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典]未来都市NO.6 #9
人民大众喜闻乐见的祖国版奉上
槽点……挺……挺多的……噗……
日版的封面台版的翻译啥的
最主要的还是要替狗妹诉苦我才不是什么猎狗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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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自录组录入
作者:浅野敦子
图源:桜羽
录入:桜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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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钧一发之际,从崩塌的监狱中生还的紫苑,为了拯救濒死的老鼠,与借狗人、力河一同向市内突入。在那里,知道了NO.6的所有前因后果的紫苑,为了人类的未来向『月亮的露珠』进发!
目录
1 眼见之事
2 仅此一次
3 如同草芥
4 灭了吧,灭了吧,短短的烛火!
5 终章
1、眼见之事
启禀陛下,
我应该向您禀报我亲眼所见之事,
但我该如何述说呢?
(《马克白》第五幕第五场,木下顺二译,讲谈社《世界文学全集1》)
坠落。
几乎垂直的坠落。
超过紫苑预料的高速坠落。
耳边传来不可能存在的风声。
来自,那个暴雨的夜晚的风声。
二零一三年九月七日,紫苑十二岁生日的那天。神圣都市NO.6遭遇了台风的袭击。
雨敲打大地,风奏响怒号。庭院的树木被吹得俯向地面,被折断的小树枝带着叶子飞向天空。虽然是十年不遇的超大型台风,但对于住在『克洛诺斯』的居民来说,没有一个人会感到不安和恐惧。紫苑和妈妈火蓝也是一样的。
因为这里是NO.6。集结了人类的智慧和最新科技,而被创造出来的理想乡。更何况,『克洛诺斯』是这所理想乡中最高级的住宅街。是只有被选中的人才能居住于此的街区。这里绝对不会因为自然灾害受到一点冲击。
每个人都如此相信。毫不怀疑。也小被允许抱仔一丝怀疑。
那个暴风雨的夜晚,我打开了一扇窗。
为了什么呢?有时,我会这样询问自己。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打外了一扇窗呢。
为狂暴的自然感到兴奋,被刺激着神经,从而在激烈的感情的驱使下…是这个原因吗?确实,我打斤了窗,肆意的呐喊着。大声地,像是想将体内躁动不安的东西吐出来一样。因为我隐约的感觉到了一种恐惧。如果不放声呐喊,我会就此毁灭的恐惧。潜意识的,我,产生了对被NO.6圈养、驯化的自己的恐惧。
那种隐隐约约的恐惧,也许你并不能理解。
但是,我觉得窒息。害怕。想要宣泄山来。
所以,我才会打开了那扇窗……
不对。
不是这样。
找是被你呼唤而来的。
你呼唤了我。而我听到了那个声音。
你的声音,撕裂了风声,穿破了雨声,传达到我这里。
你呼唤了我,所以我响应了你。
所以,我打开了那扇窗。敞开了对外的通道。
渴求着你,我伸出了双手。
你会笑吗?会露出嘲讽的笑容,出言揶揄我吗?会用优雅的动作,无奈的摇头吗?
这真是毫无意义的妄想。简直就如同伪艺术家的作品一样,只不是不值一提的自我意识的产物罢了。
你会这样说我吗?
会的吧,我猜。
你就笑吧。就算你说那只是我的妄想我也不会介意。
因为,我说的是真的。
你的呼唤,我真的听到了。而我伸出的双手,被你抓住了。我打开那扇窗,只是为了与你相逢。
这就是属于我们的真实啊。老鼠。
刺耳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不是暴风的声音。是在垃圾滑槽中下滑产生的声音。如果这根滑槽不是通往垃圾收集场,而是通往地狱深渊的急速通道的话……
一瞬间,意识模糊了。全身的伤口都开始发热,疼痛。身体渐渐的脱力。
就算是前往地狱深渊,只要是和你在一起,也没有那么坏吧。既然这样的话,便放弃挣扎吧。
不再抗争,不再战斗,不再渴望生存。
就这样失去意识的话,便不会再觉得疼,也不会觉得疲惫了。
紫苑闭上了双眼。黑暗包覆厂他的视野。
就这样,就这样……
“呜…”
老鼠发出了轻微的呻吟。这细微的声音刺穿了紫苑的耳膜。就如同在夜空乍现的闪电一样,意识驱散了黑暗。
混账。
紫苑紧紧咬住了下唇,将疼痛加诸于门身,狠狠的斥骂了自己。
蠢货。我在想什么。放弃了要怎么办。要活着。活下去。我们还有需要活着回去的地方啊。
发过誓了。一定要守护老鼠。一定要一起活着出来。我明叫对自己如此起誓。
手心一滑。是老鼠的血沾湿了手掌的缘故。从口袋里跳出了黑色的小老鼠,它沿着滑槽壁奔跑着。并不是坠落,确确实实的奔跑着。
月夜,拜托你了。去告诉借狗人吧,告诉他,我们还活着。
紫苑伸开双腿抵住滑槽壁,咬紧牙关,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脚下。骨头发出了倾轧的声响,下落的速度减缓了。持续不断的倾轧声,就如同骨头张口发出厂悲鸣一般。
可恶,我不会输。
紫苑更加用力的咬紧嘴唇。并没有感觉到血的味道,对那种铁锈般的味道,舌头早已经麻木。
借狗人,借狗人,帮帮我们。
借狗人!
力河剧烈的咳嗽着。咳嗽平息之后,重复着粗浅的呼吸。
“借狗人,不能再待下去了!已经是极限了!”
“什么极限?”
“不能呼吸的极限!你想让我窒息死啊!”
“让你窒息死我又没什么好处。还是说你给我留了巨大的遗产?不过,就算大叔有遗产,说来说去也就是空酒瓶之类的东两吧?”
“哼!你们这种人,我一个空洒瓶都不会剩给你们。
讲着这样难听的话,力河却没有一丝要逃跑的意味。他反复地往垃圾滑槽下面搬运、叠放着破烂的旧式垫子。每叠上一张,都会剧烈的咳嗽,大口的喘息,讲上几句难听话。
清扫管理室里充满了浓烟。收集场也未能幸免,被灰色的浑浊的浓烟笼罩其中。狗都趴在地上,屏住了呼吸沉默着。连刚刚还在不停呜叫着来回跑的小老鼠们,也紧缩在一起不再动弹了。
极限。确实,逼近极限。
借狗人自己也被浓烟熏得无法顺畅呼吸,心脏激烈的鼓动着。
好痛苦。
快要窒息了。
但是,并不觉得不幸,也未曾感到绝望。甚至,胸中的一部分在高昂,在雀跃。
这风是什么?这时不时吹来的热风是什么?这交织成低吟浅唱传到耳边的喧哗是什么?
这是崩坏的预兆。
是监狱在临死前发出的悲鸣。
借狗人感到无比的兴奋,几乎要大喊出声。喉头震颤着,想要发出狂啸。但是,张开了嘴,只是徒劳的让浓烟流窜而入被呛到罢了。
一边搬运着旧式垫子,一边用舌头浸润嘴唇。无法呐喊的话,至少,也让我舔舔嘴角吧。
被认为绝对无法侵犯的东西,正在崩毁。
被认为绝对无法改变而放弃挣扎的命运,重新开始运作。
什么啊。这就是,所谓的人生么,老鼠,紫苑?如果是的话,那么,是你们教会了我何谓活着。将来会发生什么没人可以预料。人类创造的东西,没有所谓的绝对,一个也没有。
我不会道谢。因为我可是被你们好好戏弄了一番啊。谢谢这句话,就算撕裂我的嘴我也说不出来。
但是,我称赞你们。尽我所能的称赞你们。你们是不输给我的狗的了不起的人,我佩服你们。你们很不一般。我有点对你们刮目相看了,只有一点点哦。
浓烟刺激着眼睛,咽喉,鼻腔。眼泪忍不住落下。只是因为
烟太熏罢了。
快回来吧。要是你们不回来的话,我的称赞该向谁述说。快点,再快点,在我不能呼吸之前,快点回来!
借狗人!
谁在呼喊?借狗人回过头去。
力河蹲在地上,用白布遮掩住口鼻,背上像波浪一样上下起伏着。
“你叫我?”
“……什么……”
“刚刚是你叫我吗,大叔?”
“我叫你……叫来干嘛?叫你跟我来个末世之吻吗……”
“别说了。就算是开玩笑也开得太恶心了。”
“我啊……别说是觉得恶心了,早就是……超越恶心的感觉了。真的……已经,撑不住了……”
“哎呀,那还真是令人同情。我就节哀顺变吧。只不过,现在才来后悔做过的坏事也太迟了。不管你怎么忏悔,对于堕落的大叔,天国绝对远在天边。”
“混小子……都这个时候还讲这种毒舌话……”
爆炸的声音。浓烟随之流动。斑犬抬起头,眼中露出害怕的神情。但就算如此,狗也没有动弹,没行惊慌逃窜。
是在等我的指示吧。
一边抵抗着对死亡的恐惧,一边等待借狗人的命令。狗绝不会抛弃主人,也绝不会背叛主人。
不能害死他们。
“快走。”
借狗人指向出入口的大门。
“你们,快点逃走吧。”
然而,狗一动不动。仅仅是趴伏在地上,抬眼望着借狗人。
“你们干什么?我说了让你们快走!快点,离开这里!”
视线和斑犬对上了。那是非常平静的眼神。刚刚,那瞬间的害怕,现在连一丝影子也没有残留,被完全的抹去了。
“这样啊……”
主人不离开的话,你们也不会离开。
“……你们没办法说话呢。”
力河咳嗽起来。
“没办法告诉我……快逃。”
“大叔,你想走的话就快走吧。反正就算你留下来也没什么用了。”
“借狗人。”
“什么?”
“你……想死吗……?”
“想死?我吗?怎么会?”
“他们两个……紫苑和伊夫,他们可能回来的概率,基本是……零。你要赌在这么微小的可能性上……为了这么微小的可能性留下来……根本跟自杀没有两样……”
真笨。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可能自杀。这之后,应该还会发生非常有趣的事,我怎么能不看?
监狱的毁灭,只不过是序章,是预告罢了!这之后才会迎来最精彩的篇章——NO.6的瓦解!
NO.6正在崩坏。
而我,能够亲眼见证这一瞬间。却说,我想死?说什么蠢话。我一定要活下去,然后,亲眼目送NO.6走向死期。我要尽情的享受,在这最棒的舞台上。
弗弗弗。
轻轻的笑声在耳边回响。不,是在鼓膜内部,在头脑深处。
是谁在笑。
细小的,开怀的,同时也异常冷酷的笑声。
“是谁?”
不由得向四周望去,在视野尽头,小小的黑影在蠢动着。
虫子?
黑影很快被浓烟吞没,消失无踪了。笑声,也不见了。
足我的幻觉吗?不可能有虫子在这样的浓烟中飞舞。
毛骨悚然。
脊梁蹿过一股恶寒。
吱吱吱吱吱吱、叽叽。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突然,小老鼠骚动不安起来。发出比刚才更高的声音,在垃圾滑槽口来回的跑动着。
猎狗人屏住呼吸。
从滑槽口掉出了一个小小的黑色的物体。不是垃圾。是黑色的小老鼠。
“月夜。”
试着叫了它的名字。黑色的小老鼠跳了起来。朝着猎狗人,跳了过来。猎狗人伸出手,小老鼠落在他:的手腕上,高声的叫着。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是月夜。千真万确。正是猎狗人派去老鼠那里的那只小老鼠。血液沸腾了,全身都变得滚烫。
“大叔,快起来!”
“哈?”
蹲在地上的力河有气无力的应道。他双目赤红,脸上满是黑污,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看上去一口气老了十岁以上。
“他们要回来了!”
“哈?”
“他们要回来了!抓好垫子!”
“哦、哦!”
力河站起身,出乎意料的还保持着灵敏的动作。
风在怒号。
在借狗人和力河压住垫子的瞬间,沉重的冲击到来了。垫子深深的陷进去,借狗人的身体几乎要被弹开,用尽全身的力量,借狗人死死的抓住了垫子。
睁开不由自主闭上的双眼。
印入眼帘的是两人交叠的身影。
“紫苑!伊夫!”
力河抢在借狗人前头呼喊了出来。
“没事吧?喂,你们没事吧?”
“呜……”
紫苑的手轻微的动弹了一下。白色的头发有不少被血浸透,还有血在源源不断的浸出,从肩膀,从腿上。衣服也到处都破损了,耷拉着布条,上面遍布着黑色的痕迹,是血,还是垃圾滑槽内的脏污,已经无从辨别。
太惨了。
借狗人瞪大双眼,吞下带着烟味的唾沫。
全身是伤。
连墓地里被弃置的死人,看上去都比他们体面。
“……借狗人。”
紫苑抬起上半身,脸朝向借狗人。他的脸上有几条分明的痕迹,是汗,还是泪,在脸上留下了清晰的刻印。
“紫苑,你们还活着啊。”
你们活着回来了啊。
“借狗人,救救老鼠……”
“老鼠吗?他怎么了?他…”
借狗人勉强压住蹿到嘴边的惨叫。
老鼠横躺在垫子上一动不动。衣服从肩膀到胸口都被染成猩红色,强烈散发着血的腥味。
“老鼠!喂!你怎么了?”
颤抖着声音发出询问,却没有得到回答。失去血色的脸上,只有嘴唇还是鲜红的颜色。
让人觉得完全不是活着的人。本来就长着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脸,现在则更加像是一具人偶了,如同一个精巧的装饰物。
但是,人偶是不会流血的。
“带他去医院,快点!”
紫苑嘶声叫道。
爆炸声炸响。整个房子摇摇欲坠起来。不知从那里吹来了风,但浓烟只是轻轻摇曳,没有一点消敞的迹象。摇晃还在持续。
“快逃!要塌了!”
力河从紫苑手中接过老鼠,扛在肩上。
“紫苑,你能跑吗?”
“可以!”
“那好,快跑!逃出去!”
又是一声爆炸声,比刚才的还要响。通往监狱的那扇门被炸飞了。
“快跑!快点!没时间了!”
扛着老鼠,力河率先冲了出去。月夜跳进紫苑的口袋里,另
外两只小老鼠,哈姆雷特和克拉巴特则跳到了狗的背上。
“快跑!混蛋!我们要逃出去!”
力河的喊叫声撞击着鼓膜。
背上好热。
借狗人回首眺望,熊熊火焰映照在眼中。被炸飞的门的彼方,监狱正在燃烧。
门被炸飞?
监狱和清扫管理室之间的这扇门是特殊合金制成,就算是小型导弹也炸不开……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这扇门是如此简单就能够被破坏的吗?
连半秒都撑不住,借狗人为此感到愕然。
火焰在蠢动,像是火色的怪物在蠕动身躯。一边蠕动着,一边吞食着倒在地板上的黑狗的尸体。那是为了保护借狗人而被杀掉的狗,而让它的尸体在土壤里安息的事也无能为力。
对不起。
“借狗人,快走!”
紫苑抓住借狗人的手腕。
“快逃!快逃!快逃!”
力河不断的叫喊着,像是要把这呼声变成前进的力量一样不断叫喊着。被浓烟和热风推着背脊,借狗人翻滚着到了外面。新鲜的空气流进肺叶。
啊,终于能够呼吸了。
“还不够!还不能停,快跑!”
紫苑的手握得很紧,拖拽着他的手臂往前。脚下的碎石发出沙沙的响声。
“好痛。紫苑,手好痛,快放开。”
借狗人突然闭上嘴,望进了紫苑的眼里。
略微带紫的黑色眼眸,和以前一样,并无二致。虽然充血发红,眼睑也肿了起来,但那依然是紫苑的眼睛。
但是,借狗人闭上了嘴,身体有些僵直起来。不明白为什么。现在,这个在他眼前,命令他“快跑”的少年,简直像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借狗人未曾知晓的陌生人。
不对,这不是紫苑的眼睛。
紫苑,你发生了什么事?
困惑和违和感只停留了短短一瞬。确实,现在不是松懈的时候。本能在发出警告,那是比最新的报警器更值得信赖的生存的直觉。
快点,跑起来,逃走吧!
借狗人跳起来,拔足奔跑。背后,怪物的低吼声在一点点的迫近。是的,那不仅仅是爆炸的声音,是怪物在嘶鸣,在狂躁的暴动。
再快点,跑起来,逃走吧!
不要停歇!
月夜从口袋里钻了出来,紧紧的扒在紫苑的脖颈上。使劲的瞪大小小的圆圆的双目,瞅着借狗人。
还真是可爱啊。
不管是狗的眼睛,还是小老鼠的眼睛,都那么纯净,纯净得惹人怜爱。让我想起小紫苑,不,我没有一刻忘记,只是觉得不能想起而一直藏在心的某个角落罢了。
那样无垢的存在,明明那么幼小,却是那么充实。
狗应该有好好照顾他吧。那是生过好几次小狗的母狗,还有好几只善解人意的小姑娘陪着,现在他应该是在温柔的乳母的照料下甜甜睡着吧。
“小紫苑,我的乖宝宝。”
喃喃低语的期间,跑在前方的力河的身影消失了。一声惊呼,伴着摔倒的声音响起。
“唔哇!”
被摔倒的力河绊到,紫苑也摔了下去。而被紫苑拽住的借狗人,也随之狠狠的撞到地面,剧烈的疼痛简直像是痛到身体的最深处。
连惨叫也发不出。只能爬再地上,平复着剧烈的呼吸。地面的冰凉透过脸颊传达过来,感觉很舒服。不是冬天的要将人冻僵的冰冷,而是带着一丝温暖和柔软的舒适凉意。
春天来了。
春天姗姗来迟,降临在西区。
也许在NO.6里,百花齐放的公园,开满樱花的散布道早已被准备好了,但在西区,几乎看不到开着花的树木。即便如此,路边的野草也尽责的在每年绽放出小小的花朵。对那不能填饱肚子的花,虽然不感兴趣也不曾在意,但在时不时的一个瞬间,心有被触动的感觉。
啊,又活着度过了这个严冬!这样想着,这样想着的瞬间,在脑海畢,那些在这个冬天被冻死的人们——比较相熟的乞讨的老太婆,在废墟待过一段时日的那个男人,那个瘦瘦小小看不出年纪的女人——他们的脸一下子浮现出来,又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春天来了。
今年,那路边也依旧会绽放出花朵吧。
“老鼠。”
紫苑低低的叫出来。支起身体,朝老鼠爬了过去。
“老鼠,老鼠!你听得见吗,老鼠?”
借狗人也爬了起来。这里是灌木丛的阴影下。躲在这里面,目睹月药被射杀,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
叫明就是几分钟前的事,却遥远得像是千年前发生的一样。
“老鼠,求求你睁开眼睛!我们出来了,我们逃出来了!”
紫苑的声音,像是吹拂在废墟里的风。
那么的悲伤,像是要将听者的耳朵,连同心脏一起冻结。
越过紫苑的肩膀,借狗人偷偷的看着老鼠的脸,紧紧的抿住了嘴唇。
死掉了吗。
嘴皮掀动着着,这一句问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紫纯,老鼠死掉了吗?还是说,这也是在演戏呢?这混蛋在演什么角色啊?是马克白还是哈姆雷特?或者是其他什么你们不说我就永远也猜不到的角色呢?
喂,紫苑,老鼠他真的……
“呜…”
老鼠的睫毛微微的颤动了一下。
“他还活着!”
紫苑抱住老鼠,激动的宣告。
“他还活着,要快点,带他去医院。”
就是嘛,你不是活得好好的。我可不会被你骗了,老鼠。你才不是这么容易死掉的人。
“大叔。”
借狗人叫着蹲在地上的力河。在灌木从的前面,停着力河的车子。虽然是只差一点就要成废铁的破车,但载着人奔驰还不是难事。事实上,他们就是坐着这辆汽油车到这里来的。
“大叔,抓紧时间!”
“……我知道,但是…”
力河掩住嘴巴,把头伸进了低矮树从中,立刻,从里面传出呕吐的声响。
“呆子,现在哪有时间给你吐,快点快点!”
扯住他裤子上的腰带,把他拽了出来,与此同时,从监狱的窗口喷出了冲天的火焰,照亮了周围一片天空,黑烟蹿动着,滚滚而上,遮住了星星的光芒。
这火焰,从NO.6里能看到吗?西区的居民会怀着怎样的心情,眺望这几乎要烤干夜空的大火呢?
见证吧,这崩毁的瞬间!
