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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レイヴンズ_第03巻_cHlmAirA_DanCE
作者:あざの耕平
イラスト:すみ兵
翻译:妄想威也
润色:wangsha24
校对:妄想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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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虎,今天的考试到底是有多少地方不会的!”
“……全,全部。”
阴阳熟的年轻乌鸦们(Raven)、春虎等全体一年级生参加了升级考试。然而吊车尾的春虎,笔试全数沦陷,实践考试中也无法顺利施放咒术,落得又让夏目满肚怒火的下场。正在这个时机,都内各地发生灵灾。过去在灵灾留下后遗症的春虎的挚友、冬儿的身体也开始产生异变,同时人称“鬼喰(Ogre Eater)”的“十二神将”中最为凶残的阴阳师登场——!!
受到“魔”侵蚀的冬儿,与作为土御门下代当家而为了收拾事态四处奔走的夏目。春虎到底是该为了救挚友,还是为了主人夏目而奔走呢!?
(译注:Ogre——法语词。欧洲传说和神话中登场的人形怪物种族。在北欧传说中有着凶暴残忍的性格,吃人的生肉。同时也传说他们怕生又胆小,几乎没有可称得上知性与智力的性质。)
“这么一来就平手了呢。笨蛋虎。”
那副笑容,在春虎的心中和不知是谁的音容重合了起来。
“实在求之不得啊,这种事情。这样才‘不枉此行’。”
灵力从鬼喰的身体涌动而出,他的全身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总有一天一定会——!凭什么担保在你话口未完的时候我就不会暴走?”
冬儿的目光,渐渐与鬼的目光趋近起来。
目录
一章 往下一关的阶梯
二章 春之风暴
三章 新生
四章 灭鵺
五章 Start Line
后记
那正是最初的一步,那个时候当场就察觉出这一点的人实属少数。
多数人、绝大多数人,只是在尘埃落地、回首过往的时候,才终于察觉。
察觉自己已经跨越了绝无法回头的一线。
一章 往下一关的阶梯
1
那间病房,从外头严密的上了锁。
施加过咒术处理的门扉、横挂的注连绳、装饰左右的榊木枝。父亲将这些物事一一取下,最后往门锁中插入钥匙,咔嚓一声转动了。
面对着这份慎重,不禁咽了一口唾沫。不过是出于一点点小好奇心和杀闲——同时也是出于轻薄的同情心而提出这番建议的自己,现在正严重地反省着。
父亲笑了。问还是算了好么。立刻摇头。轻薄的同情,从看见这间房间的“封”之时起,已经转变成另外一种不知名的感情。
深深呼吸一次后——少年徐徐地打开了房门。
2
通告终结的铃声响起。与此同时,塾生们的叹息声满溢而出,教室里的空气变的松垮垮起来。
窃窃私语和嬉笑声立刻飞溅开来,监考老师迅速地来回走动回收试卷。
经过了伸直背脊坐在座位上的土御门夏目面前。
也经过了燃尽倒伏在桌子上的土御门春虎面前。
国内首屈一指的阴阳师育成机构,阴阳塾。这里正是其校舍的教室。
扑倒在桌子上的春虎的脸虽然看不清楚,邻座的夏目的脸上,考试结束的现在还可以看出焦躁感和紧张感的残留。说到底,夏目的焦躁与紧张的来源,并非其本人乃是春虎。毕竟青梅竹马扑倒在桌子上,是在距铃声响起还有大段时间的时候。
夏目从考试中途开始,就担忧地不时斜眼偷看春虎。接着,一等监考老师将试卷收回离开,立刻迫不及待地搭话道。
“春虎,刚才的考试——”
“别说了。”
春虎还是伏在桌子上一幅燃尽的样子,立马回答。
“别说了。还有,别问了。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默默地、体贴一下我吧……请体贴一下我吧。拜托了。Help……”
“要说拜、拜托的话,就不该说‘Help’而是‘Please’吧?”
“……普里~斯……”
直如呜咽般的一句Please。夏目一脸沉痛地仰天。
以只有邻座才能听见的低声说,
“……哪里?哪里不会做?”
“……就说了不要问啦。”
“……那,有多少地方不懂啊。一个?两个!?”
“……很、很多……”
春虎以羞耻的声音答道。夏目的表情从沉痛变成了悲痛。
“怎么回事啊,你这表现!?刚才的考试,基本上都是在预计到的范围里面出题啊!昨天不是才跟你确定了那么多次的么!?”
“……啊呜——”
“倾向和对策都踏实地准备好了对吧?一起好几天通宵准备过了对吧?”
“……呜啊——”
看来似乎无论回答还是撑起身体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春虎趴在桌子上,扭动着身体。夏目以哀怜的目光看着这个青梅竹马。
春虎成绩的蹩脚,不是现在才有的事情。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后裔。虽说是旧时的阴阳道宗师之家、土御门的族人,和本家的下代当家夏目不同,在分家出生的春虎,坦白说就是个吊车尾。特别在理论课方面是不及格补修的常客。身为名门土御门的荣誉深受敬重的夏目,对于春虎的成绩也是有点悲观了。
然而,唯有这次的考试,有着不能放弃的理由。
因为这是为了能成为阴阳塾二年生的晋级考试。
春虎咕一下抬起头,下巴搁在桌子上咬紧牙关。
“够了。我尽力了。之后就是……靠实战、挽回……”
夏目看着呻吟似的说着的青梅竹马,叹气摇头。虽然不甚稳当,不过剩下的挽回手段确实只有实战了。
夏目转头,微微鼓起腮帮。
用小小的小小的本声说道,
“……真是的。要是不及格了可饶不了你呢。”
接着,夏目忽地抬起视线,凝视着教室窗户之外。
乌云密布的灰色天空,还残留着浓浓的冬季色彩。连阳光也有点偷偷摸摸的,缺乏鲜艳的色彩。这片天空,让人不禁心声预感:清爽之春的来访还在遥远的将来。
在距离升上二年级只剩一月的三月初旬。
春虎进入阴阳塾以来,已经过了半年了。
☆
薙刀的尖峰,如飞燕般劈裂长空。
当然这是刀背击。然而,要是直接命中的话可了不得。春虎用锡杖的下端一挑,敏锐地卸开了攻来的刀。
快速地左右闪动,整顿呼吸,不断提升灵力。左眼下方的五芒星纹,响应灵力的循环而变得灼热。一面感受这份灼热,春虎一面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式神上。
阴阳厅制护法式“ModelG2·夜叉”、固有名称“黑枫”。
这是在默认设定的徒手格斗技术上,增加薙刀操作选项的自定式神。本来并非门外汉春虎能应付的对手。
然而,春虎手中的锡杖,是班任大友阵制作的特制咒具。以消耗大量灵力为代价,可以自在地将灵力转变为咒力刀刃、又或是盾,以此作战。对于咒术未精然而灵力旺盛的春虎来说,既是理想的武器也是理想的防具。只要有这根锡杖,即使不能保证胜利,至少可以“一战”。
黑枫的薙刀与春虎的锡杖交错。发动了见鬼的春虎的眼睛,可以“目视得到”周围的灵气漩涡。还能看到黑枫的咒力、自身散发的灵气、沿着锡杖的轨道拖曳出尾巴的咒力流动。
咒力和咒力之间充分混和,热气和冷气和不明灵风激烈吹拂。身体——灵体——简直像被烘焙着一般。另一方面,身为式神的黑枫,对于周围的灵压毫不在意。与外表给人的人型机械的印象一致,持续对春虎展开攻击。
然而,
——机会!
当春虎心中跃过这个念头的时候,像看穿了他的思考一般,黑枫的身后闪现了小小的影子。
是个孩子。而且是个似乎还不足十岁的年幼少女。身穿水干与指贯。端整的脸容如同市松人偶一般,圆圆的大眼有着鲜艳的蓝色。而且,娃娃头上还突起尖尖的三角形耳朵,还长着树叶形状的尾巴。
(译注:水干——平安时代的男子装束之一。因为制作布料不经上浆,而只是单纯用水沾湿以使其平整,故有此名。设计上类似狩衣,同样为盘领,无背缝。但与狩衣不同的是,衣襟不用颈扣固定,而是以缝制于衣襟上沿处的带子作固定。
指贯——与狩衣搭配的裤裙。裤脚处穿着带子用以束紧。)
这并不是人而是式神。春虎的护法式、坤。
“喝啊啊啊!”
