真抚这意料外的回应反倒让玖朗不知所措。原本他还以为真抚会因为他说的话生气,或是反过来调侃他。
不过她的回答确实说出了玖朗心中的想法,对于这点他倒是感到认同,所以不自觉地就对她道了谢。
至于恢复过来的御堂,虽然一边拉着真抚的袖子,一边追问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真抚随即以“什么事都没有!好了,你快点去学生会啦!”拒绝回答。
玖朗对着又吵起永无止境的架的他们说了声再见。
接着他拿起书包,朝楼梯口走去。

“这样……也不错吗……”
他快步走下阶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道:
一——说的也是……这样子,或许还满好的。”
认真想想,就连快死的时候,玖朗也不会对人生有所眷恋,他从来没有为了什么目标而开始行动的印象。
——会这样想,是因为从那次以后,就有一件事情一直挂在他的心头上。
而那大概是一件无法理解的事情。
极度荒唐无稽的世界。
位于那世界中心的她,确确实实地吸引着玖朗。
或许就像她所说的,这是因为眼前所出现的景象太过强烈,才会一时迷惘。
玖朗至今仍然无法确切掌握住自己的感情。
——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所以他才没办法说他不是把“喜欢”跟其他感情搞混了;所以那个时候,他才无法反驳她说的话。
但是玖朗唯一能够肯定的一点,就是他以前从未有过这种心情。
矢上玖朗——迷上了名为九季冢钢音的存在。
——他迷恋着她。
只有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



“这里……还真大啊!”
玖朗相当直接地赞叹道。
仿佛理所当然般已经在楼梯口等他的钢音,带着他来到一座充满历史气息的老旧西洋式建筑。
这里位于市区的开发区外围,而宅邸就在被石壁所区隔开来的山丘上。
玖朗仰望着这间矗立在比自己还高的石壁上的房子。
刚才所发出的感叹则是看到这间房子后的感想。
“往这里走。”
钢音出声呼唤正目不转睛看着房子的玖朗。他朝着离他稍微有点距离的钢音望去,发现她眼前的石壁是呈现阶梯状的。这是座用来爬上以石壁补强的山丘的阶梯,看来应该就是通往这栋建筑物的入口。钢音一脚踏上阶梯,催促玖朗跟上来。
“这里是学姊的家?”
他加快脚步跟在钢音身后,一边对她问道。他们跟午餐时一样沉默地走了数十分钟后来到这里,虽然钢音没有特别说明,但玖朗不自觉地有这种感觉才如此猜测。
“……这么说来,我还没跟你说明过。”
钢音像是突然想到似地补上了“没错”这句话,算是给玖朗的答覆。
看她的举止,感觉似乎也不像是故意不提的样子。
爬到石头阶梯的顶端后,紧接着出现的是一条石板路。笔直延伸的石板路直接通往那栋建筑物。
玖朗再次眺望这栋钢音自称是自己家的建筑物。这栋砖造的房子充满了独特风情以及岁月的痕迹,就算是玖朗这种外行人,也感受得出这间房子具有一定的历史价值。
“对了——还有……”
钢音朝玖朗的方向转过身来,背对着房子,像是随口提及似地——
“关于你称呼我的方式,别叫我‘学姊’,叫‘钢音’就可以了,我也直接叫你玖朗。”
她如此说道。
“因为我对这种称呼方式不太习惯。”
可能是玖朗又露出了傻愣的表情,钢音又补了一句。
“学姊……不对,钢音……呃,钢音同学?”
玖朗试着依照钢音的要求称呼她,但要直呼名字难免会有点犹豫,最后还是生硬地加上了“同学”二字。
“……要不要加敬称,由玖朗自己判断就好。”
“直呼名字真的有点……不过总比‘钢音大小姐’或是〈谜幻的美丽才女〉大人好多了。”
玖朗其实也很想照着钢音的要求去做,在烦恼之下,他为了蒙混过去,举了几个不同的称呼作为提案。
“——要不要加敬称,由玖朗自己判断就好啰。”
面对一边抓着头一边朝自己偷看的玖朗,钢音稍微放松了嘴角的线条,再度重复一次刚才所说的话。虽然嘴角看起来像在笑,不过她的双眼却是无比认真。
“…………我知道了,钢音同学!”
玖朗在一阵沉思之后决定了称谓,果断地回答。
“嗯,我知道了,玖朗。”
结果玖朗还是决定加上“同学”两个字来称呼钢音,而钢音听到他的回答后也相当坦率地接受了。
看来刚才她所说的话和表现出来的眼神并不是在逼迫玖朗,只是单纯地鼓励他将答案说出来而己。
钢音似乎对这答案还算满意,不只眼神缓和下来,也露出了微笑。
玖朗看到钢音的模样,开始反省自己连称呼对方的方式也没有特别注意的这一点。
“原来如此……说的也是喔。”
前一句是对自己,后一句则是对钢音所说的话。
“尽管现在没什么实际的感受,不过我是因为钢音同学将力量……或是类似的东西分给我,才能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的吧?所以,虽然不知道这是否该不该称作命运共同体,而且也只是暂时性的……总之,我们现在——”
玖朗像是试着让自己能够理解似地说明着,钢音则是很认真地倾听玖朗这番有些吞吐的话。
“现在,我们的关系就像是伙伴一样吧!”
玖朗将自己目前所能想到的事情告诉钢音。
他脸上出现宛如理解了什么的神情,笔直地望着她。

——钢音听到这句话后,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会和玖朗抱持着同样的想法吗?还是只会露出“你到底在说什么”的神情呢——他无从得知。
——因为他没有时间知道答案。

一回过神来,她已经在他的怀抱中。
——钢音冲过来抱住了他。
“钢、钢音同学?咦——?”
她的脸颊就紧菲在玖朗的脸旁,他的视野充满了她翩翩飞扬的发丝。
玖朗的全副精神都集中于感受她身体的柔软感触上。
接着,当他知道钢音利用刚才冲过来的气势,让他的身体飞向空中时,也随即了解她这么做的意图。
——方才的举动,八成是为了要撞开他。
玖朗刚领悟到这点的下个瞬间,从他眼前黑发缝隙间所看到的景象便开始闪烁发光。
之前玖朗所站立的地面,完全被爆破打散——被粉碎了。
“什么!”
玖朗趴倒在地而上大喊着。
“小心一点……如果可以的话,尽量离远一点。”
在他的正上方,钢音维持着压倒他的姿态,提醒他提高注意力。随后她便以原本的姿势敏捷地站了起来。
玖朗也紧跟在她之后勉强撑起了上半身,接着就因眼前所看到的景象而哑口无言。
在他和钢音的面前,出现了几个身穿黑色外套、脸上戴着像面具一样的东西的“存在”,挡在他们的前方。
“这……这到底是什么啊?”
玖朗下意识地从口中吐露出笨拙的感想。
他连自己内心的疑问也无法好好表达。
“——〈畏惧死亡的不死者〉。”
钢音说出了一个没听过的单字——大概就是他们的称呼吧。
“那是在我的世界为非作歹的恶徒集团……吞噬死亡来求得不死的结社〈畏惧死亡的不死者〉——他们的大本营前天才被我攻破。总之就是外表长得像这样、无法用常理来沟通的人……不,应该说是东西。”
钢音在说这些话时并没有将头转过来,眼睛依旧盯着那群家伙。
“……原来如此。他们看起来确实不像是什么善类。”
穿着黑色外套再加上面具,这样的装扮原本就很异常,如同钢音所说的一目了然。出现在眼前的这些家伙,外表上的细节的确和人不一样。
但他们又与昨天放学后所见到的那个完全没有人样的怪物不同——看起来像是从“人之道”走上歧路的存在。
他们每一个个体在造型上都有些微的不同,不过同样拥有令人畏惧的身高,以及不合常理的修长手臂。不管哪一个,看起来皆与人类这种生物的身体比例有着明显的差异。
“有五只吗……玖朗,小心一点。”
钢音再次出声提醒玖朗,这时她的手上已经握着跟昨天相同的钢铁“魔法杖”。
而后她便往那些家伙的包围网中心缓慢前进。
“真是的……明明我前天确实已经把他们的大本营和所有的成员都消灭了。”
钢音嘴上说着让人发寒的自言自语,以锐利的眼神一一扫过站在她四周的五个敌人。
“实在是个……令人恐惧的少女……现在想起来还是让我忍不住发抖呢!”





“哎呀呀……没想到竟然有人能够独自消灭数也数不清的黑暗结社和地下组织。”
一阵奇声怪调传了过来。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戴着面具说话,而是靠着面具本身振动所产生的诡异音色。
“真恐怖,真是恐怖的女人。”
明明口中说着恐惧,但听来带了些调侃的话语,纷纷从奇怪的面具里传出。
“说的没错——呜嘎——!”
一道巨响将这些没什么意义的话封住了。
——啪叽、叩!
突然伸出的钢铁杖,把站在她正前方的家伙的面具打碎了。
钢音只用了一步,便将约数公尺之遥的距离拉近。
“……都已经堕落至此,还敢大放厥词?”
玖朗没有站起来,不过以他的视线还能够勉强捕捉到钢音的身影。
他窥看着钢音的侧脸。虽然钢音的举止相当粗暴,不过表情看起来非常冷静。
可是玖朗望着她的眼睛,却觉得她眼里所包含的情感,绝对不是类似镇定或冷静的情绪。
她对眼前这些家伙仿佛抱持着超乎寻常的厌恶感,似乎很了解他们是多么低劣的邪门歪道。
玖朗或许无法想像那到底是多么邪恶的存在,也不清楚他们做了多少恶行,但要看出他们的不正常之处还是非常容易的。
——没有受到制裁的罪人,竟然还可以若无其事地站在这里。
——他们悠闲聊天的样子,令人无法饶恕。
钢音那突来的一击,除了展现她身为战士的一面,同时也吐露出她内心的情感。
“为了寻求不死,将〈幻想的根源〉放进自己体内,连人类的外貌和尊严都舍去了……还……还牺牲他人来当作祭品——你们这群杂碎!难道就如此渴望不死吗!”
钢音像在宣泄怒气似地说着,同时将打碎面具的杖抽了回来。
在面具之下露出了被打得粉碎的肌肉,证明了那把杖的威力以及它所造成的致命伤害。
只是已经凹陷下去的头竟然“啪!”地闪过一道电流,那些被打烂的肉块又渐渐拼凑起来,就连原已裂成碎片刺进肉里的面具也开始蠢动,想要恢复原状。
——仿佛将时间往前倒退般地开始“再生”。
“原本以为我已经毁掉你们不死的源头,把以〈幻想的根源〉所制成的核心机关一个也不剩地解决掉了,没想到事情还没完。既然还有五个漏掉的……这次我一定要彻底毁灭你们!”
钢音呐喊着,将刚才收回来的杖再度刺出。
这次她朝对方的胸前一刺,那把杖直接贯穿了他的胸部。
玖朗在一旁目睹了这完美的致命一击。
“——!”
但钢音却神色一暗,挪动着击穿对方的杖,像在寻探着什么。
“……没有。”
她喃喃说道,仿佛想确定自己所感受到的异样感觉。
“觉得很奇怪吧?手感不太一样是吗?应该要位于一般人类的心脏之处、不死者的‘核心机关’不在那里对吧?”
那个不死者维持着胸口被刺穿的姿势,宛如在宣告恶作剧的真相似地嘲弄着。
“哈哈哈……身为〈救世执行者〉被他人所畏惧的你,该不会以为自己是一时失误,才没将我们的核心机关破坏掉吧……不只是一两个,数量可是多达五个喔?”
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具看起来好像露出了轻浮的笑容。
他将外套底下的两只手臂伸展开来,那长度起码有人类的一倍长。
“我们的核心机关已经被你彻底且完美地破坏掉了喔!失去心脏的人不可能存活,所以我们只有死亡一途。若是没有〈幻想的根源〉提供力量,我们连要维持现在的样子都办不到。”
“才失去一个部分就会死掉的不死者,跟瑕疵品没两样嘛!”
钢音动作流畅地将钢铁杖从不死者的胸口抽出,同时语带讽刺地说道。因为已经开始再生,将杖抽出时能感受到一股阻力,不过最后钢音还是顺利拉出钢铁杖,收回自己的身边。
“没错……你说的对。但是现在的我们已经脱胎换骨了!”
不死者像在宣告似地大声喊着,己经伸展开来的左右两只手臂诡异地动了起来,朝钢音袭来。
钢音随即往后一跳,躲过了这一击。
那不死者的手臂有如弹簧一般伸缩着,以人类手臂关节不可能办得到的动作,向方才钢音所在的位置扫去,刺进了地面。
“——看起来……愈来愈不像人类了是吧……”
“我们所拥有的是超越〈幻想的根源〉的奇迹。它给予我们这般强大的力量……能让我们跟以前一样维持不死。”
刚才被钢音刺穿的不死者得意地解释道。
“同志啊……你会不会说太多了?还是快点达成我们的目的吧!”
“没错……我们的目的不是复仇,而是把被夺走的东西拿回来,不是吗?”
围绕成一道铁壁的“同志”们纷纷对露出态度轻浮的同志告诫道。但面对同伴的劝说,他反而摆出了一副对其他人说教的姿态。由于身体骨架的构造和人类不同,感觉像在模仿人类的举动看起来格外滑稽。
“喂喂……就像她现在所说的,上次交手时﹒我们的确是只要失去核心便会死亡的瑕疵品……可是同志们啊,现在的我们不已经是比之前更接近永恒不死的存在了吗?就算头被打碎、胸口被贯穿……我们也不会死。既然这样,我们又何必害怕这个少女呢?因为她前天杀了我们吗?因为她毁灭了许多结社和组织吗?原来如此——但这些原因不再能够成为我们害怕的理由了。我们目前所在的层级早已和以前不同,你们啊……应该要展现出更像不死者的样子才对。”
他这么说完后,摆出一股悠然自得的神气,朝刚才拉开彼此距离的钢音缓慢靠近。
“那么……前天你毁掉我们组织时,当时正在施展途中的那个‘秘法’究竟在哪?”
面对不死者的问题,钢音模糊地回答说:
“呼……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种东西?应该只是你们死前所看到的幻觉吧?”
“在我们夙愿即将实现的紧要关头,那个‘秘法’被逃过一劫的同志带走了……虽然他终究无法逃过你的追杀,最后还是死了,不过那个秘法目前也无法停止发动了。”
不死者不理会佯装不知的钢音,直接对她确认那之后所发生的事。
“将这世界上所有事物……也就是森罗万象完全透彻理解,记载着这位从天而降之贤者的记忆——〈绝对睿智〉的降临……!”
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面具似地紧盯着钢音。
“你应该看到了才对……而且也得到手了不是吗……我们长久以来的夙愿,名为〈绝对睿智〉的奇迹!”
他将长度异于常人、诡异弯曲着的手臂伸到钢音面前,然后就这么固定在原处,像在催促她拿出什么东西。
“像我们这种……虽然站在最顶点却依旧如此愚昧之人,非得获得※全时空的知识,迈向更高的境界才行!” (编注:指存于一切存在之前、难以被觉知的万象讯息编码。)
“感谢你的一番高见——那我就回答你吧,伶牙俐齿的家伙。”
钢音用钢铁杖将伸到她眼前的手掌推开。
“很可惜地——已经发动并且显现于世的〈绝对睿智〉,现已完全烟消云散了。可能是附身的对象条件太糟了吧!”
她这么说着,突然朝玖朗的方向瞥了一眼。
玖朗几乎完全听不懂他们交谈的内容,但他莫名地能理解钢音眼神中所隐含的意义,他默默吸了一口气。
虽然钢音要他离远一点,不过玖朗连一步也无法动弹。
依他所在的位置,能够听得见那些名为不死者的家伙与钢音的对谈,可是他们所说的“意思”,他完全无法理解。
没有根据的谈话内容——听起来像是虚构的对话。
只是那些对话感觉完全不像幻想或是想像中的内容,相当具有真实感。
“什么!怎么可能……仿造轮回转生运作的贤者秘法,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消失了!”
“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总之,我已经知道你们为何能再度出现在我面前了……还是只要我继续陪你们聊天,你们就会告诉我更多细节?比方说,到底是谁赐给你们这种力量的?”
“……难道你认为……我们会告诉你吗?”
“说的也是呢——还是你们的新主人在你们这些部下身上设置了封口的机关?”
“……哎呀呀……看来我们实在无法和平地进行交谈……喂,同志们!”
这句话就仿佛信号一样,随之响起了几道类似肉与骨相互摩擦所发出来的沉重声音,就连眼前的这位不死者,也从体内发出相同的异样声响,特异的四肢开始震动起来。
那声音和动作,看起来像是让指节发出喀喀声藉此恐吓对手。感觉有如将肉体上的枷锁解除,切换成战斗形式。
“放马过来吧——”
“……追求不死的组织,在这种世界算是很常见的存在。”
钢音将杖“嚓”地刺进了她眼前的地面,接着将空无一物的双手手指伸展开来,然后这么说着:
“我所摧毁或搫溃的不死研究者与组织,用两只手指都数不完。在这其中,也不乏为了能够持续进行研究而追求不死肉体的狂热科学家。”
被称为〈救世执行者〉的她,紧盯着围绕在她眼前的敌人。
“头被击碎不会死?胸部被贯穿不会死?的确……跟前天比起来,现在的你们或许更不容易被杀死了。不过……为什么你们认为我一定杀不死你们呢?”
到底要跨越多少生死关头,亲手埋葬多少不死者,才能说出这种话呢?
一瞬间,包围着她的不死者被她的气势给压制住了。他们为了抑制住自己的恐惧感,又再度将杀气腾腾的身体向前倾,一步步地往她靠近。
“废话少——”
“——比方说……”
少女对他们露出了毫不畏惧的笑容。
“如果你们全身……只剩下一块肉的话,还能够活着吗?”
她将两只手伸向矗立在地面上的钢铁杖,杖身随即发出了光芒。
“哭泣吧、哭泣吧、哭泣吧、哭泣吧、哭泣吧——让其身躯一片不留、就连一粒细小粉尘也不存在——”
钢音呼喊般地开始吟诵之后,她的杖也发出了刺眼的光芒。态度轻佻的不死者们在看到这光芒后,刚才的悠然自得立刻消失了。
他们的模样,仿佛已经体认到在身为〈救世执行者〉的她面前,自己根本没有任何优势。
不死者们在一阵慌乱过后,为了阻止钢音,展开更加猛烈的攻势。
“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啊!”
但是不死者们以手臂发动的所有攻击,全都被钢音所发出的光芒给“压制住”,彻底弹开了。
他们被弹开的四肢维持原本的气势朝地面刺去,砍倒了周遭的树木。这些攻击看起来很轻易就被钢音弹开,不过从周围的惨况,可以知道这股非人类所及的力量还是拥有不容小觑的破坏力。
然而,这些方才还在嘲笑轻视钢音的不死者们所发动的攻击,到头来没有一个能碰到钢音一丝一毫。
紧接着,钢音的吟诵也来到最后一部分。
“让死亡,回归死亡——〈凿穿叛神颅骨之杖〉!”
五道光线奔流而出。
压倒性的纯粹能量——散布于空间里的光之粒子,每一粒都散出慑人的压迫感。
——光之浊流将不死的存在彻底灭绝。
“啊——啊——喔喔喔……——!”
不死者们从不像是喉咙的器官发出了不成声的呐喊,只是这临死的呼喊,也被光之狂潮逼退散去。
在这道能将所有事物毁灭的光芒面前,就连代表不死的象征、拥有接近无限再生力的存在,也会因为无法抗拒这股力量,只能接受被消灭的命运。

——玖朗深刻地体认到他“原本”认为已经了解的事实。
与被称为不死者的邪魔歪道对峙并消灭了他们、名为钢音的这个存在。
还有如同她所说的,她究竟是属于“哪一遍”的存在。
他切身地感受到自己与她的立足点完全不同。
既然都已经了解到这点,应该会反过来害怕她才对。甚至该对眼前的情景感到震惊和恐惧才对。
——但是他没有。
看到这种与现实相差甚远的景象,以及惹眼地站在那里的钢音,玖朗不知为何非常明确地强烈想要待在她身边。
接下来虽然玖朗试图回想起什么,可是思绪却与视野一同被光之洪流淹没。

他的视线逐渐回复清晰,视野也宽阔起来。
并不是闭上了眼睛,而是接收超过身体所能负荷的光线才失去视觉的玖朗,视力渐渐与刚才跟着模糊的思绪一起复原了。
原先与他俩对峙的不死者已经消失了。
只有一名少女还悠然地站在那刚猛的钢铁杖前方。
钢音拔起了插在地上的杖,缓缓地踏出步伐。
她稍微往前走了一会儿,只看到一颗不死者的头颅遗落在地面上。放眼望去,那些不死者们唯一仅存的,大概只剩这一部分。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让你们死而复生的人是谁?”
钢音以钢铁杖的前端指着他问道。这不是交易也不是商量,而是对即将灭亡的人提出的最后问题。
“哈哈哈哈……还真是个恐怖的小姑娘啊……”
“……快说。”
少女无视不死者的轻佻回答,只是再度催促他说出答案。
而他的回覆是——
“好啊……到底是谁救了我们呢……?当然就是……正义的使者啰!”
“——这样啊。”
钢音将钢铁杖的前端往前一压,就这么将不死者的面具与下面的头颅一起压碎了。

“看来应该是没事了。”
钢音低头看着依旧坐倒在地的玖朗,对他这么说道。
“虽然你要我小心一点……我却一步也动不了,不过没什么大碍啦!”
玖朗好不容易才撑起身体站了起来。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不对,我猜,这应该也跟昨天一样,是跟‘那边’有关的事情吧?”
“没错。因为必须跟你说明的事情增加了,所以原本想慢慢解释清楚的,但是……”
钢音往后朝这块土地的内侧、也就是他们的对面望去。察觉到她的视线,玖朗也跟着往同样的方向看。
在他们的眼前,原本是钢音家的那栋豪宅——如今豪迈地化为瓦砾。
“这实在是……”
眼前的状况根本不能以半毁来形容,本来应该是玄关的地方几乎被捣烂,所见之处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穿过去而造成极大的损害——看起来实在不是登门造访的时候。
“为了要铲除那五只不死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这下可麻烦了。”
钢音所施放的攻击,确实很难不波及位于正后方的建筑物。玖朗不知道以消灭不死者的代价来说,这样的损害到底值不值得。
只是这么说来,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到钢音苦恼的样子。
于是玖朗便诚惶诚恐地举起手,说出了或许无法彻底解决问题、但却能够稍微弥补眼前困境的提案。
“既然都这样了……要不要先来我家?”