对我们来说,这与地狱无异的地方正在崩毁之中。这消逝如此迅速,更甚于我们商店街的毁坏。
力河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用手背擦擦嘴角,又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为什么,我非得……遭这种罪不可啊。真是的,而且说到底我可是……”
“少抱怨了,没人理你的。有时间说废话,还不如快点发动车子。”
“能开到哪里去!”
力河怒吼着。
“啊?回答我啊,借狗人,我该把濒死的伤员带到哪去?你说,说啊!你说说看!只要你能告诉我答案,上天下地我都开过去!”
借狗人张开嘴,无话可说。
无法回答。
并不是因为被力河的气势压制,而是想不到答案。“带他去医院——”。紫苑这样请求着。但西区,并不存在医疗设施,一个也没有。虽然有看着就靠不住的巫师和十分可疑的类似药店一样的地方,但也在之前的『真人狩猎』时,被整个店炸飞了。就算没被炸飞,现下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要抢救这样大出血的人,必须要一定程度的医疗设备。这些东西,西区哪里有?哪里都没有!就算翻遍整个西区,也找不到一个针管。这点,不用我说你也很清楚吧,借狗人。”
力河快速的说道。借狗人俯视着老鼠,他的嘴唇微微开扁着,还有呼吸,但是……
也到此为止了。
站立的双腿失去力气,几乎要跪倒在地。
活不了了,老鼠。我们无计可施了,没有任何办法可想了。
“有的。”
紫苑站了起来。
“有医院。”
借狗人和力河面面相觑,用眼神询问对方。
“医院……在哪里?”
力河用十分低哑的声音轻轻询问着。紫苑的眼神划过横弧,落在被火光照亮的特殊合金制成的墙壁上。
“在那里面。”
“NO.6!”
借狗人和力河异口同声的惊叫起来。
“没错。那里面的话,有好几所医院。”
“你傻了?我们要怎么进去?我的车不可能通过关卡。别说是通过了,还离着数米远就要被当做可疑物体爆破了。不可能的,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就是这样!喂,紫苑,你到底是怎么从NO.6逃出来的?顺着你的逃亡路线能进去吗?”
就是这个,借狗人几乎要接下话来。
既然能出来的话,说不定就能进去。大叔不喝酒的话,脑子出乎意料地转得还挺快。
然而,紫苑果断的摇摇头。
“不能走那边。太耗时了,而且,老鼠的体力撑不过那段路。还有……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内还到不了医院的话……”
“但是,要怎么突破关卡呢?”
”我想,我们没必要去突破。”
”什么?”
“监狱崩毁了。全部的机能都不能运作了。这样的话,关卡也停止运作的可能性非常大。”
“你的意思是,通过监狱的专用关卡进入NO.6是吗?”
“是的。
“紫苑,你……知道监狱的关卡在哪里吗?”
“具体在哪不清楚。但是我听说,是和矫正设置直接相连的。”
力河的喉结耸动着,吞下喉中的唾液。借狗人也是同样的反应。被浓烟熏烤过的喉咙深处泛出疼痛。
“没有错。”
力河的声音愈发的干涩。
“就像你说的一样。几乎是直接相连的。过厂关卡100米左右,就是监狱的内门。就是『真人狩猎』时,你们被带进去的地方。不过卡车的货箱装得那么满,你应该什么都没看到吧。”
一边听着紫苑和力河的交谈,借狗人一边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
月药也是通过那个关卡进出的吧。“我跟犯人享受同一待遇啊。”好几次,听到他这样叹息着。
“犯人被抓了是要丟命的,没命再过一次关卡。但是,你可是每天都在出入吧?而且还有工资,和犯人根本不是一个待遇好不好?”
爱理不理的这样回答过。
“说的也是。照你这么一说,我要是跟犯人一个待遇,连家也回不去了。
月药耸耸肩,苦笑着说道。
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分别。像犯人一样,不,像虫蚁一样,被毫不留情射杀了。
月药苦笑着的臉又浮上脑海。借狗人更加用力的,攥紧了拳头。
“就是说,从这里到关卡哪里,都可以用车通行了?”
“如果没有障碍物的话,可以。居然想接近监狱,这种坏头壳的人西区里数也数不出啊,除你们之外没别人了。”
“力河先生,请借给我车的钥匙。
紫苑伸出满是伤痕,沾满血迹的手。力河像是猜到一样,眉毛皱成一团,在眉间挤出深深的沟壑。
“你想做什么?”
“找来开车。你们请留在这里。快给我钥匙。”
“说什么鬼话!”
力河再次怒吼道。
“你眼珠子瞎了还是怎么的!那么大的火你看不见吗!蠢货!”
监狱正冒着滚滚黑眼,燃着熊熊火焰,勉强的伫立在那里。那嘶鸣的警报不知何时就断绝了,只剩下风卷着火苗的声音。
“好不容易从监狱逃出来,又要回去那个鬼地方吗?你在说什么笑话?你以为你有几条命给你折腾?”
”我不是要进去。关卡是在外面。”
“只有100米远。仅仅100米的距离,不可能关卡还安然无事。”
“所以我才要去啊。平时无法通过的关卡,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出入口罢了。
“这可是汽油车!你冲进火里要是燃起来了…”
“给我。”
打断力河的劝说,紫苑低声命令道。
命令。毫无疑问,那是命令的语气。不是怒斥,也不是大喊,那是沉静的带着无限重量的语气。
力河不由自主的退后了半步。
“把钥匙给我。”
完全是支配着下达命令的语气。
力河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陈旧的银色钥匙链,指尖微微的颤抖着。
“……别给他。”
那是比紫苑还要低沉的声音,简直让人觉得那声音自地底深处翻涌而出。借狗人的背上窜过一股恶寒。
老鼠缓缓的坐起了身。
“够了。停止吧。”
终于听清了。
那是老鼠的声音。虽然老鼠的声线可以千变万化,但刚刚传到耳朵里的声音,千真万确是老鼠本来的声线。
“……别过去,紫苑。”
紫苑没有应声。连看都不看老鼠一眼。仅仅是向着力河,低下了头颅。
“力河先生,求求你,给我钥匙,求求你。”
不再是命令,而是恳求。
这才是借狗人熟悉的紫苑。聪明而温柔,直接又天然,还十分迷糊的紫苑。
“给他吧,大叔。”
借狗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虽然为了什么叹气,自己并不明白。不明白事情堆积如山,连自己,都快搞不清楚自己了。
“紫苑,我也要一起去哦。”
随着叹息,话语也飘落了出来。
吃惊吧!
没错,就像这样!像我这样爱惜生命的人,像我这样拼死拼活想要活下去的人,居然会说出“一起去”这样的话,真让人难以置信。更古怪的是,这不是谎言,也不是在死要面子,而是自己的真心话。我的心在说,“一起去吧”。我到底出什么毛病了,真是的。我搞不懂自己了。我是怎么了,到底怎么了,究竟怎么了?真是混账。
“我知道了。”
力河咂舌道。
“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你们这群混小子也不是会听长辈话的乖乖牌。”
“别把我跟天然大少爷混为一谈,哎,也无所谓了。于是,现在是二比一,所以到NO.6的兜风之旅就这么决定了!真对不起呀,老鼠。”
“是三比一。”
力河握紧了钥匙。
“我也要去兜风。”
借狗人眸光闪烁,盯着力河。
被黑灰和血污弄得一脸狼狈的男人,他的眼睛也闪耀着某种光芒。
我这是中什么邪了?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而且还是真心真意的。
他一脸这样的表情。
借狗人感受到了一种情绪,既想哭,又想笑的情绪。
明明很害怕,却觉得十分爽快,绝望中却又生出一丝明朗。
真奇怪啊,人的心。
“这可是我的宝贝车,可不忍心被你们用完就扔。而且,你们这种小屁孩哪会开什么车。真是的,最近的年轻人啊,什么用场也派不上,就是嘴上吹得凶。”
力河絮絮叨叨的说着抱怨的话,因为不说点什么的话,一定会长叹—声的。
力河的车是小型的客货兼用车。车身到处都是凹陷,右边的后视镜甚至都折断了。这辆旧式的汽油车,古老得放在NO.6的博物馆作为陈列物都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不过,这车很坚固。引擎的出力比看起来要大得多。在西区,以车代步是一个人拥有不少金钱的象征。坐在车上,被强盗们袭击的可能性可不小。为此,这辆车专门被送去改造过,拥有不输给装甲车防御性。记得听力河这样吹嘘过。
借狗人坐在前座,紫苑抱着老鼠坐在后座。最后才让狗都坐了上来。
“干什么让狗都上来啊!一股狗味!”
“狗味也比酒臭强。我的狗对主人是很忠心的,不管我去哪里,它们都会跟过来。就像这些小老鼠对它们的主人一样。”
小老鼠们挤在椅背的上面,沉默着,像是已经忘记了要如何出声。
“狗接下来又是老鼠啊,看来目的地铁定是动物园了。哼,看来这次兜风会相当有趣啊。”
力河转动了钥匙。引擎发出噗噜噗噜的滑稽的声音,车身随之振动起来。
“出发咯!全速前进哦,都给我做好准备了!”
“喂喂,大叔,你不是自暴自弃了吧?”
“我如果没自暴自弃,绝对不会做这种蠢事,混账。这是怎么回事。我到底在发什么疯。”
“因为你迷上伊夫了吧。”
“你说啥?”
监狱的内门大大的敞开着。有从这里逃出去的人吗?总是紧闭着,任何人都无法接近的大门,就这样毫无防备的洞开着。在那门后,是卷动的火舌,传来的是大楼崩毁声交织的歌谣,简直是如梦似幻的景象。
这真的是现实吗?
监狱的门扉大开,特殊合金的门被炸飞。
本来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了。明明坚信这样的事不会发生,不对,是别人让我们如此相信了,却在瞬间被颠覆了。不分善恶,不分正邪。
这就是现实。
车子从里门边擦过之后,进一步的提起速度。在行进的前方。已经可以看到关卡。
“你说啥了,刚刚,你说什么了,借狗人。”
“我说,大叔你是不是迷伊夫迷得要死了。其实你现在也是他忠诚的粉丝吧,骨灰级那种。要不然,你能扛着他跑那么快?那简直是燃烧生命的绝佳表演啊,做得太棒了。”
”放屁!等到了医院,先就把你这张臭嘴给缝了,连着你那烂掉的舌头一起!”
“哎呀,那真是好事。能够享受NO.6的医疗设施,真是我至高无上的荣幸啊。”
“你就乱吠吧!”
力河握紧了方向盘。
借狗人睁大了眼睛,缩起了身子。关卡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靠近。不对,是他们正在向关卡靠近。
“在燃烧。”
不由低语出声。
明明决定不发出声音,明明映入眼帘的这一幕已经超出了语言所能表达的范围而决定沉默,却不由得……
关卡在燃烧。
被火焰包裹着。虽然火势没有监狱那么大,却也听得到小小的爆炸声。被炸飞的玻璃、金属毫不留情的向车子砸来,每击中…次,车身就变得更加坑坑洼洼,发出的难听的声音,简直如同悲鸣。
好痛,好可怕,会死掉。
“在燃烧。”
一旦说出了这句话,恐惧就蔓延攀附整个身躯,收紧。头发好像都要倒竖起来了。然而,比起这袭来的恐惧,一个疑问更加令借狗人在意,始终在脑海里盘绕不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导致这压倒性的毁灭?
虽然知道了是紫苑和老鼠完全破坏了监狱的中枢,也佩服他们的非同寻常。
但是,很奇怪。这倾覆未免太过于干脆。监狱是这么脆弱的东西吗?l是这么轻易就被摧毁的地方吗?NO.6是绝对性的存在,是全能的支配者,这样的想法已经丝毫不存在了。连同那扇特殊合金制成的门一起,被折断,被粉碎,以残破不堪的样子消失了。
但是,但是,那可是NO.6啊。那不是集结了人类的智慧和科学技术两者的精华,而被创造出来的人工都市吗。而监狱,是支配都市的黑暗面的,是另一个NO.6啊。不对,是NO.6的私生子,父子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邪恶的东西拥有邪恶的力量。
怎么会没有一点防御机制呢?
难道就这样一点抵抗也无的就被干脆的干掉吗?
弗弗弗。
又听到了。
那个细小的,令人胆寒的笑声。
比眼前肆虐的火舌还要令人害怕。
借狗人惨叫起来,几乎是同时的,力河也大喊出声。不过他只是因为迫近的危险罢了。
“呜哇啊啊啊啊!”
要一头钻进火墙了。
狗不停的狂吠着。
借狗人没有闭上眼。就这样睁大眼睛,见证被火焰吞没的瞬间。并不是一种颜色,是落日的橙红,鲜血的赤红,还有花朵的嫩红混杂在一起。还有金色在发光,乌红色沉淀在底部。
挡风玻璃碎掉了一块,热风从那里倒灌而入,头发发出烧焦的味道。高温似乎蒸发了所有的水分,一切都随之枯萎。
啊,会死在这里吗。
什么啊。
原来,我还是会和他们死在一起啊。原来……
“爱莉乌莉亚斯。”
从后座传来声音。是紫苑的声音,还是老鼠的声音,已经分不清楚了。也听不懂含义。是咒语吗?作为遗言,还真是奇特的一句话。不过,他们本身就有够奇怪,是那样不同寻常,了不得的家伙啊。事到如今,我也不会再大惊小怪了……只是有点在意。
爱莉乌利亚斯?那是什么?
头发烧焦了,皮肤被炙烤着,好热。
混账,真的好热。
火焰晃动起来,一边晃动着,一边稍稍退却了。热度小小的下降,呼吸稍微的顺畅了一点。
唉?怎么回事?
借狗人眨了眨眼。
火焰自己退开了?
怎么会!不可能!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
"穿过了!”
力河放声大笑,像疯了一样,不停的大笑出声。
“出来了!看着吧,小混蛋们!我们安全通过了!啊哈、啊哈、啊哈哈哈哈哈!漂亮吧!厉害吧!啊哈哈哈哈哈!”
狂放的笑声充斥在车内。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穿过了。真的,穿过了。
周围是一片荒野。连草木都几乎没有,看上去和西区的风景并没有多大不同。不过,这荒野上还有一条笔直的双行道的公路。这公路的前方,想必是大片茂密的绿色森林。不过这大晚上,看上去只是一片片的黑块罢了。借狗人的鼻尖,嗅到了属于树木的浓郁的芬芳。
这修整得平坦的车道,还有茂密的森林,都是在西区绝对无法看到景象。
进到NO.6里面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踏上的地方。
“漂亮吧!了不起吧!啊哈哈哈哈哈。不愧是力河大爷我!无以伦比的大英雄啊!啊哈哈哈哈哈哈!成功了!走着瞧吧!力河大爷,万岁万岁万万岁!啊哈哈哈哈哈!”
力河的笑声愈发癫狂,愈发尖锐。借狗人捡起滚在脚边的酒瓶,往力河的脑袋来了一下。
“好痛!你发什么疯!”
“我已经很温柔了,你脑袋上连个口子都没有。”
“混账东西!对着大英雄,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我只是帮你停止歇斯底里症的发作。真是的,大叔你看着都丢人。连我的狗,还有小老鼠都比你淡定,你哪点看上去是大英雄啊?纯粹只是自暴自弃冲进火堆好不好。唉唉,真丢人。”
“闭上你的嘴!狗跟小老鼠能开车吗?有本事让它们来试试?就知道大放厥词!”
大声骂完这句,力河深呼吸了一次。
“紫苑,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我对NO.6里面可是一无所知,毕竟都已经暌违十年了。”
感觉紫苑在后面动了动。
“这里是下城的前面。那片森林对面就是NO.6的下城,再往前就分部的是中央街区。森林是为了挡住城墙不被市民看到。”
“原来如此。为了不让他们深刻意识到自己是被养在鸟笼啊。”
“是的。”
“医疗设施呢?该往哪儿走?”
“请直走,穿过森林以后会看到三岔路口,在那里往右转,有一家小小的医院。”
“那能解决吗?伊夫不是伤得很重吗?”
“来福枪造成的贯穿伤。”
“这样的话,没有相应的医疗设备是难以进行治疗的吧?”
“也许是吧。但是那所医院是距离最近的医院,也设有外科。设备完善的医院只有中央街区才有,我们没有时间去那里了。而且,这辆车可能不能通过前面的关卡,越是靠近中央,关卡就越是严密。况且,几乎所有的医疗设施都必须要市民ID卡才能进去。
“你应该有吧?”
“扔掉了。
紫苑停顿了一瞬,又继续说道。
“就算没有扔掉,那张卡也派不上用场了。下城的居民进不去中央的设施。”
“进不去?”
“是的。根据ID卡的种类,也就是市民的等级,各人被允许使用的设施,居住地,交通工具都是被严格划分的。不仅仅是医疗保障,日常的购物消遣也是一样。中央的设施,不对下城的居民开放。越是高级的场所,被允许入内的成员就越是有限。”
“被管理得这么彻底啊。不过我也多少有些耳闻,毕竟是跟NO.6的高官做生意嘛。也多少察觉到,都市内部被莫名的不安和不满蚕食着,各个阶级正在形成。但是啊,像这样过时的不合理的系统居然被贯彻实施到这种地步……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太令人吃惊了。”
“高官是阶级中,接近顶点的精英。所以看不到底层的情况吧。”
借狗人吸了吸鼻涕。
就如同力河所说,太令人吃惊了。或者说,简直是惊呆了,愕然得只能发出呻吟了。
NO.6这所都市,不仅仅是在内侧和外侧之间竖起了墙壁,连在内部也制造着区分,筛选着居民。
富与贫,有与无,优与劣,强与弱,在人与人之间,竖起不应存在的分界线,以此进行区分。
这样的系统,究竟有何存在的意义?它的存在,到底对谁具有意义?
运气差就死亡,运气好就存活。
走运与否,是西区的分界线,只有这一条。
“那我们要去的那家医院,不需要那什么ID卡吗?”
“需要。NO.6里,去任何地方都需要ID卡。”
“那我们……”
“那家医院的医生,是母亲的店里的常客。”
“火蓝的?店……是面包店吗?”
“是的。一周大概有一两次,他会来店里买中午吃的面包。”
“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不知道。我们都叫他医生,那样就足够分辨了。”
“连名字都不知道啊。喂,那位医生靠得住吗?像我们这种没有ID卡,连NO.6的居民都不是的人,他会愿意给予治疗吗?他会是那种博爱主义者吗?”
“我不知道。但是,除了寄望于他,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
力河沉默了。
没有选择的余地。
也没有徘徊踌躇的闲暇了。
越是靠近森林,那富有生机的植被和土壤的芬芳就越是强烈。被森林阻挡,那正在燃烧的监狱,想必从NO.6是看不到的吧。
还真是冷静啊。
紫苑他。
紫苑的话,都十分的有条理,没有一丝的紊乱。那不是……平时的紫苑。往常的紫苑,应该会更加动摇,更加困惑,努力的和自己的心灵交战才对。
这种撇除全部感情,使自己冷静的招数,他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是否如同被浸在水里慢慢褪色的织物,紫苑的某个部分也在发生类似的变质呢?
借狗人舔了舔自己的手背,那上面被火烫出了一个泡。
害怕回头,要是回头就会看见,满身是血的老鼠,和难以捉摸的紫苑。明明知道只不过是自己的想象,却还是害怕。后颈的肌肉过于紧绷,似乎下一秒就会开始痉挛。
不会变的。
一边舔舐着水泡,一边在心中重复着。
紫苑就是紫苑。他不会变的。就如同我是我,我绝不会变一样,他也不会变。
车子开入了森林。
“啊!”
紫苑小小的惊叫出声。
“天空……在烧!”
力河也发出模糊的叫声,从车窗探出了头。车狠狠拐了一下,差点撞上了树林间的路灯。
天空烧起来了。
被夜色侵染的天空现在被映得一片火红。不只是监狱,NO.6里面也肆虐着大火。市内到处都被火舌包围着。
怎么了?
借狗人目瞪口呆,回头问道。
“喂,这是怎么回事?”
紫苑像是僵直了一样坐在后面。抱着老鼠,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有嘴唇微微翕动。
“……烧起来了。”
远远的传来什么爆炸的声音。
2、仅此一次
懦夫在未死以前,就已经死过好多次;
勇士一生只死一次。在我所听到过的一切怪事之中,人们的贪生怕死是一件最奇怪的事情,因为死本来是一个人免不了的结局,它要来的时候谁也不能叫它不来。
(《裘力斯·凯撒》,第二幕第二场,安西徽雄译,光文社古典新译文库)
道路上都是人。
成百上千的人,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进着,如同大江的流动一般。不对,若是大江的话,是低吟浅唱着缓缓前行,而不会像这样,散发出腾腾杀气,翻腾着剧烈浪花。
火蓝将背靠在墙上,眺望着人群。街道两旁的家家住户,都紧闭着房门,房内一片黑暗。
那些居民是屏息着躲在家中,还是加入了这大流,成为了其中的一部分呢?