在解除隐形术而实体化的同时,坤袭向黑枫的后方。挥舞着爱用的匕首“捣割”,削向黑枫的脚。始料不及的黑枫——同时身为其主导同学仓桥京子——对坤的奇袭都反应不过来。受到攻击的黑枫产生一阵迟滞,杂波传遍全身,一瞬之间停下了动作。
这时,
“中!”
春虎的锡杖应声而至,击中黑枫。在远处操作式神的京子皱着眉头,一脸不甘地说了声“不好”。
“哈、哈哈!怎样?刚才是我的完全胜利了吧?”
“实实实、实在漂亮、春虎大人!实乃好、好身手——!”
“你也是,时机刚刚好啊,坤。我们的配合也顺畅很多了吧!”
“此此此、此等赞赏!言、言过其实——感、感激不尽!”
愉快地笑着的春虎和受到主人褒奖而脸红耳赤的坤。虽然害羞,尾巴却像小狗似的呼啦呼啦地摇着。败阵的京子不高兴地“哼”了一声,解除了黑枫的实体化。
“……话说在前头,黑枫本来是以和白樱两台组合行动为前提进行调整的。单独作战的话,真正的力量无法发挥哦。这一点,别误会哦。”
京子以强硬的口气对春虎提醒。
栗子色的头发梳起到头上再披散下来。长长的睫毛衬着清澈的双眼。虽然好胜,却仍然是个有着可爱脸容的少女。即使穿着制服,仍然不掩手足之修长与身材之匀称。
京子在一年级中,拥有着仅次于夏目的实力。正因如此,在有重重限定的模拟战中,似乎因为输给春虎而相当不服气。春虎两人的胜率至今为止只占两成,然而进入今年以来已经大致是五五开了。这正表明春虎与坤的成长之显著。
春虎对一脸阴霾的京子苦笑。
“啊啊。我知道啊。我还没有得意忘形到那个程度啦。”
“……知道就好。”
“亦亦、亦无不可,春虎大人。丧家犬之吠声,尽可当耳边风。”
“小坤,我可听到了哦。”
京子吊起眼角。然而坤却一脸无事人的表情背转耳朵,一副听而不闻的样子。这个式神对于主人春虎虽然忠诚,对于春虎之外的人却不知为何趾高气扬。
春虎一行所在的,是塾舍大楼地下的咒练场。建筑样式近似体育馆,包围着竞技场的空间张开了结界。
春虎自从入塾以来——正确来说,是刚入塾就立刻与夜光信徒大战一场以来——就定期地在这里和京子的式神进行模拟战。理由当然就是为了应付夜光信徒的介入。具体是以接近实战的形式积累经验,以熟悉咒力的使用和咒术战。
早在以前,就有“谣传”纠缠着夏目。那就是,作为现代阴阳术的祖师、给东京带来空前的灵异灾害——灵灾的罪魁祸首、土御门夜光的转生的谣传。因此夏目总是受到盲信者夜光的一部分过激信徒滋扰。
相对地,春虎因循这分家的“规矩”,作为本家的夏目的式神而侍奉身旁。正因如此,为了保护主人夏目,才要像这样尽可能地锻炼自己。
“怎样夏目?这样一来升级考试的实战方面也稳打稳扎了吧?”
春虎从竞技场抬头看向观众席,向一直看着比试的夏目搭话。
这时夏目做作地从鼻子里哼了一下,
“笨虎。‘施术者和式神直接战斗’这样的测验,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升级考试中呢。”
“那确实是那样没错啦……可是我觉得我对咒力的运用已经开始熟悉起来了哟。”
“灵力到咒力的转换,到头来还不是靠了那根锡杖。考试的时候可不允许带那样的东西哦!”
夏目一脸事不关己似的表情,对春虎得意洋洋的话回以严苛的回答。
肃然的行止,纤细的美貌非常协调,几似绘画。有光泽的黑发长及腰际,以粉色的缎带束在脑后。身材小巧,一看之下容姿如梦如幻,另一方面却又隐隐透出内心深处的坚强。
“现在你不是连简易式都还没熟练么。虽然不认为这场模拟战毫无意义,但是其实,现在并不是做这种事情是时候。”
“怎么嘛。你自己不也没有反对今天的模拟战么。”
“这点嘛,今年的实战考试到底要怎样进行的还不清楚,而且就算说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对策的话,顶多也只有改良灵力循环这么点事情而已。一句话,就是应对明天的实战考试的热身了。”
没办法了,夏目故意耸肩道。简直就像摊上了个麻烦学生的家庭教师似的。
阴阳塾的一年级课程多为理论学习,没多少实战技巧。因此即使是升级考试,也比较看重作为施术者的素质而不是技术。考试内容也是每年进行变更。
“不过,即使是热身,完全依赖锡杖的话效果得减半。下次空手入白刃如何?”
“……会死吧。一般来说。”
“哎呀,既然夏目君那么说,我可一点也不介意哦。”
“喂!京子。你怎么兴高采烈地又召唤出黑枫了!?”
俯视惊慌失措的春虎,夏目无奈地摇头。
对于得胜的式神来说确实是非常严苛的态度,然而为保主人安全,式神有必要常伴主人身畔。即是说,如果不能通过升级考试、落得留级退学之类结局的话,这就万事可休了。
而且
“……噗”
坐在夏目旁边的百枝天马,忍不住漏出笑声。和夏目身材差不多,带着眼睛,是个保持着童颜的少年。他也是夏目和春虎的同学。
“怎、怎么嘛,天马君。到底哪里好笑了。”
夏目听到天马的笑声,一副讶异的表情转过头去。
“因为啊——”
天马一副老好人的样子,浮现出柔和的微笑。
“口上这样说,夏目君在春虎君得胜的那一瞬,不是握拳站了起来么。满脸通红地说着‘赢了!’。”
“什!?那样的事才没——我怎会做!我——我才不是、那样……能别、别说奇怪的事情么!?”
夏目立刻狼狈起来,发出了语无伦次的抗议。
接着用词开始混乱,发出异常尖利、澄澈的声音。听到这里,
“慢、喂!夏目!”
春虎在竞技场中慌慌张张地提醒。
夏目呼一下回复自我,红着脸清咳。天马和京子讶异地看着两人的对话。
夏目穿着的,是稍带青色的黑衣——乌羽色的制服。这跟京子穿着的纯白制服不同,是和春虎与天马一样的男子制服。
然而,
——真是的,那家伙为什么就对于无心之言那么敏感呢。这样一来真相就会败露了吧……。
春虎在心中闷闷地埋怨道。
土御门夏目以男学生的身份在阴阳塾登记学籍。然而这一点,是为了遵守“继承人必得以男子风范应对他门人士”这一土御门本家的“规矩”。春虎虽然一直都感慨竟然这样都没有败露……其实夏目是女性——男装少女。知道这件事的,现在只有青梅竹马的春虎,和春虎的式神坤。其他就只有春虎与夏目两人的损友,阿刀冬儿。
——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没察觉出来……。像我,过了半年到现在还是觉得难解难明的不自然。
在阴阳塾过了半年总算明白了,夏目的真身还没有露出马脚来到最大理由,似乎应该是她的交友关系极为狭窄的原因。实际上,除了知道她真实身份的春虎和冬儿,与夏目有私交的,不过也就是在这里的京子和天马了。虽然夏目的怕生这点性格上的问题也是原因之一,但更为关键的是,围绕夜光的谣言让周围的人都敬远夏目。
实际和夏目来往过就知道她其实相当粗心,不过单单远观的话还是个典型的优等生。因此,对于她隐瞒起来的真身似乎并没人意识到。就算身为男子却留着不自然的长发,也被人擅自地解释为“旧家的规矩”。偏巧在咒术界——事实如何另当别论——还残留“头发里寄宿着灵力”这种想法。不过,即便如此缎带还是太夸张了,春虎心想……。
“先入为主真可怕。……啊,啊呀?说来冬儿呢?”