一位少年就这样站着审视已经崩塌的房子。
黄昏的太阳有将近一半已落入地平线下,从这栋房子变成这副模样算来,也已经过了一段时间。
房子的外观看起来像是被压倒性的巨大力量所破坏,给人的印象和发生火灾或地震而引起的灾害又略为不同。
一般来说,人们若是看到崩塌成这样的建筑物,应该都会好奇地四下奔走,但这位少年却只是冷冷地凝视着眼前的惨况。
他相当仔细地观察着——简直就像是在推量破坏房子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从身高看来,少年大约才十岁出头,还是个相当年少的孩子,可是他看着房子的眼神与他的年龄不相符,感觉相当精明冷静。
“——略无。”
有个人朝站得直挺挺的少年背影呼唤道。
站在眼前的是一位金发女性。她拥有清澈闪亮的金色长发以及端正的五官,是个具有异国——不,或许该说是有着“异世界”美貌的美女。她身上穿着以一片绢布制成的裙装,衣着相当简单朴素,却反而更突显她纯粹无垢的美貌。
无论是谁都会忍不住被她的美丽所吸引。
但除了她美丽的外表,她现在的姿态也会让人忍不住多看她一眼。
——这名优雅高贵的女性,竟然用她纤细的手臂抱着一把巨型的“大剑”。
不过听到呼唤后转过头来看着这名女子的少年,对她这副模样却一点也不讶异。
“看来……〈救世执行者〉似乎已经离开这里了。”
“一看就知道了,爱丽丝。”
这位女性四处张望着已经没有他人气息的周遭,同时将状况对少年报告,只是少年的反应显得不太领情。
刚才一直盯着房子看、被称为略无的少年转过头来后,便往女子站立的方向望去。
房子里没有半个人,当然那宽广的庭院也一样。
而那位美女所站立的地点,周围的地面则像是被什么给吹跑了一样,地表被削去了一大片。
地表被刨起的痕迹,干净俐落地往崩毁的屋子延伸而去。
“真不愧是背负了众多命运的存在……杂乱无章的不死者,其实跟一群活尸没什么两样吗?”
少年踩住滚到他脚边的白色碎片,那貌似是遮掩或覆盖什么东西的物品。
当少年轻轻地踩住它时,那碎片微弱地震动了一下。
“身为‘降临于此的人’同时又是魔法师……拥有原型魔导人的完美纯洁血统之人——从一出生就已经注定要负责拯救世界了。”
——喀沙。
少年以脚尖拨弄了一下碎片,最后一脚踩下,碎片随即化为粉尘。
“这样的人生……一定很有趣吧?在她面前,世界只是衬托她的背景而已,其他人都是配角……这样一来,不管是在哪里,也不管时间经过多久,就算是英雄也无法成为主角。”
少年欣羡地自言自语。
“我说的没错吧——爱丽丝?”
他理所当然地向女子寻求纯粹的认同。
“……是啊。”
对于他的问题,女子不假思索地表示肯定,但她的表情却表现出一丝不确定。仿佛纯粹只是肯定少年说的话,与他所说的内容是什么没有任何关系。
少年看到女子这样的反应后一点也不在意,好像听到这样的答案就算满足了。他开始漫步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为了接下来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我的确很想将〈绝对睿智〉拿到手……没办法……看来只能请她本人提供协助了。”
“……那现在该怎么做呢?既然她已经不在这里……”
“不……我想我大概知道她会去哪……不过既然机会难得,我们就先等等看吧。她一定会现身的——如果她是个聪明的正义使者,应该三两下就能找上门来。”
在少年的身后,女子与他相隔一步之遥,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既然略无都这么说了……”
“那么,在这段期间稍微调查一下‘他’好了……他们的关系应该不只是单纯的互相认识吧?”
少年的脸上浮现天真无邪又兴致盎然的笑容,对着女子如此指示道。






第三章 无法抹灭的过去与今后的生存之道


——事情演变成相当古怪的局面了。
玖朗一边用水壶烧着开水,一边自言自语道。
这里是玖朗所住的单人套房。在刚才的攻击事件过后,虽然是玖朗毛遂自荐的提议,最后他还是带着钢音来到自己家了。
至于钢音呢,现在则是在浴室里冲澡,要将方才在战斗时沾到的沙尘冲洗干净。
不过稍微想一下,就会觉得在发生了这么多非现实的事情之后,把沙子冲掉这么简单的事反而让人有点难以置信。
在钢音冲澡的期间,闲得发慌的玖朗——可能也是为了掩饰紧张的心情——决定来煮个咖啡。
虽然说是“煮”咖啡,其实也不过就是把热水加进即溶咖啡里罢了;所以他所做的动作并不单是“把水煮开”,而是像这样盯着水壶,观察水如何煮滚的过程。
在刚抵达时,玖朗看到钢音似乎因为身上沾了灰尘,犹豫着是否该踏进玖朗房间,于是他提出建议,让钢音借用自家浴室把灰尘洗掉。
钢音接受了这个提议,因此现在才会在他家洗澡,但是……
“……等等,那应该算是个不错的建议吧……而且钢音同学看起来也不是很介意……”
他叮着从水底冒上来的气泡,自言自语地像在解释什么。
玖朗真的没有什么企图,也没有经过慎重的思考就对钢音提出了这个建议。但钢音答应这个提案,就代表她会在这间屋子里洗澡,当他发现这点时,玖朗开始对自己说出的话感到焦虑。
“我绝对没有什么下流的思想……”他一边说给自己听,一边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泡咖啡要用的热水上。
“——玖朗。”
“啊!咦——?”
不知何时已经洗好澡的钢音就站在身后呼唤他,玖朗顿时感到惊慌失措。除了忽然被叫住所受到的骛吓,也对自己竟然能烧开水烧到如此浑然忘我感到震惊。
“对、对不起……我好像太过专心了——咦?”
他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不好意思地露出笑容,转过头来回应。不过话才说到一半就硬生生地停住,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声音。
“嗯?怎么了?你怎么这么惊讶……”
钢音似乎无法理解为何玖朗会出现这种反应,一脸讶异。
才刚洗完澡的她,给人一种娇嫩艳丽的感觉。
原本就丰润有光泽的黑色秀发现在饱含水气,再加上经过热水蒸腾后晶莹剔透的白色肌肤,看起来格外地诱人。
光是这样的情景,就足够让玖朗的内心一团混乱了,但玖朗之所以会发出奇怪的声音,并不单只因她这撩人的模样。
“嗯?啊,不好意思。因为裤子的尺寸不太合,所以没办法穿。”
钢音用手指着自己细瘦的腰身说道。
毕竟她也不是特地来玖朗家洗澡的,所以要进去浴室时,玖朗把衬衫和长裤借给没有换洗衣物的钢音。
看来钢音纤瘦苗条的身材与玖朗的长裤尺寸不合,她将挂在手臂上的长裤还给玖朗。
“谢谢你借我衬衫,这个就还你吧。”
钢音还给他的只有长裤,至于衬衫则被钢音拿去穿了。
虽然衬衫的尺寸也不合,不过与长裤不同,衬衫就算尺寸不合也不会滑下来,所以她还能穿。
换句话说,钢音现在身上只套着一件玖朗的衬衫。
“啊,谢谢你。”
玖朗接过折得相当整齐的长裤时,不知道为什么还道了声谢。
“嗯?”
钢音讶异地盯着明显慌了分寸的玖朗。
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或该说没有意识到现在的穿着在他人眼里看来会是什么感觉。
“呃……那个,该怎么说才好呢,就是……钢音同学……”
玖朗结结巴巴地对钢音说道。
他现在正在烦恼到底该移开视线好,或是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她好——结果他的目光还是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了。
“怎么了?”
看样子钢音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事实上,身材纤瘦的钢音如果套上男性尺寸的衬衫,下摆的长度大概会到大腿左右。硬要把它想成是一件连身短裙的话,倒也还说得过去,但要一个还算是正常高中生的玖朗这么想,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由于钢音身上穿的衬衫是白色的,所以能够依稀看见她的肌肤。接着很自然地会开始想像她包覆在衣物底下的纤细身躯。衬衫下方则是一双白细长腿,毫无防备地暴露在空气之中。
玖朗第一次看到钢音时就对她一见钟情,视线常常会被她吸引住,而现在钢音的模样与以往不太相同,他便更加无法移开眼睛了。
“……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大概是看到玖朗完全不回话,让钢音想起什么似地。她脸上讶异的表情逐渐转为不安,开始偷偷盯着玖朗的脸看。
摆出如此没有防备姿态的少女,她散发出来的魅力所造成的刺激实在是太过强烈了。
玖朗也明白钢音会像这样看他是在替他担心。察觉到钢音的关心之意,玖朗用力地握紧拳头,逼迫自己摒除心中的杂念。
玖朗将内心的情绪连同呼吸一起咽下。
“咖。”
“……咖?”
接着他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为了向钢音表示自己什么事也没有,发出了一个无意义的声音。
“我在泡咖啡,你要喝吗……?”
玖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邀请钢音喝即溶咖啡。

“谢谢你。”
钢音接过咖啡,同时道了声谢。
玖朗将自己的那杯咖啡放在房间中央的桌上,弯腰往地上一坐。
至于钢音则是把眼前的床铺当作沙发坐了下来。
她的坐姿看起来同样充满让人心动的魅力,但玖朗尽可能地保持平静。或许是因为刚才他的胡思乱想引起钢音表现出多余的担心,让她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所以现在她坐下来稍作休息时,便散发出一股正经严肃的感觉,情绪变得有点紧绷。
玖朗先喝了一口咖啡,然后看着钢音;钢音也跟着他喝了一口,随后往玖朗的方向看。
“接下来——虽然和我原先料想的差距甚大……总之要先从哪里说起好呢?”
稍微思考了一下后,钢音便开始谈起刚才所发生的攻击事件。
“首先,刚才袭击我们——应该说是袭击我的家伙,是隶属于〈畏惧死亡的不死者〉这个组织的余党,这件事我确实有说过对吧?”
钢音在那场攻击事件中,将他们称为“前天才刚杀掉的家伙们”。
“如同那个名称所代表的意思一样,他们……〈畏惧死亡的不死者〉这个结社寻求人类最单纯的欲望——追求着‘不死’。他们所使用的也是〈幻想的根源〉这种真正的奇迹,脱离常识的范畴,与常理背道而驰,行走在非正规的道路上……”
钢音在讲解的同时也补充说道,这世界有许多组织或团体使用“力量”来达成各种欲望、梦想或是野心。
“前天啊……”
玖朗下意识地说出这个时间点,同时再度想起那个日子所代表的意义。钢音击溃〈畏惧死亡的不死者〉的那一天——自己被钢音救了一命的日子。
当他意识到这件事时,原本四散的线索就全部都串连起来了。他隐约察觉钢音与不死者之间那段意义不明的对谈,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有关。
“没错,那天降临在你身上、贯穿了你的身体上让你遭遇许多倒楣事的原因,那正是——”
钢音承认所有的事情都互相有关联,同时开口说出了原因:
“——〈绝对容智〉。”
这个词汇从她口中说出。
而后她停了下来,等到玖朗在脑中将这个单字彻底咀嚼、消化后,才告诉他这个字所代表的意思。
“〈绝对容智〉……那是我在午休时跟你说明过、贯穿你身体的奇迹……〈幻想的根源〉的名称。而施展这个奇迹并让它显现出来的,就是〈畏惧死亡的不死者〉。”
“……那就是以我为牺牲品所发动的‘奇迹’吗?”
若是这样的话,这个奇迹便是那天让钢音救了玖朗一命、进而导致他们两人相遇的“原因”了。
“是的。〈畏惧死亡的不死者〉在同样类型的结社中算是规模较小的组织,不是能够引发这种大事件的集团。他们在偶然之下获得‘秘法’,能够显现出〈绝对睿智〉这种高阶奇迹,而且还实际施行了——不过,在他们完全成功之前,就被我击溃了。”
钢音如此说着,最后还轻描淡写地补上一句让人听了有点发毛的话。
“刚才我和他们的对话你有听到吧?如果有的话,就是那么一回事了。在他们进行仪式的时候,我攻进他们的本部并将它毁了……但其中有一位不死者带着还在施行中的〈绝对睿智〉逃走。
虽然我追踪到他的下落,顺利地解决掉他,可是寄宿在不死者身上的〈绝对睿智〉即使失去身为媒介的施术者,也已经无法停止发动。当带着它逃跑的不死者死亡后,〈绝对睿智〉便离开他的身体,寻找可以让它继续发动的对象——”
“——然后准确地射中了明明只是个普通人类的我。”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跟玖朗那个差点被当成梦、有点模糊的记忆连接在一起了。
“……原来是这样啊。”
玖朗恍然大悟地说着,同时再次回想刚才钢音说的话,努力思考其中的内容。接着他停顿了一下,转而询问贯穿自己身体的奇迹〈绝对睿智〉的事情。
“钢音同学,我记得你应该有说过那个东西本身是无害的对吧……但它毕竟是那些家伙要找的东西不是吗?那个叫〈绝对睿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玖朗一边说着,一边用拇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他并不是怀疑午休时从钢音那里听来的事情。不过那可是为了寻求不死而偏离正道、变得不成人样的家伙们想要的东西,实在无法让人相信那是完全无害的。
对于玖朗的疑问,钢音依旧维持同样的表情回答道:
“那是贤者的真理……是最上层的知识。”
“最上层的……知识?”
“我曾经跟你说过,这个世界所发生的各种不可思议现象,都是以前从另一个世界‘降临于此’的,没错吧?那个时候坠落到这里的外来者——位于他们甚至是其他人之上的贤者,即使来到这个世界,也持续不断地追求真理……据说在他临终之前,他终于到达了可称为绝对真理的‘睿智’。已经到达‘睿智’的他,对这世上所有事物彻底理解、通晓一切。获得真理的贤者将这份‘睿智’流传后世,但不是传给特定的人,也没有记载在任何书籍文件中……他用一种自创的方法,将这东西永远保存了下来——”
钢音似乎话中有话。
那个方法不会因为继承者死亡而失传,也不会因为记载的物体损坏或劣化而流失。
玖朗想起了当时那名不死者所说的跟〈绝对容智〉有关的内容。
“我记得他有说过什么……仿造轮回转生运作之类的。”
“没错。贤者能够随意藉情使用通晓万物的知识,创造一个跟灵魂一样可以不断轮回转生、经由世界本身傅承下去的知识……‘流浪的资讯群’。
那就是〈绝对睿智〉。
这些资讯将会不断地重复集合和分散的过程。大约每经过一百年,便会在条件吻合的个体上以大脑为媒介显现,并随着该媒介的死亡再度散去。在重复生与死的过程中,知识本身不会消失也不会灭绝……就跟被囚禁在轮迎中的灵魂一样。”
“不断转生的知识……”
“总之,因为〈绝对睿智〉是仿造轮迎转生的奇迹,不死者们会想拿到这个知识也很正常——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把看透万物的睿智用在这种地方到底算不算高尚啦。他们所施行的秘法,就是将随机产生的〈绝对睿智〉的共同特质——也就是‘转生’的部分,强制性地在特定的对象上触发。虽然不死者想拿到〈绝对睿智〉,但〈绝对睿智〉失去了转生这项特质的话,剩下的也只是资讯和知识而已,本身几乎是完全没有危险性的。”
“也就是说,只要没有人滥用这个莫名其妙的睿智,就不会有事情啰?”
钢音将具穿玖朗身体的〈绝对睿智〉的真相告诉他,玖朗勉强跟上这个话题,专注地听着。当他正为了试图理解这些与常识脱节的事情而努力思考时,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其实,我现在根本不觉得自己拥有了你所说的那些知识耶……”
“当时我不就跟他们说过了吗?〈绝对睿智〉已经烟消云散。可能是转生的对象不符合条件,也可能是因为原本玖朗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真正的原因我并不清楚,但〈绝对睿智〉并没有显现在你身上……对吧?虽然我是这么想的,不过其实玖朗你还是搞懂了许多事情不是吗?”
钢音以一种似乎已经预料到一切的模样对玖朗问道。当然玖朗就如同自己所说的一样,根本没有任何自觉。
“不过这样也好。能够被选为睿智显现媒介的人——简单来说,持有睿智的人在历史上除了被当成伟人之外,还有很多是被当作怪人或是狂人来看待呢。”
虽然钢音否认〈绝对睿智〉会造成危险,但她仍轻描淡写地带着微笑表示——纵然只是知识的集合,也有可能会引起非常强大的力量。
依照玖朗自己的感觉,以及钢音观察玖朗身体状况的结果,看来就跟她所说的一样,这个“不断转生的知识”又再度四处流浪去了。
“比起这件事,为什么那些家伙明明已经死了却还能再次出现,这才是问题所在。”
看着放下心来叹了一口气的玖朗,钢音收起笑容回复原先的表情,再度露出锐利的眼神。
“你是说前天应该已经被你打败了的那些人?”
玖朗回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她确实说过自己在前天铲除了不死结社〈畏惧死亡的不死者〉,而且将全部的成员都消灭了。
竟然一个人就将那种组织给……不过刚才玖朗见识到了钢音的力量,所以他一点也不觉得惊讶,而且先前出现的那些不死者,也承认钢音曾经杀死过他们。
“到底是谁出手科助他们……不,应该说是插手管这件事吧!他的目的,大概就是——”
“——是〈绝对睿智〉……没错吧?”
玖朗刻意用开朗的口气接在钢音后面说着。从他方才听到的这些事情来推测,唯一能够当成目标的也只有那个了。
“‘真的非常抱歉,但其实事情并不如你们所想得那么顺利’——就算我们这么说了,对方大概也不会相信吧?”
玖朗无奈地将他所推测的结果说出来。
“嗯 因为他们已经确实发动了这个奇迹,当然无法接受到了这种地步竟然会失败——而且也不愿意相信吧!”
通晓万物之贤者的智慧——虽然说起来好像没什么实感,不过只要拿到手,应该会产生超乎想像的价值吧。
“原本这件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不,是明明已经结束了,却有人插手……看来有必要再去那个组织的基地一趟。”
钢音将手抵在嘴边喃喃说着,似乎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接着她收起了正在深入思索什么事情的表情,转而看向玖朗。
“对方应该不知道〈绝对睿智〉到底在哪、到底会以什么形式发动显现出来吧……光是这样或许就该说是幸运了。”
钢音像是为了让玖朗放心似地看着他说道。
尽管不知道介入此事的人目的到底是什么,至少能确定今天那些袭击玖朗他们的不死者,的确是为了〈绝对睿智〉而来。若对方的目的是〈绝对睿智〉,那它最后发动的场所对那些人来说就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
——“这真是太倒楣了。”玖朗喃喃自语道。


“那个……晚餐要怎么办呢?”
玖朗一边收拾着喝完的咖啡杯,一边对钢音问道。
“怎么办?什么意思?”
钢音则反问他这个疑问所代表的意义。
“因为时间也差不多了,想问问钢音同学今天要怎么解决晚餐。”
“啊——原来如此。那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钢音正准备站起来时,却被玖朗给制止了。
“不不,我自己是无所谓,但如果钢音同学你今天要住下来的话,我在想是否该去买我们两个要吃的晚餐,所以才跟你确认的。不过虽说是晚餐,也只是便利商店的便当之类的东西而已啦!”
现在时间早已过了傍晚时分。尽管以钢音会住下来为前提问她好像不太对,可是都已经知道她家变成怎样的惨状,也不可能跟她说“是不是差不多该回去了”吧?虽然玖朗认为,即使她想回去那个已经接近半毁的家,现在大概也没办法,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带着确认的口气询问她。
“是说……你就这么过来住没问题吗?你家里的人……”
“……这点你不用担心。只有我一个人住在那里。”
玖朗不自觉地带着担心的神情询问,却得到钢音一派轻松的回应。纵然钢音回话时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玖朗却总觉得那带有一丝寂寞的味道。
“——我知道了。那我就去附近的便利商店随便买点什么回来。”
为了掩饰自己从钢音的表情中读出了这层意思,玖朗一鼓作气地站了起来。
“虽然我已经独居三年了,对家事还是不太擅长,这点还得请你多多包涵。”
玖朗一面披上外出用的夹克,一面对钢音解释他出门买晚饭的理由。
“也就是说,你不是上了高中才开始一个人住啰?”
钢音环视率单调的房间问道。这个房间只放着生活所需的最基本用品,会给人才刚搬进来的印象也无可厚非。
但玖朗所居住的这三年来,这房间几乎都是维持这样的状态。
“因为家里有点事情,所以才这样。”
“家里?”
玖朗简单地以一句话解释原因后,钢音带着疑问复诵了一遍。他看出钢音脸上那正在思索的表情,又补充说道:
“没有啦,那不是什么值得认真思考的事情。就是他们已经不在了而已。”
他干脆直接地表明了家里的“事情”,接着说了句“那就麻烦你帮我看一下家”便出门了。



——不加牛奶,只放一颗方糖。
留在房间里的钢音又另外冲了一杯咖啡。
接着再度坐回床上。
“……让他操了奇怪的心呢。”
她环视着玖朗的房间,自言自语道。
方才玖朗会这么快就结束两人之间的对话,应该是不想让她觉得问错问题的缘故吧,也因此他才会故作轻快地出门——钢音如此解读玖朗的举动。
她一边思考玖朗的事情,同时再次观察起这只有一个人居住的房间。不管怎么看,玖朗的房间的确相当单调无趣。
说好听一点是简洁大方,但这间房子并不是基于这种理念或品味去摆设的。
或许还能稍微看出一点有人在此生活的杂乱感,不过这感觉本身也相当稀薄,只会让人觉得这是个奇妙的生活空间罢了。
虽说从一个人的房间便能得知他的行事作风,可是这种情况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来。就算看了,这房间也只会让人觉得他对生存的渴望几乎等于零。
当钢音想到这里,便停止了环视房间的目光。
她觉得在主人不在的时候观察他的房间,而且还思考着这种事情,似乎不是什么太好的兴趣。
钢音将视线落在她手上已经冷掉的咖啡,回想方才对玖朗说明的事情。
——其实那件事就算不跟玖朗说明,原本也不要紧的。
钢音感觉自己锐利的双眼似乎又不自觉地眯了起来。
寻求不死的结社〈畏惧死亡的不死者〉已被钢音亲手彻底毁灭,而以玖朗的身体作为媒介显现的〈绝对睿智〉也烟消云散了。
不管怎么样,事情其实都已经结束。至于玖朗,只要将她的力量借放在他身上,度过这一个星期就没事了。
现在没有任何组织在追着她,也没有什么她必须要铲除的组织或是地下活动。对玖朗来说,这方法不算最好,但总之只要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原本只打算告诉玖朗一些预防用的知识,像是自己目前所处的情境,以及简单的自卫方法而已。
——其实原本应该是没有危险的。
但现在可以确定有个想加害他们的人存在了。
回想起来,昨天她和玖朗在公园时——就是那个攻击自己的怪物出现时——或许应该更保持警戒才对。
“伙伴吗……”
钢音想起了他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她在心里再一次地重复这个词汇,从嘴里漏出带有自嘲意思的笑声。
她伸手拉出覆盖在衬衫之下、戴在她脖子上的项链。
她将挂在那条链子上、凝聚了制作者巧思的装饰品放在自己掌中。看起来跟送给玖朗的“剑型十字架”有点类似。
只是那和交给玖朗的不同,是设计成仿造杖的形状。
钢音带着决心紧握那个坠饰。
“我会解决这件事的。”
这是独自奋战了十年的少女,心中常存的想法。
少女有必须孤独战斗下去的理由——那是一个誓言。
“那是我一个人——只有我才能办到的事。”



“所以,你明天会去他们的根据地看看啰?”
玖朗将宝特瓶里的水喝光,对钢音问道。他已经吃完自己随意买的便当了。
为了买晚餐而出门的玖朗,回来时两只手都提着装得满满的袋子。
因为不知道钢音想吃什么,每样都随便拿了一点,累积起来的分量大概足够两人吃好几天。午休时看到钢音吃饭的样子,还多余地想她该不会三餐都只吃那种果冻饮料……因此玖朗也买了类似的东西。不过钢音似乎没注意到玖朗这没什么作用的贴心,结果从这堆食物山中选了跟玖朗一样的便当吃。
那大约有一小袋子的果冻饮料,在钢音拿了普通便当的瞬间被玖朗默默地收起来,直接贡献给空荡荡的冷藏库深处。
“是啊,那是我下一处目的地。”
钢音也跟着拿起饭后的红茶,如此答道。
“……我跟〈绝对睿智〉接触的地点是这附近的公园,也就是说,他们的据点离这里不会太远啰?”
“嗯,对啊。虽然位于郊外,但还是在这个市内,说起来也不算太远。”
在他们这一来一往的问答之后,出现了一段短暂的沉默。钢音并不是很清楚玖朗为何要问这件事。
“……呃,那个,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玖朗以带有敬意的语气向钢音问道。因为钢音坐在床上而玖朗坐在地上,所以视线也会忍不住往上看。
钢音听见这个问题后,总算理解玖朗为何要问这么多了。
他之所以问出那些问题不是为了避开危险,而是在表示他想要继续参与下去。
钢音抬起头来思索着,接着再度看向玖朗。
“……嗯,这样也好。如果你待在离我比较近的地方,有什么事情我也比较好处理。”
她答应了玖朗的要求。
“不过,真的有必要特地这样吗?”
钢音脸上的细眉稍稍下垂,露出困扰的表情看着玖朗。
“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总不能放着让你一个人去……大概是因为这样吧?”
玖朗对钢音如此答道,也再度承认他对自己的这份感情感到迷惑。

他们两人约定好明天的行程后,对话告一段落,房间里的气氛也放松了下来。
在这样的氛围中,钢音再度对玖朗说道:
“玖朗——不好意思,刚才你还特地顾虑到我的心情……那个……谢谢你。”
钢音大概是觉得自己太不细心了,于是为玖朗出门买晚餐前的那段对话向他道谢。
“刚才?喔,我要出门时所说的话吗?没有啦,那个……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
玖朗露出了有点困扰的表情,接着开始解释不需要太过在意这件事。
“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所以也没什么好震惊的。领养我的亲戚待我不错……不过我上国中以后,还是请他们让我离开家一个人住,这样对我来说反而比较轻松自在。”
玖朗跟往常一样——看起来像是为了不让气氛变得沉重,刻意用比平常还轻快的语气说道。
“——”
“……呃.怎么了,钢音同学?”
玖朗发现钢音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僵硬,看起来宛如被什么东西给刺中。
“啊!对不起……是因为十年前的……那个意外……”
她像是被玖朗的话所牵引才这么说的。
“……嗯?咦,钢音同单也知道十年前在那条街上发生的爆炸意外吗?”
钢音像是为了确认般,将玖朗所说的“十年前过往”与那件爆炸意外连结在一起,向玖朗询问。虽然道极联想听起来有点奇怪,但玖朗不知为何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自然,便仍旧以轻松的语气回答她。
“他们的确被卷入了那起事故。我好像从那时候开始,运气好像就不是很好,不过我自己倒是逃过一劫。”
玖朗不是很能够接受旁边的人以“悲惨事件的受害者”的态度来面对他。“虽然不敢提到这个话题,却觉得很好奇”——周遭人身上传来的那种奇妙反应,反而会让他觉得不太舒服。
更不用说玖朗对这件事情的感觉并不像其他人所想的那样,认为他应该感到非常悲痛,或是觉得自己的命运是不是被诅咒了等等。
“……对不起,擅自问了你的私事。”
钢音带着歉意对玖朗说道。但是她并没有表现出同情、怜悯或是安慰的态度,看起来不像是因为好奇才问的,感觉是在思考更加严肃的事。
“才没这回事呢,钢音同学对我感兴趣是很光荣的事情。”
面对态度显得可亲的钢音,玖朗开玩笑似地回答她。
“玖朗……我想你还是不要对我太过好奇会比较好。”
但钢音冷淡地如此回道——脸上带着莫名寂寞的表情。