背后传来一丝冷意,那是摒除了人烟的家所拥有的冰冷的寂寞。
“到『月亮的露珠』去!”
“捍卫我们生存的权利!”
“让市长出来!为什么对市民开枪!”
“不可原谅!”
传到火蓝耳边的,大概就是这样的声音。还有怒吼,有哭号,有呼喊,混合在一起,扭曲在一起,缠绕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充满了力量,身体似乎要在这力量中漂浮起来了。火蓝脚下用力,更紧地贴住墙壁。不这样做的话,就会被冲走,被卷入漩涡!不止是身体,连心也会被带走!
“唔啊!”
突然,一声尖锐的惨叫在人群中炸响。如此突如其来,撕开人群的噪杂声音直达耳膜。
就在火蓝的斜前方,一个微胖的男人捂住脖子,歪斜着身子倒下。瞬间,人群的高呼被掐断了。
“救、救救我……求求你们,谁来……救救我!”
男人挣扎着站起来,虚软的走了几步,又再一次倒下了。他的头发迅速的变白,身体不断萎缩,男人已经不再动弹了。
“又来了!又一个牺牲者出现了!”
“这次要轮到我们了!”
“必须行动!快点,我们必须行动!”
人们的叫喊让空气也随之动摇,人群又开始流动。谁也没有去扶起那个倒下,断绝了呼吸的男人,甚至没有人将他搬到人群的外面,只是从上面跨过,踩过,避开,不断地,不断地,向前迈进。
还是早春,夜晚还带着丝丝寒意,然而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着汗珠。
火蓝也感觉到面颊上的湿意。喉咙异常的干咳。不知是不是引起了贫血,手脚都十分的难以动弹,意识几乎要抽离。于是狠狠的,咬住嘴唇。
必须回去。莉莉她们还在等我。
背靠着墙壁,逆着人流的方向,慢慢的向自己的店挪去。
“店里一片漆黑。走进小巷,绕到后门。终于看到朦胧而微小的光亮。这里是用作紫苑卧室的仓库。为了让紫苑在任何时候回来都可以住进去,每天,都有好好的打扫。
就是这间屋子里点着灯。
呼。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长得连自己都有些吃惊的程度。虽然这声吐息应该没有惊动到里面的人,但仓库的门还是小小的打开了一个缝。一张小小的白皙的脸凑在上面,警惕的偷看着外面的情况。
“莉莉。”
“阿姨!”
莉莉跑了过来。
“阿姨,太好了。我呀,我呀,感觉到了!觉得阿姨就在外面!我一下就感觉到了!”
抱起莉莉,小孩子的柔软和温暖几乎让她掉下眼泪。
“红科阿姨她,没事吗?”
“没事……”
“她哭了吗?”
“是啊。”
把那位儿子被射杀的母亲送回了她的家。在儿子的遗体旁边,红科仅仅是双眼无神的坐着,似乎连哭泣都已遗忘。
不管是什么安慰的话语,对她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紫苑也发生了同样的事…….
只是略微想象心口就皱成一团。红科的绝望她完全可以到!解。也正因为如此,她找不到任何可以安慰她的话。
“红科阿姨她平时都笑得好大声哦。常常笑。”
“是啊。”
“她还会笑给我看吗?会吗?”
莉莉的神色有些黯然。火蓝无法回答。失去了最爱的人的绝望,人们该如何从这绝望中重新振作起来呢。
轻轻的,按住胸前的口袋。
里面有3封信。来自紫苑,和一个名叫老鼠的少年,虽然以信的标准来看太过于短小,只能说是草草的传话条。
【妈,对不起。我还活着。]
【紫苑没事,请放心。他已逃到西区,请注意当局的监视网,回信交给此鼠。若他平安,是褐色老鼠,若他出事,会以黑色老鼠告知。老鼠】
【必再相见。老鼠。】
这些信给了她多大的力量,她被这力量支撑着,才活了下来。
而红科,要靠什么支撑着活下去呢。
不知道。
所以无法给出莉莉想要答案。
“阿姨?”
莉莉抬头看着,火蓝轻轻点头,露出模糊的微笑。
对不起啊,莉莉。阿姨的岁数是莉莉的好几倍,却什么也答不出来。
房间里有细微的声音穿出来。
“莉莉,恋香呢?妈妈呢?”
“妈妈在看电脑。舅舅在上面。”
“杨眠?”
牵起莉莉的手,火蓝走了进去,关好门,上锁。
因为房间也兼做仓库,所以堆叠着装有小麦砂糖还有葡萄干的袋子,还摆着盛有蜂蜜和果酱的瓶子。
靠里的一角放着紫苑的床,旁边是一张很旧的桌子。那是紫苑的书桌。抽屉里放着紫苑本来应该要完成的报告,维持着未完成的样子被摆在里头。
恋香弓身趴在桌前,注视着旧式电脑的屏幕。
“恋香。”
一声呼唤过后,那纤细的身躯颤抖着转过头来。昏暗的照明下,是一张失去血色的脸。
“火蓝……”
“恋香,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火蓝,哥哥他…”
恋香僵硬的站了起来。
“你看。”
她指着电脑的屏幕。
那上面是杨眠。握紧拳头,高高举起,带着疯狂的,令人害怕的神情。明明是杨眠的脸,却陌生的仿佛别人。
“就是现在,站起来吧!现在,不站起来,不将这一切破坏,我们一生都是奴隶!没错,是奴隶!诸位应该早已察觉到了吧,这所都市NO.6,充满了欺瞒!我们遭到了多么不公平的虐待,受到了多少不合理的压榨!从来没变!从来没有变!诸位!这所都市的历史,是浸透了鲜血的历史!向当局提出异议的人,反对的人,抗争的人,上百条生命被当局葬送在黑暗之中!这件事,我必须要告诉诸位!让一切呈现在光天化日之下!诸位,请看!”
杨眠对着身后的墙壁,挥了挥手。
在那里,映出了不同人的脸。
年轻人,老人,少年,少女,还有婴孩。有身著婚纱的女人,有体格健壮的劳动者,有满脸睿智的年老绅士,有微笑的老太太,有甜甜入睡的婴儿,有欢笑着奔跑的少女,有垂目的中年妇女,还有带着听诊器的年轻医生……许多的人的脸,并列着排在那里。
火蓝的心脏跳动得剧烈起来。
噗通。噗通。噗通。
紫苑也在那。
面向镜头,嘴角浮着浅浅的微笑。那是搬到下城之后的第一个生日,火蓝替他照的。“不用啦,有什么好照的。”“照照嘛,留个纪念。”“我不想在外面照相。”“哎呀,还真是个害羞鬼。”还记得彼此一边交换着这样的对话,一边照下了照片。
“我想知道你的儿子是怎样的人。能让我看看他的样子吗?”
那是受到杨眠的请求,而给他看的照片之一。是什么时候被他转成了数据呢?
“看看这些人!这些就是被治安局带走,再也没有回来的人们!是被NO.6杀死的人们!诸位也许不知道吧,当局会把对自己不利的人,一个一个的,彻底抹杀掉。诸位不曾知道吧?是的,诸位一无所知!但是,我并不是要责备各位。诸位已经知道一切,知道了NO.6的真实样子,知道了市当局和市长的真正嘴脸,接下来,各位会作何打算,这才是我想问的。
诸位,我不是要和你们探讨已经发生的事,而是要商谈正在发生的事。现在,在我们说话的期间,也有市民不断的死去,是那样可怖的死法。而这恐怖的疾病,更试图在整个都市蔓延。已经有不少善良无罪的人为此牺牲,然而,市当局却没有任何的行动。他们只给自己注射了有效的疫苗,悠闲的袖手旁观!
诸位,诸位知道吗?在『月亮的露珠』里,还保存着大量的疫苗,然而当局却试图隐瞒这个消息!他们不打算为市民提供,因为那是耗费了巨大经费开发出来的疫苗,不可能随随便便的就无限提供。我们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诸位,再告诉你们一个更加惊人的内幕吧!这是我长久以来,不断的私下调查所得知的,千真万确的可怕事实。自市长就任以来,NO.6的高层们早已预料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NO.6内存在一种未知的疾病,所以,他们隐秘的进行着疫苗的开发,在我们所不知的地方。然后,一旦疾病爆发,只对极少数的人施与救治。甚至还…看吧!睁大你们的眼睛,看吧!看他们造成的惨象!”
白色的墙上,又展示出人群的影像,那是包围了『月亮的露珠』的人群。他们绷着脸,呐喊着什么。屏幕的角落,红色的光一闪而过之后,人们都带上了恐惧的表情,开始混乱的逃跑。接下来,是持枪的士兵和倒在广场上浑身是血的人们的画画。像是由微型摄像头盗摄的,画面看上去非常昏暗,而且歪斜,不停摇晃,非常不稳。
“这是什么,诸位,你们明白吗?”
杨眠的声音比刚刚更大,回荡在空气中。
“如你所见,是我们的同胞被残杀了!如虫蚁一样被碾死!当局把枪口对准了市民!我们怎么能够允许!我们决不允许!不能允许!
诸位,站起来吧!从腐朽的『月亮的露珠』那里,夺回我们的市政!我们怎么能容忍,放任他们继续蹂躏我们,镇压我们!我们是人!夺回我们的自由和安全!战斗吧,战斗吧,战斗吧!诸位!拿起武器站起来吧!包围『月亮的露珠』!毁掉这个NO.6吧!战斗吧!战斗吧!战斗吧!”
那是声嘶力竭的大喊。在这大喊还未消散的时候,恋香关掉了电源。站立不稳的蹲了下去。
“一直,在放。差不多五分钟一次,会播放哥哥的演说。”
恋香捂住微微隆起的腹部,歪斜着嘴角。道路外传来的人声更加的激烈,如浪潮一样不断的向火蓝她们袭来。
战斗吧!战斗吧!战斗吧!战斗吧!战斗吧!
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
“火蓝,哥哥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说那种话,为什么他要呼喊?”
恋香以双手掩面。
“妈妈。”
莉莉靠过去,把手放在母亲的膝盖上.
“妈妈,别哭。”
“别担心,莉莉。妈妈没有哭,但是,妈妈觉得害怕。那么温和的哥哥会……那样子,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哥哥就是变了。自从嫂子和宝宝被当局绑架、失踪之后,哥哥就变了……已经变了一个人了。从那个时候起,哥哥就心里就只有……”
“复仇。”
火蓝的一句话,让恋香抬起口来。嘴唇开合着,像缺氧的金鱼一般。
“杨眠是想复仇吧,向NO.6复仇。希望这所都市完全毁灭……”
“是的。”恋香以嘶哑的声音回答道。
“是的,没有错,火蓝。哥哥他什么也没有说,他从来没有说过,和复仇有关的话语,但是,我看得出来,因为我是他的妹划啊……哥哥变了,变得一心想要复仇,我都看得出来。所以,我想到……总有一天,迟早,这样的时候会来临,我为哥哥担心……虽然担心,但是也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恋香的嘴唇颤抖着,眼里泛起湿润,脸色愈发的惨白。
火蓝的目光从恋香身上移开,落到一片漆黑的屏幕上。
谎言。
死死认定。
虽然并不是全部,但杨眠的演说,有一半是谎言。
市当局对市民进行绝对的管理,巧妙而冷酷的支配着市民,这点,千真万确。包括火蓝在内的大部分居民,也确实受到蒙蔽,毫无所知的生活着。不少人的牺牲,病发原理不明的疾病的如火蔓延,当局的无作为,对市民的枪击,这些都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但是,这个现状,这个人们不断死去的不可思议的恐怖现状,要说是市政府早已有所预料,并偷偷开发了疫苗的话,却足假的。就算真是这样,也不可能不给市民接种疫苗。如果『月亮的露珠』真的有储备的疫苗的话,怎么可能不给市民接种?
杀死市民,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反而是让灾害进一步扩大罢了。正是因为没有疫苗,才陷入了现在的这个局面。对市政府来说,这是最坏的局面了。
而且,紫苑不是的。
紫苑会回来。
紫苑不是“再也没有回来”的人。
杨眠的话,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
『月亮的露珠』里不可能有疫苗。
是骗人的。纯粹的造谣。
杨眠勾起了人们的恐惧,对压迫他们的NO.6的疑心和不满,槽中,引导,煽动!
杨眠,不可以,这样是错的。
脑海里浮现了呆坐在儿子身边一动不动的红科的身影,她那对悲伤到极致而变得一片空白的双眼。
射杀了红科的儿子的人是士兵。但是,造成这样的结果,杨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那个被叫做“好相处的亚伯”的青年,他凄惨的死,与杨眠有着深深的关系。
真实是宝贵的。真实只要是真实的,那就是无以伦比的贵重。所以,世界才会运作。然而杨眠说的不是真的,为了自己方便,他任意的扭曲了真相。
“哥哥变了。”
恋香叹息着。
“嫂子失踪以后,就一点点变了,然后在这场骚乱里,完全的变成了另一个人。”
“是啊……”
杨眠潜伏着,伺机而动。不是为了腾飞,而是为了向NO.6复仇,他一直在默默的等待。
然后,瞄准了最好的时机。
“战斗吧!战斗吧!战斗吧!战斗吧!”
那声大喊在耳内轰鸣。那是如同雄壮的音效一般,能够骚动人心的大喊。
火蓝双手叠放在胸前。
不可以,杨眠,你做错了。将毫不相关的他人的性命也卷了进去,你想要做什么呢?在这些人的牺牲之上,你想建立起什么呢?你难道看不见吗?他们—个个流尽鲜血死去的样子,他们的脸,你看不见吗?他们所背负的人生和生活,你有想过去正视吗?
杨眠,现在不是战斗的时候。现在应该做的,是针对那个未知的疾病考虑应对之策啊。
现在不是利用别人的生命、用完就抛弃的时候,现在要做的是守护!如果你爱着你的夫人和孩子,不是应该更加尊重生命的存在吗?
杨眠,是像人一样,还是像NO.6-样,其中的区别不就在这里吗?对他人的生命尊重与否,就是那唯一的区分线啊。
而你,而你,是打算跨国那条界限吗?
拜托你。别再把别人当做群众,当做人群,当做市民,把他们最为—个一个的个体,让他们的思想奔腾吧!听听我,听听恋香,听听莉莉,听听红科,听听月药,听听你所不知每一个人的心情吧!
你不是NO.6,你是有血有肉的人啊。
“火蓝。”
恋香以无力虚弱的声音呼唤道。
“什么事?”
自己回应的声音,也不由得放轻。
“我啊……我一直在想,要是哥哥能和你凑成一对就好了。”
“哎,恋香…”
“因为哥哥他,很喜欢你啊。不知道是不是爱上你啦。晚饭的时候,一聊到你的话题,哥哥一下就不怎么说话了,但是,看上去非常高兴。那么幸福的神色,我好久没在哥哥脸上看到了。”
“恋香……”
“如果你跟哥哥结婚,紫苑也回来了,我生下了小宝宝,就和月药和莉莉一起,抱小宝宝给你们看。然后你跟哥哥还有紫苑,给小宝宝落下祝福的吻,你还会做庆祝的蛋糕给我们吃。然后我跟月药就稍微逞强一下,为了庆祝小宝宝的诞生,给下城的每个居民都送去“幸福的面包”。把你烤出来的小面包作为我们幸福的象征送出去。一袋一袋的装满,系上可爱的缎带……把幸福分给每个人。还要给莉莉和小宝宝系上缎带,小宝宝穿上白色的围兜,莉莉穿上浅粉色的围裙。让莉莉提着装满了“幸福的面包”,每个人都对我说出祝福的话,『恭喜你,恋香,恭喜你,月药,莉莉』。”
“恋香。”
“这就是我的梦想哦。一点都不奢侈。对不对,并不奢侈是吗?”
“是的。”
多么微小,多么微小的梦想啊。
“但是为什么,不能实现呢?为什么,一切的一切都要消失昵?为什么?”
恋香再忍不住,呜咽出声。莉莉伸出双手,紧紧的抱着母亲。
多么微小,多么微小的梦想啊。
但是,却不能实现。
只要还居住在NO.6,一切的梦想都只能是沙堆上的阁楼,简简单单的就会倒塌。
那么,该如何是好呢?
为了在坚实的土地上筑起我们微不足道的居所,到底应该做些什么呢?
NO.6不是理想都市的话,那么什么才是理想呢?和NO.6只有本质区别的世界,我们该如何去创造呢?
“恋香,杨眠应该还有帮手吧?”
“是的……应该是,和哥哥有相同遭遇的人,那些同样被夺走亲人性命的人们。”
“杨眠现在应该和他们在一起吧。和他们一起,行动。”
“嗯,应该是吧。”
“他们现在在哪,你有什么线索没?”
稍微思索了一下,恋香摇了摇头。
“想不到。应该是哪个地下录影棚之类的地方吧。要播映他们的映像,必须有一定程度的设备才行。
“是啊。但是我们不知道到底在哪里,没办法去见杨眠……”
“火蓝。”
恋香伸出手,火蓝也伸出手紧紧握住。
“怎么办,该怎么办,火蓝。”
感受到人群的气息。
从道路那边,传来过来。
战斗吧!战斗吧!战斗吧!战斗吧!战斗吧!
破坏吧!破坏吧!破坏吧!破坏吧!
杀戮吧!杀戮吧!杀戮吧!杀戮吧!杀戮吧!
“好好想想,恋香。”
轻轻的把手放在恋香的腹部,然后,摸了摸莉莉的脸颊。
“我们还有希望。”
“诶?”
“希望啊。你肚子里的小宝宝,还有莉莉,就是我们的希望。为了让他们能生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我们大人必须努力啊。你说对吗,恋香。我们还有孩子啊,我们还没有被夺走全部的希望。”
“紫苑也是。”
恋香擦干眼泪,点点头。
“紫苑也是我们的希望,而且是,很大的希望。”
“是啊。谢谢你,恋香。”
“一会儿就回来了。”
莉莉突然插了一句。
“大哥哥肯定一会儿就回来了,我感觉到了。”
“哎呀,莉莉。”
火蓝抱起莉莉,亲吻她的脸颊。
“真的哟。大哥哥真的要回来了。”
紫苑,会回来……
回来吧,紫苑,还有沙布。
请你们平安的回来吧。
我祈祷着。
祈祷的内容,还包括了那位素未蒙面,名叫老鼠的少年。
老鼠,我想见见你。然后,当面感谢你。谢谢你给我了活下去的力量。
紫苑,沙布,老鼠。
你们都是我的希望。很大希望。
请回到我身边来吧。
NO.6的市政府,『月亮的露珠』被包围了。
市民们占据着广场和道路,每个人都在声讨,汇集而成的声音大得能够振动树梢。
然而,不管多大的声音,都传不到市长办公室里。
位于最顶层的办公室,窗户和墙壁都由隔音材料制成,不论外面发生了什么,这里面都是一片寂静。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市长转过身,紧握的拳头在颤抖。
寂静被打破了。
“大耳狐,镇静。你自乱阵脚有什么用。”
白衣男坐在皮质的椅子上,整个人深深的陷了进去,交叠起双脚。
真是个胆小鬼。
他在内心咂着舌。
以前就是这样。很有野心,却是个胆小的懦夫。
男人换了换腿。
不过,也正因为他的胆小懦弱,才能爬到现在这个地位吧。不放心每一个人,不信任每一个人,怀疑所有的一切,谨慎的采取行动。就如同大耳狐一样,那种生存在沙漠的最小的狐狸。
市长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不停的走动,足够厚重的绒毯完全吸收了他的足音。
“不应该是这样的!市民聚集在『月亮的露珠』,应该是为了庆祝『神圣节』,为伟大的NO.6献上祝福才对。然而,怎么会,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到底怎么了才会造成这个局面?”
男人故意长长叹了一口气。市长停下动作,皱着眉看向男人。
“算我拜托你,大耳狐。别这么混乱行不行。你这会,说了不下百遍『为什么』『这个局面』了。我已经听得耳朵长茧,有点腻烦了。”
“回答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市长的声音紧绷着。男人又叹了一口气。
“你真是成事不足。”
“成事不足?我?”