抬头看着竞技场的春虎,呼呼眨了几下眼睛。本该和夏目和天马一起观看模拟战的冬儿的身影,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
于是,天马代替还在整理着衣装的夏目回答春虎的问题。
“冬儿被塾长叫去办公室了。”
“塾长?”
“嗯。——看。塾长的式神、三色猫来过了,说有点事情要谈。”
听了天马的回答,春虎向京子转过头去。
“塾长特意叫塾生过去,到底有什么事情要谈呢。有头绪么,京子?”
“不知道啊。我没有听说什么啊。只是,毕竟是奶奶,说不定会给冬儿卜点奇怪的‘卦’。”
“挂?”
“啊,哎呀,也不限于占卜啦……不知道吗?奶奶可是一流的观星术士哦。”
“观星术?”
“……果然你还是再读一遍一年级好点吧?”
看着像个鹦鹉一样反问回来的吊车尾,京子厌烦地拧起柳眉。
阴阳塾的塾长,名叫仓桥美代。是个有气质的老妇人,在现代咒术界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也是名门仓桥家的上代当家。同时,作为观星术士——占卜师也享有盛誉,即使在几乎已退隐的现在,据说在国内也还无法找到能和她并肩的人。京子正是这位塾长的孙女。
“嗯~……算了,反正是塾长,不会有什么差错。要是大友老师还另当别论。”
“至少比落第边缘的你,要让人担心的地方更少呢。而且冬儿的成绩也不差啊。”
听京子冷静地指出这一点,春虎一脸不快地啧了一声。
“明明和冬儿一样是从一般学校来到转学生组……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拉开了这么大的距离呢。”
“不是从起跑线上就已经拉开距离么。”
“我说就是呢!我就知道啊,畜生!反正那家伙脑袋好使,转学之前就很熟悉咒术了啊!”
“顺带一说所谓起跑线不是指转学而是指出生哦。”
“竟然是天生的啊!而且最糟糕的是有点难以反驳,这不是更让人无谓地伤感么!”
看着一边回以怒吼一边泪目的春虎,坤说出了不成安慰的安慰:“春春、春虎大人!若、若心有介怀便已输了!”。观众席上的天马笑得喷了出来,夏目一副吃了黄连似的表情。
接着夏目重整心情伸直了背脊。
“总之春虎!因为明天就是考试了,至少给我多练习一下咒力的提升方法。你只有灵力还比较强。要是能顺畅地转变为咒力的话,升学考试这种程度的事情,大致应该能应付过来!”
她大声地如是郑重总结道。
升级考试的实战部分就在明天。
春虎的命运,本应也会在明天决定。
3
“灵灾的祓濯?”
“嗯嗯。这就是开给今年的一年生的实战考试的内容。”
仓桥坐在椅子里对站在桌前的冬儿点头。
阴阳塾的塾长室,装点着跟如现代化办公楼一般的塾舍格格不入的复古内装。填满两侧墙壁的书架、胭脂色的绒毯,配上彩色碎花玻璃的间隔。直如大正时代的Café一般,怀旧的房间。这里的大部分日用品,都是阴阳塾开设当初以来、塾长用开的东西。
房中只有塾长和冬儿两人。放在书架上的机械座钟,喀哒喀哒地雕刻一点一滴的时间。
“只是,说是灵灾祓濯,当然并不是真正的灵灾哦。其实在这附近,发现了可能演变成灵灾的种子的灵气偏移。因此负责实战考试的老师提议机会难得,不如利用这个来作为考试内容。将灵气偏移人为地加强,创造接近Phase1条件的这种规模的疑似灵灾。然后由大家来将之祓濯。”
塾长说完,再补上了几点细节说明。
塾长身着平常的穿开的和服。虽然身材如小儿般矮小,然而因为姿势优雅,却不给人以矮小的印象。长及肩头的头发中夹杂着显眼的白发,除此以外再没有其他地方让人能感觉到高龄,虽然年事已高然而却是一名给人健朗印象的女性。顺带一提,红木的桌子上,一只三色猫正团成一团睡着。那是她的式神。
另一方面高挑的冬儿,身上的制服穿的很随便,额头上宽阔的发带扎起了稍长的头发。这个即使闭嘴不言、也会让人觉得胆大包天的帅哥,即使受到塾长传唤,也完全没有紧张的气息。
听塾长结束了说明,一丝冷笑呼地窜上了他的嘴唇,
“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泄露给我呢?实战考试的内容,听说按照惯例是要保密到考试当日为止的。”
面对塾长发出了挑衅的质问。
然而,塾长对于冬儿的态度却毫不介意,反而温和地微笑起来。
“只要是考试,内容就应该对塾生全体都是公平的。……可是,这场考试,对于你来说有不利之处。毕竟——”
塾长打消了微笑,以笔直地紧盯冬儿双眸。
“因为你是真正的灵灾的被害者。而且,到现在还与那时的后遗症奋战着。”
“…………”
塾长的视线,没有包含丝毫同情。也并非试探反应的视线。那是平静、清澈的眼神。冬儿并没有别开视线,而是紧紧地反盯着塾长的双眼。
接着,忽然有意地表现出脱力的样子,
“——啊,确实如你所说。只是,这到底哪里有方便可言呢?莫非您认为我还残留着心理阴影?”
“虽然你没有自觉,但是这个可能性也不能说是零。”
“这么说的话,既然没有自觉,那么我也就不知道了。”
冬儿按捺下情绪,飘飘然地回答。
冬儿卷入灵灾,是在距今两年之前的事情。
那时冬儿是初中三年级生,已经准备好升上高中。然而,结果在灵灾之后,为接受治疗一直住院半年。然后,卷入灵灾后一年,和春虎一起重新进入了同一所高中。就是说,实际上冬儿比春虎他们要高一年级。而且,冬儿对阴阳术如此熟悉,也是因为在治疗期间有充裕的时间自学。
“……莫非叫我来,是要我自动退出实战考试么?”
“哎呀?你想退出么?”
塾长恶作剧似的问道,冬儿像是故意似的耸了耸肩膀。
“本来就讨厌‘考试’了。被他人‘试探’,不太符合我的性格。”
“哎呀。这种想法有点偏执哦,冬儿同学。合格与否另当别论,客观地了解自己的实力,毕竟不是坏事。”
“话虽如此,关于升级考试,说什么‘合格与否另当别论’可是行不通的。”
“哎呀,这点确实如你所言。”
听到学生的贫嘴,塾长扑哧一声恶作剧地笑了。蜷在桌上睡觉的三色猫,呼啦呼啦地摇着尾巴。
“可是,你不会退出考试吧?因为夏目同学和春虎同学,都要参加同一场考试呢。叫你过来这里,是因为希望你在事前知悉考试的内容,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就为了这个,塾长亲自出面?”
“嗯嗯,就是这样。不巧大友老师离开了学校。知道你的‘隐情’的,剩下的就只有我了。啊呀,不过也是一点良苦用心而已。”
塾长的台词让冬儿的脸上闪过复杂的表情。那是,对于他来说相当少见的、混杂着自嘲和苦笑的曲折表情。
只是这也不过一瞬之间。
“……原来如此。看来我相当让人担心呢。实在惶恐。”
回答的时候,冬儿的声音和表情都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带点挖苦的说法,确实很有他的风范。
然而,看着冬儿这副态度的塾长,再次微笑,抬眼斜睨这名塾生。
“——冬儿同学?这种说法不太让人舒服哦。”
“诶?啊啊,失礼。语气太过自大了么?”