钢音醒来后,静静地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她对自己竟然睡得比想像中还熟这点感到些许的讶异。
她稍微移动一下视线,感觉到从窗帘缝隙中射进房间的阳光。她也确认了放在枕头旁的闹钟,上面显示的时间比闹钟预定响起的时刻还要早很多。
但钢音对这个时间点感到很满意,她缓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的视线扫过房间内,在床铺对面的角落——不过因为是单人套房,所以其实也没隔得这么远——看到玖朗就这么睡在随意铺好的棉被上。
想起昨晚的对话,她忍不住露出苦笑。
钢音认为玖朗是房间的主人,理所当然应该睡在床上,可是玖朗很顽固地怎么样都不肯答应。
最后玖朗拿出了放在壁橱里整整三年,却一次也没用过的棉被,将它铺在地上当成自己睡觉的地方。
“……该说他很有绅士风度吗?”
钢音无声地离开床铺,安静地开始整理仪容。
她解开扣子,将披在身上的衬衫脱去,旁边的全身镜映照出她裸露着肌肤的身影。
她的身躯相当纤细柔软,完全无法想像她战斗的模样会是如何。她拿起放在旁边的个人衣物,将它们一一穿上身。
制服虽然无法清洗,但脏污和灰尘已经被仔细地清除干净。
她穿上学校指定的衬衫,扣上钮扣。当她正要穿上裙子时,看到镜中的自己,钢音的目光停了下来。
“…………!”
尽管下摆长度不同,不过她现在总算察觉到自己在这之前看起来到底是什么样子。
钢音摸着自己的嘴角,稍微思考了一下。她终于了解为什么昨天玖朗的样子看起来很不自然,还会刻意移开视线了。
“……应该还好吧?”
因为之前穿的是尺寸较大的衬衫,要说短也的确挺短,可是下摆的长度足够遮掩了——钢音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一个人低语着。
但钢音很清楚自己的脸颊红了起来。
她能感觉到脸上的热度,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心动,于是她将这种心情当作没出现过,继续自己手上的动作。
她刻意灵敏又流畅地移动身体——好掩饰自己的心。
她只需穿上衣服稍作打扮,所以一开始动作,过没多久就已经准备好了。换好衣服之后将仪容推理完毕,就算完成了。
最后钢音伸展自己的背部藉此提神。
而后她放轻脚步,尽是不发出声音地来到玖朗旁边,跪下来看着他的脸。
她确定玖朗睡得相当深沉。纵使身体不至于过度操劳,但昨天所发生的事以及那些说明,想必会让他的思绪相当疲惫吧。
钢音伸出手掌,遮蔽似地放在他紧闭的眼睛上。她收敛心神,令自己的感觉从碰触玖朗的指尖延伸出去。
她确认过自己借给玖朗的力量的状态后,同时也藉由这股力量来读取玖朗本身的“存在”状况。
——没有问题,很正常。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确认这件事。接着她透过互相连结的感觉动了一点“小手脚”。
她对玖朗体内的钢音“力量”发出了“让他好好休息”的命令。玖朗的身体遵从这股已经同化的力量,让他陷入更深沉的睡眠中。
“……这说不定会让你上学迟到,先跟你说声抱歉了。”
钢音出声对睡着的玖朗道歉。虽然彼此距离相当靠近,玖朗却连动也不动地沉睡着。
她为了确认玖朗是否有反应,缓慢地低下头来。
跟她将力量分给即将死亡的玖朗一样的行为——钢音亲吻了他。
这是为了比用手触碰的方式更深入地确认玖朗的状态,并且活化他的灵魂。如果能以这个状态好好休息,他的灵魂也会更快复原。
与即将亲吻玖朗时一样,在结束之后她缓慢地移开嘴唇。
钢音再自然不过地以指尖触碰自己的嘴唇。以指尖抚摸着自己的唇。
——明明这根本不算什么。
即使她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但她很清楚自己的心跳得非常快。
她只是因为这件事有其必要性所以才做的——就只是这样而已……尽管钢音想这么认为,她的心却听不进去。
她的行为明明就跟那个雨天相同——明明相同,可是如今她的所作所为却使她感觉胸口热了起来。
她无法像之前无视害羞的感觉一样忽视它。她无法否认自己心中拥有一种连她也无法确定的感情。
“……玖朗。”
她喃喃念出他的名字。
不过钢音最后依旧把这份感情轻轻甩去,像让跟自己不相称的东西离开掌心。
钢音安静地站起来朝门口走去,然后在门前,再次对自己爽约一事向玖朗道歉。
“对不起,今天我会一个人去,一个人解决这件事。”
那是她自己的信念——要独自奋战下去的誓言。
“玖朗——你不要……再被牵扯进来了。”
其实她是第二次来到这间房间。
在那个雨天,将一度面临死亡的玖朗带回这里的人就是她。
她以为那天应该是他俩运气最糟也是最初的相遇。
但其实不是。
其实不是第一次。
她知道不是这样——其实从第一眼看到他时就知道了。
她只是把它想成是这样罢了。
没错,那是她——第二次与他相遇。
“再见了,玖朗。”


第四章 <凿穿叛乱神颅骨之杖>与<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


钢音来到一座“废墟”。
位于市区边缘、一个永远施工中的设施——那正是〈畏惧死亡的不死者〉的大本营。不知道他们是基于什么理由才选择这里,但建筑到一半就被放置不管的地方不会引起他人注意,以不会有限制这点来说,或许真的是个不错的场所。
这里四周都被未开发的森林所包围,也没有定期行驶的交通工具,现在看来还真不知道为什么当初会有人想开发这块地,或许当初的计划规模大到是要连周围区块也一起开发吧。
这么充满大自然气息的地方,大概也没人觉得会有谁不经许可特地跑来。
甚至连“没事不会到这里来”的感觉也没有,因为这里看起来根本无事可做。
就连钢音也认为,自己不会有再踏进这里的一天。
她移开已经生锈的工地围栏,走进这栋中止建设的歪曲建筑。接着穿过门口,朝入口大厅前进。
因为天花板还未完工,阳光就像穿过树叶的缝隙一般照进大厅中。
钢音走进大厅中央后环视四周。
这个大厅不但尚未完工,还处于半毁的状态。
那不是经历漫长时间才出现的劣化,而是被人破坏过的痕迹。
钢音还能想起这个大厅被破坏之前的样子。毕竟这个大厅现在会成为这种状态,就是两天前她和不死者们之间的战斗所造成的。
她一边寻探周遭的气息,同时回想起当时的情况。那时她的确屠杀了将近二十四只疑似不死者的东西。
使用〈幻想的根源〉作为生命基础来达到“不死”,在那边的世界是相当广为人知的方法。把〈幻想的根源〉当作化命的“核心机关”来使用,运用这般能量获得无限的寿命和强韧的再生能力,这种手法和一般人所想像的不死,在印象上似乎还挺吻合的。
但钢音很了解该如何杀死这种不死者。
核心机关大部分都位于心脏或是脑的位置,只要能破坏那部位,他们就会马上毁灭。
跟人类只要被刀子刺中就会死一样,他们也会死亡。
扣掉从钢音手中脱逃的那一个,剩下的二十三个核心机关,便是在这里被粉碎掉——她确实已经杀死他们才对。

想到这里,钢音再次确定自己并没有漏杀任何一个不死者。
就算只有一点线索也好……当她正以搜索的目光查看时,在她的视野内出现了某个东西。
因为那东西和这个地方的气氛实在太相似了,有一瞬间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看见了什么。
“早安,大姊。”
从天花板缝隙透进来的阳光也照射不到的阴暗瓦砾堆中,坐着一位少年。他似乎等了一段时间才被钢音发现,恭敬地向她打招呼。
钢音马上摆出警戒的姿态。
那是个看起来大约十岁出头、给人清爽印象的少年。他打招呼时,脸上带着温和的表情,举止也相当有礼。
从他的外表和给人的印象来看,的确不像什么危险分子。
不过,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人,绝对不可能只是个普通少年。
事实上,在少年映入钢音视野的那个瞬间之前,她都没有察觉到他的气息。也就是说,虽然只是坐在那里,但那代表少年轻易地突破了钢音的警戒网,所以才能够坐在那个地方。
“——你是谁?”
钢音单刀直入地对少年问道。
“对喔,要先自我介绍才行。我是草那岐略无。至于这位则是我的随从爱丽丝。”
少年从瓦砾上轻盈地跳下来,表示自己名叫略无,同时也顺便介绍了某位人物。在钢音对他露出狐疑的眼神之前,被略无提到的人竟已站在那儿了。
“我是爱丽丝·维维菲尔,初次见面,你好。”
在距离略无跳下来的位置大约一步的地方,站着一位女子。她穿着淡色系的服装,是个金发碧眼的异国美女,不过她站立的姿态给人一种轻飘飘、不太真实的感觉。
这位名叫爱丽丝的女子,光是站在那就让人不自觉地被她吸引,拥有一种如梦似幻而且超脱现实的美貌。
只是钢音注意到的并不是那连女性也会被吸引的美。她的视线停留在其中一点上。
这位女子纤细的两手正抱着一柄巨大的剑。
“现在该来介绍你啰……〈救世执行者〉九季冢钢音。”
少年开玩笑似地将钢音的姓名与别称都说了出口。
“……看来你对我的事情还挺清楚的嘛?”
钢音将视线转回少年身上,如此回道。她的语气充满了敌意,带有一丝锐利。
“这样的话——不好意思,能请你多说一点你们的事情吗?”
钢音的手紧握住脖子上的“杖型十字架”。
接着她将那只手一挥,钢铁杖〈凿穿叛神颅骨之杖〉便出现了。
少年见状,却像是在意料之中似地,没有一丝动摇。他将右手往空中伸出,爱丽丝察觉到略无的意图,走近他的身边,将大剑握柄往他的方向递去。
接着略无握住了剑柄,将那把跟自己身高差不多的大剑,从抱在爱丽丝怀里的剑鞘中抽出。
清澈锐利的剑身显露而出,闪耀着明亮的光芒。
“说的也是,我好像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斩断末日者〉。”
略无轻轻地挥动了两、三下大剑,对钢音答道:
“——我是与你相似之人。背负着拯救世界使命之人。”
少年带着笑容如此说着。
天真无邪——而且傲慢的笑容。
钢音随即将钢铁杖往前伸去,在刹那之间,那把杖猛烈撞上了大剑。
“叩!”伴随着冲击的力道,响起了低沉的声音。
少年毫不犹豫地抢先发动攻击。
只有一直身处战场的人才能判断得出来,这是代表战斗开始的讯号,钢音察觉到了这点。
一股完全无法想像是由一个矮小少年所制造出来的压迫感,沿着钢铁杖传了过来。长期遭受日晒的水泥地无法负担这压力,以钢音的脚下为中心开始龟裂。
“——喝!”
钢音注入更多气力,水泥地随即因为无法承受更多的压力而粉碎了。她奋力将少年的剑挡开,顺势挥动钢铁杖。
但她并不只是挥动而已,钢铁杖发出光芒,隐含着奇迹的威力。不过少年也不是省油的灯,为了迎击钢音的杖,他在空中调整持剑的架式,再度朝钢音发动攻势。
他们之间的激烈冲突产生了如同爆炸般的巨响,同时也互相抵销对方的威力。
由于冲击的余波,他们两人的距离也拉开了。
“——是你给予这里的余党……原本应该已经死了的不死者‘力量’吧!”
钢音对少年如此断言道:
“我还想说给予他们能替代核心机关力量的到底是什么家伙呢……原来如此,足够供应五个个体的奇迹之力——那把大剑不是属于这世界的东西……看来你拥有强大的〈幻想的根源〉呢!”
对于说出感叹之言的钢音,少年并没有回答,只露出了无畏的笑容。
“对了,执行者小姐,〈绝对睿智〉到底在哪里?”
“——你也在寻找它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很可惜……它最后还是失败了,只能等待下次转生的时刻到来——只是不知道还要等几十年呢!”
面对少年的追问,钢音带着讽刺的口气否定其存在。
但出乎意料地,少年竟然爽快地接受了这个答案。
“这样啊……如果能拿到它的话会比较方便就是了。不过若是这样也没办法,接下来只好用你来找乐子了。”
略无摆出像是感到无奈的姿态,叹了口气。
“你——到底是谁?”
钢音带着怒气大声喊着,再度质问他刚才已经问过的问题。
他虽然帮助了不死者,但听到无法得到〈绝对睿智〉,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可惜或是留恋的态度。钢音无法理解他的目的以及行动的原因。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身上背负着拯救世界的使命——是与你相似的存在。”
少年并没有被钢音尖锐的质问所震慑住,维持毫不惧怕的表情,再度说出了跟刚才相同的回答。
“你难道不曾认为——世界应该比现在更加开阔?”
少年像在发牢骚似地开始说道:
“为了被分为这边世界和那边世界、无忧无虑生活着的人,现在有一群人正在背后奋力战斗。不过那些奋战的人却必须在世界的阴影下生存,你难道不觉得这样不太对吗?”
他似乎为了展现自己的不满,举起大剑朝空中劈去。或许是受到余波影响,在大剑前方的水泥地,沿着他挥舞的轨道出现了一条大裂痕。
“你不觉得这种力量无法被认同的生活方式,让人难以忍受吗?没有任何赞赏,也不曾给予任何回报——却还要求别人的拯救,真是太自私了。”
少年诉说着对这个世界的怨言,听起来跟他的外表相当不合。
“你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我说我想创造一个更宽阔平坦的世界呢?”
“你的意思,是你想创造一个彼此更没有差别的世界?”
钢音将〈凿穿叛神颅骨之杖〉的前端指向略无。钢铁杖吸取充满这个空间的光,朝着杖的前端压缩凝聚。
“怒吼吧——〈凿穿叛神颅骨之杖〉!”
钢音没有一丝迟疑地放出了光芒,发出没有任何迷惑和犹豫的一击。
凝聚在这一击之中的力量,与她之前一次杀死五个不死者时的强度相同;但力量没有分散出去,全部集中于瞬间一击,攻击密度却是当时完全无法比拟。
连不死者也能杀死、让尘土回归尘土的一击——本该是如此。
不过那道“光”被中断了。
带有毁灭性力量的闪光,被少年一口气砍成两段。
残余的光芒射出几道闪光和光点便四散而去,其所碰触到的目标都被一一消灭击飞。集中在一起的力量被解放后,仍旧无庸置疑地展现它应该拥有的威力。
只是遭她锁定的少年却依然拿着大剑,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地。
“什么——!?”
钢音顿时哑口无言。
她这一击是认同对手实力所发动的。她计算对方不可能轻松地一次就闪过,也想过他或许会使出什么手段来应付她。没想到少年竟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就这么简单地斩断她放出的光芒。
略无像在做暖身动作似地,举起大剑在空中挥了几下,仿佛是故意让钢音也能确实看到这一幕。
“再怎么说,我也是个杀死真正魔王、拯救世界的勇者。”
少年一边笑着,一边对钢音说出了听起来不像在开玩笑的话。
“若是你再不认真一点跟我打,可是会输得很惨喔!知道了吗,救世主姊姊?”



——玖朗在一瞬间睁开了眼睛。
虽然他似乎陷入了连梦也没作的深沉睡眠中,但现在自己的意识却好像被突然敲醒一样,在刹那间就清醒了过来。
玖朗视线恍惚地盯着天花板。
因为不是被任何外力所唤醒,所以现在房间里不只没有闹钟的声音,连其他的声响也没有,相当安静。
可是他的心脏有如被什么给吓醒了一样,可以感觉到强烈的脉动。
过了一段时间,他的思路和感觉才终于追得上瞬间觉醒的脑袋。当他终于完全清醒后,看向天花板的视线也逐渐清晰起来,只是这原本应该看得很习惯的天花板,现在却有股不太对劲的感觉。
玖朗终于意识到这里并不是他平常睡的床,而是房间的某个角落。接着才又想起昨晚的对话,以及钢音来到自己房间这件事。
他猛然抬起上半身。
明明钢音睡在这间房间,竟然还能够如此熟睡,玖朗轻轻地感叹着这样的自己。他习惯性地看向挂在墙壁上的时钟。由于闹钟没有响,他下意识地认为时间应该还早,可是时钟显示时间已经将近九点。
“嗯——?”
照这时间来看,就算现在马上出发去学校,也绝对会迟到。他反射性地往钢音所睡的床望去,发现那里已经没有她的踪影,只有整理得相当干净整洁的空床铺。
他瞬间以为自己被无情地抛下了,紧接着在床边发现钢音的书包。
玖朗最后还是先站起身来将整个房子看过一遍,不过像这种一个人独居的套房,不太可能没注意到有另一个人在。
这间房间现在只剩下玖朗一个人。
玖朗已经醒来了,可是因为无法掌握现在的情况,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完全睡醒。当他移动了几次视线,便了解自己所认知的情况并没有错。
他确定昨天钢音睡在这间房子里,以及现在这个时间去学校肯定迟到了。这种时候钢音人不在房间——因为书包还在,也很难认为她是去上学。
她去了某个地方。
这么一想,所得到的就是——她去哪了?
“对啊,她到底去哪了?”
玖朗缓缓地思考着,一边往床铺靠近。
接着他便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昨天钢音说她要去的地方——玖朗也应该一起去的地方。
“——敌人的根据地。”
当他一说出这句话,便感觉到脑袋传来一阵刺痛。等注意到的时候,他的膝盖已经弯下来倒在床上。
让他倒下的并不是疼痛。就像启动了什么讯号似地,玖朗突然被一阵睡意袭击,全身无力地瘫倒下来。
“这是……”
这股睡意仿佛是从体内深处传来的欲望。玖朗感觉到自己丝毫没有抵抗地再度陷入深眠。
在他意识逐渐模糊的过程中,他所思考的不只是突如其来强烈嗜睡的原因,还有自己为何会这么不自然地惊醒。
——这么说来,从他像是被打醒一样地自睡梦中惊醒以后,就觉得不太对劲。
——好像有个东西在摇动自己的身体。
当他思考到这里时,他才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体状态与往常不同。

现在有个人将一部分的力量分给了这个身体……?

若是如此,那这是否代表那个“谁”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那个“什么事情”,到底是……什么…………
想到这里,玖朗的意识陷入了黑暗中——此时他的脑里正好想着那个少女的脸。



“咳——啊!”
钢音输了。
她弯着膝盖倒在地上,只用手腕支撑自己的身体。而〈凿穿叛神颅骨之杖〉——钢铁之杖则从她的手中脱离,掉落在离她有段距离的地面。
在那把掉落于地上的钢铁杖前方,站着几乎没有受伤的少年,他将大剑扛在肩上,游刃有余地站在那儿。
钢音现在深刻地体会到自己与少年之间压倒性的实力差距。而且她也知道现在自己依然活着,只因少年那甚至不能说是大发慈悲的一时兴起。




她没有料想到自己会输得这么凄惨。
“呜、啊——可恶……”
“这样就没啦……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略无失望地说着,一边朝钢音走近。
“完全看不出来这就是〈救世执行者〉……背负着拯救世界命运的人……根本看不出来吧?没错,就好像——就好像你没有使出全力一样。”
略无好像看透了什么,觉得很有趣似地对钢音说道。
他这句话让钢音屏住了呼吸。
接着略无开口说出了一个名字。
“矢上玖朗。”
钢音感觉到自己吞下了刚才停住的那一口气,让它再度回归肺部。
吞咽的声音从喉咙泄漏而出。
“执行者钢音……你其实很有名。你那令人恐惧的传说和另一个称号〈救世执行者〉一同被世人流传着。听说拥有这个称号的人物孑然一身,将在眼前的有害之物尽数铲灭,排除所有的障碍。当执行者施展救世之力时,总是将她周遭的所有事物视为敌人——仿佛将所有的存在以及全世界都当作敌人一样。
在她的左手上有着能埋葬一切的魔炮〈凿穿叛神颅骨之杖〉——而右手则持有能斩杀万物的剑刃〈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能将所有的战场一刀两断并且焚烧殆尽。”
略无仔细地叙述着恐怖的〈救世执行者〉传说。接着在他以明了这一切的姿态,对钢音提出了疑问。
“看来你似乎把剑忘在哪里了呢!”——他这么说。
他这句挑衅的话让钢音激动地想让自己站起来。
“不要——对他出手!”
但略无却像在踢球似地将钢音踹到一边。
“我才不过提了一下,你这个〈救世执行者〉反应也未免太大了吧?我什么都还没做耶!”
少年的话听起来就好像他接下来会做什么一样。
就算被人踢飞,摔倒在地上,钢音依旧奋力地试图站起来。
“你这么讨厌将他人牵扯进来吗——或许这么说比较好吧……你就这么在意在那个时候存活下来的人吗?”
“——!你……到底还知道多少!”
“啊啊,看你那反应,应该是知道我在说什么啰?那个人便是在你印象非常深刻的事件中存活下来的人。”
“——!你到底知道多少!”
“哎呀,看来你的确察觉到了喔?他呀,可是对你而言意义重大的事件中,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呢!”
经由钢音的反应确认了事实,略无露出非常愉快的笑容。钢音知道自己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脸上的表情相当苦涩又扭曲。
“我对他本身是没什么兴趣,但对‘剑’有点兴趣。原来如此……很可惜地,如果这样的话,你可能又会再次无法拯救他呢!”
“你这家伙……你想做什么!”
钢音一边喘着气一边奋力地怒吼。
对于她的问题,少年思索了一下,便直接回答道:
“看来你也不太在乎面子嘛!我呢……曾经拯救过世界。好像从我一出生在这世上就拥有这种命运。我被‘圣剑’选上,在跟这里不同的世界冒险,打倒‘魔王’,拯救了世界。那真的是非常愉快的事情。但是……也只有这么一次而已。看来我并不像你,拥有能不断拯救世界的命运。”
想起当时的往事,他仿佛正在享受那时所得到的快乐似地暂时停了下来,然后又继续说道:
“所以……我希望世界能变得更有趣啊!变成充满梦想、希望和冒险的幻想世界!”
而那大概会是个伴随着痛苦、绝望和混乱的世界。
“为了这个目的,我想请你让我使用你那救世主的血统——比任何人都更接近〈幻想的根源〉的纯粹血统。”
少年单纯直接地说出了他荒唐无稽的梦想。
“我啊,想让这个无聊透顶的世界陷入疯狂呢!”