“没错。明明都出动军队了,却只开了几枪把人赶跑,也未免太成事不足了吧。要镇压那群愚蠢的市民,明明军队才是最有效的,而你却搞不懂使用方法。要更大胆,摒弃踌躇,毫不留情的使用,才对啊。”
“你是要我把市民赶尽杀绝吗?”
“在被你赶尽杀绝之前,他们就会俯首求饶了。满怀敬畏的俯首求饶哦。他们会衷心的忏悔,一边忏悔对你,对NO.6的反抗,一边不停的发抖。跟被去势的狗差不多呢。不管再受到怎样的对待,他们都不敢再亮出獠牙。大耳狐,现在还来得及。再一次派出军队吧,打垮那些群聚在广场上的东西。如果需要,就算使用冲击音波炮也没关系哦。那个已经在西区实验过了,是可以投入实战的吧。”
“那不就是……”
市长艰难的吞咽着唾沫。
“简直是,恐怖政治。
“恐怖政治?别说傻话了。之前我也说过了,你是NO.6的支配者,是国王!NO.6是你君临的国家,你就是NO.6的正义。违逆你的人都是亵渎了正义的人。用暴力镇压他们是理所当然的行为。”
“……别说了。”
“喂,大耳狐,你在害怕什么,真不像你的作风。你平时的王者风范哪去了?不是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被上天选中的人,而且做着符合你身份的事吗?”
“说的对。”
市长垂下肩膀,盯住自己的脚尖。
“我是市长,是NO.6的最高负责人,最高权力者。我是对的。创造了NO.6的是我们!确立再生计划,拯救了濒死的大地和人类的是我们!我们创造了……创造了最接近理想的都市!”
“你说的没错。你和我都是其中的重要成员,不,应该说,只有我们口才是真正理解了NO.6的理想形态的人。其他的成员,他们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很优秀,但他们的想象力太匮乏了,或者说,他们欠缺野心,欠缺捕捉时代洪流的能力。值得庆幸的是,我们有他们没有的东西,他们所没有的,我们拥有很多。所以,我们才能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这个局面?你是在说被市民包围,被市民声讨的这个局面吗?我们的想象力,野心,能力,就只是把我们带到这个局面的东西吗?”
“只不过是暂时状态罢了。只要你采取有效的手段,这个场面立刻就会平息。”
“有效的手段?我已经吩咐下去了。”
“吩咐什么?”
“这场暴动有发起者。我已经命令治安局尽快逮捕那些人。”
“知道他们在哪儿了吗?”
“还没有。好像巧妙的藏到地底下去了。”
“真是明显的失误。这种不稳定分子,应该早点抹杀掉,斩草除根才对。还有呢?”
“吩咐所有的媒体转播我的演说。呼吁市民采取冷静的行为,说服他们不要误信谣言,宣布现在是非常时期,发布外出禁止令,告诉他们在禁令解除之前不得迈出房门一步。如若发现不法分子,就算是『克洛诺斯』的居民也立刻拘留逮捕。然后,我会采用你的意见……派出军队镇压。”
“呼嗯。大致上,没有什么问题。要不是你搞错了军队的使用方法,事态早就已经平息了……算了,一点点的失误不难挽回。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按计划进行?哪里?都这个样子了,哪里还在按计划进行?市民毫不畏惧,根本无法控制。不管士兵怎么施压都毫无效果。为什么会这样,你明不明白?因为他们之中,接连不断的出现牺牲者。一个接一个,市民以那种不可理解的方式死去,任何人都会想到,一种新型的传染性疾病在市内突然爆发了,而且认为我们藏起了对付那疾病的疫苗。太蠢了,怎么会有这种蠢事。那根本不是什么传染病,是它们做出来的。为什么放任它们乱来,放任它们残杀市民?为什么?难道不是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吗?我们不是已经可以完全支配它们了吗?”
男人脸上的浅笑消失了,嘴角轻微的抽搐起来。
“大耳狐,别让我重复同样的话。这确实是一个意外,一个超出预料的偶发性事件。这点我予以承认。我也承认,是我的设想太天真了,但是,这不是你们需要害怕的事情。这只不过是个序章,为了让那个觉醒的序章罢了。”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你说只是序章?”
“没错。是那个为了觉醒而本能的吸取能量罢了。也就是说,那个包含有这么巨大的能量,等那个完全觉醒,被我们支配之后,那股庞大的能量也就可以控制了,这场骚乱也会平息。”
“真的……会如此吗?”
“到现在为止,我有骗过你一次吗?我说的都是真的。大耳狐,告诉你你的资质更适合为政,而不是做研究的人,可是我啊。”
“……我没忘。是你在背后推了我一把,让我当上了NO.6初代市长的候选人。”
“没错。而且,你漂亮的当选了。然后,作为君临顶点的王者,你一直统治NO.6至今,这今后,也不会改变。选举已经是多余的了。你不必再被市民的意见左右。大耳狐,不能动摇,你必须随时作为一位伟大的王者来行动。”
“伟大王者……我想成为这样的人吗……”
“什么?”
“曾经,我确实想凭自己的双手创造出理想乡。不止是我。那个时侯,从事NO.6建设的人,每个人都怀揣这个理想。想要在这里建造起理想都市,实现人类的梦想,为此,我们要必须要做出雏形,我们不是这样侃侃而谈吗?没有一个人,是打算成为伟人……没有一个人是这样想的。”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用绝对性的力量去支配,去引导,理想乡根本无法实现。这件事,你不是最清楚的吗?拥有压倒性力量的人才能带领大多数人前进。川这种做法,N 0.6才成长到被人们称为理想都市、神圣都市的地步不足吗?你的力量,是我们思想的胜利啊!”
“胜利……吗?”
“全然的胜利。虽然多少会有些障碍,只要跨越那些障碍,我们的NO.6将名留青史,不是吗?”
市长没有回答。只是背起手,又开始踱步。
“那个,什么时候会觉醒?”
“很快。”
“很快是多快?这种模糊的回答,真不像你的风格。说具体点。”
男人耸耸肩。
哎呀哎呀,终于要我讲清楚了。看来相当焦急吧,人被逼紧了,就会想要知道实际的数字。
“我看看,二十四小时以内吧。明天的这个时候,一切都结束了。一切的一切,都会平息。”
“一十四小时……要等那么久。二十个小时,不,最多给你十二个小时。
“还真是心焦呢,大耳狐。”
“心焦?现在这种情况,你要我怎么心平气和!市政府,『月亮的露珠』可是被市民们包围了!”
市长的拳头锤击着桃花心木制成的桌子。男人耸耸单边的肩膀。
“大耳狐,你该不是还认为『月亮的露珠」是NO.6的核心吧?”
市长僵住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NO.6最重要的运作机能,现在都在监狱里。『月亮的露珠』只不过是个单纯的行政机关罢了。就算被包围了又能造成什么大事?只要监狱没事,NO.6就没有任何问题。”
市长的脸逐渐失去血色,从他半开的嘴里,看得到舌头在颤动。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像我刚刚所说的,监狱才是NO.6的心脏和头脑。”
“什么……”
市长呻吟道。伴随着这呻吟,电子声响了起来。嵌在墙壁上的电视屏幕上映出一个瘦长脸型的男人,那是直属于市长的几个秘书之一。
“市长,市内到处都发了火灾。”
“是暴徒入侵,蓄意纵火吗?”
“有几起是。但是,不止这样。各建筑物的防火系统都瘫痪了,有几起火灾是由于系统中的中枢电脑本身起火,引发了爆炸。”
“电脑自爆?怎么可能。再好好查查。”
“是。”
“如果是真的话……不,不可能发生这种事。以防万一,叫治安局还有保安局都全部行动起来,尽快查明原因。”
“是,遵命。”
“怎么,还有什么事了?”
“治安局和保安局里,也有几个人因为那个怪病死了。局员之间也十分不安。现在在灭火,镇压暴徒,运送伤员上出现了很严重的人手不足。”
“怎么会,难不成局员们都罢工了?”
“那个……就是有这样的情况发生。还收到报告,甚至有局员加入了暴徒一伙。”
“愚蠢,愚蠢!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这种愚蠢至极的事,肯定是哪里核对出错了!”
“不,是千真万确的……”
市长正要发火,更加尖锐的电子声响起。对面墙上挂着的电视屏幕亮了起来,那上面呈现另一位秘书的脸,是一张脸肉松弛的圆脸。
画面四周闪烁着红色的光圈。
那代表最高级别的非常事态发生了。
“市长!”
秘书大喊着,几乎是在惨叫。
“监狱发生大火!收到情报说已被完全破坏!”
男人像被针刺到一样,弹了起来,推开市长,站到屏幕前。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刚刚收到报告,监狱发生大火,监狱已经崩毁!”
“这是不可能的,那可是监狱,有完美的安全系统运作保护的地方。完全破坏?崩毁?你在说梦话吗?”
“但是……啊,刚刚,画面接进来了。请看。”
画面一阵扭曲,秘书的脸消失了,灼烧天空的大火被映了出来。
“什……”
男人失语了。喉咙只发出几声不成声的喘息。
这画面是什么?
男人的喉咙挤出扭曲的声音。
这是什么阴谋吗?还是二流电视剧的一幕镜头?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会看到这副画面?
“监狱崩毁了!”
秘书尖锐的声音戳刺着耳膜。站立不稳,男人虚浮了几步。
“喂,那个影子是什么?”
市长掰过男人的背,凑拢画面。
“这个,是什么?”
男人也看清了。
浮现火焰中的黑影。
“喂,这……不是蜂吗?不,不可能,不可能有这样的蜂,不可能存在。”
市长的下巴打颤。
男人也颤抖着下唇,这颤抖瞬间就蔓延到全身每个部位。
从那颤抖的嘴里冒出了她的名字。
市长转过身来。
“你说是爱莉乌莉亚斯?”
“没错,是爱莉乌莉亚斯。不,不对,她的话应该更加美丽,更加袅娜才对,不该是这样,这样巨大的样子!一切应该都在我的控制之下啊!”
应该是的。应该是的。应该是的!应该是的!
画面消失了。
被切断了。
“市长,市民侵入『月亮的露珠』内了!请小心!”
另一边的屏幕上,秘书也在不停的大叫。
“怎么可能!”
男人和市长都愕然了。
3、如同草芥
人类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杰作!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多么优美的仪表!多么文雅的举动!在行为上多么像一个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个天神!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
可是在我看来,这一个泥土塑成的生命算得了什么?人类不能使我发生兴趣。
(《哈姆雷特》,第二幕第二次,小田岛雄志译,白水社,白水UBOOKS)
那位医生看上去比紫苑记忆中老了许多。
一周大概有一两次的样子,到火蓝的店里,买点三文治和肉馅饼。那个记忆中的医生,是个身量很高,十分豁达的男人。满脸络腮胡,一把十分动听的男中音。
还曾问过紫苑,要不要认真的学医,然后到他那的医院上班。
“你的话,很快就能学会那些专业知识和技能吧?要是有意的话,去报个资格考试试试看怎么样?”
那是个很吸引人的提议,不过紫苑还址放弃了。被剥夺了所有权利,从『克洛诺斯」里被赶出来的白己,不可能通过资格考试。不过,作为一个外人,一个面包店的儿子,能被医生担心将来,还被劝导着走医学的道路,紫苑感到非常开心,也非常的感激。
只不过几个月不见,医生就变得像是另外一个人一样。胡子和头发都花白了,人也瘦了一圈。不过呢,要说样子变了,紫苑的变化更大。不仅一头白发,还满脸泥污。
位于下城边缘的这家小医院,驻有医生,护士,还有看护病人的机器人。对于突然间闯进来,满身是血,一身脏污的人,护士受惊尖叫起来。打断她的尖叫,紫苑大声说道。
“医生,请你救他,请你救救他!”
“你是……该不会?”
“我是面包店那的儿子。医生,求求你,救救他!”
医生看向老鼠,鲜血还在不断滴落。
“准备紧急手术!”
医生话音未落,护士就行动了起来,快步走进了诊断室旁边的房间。
机器人推来了担架。
“请用这个,请把病人放上来。”
紫苑让老鼠平躺在担架上。
“老鼠。”
轻轻的呼唤着,但那紧闭的双眼没有一丝睁开的迹象。
“老鼠……”
“请把手拿开。请把手从病人身体下面抽出来,病人需要要搬去手术室。
机器人催促着。但是,一路上一直维持着抱住老鼠姿势的手臂已经僵硬了,无法动弹。只有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紫苑!”
借狗人拉住紫苑的手腕,帮他抽了出来。
“病人开始运送。病人开始运送。进入紧急手术模式。氧气罩接入,开始吸氧。开始测量病人血压、脉搏、心跳、血型。”
医生快速的脱掉老鼠的衣服,从机器人的胸口伸出好几根管子,接在了老鼠身上。
“病人开始运送。病人开始运送。”
机器人推着担架进入手术室。
“医生!”
紫苑抓住医生的白衣。
“医生,求求你,求你……救活他。求你……”
“紫苑。”
突然间被叫到名字。
于是抬起头来。
“我是医生。只要有需要治疗的人,我都会尽我所能。但是,这里是下城的医院,没有可以进行高难度外科手术的设备。”
我知道的。
我知道得很清楚。但就像自己告诉力河先生的一样,现在,可以指望的只有这位医生了。
“看上去他的伤口做了急救处理,那是你做的吗?”
“是的。”
“伤口如何?”
“是枪伤。来福枪造成的贯穿伤。
“贯穿伤啊。”
低喃着,医生快步朝手术室走去。向着那身穿白农的背影,紫苑深深低下了头。
一阵眩晕袭来。
就这样不支倒地。
“紫苑……”
借狗人也在旁边坐卜,紧紧环住了他的肩膀。
“紫苑,我想,只是我单方面这么想啦,你现在,应该很想我陪在身边吧。
“借狗人…”
“我啊,活到现在,从来没有安慰过别人。我觉得安慰这种东西,连一片面包都不值,现在也这么觉得。但是啊……但是,如果,是你需要我的安慰的话……我呆在你身边,能够安慰到你的话,我会……陪着你。”
借狗人轻轻的搓揉紫苑的手腕,揉开那僵硬的肌肉,为血液疏通循环。紫苑闭上眼,把头靠在借狗人怀里。
感觉到一点点柔软的隆起,要是放在平时的话,紫苑一定会感到慌张和困惑,然而忙不迭的支起身体吧。但是,现在只觉得舒适,这支持着他的胸膛,这环抱着他的手腕,还有在耳边的轻声细语,让他感觉到身边还有别人的温暖。这温暖,是那样无可替换的至福。
“借狗人……谢谢你。”
啊,但是。
紫苑紧闭着眼睛,咬住下唇。
我想要的,不是你的温暖。不是你的身休,个是你的耳语,也不是你的拥抱。
眼睑上传来湿热的感觉。是借狗人的舌头。已经干涸的血迹,借狗人轻轻的一一舔去。小老鼠们在紫苑的膝盖上蜷起,狗在房间的一角睡着了。
“别担心呢。他不会死的。他可没可爱到受这么点伤就乖乖赴死的程度。我啊,在西区看过许多令人作呕的恶人,像老鼠那样狡猾、满肚子坏水、危险的家伙可是一个都没有。我不是说过吗,那家伙是恶魔,你不知道他真正的一面。明白吗,他就是恶魔一样的家伙。像他那样的人,不会简简单单就死掉的。肯定明天他就会挂着一幅臭脸,用尖酸刻薄的话把我们骂个够。他就是这种人。所以没事的,别担心。”
紫苑睁开眼,坐了起来。
“借狗人,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傻瓜。我只是在说老鼠的坏话而已,没做什么需要你道谢的事。你啊,还真是傻得无可救药了。”
借狗人撇过脸看向一边,但没有离开紫苑一步。
呼噜、咕哦——、咕嗯——
巨大的鼾声,连空气都被振动似的。
“唔哦,大叔,你吵死人了!”
咕哦——、咕嗯——、咕哦——、呼噜、呼吭
力河仰躺在长椅上,整个睡死了。
“还说不喝酒的话就无法入睡,这不睡得挺香嘛。真是的,我认识的人每一个像样的。”
借狗人故意以夸张的动作长叹一声,然后,吹了个短短的口哨。狗都站了起来,走过来,凑到借狗人和紫苑身边,又趴伏下去。
“有他们在,不管在哪都是睡觉的好地方哦。我们也稍微来睡个觉觉吧。
“嗯……”
“必须睡,紫苑。”
借狗人揪起紫苑的衬衫。
“今天不睡的话,明天就无法战斗。还是你觉得,我们的战斗已经告一段落了?”
没有。还没有解决任何事。明天依旧需要战斗。但是,如果失去了老鼠的话,要是不得不迎接没有他存在的明天,我恐怕没有办法再战斗下去了。
真弱啊。你这人,还真是弱到不可思议了。
仿佛能听见老鼠的冷哼。
训斥我吧,老鼠。轻视我吧,揶揄我吧,不管是嘲笑还是冷笑都好,我想听你笑,求求你。
“睡觉。”
借狗人如同命令一样,说道。
监狱正在燃烧。
在紫苑的眼前,燃烧,崩毁。
这是梦。
理性在告诉自己。
你已经从监狱逃出来了,已经到了N0.6的下城了。所以——
这是梦。
你看到的只是幻觉。
火焰熊熊而上。
过于真实。
能看到蠢动的火焰探出头来,吹来的热风刮得肌肤生疼,刺激性的味道毫不留情的钻进鼻孔。
这是梦吗?这还能被称作幻觉吗?
别说傻话了。这是千真万确的现实。
那,我是又回来了吗?是时光倒流,我又回到了刚刚逃出监狱的时候了吗?
火焰燃烧得更加剧烈。蹿动,摇摆,重合,还以为那些火焰会蹿得更高,却看到一丝黑色的裂缝产生了。
紫苑忘记呼吸,呆呆的站在那里。感觉不到动摇,甚至狼狈,甚至惊愕,只是单纯的,茫然的站在那里。
裂缝开得更大,火焰被分开了。
“蜂……”
然后再无以成言。
漆黑的身体,细细的躯干,长长的腹部,镶着浅金色纹路的透明翅膀,金色发亮的触角和复眼,以及拥有沉重银色的三只单眼。
巨大的蜂从火焰中出现了。
漆黑、金、银,由黑暗和光明构成的蜂。
紫苑不由得退后一步。
美得让人害怕,压倒性的气势,不禁让人想要跪下膜拜。
这是……什么?
“爱莉乌莉亚斯。?
那低喃触碰着耳膜。
“老鼠!”
就在紫苑的旁边,老鼠站在那里。一瞬不瞬的注视着火焰。不,他在看的不是覆盖了整个监狱的大火,而是那只巨大的蜂。老鼠和蜂对峙着。
“爱莉乌莉亚斯,是指这只蜂吗?”
老鼠没有回答。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雕像。
一瞬间,眼前的蜂从紫苑的意识之中消失了。
老鼠站在那里,睁着眼睛站在那里。
虽然没有任何表情,但那确实足活着的侧脸。
“老鼠,你果然…”
你果然活下来了。
老鼠吸了一口气,嘴唇微微翕动。
歌声流淌出来。
温柔平缓的曲子从老鼠的唇间流淌而出。
紫苑似乎嗅到了树木浓郁的芬芳,耳边传来树枝摇曳的轻响,然后是鸟儿振翅的声音,还有虫子们的低吟,这些融合在歌声里,变成了浪潮。
身体被拖了起来。
变得不知道身在何方。身休斥和心,乘着老鼠的歌声,四处飞翔。
紫苑放松力气,交出了身体。
听得到歌声。
风攫取灵魂,人掠夺心灵。
大地呀、风雨呀、天呀、光呀。
请全都停留在这里,
务必全都留在这里。
活在这里……
灵魂呀、心灵呀、爱呀、情感呀。
全都回到这里,
留在这里。
老鼠在唱歌。心要被带走了,不是被这个人,而是被这首歌,被这个声音。心快要化开了。
风攫取灵魂,人掠夺心灵。
但是,我还是留在这里。
继续唱歌……
恳求,
传递我的歌声。
恳求,
接受我的歌声。
“恍惚中,紫苑薄薄出了一层汗。一滴汗水,流过额头。
下一秒,热风又吹了过来。
被按趴在地上。烧焦的瓦砾擦过脸和身体,狠狠撞击在地上,弹跳了几下。
“别起来。”
老鼠的手按在背上。
“就这样,趴着别动。”
风毫不停歇。趴伏在地上,石块和瓦砾从紫苑面前滚过。
弗弗弗。
弗弗弗。
笑声似乎来自地底。还是说,是来自天上呢?