“正相反。内心明明在‘烦躁’,外表却表现得平静又通情达理,不过是在‘装成熟’而已,并非真正的‘成熟’的应对。而且拿自己是灵灾受害者作为攻击的武器、口气充满虚无主义味道等等,这种表现是在难以称得上堂堂正正。让对方心生嫌恶,这是既单向又自私的不成熟的沟通方法。站在你的位置,还不如率直地说不需要同情,才更为帅气呢。”
听到这出乎意料的指正,冬儿一时闭嘴无言。听到如此直截了当的批评,就算不是冬儿也难以应对。
“……这真是……又一个想当然了。”
“啊呀,我说错了么?还是说,这是‘别、别说笑了。才才、才没有这种事情’这种意思?”
“为什么口吃到那个程度……。我明白了。我不率直真是太对不起了,真是。”
冬儿罕见地露出了不满的表情,隔着发带搔着头。即使是冬儿,也不愿意与祖母一般年纪的塾长,就“成熟”的内涵进行争论。
而且,实际上冬儿是对于塾长的忠告感到不快。
冬儿对于自己的后遗症并没有加以隐瞒的意思。而且,也打算要直面、接受后遗症。和春虎一起转入阴阳塾,也是为了能自力克服后遗症。
只是,即便如此,受到他人画蛇添足的关注,内心也确实有感到焦躁的部分。
知道冬儿的“隐情”的,即使在他的身边也是极为少数的几人。除去眼前的塾长,就只有班任的大友和春虎。就算是夏目也应该并不清楚“真正的详情”。
“……如你所知,确实是各种各样‘棘手’的后遗症啊。虽然大致已经适应了,偶尔像这样唤起了自己还是个灵灾受害者的回忆的话,就会条件反射地焦躁起来。这一点在我看来也是相当放得开的就是了。”
冬儿以平素的挖苦口气坦白。塾长也不再抓这名塾生的鸡脚了。
“……对了。说你在这次考试中有不利,只是我个人的判断。要是让你不快的话我道歉。只是——”
“我明白。塾长的判断,就是阴阳塾的判断。因为我就是隶属这间阴阳塾的学生,我会服从上层的判断。对于塾长的苦口婆心,就让我心怀感激的接受吧。”
冬儿诚服地说道。
只是立刻又歪嘴一笑,
“……还有,心理阴影就先放一边,没有自觉症状的危险之处,会和主治医生商量一下。站在阴阳塾的立场,要是考试中途我的症状恶化了的话,传出去也不好办吧。”
冬儿补上一句多余的话,像是反击似的望向塾长。
然而,
“啊啊,要是担心那个的话就不必了。虽然有点失礼,刚才已经和你的主治医生商量过了。”
“诶?和春虎的老爸?”
听到塾长的回答,冬儿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为卷入灵灾的冬儿进行治疗的,不是别人,正是春虎的父亲。春虎的父亲是阴阳医师——以伤以及疾病的治疗为专业的阴阳师。冬儿即使在上京的现在,也每月一次接受春虎父亲的检查诊治。冬儿和春虎的邂逅,追本溯源也是因为他一直接受春虎父亲的治疗。
“不知道么?春虎同学的父亲,也是本校的毕业生啊。”
“原、原来如此。因此才……”
阴阳塾已有近半世纪的历史。而且,古时是国内事实上唯一的阴阳师育成机关。在春虎父亲那一代,阴阳塾出身的人应该有相当数量。
“他是第几期学生呢。总之,是个非常优秀的塾生。辞去阴阳厅工作的时候,天海君还非常的惋惜呢。”
“……天海君?”
“哎呀,真对不起。是个老朋友了。现在是阴阳厅咒术犯罪搜查部的部长。”
塾长干脆地回答。
说到咒术犯罪搜查部的部长,就是咒搜官的顶点。连这样的人都以“君”相称,果然不愧是仓桥家的上代当家。
然而,令冬儿更为吃惊的,是春虎父亲的事情。
“咒搜部的部长都感到惋惜……莫非说,春虎的父亲,曾经当过咒搜官?”
“这点也不知道么?哎呀确实,现在只是乡下的阴阳医师,可能真的难以想象。可是,从‘对人咒术的专家’这一点来说,其实咒搜官和阴阳医师的技术是有相当的共通点。若非对‘咒术’相当熟悉的人,也无法应付过来吧?”
“……确实。”
冬儿喃喃回答。
实际上,春虎的父亲确实是个有口皆碑的阴阳医师。没有他,冬儿大概在两年前就一命呜呼了吧。既是救命恩人,也是信赖有加的主治医师。
“……就是说,春虎的父亲的判断是,那点程度的考试对我的后遗症也没有影响?”
“嗯嗯就是这样。所以,我叫你来这里,就如刚才说过,只不过是为了让你做好心理准备。”
“原来如此。……只是,不用担心。我虽为外行不过还是让我说句吧,事到如今我没打算因为区区一场Phase1灵灾退缩。”
像是为了恢复已经打乱的步伐似的,冬儿清楚明白地说道。
冬儿在两年前卷入的灵灾,在灵灾频发的今天,也是成为了社会热点话题的大规模灵灾。虽没有轻视灵灾的意思,‘区区一场Phase1灵灾’确实就是冬儿的心声。
“……还是说,莫非确实有点什么‘预感’?”
“哎呀?这是指什么意思呢?”
“就是字面的意思。容我失礼,说到‘仓桥观星’,都是历代阴阳厅长官的终极靠山。竟然可以让那么伟大的预言者来预测自己的将来,仅仅这样就足够光荣了。”
听冬儿再次反击,这次换塾长一脸无语。
“……哎呀哎呀……。你的知识丰富这一点,看成绩就可以明白,可是似乎稍微偏向谣传的方向去了呢。”
“毕竟这方面很对胃口。”
冬儿毫不畏惧地答道。连塾长都不禁浮现起苦笑。要是让把她称为“这个业界的幕后大老板”的大友听到这番话,说不定会满身冷汗吧。
接着,
“这样啊。……那么,就让我摊开说个明白好了。冬儿同学。你的‘星象’非常难以解读。只是你的后遗症的原因。我对你特别关照、像这样叫你过来,原因之一是因为我也无法看穿你的‘星象’。”
塾长对冬儿淡淡地如是通告。说这话的时候,也是和刚才一样,没有包含半点同情。只是在对冬儿的信任的基础上,将事实如实通告而已。
“可是呢,冬儿同学。我的预言这种东西,并非那么必要。因为今后会有几重困难在前方等待着你,关于这一点,我也好,你也好,都已经知道了。”
“…………”
冬儿一脸复杂的表情听着塾长的话。
然而,很快就又苦涩、然而又无畏地笑了,
“——所言正是。”
如此叹息道。
塾长的话虽然相当尖锐,然而比起蹩脚的安慰却又好太多了。自身的将来与乐观相距甚远这点,冬儿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蒙前辈指正,实获益良多。”
“不必多礼。可是呢,冬儿同学,即便如此也不要对将来悲观。你为了能直面自己的后遗症而选择进入阴阳塾,这点我甚觉欣喜。我们不会从后遗症中将你拯救出来。然而,却可以教会你凭借一己之力自救的手段。为了让你可以按自己所希望的生存方式活下去。”
“这番话语实在让人感激涕零,只是不巧现在的我,并没有所谓‘希望的生存方式’这种高尚的东西。”
“‘现在的我’,是吧?自行为将来的可能性设定界限,并不是聪明的做法呢。”
这是既严厉却又温暖的鼓励。然而,冬儿只是浮出冷冷的微笑,也不打算回答什么。
这时一直在打盹的三色猫刚好打了个哈欠,醒了过来。
一边撑起身体伸着懒腰,一边像是在询问谈话是否已经结束似的交互看着两人。结果,以猫儿的无言询问为契机,两人打住了交谈。
冬儿向塾长道别过后,将塾长室抛在了身后。
走到走廊上,关上门后,
“……呼”
叹了一口气。
下意识地举起手臂,按着卷在额头上的发带。
“……将来的可能性?”