当玖朗再度醒来时,已经接近黄昏了。
他似乎是直接以膝盖落地、身体趴在床上的姿势睡着的。尽管是这么勉强的姿势,但他却像充饱了电一样,觉得自己的身体充满了活力。
不过他清醒过来的意识随即想起自己睡着前的情况。
“——钢音同学!”
他仔细地查看周围的情况,房间里果然没有半个人——只看得到照射进屋里的阳光逐渐染上夕阳色彩。
他用手确认钢音放在床边的书包。
“……看来是没有回来过。”
现在的状况以及玖朗自己的身体异状,到底代表钢音出了什么事情?这让玖朗感到相当不安。要说是推测也真的只是推测,可是玖朗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推测是对的。
他坐立难安地站起身来整理自己的仪容,然后当他正准备出门时,门铃响了起来。
“——!”
玖朗就这么直接走到门口将门打开。
“钢音同——!”
他不自觉地将自己所想的话给说了出来,不过察觉到映照在他眼前的人影后便闭上嘴巴。
“……我该说‘真可惜’吗?”
穿着制服的真抚站在他的房间前方,表情看来有些不太高兴,但似乎并不是因为突然被人叫错名字的关系。
“真抚啊……那个,怎么了?”
玖朗将按铃者不是钢音的失落感藏起,对真抚问道。不只是为了转移焦点,他也想知道真抚为何会来他家找他。
“你还是一样让人白白操心……因为你无故跷课,打手机也联络不到人,总之我身为你的青梅竹马,还是来看看你到底是怎么了。”
真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同时开口抱怨着。
“这么说来,好像的确是变成那样了。”
玖朗想到现在的时间后也明白了。他完全没注意到,但他确实就如真抚所说的无故缺席。
虽然他没确认手机,不过上面想必有真抚传来的讯息。
他是没什么干劲,却没有跷过课——虽然说,这单纯是因为除了去学校以外,他也没有其他想做的事情。
看来真抚是担心玖朗无缘无故没来上课,也联络不上人,才会放学后顺路过来看看。
“抱歉,我睡过头了。”
纵使是基于无法抗拒的因素才变成这样,玖朗还是对替他担心的真抚这么说道。听起来像开玩笑,但的确是事实,玖朗真心地向她道歉。真抚会像这样子特地跑来他家找他,也只有以前玖朗刚开始一个人住时,因为玖朗实在太没干劲了,所以硬是把他拉到道馆去。他的脑里稍稍浮现那时的情况。
“你真的是……”
尽管她觉得玖朗的解释听起来实在是太烂了,她也知道玖朗态度相当认真,因此就算想生气也气不起来。
“还有,你刚才那一声是怎样?睡昏头了吗?”
真抚硬是用嘲讽的语气逼问玖朗。话说得不太好听,倒是很符合她关心人的方式,由于彼此很熟了,所以他感觉得到她的贴心。
于是玖朗满脸抱歉地再度对真抚表示歉意。
“对不起,真抚。”
真抚看起来不太了解玖朗是为了什么才跟她道歉,不过这也是当然的。
因为他是在为接下来要做的无理举动谢罪。
“我不去追她不行。”
他这么说完后便合起双掌,并对真抚一鞠躬,然后就这样从她身边经过,冲了出去。

——他感觉自己仿佛感受到了何谓日常。到目前为止所度过的那些丝毫不以为意的日子,现在就存在于此。
可是玖朗没有抓住那个他原本能碰触到的日常。
因为她——并不在那个日常之中。
或许还有更好的做法,但玖朗笨拙地将那些选择一把推开,向前奔去。
他边跑边担心着她的安危。
他就是无法阻止自己的身心。
“钢音同学……!”
这么无力的自己却在担心他认为是无敌的钢音,玖朗觉得这说不定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不论他在心中堆叠多少能够放心的理由,还是无法消除这份不安。
——他紧握南钢音送给他的“剑型十字架”。
“这么说来,我还没有问她这到底是什么啊!”
——“放学后见。那时候我会再跟你说明那个十字架的事情……”
他想到当时她在屋顶上对他说的话。
昨天放学后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所以才会一直搁着没说。
到现在他还是觉得这个十字架就仿佛护身符一样。



玖朗急急忙忙地往钢音的房子跑去。
“早知道会这样……应该先跟她问清楚详细位置的。”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快速爬上石阶,一边抱怨着。
钢音前往的地方,应该就是昨天说到的不死者们的根据地。但他只听她说那是在不远处的郊外,没有问她详细的地点在哪。
“会被称为〈谜幻的美丽才女〉也是因为这点吧?”
这么说来,这是玖朗上高中后第一次跷课。
而他随即想到,钢音会有这种别称的理由,就是因为她很少来学校,能见到她的人也很少。
大概没人想得到〈谜幻的美丽才女〉不常来学校的理由——既非体弱多病,也非家庭因素,而是为了解决危险事件。
自从她离开玖朗家后已经超过半天,既然她没有回玖朗的房间,那更不可能是去学校之类的地方。
在不知道根据地位置的情况下,玖朗只好先来到可能性比较高的钢音家了。
“不管怎么看都是间别有风情的房子呢……”
尽管是第二次来到这里,他还是自言自语地赞叹道。
他脚下踏着石板路,朝着别有一番雅致但现在已经半毁的宅邸前进。这里的景象和昨天残留在他记忆里的样子丝毫未变。
放眼望去,这里似乎不像有人。
“感且好像一下子走进死胡同了……没办法,虽然对钢音同学有些抱歉,但或许能在房子里找到一些线索……”
玖朗站在屋子前方,中央玄关因为昨天钢音的攻击崩毁了,因此他试着寻找其他能进入房子的方法。
说是这么说,其要打破窗户进去感觉也不太恰当,最后他依旧决定踏过残破的玄关进入。当玖朗正思考着这件事时,突然感觉背后似乎有人,于是便回头往后看。
“钢音同——”
他反射性地呼唤钢音的名字,但转过头后,站在他眼前的是一位陌生的美女。
玖朗以原本的姿势转过身来,紧张地摆出戒备的姿态。
眼前的美人的确会让人移不开视线,不过抱着一柄大剑的模样不管谁看到都会提高警觉吧。
“你就是矢上玖朗吧?”
这位女性对保持沉默盯着自己看的玖朗念出了他的名字。
她那染上夕阳色彩的金发随风摇曳着。
与她优雅美丽的形象相反地,玖朗绷紧了自己的意识。
“的确是我没错——请问你又是哪位呢?”
对方会呼唤名字来询问他,就表示她知道自己是谁。就算是被一个美女叫住,现在也不是该高兴的时候。
“她是爱丽丝——而我是略无。”
他听见了一道清澈的少年嗓音。
在美女所在的位置另一头——也就是石阶的顶端,出现了一位少年。
美女与少年的组合——要说不协调也的确很不协调。若是平常看来可能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危险,但现在这样的组合无助于缓和气氛。
“——这里可是别人家的庭院,请问你们有什么事?还是说你们是钢音同学认识的人?”
他为了掩饰紧张的情绪,放松嘴角的线条同时对他们问道——可是玖朗故作悠闲的表情在听到少年的回答时瞬间冻结了。
“认识的人啊……说的也对,我们刚刚才跟她见过面喔!你看,这就是证据。”
少年这么说着,将他手里那把钢铁杖朝玖朗丢去。
“——什么?”
那把杖对玖朗来说,己经是烙印在脑海里无法抹灭的存在。
她——钢音总是握将它、挥舞着它,跟一个纤细的少女不太帽配,外型狂野的钢铁杖。
它在地上弹跳两三次,发出低沉的撞击声,接着便化为光子碎裂四散了。
“你是从哪里拿到这个……!”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刚刚还跟她在一起,就暂时跟她借来用了。”
玖朗很清楚,这把杖并不是说借就能借的东西。他对这把杖唯一的印象,就是任何人都无法对她出手、悠然地握着钢铁杖的钢音。
“与其用说的,不如直接拿给你看,我以为这样比较能让你了解状况……所以这下子你懂了吗?”
少年恭敬有礼地确认玖朗是否能够理解。
“……会懂才怪!”
他的话中流露出一股怒气。
他真的——什么都搞不懂。
不知道这位少年是谁,也不知道钢音怎么了——因为他的意识拒绝理解,所以他完全搞不懂。
而且他就是不喜欢少年那庄敬有礼到令人厌恶的口气。
大概是因为不管少年说话的方式再怎么端正恭敬,还是能感觉到他在礼貌之下隐藏着目中无人的轻视。
“这样啊——那就只好让你明白我的立场了。”
“钢音同学到底怎么了——!”
——沙!
在玖朗体内响起了肌肉被撕裂的声音。
“不认直一点……可是会死喔?”
这句话听起来仿佛近在咫尺。
原本应该离他有数公尺远的少年突然近在玖朗眼前,手上拿着应该被美女抱在怀中的大剑。
——血液从喉咙深处逆流而上。
而那把大剑已经顺势朝他挥舞过去。
剑刃就像拂过玖朗胸膛似地划了下去。
清澈锐利的刀身喷洒出赤红的鲜血,在空中飞舞形成一道殷红的弧线。
玖朗迟疑了一会儿,才终于理解自己被砍了。
伤口其实并没有想像中的深,但失血以及砍杀所造成的冲击,使玖朗无力地跪伏在少年面前。
“搞……什么啊!”
他带着莫名其妙的疑惑挤出声音对少年问道。
而少年则对刚才的行径完全不以为意,看着跪在地上的玖朗。
“你从执行者钢音那里得到了〈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的力量不是吗?快点让我见识见识吧!”
少年的言下之意,似乎在说他要找的其实不是玖朗本人。
“执行者?Tiamat……?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玖朗压抑着蔓延自己全身的疼痛,对少年说的那些意义不明的词语提出疑问。
“真是的,不管是你还是其他人……都像这样理所当然地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呢……”
他也同时抱怨着这几天累积下来的不满。
只不过少年似乎对玖朗表现出来的无知不太满意,用冷淡的眼神俯看着玖朗。他巧妙地用大剑扫过玖朗撑在地上的左手,他的手腕因此被弹开。剧痛使玖朗失去平衡,脸部直接撞击地面。
“……看样子不是在开玩笑啊?”
少年看着狼狈地趴在地面上的玖朗,相当没趣地喃喃说道:
“她应该也很不甘心吧……不但输了,而且你这个祸首还这么无力……她为什么要把力量给你呢——真是怎么想也想不通啊!”
虽然现在全身痛苦不已,玖朗却没听漏少年所说的话。
玖朗并不在意被别人说自己很无力。可是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应该是无敌的少女会惨败,而且原因还是他——而他也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你说……我是原因?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应该知道你能够存活下来,是因为获得了她的力量吧?所以当然地,她也就失去这一部分的力量。”
真要说起来是很简单的减法——理所当然的道理。
“她分给你的力量就是〈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应该握在对抗邪恶、扶持正道的〈救世执行者〉右手上——能斩杀万物的剑刃。”
少年这么说着,仿佛是为了让玖朗理解钢音给他的力量究竟具有多少价值。
“对她来说这就等于失去了一只手臂。因为她很强——所以呢,野蛮的怪物或是不完全的不死者之类大概都不算什么。不过若是面对真正的强者,这样的状态实在是——实在是太过冒险了。”
他说到这里便呼地吐出一口气,停顿了一下。
“如果对手还是像我这种——跟她站在同样立足点的存在……”
他状似得意地说出结论后,轻松地扛起几乎与他身高一样长的大剑。
“太让我失望了……看来也该落幕了。接下来还有一些必须用到‘纯洁血统者’的事情要做。”
少年的口中透露出叹息之意,他动起自己的手,打算让这一切结束。

玖朗的心中燃起一把闷火。
与疼痛或是性命的危机毫无关系地——觉得一肚子火。
“什么叫……我的运气很差……啊!”
他勉强挤出仿佛呻吟般的声音。就像要说给自己听一样。
这般怒火跟他对少年直接向钢音出手的愤慨没有任何关系。
——这么没用的自己让他感到羞愧。
——他气自己粗心,居然没有察觉钢音交给自己的东西究竟有多重要。
——他更无法忍受让帮他这么多的钢音遭受危险的人,竟然是自己。
如果能即刻归还的话,就算自己会死,他也想将力量还给她。
我在那时候就应该死了。
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
——因为我在那时希望我能活下去。
所以她才硬是从鬼门关前把我救回来。
——为了达成我的愿望,她不惜舍身犯险:
他想就这么死去。
但他现在还不能死。
他不能白白浪费钢音的力量就这么死去。他必须做点什么——向来没什么动力、只是虚度日子的玖朗,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渴望。

——他看到一把剑。

不是气焰嚣张的少年所拿的大剑。玖朗的脸颊沾染到地面上的脏污,他看到眼前落下了一把“剑”。
“那是……”
他无意识地移动自己的手。那是在不知不觉中从衣服里滑落而出的“剑型十字架”。
玖朗紧紧握住钢音送给他的十字架。
——在那一瞬间,他灵光一闪,察觉到“剑型十字架”所代表的真正意义。

——“如果你想使用的话,的确是可以用我借给你的资质,施展被称为‘降临于此的奇迹’的魔法。”

钢音曾经说过,如果玖朗想的话,他也能像她一样使用奇迹。她大概打算放学后教他如何自保吧。
而这个十字架就是用来保护自己的媒介之类的。
他将意识集中在手里紧握的十字架上。
当初玖朗看到这个十字型的饰品时,很直接地觉得它是被做成剑的形状,被这个饰品的设计给吸引住。
那个时候,他莫名地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直到现在,他终于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我曾经看过那把剑。)
那是那天钢音亲吻他之前刺在他身上的剑。事到如今,他总算理解那样的行为到底代表什么意思。
那才是她的力量。
她并不单纯是把它刺进玖朗的身体,而是要将力量注入玖朗的体内。
当他察觉到这点时,那把剑的“存在”在玖朗体内与十字架产生了共鸣。
钢音交给他的剑之力量——〈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
他一想到这里,便感觉全身血液似乎瞬间往紧握住十字架的右掌集中。
——“只要你还拥有那股力量,就得不断地……永远地战斗下去。你应该——不希望变成这样吧?”
当时他没能回答钢音那理所当然的问题。
——但是现在的话……!
他有种自己所有存在都集中在右手上的错觉——而那即为力量。

错觉将集结成实。
——灵魂则化为利剑。

少年的大剑带有终结性命的意涵,没有丝毫迟疑地挥下。
充满杀意的大剑——被剑身弹开。
“——哦?”
少年一瞬间睁大了双眼。在他察觉到发生什么事后,露出了相当愉快的笑容。
玖朗则利用这般弹开的力道站起身来。
“……让你久等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调整自己的架势。
用意识去感觉自己手上握着的剑,确认其存在。
仿佛把“剑型十字架”的形象具体呈现出来一样,出现了一把剑柄和剑身都有着美丽装饰的“剑”。
“那就是能斩杀万物的剑刃——〈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吗?”
少年啧啧称奇地打量着玖朗所拿的剑。
玖朗用左手压住胸膛上的伤口,举起〈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
“这是……她托付给我的力量。”
他深刻地思考这句话的意思,下定决心要贯彻它。
少年只看了他一眼,再度举起大剑。
“来吧——这样就行了吧?开始——”
玖朗高声喊着踏出脚步。

“结果程度也不过如此嘛!”

少年以残酷冷静的声音说道。
玖朗连同压住胸口的左腕再次被大剑划过。
玖朗连举需剑的右手都还没动,回过神来已经吃了对方一击。
“你难道以为自己会突然变成英雄吗?”
少年宛如要在士气高昂的玖朗心上泼泥水似地说着。
尽管玖朗奋力地硬是撑起自己的身体,但少年只抽回刚才挥出的手臂,以水平的方向继续朝玖朗砍去。
“别用这种搞不清楚状况的眼神看我行不行?你的确是拿出了剑……是很厉害没错,但也不过就是如此而已嘛?”
因为冲击而倒下的玖朗依旧瞪着少年,少年则像是要让对方理解似地说着:
“你……并不是她——你并不是〈救世执行者〉。一看就知道了……‘啊啊,只不过是拿出了剑然后握着它而已’这样的感觉。这样子是无法和我对打的。”
接着少年如此宣示道:
“你无法战胜背负着真正命运的英雄。”
少年踢飞了倒在地上的玖朗手里所握着的剑。
那把剑在地面滑行,最后撞上房子的墙壁,宛若理所当然地变成了光之粒子,如雾般散尽。
玖朗只能狼狈地趴伏在地上,任共摆布地看着这一幕。
想提振士气站起来﹒却又回到跟刚才同样的状态。
“……可、恶……”
因为失血的影响,玖朗没办法好好说话。
但他依旧移动身体试图再站起来。看到他这副模样,似乎感到一丝同情的少年蹲了下来窥有着玖朗的脸。
“你就这么拚命地想帮助那个人吗?”
少年好像很惊讶地对玖朗问了这个再理所当然不过的问题。
“……这是……当然的吧?”
玖朗以带着强烈意志的眼光,代替自已难以发出声音的回答。
听到玖朗的答覆后,少年回以一笑,简单扼要地将他准备要说的事情告诉他:
“最后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她不值得你这样做——对你来说不值得。”
“……你说……什么?这种事情……”
——根本不可能。
玖朗自己最清楚他对钢音抱持着什么样的感情,可是少年依然露出自信满满的表情对玖朗问道:
“矢上玖朗——你因为被十年前发生在这个城市的爆炸事故波及,失去了家人对吧?”
少年单刀直入地谈起了玖朗的过去。
“新开幕的购物中心……爆炸以及火灾就是在那里发生的。庆幸的是跟事件规模比起来,受害者人数并不多,但这也只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不幸的是在那之中有个家庭因为来不及逃生而受害身亡。事故原因据说是设备的缺失以及运气不好,不过其实并非如此。那并不是意外事故——是住在我们这边的人引起的事件。”
“——什么?”
玖朗这么说着。
他虽然觉得很震惊,却也同时混杂了怀疑这件事是否可信的思绪。
“这种事情……想必你也无法直接说‘喔,原来是这样啊’然后就相信了吧?而且……”
而且就算那是事实,也跟钢音没有关系。
“——如果那是针对钢音个人而引起的攻击事件呢?”
察觉到玖朗的想法,少年这么说道。不单是回答了他的怀疑,还直接告诉他就是这么一回事。
“——”
玖朗完全说不出话来。
——如果那是针对钢音个人而引起的攻击事件呢?
少年所说的话一字一字地在玖朗心中重复播放。他思考着那些发音和言语的意义,并且也理解了,可是他无法掌握这整句话所要表达的意思。
“那个事故正是当天在那里发生的壮烈战斗所引发的余波——你能逃过一劫真是太好了。”
少年语带讽刺地说完后,便伸直了膝盖,仿佛事情已经说完般地站了起来。
“你的运气很好。但……对于你的家人我深表遗憾。”
少年对玖朗说着表示惋惜的言词,不过声音根本听不出任何感情。
“这下子你知道了吧?她不值得你救的意思——对你来说她不具有这种价值,也没有理由。”
思考无法整合。
玖朗不知道该怎么思考才好。
可能是看到玖朗的样子,少年像是要替他说出真心话似地问道:
“你对她……九季冢钢音——感到憎恨吧?”
一听到立场这么明确的话,玖朗反而察觉到自己的心情。
“我要——”
他的四肢已经无法动弹,只能用力地紧握自己的手掌。
剑型十字架早就从他的手中掉落,如今已不在他的手里。玖朗只是试着抓住自己灌注在手里的意念,将空荡的手掌紧紧握住。
“将你——”
这句话是说给不在这里的某个人听的。
他无声地呐喊着,在这瞬间——一把剑贯穿了他的胸膛。

“那就……再见了。”
从远方——不知何处的远方传来少年的声音。
对所有的事情丝毫不介意,连夺走人命的意义也不去理解般的声音。
听不见心脏的跳动声。
因为在剑穿过身体时,心脏就被破坏了。
血液大量流出的同时,意识好像也跟着溶解似地,思绪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明明上次快死掉的时候可以脑中一片空白。)
玖朗努力维持愈来愈稀薄的意识,一边继续思考着。
(啊啊……可恶。)
他以目前来说相当宝贵的意识抱怨着。
(我想活下去……)
他试着对没有力量的身体施加力气,想当然地还是只能面对自己无法动弹的现实。
(我想存活下去……想获救啊……)
出血量这么大,心脏也己经被破坏了。接下来不管怎么样也撑不了太久,这点玖朗自己也很清楚。
他知道自己会死,而且还知道这死期——来得令人感到害怕地快。
但他还是要继续抗拒。
就算这个目的不可能达成——
就算再走一步就会力量用尽——
现在的自己,无法因为这样的理由就停止前进——

但只剩下意识是无法摆脱死亡的,就算对原本就不存在感情的世界控诉它的无情,也没有任何意义。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
奋力死撑的意识也到达极限,一眨眼便坠落消逝在世界上。
那代表矢上玖朗这个存在已经消失了。
这是他——若是以他的认知来说的话——第二次迎接死亡。

——玖朗死了。



第五章 就算无人怀抱任何希望


如果不看照片的话,他已经无法回想起父母亲的脸了。
虽然他不觉得父亲是工作狂,但父亲总是很晚回家,所以责备自己的永远都是母亲。
为了弥补平常不太见到面的遗憾,周日父亲常常带家人出门。
而事情发生在父母和他——全家一起出门前往新开幕的购物中心那天。
父亲买了玩具给他。
母亲总会以不要太宠小孩为由阻止父亲,不过在那天也只说了一句“真拿你没办法”就答应了。
所以对少年来说,那是很开心的一天。
在年幼的玖朗心里,那原会是个非常愉快的一天——

那是父母决定吃完饭就回去,站在用餐楼层入口讨论要去哪家餐厅的时候。
年纪还小的玖朗静不下来,在该楼层喧闹着。
正在这个时候,他觉得好像听到了很大的爆炸声。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听到,在他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前,冲击便到达整个楼层,朝年幼的玖朗身体袭来,夺走了他的知觉。
等他之后恢复意识,周围的景色已经完全改变了。
营造出悠闲气氛的装潢以及新落成的入口都变成一堆瓦砾。
室内照明被打碎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照亮边缘的燃烧火焰。
类似警报器的声音,听起来也像是奇怪的声响。
看来应该是火焰让空气产生晃动,而瓦砾也形成隔音的墙壁,所以音调才会变得扭曲吧。
玖朗理解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景象后,直觉自己现在正处于相当绝望的状态。
——他出不去。
有一道瓦砾堆起的山挡在玖朗周围。
而玖朗的身后则躺着他的双亲。
当玖朗发现他们的身影时,他的喉咙颤抖着大喊出声。
明明只要冲过去马上就可以到达父母的身边,他却反而放慢了速度朝他们缓缓靠近。
父亲像是要掩护母亲似地抱住她,两人双双倒在地上。下半身被瓦砾砸得面目全非,胸口被飞过来的钢筋穿透,他们两人都是这样的惨状。
呼吸早已停止,血液滴落的速度也变得缓慢。
玖朗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
他的鞋子踩到地上的一摊血。
很不可思议的是玖朗一点也不觉得这代表着“死亡”——说不定是感情的浊流让他不去理解这便是所谓的“死”。
或许是他的生存本能怕他会因此失去最后的理性吧?
但他知道“这个”已经不是他的父母了。
玖朗的心一点一滴地染上绝望。
玖朗弯下膝盖,在原本是他双亲的物体旁边抬头看向“天空”。
他当然看不到真正的天空,即将崩塌的水泥天花板飞舞着火星点点。
那座瓦砾堆成的小山让玖朗所在的空间得以暂时阻止火舌的侵略。
不过也只是暂时逃过一劫罢了。
那只是让他不会一下子就被烧死,像在玩弄他的救赎。
在清醒过来后不知道过了多久——玖朗突然失去力气,感觉到自己摊倒在地上。
他沉入血泊之中,全身都被血液浸透。
在意识逐渐变得稀薄的过程中,玖朗最后抬头看到的是一点也不宽广的天空。
他没有放弃也没有绝望,单纯觉得“自己要死了”。
然后他就只是盯着阴暗又象征终结的天空——
闭上了他的眼睛——他的意识。

——这就是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如此认为。

从那之后的整整十年中,一直到此时玖朗都是这么认为——
那不是什么面对死亡的觉悟,而是察觉到自己的死期并阖上双眼罢了。接着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自己已经躺在医院的床上了。
——他搞不懂。
那时自己应该只有死路一条才对。为什么自己逃过一劫?为什么自己活下来了?他搞不懂这点。
他感觉到的不是存活下来的安心和喜悦,也没有莫名其妙被意外波及的愤怒和悲伤。
唯一有的只是觉得哪里不对劲的异样感。
原本应该死掉的……却活了下来。他想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所以原本应该死掉的自己才会存活下来。
但是——

本因不存在的记忆还有后续。埋没于灵魂最底层的过去,因为存在被摧毁而显现出来。
唤醒了在这十年里他一直想不起来的记忆。

天空裂开了。
天花板被切成两半,瓦砾也被吹飞。
耸立在四周、仿佛将全世界都覆盖住的瓦砾墙,如同纸屑般地飞走消失了。
接着是一位宛如天使的少女缓缓地翩然降落。
玖朗试着用他已经快消失的意识,去理解这看来完全无法理解的景象。
他朦胧的视线捕捉到少女的身影。
那是个年纪不大、感觉跟玖朗差不多岁数的少女。
披散于她背部的黑色长发因为高温的空气而跃动着,在她的背上翩翩起舞。
她穿着成套的靛青色制服外套以及百褶裙,身上披着一件看起来像是长袍的衣物。
她的两手上则拿着跟她不太相称的东西——不,或许不管由谁来拿都很不相称。
左手是钢铁杖,右手则是一柄美丽的剑——在她的手里拿着如此荒谬的物品。
飘然降落于此的少女仿佛巡察似地环视四周。
她将手里的剑一挥,在她远处的瓦砾便在剑压下应声碎裂;当她挥动钢铁杖,熊熊燃烧的
火焰也熄灭了。
这位少女的视线在她看向玖朗所在位置时停住了。
她缓缓地朝玖朗这儿走过来。
看起来像是发现了玖朗以及原本是玖朗双亲的物体存在。
少女靠近倒在地上的玖朗,来到他的眼前。
她蹲了下来,身子往前倾,看了看玖朗被埋在瓦砾堆中的双亲,接着转而往玖朗的方向看。
玖朗在朦胧的视线中看到了少女的脸。
宛如幻觉一般的少女虽然感觉还很年幼,却有着一张美丽的脸庞。她端正的五官显露出没有一丝动摇的表情,不过比较像是她正压抑自己的感情才会如此。
——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仿佛她正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似地。
少女跪了下来将剑放下,朝玖朗伸出她的手。
她把手掌贴在玖朗的脸颊上。
这股温暖的触感让玖朗获得了慰藉,接着玖朗就在此时闭上了双眼。

美丽少女的身影残存在他的眼睑下。
——那是十年后再度出现的少女。



“你醒过来了吗?”
当他睁开眼睛时,耳边传来美女叫醒他的声音。
跟他还有点迷糊的眼神直接对上的是一个金发美女的脸庞。温柔美丽的碧眼正盯着玖朗的脸看。
从映照在他眼里的景象和他头底下传来的触感,玖朗得知自己现在正枕在她的膝盖上。
“你是……爱丽丝?”
他从依旧昏昏沉沉的思绪中抓出了这个名字。
——就是那个站在少年身边、拿着一把大剑的女性名字。
“——!”
当他将名字说出口后,思绪也开始逐渐变得清晰。四散的记忆与玖朗的思考相互连结,开始试图理解现在的情况。
首先是对躺在立场敌对的人膝盖上这件事产生危机感,但他接下来便对能作出如此思考的“自己”感到困惑。
因为在他回想起来的记忆中,并不允许这样的状况存在。
玖朗已经——
“我已经——死了才对吧……”
矢上玖朗已经死了。
玖朗自己对于这点可说是再清楚明白不过。
在那个少年的剑下,他的心脏被破坏——将生命力一滴不剩地挤出之后便死亡了。
他将手掌贴在自己的胸前。
虽然衣服被血弄脏了,身体却连一点小伤也没有。
玖朗站起身来活动四肢,检查自己身体的状况。看来不只没有什么性命危险,连疼痛或是一点不对劲的感觉都没有。
“果然是活过来了呢!”