弗弗弗。
弗弗弗。
蜂剧烈的煽动翅膀。
火焰被吹得到处都是,低俯在地上。
弗弗弗。
弗弗弗。
蜂飞起来了。
毫无声息,只搅起风的流动,飞上了天空。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振翅声。追随着巨蜂,成千山万的小小黑影也跟着飞了起来。蜂群连成一片,飞了起来。
“爱莉乌莉亚斯。”
老鼠再一次低喃着。
呼吸困难。
胸口像是被什么压住了。
紫苑醒了过来,借狗人的头枕在他的胸前。
像是在倾听紫苑的心跳一样,借狗人维持着耳朵贴住紫苑心口的睡姿,重复着浅浅的呼吸。两侧都有一条狗紧紧的依偎着。
原来如此,这样就不会冻着了。
还有一条狗蜷在力河旁边。借狗人明明对力河没什么好态度,其实心里还是挺关心的,还注意着不让他受冻。不知道是不是暖和了的原因,力河的鼾声也变成了平稳的呼吸。
这是位于NO.6下城的小小医院的一个房间。
没有错。时间并没有倒流。但是,刚刚那个,并不是梦。是千真万确的现实。
那就是,爱莉乌莉亚斯吗?
从火蛹里孵化而出的蜂。
紫苑轻轻地摸了摸后颈。想起了从那里扯破皮肉,钻出来的寄生蜂,想起了山势先生。如果,那成群飞走的上千只蜂都是寄生蜂的话,NO.6会变成什么样呢。
不知道。
让借狗人的头靠在沙发垫子上,以避免吵醒她的动作,紫苑轻轻站了起来。应该只睡着了很短的时间。恐怕,三十分钟都不到。可是,身体却惊人的轻盈。是因为已经安心的缘故吗?
老鼠活下来了。
已经确定了。紧缩成一团的心脏,终于稍微的放松开来。紫苑反复的深呼吸了几次。
虽然很在意那些蜂的去向,也很在意NO.6发生的事,但是,不必失去老鼠的安心感更甚一筹。
再一次的,深深吸气,呼出。
医生的桌子上,嵌着一台电脑。按下操作按钮,画面无声的投影出来。在上衣口袋翻找了一下。
“找到了。”
是那个被叫做老的男人给他的品片。监狱已经彻底瓦解,地下现在是什么情况呢?还有名叫毒蝎的年轻人,递给他一碗水的少年,死死盯着他看的少女,他们现在怎么样了。还有,沙布她……
老说过了。“这枚晶片里有我的所有研究。把它托付给你了。”
“救出你的朋友之后,你打开来解读吧。”
那样沙哑又虚弱的声音。
救出你的朋友之后……
沙布。
没能救出她。
明明是重要的朋友,却抛下了她。
看到沙布的最后一眼,她是在微笑着。比紫苑记忆中的沙布更加成熟,非常漂亮。
没能救出她。终究,没能救出她。
用拳头狠狠捶上胸口。
这里又新添了一道伤口。会疼一辈子的伤。
不会忘记,不能忘记。
沙布。不论我如何期望,如何祈望,也再也碰不到你了。就算如此,正因为如此,我不会停止思念。思念你,思念你留给我的东西,永远的思念。
插入晶片。没有加密。紫苑俯下身,凝视着屏幕。
在那个地下都市,老所说的关于NO.6的一切都记载在这里。
爱莉乌莉亚斯,麻欧大屠杀,森林的子民,破坏,捕食寄生
那是无法理解的专业名词和数字交杂而成的内容,紫苑一边阅读,一边细细体会指尖逐渐失去了温度的感觉。
全部看完。紫苑取出晶片,大脑有一半麻痹了,有种呆滞的感觉。
这就是NO.6吗?
这就是爱莉乌莉亚斯吗?
手术室的门开了。
医生走了出来。
“医生!”
对着站起来的紫苑,医生点了点头。
“放心吧。没有生命危险。”
“医生,谢谢你!谢谢你!”
摘掉口罩,医生露出了笑脸。
“那止血的急救处理,是你做的吧。”
“是的。”
“非常妥当的处理。幸好子弹没有留在体内,贯穿的地方也偏离了要害一点点,真的非常走运。”
“看吧,我说得一点没错。”
不知何时,借狗人站在了身后,用手叉着腰,拿眼角偷看紫苑。
“那家伙的狗屎运真的强到爆了。完全没必要去担那个心。”
“倒是你们,不得不令人担心啊。
医生苦笑着道。
“你是怎么被陷害的,紫苑?”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知道。你被治安局逮捕,遣送到监狱的事,是条不小的新闻呢。
“这样啊……”
“稍微认识你点的人,都非常的吃惊。你根本就不像是当局所说的『前菁英学生发狂』『下药毒杀同事』的人,根本无法想象。
“医生也这么觉得吗?”
“是的。不过比起吃惊,我更觉得心痛。因为我隐隐约约看得出,你是被当局陷害成为犯罪者的。
医生长叹了一口气。
“因为我的弟弟也跟你一样。”
“令弟吗?”
“是的。小我很多岁的弟弟。自父亲死后,我就代替父亲抚养他长大。他在五年前被治安局绑架了,那年他才十八岁。你猜为什么?”
“因为他,拒绝向NO.6宣誓忠诚吧。
“没错。弟弟他拒绝每天早上在学校进行『向市宣誓忠诚的仪式』。因为他讨厌被强行约束着去做某件事。大概只是出于年轻人的自负心和正义感吧,那只是作为人类再自然不过的感觉。是的,弟弟他就是这样,死脑筋,但却没有任何过错的年轻人。只不过比周围的人多了一点反抗心和气概,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没过多久,弟弟就被『月亮的露珠』叫去了,二周后,他被放回来了。”
“被…放回来了?”
“回来了。不过彻底变了个人。他没有死,还活着。但是那样子,和死没有任何区别。曾经那个开朗好动,担任篮球部部长的弟弟,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他完全不开口讲话,和他说话也没有任何回应,他只是眼神空洞的望着天空,一整天,都只是呆呆仰望天空……回到家之后没有多久,他就自杀了。那两周里,弟弟到底遭到了怎样的待遇,我连稍作猜想都觉得窒息。他虽然是自杀,但那跟他杀无异!弟弟是被谋杀的,被这个都市!母亲受不了这个打击病倒了……没有熬过三天就停止了呼吸。深爱的儿子的凄惨身姿,也带走了她求生的欲望。母亲也几乎是被谋杀的,不,就是被谋杀的,毫无疑问,是被谋杀的。”
医生像是要说服谁一样,重复的肯定着。
自杀。
紫苑咀嚼着医生的话。
在理想都市NO.6里,自杀的人数趋近于零。每个市民都过着平稳又安乐的生活。
这样的虚构太过虚假了。
医生如同忍受疼痛一般,咬住了嘴唇。
这个人,也是受害者。
NO.6到底贪食了多少人的生命呢?
紫苑握紧拳头。
不允许人作为人存在,不认同个体作为个体存在。
为什么?
想高声疾呼。
老不说过吗。
他们是真的想建造起一个理想都市。
一个没有战争,没有阶级,没有不幸的,理想的都市。
到底是在哪里出错了,才变成了现在这样冷酷无情的怪物?
到底错再哪里……
“令堂,很坚强啊。”
医生的表情柔软了一些,微微牵起嘴角。
“真的非常坚强。她还能坚持开店,烘烤面包,放进货架。每次路过火蓝的店,都闻得到面包的香味,让我忍不住深呼吸几口。明明儿子被夺走了,却还能坚持经营店铺,真的很了不起。火蓝她,大概是坚信你一定会回来的吧。我同情过她,认为你会回来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即使回来了,也肯定已经变得和我弟弟…样。但是,你好好的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不过样子都变了啦。”
“外貌根本无关紧要,只要心灵没被破坏,只要还有一颗作为人的心就好。NO.6看上的,正是你的心啊。它想要支配人的心灵,支配人的精神和思想。”
借狗人小小打了个呵欠。
“都这个时候了还说什么啊。这么点事,我们早就看出来了。我们这些西区的居民,可一点没觉得NO.6是什么理想都市,简直就是一只肥得发颤的吸血鬼。”
“吸血鬼…说得是啊。”
医生笑了起来。
“而这只吸血鬼.现在正为了体内的变异痛苦不堪。没想到,没想到,居然也会有这样的一天!哈哈哈!真想让弟弟和母亲也看看NO.6现在的惨样!哈哈哈哈!”
医生的越笑越大声,最后变成了轰然大笑。借狗人皱起眉,缩了缩肩膀。
“喂,紫苑,这医生,没问题吧,他这里。”
借狗人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该不是有点疯魔了吧?”
“他可是老鼠的救命恩人。”
“又不是我的救命恩人。”
医生还在不停的大笑,紫苑看着他笑得发颤的背部,轻声问道。
“医生,我能肴看老鼠吗?”
笑声停歇了。医生转过身来,脸上还带着笑意,欢喜的残留还在眼里晃动。
“老鼠?啊,那位少年的名字吗。还真是奇妙的名字呢。这不是本名吧?”
“应该不是。”
“本名是?”
我不知道。打算这样回答的时候,诊断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小缝。一个高瘦的男人探出半个身来,他的肩上落着一只乌鸦。小老鼠们发出害怕的声音,一只钻进了紫苑的口袋里,另外两只藏到了斑犬的肚皮底下。
“杨眠,怎么了?”
医生快步走进男人,那个被叫做杨眠的男人对医生耳语了几句,医牛的眉毛惊讶的吊了起来。
“监狱吗!”
医生半张着嘴。
“监狱……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杨眠又说了什么,紫苑没有听到,也没打算听到。完全没有心思放在耳朵上。
想见老鼠。
全心全意想着这件事,心急如焚。
想要确认他还活着。
紫苑伸手要打开手术室的门。
“他在二偻:”
医生伸出食指,指了指大花板。
“二楼有病房,把他搬到那了。现在,艾丽娅在照顾他,手术室里有直达的电梯,你们从楼梯上去吧。”
“谢谢你,医生。”
“啊……稍等一下,你们该不是从监狱过来的吧?”
紫苑没有听到医生的最后一句话,他早已朝楼梯跑厂过去。
“喂,大叔,起来了,要去看老鼠了。准备好你的花。
“呜…什么?我才不想去那种地方。”
“睡傻了吗?快起来。”
丢下在背后对话的借狗人和力河,紫苑冲上楼梯。走廊被长明灯昏暗的灯光照着,紫苑脚下一顿。
这让人想起,监狱那漫长笔直的走廊。但是,这里并没有那种,蕴含着危险,刺得肌肤发紧的气氛。
小小的吐出一口气。
楼道上只有一间房间点着灯。调整呼吸,轻轻的把手放上去,悄无声息的推开门。
四面都是淡黄色的墙壁,正对似乎有一扇大大的窗户,上面挂着比墙壁颜色稍深的黄色窗帘。
窗边就放着床,在床边,负责照顾病人的机器人发出细小的电子声。紫苑一踏入房间,它就阻止一般张开了手臂。
“禁止,禁止,现在不允许会面。病人还未清醒,不允许会面。”
这样啊,原来这个机器人就是艾丽娅啊。
紫苑弯下腰,向机器人述说着。
“艾丽娅,谢谢你。真的非常谢谢你。”
“病人,病人,病人。”
看护用机器人·艾丽娅的视觉采集器在闪烁,从红色变成了青色,应该是认出了紫苑。
“请让我见见你的病人。我想见他,非常想。”
艾丽娅的视觉采集器的闪烁,不对,它的双眼不动了,绿色的眼睛注视着紫苑。
“想见,想见。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艾丽娅离开床边,收起手臂,停在房间角落不动了。像一个珍奇可爱的装饰物。如同之前睡在角落的狗狗一样。
老鼠在床上睡着。身上插着几根导管,紧闭着双眼。不知是不是输了血的缘故,脸上终于有了血色。床尾整齐叠放着超纤维布,大概艾丽娅做的吧。
紫苑弯下腰,测了测老鼠的脉搏。虽然有些虚弱,但很平稳。能感觉到。
安心的呼吸漏了出来。
“老鼠……”
随着呼吸,全身都瘫软了,体会着这样的感觉。
得救了。活下来了。
跪在床边,把脸埋进床里。
感觉得到老鼠的心跳。
想要放声哭泣。
声嘶力竭地。
还活着,还活着!老鼠,还活着!
“还想再睡一会啊。”
力河张大嘴打了令呵欠,牙齿都露了出来。
“我肚子饿了,我的狗也肚子饿了。老鼠得救了是很好,不过要是我们给饿死了,那可真是成天大的笑话了。唉,肚子饿了。”
“什么我们啊,别拿我跟你相提并论。”
“大叔你别自作多情了,我说的是我和我的狗。喂,机器人,呃,你叫艾丽娅是吧?哎,还真是被起个好听的名字啊。不过一点也不配就是了。艾丽娅姐姐,有什么吃的可以给我们吗?”
“吃的,吃的,吃的。了解,了解。”
“是食物哦,食物。不管是病人还是伤员,都得吃饭吧。”
借狗人做了个往嘴里放东西的动作。
“食物,了解,了解。”
艾丽娅胸口的部分往两边打开了。
里面有三个并排的纸杯,正冒着热气。借狗人吹了声口哨,力河咽了口唾沫。
“两个,再来两个,我的狗也要吃。有没有面包啊肉什么的?”
“肉,没有。面包,有。”
胸口再一次打开,里面有两个纸杯和小面包。
“你真是太棒了!我简直要爱上你了!真想亲你一口!”
“千万别。要是真被你亲了,机器人也太可怜了。会整个停止运作的。别让这么可爱的孩子变成一堆废铁。嗯,这个?”
力河从嘴边拿开纸杯,皱起眉来:
“好稀啊,根本是汤嘛。这面包……一点味道都没有。”
“因为是给病人吃的。别抱怨了,随随便便就有热汤和面包吃,真不愧是NO.6。要在西区,这根本是求也求不来的大餐啊。足吧,紫苑?”
“嗯,很好吃。”
并不是帮借狗人讲话,是真的很美味。
这份美味,和自己从NO.6逃走的那天,奇迹般的从寄生蜂下活下来那时,老鼠所煮的那份味道浓郁的汤的美味不相上下。
浸润了身体,滋养了心灵,让生命再度复苏。凭借这一份汤,确定了明天也能活下去的信念。
啊,真美味。
老鼠,醒醒吧。睁开眼睛,来喝一碗汤吧。用你充满生气的眼睛,再看我一眼吧。
“唔……嗯…”
老鼠动了动。从肩头到胸口都缠满了绷带,白得刺日。
“老鼠!老鼠!”
试着呼唤。
叫出那个已经被他呼唤过无数次的名字,饱含自己的思念。老鼠只是轻轻颤动了睫毛。
“麻醉还没过啦。不会这么快醒的。不过……哼~明明是个魔鬼一样的家伙,这么老老实实的睡着不动看上去简直跟天使没什么两样,太不可思议了。”
力河碎碎念着。
“嘿~你还没长记性啊?大叔,被这张脸骗得团团转,吃了多少苦头啊。
“就算没被这张脸骗,我也吃了不少苦头啊。你和伊夫还不是。”
力河叹了口气。
“我肯定注定了,一辈子都会被嚣张的臭小鬼们耍得团团转,这是命啊。唉唉,想想就觉得哀伤,不喝点酒简直过不下去了。喂,艾丽娅小姐,你应该不会有酒吧?”
“酒、酒、酒,理解不能,辨识不能。”
“就是酒精啦。酒精。真想来一杯啊,一口气灌进喉咙里。”
“除菌酒精,有。杀毒酒精,有。外用酒精,有。请问,需要哪个。请问,需要哪个。”
“哪个都不要。除菌杀毒外用酒精,都不需要。唉,真是派不上用场的废铁公主啊。”
力河咂舌道。
借狗人转过头,偷笑着。紫苑也情不自禁舒缓了嘴角。力河露出苦笑。三个人坐在地上,互相看看彼此,安静的笑了一阵。
“不过,亏得你们能逃出来啊。”
笑过之后,借狗人以深沉的口气感叹着。
“嗯,就是。我也这么觉得。”
“而且,还把监狱搞成那副样子。老实说,我对你们,真是有点刮目相看了。出乎意料……完全是出乎意料啊。还有,居然从垃圾滑槽逃脱,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多亏了你和力河先生在。
“多亏…我们啊。喂,紫苑。”
“嗯?”
“我说你,难道一点也没想过吗。万…我们没在垃圾收集场,万一我们根本就没有来,又或者我们来了,可是又逃走了,你完全没有想过这种情况吗?”
被借狗人这么一问,紫苑愣住了,仔细的思索了一下。
有想过吗?
找到答案,然后回答。
“没有。”
紫苑直视着借狗人的眼睛。
“我没有想过会那样。我相信,你跟力河先生一定会在那里等着我们。不止是我,老鼠应该也这么相信着吧。嗯,就是这么觉得。”
“那你们还真是一对傻蛋啊。我们……呃,大叔怎样我不知道,不过我啊,可没有欠你们什么恩情,也没什么义务非得在那等着。”
“我还不是!怨恨倒是有,恩情义务有个屁。”
力河也反复咂舌。
“丑话说在前头,紫苑。”
借狗人伸出蓄有尖尖指甲的手指。
“你可别以为,我会免费的帮份干这种危险的事哦。你们现在可欠我欠大了,欠大了!我会让你们连本带利的还给我的,给我记好了。
“我也会给伊夫寄赔款书的。不管怎么说,我可是为此花了一大笔钱,至少也要把本收回来,不然我真是寝食难安。
看着借狗人和力河一搭一唱摆出恶人脸,紫苑忍住笑,神情奇妙的点了点头。
不管被要求多少利息,就算收到赔款书都是应该的。这两人,还是有好好的等在那里。在那个生死关头,固执的等在清扫管理室里,坚信紫苑和老鼠能够活着回来。
咬住下唇。
沙布也在等。
等着紫苑。
不是等待着告别,而应该是期待着一起逃出去。
但是却让她等不到了。
做不到像借狗人那样,像力河一样,自己背叛了别人的期望。
“呐,紫苑。”
借狗人环住膝盖,靠了过来。
“西区怎么样了呢?”
“西区啊……”
“我说,NO.6好像已经一团糟了。监狱也瓦解了。关卡也被炸烂了。那面城墙,那面隔开西区和NO.6的城墙,说不定……也崩塌了呢。”
“是啊。这个可能性很高。”
借狗人吸了吸气,稍微缩了缩身体。
“如果真的那样的话,西区的居民会怎么做呢。对于一直以来把他们当做虫蚁看待的人,他们该怎么去面对呢。是去仇恨吗?会疯狂涌入NO.6来吗?是战斗,还是逃跑呢……他们会怎么做呢?我一想到这点,就……觉得,脑袋有点发晕。
“嗯……”
诚如借狗人所言,脑子真的发晕。
无法想象。
没有了城墙的世界。
会产生些什么呢?
不仅仅是和平和解放。西区那充满怨叹的风,也将吹进NO.6内部吧。
无法……想象。
“关灯。”
低沉而锐利的声音。
“喂,伊夫,你…”
力河哑然了。
老鼠坐了起来。深灰色的眼眸闪烁着冷厉的光。
“关灯。快点!”
借狗人的鼻尖动了动,跳起来,一把按下了电灯的开关。照明被切断了,黑暗像罩子一样覆盖住视野。
“老鼠,到底…”
“嘘。”
黑暗中,老鼠动了。
扯掉连在手上的所有管子,下了床,跪了下来。
“安静。不准动。”
借狗人全身颤抖着。
时间在流逝。一分,两分,三分……突然,楼下传来巨大的声响。脚步声,怒吼声,惨叫声,还有,枪声。
“是治安局!快逃!”
“不准动!再动就开枪了!”
“快逃,人家快逃!”
“把造反的人全部抓起来!”
“开枪!不留活口也无所谓!”
“主谋跑了!追上去!杀了他!”
紫苑能听到的,就是这样几句话。
蹲坐在黑暗中。
感受着身旁传来的属于老鼠的体温和呼吸,紫苑仅仅足一动不动的,蹲坐着。
4、灭了吧,灭了吧,短短的烛火!
明天、明天、又明天!
光阴就这样一天一天的移步向前爬,
直到时间的记录之最后的一字。
每一天都照耀着愚人走上归尘的思路,灭了吧,灭了吧,短短的烛火!