喃喃地自语道。
自嘲再次回到嘴唇上,眼瞳中浮现了挖苦的——同时也是空虚的——神色。按着发带的手,有点僵硬。
“……实在不是那块料啊。”
话音刚落,口袋中的手机振动起来了。冬儿回过神来,拿出手机确认。
“被塾长叫了过去?这次又干了什么好事!”
是春虎发来的。看来和京子式神进行的特训已经结束了。
未来沉没在黑暗中,无望看透。然而,至少现在的冬儿,还有照亮着脚边的日常之光。
冬儿轻轻一笑走在走廊上,开始了给春虎回信。
☆
明治大街。在离JR涉谷站颇近的某处,一辆加长轿车停了下来。
后座的车门打开,一名男子走下车来。蓬松的长发一一根橡皮筋扎起,嘴边的胡须一直连到下巴。外貌和高级轿车格格不入,然而仔细一看却可发现体格健壮,五官也凛然端正。最为重要的是,眼瞳中包含着坚强的意志,让人感受到深邃的知性。
灰黄绿色的大衣,配着牛仔裤和编制的靴子。肩上挎着一个用旧了的皮包。彻头彻尾就是一个以现场工作为中心的行动派学者的风貌。
男子转向还打开着的后座车门,
“……蒙你关照了。”
如此短暂地说了一句。
这时,
“不必介怀不必介怀。就当半年前之谢罪。”
回答从后座的深处传出。
坐在那里的是穿黑色和服的老人。外表看去已届耋耄之年,然而声音却年轻的出奇。戴着红色的墨镜,白发全部梳向脑后。
脸并没有朝向车外的男子,却一直朝向前方,
“然,实是惋惜。足下,已决意赴死吧?然祭典还只是才开场而已。”
“…………”
“也罢,一不做二不休,便干一番大事件如何。如此一来才可让我不致无聊。”
“啊啊。只是,请千万……”
“我知道,我知道。这次会老实远离一边。至少,等到胜负一决之时。”
“……心有惶恐。”
男子的措辞虽然极尽礼数,然而口气却相当无礼。然而,老人却似乎毫不介意,甚至还乐在其中一般回答。
“如此便在此次道别。蒙您关照了——道摩法师。”
男子如是再次道谢,离开轿车迈步走去。之后车门在他身后关上、车子再次启动,他再也没有回头。
向着青山的方向移动,有意地混入周围的人潮中。
像他这样的风貌,在涉谷也不会引人注目。如此一来,在这片街道上办起事来方便多了。接下来,只要配合信号启动计划就可以了。
“……请看着吧,大连寺部长。”
话音甫落。
突然男子脚步急停,本如假面一般的脸庞,闪过惊讶的表情。同时,加强了已经习惯性展开的隐形术,迅速地闪身到小巷的阴影中。
男子从暗处投以锐利视线的,是隔着车道的、大街对面。几名年轻男女,一边随意交谈一边走在路上。男生四人,女生一人。五人都穿着设计奇怪的服装。看来似乎应该是制服,男子已经知道那是哪里的制服了。
阴阳师育成机关、阴阳塾的制服。而且,他们当中,有一名少年比穿着的独特制服更为引人注目。
那是一名以粉红缎带束起黑色长发的少年。身材娇小,有着中性感的美貌。
男子认识那名少年。非常熟悉。而且,在临近赌上性命的计划的现下,心中尤增一层牵挂。
“……北辰王……!?”
如此,当一声低喃冲口而出的同时,男子胸中升起一波狂热的欲望。
想和那名少年说话。
即使短短一瞬也已足够。即使隐去身分,装成偶然碰到问路的样子也没所谓,总之想和少年交谈。
着手计划以来——不,从两年前的那次事件以来,男子对各种各样的事物都已经变得达观。然而即便如此,这一刻所产生的强烈思念,如同火焰一般烧灼着他的心胸,摇撼着他钢铁一般的意志。
然而,在一段短暂又激烈的纠结过后,男子还是拧灭了内心的欲望。竭尽全身的力量按捺住时刻想从阴影中飞奔而出的自己。
少年很可能受到阴阳厅的监视。而且,要是现在就和少年搭话、让他确信“是真的”,为计划奉献自身的意志可能就会动摇。
少年如若是真身,他必定会发出光亮、照亮暗夜。就因为无法见证这一刻,而要为了一己私念而冒险实在说不过去。
“……王啊。还请……”
小声低吟——然而此后却话不成声,男子只是目送少年远去。
然而,当少年一行擦身而过的瞬间,男子终于注意到了另一名少年。
额头上卷着发带的少年。有点脸熟。不,是感觉有点脸熟。在记忆中有某处牵扯了出来。
然而,最终还是无法回忆起来。注意力被刚才的少年所牵引,只是在一瞬间看到了脸容而已。
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这名少年呢。男子花了一段时间搜索记忆,结果最后还是找不到答案。男子注视着远去的少年们,直到最后。
4
“喔、大友!这边这边!”
进入店面,当一声热情的“欢迎光临~”响过不久,一个熟悉又粗鲁的声音向大友打起了招呼。大友皱着眉头,厌烦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里是有钱人们聚集起来嬉闹的银座中的高级俱乐部。身穿晚礼服女性业者们如同热带鱼一般在店内四处游走,大友的前上司就在镇座在深处的雅座上,握着扇子的手呼呼地摇着。
大友口中不禁冒出一声叹息。他对来引路的黑衣男子摇摇头,右手支着拐杖,拖着右脚一人向着店堂深处走去。
雅座中,老人一人对着三名美女。桌子上摆着装了冰的银制冰镇酒桶,里面插着唐培里侬粉红香槟。大友终于还是不胜其烦地皱起了眉头。
在一名美女的劝勉下,大友在雅座另一面坐下,
“……啊啊,真糟蹋、真糟蹋。这个老掉牙没几天好活的糟老头子,能请你别浪费国民党血汗税金么。”
“混蛋。别说那么难听的话。这里全部都是我自掏腰包的好伐。”
“你那份工资,也是我们的税金里面出来的。”
“所以才至少要像这样,把我的工资全都奉还给美人姐姐们不是么。这才是公务员的榜样好伐。”
“是吧”,老人殷勤地一摇扇子,三名美女立刻满脸笑容地赞同。大友嘴一撇,盯着死性不改的原上司。
大友是担任春虎他们班任的阴阳塾的讲师。是个满身包着不可思议感却又枯瘦的青年,戴着一副非常粗糙的眼镜。皱巴巴的大衣一脱下,下面就露出同样皱巴巴的白衬衣和领带还有裤子。右脚还装着义肢,而且末端就是一根木棒、像极了中世纪海盗的儿戏一般的义足。跟这种店面格格不入的可疑的风貌。
相对地老人则是如鹤般消瘦、却矍铄有神。
年岁大致与仓桥塾长相当,然而无论声音还是举动都自有一番威严。言辞举动不羁,身穿合身阿玛尼的三件套西服,没打领带。对于店里的氛围相当熟习——甚至该说他是个,无论怎样的场合,都能将之当成自己的“领域”般演绎起来的,有着一流演员气质的人物。
大友过去隶属于阴阳厅咒术犯罪搜查部。
那时的上司,就是眼前这位老人——咒术犯罪搜查部部长,天海大善。
“说到底,请别特意把腿脚不自由的我叫来这种地方。非但腿脚不自由,而且不过就是个陌路人的我。”
“一时兴起就装上这样的义足的家伙,也敢大言不惭。给真正腿脚不便的人道歉吧。再说,我跟你可不是陌路人。我和你都谁跟谁啊。”
“请别说梦话。从递出辞职书的那刻起,我和天海部长就是完全的陌路人了。”
“别给我发痴。我照顾你那么久的恩情,怎么能凭那么一张纸碎就拉平。”
“啊哈,‘照顾’啊,‘恩’啊?不愧是部长。真是新奇又大胆的笑话。”
“啧。新奇又好大胆又好笑话都好,全都比不上你那只义足啊。”
天海对过去的部下,露出了老虎戏耍猫儿一般的笑容。
看着两人的唇枪舌剑的间隙,坐在大友旁边的女性,开始给他斟酒。
天海看着他的表情,
“……如何?小美代还是老样子么?”