声音再度传来,让他想起自己现在还位于那个女子的身旁。
爱丽丝以温和的表情面对着玖朗。
虽然没有感到敌意,玖朗还是摆出了警戒的姿态。而后他开始思考自己身体会发生这种事情是不是跟她有关,偷偷窥视着她。
“你……”
当他正打算跟她说话时,爱丽丝随即摇了摇头。
“我什么也没有做喔——当然略无也是。”
察觉到玖朗的揣测,她也说出了那位少年的名字,否认这件事与他们之间的关联性。
玖朗才刚要开口便遭受挫折,原本想继续说下去的话也硬生生卡住了。
他原先还以为有那么一点机会能知道自己存活下来的理由,现在却又再度失去了线索,但是——
“等等……你刚刚说了‘果然’对吧?而且看起来像在等我醒来一样,明明不管怎么想我都应该已经死透了才对……这样你还能说这跟你没有关系吗?”
他很自然地提高了音量。
他并不是在责备她,反而比较像是向她要求。
只是对于玖朗表示渴求的声音,她以优美的声调坚决地加以否定。
“是的。这件事和我们没有任何关联。”
玖朗屏住了气息,可是她接下来的话让玖朗更难理解了。
“虽然如此,我一直觉得你好像会复活,结果看来是猜中了——会导致这样的结果,原因全部都是你身体造成的。”
爱丽丝对玖朗表示,寻求解答的玖朗自己才是问题的答案所在。
“我……就是原因?”
“在你的身上……曾经寄宿着〈绝对睿智〉对吧?”
玖朗被她这么一问,顿时哑口无言。
但爱丽丝光是看到他的反应,就似乎已经得到她想要的答案,继续说了下去:
“现在〈绝对睿智〉本身的情况已经不是我们感兴趣的事情了……不过预料之外的启动和显现看来在你的身上造成了影响……也就是附加在〈绝对睿智〉上,为了能在世界毁灭之前继续维持其存在的那个功能。”
玖朗听到这段话后,想起了之前从钢音那里听来关于〈绝对睿智〉这个奇迹的说明。
〈绝对睿智〉——那是不断流传的知识。
“仿造轮回转生来运作的秘法。”
从玖朗口中流泄而出的话,刚好与爱丽丝所说的相互重合。
爱丽丝在说完这句话后,又继续说道:
“这种性质的残渣附着在你的身体中。你死了,然后又复活了……不,是再次获得生命——应该这样说才对吧?”
她这么告诉玖朗后便缓慢地站起身子。
接着她简短地扣呼了一句“那么,就此告辞了”,便打算离开这里。
“慢——慢着!”
玖朗叫住了突然打算离开的爱丽丝。
“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当他这么问时,爱丽丝又再度转过身来面对玖朗。
“我只是在你即将死亡之前看到你的灵魂出现波动,觉得有点在意,想确认那到底代表什么涵义。如果什么都没发生,我也只不过是在浪费时间而已。而现在我已经确认完了,所以我该回到他的身边……和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爱丽丝这么说道,拒绝与玖朗产生关联。
“——!我被杀而且还活了过来……啊啊!这件事现在怎样都好啦!只是,钢音现在人在哪里……那个小鬼到底想做什么!”
玖朗在忍无可忍下,不顾一切地对温和表示否定的爱丽丝说道。
玖朗将自己为何复活的原因暂时抛至脑后,只追问她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钢音的情况。
爱丽丝露出似乎觉得很疑惑的表情,思考了一会儿才对玖朗说道:
“你知道了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这声音对玖朗来说,仿佛是给逃避残酷现实的他下达一个悲哀的宣告。
“这……这还用说吗!我要——”
“你己经没有任何必须做的事情了。”
她接续玖朗的话,将他原本要说的台词全盘否定。
“这件事情已经与你无关了。〈绝对睿智〉看来并不在你体内,只剩下那个附加功能的残渣罢了……能看透世界尽头的睿智已经烟消云散了吧。连那仅有的残渣,也因为你现在的复活而离开你身体。我先前所感觉到的灵魂波动也消失了。
我们已经没有理由继续把你常成目标。而且你也被略无打倒,还被杀死。你就算赶去,也没有任何你能做的事情。你现在还能活着只是偶然运气好。
既没有理由,也没有能做的事。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强迫你行动了。”
爱丽丝只是淡淡地告诉玖朗他没有必要去,也不应该去。接着在最后告诉玖朗他应该远离的理由:
“九季冢钢音——她不希望你死。”
玖朗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她对略无想将你牵扯进来这件事表现得非常坚决——非常坚决地否定,而且对此感到恐惧。
过去她使你被那场意外牵连并失去父母,所以对你有罪恶感。九季冢钢音这个人从那次意外发生后,似乎便尽量与周遭的人疏远,独自一人去面对所有的威胁和危机。她拥有着能让她这么乱来的绝对之力……至于这是幸福或是不幸,我们暂且不谈。
然后过了十年,她又再次将其他人牵扯进来,很凑巧地,那个人就是在那次事件中存活下来的你。”
爱丽丝像在替钢音解释她的心情似地对玖朗说道:
“她希望你能活下去。”
爱丽丝以始终带着一股悲伤的眼睛再度看向玖朗。
这是钢音她的意志——这就是爱丽丝对玖朗所传达的东西。
玖朗动也不动地听着爱丽丝说的话。而他在听完了这些话后,依旧呆立在原地。
他曾表示“拯救钢音”是他的行动原理,这件事却被人劈头挡下了。
他自己也曾经一度被敌人杀死。那少年是个能毫不犹豫地斩杀玖朗的人物,拥有可随意对抗任何困境的察觉力和力量。
若是再度面对少年,很有可能只是白白送死——不,应该真的会变成那样吧。
但这不应该是玖朗感到恐惧的原因。
因为玖朗已经发誓过,即使如此,他也想为了帮助钢音而行动。
可是,如果钢音并不这么希望的话——如果这只会让她伤心,那他该怎么办呢?
“这或许是非常残酷的决定……但是这个决定原本应该是不必要的,所以只要顺其自然让它过去就好。”
爱丽丝察觉到玖朗脸上苦涩的表情,对他说出表示安慰的话语。
“你本应是个与我们这边没有任何接点的存在。只要在这里抽身,迎接你的就是平凡的日常生活。一天、两天、一周……数个月后,你或许会觉得后悔,但这感觉总有一天会随风消逝。只要不去想它,就会再也想不起来。”
爱丽丝再次对玖朗报以微笑,接着恭敬地向他鞠了个躬。
“只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一定没问题的。或许是你现在的情绪很激昂,所以才会无法作出判断。不过到底哪种选择才正确,已经很明显了。
人类无法选择没有理由的事情,能够承受没有理由的事情本身就不合理。若非无可奈何抑或被逼迫,是不可能接受它的——不会有人主动去接受不合理的事情。”
“——这种事情……!”
“请你好好休息一晚吧。这样即使你不去选择,所有的一切也会终结。”
玖朗早已没有了一开始的气势,只能用像要对爱丽丝辩解什么似地眼神看着她。
他出声呼唤打算离开的爱丽丝。
但他不知道还能问什么,于是便问起与爱丽丝自己有关的事情。
“你难道……也拥有这种无可奈何的命运吗?”
爱丽丝已经转身背对玖朗。在她只将脸转过来时,伸手挽起了飘扬在空中的金发。
这时隐约可石见她有着如叶片般尖细的耳朵。
那很明显是与人类不同的构造,不过玖朗也因此得知自己为何会在她身上看到不同于人类的美貌。
“略无是从别的世界前来拯救我故乡亚尔夫海姆的勇者大人。
我是圣剑〈献给圣别誓言之宝剑〉的侍从。我的宿命就是即使在那个人拯救了世界之后也会继续侍奉他。”
她对玖朗如此说明自己的存在。
“告辞——”
“她——钢音同学……在哪……”
虽然玖朗已不抱希望,但还是努力从口中挤出声音询问。
没想到爱丽丝竟若无其事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她在市区外围那个兴建中断的废墟里。”
而她会这么理所当然地告诉他,仿佛在表示即使他知道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的意思代表玖朗不是因为不知道地点所以无法去——而是玖朗根本不会去。
“那么,再会了。”
最后她说出了告别的话语。

在这之后便只剩玖朗一人留在那儿。
他被卷进这么荒唐莫名的事件中,却还是活了下来。
但他一点也不觉得喜悦或是安心。
取而代之的是愤怒与痛苦——这对玖朗来说是不允许展现出来的情绪。
不知道经过多长的时间,他只是一直盯着虚无的空气看。
接着玖朗开始移动脚步。
事到如今他才想起自己所在的地方是钢音家的庭院内。
他一边想着自己或许不会再来这里了,一边踏着石阶往下走,离开了这里。




当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回到了自己住的公寓前。
该说是回家的本能吗?他那无意识的脚步似乎自然地选择了回家的那条路。
——“请你好好休息一晚吧。”
他想起了这句话。虽不知道正确的时间,但从周遭的景色可以看出早就已经过了黄昏。
稍微犹豫一下后,玖朗决定走进公寓里。只要走进自己的房间,无视所有的事情往床上一躺,一切就会结束,就可以回归日常生活才对。
“——玖朗!”
这时,他听到有人呼唤他的声音。
他的身体像被弹了一下似地随即转头往后看。
在他眼前出现的是真抚的身影。
“……真抚。”
确认了眼前的人影后他这么说道。听到自己仿佛大失所望的声音,让他心里察觉自己是在期待些什么。
至于接收了他这么消沉回应的当事人,心情当然看起来也好不到哪去。
玖朗内心空洞地想起自己奔出房间时见到了真抚,还有那感觉像是把她抛在脑后的道别。
她似乎是特地在这里等玖朗回来的样子。
“真是的,你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丢下人家不管,我觉得很在意所以留下来等你,没想到又是这种口气……”
真抚一边抱怨一边走近玖朗,接着便因为某个东西吓了一大跳。
看到真抚的反应,玖朗才注意到自己的模样,真抚会有这种反应是理所当然的。
衣服破破烂烂的就算了,上头还沾满了血,会有人不惊讶才奇怪呢。要说幸运的话就是服装布料为黑色系,所以沾到血的部分看不太清楚。
“啊……呃,那个……我没事啦!”
面对这不管怎么打哈哈都混不过去的状况,总之玖朗只好先解释自己没有什么大碍。
这句话本身没有丝毫虚假。现在玖朗身上连一点伤也没有,不过对听话的人而言,这话的可信度应该为零吧。
真抚将手插在腰上,从头到脚来回看了玖朗好几次。
“…………我知道了。就当作你没事吧!”
过了一会儿,真抚才叹口气勉强表示接受。尽管这副模样看起来跟没事完全扯不上边,但真抚似乎反而因此看出态度若无其事的玖朗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非常感谢你的谅解……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玖朗老实地对真抚的挂心表示歉意。不仅是因为他现在这副模样看起来让人担心,也为了真抚特地跑来他家还等他等到现在……他为诸多事情而道歉。
“……这样看起来不是更刻意了吗?”
“会吗?我觉得我只是跟平常一样实话实说而已。是说,虽然你等到现在才刚见到我,这样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现在是这副模样,可以先进来我的房间再说吗?”
他一边指着自己破掉的衬衫对真抚表示。
“再不然我也可以请你喝杯茶什么的——”
“玖朗。”
在他随意地表示体贴时,真抚却打断了他的话。
真抚专注地看着玖朗的脸。
“……还是你接下来另外有事?那你就先……”
玖朗心想着真抚是不是不太方便,便以探寻的口气再一次问她,但这句话也被真抚打断了。
“玖朗……你现在是不是还在做着什么事情啊?”
她突然这么对玖朗问道。
“你在说什么啊?怎么了吗?”
玖朗正视真抚所在的方向,好奇她为何会这么问。
“你现在觉得心情很焦躁对吧?”
真抚那不顾一切的问题直接刺向玖朗。
“——?我想应该是因为不知道你说的到底是什么,再加上你的说话方式,才会让我觉得有点烦躁吧?”
“——不对喔!你是不是为了什么事情在生气?要不然现在也不会对我露出这种不爽的表情……如果是平常的你就不会。”
相处这么久的青梅竹马这么说着,若无其事地说中了玖朗目前的状况。
接着玖朗便如同她所说的一样——开始烦躁了起来。
玖朗内心涌上了怒气,但他觉得“这样子”的情绪是不行的,所以打从心里想将这份心情压下去。
感到相当苦恼又压抑在心的感觉被人一下子说中,让玖朗的心轻易地慌乱起来。
“这……该怎么说才好呢……其实跟真抚没什么关系啦!”
玖朗已经不想再去面对压抑着情感的自己,对真抚抛出了这句话。
“嗯,也是啦!或许这件事的确跟我无关,不过……我想请你让我以昔日好友的身分说几句话——不对,是我要告诉你这些话。”
她笔直地看着眼神低垂的玖朗接下去说道:
“玖朗你啊……平常是不太会生气的人对吧?我一开始以为那是因为玖朗很温柔,是因为个性的关系才会这样。但是从小学以后我们一直都在一起,在那时我就察觉到了……我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这点,我发现其实你心里一直觉得对什么都无所谓。
你内心某处认为自己‘并不在这里’,所以你不会认真看待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不想发自内心地去做点什么。就是这个缘故,你不会因为束手无策而感到生气,也不会因为事情不如预期所想而烦躁不安,更不会拚命地思考你能做什么!”
或许是情绪很自然地激动起来,真抚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大。
感觉就像从以前到现在一直忍耐着的东西满了出来。
“你所经历过的到底是怎样的遭遇,这我只知道个大概,我也不确定它跟你的这种个性是否有关系。你到底是在怎样的考量下,决定要用这种方式生活下去,这或许是你个人的自由。但是啊——”
她说到这里便停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对玖朗说:
“你……现在正觉得很火大——有很想做的事对吧?那就不要露出那种好像已经看透一切



的表情,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真抚不肯定也不否定,不是针对从以前到现在所发生的事情,而是面对玖朗吐露着她的想法。
真抚似乎已经彻底说完她想讲的话,露出了像在说“我说中了吧?”的表情。
玖朗听到这番话后,一开始还因为太过震惊而呆愣在原地,但随即便说了声“可恶”喃喃抱怨起来……然后不知何时口中发出了些微的笑声。
“你居然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了,没人比你更不负责任了。”
“这只是个局外人所说的风凉话而已,又没什么不好。”
“真是的……谢啦!”
对于难得向她道谢的玖朗,真抚像要提醒他注意似地回嘴说道:
“哼哼……可别爱上我喔!”
“我说你啊……不过如果是三天前,或许我会爱上你也不一定喔!”
玖朗回她这么一句玩笑话后,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藉此提振精神。
“我正在处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像在对自己发誓般这么说道,挺直了背脊再度面向真抚。
“这样啊!那要不要先回家休息一下再继续?”
真抚带着嘲拜的口气这么问道。
“看来好像是没有这种时间了。”
玖朗苦笑着回答她。
“你这种表情看起来才比平常更像你呢!”
真抚轻轻转了个方向,面对玖朗表示自己该回去了。
“掰啦!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要加油喔!”
她只说了这些,接着便仿佛已经没事般地离开了。
玖朗有段时间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看。真抚一次也没回头,沿着道路一直走下去。
“说的也是。”
他一个人低语道。
在事故中觉悟到何谓死亡,幸存下来的玖朗一直认为那是“不对”的。
从那时开始,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因为什么失误才侥幸活在这世上。
就如同真抚向他点破的事实一样,他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劲——不,是没有真实感。那是他自己造成的。原本应该死掉的人不能留下任何痕迹,也不能刻下生存的轨迹。他默默地被这种近似强迫观念的感情支配意识,对活着的感觉也逐渐变得稀薄。
在那个下雨天,在他即将死亡时,心中完全没有任何留恋,可是这对自己来说却一点也不稀奇,更不需要悲伤。
什么时候消失也无所谓地活着,造成了这种结果——因为那是玖朗向来所追求的生活方式。
“——钢音同学。”
不过那个时候,玖朗选择了活下去。
在知道自己做了这个选择而让钢音身陷危险时,他也曾经感到后悔。
然后在第二次——他又再度逃过一劫活了下来以后,已经连表示后悔或愤怒都不被接受。
不被接受也不被期望——就算勉强坚持下去,要实现自己所追求的结果依旧很困难,没有因此行动的价值。
但即使这不被任何人接受,没有任何人对此怀抱希望,也不被任何人认同,玖朗自己的心里还是单纯地期望着。
比起活下去或是听从谁的期待,他更想朝着自己所选择的道路前进。
“这次轮到我来救你了。”
——玖朗只想为了拯救她而奔跑。






断章 几乎等同英雄的少年


少年在晴朗无云的蔚蓝天空下与魔王对峙着。
曾经庄严无比的城池,被连天上云朵也能吹散的冲击化作一堆瓦砾。
建筑物的残骸中倒着好几个巨大魔物的亡骸,有如突兀的废弃装饰物。而在那些亡骸旁边,则躺着许多曾经奋战、但如今已经没有气息的人们。
在这一片惨不忍睹的景象中,还站得起来的只有“魔王”萨那菲尔与身为“勇者”的少年略无而已。
【还没倒下吗……勇者啊!】
如同黑龙一般——但已经脱离了生物的理论范畴——化作异形的魔王说道。最初遇见他时所看到的人型姿态已不复见。
“就算变成这副鬼模样,嘴上说的却还是人话啊?这可真有趣。”
变成巨大异形的魔王说着流畅的人类语言,这模样看起来的确不太正经,要说滑稽也挺滑稽的。
——略无撑名遍体鳞伤的身子,轻浮地讽刺道。
他原本穿着的铠甲已经碎裂,只在身上残留可有可无的装饰,身上穿的衣服也几乎灰飞烟灭。唯一能称得上毫发无伤的,只有插在旁边瓦砾上的大剑。
他抹掉沾在脸颊上的尘埃,拨了拨被砂砾覆盖的头发。
“他们特地送给我的〈三神约之铠〉跟附加守护力量的圣衣看来都不能用了。”
看了看自己的模样,略无自言自语地说着,把身上那已经不具有其功用的铠甲残骸脱除。
【在这个名为亚尔夫海姆的世界,毁灭世界的魔王与讨伐他的勇者的战斗,在悠久的时光中不断重复上演……不断地……且复着……仿佛诅咒一般悠久长远的轮回。但这将在我这一代迪向终结。原本应该要消灭我的“真正”勇者在十年前被我打败,就此死亡——这个世界选择让我来结束那人。】
魔王——〈歌颂末日的魔王〉对略无所说的话丝毫不在意,仿佛已经完成自己使命似地陶醉说着。
【所以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没有意义。你只是代替死去的勇者被召唤到这个世界,被强迫参与这场没有理由的战争罢了……听起来不是挺自私的吗?】
魔王对站在他面前的略无投以同情的话语。
“代替——吗?”
略无带着自嘲的口气,将阻挡在自己前方的魔王的话重复了一遍。
“——不是这样的。”
在表示同情的魔王与语带自嘲的略无身侧,从后方传来一道清脆严肃的否定声音。
“……爱丽丝。”
略无将目光转向背后,发现和他一样狼狈不堪的爱丽丝就站在那里。
“……略无。”
爱丽丝紧盯着略无。尽管气息紊乱不稳,她清澄无比的眼睛依旧对略无报以坚定的眼神。
“你把剑交付给我……允许身为圣剑侍从的我跟随你。”
爱丽丝吐出了话语——像是想传达眼神不足以尽表的宣誓似地。
爱丽丝语气温柔,话中却隐含了强烈的意志。
“你是下定决心要拯救世界,也让我决定要跟随你的——命运中的誓约之人。你是被圣剑〈献给圣别誓言之宝剑〉选上的勇者……所以——”
她虽然已经受伤了,胸前却依然紧抱着略无所拿的大剑剑鞘。
爱丽丝像是在诉说满溢而出的意念似地。即使面前矗立着具有奇异样貌的〈歌颂末日的魔工〉也完全不在意,只是对着略无说话。
“——谢谢你,爱丽丝。”
爱丽丝说到这里便被略无制止了。
似乎欲言又止的爱丽丝,对略无露出了微笑——默默地向他传达鼓励之意。
“〈歌颂末日的魔王〉……或许正如你所说的也不一定。与这世界没有丝毫关联的我,没有必须战斗的理由,但我仍旧拚死奋战至今……因为那是我一开始便与爱丽丝共同许下的约定。而且在冒险的过程中,我逐渐开始想帮助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们……原本不存在的理由渐渐地累积了各式各样的东西,在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能够毫不迷惘地挥动这把剑了。”
略无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掌,自言自语地说道。接着他移动自己的手腕,握住了插在瓦砾中的大剑。
【无趣至极……琐碎的俗事。只是个误判命运、搞错前提的游戏罢了……根本算不上任何理由。】
魔王只以怜悯的口气对略无说道。
略无轻轻地挥动那把几乎和自己的身高一样长的剑——〈献给圣别誓言之宝剑〉。
——那是把命运之剑,能将长久以来在这个世界不断循环的毁灭命运彻底斩断。
原本覆盖其上的瓦砾如同积木玩具般轻易地飞散而去。
“三年前……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来到这里。那时候我所拥有的,只有召唤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爱丽丝以及这把剑而已。”
——与三年前相同,略无站立着,手上握着的只有圣剑。
“没错吧?就是这样……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而这便是……便是我握起这把剑拯救世界的唯一理由。”
略无再次紧握大剑,将剑锋对准了魔王。
他体认到了——在当时那一无所有的情况下才能产生的心情。
——“你愿意跟我一起拯救世界吗?”
他想起了爱丽丝第一次对他所说的话。
“——就当作你所说的都是对的吧!就让它把我累积至今应该拯救这世界的理由统统否定吧!并且把〈歌颂末日的魔王〉——也就是你.当作是‘以毁灭来终结这个世界无尽斗争的救世主’吧!”
对于魔王所说的话,略无没有含糊其词,也没有正面肯定,只是纯粹地接受它。
他拥有不会被这些话动摇的东西。
“我不是因为这些理由才拿起剑的。萨那菲尔,就如同你所说的——这些都只是琐碎的小事,无法构成理由。”
他蕴含力量的双眸紧盯着眼前的巨大黑影。
“你是魔王,而我则是勇者,所以我会打倒你。这样的理由就够充分了。”
【太愚昧了……异世界的少年——连这个世界已成定局的终结也要阻止的希望、〈斩断末日者〉吗……这名称太过夸大了。你不过是个被仿造出来、拥有相似命运的存在——只是个近似英雄的少年——不过是个〈替代的英雄〉罢了!就跟拥有无懈可击之命运的英雄依旧败北一样,你毋须带着任何意志和意义,就这么毫无意义地接受毁灭的下场吧……!】
黑色巨龙畜势待发地蠢蠢欲动,大地开始摇晃走动,周遭的瓦砾也跟着跳动起来。
“哈哈哈……什么都被你说中了呢!没错——我并不是那位败北的英雄。既然如此,应该也不会重复和那人相同的失败吧?这是专属于我自己的命运——”
略无回想起来——自己历经重重冒险,是为了打倒魔王拯救世界才会来到这里。
接着他也想起了他最初给予爱丽丝的回答,以及“那个时候”的事。
那时他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一点都不寻常的事情。
但他还是握住了伸向他的那只手。
——他选择了那把剑。
“来,开始吧——!我对于这份‘命运’可是乐在其中到无法自拔呢!”
他只身一人举起身上唯一的一把剑,勇者向前冲刺。
他的声音和表情没有一丝绝望,脸上甚至浮现愉悦的笑容,勇者挺身对抗眼前的魔王。