人生不过是个人行动的阴影,在台上高谈阔步的一个可怜的演员。
(《马克白新译》,第五幕第五场,河合祥一郎译,角川文库)
一度,脚步声近了。
是谁想从楼上逃走吧。但是,枪响了,然后是惨叫,和重物滚落楼梯的声音。脚步声断绝了,再也没有响起。。外面发生了什么,即使没有看到也可以理解。紫苑刚刚飞奔上来的楼梯,现在,想必已经被谁的鲜血染红了。
不只是楼梯。
地板,玄关,诊断室,肯定都溅满鲜血,变得乱七八糟,残破不堪。而人们的尸体就那样横躺在地上。
医生呢?
那位挽回了老鼠生命的医生怎么样了?
“不准动。”
被老鼠抓住了手臂。
“还不可以动。
像是被这句话束缚了一样,紫苑、借狗人还有力河都不由得放轻了呼吸,绷紧了身体。连狗也低俯在地上,像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仅仅是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发出极低的喉音。
一分、两分、三分……
“还NO.6自由!还我们自由!”
尖锐得分不出男女的呼声响起。紧接着,从窗外传来殴打的声音和怒骂。
一模一样。
紫苑握紧拳头,手心被汗水浸湿了。
一模一样。和西区发牛的『真人狩猎』没有任何区别。在那个厚重的冬日雪云之下,发生在自己眼前的屠杀,现在又在重演。
只不过,在墙内是悄然的,而在墙外是露骨的!这就是唯一的差别!
掌心似乎有无数细细密密的伤口,被汗水浸得生疼。汗滴从脸颊滑过,直接落入了口中。
在NO.6内侧的时候,总觉得压抑和窒息,就如同被强行穿上小一号的衣服一样,一直有一种违和感。但是,被老鼠搭救,而在西区开始新的生活之前,在能够从外侧眺望NO.6之前,那种违和感和窒息感,毫不费劲就可以忍耐下来。NO.6那整洁富裕的牛活,不是不能让人感觉到舒适。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感觉,才会理所当然般的贪念着这样的生活。几乎没有意识到治安局的存在。因为就算不去在意时光也依旧会流逝,看上去无比平稳,毫无变化的流逝而去。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下班之后,紫苑骑着自行车横穿过公园。在公园内,自行车的速度必须限制在规定速度以内,否则就禁止通行。然而,春日晚景是那样的美丽,美丽得让人不想闲庭漫步。
天空被深粉、赤红和胭脂色渲染着。延伸得很长的云朵沐浴在夕阳下,被镶上一层金边。花朵甜美的香味,混杂着新叶的清净的味道,将来来往往的人们包裹其中。
“啊~今天也过去了~”
“真是愉快的一天啊。”
“这就是所谓的天下太平的感觉吧。如何,不觉得在这样美好的日子里,应该配上极度美味的食物和红酒吗?”
“哎呀,真棒,就这么办吧。”
不知是恋人还是夫妇,或者仅仅是谈得来的朋友呢,年轻的男女交换着的轻快对话传到了耳中。
啊,还真是。和意气相投的人一起享受美味的晚餐,轻碰盛有红酒的高脚杯,良宵也不过如此吧。
这样想着,紫苑立刻感觉到身上传来的舒适的疲劳感和肚子饿的感觉。
天下太平。
那一天,在水面下潜藏着的危险,紫苑还有那对男女都未曾察觉。谁都没有察觉。那不是因为陶醉在春日良宵里的缘故,就算是在盛夏之日,在冰雨的早晨,又或者秋风的傍晚,都不会有一丝的察觉。
大部分的市民都对治安局毫不关心,也没有任何兴趣。谁也不会想到,自己对NO.6只要有那么一丝微词,他们就会如此凶残的露出獠牙,根本不曾想到。应该说,谁都认为治安局是保障市民安全的组织,是为守护市民而成立的组织,谁都如此相信着。而且。
『NO.6是为了市民而存在,为了保证市民优厚舒适的生活而存在,决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市民的安全、生活、生命。』
相信着如同这市民宪章所制定的一样,都市会尽职尽责的执行。信赖,托付,然后不知何时起,变得只会诺诺服从。
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汗水刺痛着伤口。
老鼠的手还按在紫苑的手腕上。
如果说造成这个结果的是我们,那我们到底是在哪里做错了呢?你知道那个答案吗?
不,不该问你。必须想出那个答案的,是我们。是我们这些作为NO.6的市民出生,享受着各种福利,却对墙内墙外都漠不关心的活着的人啊。害怕逆流而上的困难,而轻易的选择随波逐流至今的我们,需要且不得不想出答案啊。
我知道的。和你的相遇,和你交换的话语,和你共同度过的日子,它们都告诉我。我需要的不是别人告诉我的答案,而必须自己去寻求真相。
不问别人,问自己。
不这样的话,只会重蹈覆辙。
“他们的日标难道不是我们吗?”
借狗人轻轻吸了吸鼻子。
“我还以为……是那个医生,把我们的事通报上去了……看来不是啊。
“嗯,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造反的人。
治安局的人是这样的喊的。这场袭击的目标,不是紫苑一行人,而是别人,是医生和那个叫杨眠的男人。
借狗人又吸了吸鼻子。
“老鼠……已经可以了吧?”
“再等一会。现在还太早。
“嘁,你还是那么心思深沉。”
一分,两分,三分……
“喂,老鼠。”
“急什么。不过……嗯,可以了吧。但是,不要开灯。就这样,悄悄的行动。”
老鼠把门打开一条缝,轻轻吹了一声口哨。哈姆雷特立刻从紫苑的口袋里探出头来,跳到地上,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叽、叽、叽叽叽。
叽、叽、叽叽叽。
传来了微不可辨的轻快叫声。
“很好,下去吧。以防万一,不要走电梯。”
老鼠迅速的把超纤维布网在脖子上,迅捷的滑出了房间,到走廊上去了。
“他是怎么回事?”
力河目瞪口呆。借着从走廊射进来的灯光,紫苑看见了。
“前一秒他不是还在昏迷吗?还是说,那只是在演戏?演一个濒死的王子殿下?”
借狗人耸了耸肩。
“不是王子殿下,是野兽。就跟野兽一样,危险接近的时候可不敢悠闲的睡下去哦。真是的,居然比我的鼻子还灵,先嗅到了治安局那些东西的味道。真是不讨人喜欢啊。”
“原来如此。这就是伊夫能活到现在的理由吧,我终于,深刻理解了。因为他是这么警觉又谨慎的家伙啊。”
“再陷爱河了吗,大叔。”
“我只是进一步认识到他不是一般人罢了。”
人和狗,还有小老鼠,一步步的,极小心的下着楼梯。楼梯平台被溅上了鲜血。楼梯下面,流出这血的人,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仰面横躺在那里。
底下是意料之中的惨象。墙壁和地上都满足飞溅的鲜血,玻璃碎了,家具被弄得到处都是,上面沾满了尘土和鲜血。正对着走廊的那扇青灰色的门半开着,里面一片黑暗,空气有地下室特有的冰凉感。
门前也倒着一位年轻男人,他的脚边是护士,几米远的地方是穿着白衣的人趴在地上。三个人都一动不动。
“医生!”
紫苑跑过去,抱起医生,他的白衣,胸口部分染成了一片血红。
“医生!振作一点!”
说出口的话是那样毫无意义。
医生已经死了。已经,救不回来了。
“医生,医生,请你睁开眼!”
即使是毫无意义的话,却还是要说,因为除此之外根本无能为力。
诊断室的门开了,大概是乘直通的电梯下来的吧,艾丽娅走了出来。
“生命迹象,无。生命迹象,无。生命迹象……微弱,微弱。”
医生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生命迹象,微弱。开始,治疗。”
艾丽娅的胸口伸出数根细管,准备接到医牛身上。
“艾丽娅……不用了,已经,没用了……”
“没用。没用……理解不能。继续治疗。”
“医生,这是……怎么会变成这样?”
“……在医院的地下室……进行转播…叫同伴一起,想要打倒NO.6……叫他们来……”
医生开始吐血。
“生命迹象,微弱。救治的可能性,百分之一,百分之一。”
“想复仇,向NO.6……复仇……”
“医生!”
“毁掉……这个世界,创造一个……新的开始…”
突然,医生的手指死死扣住了手腕。
“紫苑。”
被呼唤着。是那样严肃而坚强的声音。
“托付给你。”
正大的眼睛紧紧注视着紫苑。
“托付给……你们。拜托了,不要再……造出……像NO.6……一样的都市……拜托了。托付给,你们。”
医牛的手松开了。眼中失去了光芒,像覆上了一层薄膜一样,全身抽搐了一下。
就这样结束了。
“生命迹象,微弱。微弱。无法,测定。无法,测定。治疗,停止。”
“医生……”
让他平躺在地上,伸手合上他的眼睛。闭上眼的医生,看上去十分安详。
“就算你说要托付给我们啊……”
借狗人长出了一口气。
“造出NO.6的可是你们啊。就算它往怪异的方向扭曲了,这么轻易的托付给别人,被托付的人会觉得困扰啊。这也,太有点任性妄为了吧,医生。说到底,这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啊。”
“借狗人,跟死人抱怨有什么用,你说再多他也听不到了。真是可怜。”
力河在胸前交握双手,垂头默哀。
“你那是在干嘛?”
“向神献上祈祷。这都看不出来吗?神啊,请您赦免罪孽深重的人吧!请赐予被您召唤而去的灵魂安宁吧!”
“嘿~明明一丁点都不信神,亏你做得出来。啊~这样啊,你其实还是有信的吧,那什么跟存钱有关的神,是吧大叔。”
“哼,你这烂掉的小鬼。亏你能讲出这么难听的话。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忙完了,我肯定要好好收拾你…回的,给我记好了。”
力河松开手,活动了一下肩膀。
“喂,接下来要怎么办?破坏监狱这个雄伟目标,好歹是达成了。要我说吧,接下来就打道回府,在自己的床上好好睡一觉才是正事。一边做个从监狱底下挖出金块的美梦,一边美美的睡一觉。明天早上,来个自然醒,想必非常愉快吧。光是想想就觉得心情舒畅。”
“大叔,不管你说多少带刺的话老鼠都不会理你的。比起你那边,跟死人抱怨还比较值得一试呢。”
借狗人以非常夸张的方式,耸了耸肩膀。
“不过,我也很想回去就是了。而且,那个,有不少记挂的事……再加上NO.6里面好像感觉很不妙。有种很糟的氛围。让我觉得有点汗毛倒竖。紫苑,你应该也想快点回去吧。这里离你家不是太远吧。你家里,不是还有妈妈在等你吗?”
“是啊……”
从这里的话,甚至可以走着回去。
“你想见你妈妈吧?”
“嗯,想见。”
“火蓝啊,我也想见见呢。”
力河也有点伤感的低喃道。
让妈妈操心了。想看看妈妈有精神的样子,想让她看看自己平安的样子。想向妈妈道歉,从心底对她说声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对母亲的怀念和心疼不可抑止的涌了上来。想起刚出炉的面包的香味。好怀念,好令人心疼,好想见面。
但是,要回去的地方只有一个。那个堆满了书的位于地下的房间。那个只有数量惊人的书本,床,取暖器,和古旧的椅子的房间,想回去那里。
想回去。
紫苑焦急的想着。
想要重新取回在那个房间里,和老鼠一起度过的每一天的时间。只要能够取回,就没有任何地方值得惋惜了。
但是回不去了。
那段时光已经流逝,再也不可能重新回到手中了。
再也,不能了……
那是一种预感。无限接近确信的预感。紫苑反而,强迫自己忽视了这个预感。即使知道这只能证明自己的软弱,却仍旧不去正视。
站起来,而向老鼠。
“你可以动吗?”
“勉强还行。”
靠在墙上的老鼠立起身体,大大的喘了一口气,额上凝着薄薄一层汗水。
“艾丽娅,麻烦给他测测血压,脉搏,还有体温。然后根据测量结果,告诉我们合适的治疗方法吧。”
“了解。了解。血压,脉搏,体温,开始测量,开始测量。”
“没必要。”
老鼠拒绝着摇头。
“没这个必要。
拂开艾丽娅伸过去的管子,老鼠再一次的,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美丽的小姐,对不起了,容我婉拒您的治疗。现在没有接受治疗的余裕。”
艾丽娅眨了眨眼,眼睛的眼色变成了黄色。
“容我,婉拒,余裕,理解不能。理解不能。测量,终止。”
“老鼠,你要去吗?”
“要去。”
借狗人和力河面面相觑。
“要去哪里?”
力河问道。借狗人沉默着皱起眉头。
“市政府。”
“市政府?『月亮的露珠』吗?”
“是的。”
“还是咧!我说你们到底知不知道『月亮的露珠』周围是个什么情况?啊,不过我也不清楚就是了……不过肯定是一片混乱准没错!治安局肯定在大张旗鼓的镇压市民,进行射杀!而且,监狱变成那样,肯定已经被报告上去了。估计,很快市民也会知道,毕竟NO.6现在已经没有完全封锁消息的能力了。如果真的演变成这样,市内会更加混乱,会乱到根本无法管理的地步!”
“所以才要去。”
老鼠浅笑着。
老鼠脸上的笑法换了几种,最后停留在讽刺的冷笑上。
“能够观赏NO.6迎来最后死期的舞台,一辈子只有这一次的机会。不抓紧时间,最后连站票都买不到了。”
“你要拖着这种身体去吗?别闹了。伊夫,你确实比外表看起来更加顽强,但说到底你也只是个人,是人就会有极限。打消你的想法吧。就算我们不去捧场,NO.6也会演好它的主角的,扮演好一个自残的可怜巨人。”
“要我放弃这唾手可得的机会,黯然离场的意思吗?”
“没错。你们摧毁了监狱。这应该是造成NO.6崩毁的一个引子。已经够了不起了,已经足够了。应该说,已经超过了。伊夫,紫苑,别再继续了,这之后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你们已经可以谢幕了。”
“不好意思,干幕后这一行不合我的胃口,要放弃到手的机会也不是我的性格。”
“你的欲望未免太大了。听好了,不管几次我都要说,你们的出场已经到此为止了!没有必要为了站在舞台上,而赌上性命吧!”
紫苑走到力河面前摇了摇头。
“力河先生,我们必须去,不能不去。如论如何,我们都要去。”
“紫苑,怎么连你也!为什么?为了什么?奸不容易,你们奇迹般的从监狱生还了!为什么个就这样呆在安全的地方!你们难道一点也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吗?”
“我们不是为了找死才要去的。是因为只有他可以阻止爱莉乌莉亚斯。”
“爱莉乌莉亚斯?”
力河的眼珠彷徨着。
“那是什么?人的名字?”
“是曾经统治这片土地的女王的名字。不对,说她是女王也许不太正确。她并没有像人类一样,企图支配他人,进而进行榨取。她只是维持着这片森林的自然规律,让这片土地自然的繁衍下去。”
“紫苑,你在……说什么啊?”
力河长大嘴巴,汗水沿着长满胡渣的下巴滴落下来。
“人们——企图在这片土地上建造起NO.6的人们,他们企图闯入爱莉乌莉亚斯的世界,企图支配一切。他们烧毁了森林,屠杀森林的子民,只为了自身的利益构建起新的世界。只让自己获取丰收,只让自己得到财富,只为自己创造安稳和繁荣、封闭地,以别人的牺牲为前提,建造起了这所理想都市。”
“紫苑。”
老鼠呼唤着,以沉静而优美的声音。
“你,都知道了吗?”
“不,我知道的肯定只是冰山一角。我只是看了老给我的晶片里所记载的内容。”
老鼠坐了下来,坐在地板上,低喃道,“是吗”。
“喂,继续说!听你们讲话简直跟听天书一样,完全一头雾水!那个叫爱莉乌莉……什么的,听起来好像跟现在NO.6这副惨样很有关系哦?只有伊夫才能阻止,那是什么意思?紫苑,详细说给我们听看。”
“我也想听听看。”
借狗人轻轻咂舌。手里拽着几个口袋。
“那是啥?你跑哪去了?手里拿的什么?”
“衣服跟食物啦,只有白味的汤跟面包的话会很不来劲吧,而且要去看戏的话,至少也穿得规整点,不然连站席都不会让我们进去的。
借狗人打开袋子,从里面拿出肉块跟圆面包,给狗丢了过去。狗狗们叫也不叫,飞奔了过来。小老鼠们截下滚动的圆面包,网成一圈开始进食。
“好乖,吃吧。想吃多少吃多少。你们大家都辛苦了,做得很好。这是给你们奖赏。嘿嘿嘿,不愧是NO.6啊,即使是这么个低级医院,厨房里也有这么丰盛的大餐。还有这么高级的衣服,嘿嘿,嘿嘿嘿嘿,真是好东西不少啊!拿回西区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我说你啊,跑到这来难道就为了干这点偷鸡摸狗的事?”
“你管我。反正医生都死了。死人是不需要食物跟衣服的。”
“嗯……确实是。喂,给我火腿跟面包!还有那条蓝色的裤子!”
“拿一枚银币来,拿来我就卖给你。”
“借狗人你这混蛋!告诉你,你休想再上我的车一步!你就用你的两条腿慢慢走回西区去吧!”
“开玩笑的啦,开玩笑。真是的,没有一点幽默感啊。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女人骗得团团转。给你给你,吃吧!干活之前,先垫好肚子咯!”
借狗人把袋子倒过水,把火腿面包还有苹果倒在地上。
“我们就一边开宴会,一边洗耳恭听紫苑大老师的话吧。好像是,非常有意思的话呢。”
长长刘海的阴影下,借狗人的双眼闪烁着微光。粉红的色头反复舔了几次嘴唇。
“说不定,还能告诉我们老鼠的真实身份呢。呵呵,真是令人期待啊。就我个人来说,这个可是比NO.6主演的电视剧更有吸引力啊。”
紫苑拾起了一个苹果。
“老鼠,吃得下吗?”
“不行……完全没有食欲。”
“也是呢。艾丽娅,麻烦你给他准备葡萄糖溶液。”
“了解,了解。葡萄糖溶液,开始给病人注射。”
“我想被注射葡萄酒啊。”
“你就拿葡萄果汁将就一下吧。冰箱里有两瓶。”
借狗人递给力河两瓶红紫色的瓶子。
“好了,紫苑,一切准备就绪。你知道的东西,可以好好讲来听听看了吧?”
粉红色的舌头再度舔舐了嘴唇。
握住苹果,紫苑直视着老鼠,问道。
“老鼠……可以吗?”
老鼠微微点头,竖起膝盖,把脸埋进了臂弯。既像是在低泣,又像是在忍笑一般的姿势。
紫苑咬了一口苹果。
酸甜的果汁在口中逸散开来。
借狗人一手抓着面包一手着抓火腿,力河紧握住葡萄果汁的瓶身,微微探出身子。
借狗人和力河赌上了生命。在几乎一无所知的状态下,仅仅为紫苑和老鼠展开了行动。那是因为他们相信了紫苑和老鼠,用生命坚信着。如果不说出一切,根本对不起那两人所付出的信任,当不起那两人作出的觉悟。
老鼠应该也是这样认为的吧。
紫苑开始叙述。
关于NO.6的建立之始,应该已经不必赘言。在这颗被人类亲手破坏了一半的惑星之上,人类想要再一度的尝试,试着建立起理想乡。
NO.6诞生之前,这里是地球上奇迹般幸存下来的一片富饶美丽的森林。虽说是奇迹般的,但那并不只是偶然,是因为这里是应当被保留卜来的森林湖泊之地。是理应被保留下来的……没错,因为这是由爱莉乌莉亚斯和“森林的子民”共同守护的地方。正因为有她的存在,这片土地才免遭人类的破坏。
爱莉乌莉亚斯到底是什么,没有人能够说清。就连爱莉乌莉亚斯这个名字,也只是后人,一位学者为她起的名字。……我见到了那位学者。在监狱的地下。
“你说在监狱的地下?”
力河被果汁呛到,咳了起来。
“果然,监狱真的有地下!”
“有的。”
“金块呢?有金块吗?紫苑!”
“金块?没有。地下住着人。在监狱这个残虐又狠戾的收容设施被建造之前,他们就勉力逃进了地下。然后,没能回到地上的人,悄悄的建造起了地下的都市。成为他们的领头人的,是一个被叫做老的人。”
“……金块,果然还足没有啊。”
力河非常失望的样子,丧气的弯下腰。借狗人对着他咧开嘴,嘲笑着。
老,他是为了在这片土地上建造起NO.6而被挑选出来的再生计划团队的一员。
在NO.6诞生之前,这里曾经有茂密的森林,森林旁有一座小小的,美丽的城。是那些从废墟之中好不容易幸存下来的人,汇聚在一起继续生存而形成的城市。那座城市,是NO.6的前身。
那城里的几位优秀的年轻人,为了建造起理想都市,而被选为了团队成员。
“是我们的城!”