“塾长么?不知给她指使做过多少事情了。”
“咔咔。她就是一副好人脸,使起人来可不留情。”
“到底怎么回事呢。我就是没有老人运么。”
“确实不可能像你的桃花运那么好。”
“……啊啊,就不会死快点啊,老爷子也是老婆子也是……”
大友一边碎碎念道,从女子手上接过酒杯。这时天海说了声“好了”,打了下眼色,雅座上三名女性都无言地起立离席。
剩下两人相对,天海举起酒杯,大友同样举起酒杯。接下来,故意不说干杯,就径自开始喝起来。
“……于是?这么说来你那边有怎样?听说最近咒搜部风评很差哟?”
“嘿。要是介意别人的眼光就别来当什么咒搜官了。”
“我是说你们最近手脚太不利索了。就是我前段时间还碰上过了哦,半年前才给部长那里的人擦屁股。”
大友不怀好意地眯眯笑。那是半年前夏目受到夜光信徒袭击的事件。那时袭击夏目的夜光信徒,是个现役咒搜官。
天海一脸不快,重重地叹道:“那个啊”。
“那次也被小美代狠狠榨了一笔。真是不公平。明明小美代肯定一开始就看破了。”
“我得说实际做事的不是塾长而是我呀。到底搞啥呀。故意让夜光信徒接近‘真身候补’。”
大友半开玩笑似的说道。只是,在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眼镜后的眼瞳,浮现出尖锐的光芒。天海见状,一瞬间露出意外的表情:“呵哦~”。
一边啪嗒啪嗒地扇着扇子,
“这也没办法吧。人手不够嘛。虽然不是小美代的式神,确实连猫的手都想借来用用了。”
“反正会被祓魔局挖角吧。就是说,没能抓住人事主导权,这不就是部长的怠慢么。”
“人手不足,哪里都一样嘛。尤其是‘派得上用场的家伙’。……毕竟啊,花了那么多心思想着终于培养出个独当一面的,结果一下子就辞职了。”
哼地一声,天海翘起嘴角,盯紧大友。大友脸上闪过一丝像是在大呼不好似的苦笑,不过很快就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侧过酒杯。
“……总之,最近的祓濯已经让祓魔官跑断腿了。更不用说,祓魔官这种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养出来的。现在跟你混小子同期的木暮,都忙的透不过气了。”
“啊啊、也好,让那家伙做事不就对了?反正是个任人使唤的男人。性格上的。”
“你真会说。……我有话在前,祓魔局的——尤其是现场工作的祓魔官,对木暮可得感激不尽了。毕竟——”
这时,天海突然转变了声调。表情中的阳光成分也消失了。
他一副沉重的语气说道,
“——就因为那家伙出差去现场,镜的登场才免掉了。”
天海话音甫落,大友藏在眼睛片后面的双眼就咝地一下眯成一条缝。在这一瞬间他那独特的——难以捉摸、却又出奇地能让对手脱力的气质,异常锐利地迸发出来。
沉默片刻,
“……呵呵。”
他如是低哼。
如同巨大的鱼影从湖底渐渐浮现一般,大友的嘴边缓缓升起了笑意。若继续将这丝笑意评为“可疑”,就实在未免还不足以形容。
“……现在祓魔局的老大,还是仓桥长官兼任吧?塾长家的公子,到现在还是养着宠着‘那个小屁孩’么?”
声音语气都没有变化,然而这句话却充满着与大友非常不相衬的深深感触。眼镜后的双眸,闪烁着挑衅的光点。
听到前部下的提问,天海啧地打了一下响舌。
“……项圈还戴着,锁链也还连着。只是,要是拔掉牙齿就没有意义了。不是说过好几次了么。现在阴阳厅是人手不足——人材不足啊。”
言到此处,天海啪一声阖上扇子。大友保持着戒备,过了一会还是低声叹了口气,重新浮现出他的招牌苦笑。
“……算了,也不是局外人能说三道四的事情。”
“哼。……话题岔开了。总之,比起祓魔局更缺乏人材的咒搜局,只要是还能做点事的,不管是什么人都得用。这么一来,个人情况调查也就不太彻底了。更不用说,是不是夜光信徒这种事情,当然不会一一在事前就彻查清楚。”
“是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啧。你这混球还是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说起来,会成为阴阳师的人,心里多少就会‘认可’夜光。现代咒术,都是有夜光才有的东西啊。”
说到这里,天海用合上的扇子指向大友。
“一个阴阳师是不是夜光信徒,不过就是隔着一张纸而已。”
☆
“……说不定确实如此哪。”
大友如是答道,轻轻把嘴唇凑上酒杯。
两人于此同时闭嘴,雅座中升腾起淡淡的沉默。冰镇酒桶中的冰块碎裂,和香槟瓶碰撞发出咔啷一声响。
这时,大友突然打了一下冷颤。
嘴唇离开酒杯,转头远眺。望向雅座之外。店面的入口处。
那里有另一位客人进店,店员上前招呼。是个尚年轻——至少比大友要年轻的青年。
见大友留意到青年,
“……挺眼尖嘛。”
天海如此意味深长地笑着说道。接着,他向青年打招呼道:“比良多!”。青年一发现天海两人,立刻轻轻点头走近雅座。
天海口中道出的名字,大友也有印象。
“‘比良多’?莫非就是两年前的,那个——”
大友立刻向天海确认道。天海向他点头。
“继续刚才的话题。要是逐一调查阴阳师是不是夜光信徒,那就没完没了啦。再说,也不是说所有夜光信徒都是危险分子。要警戒的是‘过激’又‘盲信’的夜光信徒。更为危险的就是那些家伙们的秘密结社。算了,这种事情也不用事到如今再对你说明了。”
天海像是多此一举似的说道,这时青年刚好就站在他们的雅座旁边。
初次见面的大友也起立来,然而,
“啊啊,不必了,大友前辈。我知道你用义肢的。”
青年体贴地如是说道,让大友重新坐下。
天海从旁正式介绍。
“咒搜部的希望,比良多笃祢。现在正在担任对秘密结社双角会的调查。就是说,是你的后任。”
青年——比良多,露出淡淡的微笑,对坐在沙发上的大友自我介绍。
“我是阴阳厅咒术犯罪搜查部公安课的比良多。前辈大名如雷贯耳。能得见一面实在光荣。”
声音如同高峻的山峰上的清流一般清澈而又抑扬顿挫的声音。大友有点尴尬,口中应道“哈,啊,你好……”低下头去。
青年的脸容透出温和,目光却坚强锐利。只是也并非带攻击性的目光。甚至因为不卑不亢的待人接物态度,反而给人正直清廉的印象。与其说像个阴阳师,还不如说像个牧师或是神父。
发长及肩,修剪的整整齐齐的刘海刚好盖住眉毛。身上穿着深蓝色的西装。跟天海的阿玛尼不同,是符合咒搜官风格的无个性着装。
只是,笔直的黑发却有一缕染成了红色。
赤红——不,正确来说是朱色。
比良多交替看着天海和大友,
“现‘十二神将’之一和前‘十二神将’之一在这样的地方密谈,就算是咒搜部的也无人知道。更不用说,是‘神扇’天海大善与其旧日的得力亲信‘黑子(Shadow)’在密谈。就算付钱也想一睹为快的,相信大有人在。”
听完比良多的话,大友不仅对天海投以无言的询问。
如比良多所说,大友在现役时代取得了“阴阳I种”的资格。然而,在咒搜官这一职务之上,他还是国家的一级阴阳师——俗称的“十二神将”一事,并没有公开过。说起“咒搜部的‘黑子(影子)’”确实是名震黑社会咒术师的世界,然而连在作为自己人的咒搜部里,知道其真实身份的人相当有限。
天海察觉大友的视线,耸了耸肩:“没办法。”