——仅仅是为了拯救世界。
——仅为享受这命运罢了。


略无缓缓地睁开眼睛。
“是梦啊?”
原本没有打算要睡觉的,但不知不觉中意识似乎逐渐变得模糊。
略无无意识地在脑中反刍那能够清晰忆起的梦境。
能够确切想起曾经作过的梦,是因为那不只是单纯的空想,而是他实际经验过的记忆。
正好一年前——略无拯救了异世界的事情。
那是让他十分满足的一段时光。
他在梦里最后说的那句话彻底展现了他的心情。
而后拯救世界的勇者回来了。
在那里只剩下日常——
没有魔法、没有魔物、没有奇迹、没有冒险,什么都没有。
再度回到平凡的日常生活后,异世界的记忆是多么闪耀又多么刺激。
虽然他在异世界里待了将近三年,不过这里却只经过数小时的样子。
与当时季节不相符的寒冷日子,在放学后开始飘起雪来之时,略无遇见了爱丽丝,被带往“异世界亚尔夫海姆”。
而当他睁开眼睛后,却站立在黄昏时分、只积了一层薄雪的公园中。
原本应该留下岁月痕迹的身体,像是理所当然地恢复原状,残存的只有他所度过的那些日子的记忆。
无论记忆有多鲜明,若没有任何证据或痕迹,也只能当成白日梦吧。不管有多少无法接受的想法,随着日月增长,就连无法置信的“不合理记忆”也会埋没在日常里吧。
而且,如果把这份填满了自己的东西全当成幻想,这种空虚感以及从心里孕育而出的空洞,都会让那份心情染上遗憾吧。
不管会变成怎样皆已无从待知。因为——
“——略无。”
“……爱丽丝。”
发誓要共享彼此命运的圣剑侍者就站在这一片雪景中。她便是这一切并非幻觉的证明。

在自己的使命已结束后,异世界的少女——依旧站在他身旁。
“——略无。”
略无回想着从身为勇者所经历的充足日子中归来之后的空虚生活,而爱丽丝则以和他记忆里相同的嗓音呼唤他。
“……爱丽丝。”
略无挥头甩去心中感伤,切换自己的意识回应她的呼唤。
“你回来啦……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感到在意,发生了什么事吗?”
略无随意地向她问道,而爱丽丝只是简单地告诉他——那个男人不会来了。
略无把这当作已经解决的事情,并没有对此产生太大兴趣,说了一句“那就好”后,便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同时站了起来。
“我这边也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只要静待时机到来即可。她也差不多该醒来了,我们去看看吧!”
略无想起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显得相当愉快,他缓缓地朝着废墟的入口大厅走去。
“好了——终于又要开始了。”
他脸上浮现满足又天真无邪的笑容——


第六章 死亡无法将两人分离


建设中断被遗弃的废墟,转变成另一种异样的外貌。
从变成通风口的天花板洒落一道月光,照亮了入口大厅。
在两天前以及今天所发生的战斗下处于半毁状态的大厅,现在已经被整理完毕。不过这并不是说这楝建筑物建造完成了,只是将散落在地的瓦砾通通扫去罢了。
在被硬是铲平的地面中央,钉上了一根巨大的十字架。以它为起点,呈现放射状延伸出去的无数条粗大红线爬满了地面。
一眼看去状似不规则的线条,其实是利用了地面和墙壁——使用了整个大厅来描绘某种图形。
若真要形容的话,那感觉就像是个魔方阵。
“……你究竟想对我如何,又打算做什么——略无?”
钢音被巨大十字架上的沉重锁链紧紧捆绑住——等于是被钉在十字架上。
就算身上带着伤又被锁链缠绕,显露出无力的疲态,钢音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带着凛然的气势。
在钢音眼前背对着她的少年缓慢地转过身来。
“你总算呼唤我的名字了,〈救世执行者〉……九季冢钢音小姐。”
略无不像是在开玩笑,答覆里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
钢音则是对他投以几乎要射穿他的眼神。
略无似乎看出钢音不想和他进行没有意义的交谈,无奈地摇摇头后给了她一句回答:
“——是饵。”
两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停顿。钢音迟了一会儿,才察觉略无话里所说的对象是她。
略无常作她已经理解了,继续解说下去:
“你应该知道奇迹会呼唤吸引奇迹,对吧?若是你的话,应该也对这件事的真实性有着相当深切的感受才是。
事实的确是如此。正确来说,像〈幻想的根源〉这种从异世界来的东西,会吸引同样具异世界特质的东西,或者是被它吸引过去。”
略无一边说着,一边缓慢地靠近钢音。
钢音虽试图移动被束缚住的身体,但不管试几次都一样。先不提锁的强度,她无法使力,力量仿佛像被什么东西给吸走了般,才一施力就马上消失无踪,甚至无法随心所欲地移动四肢。
“所以,〈救世执行者〉钢音……拥有纯洁血统的你,本身就是无上的奇迹——如同奇迹的结晶一般的存在……我就是要用这个来吸引它们。”
“你想把我当成磁铁,收集世界上的〈幻想的根源〉吗?”
钢音发出了嘲笑的哼声说道,但略无仅是听着她的嘲讽,接着说了下去:
“那样或许也挺有趣的……不过我所追求的可不是那点程度的东西。不是那种渺小的东西……我要吸引的是异世界本身喔!”
略无以若无其事的表情,说出了比远比钢音刚才嗤之以鼻的事例规模更大的计划。
“……胡扯!你对我胡说八道这些到底想做什么……!”
钢音认为对方在跟她开玩笑,激动地吼道,不过略无丝毫不介意,又继续往下说: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要让这个世界陷入疯犯。”
少年仿佛想做再次确认,当他这么对钢音说完后,便转过身来查看周遭。
“这个魔方阵如同天线一般……具有这种功能。可以让你把你的存在全部‘传播’出去。”
略无一边说着,一边用带着几分怜爱的眼神侧目看着钢音。钢音则因此察觉到他的言外之意,少年话中的“传播”给人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这……你真的认为光靠这样就能够和异世界联系吗?”
“非你不可……身为高纯度的异界之人,只有你才办得到。开启一个让靠过来的同类型世界相连的洞,将它当作‘门’固定住。只要一道细小的缝隙即可。小归小,却能成为崩毁世界界线的契机。
你觉得办不到吗?但这在距离现在相当遥远的过去就发生过了吧?
所以才会有像你这样的存在出现。”
钢音停止对少年的提问。不是因为认同他所说的话,也不是因为对此表示理解,因为她很清楚,少年打从心底深信着他自己所说的话,所以才会去实行它。她感觉自己不管说什么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钢音垂下眼睑,同时想起了他。
明明自己的性命正暴露在危险当中,钢音的心却想着自己将他牵扯进来的事情——并且感到后悔。
——她又再一次救不了他。
钢音眼前的这位少年是办完了事才回来的。
而少年只告诉她“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玖朗的死让钢音陷入绝望中。不过,尽管相当微弱,她能感觉到自己分给玖朗的〈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的力量依旧存在。
她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又是以什么状态存留下来。
虽然自己无法实际确认它的存在,但这毕竟是仅存的一丝希望。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祈祷。
钢音只能祈祷他不会再被卷进任何事件中,能够顺利地活下去。
但是——

“——钢音同学。”

这个愿望没有实现。





这位名叫矢上玖朗的男人的决心,不允许它实现。

钢音怀疑自己听错了。接下来她的眼睛甚至是意识都感到不可置信。
她勉强抬起因为被束缚而无法出力、一直低垂着的头,笔直地看去。比少年所站立的地点更前方的位置——在废墟入口出现了一位原本不该存在于此、不该伫立于此、不该来到这个地方的人。
“玖朗。”
钢音小声地喊着他的名字。
本应不会再次相见的人,正理所当然地面对着她。
“玖朗……!”
像是要确认这并不是梦,钢音又再度喊了他的名字——那听起来有如安心地叹了口气。



他像是要把这声音紧咬不放似地,聆听着她呼唤自己的名字。
站在废墟入口的玖朗,开始缓慢地移动步伐。
“这还真是讽刺……”
玖朗一边通过入口,同时从嘴里流露出这句话。
“没想到这个地方竟然还能被当作基地再度利用。”
玖朗想到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后,苦笑了一下。
他隐约能知道这个废墟其实是什么建筑计划的用地。玖朗曾经听过有个要让这整个城市繁荣起来的大规模郊外开发计划——而那个开发计划据说受到在市区发生的爆炸事件影响,就这么不了了之。
那起事件玖朗非常熟知,也就是十年前在购物中心所发生的爆炸意外。巧的是这个场所的命运也同样因为那事件而产生剧烈的变化。
玖朗内心怀着一股莫名的感慨,踏上这十年间一直遭受风吹雨打的地板。
即使脑中正在思考,但他的双眼依旧笔直地望向怪异的大厅中央,没有半点游移。
不论是有着奇怪图样的地板,或是那根竖立在大厅中央、将钢音钉在上头的十字架,甚至连那名想用视线阻扰他的少年,他都视若无睹;唯一与其焦点重合的只有钢音的身影。
“钢音同学,我来了。”
他这么说着,同时歉疚似地垂下眉毛,只是他面对钢音的眼神没有一丝迷惘。
钢音也同样地正视玖朗。
彼此的双眸相互对上,视线交缠在一起。
“……为什么?”
钢音在瞬间展露出一丝安心后,回以玖朗一个困惑的表情。
她感到疑惑的是为什么他能找到这里——还有为什么他要来这里。
玖朗为了安抚脸上带着疑惑表情的钢音,对她露出了笑容。
“虽然因为一堆事情搞得挺狼狈的,不过总算是死里逃生,所以就来救你了。”
玖朗相当简单明了地把前因后果一口气说完,钢音则因这与现场气氛相违的口气而目瞪口呆。
玖朗正打算持续脚下的步伐,却被一个声音不同、所问问题却相同的嗓音叫住。
“为什么?”
他略为偏移视线,与初次见面时一样,抱着大剑的爱丽丝就站在那里。
她的表情没有改变,只以沉稳的声音说出了那句话。
为什么玖朗会来这里——和钢音的困惑不同,她只是单纯地表示疑问。
“难得你都这么慎重地给过我忠告了,真是抱歉。”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好意思地对爱丽丝回答道:
“你跟我说的话是完全正确的。若是尊重钢音同学的意愿,考虑到自己的安全的话,我的确什么也不应该做。”
他表示自己能够理解爱丽丝所说的话,为了展示这点,他朝爱丽丝摊开了手掌。
“如果我什么也没做,等到一个月后,这件事可能就成为‘痛苦的回忆’,我也会很正常地感到后悔。而即使我感到后悔,也一定能够继续活下去吧!”
人类就算拥有无法挽回的过错或是懊悔——就算有着一回想起来便为之痛心的记忆,也能够继续活下去。
很多人都是这样的——连钢音与玖朗也是如此。
“所以那绝不是什么不好的选择,对吧?不会违背任何人的期望,也不是无法忍受的事情……而且我也不用再死一次了。”
玖朗滔滔不绝地说着,然后他像是要寻求认同似地,稍稍停顿下来看了看四周——接着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但是……”
他用力地紧握住刚才伸出去的手掌。
从手里发出挤压的声音,他握起拳头,就像是要死命抓住某个抓不到的东西似地。
“——但是我实在无法接受。”
这不是在否定错误。玖朗只是纯粹将自己的想法——将自己的心情诉说出来罢了。
仿佛想奋力推开一切常理般的强烈眼神——对着钢音投射过去。
并且直接明白地宣告他的意志和决心。
“所以,对不起。我出自自己的任性,跑来救你了。”
玖朗带着歉意这么说,眼神依旧直接锐利。他为自己无视钢音意愿、抱着必死决心前来救她的事情向她道歉。
“真的是……玖朗,你真是个…………笨蛋。”
被对方用这种心情对待的钢音,以像是忍耐什么似地声音勉强对他答道。
“——简单来说,就是来送死的啰?”
一直在玖朗与钢音视线之间保持沉默的略无插话说道。
少年仍旧维持着高傲的笑容。他以嘲笑的口气打断玖朗,视线朝站在他身后待命的爱丽丝看去。
“爱丽丝——你的预测没有实现呢!他还是大剌剌地跑来了。”
“……看来的确是这样呢!”
即使略无说话的声音带着一丝饶富兴味的感觉,她依然是平淡地回覆。
玖朗随着略无的视线看向爱丽丝,在一瞬间与她四目相接。那一瞬间,他看到爱丽丝那始终相当平稳的表情仿佛闪过一丝悲伤。
“不过……我也真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你会跑来这里?”
略无一边这么说,一边盯着玖朗看。那眼神并不是在嘲讽他,而是真的在看一个“搞不太懂的东西”。
玖朗则带着敌意回瞪他。
但略无对玖朗的情绪并不介意,他无可奈何地对玖朗说道: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十年前的那场意外并不只是单纯的意外,而是因为她——因她而起的事件。”
略无丝毫没有顾虑地这么说,并便像是要仔细复习给玖朗听似地,继续说了下去:
“你失去了家人。因为她的存在,你变成一个孤儿。虽然人的确不是她杀的,那起事件也不是她自己引起的,但是对于被和自己无关的事情所波及的人来说,这又有什么差别呢?你难道不憎恨吗?你心中没有恨意吗?或许这是种错误的心态,可是她的存在值得你赔上性命来帮助吗?”
少年转头瞥了一下钢音,然后又再次回头看向玖朗,仿佛想说服他一样地说道:
“无论她在拯救世界这件事上有多少贡献,尽管她把你从死亡边缘救了回来……对你来说,她始终不是你该救的人,不是吗?”
即使本人就在旁边,略无依旧没有改变其口气,对玖朗如此忠告道:
“她的危机就是世界的危机。或许该拯救她的是‘世界’也不一定……她就是这样的存在,具有这种命运,拥有这种价值……但即使如此……”
钢音始终保持沉默,聆听少年所说的话。
“无论她对这个世界来说具有多少价值,对你来说却没有那种价值。”
少年口无遮拦地断言道。
“住口!”
奋力踏出的脚步声响彻入口大厅。
在这一步踏出的同时,玖朗也宣泄般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这种事情可不是你说了算!”
玖朗像在逼迫略无闭上嘴一样地看着他。玖朗缓慢地继续走着,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脚步声以固定的节奏响着,最后两人的距离缩短到只相隔数公尺。
“她曾经救过我。不只是之前,十年前也是。”
他如此断言道:
“或许那事件的确是冲着她来,也确实波及到我以及我的家人,但我并不怨恨她。我知道那天是谁对我伸出了救援之手;我知道在那绝望的情境中,那位表情比任何人都要哀伤的少女究竟是谁。”
少年摇了摇头,做出表示无法理解的举动。
“不过,不管是那位少女或者是这段回忆,我都是直到刚刚才终于想起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或许我还得感谢你,毕竟是你给了我提示,才能让我想起这段往事。”
玖朗带着嘲讽的口气继续往下说:
“所以我终于了解了——那时我的心为何会被她吸引。那不是一时情绪激动所造成的错误……更不是什么错觉或会错意。因为我把那天出现在雨中的身影,与十年前的那个影子重叠了。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的来历,但我知道她是谁。在我陷入死亡深渊时,伸手碰触我脸颊的少女……在一片绝望中却丝毫不失去其光芒依旧挺立,我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人。”
玖朗一边说着,同时深入体会自己的情感,接着他转移视线,望向那名占据他内心深处的少女——钢音。
“若要说是一见钟情,或许的确是这样没错。我在十年前就对她一见钟情了。”
玖朗的口气转为温和,但他所诉说的情意相当明确。
他将之前钢音叫他不要在意、冷静下来就会醒悟的感情,再次直接地传达给她。
钢音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跟前天玖朗向她告白时那种“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的表情不同,而是不知道该怎么接受玖朗感情的神色。
玖朗突然再次告白后,又再度看向少年。
少年则以冷淡的眼神看着他,随即便像是要说服自己似地点了几次头,并开口说道:
“原来如此……我终于知道自己无法理解了。原本想说就当成仪式开始前的打发时间,不过也已经够了。”
他一面摆出已经感到厌烦的姿态,一面带着唾弃的口气宣告道。
“无法理解?原因非常单纯——再单纯不过了。没想到什么都懂的勇者大人竟然会搞不懂啊……”
玖朗大动作地摇着头,颇为无奈地动了动自己的手来回应少年的举动。
“我只是……”
他在做出这样的动作后,为了让少年能够理解这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再次紧握住自己的拳头,将自己的理由——自己的决心告诉他。
“我只是想帮助我喜欢的女人而已——!”

玖朗一面大喊着,一面往前跨出了一大步。同时将他收合起来的“剑型十字架”用右手取出。
他将拿着十字架的手掌向前伸去。
他现在己经知道这个十字架是能将“钢音的力量”从玖朗体内引出的媒介。
而他显现出这股力量的目标——略无,同样理解这代表什么意义。
但也因此,略无只对那剑型十字架露出了一笑。
“——真是无谓的困兽之斗呢!不管你下了多大的决心,还是只有那点能耐。”
略无状似无聊地说着,将手往旁边伸出,以此呼唤着爱丽丝。于是爱丽丝递出那把她一直侍奉着的大剑,略无则紧握住大剑的剑柄。
“你已经忘记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吗?就算拿出〈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你也做不了什么。毕竟你不像〈救世执行者〉钢音这样,是身上背负着某种命运的英雄。”
少年像在教诲一个领悟力不好的学生,以厌烦的口气说着:
“你什么也不是,就算拿着它也无法发挥它真正的价值。还是说你要把剑递给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她?”
听到这句话,玖朗无畏地笑了起来。
最后他再次紧拓拿着“剑型十字架”的手掌,确认掌中传来的感觉后,将它抛了出去。
“钢音同学!”
“剑型十字架”在空中描绘出一道俐落的线条,朝着被绑在十字架上的钢音身边飞去。
钢音勉强在瞬间反应过来,用她无力的手掌接住了朝她轻轻扔来的十字架。
玖朗则对自己完美的控制力道露出满足的笑容。
“那个就还给你吧!”
他爽快地对钢音说道。
拿到十字架的钢音和旁观这一幕的少年都摸不着头绪地看着玖朗。
玖朗察觉到这点,继续往下说道:
“少年……你是叫略无没错吧?你说的对,就算我把她的剑拿出来握在手上,也无法好好运用它。”
玖朗看着钢音,想起了她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如果太常使用魔法,我所借给你的力量就会过度适应你的存在。”
“钢音同学不希望我使用魔法或是奇迹的力量。因为若是过度使用,我的灵魂恐怕会跟她的力量同化。
而且这股寄宿在我身上的力量还有着麻烦的性质……这种性质会吸引各种非常棘手的倒楣事。”
虽然不想动用它,却会引来非使用不可的各种状况,可谓是一种矛盾。
“而十字架便是折衷的解决之道。这东西我想大概是个触媒,能在不造成我灵魂负担的情况下,让我使用钢音同学的力量。”
玖朗推测钢音的想法,做出了以上的说明。
这虽是他根据自己感觉所得到的见解,但正因为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所以才能如此肯定。
玖朗用两手抓了抓自己的头,藉此提振士气,稳固自己的身体。
在进行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之前,让决心充满全身。
原先傻傻地看着玖朗的钢音,察觉到玖朗似乎已做好什么觉悟。她反射性地硬是挤出力量,奋力地将无法自在活动的身体向前倾。
“玖朗,你知道这会在你身上引起什么事情吗——!”
钢音预知到玖朗接下来的举动,放声大喊,意图制止他。
“若你这么做,就无法再回到平凡的日常生活中了!”
夹在两人中间的略无无法读出玖朗下了什么决定,也不了解钢音会如此不知所措的理由,因而以惊讶的眼神来回看着这两个人。
“——我早就有此觉悟了。因为钢音同学在那时就已经问过我了,不是吗?”
——“就这样死去,或是站起来迎接死亡。”
——“不管哪一种终点都是一样……但若是能自己选择的话,你会选择哪一种?”
“那时候我想只要能再多看你几眼也好,所以我选择……我选择站起来的那一方,而不是就这么躺着迎接死亡——我选择了能待在你身旁的答案。”
玖朗吸了一大口气,然后这么说道:
“即使那不是平凡的生活,我所等待的结果可能会是死亡——我也要屹立不摇地站到最后迎接死亡。”
这份宣示成为了一个开关。
玖朗对全身施加力量,接着意识到钢音的力量在自己身上奔流。
他一丝不漏地回忆起自己当时依靠十字架来产生“剑”的感觉,然后让这份印象更加强烈,清晰地奔走至全身。
为了补齐玖朗这个存在,四散在体内的〈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的要素——
神经变得相当锐利敏感,感觉到潜藏在体内的膨大热量。玖朗实际体会到寄宿在自己肉体中的这股力量究竟有多么庞大。
他对自己感生到的这份莫大力量施予明确的意象。
玖朗并非要取出钢音给予的这份力量,而是以他的身体来使其变质。
“我将要使用钢音同学的力量——使用这个奇迹。不是当作他人的力量,而是当成自己的力量来使用。”
玖朗伸出手掌往空中一抓。
虽然是个看似没有任何东西、空无一物的空间,但玖朗却确实地在那里紧握到某个东西,并像是要把“它”从鞘中拔出一样拉扯而出。
“那是……!〈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不,是别的东西?”
到此,略无终于注意到玖朗正在做的事情,不过玖朗创造出来的东西与他料想的有所差距,他因此提高了音量。
“——那是什么啊?”
他嘴里吐出的只有疑问。
而玖朗正在施力固定他自己展现出来的东西,无法回答略无的问题。
略无再次罕见地以慌乱的声音质问他: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是我的剑。”
玖朗回答道。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也跟着响起了刀刃相向的声音。
略无的大剑与玖朗手上挥舞的那柄物体激烈地碰撞。
玖朗从一片虚无中拔出的那把物体垄罩着一片光雾,这些光芒因为碰撞的冲击纷纷四散,显露出它真正的样貌。
——那是一把剑。
正如玖朗自己所说的,那是一把货真价实的“剑”。
除此之外,便无需赘述。
混沌的钢铁色剑身加上没有任何装饰的剑柄,就只是一把剑。
没有庄严的设计,也没有能引起他人畏惧的形象。单纯为了方便砍击而在剑身上加上了剑柄——纯粹展现出剑之本质的剑。
——毫无疑问地,那就是一把剑。
没有美丽的装饰,也没有华丽的设计。就如同略无反覆询问的,这把剑与玖朗先前所拿出的剑——〈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仿佛相似但却又不甚相似。
“那把剑不太适合我吧?给我这种没有什么特殊命运的人使用实在太浪费了。”
玖朗如此赞赏道,满足地看着自己拿在手上的剑。
“这种样子的对我来说刚刚好。”
他挥了挥剑当作暖身,发出划过空气的声响。
“只要能在我为了拯救她而战斗的过程中派上用场即可。”
“没有价值的人就要搭配没有价值的东西——是这么一回事吗?”
略无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拉近他与玖朗之间的距离,并挥动那把大剑。
“余兴节目到这里就够了。我接下来还有其他预定行程,就请你在这里退场吧!”
少年用力地挥舞着大剑。剑身以极快的速度奔走,完全无法想像那是一柄大剑。
他所挥出的剑和之前相同,没有丝毫疑惑。
因此这是充满杀意的一击。