力河坐直身体。
“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被称为蔷薇之城的地方!那里美得如同它的名字!火蓝也曾是那里的居民。”
“大叔,你很吵哎。”
借狗人朝力河龇了龇牙。
“不闭嘴的话,我要咬断你的喉管了哦。”
“你有种咬的话就来咬看试试!就算被你咬断了我还是要继续说!嗯,嗯,再生计划团队啊。嗯,有听说过。那个时侯,我还是个鼻子上长满青春痘,为女孩子的脚踝和背影心动不已的年轻人啊。好像是什么为了让人类的未来更加光明,需要集结拥有丰富科学知识的年轻人,之类之类的,有过以此为目的的选拔考试。嗯,没错,没错。”
力河插着手,用力的点头。
“原来那就是NO.6的开端啊。没错,那之后没多久,作为人类的第六个,最完美、最完善的理想都市,NO.6就诞生了。转眼间就迅速的成长起来。”
“然后,等大叔发现的时候,大叔这样的落后分子就已经被赶到墙壁外面咯。真是可怜啊。
“借狗人,你才是吵死人了!总有一天,我要把你那根长舌整根拔下来切成一块一块的!我只是作为一名记者,感觉到了那个自己在周围建起墙壁,想制造壁垒分明局面的都市国家哪里有些可疑罢了!然后写了几篇质疑的新闻报道而已!肯定是要被赶出墙内的。现在想想,从那个时侯起,NO.6企图进行独裁支配的气息就开始变浓了啊。”
正是如此。
NO.6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起来。都市机能,行政组织,以及支配体制迅速而巧妙的被制定。就在那个时候,老和爱莉乌莉亚斯相遇了。
爱莉乌莉亚斯到底是什么,老也无法说清楚。
是森林的精灵吗?还是人类未知的生物呢……
能够确定的只有一件事,爱莉乌莉亚斯早在人类诞生之前,就存在于这片土地,并持续守护这片土地至今。森林的子民尊崇她,敬仰她,和她一起共生。
“喂,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跑出来的“森林的子民”到底是什么人?”
“大叔,就叫你别打岔啦!闭上嘴乖乖听别人讲话,这么点小事你都做不来吗?”
借狗人装模作样的叹气。
紫苑转过头,凝视着靠在墙边的老鼠。那张闭着眼睛的侧脸十分美丽,美丽得像是假的一样。
“葡萄糖溶液,注射完成,万分之五十。注射完成,百分之五十。继续注射。”
艾丽娅的眼睛闪着绿色。
老鼠一声不吭,闭着眼睛,动也不动一下。
森林的子民,照老鼠的意思,就是在生活在森林里的人。从远古时期开始,就和风、大地、湖水以及天空和谐共处的人们。
拿老的话来说……他们是生在森林、活在森林、善用森林、长久以来守护着森林的一群人。是不渴望繁荣及发展,只希望能静静地生活在大自然的规律之中的一群人。即使是“蔷薇之城”的居民,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知晓他们的存在。
这片富饶的森林能够保留下来,不仅是因为有爱莉乌莉亚斯的力量,还因为有森林的子民对森林的进行日复一日的守护。在那漫长的,漫长的时间长河的流逝中,亘久不变的守护。
而老鼠,就是森林子民的后裔。
借狗人一震。
已经喝干的果汁瓶从力河手中掉落,掉到地板上,—直滚动到医生的于腕处,停下了。
老鼠他,是森林子民的后裔。
“咏唱者”的后裔。
“你说“咏唱者”?”
“是的,“咏唱者”。能够让爱莉乌莉亚斯沉静,拥有和爱莉乌莉亚斯交谈的能力的人,森林的子民之中,通常会有几个人拥有这种能力。”
森林的子民很清楚。
不管是爱莉乌莉亚斯还是自然,都不是只会赐予人们福泽的充满慈悲的存在。它们甚至是,令人畏惧的存在。
会在突然之间露出獠牙,发动袭击。那力量是绝对的,是人类无论如何也无法抗衡的。所以,才令人畏惧。
是的,森林的子民知道畏惧。畏惧着,同时也尊崇着。而“咏唱者”,能够用他的歌声平息爱莉乌莉亚斯的愤怒,和她进行交流。因为他们拥有调和人与自然的能力,老鼠,还有他的母亲,都拥有这样的能力。
老进到了森林深处,遇到了森林的子民和爱莉乌莉亚斯。并将他们的存在,报告给了NO.6。这个报告,为麻欧大屠杀埋下了伏笔。
“麻欧大屠杀?”
力河皱起眉头。
“是的。麻欧指的是森林的子民所居住的湖畔一带。在那里,他们形成了一个很大的部落,大家都生活在那里。就是现在成为机场的地方。连机场是填平了湖泊后才建起的这件事,我都一无所知……”
“我也不知道。毕竟机场建设的时候,我已经被赶到外面来了。不过,大屠杀啊……也就是说,NO.6侵略了麻欧,想要把那里的居民全部杀掉?”
“是的。”
“为什么?是因为想要可以建机场的土地吗?”
“不是的。他们真正想要的是爱莉乌莉亚斯。
“为什么?”
为什么。
力河重复着相同的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呢?到底为了什么,人可以变得如此残暴冷酷?
紫苑看了看医生的遗体。已经失去了人类的体温,变成了冰冷的尸骸。他的旁边还有护士,再远一点还有不知名的男人的尸体躺在那里。
为什么,能够这么轻易的夺走他人的生命呢?
只要一闭上眼,眼前就会浮现『真人狩猎』的凄惨画面,耳朵里就会传来挤满了卡车货仓的人们的喘息。在监狱的地下,那些被重重摔下断绝了呼吸的一个个人的惨叫似乎还在回响。
为什么?
比起愤怒,紫苑更加觉得不能理解,以及,恐惧。
自己和NO.6的高层们有什么不同呢?
老不是说过吗。彼时他们都十分年轻,怀揣着构建理想都市的梦想。
几十年而已,不过短短几十年,那些梦想,那些理想,都已然变质。不过短短十几年……紫苑哽住了呼吸。
十几年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呢?还能保持住十六岁的现在,存于心中的希望和理想吗?能保证自己,没宥以任何形式成为这场虐杀的帮凶吗?
害怕,怕得发抖。
为什么,想要得到爱莉乌莉亚斯呢?
因为,他们想要爱莉乌莉亚斯那特别的力量。
“特别的力量?”
借狗人吃惊得合不拢嘴,盯着紫苑。
“是的,爱莉乌莉亚斯是以蜂的姿态存在的。”
“蜂?那个在花的上面嗡嗡的飞的东西?”
“那是蜜蜂。爱莉乌莉亚斯是寄生蜂,会在宿主的体内产卵。”
借狗人的嘴张得更人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被产下的卵会在宿主的体内孵化,在宿主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长,化蛹,羽化成为成虫。然后,会咬破宿主的身体飞到外面,留下成为被蜕下的壳的宿主。现在NO.6内正在发生的混乱,就是这个。
爱莉乌莉亚斯的孩子们在接连的羽化。她将NO.6的市民作为宿主来养大她的孩子。
刚刚,我说她以蜂的姿态存在,但是,爱莉乌莉亚斯并不是蜂。她的本来面貌谁也不知道。老认为,她大概是介于人和神之间的一种存在。所以,她……因为会产卵所以称她为她,但其实,她到底是雌是雄,是男是女,要区别这个并没有什么意义。她以蜂的姿态旱现,或许只是因为那个形态便于她向宿主体内产卵。也可能是以人眼去观察,只能看到她作为蜂的样子。
她有着很高的智力,远远凌驾于人类之上。而且,为了能够完全控制宿主,她还拥有很强的支配力。
被产卵的宿主会因为这个力量,完全察觉不到自己被寄生的事实,会被控制着采取对爱莉乌莉亚斯的孩子们来说最合适的行为。比如说,杰出的对危险的洞察能力,变得在意营养的补充,尽一切所能维持身体的健康,性格变得平和,不愿靠近争端,等等。从这个角度来看,只有NO.6的居民被寄生这点也就可以理解了…毕竟西区居民的营养状态和糟糕的环境,是不适合作为一个宿主的。老鼠曾说过,寄生蜂都是美食家,事实也正如他所言。
“真是讽刺啊。”
借狗人低语道。
“挨饿,受冻,随时都可能死掉……过着这样生活的西区居民,却因为这样的生活才幸于免难。”
“在羽化之前,宿主的生命没有任何问题,而且是完美的健康状态。因为,那是产卵所必须的条件。就算是爱莉乌莉亚斯,也没有能把西区变成乐土的能力啊。而且,也没有那个必要。”
“毕竟完美的宿主在NO.6里面成堆成堆的嘛。”
“没错。”
“蜂会控制人类吗?”
这次换力河张口结舌了,他的口乎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是的。按自己的意愿让宿主行动。而且原本,在寄生生物里,持有这种能力的物种并不罕见。某种寄生吸血虫,就会通过欺骗人体免疫系统,让免疫系统认为它是无害的东西。还有一种寄生蜂,它会向它的宿主,毛虫的细胞里注入自己的遗传因子,从而遮断毛虫的免疫系统。不过,还没有发现像爱莉乌莉亚斯那样,能够寄生高等生物的例子。”
“NO.6想要获得那个,能够完美控制人类,支配人类的力量。”
力河的喉咙发出了呼呼的声音,如同深秋寒风掠过的声音。
NO.6想要得到那种力量。
得到爱莉乌莉亚斯的力量。
根据老的调查报告,他们认为这种未知的神秘力量对构建统治机构有很重要的作用。
爱莉乌莉亚斯的生态虽然不明,但是在NO.6的人来看,她只不过是一只昆虫,认为她只是蜂的一种变种。没有一个人像老一样,觉得那是介于神和人之间的存在,没有一个人。他们盲目的相信着,自然界里决不会存在比人类更优秀的物种。
爱莉乌莉亚斯只不过是拥有高等智商的女王蜂罢了。那么,将她驯养,让她按照人类的意思行动,这点应该毫不困难。
他们为了捕获爱莉乌莉亚斯而组成了调查队,进入了森林深处。然后,遭到了森林的子民顽强的抵抗。
爱莉乌莉亚斯并不是一直栖息在森林。她的出现,几年一次,甚至是几十年一次。到底满足什么样条件才会使她现身,而她现身之后,几时产卵,她本身能活多久,这些都是不解的谜。产下卵后,爱莉乌莉亚斯就会死去,从人们面前消失。在她产下的卵里,会有一枚孵化出新的女王。时间并不确定,也许是几年后,也许是几十年后。
但是,没有人看到过爱莉乌莉亚斯的尸体。从这片地上形成森林开始,爱莉乌莉亚斯就一直守护着这里。而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没有一个人目击到爱莉乌莉亚斯的亡骸。
爱莉乌莉亚斯是不死的,她能够进行若干次的重生,她上一个身躯会在人不能致的地方腐朽,化为森林本身。森林的子民之间,流传着这样的传说。
爱莉乌莉亚斯一旦现身,森林的子民就通过歌声让她平静。祈求他们不会被选为宿主,诚恳的祈愿,然后举行仪式,献上“神的寝床”。所谓的“神的寝床”就是用动物的脑做成的人工宿主,是为了计她安眠的祭品。通过用歌声引导,爱莉乌莉亚斯会在上面产卵。被产卵之后,“神的寝床”不会腐烂,不会干瘪,会保持着适当的水分和新鲜,等到寄生蜂羽化的时候,才开始枯萎。
是的,一样的表现。和被寄生的人类在蜂羽化之后,会瞬间老化致死是一样的。
森林的子民通过“神的寝床”来保护他们自己。这是他们和她达成的协定,为了繁衍下去而制定的合约。只要森林的子民守护着“神的寝床”,爱莉乌莉亚斯就不能加害于他们。不仅不能加害于他们,还有守护整个森林。
就是这样的协定。
而NO.6创进了森林,夺走了一切。
他们放火烧掉了发起抵抗的森林子民的部落,不论是女人,小孩,还是老人,都惨遭残杀。“神的寝床”被NO.6带走了。
麻欧大屠杀。
森林的子民在这场屠杀里灭亡了。
这就是短短十二年前发生的事。
紫苑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又从肺叶里吐出来。不这样做的话,好像氧气就无法运送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接下来要说的,不是老的记录,而是我自己的推测。但是,应该没有猜错。”
像是想要发问一样,力河探出了身体。而借狗人却往后仰着,像是闻到什么恶臭一样皱着脸。
“NO.6的高层将他们带回去的“神的寝床”——爱莉乌莉亚斯的卵用科学方法进行孵化,然后大概是失败了吧。没有“咏唱者”能力的他们,甚至连维持“神的寝床”都做不剑。但是对于一切没有科学根据的东西,他们都不去认同。他们只是重复着失败,在这之中,慢慢的察觉到,对卵的孵化和成长来说,最为合适的地方是人的大脑。”
“大脑?”
力河摸着头。
“是的,牛脑猪脑猴脑都不行,但是使用人脑的话,爱莉乌莉亚斯的卵就可以孵化。而孵化的卵中,有一枚诞出了女王蜂,他们确定,爱莉乌莉亚斯重生了。”
“那接下来怎么了……”
“他们秘密的往好几个市民体内移植了虫卵,就像寄生蜂通过产卵管像宿主体内产卵一样。在定期体检的时候,只要说是检查,很简单就能给市民扎上一针。他们将性别、年龄、体格、环境各不相同的市民挑选出来,作为样本。我就是其中一人。
老也被选为了宿主,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爱莉乌莉亚斯的意思,我跟他都因为寄生蜂羽化不完全的缘故而得救了。如果寄生蜂完全羽化的话,宿主必死无疑。也就说,爱莉乌莉亚斯的卵作为暗杀道具也十分有用。NO.6的高层都迫切希望掌控住爱莉乌莉亚斯,他们竭尽一切努力想要驯服她。也许,他们隐隐约约察觉到了,总有一天,NO.6会出现龟裂。他们凭一己之力支配市民,不管这样的统治穿上多么巧妙的伪装,总有一天这伪装会露出破绽。所以,他们需要能够完全控制他人的力量。他们妄图成为女王蜂,成为绝对性的、唯一的存在,君临这个都市。”
“监狱里那个新建的研究机关,就是那个……为了研究寄生蜂吗?”
“是的。爱莉乌莉亚斯羽化所必须的条件,他们还没有弄清。恐怕,那应该是穷尽人类一生也无法理解的谜题。他们为了解开这个不可解之谜,建起了新的研究室。在那里……无数的人脑被装进特殊容器里陈列着,每一个脑内应该都被移植了蜂卵。”
想起那个画面。
想起那个装着人脑的圆柱形的容器密密摆放在一起的画面,还想起被关在最深处的沙布的身影。
“原来如此。”
力河摸了摸下巴。
“在监狱的话,人脑要多少有多少。确实是绝佳的地方。”
“真恶心。”
借狗人按住胸口,不知是不是真的恶心想吐,脸上一片苍白。他放下手里的面包。
“我啊,饿了的话连路边的草啊甚至虫子什么的都吃过,还是第一次觉得这么恶心。原来如此个屁。照这么看,之前的『真人狩猎』,难道是为了大量获取人脑吗?”
“我看是吧。大概很想拿那种在异常严酷的条件下存活下来的人脑来试试吧?比如那什么强抗压能力,强大的求生欲望,恐怖啊,激动啊,大概很想试试这些受到各种刺激的大脑吧?”
“我……真的要吐了。”
借狗人把脸埋在靠过来的狗狗背上,从鼻子里发出几声哼声。
“我的狗,真的……比起人类,真的要好上百倍千倍万倍不止。紫苑,我真庆幸我的伙伴不是人类是狗。真的。”
“嗯。”
确实是啊,借狗人。比起人类,真的要好上百倍千倍万倍不止。事实,让我们不得不这样认为。
借狗人小小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涕。
“喂,怎么样,老鼠?你真的是那个什么森林的子民的幸存者吗?”
老鼠抬起头来。艾丽娅的治疗起作用了吧,他的脸上恢复了血色。看上去终于不像是一个毫无生气的人偶,而是一个富有生气、寄宿着生命的人。
“是的。”
“那你是从大屠杀里活下来了?原来你小时候就走运得这么可怕啊。”
“是吧。”
老鼠的视线落到紫苑身上。紫苑一瞬不瞬的和老鼠对视着。踌躇了一会儿,老鼠开口道。
“那个时侯我还小,老实说,我几乎不太记得麻欧的样子了。不过我记得,在大火之中被老婆婆背着逃走。那个老婆婆是我的亲生祖母,还是只是一个外人,我已经不记得了。是她把我救了出来,养大了我。我们逃离森林,在现在是西区的那一带一边流浪,一边生活。”
老鼠的语气非常平淡,毫无感情的语气。
“她教会了我很多事。那个时侯,发现了曾经是图书馆书库的房间,并带着我在那里住下来的也是她。我就是一边看着那些书,一边听着她讲森林的子民的故事长大的。它们…”
老鼠打了个响指,三只小老鼠吱吱叫着跑了过去。
“是在那间屋子里出生的,是有智力和感情的生物。它们的父母,父母的父母,都是如此。好像森林的子民会吸引这样的生物前来。像它们,还有爱莉乌莉亚斯……我们并不用那个名字叫她,我们叫她“森林之神”。不过那个时侯我还太小,根本就搞不清楚“森林之神”是什么东西就是了。不管是小老鼠,还是“森林之神”,只有森林的子民才能和他们联系起来,我是被这样教导的。说一句无关的话,它们,居然会这么缠着紫苑,亲热到被起了名字,觉得很高兴呢。还有地下都市的沟鼠也是。老实说,我有点吃惊。”
“说起来是哦,我的狗也是。对紫苑特别亲热,对着他连汪汪大叫都没有过。”
老鼠静静的微笑着。
“你是个很奇特的人,紫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暴风雨的那晚吗?”
“没错。和你第一次见面的那晚。嗯,我们稍微回归正题吧。
我十岁的时候,监狱的特制关卡就建成了。市长亲自前来视察。老婆婆说,这是我们复仇的机会,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机会。复仇,她可以说只是为了复仇才苟延残喘下来的。不过,对于十岁的小孩和老人来说,对手太强大了。藏着小刀悄悄靠近市长的她很简单就被射杀了。我被抓了起来,和『真人狩猎』的猎物一起,被关到了监狱的地下。我没有死,那简直是一个奇迹。一心一意的沿着岩壁攀登,我到了那个洞穴。然后,在那里遇到了老。那几乎也算是个奇迹了。老教给了我比老婆婆还要多的知识。然后,在我十二岁的时候,被命令离开地下都市,前往新世界。那个时侯,老和NO.6的高层似乎还有藕断丝连的联系。NO.6也曾送来生存所需的最低限度的食物和生活用品。大概意识里还残留着对曾是他们的同伴的老的一丝同情吧。通过他的联系渠道,老提出申请,要把我送到『月亮的露珠』去。他向上面提议,有没有兴趣给森林子民的后裔做个详细检查。市长同意了,大概,那个时侯,有关“森林之神”的研究迟迟没有进展吧,所以,只要有一丝线索,他们就会飞奔而至。进行转移的当天,老给了我一把不会被金属探测器探测出来的特殊小刀。告诉我,接下来能不能活就看我自己了。一旦被移送到『月亮的露珠』,就绝对没有活路了。有极大可能会遭到解剖。必须在到达『月亮的露珠』之前,逃脱。那就是我唯一的活路了。后来……没有细说的必要,总之,我逃出来了。然后被你救了。”
仰头看着天花板,老鼠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之前我也说过,那个暴风雨的夜晚,你打开窗户,迎接了我。那几乎,就是奇迹。你的存在,简直是凌驾于”森林之神”之上的奇迹。像是在告诉我,活下去,不要放弃,活下去……要是没有你的话,我一定活不过那个夜晚。紫苑,是你,只有你救了我。这一次,也是。”
老鼠慢慢的站起身来。
“葡萄糖溶液,注射结束。注射结束。”
艾丽娅像一个乖巧的女孩一样,无声的退开了。
“你又帮我捡回一条命。”
“我也是。如果没有你,我不可能活下来。”
紫苑也站起身来。
“喂,你们开什么玩笑!要感恩的话,先对我们感恩吧!对吧,大叔!”