“这家伙是自己给嗅出来的。不用担心,已经吩咐过他不要声张。”
“……哈啊。原来如此么。只是说来,我也曾耳闻比良多先生的传闻。两年前的灵灾恐怖袭击,曾经对御灵部实施了全体逮捕之类。”
听大友如是说,比良多表情一暗:“不……”
“结果,还是没能阻止灵灾,也导致了主犯大连寺至道德死亡。我对此至今心中有愧。”
比良多低声地率直应道。接着,天海说:“算啦坐吧”,他在上司的身边坐下。
双角会,是由夜光信徒结成的秘密结社。以前袭击过夏目的咒搜官、和这个双角会也有关系,这点在之后的调查中已得以判明。组织的规模尚不明确。组织由何时开始存在、并且他们的目的何在,还未调查清楚。
只是,双角会一名传遍阴阳厅之时,正是两年前的某起事件——双角会冒险举行自己称为“上巳大祓”的大规模咒术仪式。
东京都内,同时人为引发了多起灵灾。这就是历史上“咒术的恐怖主义”的发端。
主犯就是国家一级阴阳师、“导师(Professor)”大连寺至道。就是去年夏季实施了“泰山府君祭”的“神童”大连寺铃鹿的亲生父亲。
“……大连寺虽然优秀,然而多种意味上来说都是个‘危险’的家伙。倾慕夜光一事,虽然早已清楚。毕竟,‘人在江湖’。”
天海倾侧酒杯,以沉重的语气述说。
其实,事件当时,大连寺至道并非阴阳厅的职员。一般而言,都认为专业的阴阳师都是阴阳厅的职员,然而实际上在民间活动的阴阳师也不少。而且,官厅中有聘用阴阳师的,除了阴阳厅尚有其他的部门。
并且,官厅中聘用阴阳师的,最为特异的要数问题多多的御灵部。
“……御灵部就如同其名称所示,‘御灵’——即是说调查研究世称荒御魂与和御魂等‘神灵’还有‘英灵’的部门。而……”
(译注:荒御魂·灵御魂——神道中的概念,是指神的灵魂所持有的两个侧面。荒御魂指神粗暴的侧面、会施暴行灵魂,能引起天地异变、疾病流行、使人心荒废从而引发争端。和御魂则再细分为幸魂和奇魂。也有一说认为这四种御魂是并列存在的。幸魂会依运气给人带来幸福。奇魂则通过奇迹直接赐予人幸福。)
“……那个御灵部并非隶属于阴阳厅,而是宫内厅的下属部门。因此即使是咒搜部,也没能轻易对它开刀。”
(译注:宫内厅——日本的行政机关之一。负责皇室相关的国家事务、与天皇的国事行为有关的对外国大使·公使的接见等事项、与皇室仪式有关的事务,保管国玺。)
接着比良多的说明,天海继续对当时的内情展开追述。
在现在阴阳厅所采用的“泛式阴阳术”中,所谓御灵的定义,是与普通灵灾在灵相上有相异之处的特殊灵灾。灵力过分强大的人类,死后满足一定条件的话,其残留灵体就会成为“特殊灵灾”的核心——这就是御灵。御灵部是以将过去被看作神佛的对象、从咒术的角度加以解明为目的而设立的部门。
而御灵部并非设在阴阳厅而是宫内厅,是因为作为其研究对象的御灵中包含了“贵人的灵”。
比如,『日本灵异记』中的长屋王,诅咒过长冈京的早良亲王,据传变成雷神的菅原道真等人,死于非命的皇族和贵人,化成御灵的例子非常之多。如果要应付这样的皇族和贵人多御灵,朝廷的判断是比起阴阳厅,宫内厅更为合适。
(译注:
长屋王(天武天皇13年(684年) - 神龟6年(729))——奈良时代的皇族、公卿。正二位左大臣。在相传为其政敌藤原氏所阴谋设下的长屋王之变中,奉天皇之命自杀。
早良亲王(天平胜宝2年(750年) - 延历4年(785年))——奈良时代末期皇族。光仁天皇之子。延历4年间,因造长冈宫使藤原种继暗杀事件遭到连坐,太子身份被废去,为表清白而绝食,于发配淡路国途中,在河内国高濑桥附近郁愤而死。
菅原道真——于左迁之地身亡,死后天地异变多发,因此传其在朝廷作祟,被称为“天满天神”,成为信仰对象。)
“……话虽如此,那里的设立,听说有不少古怪。再说,又是个闭锁的部门,在外部看来完全就无法看清楚它的实体。至少在比良多进行潜入调查之前,就是这样。”
“……于是,一旦潜入去一看,那里竟然已经成为双角会的巢窟——是这样么?”
“正是。”
御灵,换句话说就是化身成灵灾的“魂”。当应用“泛式”对其进行解析的时候,无论如何都得沿袭与夜光创立的“帝国式阴阳术”中的“魂之咒术”同样的法术。不用多说,与灵魂相关的咒术都被定为禁咒,然而这在“泛式”中追根到底,也不过是以“帝式”为基础的咒术体系而已。如果要在“泛式”体系下追求有整合性的解,必然会到达“帝式”。
并且,越是接近“帝式”,就越是深刻地接触到建立此体系的土御门夜光这位伟大的阴阳师的魅力。御灵部成为夜光信徒的——同时也是双角会的温床,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并非不可理解。
“前面说的大连寺至道,是当时宫内厅御灵部部长……而且,他的部下中有很多是双角会的成员。灵灾恐怖活动,正是经由他们之手得以计划性地实行。”
事件发生后,人为引发的灵灾,经祓魔局之手几经艰辛终于得以祓濯。然而,主谋大连寺至道,在自己引发的灵灾中死亡。御灵部内地双角会成员遭到咒搜部逮捕,御灵部自身遭到查封、解体。这一行动中,现场指挥一众咒搜官的,正是事前潜入御灵部进行调查的比良多。
“只是,那时挖掘出来的,顶多不过双角会的一部分。再有,也无法逮捕涉及事件的所有成员。夏季引发事件的咒搜官即是如此,可见双角会现在还存在,还在进行活动。恐怕在阴阳厅内部……啊,不,这种事情也没必要特地对大友前辈说。毕竟前辈比任何人都早一步察觉双角会的存在,独自一人展开了追查呢。”
比良多谦逊地补足。大友尴尬地摆手说道:“啊啊,哪里哪里。”
“像我这样的,早就从咒搜部辞退了。而且,能别叫‘前辈’么?事到如今再听到这种陈好,总觉得有点不爽啊。”
“就是。前途光明的年轻人,干嘛给这种混球擦鞋。”
“部长所言甚是。……哎呀,没前途的老爷子,不是该更体贴一下人么。”
“咔咔咔。我拒绝。”
看着若无其事地口出恶言的天海和不耐地盯着前上司的大友,比良多最终放弃似的苦笑着说:“我明白了,大友‘先生’。”
“就是这样了。……开场白是有点长了,不过这只是为了能带出今天叫你来真正要谈到话题的手段而已。”
天海啪地以折起的扇子一拍膝盖,正经地把上身倾向桌子。大友脸上表现出露骨的讨厌,显露出警戒心来。
“……我有话在前,现在我说是个阴阳师,不过也是个平民。不过是个书塾讲师而已哦。”
“哦。就是有话和你这个书塾讲师说啊。关于刚才你说的‘真身候补’的事情。”
这一瞬间,大友身上的吊儿郎当样再次消失了。
天海噗哧地轻笑一声,
“我虽然一直想你怎么会是块当老师的料呢……看来还有点样子嘛。不愧是小美代,看人还是挺准的啊。”
“废话少说。怎么?两年前的事件和我们的塾生,你说到底有啥关联?”
相对于不快地催促的大友,天海“嗯”了一声,随便地对比良多使了个眼色。
比良多立刻说道,
“天海部长刚才说‘有关’,其实在现在,‘真身候补’——这种叫法确实也太绕圈了。即是说,传说中的夜光的转世、土御门的下代当家、土御门夏目,双角会并未对其有所动作。至少,我们还没有捕捉到这样的动向。只是,毕竟有夏季的事件在前。因此,我们判断还是要向大友先生知会一声比较好。”
“……多有抬举了,只是你的说法才叫绕圈。给我直说如何?”