“玖朗——!”
钢音如同凄厉地大声喊叫。
这闪电般的一剑并非常人能够反应过来的攻击。身经百战的钢音,用直觉明白了这一剑将会带来无可避免的后果。

但是——
“别说得这么冷淡嘛,略无!”
带有杀意的大剑,被玖朗那把平凡无奇的剑挡下了。
“好戏——现在才要开始呢!”
接着玖朗就此取得这场对峙的主导权,连同少年的身体一起击飞。
“——!”
少年一脸呆滞地看着玖朗,看来似乎还无法理解对方对自己做了什么举动。
玖朗则维持紧迫盯人的态势朝略无逼近。
然后——这次反而由玖朗对略无主动发动斩击。
“怎么啦,略无——你该不会这么快就要退场了吧!”
朝着他往下挥来旳剑,让略无终于了解现在的状况——也就是自己正被对方攻击这件事。
他端正的五官变得扭曲,同时再次重新挥动起那柄大剑。
刀刃在两者之间剧烈地互相碰撞。
“——你这个家伙!”
这次两人的激烈冲突由于彼此的剑压不分轩轾,静止在空中。
有一段时间双方的剑都发出了沉重的摩擦声,不过在某个瞬间两把剑失去了平衡,同时将对方的剑弹了开来。而这两把剑在被弹开后又随即展开攻势,掀起了一场激烈的对决。
玖朗与略无的剑流畅地相互交锋。
在这之中持续发出具有特定节奏的声响,让人感受到某种畅快感——但这副模样实在是太过狂暴了。
即使轻轻拂过也能削下一块肉的剑刃,正以能斩断骨头的力量持续互相击打。压倒性的破坏力与意图置人于死地的样貌——那是幅突显出生命在此没有任何价值的战场景象。
“这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略无的声音透露出惊惶的情绪。
他一边挥动大剑一边咒骂着。随着他与玖朗之间的斗争持续进行,他逐渐焦躁起来。
这场战斗能够持续下去,便代表两者之间的力量可以互相抗衡。
在不过半天前,他还可以毫不在意地像击杀一只虫子般将对手击败,现在对方竟然能跟他打得难分难解,略无无法容忍这样的现象发生。
而少年也绝对无法相信能做到这种事情的男子只是个无名小卒。
“这就是你所期待的力量,她的〈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的力量。”
玖朗对他这么说道,手上的剑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略无听到这句话后,视线飞快地瞥向玖朗紧握在手、看起来不过是把“平凡的剑”的剑身。
“我指的不是这把剑。我即是〈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
玖朗这么说着,让略无的视线转移到他自己身上。
“——竟然是你本人?”
“跟之前我被你砍杀的时候一样,我并不是借用钢音同学的力量来战斗……我没有借用她的力量。因为我的身体就等同于她的力量。”
玖朗挺起胸膛,气势高涨地回答道。
他并不是依靠十字架的力量来行使钢音的力量。他不是透过十字架来抽取、并分化钢音的力量,藉此使用它——这意味着玖朗的灵魂已经和钢音的力量〈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同化了。
如同钢音所畏惧的,〈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已在玖朗的身上扎根——
玖朗本身即代表着〈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
〈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即是玖朗本身。
——他已无法将这份力量归还给钢音。
——他已经无法逃离这份力量所带来的命运。
可是玖朗并不因此悲叹。他仅是对于自己可以完全发挥这份力量——可以为了拯救钢音而起身迎战这件事感到感激。
在〈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上头刻划着钢音曾经使用过的记忆。
而现在化为这把剑的玖朗则将它当成是刻划在自己身上的记忆。
这份经验,使他能够牵制住拥有勇者之名的略无所发动的攻势。
“我即是——钢音之剑!”
与剑相关的技法知识注入他的意识中。玖朗察觉自己的思绪正在转变。
钢音战斗的记忆——那是与各种世界的危机奋战过的终极战场纪录。
玖朗以他所有的力量来接收这仿佛洪水般的压倒性记忆。
钢音的经验所要求的动作——其难度对一般人来说未免太过勉强。但玖朗用全身——挤压自己的肌肉、压抑身体细胞所发出的哀号——来驱动并实现这些动作。
就像是要从干毛巾中挤出那一滴不可能存在的水珠一般,他所做的行为已经超乎自己的极限了。玖朗每次施展力量时,都伴随着一股肉体几乎要粉碎的感觉,但不这么做,便无法跟上这名少年勇者的动作。
“你——像你这样平凡的人类,竟说你自己便是那把剑?”
略无以透露出些微焦躁的口气说道。
为了打断目前的战斗,略无加大了挥剑的幅度,剑身也因此与地面产生撞击。
赤裸裸的水泥地在这一击下被粉碎了。
龟裂的痕迹大范围地扩散开来,无法忍受挤压的地板开始扭曲崩落。
“像你这种一无是处的存在,竟敢自称是救世的……英雄之剑!”
略无以不屑的口吻这么说道。这并不是针对玖朗这个人,而是对有人敢正面挑衅他的行为所展现出来的怒火。
“我是一无所有,没有理由、没有价值、既非命中注定、也非英雄出身……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真亏你说得出口——不过,的确是这样没错。我一直都是个无名小卒。
可是我现在有一件想做的事……这不是什么命运,而是我自己不管怎么样都想做到的事情啊!”
一直以为自己会活在这世上是件错误,一直过得浑浑噩噩的玖朗,第一次发出充满渴望的叫喊。
玖朗重新调整好他与略无之间的距离,将剑对准了少年。
“我要拯救她……我要拯救钢音同学。所以你这个拥有一切的勇者大人——实在是有够碍眼!”
“闭嘴……!配角就要有配角的样子,愚昧的平凡人!”
穿越已经碎裂崩落的地面,两人再度缠斗在一起。
玖朗带着高亢的气势大喊着.略无则失去了原有的镇定﹒发出充满怒火的叫声。
“即使只用上一小部分的英雄之力,我也不可能会输!后面那位已经被我打败的当事人,应该也很清楚自己究竟是败在谁的手下吧!”
将自己力量分给玖朗旳钢音被略无打败了。虽说她本来就不是处于最佳状态,但拥有〈凿穿叛神颅骨之杖〉的她确实输给了略无。
若两者之间的实力差距如此悬殊,玖朗根本就无法和略无相比——原本应该是如此才对。
“这样啊——那你也差不多该使出全力了吧,略无!”
玖朗嘲讽似地说道。
略无那张端正的脸染上了恼怒的情绪。
两人各自使出杀招,在空中扫过,又刺穿地面,相互阻止了致命的利刃。无论重复多少次,都无法了结对方。
玖朗知道自己为何能抵抗略无的攻击,不会被他击倒。
那同时也是钢音会输给略无的原因。
那是因为钢音将力量——也就是将那把剑交给玖朗的关系。
〈救世执行者〉钢音的战术,必须搭配杖与剑才算一体。




能埋葬一切的魔炮——〈凿穿叛神颅骨之杖〉与能斩杀万物的剑刃——〈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
在所有的战场以及各式各样的战斗局面中,尽情挥舞着这两道奇迹,毫无死角地使用它们——彻底施展出终极的力量,简直是绝对不可侵犯且无人能敌。
可是那个时候——在钢音和略无对战时,那把剑并不在她手上。
相对于钢音,略无则是个善于操使圣剑的勇者,更以接近战的方式对她挑起战斗。她以杖来应付以剑对战的决斗。
对钢音来说,那应该也是场在前所未有的险恶状态下所进行的一战。
只是用杖来跟剑进行互相斩杀的对打,两者的优劣可说是一目了然。
若是他们之间存在着能无视这劣势的力量差距的话,那还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对方却是个与钢音极为相似的存在。
所以钢音才会败在略无手下。
也因此玖朗才能与略无相互抗衡。
对仅仅具现了“剑”之本质的玖朗来说,他能做到的也就是以斩击与对方战斗。
“我来当你的对手真是太好了,略无。”
玖朗带着极度挑衅的口气对略无说道:
“——若是钢音同学来当你的对手,想必战斗早就已经结束了。”
“你——”
这句话彻底惹毛了少年,他再次举起大剑迎战,浑身都充满了力气。而后他无视不甚平稳的地面,伴随着怒吼声,用尽全力施展出他紧握的大剑所拥有的力量。
“你这个混帐——!”
“我戳到你的痛处了吗?勇者大人!”
玖朗察觉到略无所散发出来的气势,同样使出全力回应他。
以剑相互争斗的两人,制造出几乎不像是双剑战斗的声音。简直等同于爆炸声的巨响伴随着冲击撼动了整个入口大厅。
两人以剑互相打击——但从玖朗握着剑的手中传来一股仿佛全身都被痛殴的麻痹感。
在他眼前看到的是不断交锋的剑与略无的身影。两人虽然都遭受此一冲击,却依旧拿着剑互相对峙,站立在原地。
那是转瞬之间的平衡。
两人都察觉到对方停下动作,在打破平衡后又同时动了起来。
在他们对武器施加更多力量的瞬间,交锋的施力点产生了偏移,两人的身体都仿佛被弹开似地坠落在地上。
“——!”
“——!”
玖朗马上就重新站起身子,在他正打算重新摆出持剑的姿态时,他发现自己的手掌空无一物。
玖朗察觉到危机后,随即朝略无的方向看去。
不过在他眼前出现的是同样正试着站起来的略无。他的手掌也和玖朗一样空荡荡的。
两人同时呆愣地望着对方的脸和手掌,然后才发现自己和对手的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剑被弹开了。
玖朗的剑与略无的大剑以丝毫感觉不到其质量的状态朝空中飞去,随后便遵从自然定律缓慢地坠落,完美地刺进了地面。
两人同时失去了武器。

略无苦涩地察觉到此一现状,为了捡回脱手的大剑而跳开。
“可恶——真是太丢脸了!”
略无一蹬便跳跃了数公尺的距离,把手伸向插在水泥地上的大剑剑柄。在与其外观相符的质量以及从外观看不出来的锐利度下,大剑的剑身有将近一半都埋在地面下。
略无露出了焦躁的表情,匆忙地想将大剑拔起。
失去武器的状态就意味着死亡,但略无认为玖朗也同样处于这种条件下。
正当他一面思考着,并为了掌握目前状况而定晴看去时,出现在他眼前的景象让他无法置信。
——玖朗已经逼近到他身旁。
而且玖朗的手正牢牢地紧握着那把剑。
“——怎么可能!”
太快了——略无确实看到玖朗的双手空无一物。玖朗也和略无一样失去了武器,必须去把剑捡回来才是。
玖朗的剑应该和他的大剑一样都坠落在地面,只是略无朝玖朗的剑掉落的方向看去,又再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与玖朗逼近他的方向相反的地面——他看到插在那里的剑正化作光粒子逐渐消失。
“我应该说过了吧,略无——”
已经到达攻击距离的玖朗对略无这么说道。
而略无面对敌人逼近眼前,正尽全力想拔出大剑来迎战。
玖朗高举他手上紧握的剑。
“——我的身体既是剑。”
已经消失的剑——以及握在手上的剑。
一听到这句话,略无便知道他是从哪里拿出剑来的。
现在玖朗本身即是〈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
那把剑是他将自身力量展现出来的结果。玖朗现在所握着的剑,是他又重新让力量具现化的成品。
与独一无二的勇者圣剑不同,玖朗是从自己的灵魂中生成并取出剑来。
一定得去拾取剑的略无,以及不用捡也能重新获得剑的玖朗——那只是极为微小的差异。
在超越了常人范畴的战斗中,这只能替彼此的行动拉开几秒的差距。
但在这风驰电掣的攻防战里,这样的差距已足够分出胜负。
——没有半点迟疑的一剑。
玖朗挥下这充满觉悟的一击。
但是——
“你——你可别小看我!”
原本可说是决定性的差距,被略无以超越人类的应对给抵销了。
“——!”
这次轮到玖朗大为震惊。
他带着觉悟挥下的一剑,被如子弹般击出的大剑击坠了。
玖朗克制住反弹开来的力量努力撑住身子,试图重新拿起剑摆出战斗姿势。
但略无却连这一点点时间也无法容忍。
略无先挥出神速的一击,接着再给予更加有力、更加快速的第二击,刺穿了玖朗的剑。
玖朗因为手上的剑被击穿而失去平衡。
——碎片飘散在空中。
玖朗的剑仿佛碎裂似地被略无的大剑一击两断。
那便是两人之间的差距。
趋近极限的攻防战——神经完全绷紧的极致状态,还有从一开始就彻底明白的微小差距。
无论略无再怎么傍若无人,终究是累积了无数生死交战的记忆。
被要求做出超越人类极限的行动,甚至超越于此的经验。
——那是身为勇者所累积的实力。
经验的有无即可造就差异。
今天才刚开始拿剑的人,与一直持续挥舞着剑的人。
这和力量不同,是无法测量的要素——但在以死一搏的决斗中却是无法忽视、能够决定生死的巨大存在。
这并非勇者的力量,而是以勇者的身分一路走来的略无的力量。

——接着他对失去剑的玖朗施展出致命的一击。

“玖朗————!”
钢音的绝望叫喊响彻空中。
和略无一样曾经数度驰骋战场的她已经预测到了。
那是无法避免的“死”。
纵使因为不希望事实成真,而在内心否认这个想法,可是她知道这已经是命中注定的结局——这是她身为战士的“体悟”。
若要在这场死斗中取得主导权,必须先看透生死之间的界线。
没有达到此一境界,就无法取得胜利,些微的误判都会导致伴随死亡的挫败。对一直处于战场的略无来说,他知道何谓生死之间的界线——而无法理解的人就只能乖乖退场。
“到此为止了,苟延残喘的家伙——!”
略无也确信这一定会是致命的一击。
——他挥出的剑上带着死亡的气息。
这并非勇者的自傲,那已经可称为是“命中注定”的一击,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免。

但是——
“苟延残喘吗——”
面对这势在必得的一击,玖朗将拿着断剑的那只手往上一挥。
玖朗没有半点犹疑,朝无法避免的死亡往前踏出了那一步。
“什么——”
他挥出的不是碎裂的剑,而是拳头。
他朝着以神速挥下的大剑剑身使出用尽全力的一拳。
这未经思量的举动让略无忍不住发出惊叫,但也不过就是如此,这无法影响大剑行进的方向——本来应该是无法改变的。
赤手空拳是不可能打断大剑的,可是玖朗的行动相当快速,且经过准确的计算,他以拳头的前端打中了大剑的剑身。
拳头上的肉被剑削去。
虽然喷出了鲜血,不过玖朗并不以为意,他的拳头就这么滑过了剑身的内侧。
大剑的尖端因此产生些微的偏移。
毕竟是用尽全力往下挥的一剑,只能让大剑行径的轨道产生细微的偏差。
“你竟然看透了这一步?就凭你——!”
玖朗的右手臂被鲜血染红——大剑沿着他的手臂划过。无视玖朗身上所穿的衣服,剑刃抚过他的手臂时也在上头划下痕迹。
空中掀起一片血雨,但大剑也错过了原先的目标,挥了个空。
略无只能放声大吼着,任凭大剑脱离自己所预料的轨迹而束手无策。
——玖朗跨越了生死的界线。
他朝着所有人都认为是通往死亡深渊的地方飞去,在极限的境界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在生死界线前方再前方,便是象征死亡终结的生死界线。玖朗所站立的地方就是那里。
“玖朗!”
钢音发出了混杂着惊讶和放心的呼唤声。只有救世主和勇者才看得见的生死界线,竟被玖朗看透并成功跨越了,这似乎让他们感到相当震撼。
“你忘记你之前才对我做了什么事吗——没死过的勇者大人?”
人无法体验死亡,因为在感受到死亡时,那个人就已经死了。
那是连像钢音或略无这种历经各式战役的人,也未曾体会过的东西,可是玖朗的身、脑、心和灵魂,却对这种感觉再清楚不过。
所以他能够看破生与死,能够看见那道“黎明”。尽管右手臂被砍得相当凄惨,最后还是成功化解了这原本势在必行的死。
“——因为我是个总是能死里逃生的男人!”
玖朗大声吼道。
虽说他避开了死亡,不过他的右手臂也遭受极大的损伤,这股冲击逐渐蔓延至全身。
对一直被过度使用到逼近极限的身体来说,这实在是太沉重了。不知道从何处涌上来的血,沿着嘴边不断冒出。
可是玖朗却放着无法动弹的右手不管,努力驱使着倍感束缚的四肢,奋力地想站起来。
“就算你命再硬、再怎么挣扎抵抗……也无法改变任何事!”
略无用力地挥动大剑,即使处于无防备状态,他的气势依旧没有一丝衰减。玖朗刚才制止了他的攻击让他感到惊愕,不过相较于没有任何损伤的略无,玖朗终究是遭受重伤。
彼此的条件已非对等,接下来的攻击将会决定胜负,而且玖朗的剑在这之前早就被略无给打碎了。
“在这种状况下,你还想用那破剑做什么——”
略无嘲讽的声音戛然而止。
“真抱歉啊,略无——”
略无回想起玖朗本身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没有下一次了。”
那个应该存在的东西并没有在已经不能使用的右手上。被略无击碎、只剩下剑柄的剑已经消失。
而另一只手则取而代之地凝聚了光芒。
在此同时,玖朗的左手也跟着挥动。
他的左手掌心牢牢地握着剑柄。
“你从一开始……等的就是这一刻吗……!”
玖朗己经完成从灵魂炼制剑的过程,如愿将剑化作实体。所有的攻击与防御都是为了成功地使出这一击。
“到此结束了——!”
浑身是伤的玖朗所使出的一击,横扫过勇者的身躯。



略无连防御的时间都没有,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剑被击飞出去。
他的身体喷溅出鲜血,整个人飞向空中,随即便猛烈地坠落在地上倒地不起。
“你该不会要说……你一点都不怕死吧?”
现在全身应该正饱受剧痛和冲击所苦的略无,小声地这么说道。
玖朗听到他的声音后感到相当惊讶。早已没有多余力气的玖朗,以缓慢的动作,往应该已经瘫倒在地上的略无看去。
而略无正拚死地试图撑起自己的上半身。
即使身受重伤,他的眼神依旧紧盯着玖朗不放。
“如果我说不害怕,那大概是骗人的。”
玖朗正经地回覆了略无的问题。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要毫不闪避地踏进那个境界中呢?你应该没有绝对的自信能化解我那一剑吧?”
“我倒是问你,如果不踏进去,我有办法避开它吗?你应该也在猜测我有可能会以些微差距闪过攻击,砍下那一剑时也都料想到了吧?”
玖朗轻描淡写地解释着,开始缓慢地踱步。
“而且我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就算我顺利化解那一击,若是它导致我无法马上移动身体,那我就完了。”
玖朗爽快地诉说着听来让人捏把冷汗的话。
但这却是事实。玖朗的记忆和钢音的剑之记忆混合后所领悟到的感觉,他将全部的希望赌在那之上。而那个赌注,就算在“过程”无比顺利,也无法代表他的胜利。
在略无察觉到他“下一步”行动的瞬间,他便会失去得胜的机会。
“但是……我只能这么做了。连钢音同学都打不赢的对手,我有办法用正面对决取胜吗?那就只能赌了。只能把筹码放在只有我看得到的东西上——还必须是历经战斗的勇者也想不到的奇袭。”
“真蠢……这种没有根据……根本不能依靠的东西,你竟把自己的生命赌在这种几乎连一丝希望都没有的东西上头。”
“是啊……既乱来又没有计划性,我的确很蠢。但尽管很乱来、毫无计划可言又很蠢……那都无所谓。如果只有它还存在着那么一点可能性,就值得我赌上性命了。与其要我什么都不做地这么苟活下去……就算失败我也会在死前奋力挣扎——只要是为了她。”
玖朗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已经来到躺在地上的略无眼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再会。”
他口气平淡地拿着手里的剑往下一挥。
唰——剑朝着地板砍去。
在一刀两断的同时,也代表结束的讯号响起。
接着玖朗便这样经过略无的身旁离去。
“你……你在干嘛……?”
略无高声喊着,玖朗只好不耐烦地转过头来看他。
“……为什么你不干脆杀了我!”
“反正……胜负都已经分出来了,这样不就够了吗?”
玖朗朝对自己处置方式相当不满的略无如此回答。
“我曾经……曾经杀死过你一次耶!难道你打算这样就结束吗……你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过我的……!”
“……我是无法理解你那个什么鬼命运基准的东西啦,但只要我觉得没问题就好了吧?”
与慌张的略无相比,玖朗回答的口气既没有怜悯也没有安慰,只是觉得很麻烦地这么说道。
略无在一阵沉默之后,像是要催促玖朗快点解决掉他似地说道:
“我可能又会想杀掉你喔……!”
对于他的胁迫,玖朗只回了一句话:
“我会再打倒你的。”
“我可能会使出各种手段来杀你,而且不只是你,还有可能会波及到其他人喔!”
面对玖朗随意的回答,少年愤怒地说着,费尽一切心力想让玖朗正视这件事。
但玖朗听到略无所说的话之后,却只是看着他,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对他说道:
“……别逞强了。”
对于处在半死不活的状态、却还呐喊着要杀掉自己的少年,玖朗只对他这么说:
“我在这十年来,一直认为自己能活下来是种错误,而且深信不已。我觉得,自己就算哪天突然死掉也不稀奇,就这样一直活在这世上。可是现在不同了,并不是这个世界有任何改变,只是我想做些什么而已。”
然后,玖朗对这名用自己的命运来衡量一切价值的少年说道:
“如果希望它能带给你乐趣的话,只要觉得它很有趣就好了。这么一来,这个世界不也挺有意思的吗?纵使没有令人着迷的命运也没关系。”
玖朗说到这里,便放着似乎还想说什么、却一时想不到的略无不管,迳自向前踏出步伐。
接着在走到钢音身边之前,他出声叫住了恭敬站在一旁的爱丽丝。
“你是负责照顾他的人吧?去帮他处理一下伤口吧!”
他这么说着,同时手朝着略无的方向指去。
“谢谢你。”
爱丽丝深深地对他行了个礼,随后穿过他的身旁走过去。
“还有你啊——”
对于这名女子,玖朗还有话想跟她说:
“我记得你说你的使命就是负责侍奉他对吧?但如此期望并选择了这条路的人……不就是你自己吗?”
玖朗没有转头看向爱丽丝的脸,就这么继续往前走。
但他仿佛听到背后传来了她首肯的气息。



“你啊……真是个笨蛋。”
钢音一开口就对站在她眼前的玖朗这么说。
“那力量已经是你的所有物了。附加在上面的命运以及其他东西都会成为你的负担……你只能继续战斗下去了。”
钢音以经过数次大喊后变得有些沙哑的声音,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玖朗则以手上拿的剑斩断了束缚住钢音的锁。
失去固定十字架的锁后,玖朗抱住了即将和十字架一起倒落的钢音,慢慢地将她放到地上。接下来他又将她背后的巨大十字架给一剑砍断。
钢音维持依靠在十字架上的姿势,抬头看着玖朗挥舞她所给予的力量。
最后,在玖朗终于解除了所有束缚她行动的枷锁之后,他低下头来。
“对不起。”
他深深地对钢音致歉。
突然出现的道歉出乎钢音的意料外,她因此感到困惑。
玖朗弯下膝盖蹲在她身旁,笔直地望着她。
“不管要我说几次对不起都行,但我并不感到后悔,因为我真的很高兴能够再见到钢音同学……高兴到就算要我死也可以。”
钢音听到玖朗单纯直接的表白,忍不住低头往下避开视线。
“你……太狡猾了。”
——竟然说了这种话……
钢音喃喃地像是在吐露自己的心声。
“而且……钢音同学借给我的力量,也就是〈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已经没办法还给你了……”
玖朗替自己独断独行所造成的后果向钢音道歉。他用手掌贴着自己的胸膛,意指那已经与他合而为一的力量。
“不是那样的……!应该道歉的……是让你被这件事波及的我才对——”
可是,钢音反而以懊悔的表情回应他。
“无论是十年前的意外,或是害你被〈绝对睿智〉击穿……都是……都是我造成的。因为我的存在,因为我的无力……才会害你遇到这些事。而且从今以后还要让你——让玖朗你背负这么沉重的命运……我真的——!”
她一点一滴吐露出一直潜藏在内心深处的话。
看来总是自信满满的她,竟然以前所未见的苦涩表情这么对玖朗诉说。
她看起来像正试着把自己说不出口的话努力说出来,为自己万万不该做的事情表示道歉。
玖朗并不认为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些事情都是钢音造成的,所以她根本不需要为这件事如此苛责自己。
但光是说明她的坚强和温柔并非罪过,根本无法让钢音原谅自己。
所以,玖朗没有对她表示宽容或给予安慰,他只对她说了一句话,让钢音知道她没有必要这么努力地跟他说那些话。
“我没事的。”
钢音听到后沉默了下来,紧盯着玖朗。
玖朗则对她回以笑容。
然后仿佛告白般地继续说出他的决心:
“我是钢音同学的‘剑’,请让我待在你身边。”



“很丢脸对吧……拯救了你的世界的勇者,竟然输给了一个无名小卒。”
略无自嘲似地对朝他身边靠近的爱丽丝说道。
爱丽丝为了更靠近他,在原地坐了下来。
接着她用手掌触碰略无的脸颊,轻轻地抚摸他。
“啊啊……只差一点点就可以彻底改变这个世界了!如果成功的话——!”
略无仿佛要甩开感觉像抱怨般的台词,用尽全力以开朗的声音这么说着,但连说出口的句子也不小心失去控制,把他埋藏在心里的话也吐露出来。
“如果成功的话,就能够再跟爱丽丝一起冒险了……”
他如此说道。
一直到刚才都还保持沉默的爱丽丝,像是要窥看略无似地,让自己的眼睛贴近他的脸,接着在视线笔直对上倒地的略无眼睛后,喃喃地对他这么说:
“略无,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很开心了。”
她将自己所认为的幸福告诉他,同时又补充说道:
“而且现在这样子的世界,或许就已经非常有趣了。”
来自异世界的少女,带着温柔的笑容这么告诉他。
而略无在听到这些话后,一句话也没有回答。

“略无……你还是个孩子呢!”