“哦!就是!伊夫,这回你欠我们欠大了,做好心理准备吧!”
借狗人和力河一起点头。
“呵呵。倒是变得很意气相投了嘛,两位。”
老鼠围了围超纤维布,露出讽刺的笑容。
“至于欠人情的事嘛,要是能送我们到『月亮的露珠』附近,我倒是很感谢。”
“你们真的要去吗?”
“要去。”
紫苑回答道。
“不能不去。能阻止爱莉乌莉亚斯的只有老鼠了。”
“别太看得起我。我的歌声能不能起作用,现在还不知道呢。”
“你的歌声可以的。被运送往监狱的时候,即使是在货仓里,人们都想要听到你的歌声。”
力河活动着手腕,使劲眨了眨因为疲劳而充血的眼睛。
“怎么,伊夫。你不是决定要在观众席上好好看戏吗?不是要笑着旁观NO.6迎来最后的死期吗?”
“虽然我是想那么做,不过看起来,我是当演员当初毛病来了,抵抗不了站在舞台中央,沐浴聚光灯的诱惑呢。我果然还是不适合当个观众。”
“说什么呢,别想糊弄过去,认真回答我。你不是仇恨着NO.6吗?就这样放任自流的话,NO.6自己就会瓦解不是吗?既然如此,当个观众笑着旁观不是很好吗?”
一瞬间,老鼠的表情扭曲了。不是演技。
“可以的话,我也想那么做。但是,老说了,墙壁内侧的孩子们是无辜的。对孩子们的死视而不管,那样的做法,和屠杀者没有区别。”
轻叹一声,感情从老鼠的脸上消失了。
“大叔,我是恨NO.6。我期盼着它的完全毁灭,除此之外别无所求。只要能让它毁灭,就算这双手染上鲜血,也是无可奈何的。现在,我的想法也没有改变。但是,唯有小孩,我不想让他们被杀掉。我是麻欧大屠杀的幸存者,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加的不想变成加害者。我不想让自己变得和N0.6一样。
力河沉默了。然后叹着气,取出了车的钥匙。
“借狗人,你怎么办?”
“我也去。没办法,我也是有小宝宝的人了。老鼠说的话,我能感同身受。嘿,我居然也会有从心底赞同老鼠的话的一天,我也是傻掉了啊。”
“啊,借狗人,小宝宝是指我托付给你的那个……”
“闭嘴!那是我的小宝宝,跟你屁关系都没有。真是的,现在才反应过来,真是了不起的负心汉啊。不跪下来磕头认错,请我让你见他一面,我是绝对不会让你看到一眼的。”
借狗人把吃剩的食物全部收了起来,对着紫苑吐舌头。
『月亮的露珠』周围已经极度混乱了。军队对着集结起来的人群开炮,造成了更多的死者。同时,士兵也有好几个人倒下了,在极短的时间里老化,然后停止呼吸。
恐惧的惨叫声在士兵之间爆发,他们扔下枪支,纷纷逃跑。逃亡的士兵,都被长官从背后枪杀了。
“士兵听命!阻止暴徒!打垮暴徒!”
“不干!我们还想要命!”
“不准逃!从战线上逃跑的是死罪!”
正在大喊的长官往后一仰,倒下了。从他的前额喷出了鲜血。不知道是被流弹击中,还是被人故意射杀。他还在轻微痉挛的身体被无数企图逃跑的士兵的军靴踩踏而过。
市民们涌进了『月亮的露珠』内部.
另一方面,各个关卡开始爆炸,燃起了大火。特殊合金制成的墙壁出现了裂缝,开始崩塌。监狱上冒着黑烟,已经烧毁了一半。
这些情况一一在广场的大屏幕上映了出来。
“紫苑,那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播出那种东西?难不成NO.6这是在自寻死路?”
借狗人一边颤抖着,一边问道。
“那是各处设置的监视器拍到的画面吧……本来的话,这些影像应该是要传送到治安局管理室里的。既然这些画面被传送到公共场所的屏幕来,也就是说,电脑的控制系统已经彻底失控了。”
“那就是说……”
“嗯,没错。能让NO.6的控制系统整个失控,只有她能做到这样。”
弗弗弗。
弗弗弗。
轻轻的笑声响起。
穿过人们的怒号声,脚步声,惨叫声,还有不知什么东西相撞的声音,笑声穿过了各种各样的杂音,清晰的在耳边响起。
弗弗弗。
弗弗弗。
是她在笑。
一边笑着,一边破坏着NO.6。
“老鼠,能唱吗?”
“这里……不行。人太多了,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喘不上气。”
老鼠抬起渗出汗水的脸,望向夜空。
“在笑呢。”
轻轻的,低语着。
“听得到吗?”
“啊,听得到。笑得很开心呢。欣赏着自以为是世间主宰的人类轻易崩塌的样子,她觉得很愉快吧。”
“这是她降予傲慢的人类的惩罚吗?”
“还是说,这只是命运呢。NO.6注定会变成这样。充得太满的气球,总有一天会爆掉。也许,她只个过是轻轻推动了一下命运的齿轮,让命运来的更快罢了。”
弗弗弗。
弗弗弗。
从紫苑的身边跑过一个怀抱着五岁左右小男孩的男人。
“救命!救命!”
他一边哭着一边喊着。
“老鼠,去『月亮的露珠』的最高层吧。”
“市长办公室?”
“是的。去那里的话,声音可以传到广场上来。不止是爱莉乌莉亚斯,大家都能听到你的歌声。”
“歌声无法平息这场骚乱。
“但是一定比枪有用。”
混入人群,进入了『月亮的露珠』。
“市长在哪里!把市长叫出来!’
“NO.6已经完了!彻底完了!”
“墙壁坍塌了!关卡也被破坏了!”
“交出疫苗!市长!市长!”
突然,一名男子率先奔上楼梯。
他拿着扩音器,站在楼梯平台上开始讲话。
“诸位,是我。呼唤各位为解放而崛起的杨眠。”
人群开始骚动。
“杨眠!是杨眠!”
“没错。各位,就在刚刚,我差点就惨遭治安队杀害。但是现在,就如同各位所见,我还能站在你们面前。在我用这双手让NO.6获得新生之前,我决不会死!我有不死之身!”
骚动更大了,人们都举起拳头,向男人欢呼。
“杨眠!杨眠!我们的英雄!”
“诸位,NO.6的彻底崩塌就近在眼前了!再有一瞬,NO.6就会倒下,大家团结起来,齐心协力,在这里建起新的理想都市吧!现在,轮到诸位亲手开创崭新的未来了!”
“噢!说的没错!说得对!”
“杨眠,万岁!新NO.6,万岁!”
“诸位,让我们找出市长他们!制裁他们,抹杀他们,朝新世界迈进吧!”
一片赞同的呼声。
空气都为之颤抖。
“不对!”
紫苑冲上楼梯,站到杨眠旁边。
“那样做是不对的!是错的!”
杨眠眼角欲裂,紧紧咬住牙关。
“大家听我说,这里没有疫苗!现在正在发生的怪事,并不是疫苗可以解决的问题!”
“喂,你是谁!”
“我是幸存者!”
紫苑脱掉衬衫,露出缠绕着的红色蛇纹。
“这是活下来的证据!大家,再等一等,只需要十分钟,请给我们十分钟的时间。不会有事的,一定会平息!我活下来了!大家也一定可以活下来!为此,请给我们一点时间!”
“该怎么办?”
人们互相交头接耳着,一个女人发问了。
“我们该怎么做?”
“只要等着就好。请大家再稍微等待一下。然后,一切事情都会解决,谁都不必再失去生命。”
叫我们等?
要等吗?
再等十分钟。
一切都会解决。谁都不用死了。
像风在湖面上吹起涟漪,无声的声音如波纹一般荡了出去。每一个人都就地坐了下来,广场上的每一个人都抱膝而坐。
紫苑对抓着扩音器站立的男人说道。
“你也是,杨眠。请在这里等等。
杨眠没有说话。
“我先去了。”
老鼠从紫苑背后掠过。
“你到底是……”
凝视着紫苑,杨眠低喃着。
市长办公室前空无一人。警卫早已逃跑。过去,曾是NO.6内最舒适最安全的地方,如今已经变成了再危险不过的区域。
紫苑敲了敲门。
“进来。”
冷静的应门声,从门边的对讲机里传了出来。
门无声的滑开。
房间内部静悄悄的,温暖而豪华。
靠墙那边,巨大办公桌的前面,市长正站在那里。看上去比想象中矮小,且年轻。
就是这个人……
NO.6的统治者。
市长旁边摆放着一床皮质沙发。在沙发一角,坐着一个男人,一个穿着白衣的男人。他的脖子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扭曲着,两只手垂落下来,一动不动。头发正在快速变白,从他已经停止呼吸的口中,牙齿掉了出来,滚落到地上。
“啊……”
男人的脖根处,一只寄生蜂停在那里,摆动着触角。
“就在刚刚,诞生了。
市长低声道。那简直是对着熟睡的婴儿讲话的语气。
“没想到,居然会栖息在他的体内啊。最吃惊的人就是他了。就这样愕然的,死去了。『不可能』。”
市长微微笑了。
“那就是他的遗言。『不可能』。呵呵,上一次听到他说这种话,是几十年前的时候呢。毕竟他是个相信世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可以用科学作出解释的人啊。”
“市长,请你打开窗户。我们想借露台一用。”
“你们要做什么?”
“我们想和爱莉乌莉亚斯对话,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见她。”
“你们,知道爱莉乌莉亚斯吗?”
“是的。”
市长看了看紫苑,又看了看老鼠。
“窗户啊……”
低喃着,按下桌上的按钮。
窗户慢慢的打开了。
“老鼠。”
“啊啊。”
老鼠站到了露台上。风吹来,扬起老鼠的发。
歌声流淌出来。
大地呀、风雨呀、天呀、光呀。
请全都停留在这里,
务必全都留在这里。
活在这里……
灵魂呀、心灵呀、爱呀、情感呀。
全都回到这里,
留住这里,
歌声乘着风,似乎可以传遍广场,传到NO.6的每个角落。人们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倾听着这歌声。
倾听这能攫取灵魂,掠夺心灵的歌声。
沙布。
紫苑向少女祈求着。
再一次,再一次,借给我力量。让这歌声,传到爱莉乌莉亚斯耳边吧!
沙布,借给我力量。
风攫取灵魂,人掠夺心灵。
但是,我还是留在这里。
继续唱歌……
恳求,
传递我的歌声。
恳求,
接受我的歌声。
沙布。
风变强了。
老鼠晃了晃身体。
“唔哇!”
借狗人呆立在那里,不能动弹。
“那是,什么?”
金色的光环,在老鼠正对着的天空中浮现了出来。
光环不断缩小,光芒耀目。
光晃动了一下,随后更加剧烈的晃动起来。
一边晃动着,一边逐渐变成了蜂的样子。
好久不见,“咏唱者”。
“啊,是啊。”
老鼠回过头,示意紫苑。
过来这里。
紫苑也站到露台上,和老鼠并肩而立。广场上的人们都不约而同的抬头仰望着。
“爱莉乌莉亚斯。我可以用这个名字称呼你吗?”
随你喜欢。人类给我起的名字,并没有什么意义。
“爱莉乌莉亚斯,请求你。请给我们一次机会,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听得到振翅的声音。
透明的四枚翅膀闪耀着光辉,发出鸣声。
“请不要对人类绝望。请再一次,给予人类挽回的机会吧。爱莉乌莉亚斯。”
愚蠢而卑劣的物种。
只懂得欺瞒的傲慢的物种。
你要我相信这样的物种?
“人类是会堕落,但也会为理想奋斗。有人热衷于敛聚权势,有人事不关己的随波逐流,但是,也有人为了理想而奋斗,有人为他人而活,有人不断的和自身的愚蠢、欺瞒和傲慢作斗争。爱莉乌莉亚斯,恳请你,再相信我们一次吧。”
“咏唱者”,你希望如此吗?
老鼠浅浅的点了点头。
“森林的子民”居然要相信NO.6的居民吗?
“我没有相信NO.6的居民。我相信的人,只有他。不……不对。并不是相信他。只是…”
只是?
“我想看看,紫苑的做法。在NO.6的废墟之上,他会创造出什么,他所创造出来的东西会变得如何,我想用我这双眼睛去见证。”
去见证?
“神啊,“森林之神”,你并不是万能的。你不能看穿这世间的一切。他到底能创造和NO.6截然不同的未来,还是重蹈NO.6的覆辙,你并不能预料。难道,你就不好奇吗?所谓的人类这种生物,到底能够堕落到何种地步,到底能够前进到什么地方,在一旁欣赏他们,不也很有趣吗?因为区区NO.6,就对人类完全绝望,这个结论未免下的太早了吧。”
曾经那个小婴儿,居然长成这副牙尖嘴利的样子了。
“人是会成长的。不管是变好还是变坏。”
“咏唱者”,你真的如此希望吗?不再仇恨NO.6,你如此希望吗?
“NO.6已经名存实亡了,是被你摧毁的。要是NO.6还会复生,那我必然会全心全意的仇视他,挑起争端。”
爱莉乌莉亚斯左右摆动着触角,金色的光粉散了开来。
紫苑。
“是。”
沙布托我转告你。
一切都托付给你了。
一切都托付给你。
和医生死前说出来的话,一模一样。紫苑握紧拳头,坚定的点头。
“我收下了。也请转告沙布,这一生,只要我还活着,就决不会忘记她。”
我知道了。
再会。
“爱莉乌莉亚斯,请等一等。请给我们……”
一次机会,再给你们一次机会。紫苑。
金色的光消失了。
风歇了。
紫苑回到房间里,跌坐在绒毯上面。
“这样就,结束了吧?”
“结束?是开始,紫苑。从现在起,才是你要面临的战争。是名副其实,艰苦卓绝的战争哦。”
“老鼠……”
“在NO.6之后,你会创造出怎样的世界?不是带着理想面具的寄生都市,而是真正的城市,人可以作为人生存的城市。你的战争,现在才正要打响,紫苑。要结束的不是你,而是……”
老鼠转过身,看着市长。
“不用我说也明白吧?”
市长在椅子上坐下来,安静的闭上双眼。
“你们可以离开吗?我想一个人呆会。”
“一个人悄悄思考今后要的出路吗,市长?”
力河嘀咕着。
“我的出路已经决定了。我想亲自送自己走上最后一段路。所以,请你们离开吧。”
“走吧。不管他是什么人,也不妨满足一下他最后的愿望吧。”
老鼠迈开步子。
“谢谢你。”
市长轻轻的挥了挥手。
门关上了。
与此同时,房内的枪声响了。力河缓缓的,摇了摇头。
紫苑的口袋里,哈姆雷特叫了起来。
叽叽叽。
碧空如洗。
在北区小山丘上延展开的天空,晴朗得让人心醉。
“天气真好。正适合出游。”
老鼠伸手压住被风吹乱的头发。
“紫苑,这里就好。不用再送了。”
“……你一定要走吗?”
“要走。”
“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我并没有可以回来的地方。”
“老鼠,我……我不能跟你一起走吗?”
“你跟我不一样。我适合流浪,你适合守望,就是这么回事。个性不合的人不适合一起生活。这点,你应该很清楚吧?”
老鼠眺望着眼前的风景。
过去曾被称为NO.6的都市就坐落在眼前,从这里看过去,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紫苑。”
“什么?”
“你在哭吗?”
“我没哭……又不是女孩乎……”
“我其实,很怕你。”
“诶?”
“我完全抓不住你的心思,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真像一个谜。在『月亮的露珠』那里,你拥有能在一瞬间领导起市民的能力,可是现在又像个女孩子一样抽抽搭搭。冷酷,勇敢,而又高洁。你就是这样的人。但是,对我来说,我不懂你,所以,我感到恐惧。以后,你会变成怎样的人……对了,为了见证你的成长,也许我还会路过这片土地吧。你妈妈做的马芬也很有魅力。而且初次见面就被抱个满怀,真是吓了我一跳。”
“老鼠。”
紫苑抓住了老鼠的手腕。
无法伪装下去了。
“不要走,老鼠!我想待在你的身边!也想要你陪着我!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不可能的。”
“为什么?”
“别让我反复的说。你必须留在这里,完成你未竟的工作。”
“那种事,让别人…”
“不可以交给别人。紫苑,不是你来做就不行。你忘记你和沙布的约定了吗?还有医生交付给你的话,你要怎么办?那个时侯,你可是说了,你收下了。紫苑……不要逃避,这里有你的战斗,有你的工作。不能对你应该承担的责任视而不见。”
紫苑低下头。
抓住老鼠手腕的手指,微微松开了。
我知道的,我知道得很清楚,但是……
“没有你的世界,没有意义!老鼠,那根本毫无意义!”
手指抚上下颚。
脸被用力抬了起来。
深灰色的眼眸就近在眼前。
“还真是讲不通的小孩啊。你想撒娇撒到几岁?”
饱含笑意的女声。
“老鼠,我是认真的……”
嘴唇被覆上了。
热烈而温柔,却又激烈的吻。
“这是……离别之吻吗?”
“是誓约之吻。”
老鼠微笑着。
“必将再会,紫苑。”
老鼠转身离去。哈姆雷特和克拉巴特站在他的肩上,一起发出小小的叫声。
叽叽叽、叽叽叽。
风起。
云动。
老鼠的背影慢慢走远。
一次也没有回过头来。
“老鼠。”
你真正的名字,我还未曾知晓。
不过不用了,不知道也没关系。
因为对紫苑来说,老鼠就是老鼠。是无可替代的,唯一的伴侣。
老鼠,我会一直等。
不论时光如何流逝,即使我垂垂老矣,我也会留在这里等你。
流浪者和守望者。总有一天,总会擦身而过。到那个时侯,我决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离开。
老鼠,我会一直等你。
起风了。
光落了下来。
在紫苑的头顶,在这即将脱胎换骨的都市上方,在老鼠的背影之上。
光落了下来,将一切温柔的包裹。
终章
“老鼠,这本书是?”
“莎士比亚的《马克白》。”
“这里的书全都是古典文学吗?”
(『NO.6』 #1)
收到了借狗人的来信。
久违的信。
紫苑,你还好吗?
我依旧很好。力河大叔他嘛,因为墙壁没了,可以爱去哪去哪了,乐呵着呢。毕竟可以去见你的妈妈了。小心哦,人生里发生任何事都不奇怪,要是大叔不小心变成你的继父,那可就悲剧了哟。
上次,你妈妈送来了苹果派跟圆面包,给我跟小紫苑。简直是难以置信的美味!替我谢谢她。小紫苑马上就满三岁了(大概吧,因为不知道生日嘛)。
下一次休息日,你能来帮忙洗狗吗?你现在可是都市“重建委员会”的一员嘛。于是我就拜托你这个委员了,我需要熟练的帮手啊。
不过嘛,就算你变成再了不起的大人物,对我来说,你还是那个天然呆少爷就是了。
所以拜托咯。
狗
紫苑仔细的叠好这封随手写在粗糙纸张上的信,收了起来。
我当然会去,借狗人。
叽叽叽。
是月夜在脚边叫。这只小老鼠选择了留在紫苑身边。虽然已经年纪不小了,依旧还是那么的聪明和精神。火蓝非常喜欢它,晚上让它睡在自己床上。
还有一封信,寄信人十分出乎意料。
是那个名叫毒蝎,在地下都市遇到过的男人。那封信,是几天前一只沟鼠叼过来的。
上面简短的写着几句感谢的话。
在森林的定居,多亏你,一切已经踏上正轨。
万分的感谢。
监狱崩塌之后,地下都市的人听从老的命令,从地下逃了出来,躲进了森林。
紫苑将从老那里收到的简短信息传达给重建委员会,正式将北边森林的一部分让渡给他们居住。
那里过去是森林的子民所居住的,麻欧之地的边界。那郁郁苍苍一望无际的森林,能够遮挡住耀眼的眼光,保护已经习惯了黑暗的人们的双眼。是紫苑多番思量才选定的地方。
老留在了地下。和几个老人一起留在了地下,结束了一生。
监狱的遗址,已经被建成了公园。这是时不时会带小紫苑去玩的借狗人告诉他的。
时间在流逝。
一切都在变化。
但是,并没有遗忘。
紫苑站起身,走到床边。
大大的打开窗户。
进来吧,老鼠。
像那个夜晚一样。
夹着绿叶香气的风扑面而来。
我在等你。
NO.6。
这片土地上,有一个被如此称呼的都市。
那是个集结了人类智慧而成的,理想都市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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