——世界裂开了。

“!”
玖朗首先发现到这异样的感觉。
在钢音倚靠的十字架残骸对面——那里的空间自行产生了龟裂。
劈哩……
建筑物中响起了微小但表示空间本身正在摇晃的“声音”。
钢音也因为玖朗表现出来的异状和那个声响而转头望去,并且同样察觉到了。
“那是……我们在公园看到的裂痕?”
玖朗说出了看到它后联想到的事。现在的空间裂缝和那天黄昏时在公园一样,是越过钢音背部所见到的空间裂缝,它与当时看到的非常相似,亦即那个会跑出异形怪物的裂痕。
那道缝隙如同漏出的水会逐渐扩散一般,慢慢地侵蚀着空间。
“这……就是略无想做的事情吗?”
在目瞪口呆之余玖朗仍然不忘向钢音确认。
钢音回答了“没错”表示肯定。
“他想利用我来打开连接‘异世界’的‘门’。”
“——那这就是……?”
钢音对露出苦涩扭曲表情的玖朗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那本来就是个极度荒唐的仪式……再说仪式也因为你的闯入破坏而失败了。”
钢音一面语带答谢地说着,同时否定了玖朗的猜测。但接下来她的声音却不再带着温柔。因为这个世界会产生裂缝,绝对不是什么风平浪静的象征。
“可是它们似乎还是被‘吸引’过来了——那些在世界与世界的缝隙中蠢动的异形们。”
空间的缝隙停止扩大了。
这裂痕的范围刚好从地上延伸到整片墙壁,仿佛蜘蛛巢穴般扩散开来。当初玖朗在公园所看到的裂痕大概只跟人类身高差不多,根本无法跟它相比。
“蠢动的‘异形’?”
玖朗又重复一次钢音刚才所说的单字。他脑里浮现出黄昏公园里所看到、外表难以形容的怪物身影。
嘎吱……!
低沉的声音。感觉像是空间本身正被挤压的声音开始响了起来。
随即,裂痕也逐渐变宽变大。而且以原本的裂缝为主轴,产生了更多细小的缝隙。
虽然龟裂的范围没有再继续扩大,可是裂缝的密度却逐渐增加。
那景象看起来有如牢笼的隔间正被强硬地扯开。
“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而这些现象就是那些“什么东西”弄出来的——在缝隙中蠢蠢欲动的“未知东西”。
有个非常强大的东西正潜伏在那道裂痕内,而且还死命地想往这边跑。
从那看起来像是牢笼的裂缝中,能看到一个不知道是否该称作生物的东西。它看起来跟钢音在公园消灭掉的那个异形怪物长得极为相似,不过两者尺寸却是天壤之别,感觉是个大到足以完全覆盖裂缝的巨大物体。此外还能察觉到有好几只跟随它的怪物也在裂缝内蠢蠢欲动。
“这……还真是劳师动众呢!虽然才刚打完一场大战,但显然没这么容易会放我们走。”
玖朗一边干笑着,一边努力以轻松的口吻说道。然后他为了打起精神,将左手所握的剑豪迈地往肩上一靠。
“……这样好吗?”
钢音抬头看着站起身来的玖朗说道。
那不是疑问的话语,而是表示确认的句子。
“你若决定跟着我,像这种事情就会变得像是家常便饭。不过,你都无法回头了,我现在才这么问……感觉好像有点抱歉。”
钢音的眼睛笔直地注视着玖朗的眼睛。
钢音知道自己的问题的确就像她所说的没什么意义,所以态度有些迟疑,不过她还是下定决心对玖朗提出这个询问:
“你愿意跟我一起走下去吗?”

钢音有生以来第一次说出这句话。
少女为了不要带给任何人悲伤,曾经发誓过要独自一人奋战。少女拥有能够办到这个誓言的力量,能让她许下这个几乎可说是傲慢的誓言。
少女——九季冢钢音为了拯救这个世界而选择孤独。
无论是过去或未来,她大概都不会说出这句话吧——原本应该是如此的。
玖朗并不知道她所许下的誓言,可是他知道钢音这句话中隐含的慎重决定。
他认真地接收了这句话,然后对钢音露出满脸笑容,朝她伸出自己满是伤痕的手掌。

“好。”
钢音很自然地握住了那只手。玖朗的手臂用力一拉,钢音便站了起来。
“虽说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但你终究是死里逃生才走到这一步的……你做好觉悟了吗?”
玖朗将意识一点一滴地注入自己的每根手指中,紧紧地握住钢音的手。
“我早就已经决定要陪你出生入死了。”
玖朗这么补充说道。
啪叽——
响起了甚至可称为是冲击的声音。
定睛一看,眼前的空间在破碎后出现一个巨大的洞穴,而后从那洞中伸出了一只极其庞大的异形“手臂”。
“钢音同学——”
“玖朗——”
他们呼唤彼此的名字。
钢音早已拿出〈凿穿叛神颅骨之杖〉握在手上。
玖朗则重新拿好剑,调整自己的姿势。
在那只“手臂”出现后,其本体又继续试图从那个被撑开的洞穴中跑出来,而且在这之间的缝隙,还有其他异样怪物也打算朝这里移动。
尽管姿势有点难看,不过光看那个因为被怪物们撑开而逐渐碎裂的空间,就知道那些怪物们要攻过来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钢音与玖朗正面挺立在空间洞穴前。两人互看彼此,交换了视线后,便同时往前跨出一步。
他们两人的脸上看不见任何一丝恐惧。
彼此都知道对方和自己并非最佳状态,也察觉到现在的状况非比寻常,现况极为不利。
但他们依旧毫不犹豫地向前迈进。
他们两人共同迎战。
钢音挥舞着〈凿穿叛神颅骨之杖〉,而身为〈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的玖朗则站在她身旁。

他对自己能站在她身旁感到相当光荣。
而她很高兴他能和自己一起走下去。

“怪物们……你们的运气太差了。”
玖朗喃喃说道。
现在的自己不会输给任何人。
即使要与全世界为敌,他们两人也不会输。


终章 剑的誓约


——他有种房内物品增加了的感觉。
玖朗环视着自己的房间,一边这么想。
结果从那之后,钢音在玖朗的房间住了一个星期。
虽说两个人共同生活的情况下,物品会增加的确也是理所当然,但对玖朗来说是个不小的转变,毕竟这个房间在他居住的三年间,一直都是呈现空荡荡的状态。
或许也因为如此,在他认真审视起这个房间之前,其实还没有什么真实感。
而那位钢音小姐呢,也在昨天突然说她家里已经差不多整修完毕,然后就这么回去了。
感觉有点寂寞,不过确实很符合钢音的作风。
现在这么一看,从搬过来后就只放了生活所需最基本物品的这个房间,气氛好像有些不同了。
从玖朗住在这里以来,好像第一次有了一点人味的感觉。
“——那么,也差不多该换衣服了。”
他这么说着,同时开始换上制服。难得今天比平常早起,该做的事情也差不多告一段落,若是跟大家说“我因为沉浸在感叹中才会迟到”,想必谁也不会相信吧。
但当他脱去上衣后,却忍不住停下来看着自己映照在连身镜里的身影。他并不是看自己看到入迷——而是看到了胸口上的明显疤痕。
或许是和钢音的力量〈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同化后的影响,玖朗的身体以不寻常的回复力快速复原,那场战斗所造成的伤口早已治愈。其他伤口几乎没残留什么痕迹,唯独胸前这个伤口留下了相当巨大的疤痕。尽管不知道理由为何,但推测大概是因为那毕竟是勇者圣剑所造成的伤口吧。
“这大概就叫做光荣的负伤……吧?”
他喃喃自语着,为了转换情绪一鼓作气穿上衬衫。
接下来他将制服穿好走出房间。
他以固定的节奏走下公寓的阶梯,充满活力地踏出公寓之后便停了下来。
“……你慢了。”
穿着制服的钢音出声呼唤停下脚步的玖朗。
她理所当然地在公寓的门口等待他。
虽然彼此并没有特别约好要碰面,玖朗仍说了一句“抱歉”当作赔礼,然后两人就因目的地相同,而一起踏上上学的道路。
有时候——不过其实也是这周才开始的——他会和钢音一起上学。通常这时候钢音都会沉默地走在他前头。
今天她也同样维持平静的沉默,不发一语地走着。
玖朗原以为她的作风就是如此,但昨天他鼓起勇气一问,她却回答说是因为还不习惯才会这样。
“我还不太习惯……和人一起生活。”
她有点害羞地这么回答。
由于不想波及到其他人,一直以来都在不依赖他人的状态下生活,真要说起来这的确很符合钢音的作风。不过或许她也没想到这种生活方式会产生这种影响吧。听到她的回答后,玖朗只说了一句“原来如此”来刻意忽略自己的笨拙,感慨颇深地表示认同。
而与此同时,他开始猜想钢音以前会有那些行为是不是同样是不太习惯的关系,就觉得钢音真旳很可爱。
今天玖朗为了帮助她练习,便跟她聊了起来。
“这么说来,虽然我说要待在钢音同学身边,但最后你还是回你自己家去了嘛!”
“……是啊。但那句话并不是这种意思吧?”
钢音正经地一边回想那时两人之间的对话,一边回答他。
“而且也不是要你一辈子陪在我身边。”
面对以打趣口气回敬他这句话的钢音,玖朗认真地回答道:
“我会一辈子待在你身边的。不过……如果钢音同学拒绝的话,我也不能怎么样就是了。”
“……你……你在说什么啊!真是旳……”
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听到玖朗态度这么认真的回答,钢音有点慌张地说道。
玖朗一开始也只打算聊个几句而已,不知何时已无法停下来,忍不住将自己的心情告诉了她。
“我已经决定了,要一直留在钢音同学的身边。”
玖朗的口气转为柔和,不过这句话本身相当直接,并且充满了他真挚的情感。
他将自己的心意向她坦白。
“玖朗,你说话的时候也选一下用词吧?这样听起来简直就像是——”
钢音说到这里脸颊红了起来。从她的脸可以看出她究竟是想到哪里去了。她把视线移开维持不动,让自己无法看见玖朗的脸。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恢复冷静,并同时这么说:
“那……在你觉得厌烦之前就待在我身边吧!”
她刻意咳了几下,小小声地回答他。
当钢音偷偷往玖朗的方向看去时,玖朗则是毫不闪避地看着她的眼睛答道:
“好。在我一生中都不会到来的那个时刻之前,我会待在你身边。”
玖朗说出了联系两人的羁绊,以及誓约的话语。
“因为我是你——钢音同学的剑呀。”

两人缓缓走在行道树已经染上新绿的路上。
“对了!我今天有做便当喔!也有替钢音同学做一份。”
玖朗像是突然想起似地大声说道。




钢音则是因为印象中没看过玖朗下厨,所以用惊讶的眼神看着他。
“没有啦,那个……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做菜,如果你很期待的话也不太好……不过也不用这么讶异吧……”
玖朗感觉到钢音的视线后,垂下肩膀失望地说着。
钢音则因为看到玖朗的样子而慌张起来,正打算说点什么安慰他时,突然有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叫住他们。
“你怎么一大早就这副沮丧的模样啊,玖朗!”
那家伙环抱住玖朗的肩膀,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拉过去,很有精神地说道。
“——御堂!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啊?”
玖朗这位带着莫名开朗气息、脸上戴着奇特时髦眼镜的同学御堂,不知为何竟然出现在这里。
“等等……笨蛋!你干嘛跑出去啦!”
接下来在他后头又传来了幼时友人的声音。
“……真抚?”
他转头一看,便瞧见了慌慌张张往这里走来的真抚。
“早、早啊!”
真抚将手指靠拢,做出像敬礼一般的动作跟他打招呼;御堂则跟在她旁边,也对玖朗道了声迟来的早安。
“早安……呃,为什么你们两个会在这里啊?你们走的不是这条路吧?”
玖朗以狐疑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两人。虽然他的确会在上学途中碰到他们,不过倒是从来没有在目前走的这条路上遇到过。
“这……这个是因为……”
“而且真抚你刚才那句话好像有点怪怪的喔?”
玖朗忆及真抚方才所说的第一句话而露出思考的表情,真抚于是开始慌张起来。在这个时候,御堂插话了:
“你别这么无情嘛!明明是你先莫名其妙改变上学路线的啊?所以我们才会觉得其中必有古怪,特别早起在这里堵人的!”
无奈的御堂用手扶正眼镜。
“什么特地早起啊……”
玖朗叹了口气,但因为御堂的确说到了重点,所以他也无法强烈地反驳回去。
毕竟他确实为了跟钢音一起上学,才会稍微改变路线。
这时玖朗突然回过神来,往钢音的方向看去,然后便看到一道比刚才玖朗看着那两人的眼神更加狐疑的视线,正紧紧地盯着他们三人看。
“钢……钢音同……”
“而且你竟然还跟那位〈谜幻的美丽才女〉九季冢钢音学姊一起上学……”
玖朗的呼唤被说话完全不看场合的御堂给打断了。
“奏月,还真被你给说中了耶!玖朗,这家伙真的超像你肚子里的蛔——”
“哇——!你不要突然乱说话啦!”
正想大放厥词的御堂突然压低身子。看样子似乎是完美掌握了真抚挥出直拳的时机。
御堂打算蹲下来,不过真抚却依旧不放过他。她抓住他制服的后领,就这么直接往上将他硬拉起来。
“呃……那个,我和御堂去一下便利商店,先走啰!”
真抚挤出这些话后便打算离开。
她对玖朗说了句“再见”后,也对钢音打了声招呼。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下次我们再好好聊聊。”
钢音反过来以相当平稳的表情慎重地回覆她。
真抚在最后又对玖朗说了句:“下次你一定要好好跟我介绍喔!”就离开了。被真抚拉着走的御堂也耐着痛苦喊着:“我是御堂戒司,请多指教!”留下了徒有气势但却没什么意义的印象之后便离去了。
在他们两人离开后,又终于只剩玖朗和钢音两个人。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台风过境后的气氛,玖朗大大地叹了口气,然后对钢音致歉。
“那个……总觉得有点抱歉。”
虽然自己没做错什么,却有种很对不起她的感觉,玖朗因此低下头。钢音或许是觉得这样子有点滑稽,低声笑了出来,明明知道这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还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没关系啦!毕竟玖朗你看起来也挺开心的,不是吗?”
说完这句话后,她又补充了一句:“下次记得介绍给我认识喔!”
接下来就再次沿着阳光从翠绿叶片间洒落至地面的道路继续走下去。
共享同样命运的两人缓慢地走着,像是互相依偎着彼此一样。
走了一会儿,钢音好像忽然想起什么,拉了拉玖朗的袖子。
玖朗有些愣愣地望向她,钢音似乎觉得害羞,脸并没有转过来,而是侧目看着他。
她说了一句她一直没有机会说的话。
只是件小事——
但是她不想什么都没说就这么结束。
“谢谢你。我会期待午休时间到来的。”


追章 落幕、不死者永存

这个被人们遗忘、数日前还被当成不死者们巢穴的地方,现在已经失去了建筑物应有的架构,化作一堆瓦砾。
只有残骸散布各处——什么都没有,谁也不在的空间。
从这里传出了声音。
〈啊啊——哎呀哎呀……〉
虚空中回荡着一个声音——听起来有些扭曲。
声音从一块白色碎片中传出。
盘旋飞舞在空中的白色粒子逐渐变大。一开始看起来像是某种东西的碎片,后来慢慢变得跟覆盖在脸上的东西差不多大小。原本轻易飘浮在空中的白色物体,在这时仿佛回想起重力的存在,突然往下坠落。
喀锵一声地掉落在瓦砾中。
接着出现一只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黑色手掌——仿佛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般地——拾起了它。
“它”是一个雪白的面具。
然后那只手掌就好像是要把掉下来的东西放回原处一样,把那个面具镶嵌在“空中”。
没有五官的面具占据了头部的位置,看起来简直像是它原本就应该在那里一样——应该要觉得奇怪,但感觉却相当自然——站立在那里的是一个异样的物体。
那不是人。
是脱离了人类这种规格的东西。
“哎呀呀……要一直装死老实说还挺累人的呢——”
他如此喃喃自语道。
本应仅存一片肉屑、化为尘土的不死者竟现身了。
接下来这不死者又驱使刚才现身的异形,让它发出声响并动了起来。
将骨头折断打碎,把肌肉撕裂切开——响起了好几个符合此类意义的声音。
然后在这些动作和声音都停止后,眼前伫立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宛如勉强塞进人类的外壳似地,仿造成人类的模样。
原本没有五官的面具不知何时被划上看起来又哭又笑的痕迹。
最后那手掌伸了出去,从某处拉出一件黑色的外套,将它裹在身体上。
“〈绝对睿智〉的消失,〈救世执行者〉的落败,〈斩断末日者〉的退场,还有获得〈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死里逃生的家伙……〈不死之身〉。”
戴着白色面具的不死者这次的说话声,不是用之前所发出的类似说话的嗓音,而是真的用稳定的声音在说话。
“从头到尾都是不按牌理出牌……这反而有趣到让我伤脑筋。”
他一边发出轻蔑的笑声一边自言自语道。
接下来他巡视四周,眺望着充满瓦砾堆的景色,仿佛正在思索着造就现在这种景象的东西。
然后他查看这附近,白色面具上头那没有眼睛的视线停留在某一点上。
【——杰诺言欧。】
除了白色的不死者之外,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一个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呼唤那名不死者。
“这可真是……像我这种角色的复活竟能获得主人的呼唤,实在是深感光荣。”
被称为杰诺吉欧、戴着白色面具的不死者回应了这个声音,还崇敬地行了个礼。
他低头的方向乍看之下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东西,但是戴着白色面具的不死者却好像真的在那里察觉到一股看不见的存在。
“您已经等不及了吗?待我回到那边之后,再为您详细禀报……这个愉快的故事。”
没有五官的白色面具以恭敬又可笑的口气说道。
然后仿佛像在告知舞台即将开幕似地,以夸张的姿势展现出崇敬的态度。
“为您献上拥有原型魔导人的纯血统之人——〈救世执行者〉九季冢钢音的……”
他缓慢又夸大地这么说着。
在他那没有五官的面具露出了满是笑容的情绪,他对他的主人说道:
“——至高无上的新娘故事。”


后记


初次见面,大家好,我是无嵨树了。
非常感谢各位拿起这本《钢音之剑》,很荣幸本作能获得第4回Novel Japan大奖银奖,以实体书的形式呈现在世人眼前。

呃……像现在这样写后记这种东西,总觉得很不可思议。怎么说呢,我对自己写的东西竟然变成了书本让人阅读这件事还没有什么实感……

回想起来,大概是因为从我开始有“想写点什么东西”这种称不上是下定决心的想法以来,也已经过了一段不短的时光,现在能够勉强站在这里,总觉得还是有点无法置信。
脑中充满着许多想法,就这样度过了一天又一天,最后大约是在我学生时代结束时终于写了一本小说;从那之后又有一点空闲,就把勉强挤出时间写好的作品拿去投稿,然后落选;接着又继续写……在这段期间里,时间不断流逝。“结果还是只能停留在空想阶段吗?”、“干脆就此放弃,把精神用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会不会比较好呢?”正当我产生这样的念头时,接到了本次得奖的消息。
……真是太好了。
我在知道得奖时虽然“喔喔喔!”地从内心深处感到喜悦,但在叹了一口气后又开始心想“……这该怎么办才好呢?”像我这么悲观的人,在反覆思考之后却依旧没有放弃……应该说能够持续抱持着这种想法,或许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无法放弃“构思故事”这件事吧。
然后当我试着回忆过去,便察觉到自己果然还是很想把这些故事写出来。

像我这样的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关系所写出来的《钢音之剑》。
若这本书能带给读者乐趣就太好了。

那么接下来便是“后记”一定要写的感谢辞。
本作品能像这样实体出版,真的是多亏了很多人的帮忙。
首先要感谢HJ文库编辑部的总编以及编辑部的各位,愿意对本作给予肯定以及出版的机会。

对于我那粗糙的投稿说着“这样也可以吗!”、给予我明确指导的责任编辑N,还得应付我这种打电话回去确认值得纪念的得奖通知的人,真的非常感谢。指点我许多不足之处,看著作品变得愈来愈好,真挚地打从心里感到喜悦。虽然我现在还是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家伙,但未来若有缺陷或不足之处,还请麻烦你不吝指教。
接下来是负责本书插画的画师rei。虽说我一直在想自己的小说到底会变成怎样的图画,内心相当期待,但我始终无法忘记第一次看到草稿时的感动。《钢音之剑》的世界就这样被描绘出来了,让我忍不住心想:原来自己笔下的钢音和玖朗就是长这样啊!
然后是我的友人们。尽管他们对于我的小说或是我写小说这件事好像从来没有给予过什么温和的评价……可是毫无疑问地,他们是我把写作这件事当成目标的契机。
特别是友人Y氏。感谢你对于二话不说就把小说塞过去的我,还是毫无忌惮地给予许多意见。若没有你的那些话,我也不会有今日的成果。从今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除此之外还多亏了许多人的帮忙,我才能够顺利站在这里。
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最后是拿起这本书并且看完它的读者们。


在此至上我最诚挚的谢意。
真的很谢谢你们。


呃……那么我第一次的后记也总算要结束了。接下来会怎样其实我也不太确定,不过不管怎么样,我大概还是不会放弃“构思故事”,如果我能够成功撑下去的话……希望如此。

那么期待我们能在下一集再次相会。
二○一○年五月吉日 无嵨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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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麦斯威尔 伯爵
感谢 分享。。

3 年前 0 回復

草薙護堂 子爵
如骑士般帅气的女孩

12 年前 0 回復

我,迈克 子爵
插画感觉完全没有神韵,非常僵硬,所有人都是三角蛇精脸……

12 年前 0 回復

yi95 王爵
一看到最后那里又是喜于乐见NTR吗 真是的

12 年前 0 回復

Acekiller 王爵
這個第一卷和第二卷的插畫感覺很不同呢
看完第二卷的簡介和插畫後才有點興趣...

12 年前 0 回復

rewqfdsavcxz 子爵
有这种坚毅表情的男猪有段时间没见了。

12 年前 0 回復

lxm 侯爵
看到出了第二卷就找了第一卷,感觉还可以,不过男主被女主一剑穿心很有即视感

12 年前 0 回復

john0402 伯爵
竟然又是女主分給男主力量
男主用那力量來保護女主
最近真是有太多這種類型的
不過就世界觀來看,這個的設定還是很模糊
男主的角色刻劃的沒什麼特色,感覺好像路人甲
希望第2卷會有所改善

12 年前 0 回復

zepy 公爵
oo this novel is not too bad,,, looking forward to see vol2,,, thx for sharing :)

13 年前 0 回復

llgj 王爵
这个怎么看最后都是如何锻炼男猪脚成为一个出色的新娘啊

13 年前 0 回復

柳云生 勳爵
啊哈哈,与世界为敌,这种主题我喜欢,试着看看吧。

13 年前 0 回復

logomonkey 公爵
校园战斗爱情剧么.有空再来填

13 年前 0 回復

花儿开了也要谢 伯爵
插图看起来是很不错,有空再看看吧。

13 年前 0 回復

qsx001435 平民
' 零之cc 发表于 2011-9-5 21:25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我靠- -那男猪看上去不弱- -有兴趣 '


未看内容…但看评论
感谢不错

13 年前 0 回復

ZQJ31415 子爵
谢谢录入……
第一印象还不错不过感觉同类题材泛滥了

13 年前 0 回復

zksauto 騎士
就看插图我就决定要看一下啦

13 年前 0 回復

swx745592 子爵
名字跟实际水准差距太大了啊啊啊…
王道剧情不是这么王道法的啊…剧情转折实在是太硬了,都感觉莫名其妙了,男女主感觉也有点单薄,同类的断罪的xxx要好多了(话说开头也差不多呃…),纯粹消磨时间用…

13 年前 0 回復

llgj 王爵
喜欢插画.....看简介就....
总之看了跳了再说

13 年前 0 回復

taobaishui 子爵
太中二了吧 !!同上 看了一卷没性趣了

13 年前 0 回復

zaqxswcde 子爵
很耐看的作品啊!!而且主角难得冷静却又不失血性的类型,值得追看!!

13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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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の星痕 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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