大友淡淡地插话。比良多也立刻反应过来,点头道。
“我们观察到双角会有新的动作。而且,有大人物在行动。”
“大人物……你难道要说‘D’么。”
“正是‘D’案件。那个也涉及去年夏季的事件,这点想必已经知晓了吧?”
“那当然……怎么说,都杀到身边来啦。”
想起夏季的事件,大友一脸不快到极点的表情答道。
“D”是咒搜部独有的暗语,指的是藏身与咒术界幕后的“某个阴阳师”。真实身份大致尚在迷雾当中,然而只要是个咒术者应该都有耳闻这个名字,正是这样的一位阴阳师。
芦屋道满。
又名道摩法师。
据传曾与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切磋道法,是名副其实的“传说的”阴阳师。
(译注:芦屋道满/道摩法师——平安时代、一条天皇时期的大咒术师、非官家阴阳师。一般称为芦屋道满。是安倍晴明的劲敌。又,有一说认为道摩法师与芦屋道满是两个不同的人物。)
无需多言,这一传说是距今超过千年以前——平安时代的事情。因此,“D”是否就是芦屋道满本人,并无确证。然而,至少世称“D”的谜一样的阴阳师是实际存在的,咒搜部认为这个人物是现实的威胁。
“最近‘D’的活动似乎正在活跃化。而终于在几天前,我们查明‘D’与双角会的某个成员接触过了。”
“……那是?”
“原宫内厅御灵部的阴阳师,六人部千寻。曾是大连寺至道的左右手。”
5
涉谷的夜晚很光亮。即使离开中心地带,繁华街的灯光仍然冲淡了夜空。简直如彻夜燃着篝火一般。冬儿就在学生寮的天棚上,眺望着这微明的夜空。
时值三月,此时此刻却犹如隆冬般严寒。夜风不时吹起冬儿的头发。冬儿倚着栏杆,伸出右手把头发抓起。
冬儿的额头上,不见一直戴着的发带。发带已经取下,拿在左手。现在发带已经几乎是他的招牌了,因此跟平时感觉截然不同。
这时,天棚的门打开了,冬儿发射性地要把发带戴上。
然而,
“……是你啊。”
在天棚入口处出现的是春虎。冬儿全身一松,再次倚上栏杆。
春虎似乎早已知道冬儿就在这里。双手各拿一瓶罐装咖啡。他口中喊了声“哟”,一边走到冬儿身边。
“怎么了,不良少年。看这氛围不是少了根香烟么。”
“烦死了。我是宁愿喝酒也不吸烟主义。”
一如往常地相互调侃了一下,春虎说着“给”把一罐咖啡递了过去。冬儿也不道谢,默默无言地,接过损友的慰问礼。
春虎轻笑,
“冬儿,睡不着么?”
“这么说你又如何?”
“嗯?哎呀,那个……总觉得有点紧张呢。一想到明天的考试就是人生的岔路口,总觉得不太能入睡。”
春虎一面把视线收回手上,一面拉开了罐装咖啡。另一边冬儿却盯着春虎,嘴唇弯出挖苦的弧线。
“……真是个没用的家伙……”
“啊?哪里没用了?”
“没什么?”
看着明知故问的春虎,冬儿耸了耸肩。接着,自己也拉开拉环,把罐子送到嘴边。冬儿喝的是无糖的。春虎的则是微糖。也不用确认罐子上的标识。对于这么点各自的口味,早已经熟悉了。
“可是啊……真想不到是灵灾祓濯啊。这不是电视上才会放的事情么。我自己感觉都差不多习惯起来,可是果然阴阳塾不是平凡地方啊。”
春虎一面说一面皱眉。
冬儿在从塾舍回来路上,向春虎他们透露了考试内容。夏目等人似乎对于在事前就知道考试内容有点抵抗,只是冬儿也没有收到禁口令。
“像我们这样的,灵灾祓濯什么的能办得到么?”
“做法有教过吧?明天再花一天复习一下,到旁晚就开始考试,似乎是这样。还有,比起实际能不能完成祓濯,似乎心理准备啊意识啊才是考察的重点哦。说是灵灾,不过就是Phase1左右的程度罢了。”
“就算这么说,这也算是灵灾祓濯没错吧?既然说是Phase1,诶——……就是没有物理性的危害这个程度是吧?”
“啊啊。造成物理性危害的,就是Phase2以上了.。Phase1是‘无法看出自然恢复的可能性的灵气偏斜’。所以,与其说是‘灵的灾害’,其实只是其前奏罢了。要是专职祓魔官的话,算上后备,派上两三个人也够了。就这么点东西,我们还全班一起上。……当然,似乎已开始就打算不让夏目参加了。”
冬儿淡淡地回答春虎的疑问。
夏目不参加考试,是因为她有着秘密武器、使役式北斗。
北斗是龙。是古代起一直侍奉名门土御门家的当家的神兽。只要利用北斗的灵压,就能强制“打散”Phase1水平的灵灾。因此,虽然夏目也会在考试中出场,但会让她尽量守在后方——这是仓桥塾长的说明。
“可是,这么一来就等于只有夏目一人免考了吧。”
“只要扯上夏目,他们的判断就是根本没必要考试。阴阳塾是实力主义的。”
“真好啊,夏目。也是,像我们这样的凡人,只能认真地挑战一下了。”
一边喝着咖啡,春虎抬头望向夜空。冬儿也不禁跟着抬起视线。
热咖啡散发的热气,从两人口中流出变成白雾。
发着微光的夜空,让人无法掌握距离感,显得异常暧昧,有点像是假的一般。虽然月明当空,然而就连月亮都显得那么遥远。
“……果然跟乡下就是不一样啊。”
“……啊啊。”
冬儿虽然应着春虎,其实他直到一年前还住在东京。所以就算看着同一片夜空,他心中的感概跟春虎并不一样,反而是“回来了”的想法更为强烈。或者该说是“没想到回来了”么……。
最后,春虎一面仰望着夜空,
“……我说冬儿啊。”
“怎么?”
“最近,怎样?”
“没什么。”
“不,我不是说那方面,那个啊……”
春虎双眼还望着夜空,言辞有点闪烁起来。冬儿心中不禁哎呀哎呀地叹息——然而却又浮现出苦笑。
“所以,就说没什么了吧。身体也好精神也好,没什么特别的值得留意到变化。……当然,这半年来,对于自己的灵气,还没有拥有过像现在这样清晰度意识。”
“……就是说大致能控制了么?”
“大概吧。反正,至少不会那么简单地演变到你担心的地步。当然,就算再次面对灵灾也一样。”
“哎呀哎呀。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信满满呢。”
“话是这么说,也不过是夜郎自大罢了。”
说着冬儿耸了下肩膀。看着这个损友,春虎放心地笑了。
然而与表情相反,
“真不放心。要是真能控制住就好了,不怕一个不小心,搞得恶化起来么?”
“别担心。托你的福,你老爹的‘治疗’真的很有效。考虑到阴阳塾的实战考试,对我做了阶段性的处理。当然,逞强之类的无能为力了……逞强负责人,毕竟已经交给你了。”
“啧。反正我就是这么一点能耐好吧。”
“真有自知之明。”
“呜哇。我现在真的被看扁了。”
春虎一面笑说,一面倾侧罐子把咖啡一饮而尽。接着,轻声说了声“就这样”,转过身去。冬儿也短短地应道“喔”。
然而,当伸手搭上天棚门把手的时候,春虎说道:
“冬儿。”
再一次回过头来。
灿烂地笑着,
“明天要加油哦。”
“喂喂别忘记了。真正关乎升级的,不是我可是你哦。”
“这个嘛……醒来在想吧。”
那么就这样吧,春虎说着推开门,从天棚上走了下来。
留在原地的冬儿稍作停留,最后咝咝地喝了一口咖啡。
“……不愧是亲父子。连跑来关照人的时机,都选的一模一样。”
有点烦躁地微笑。接着,冬儿静静地品味着剩下的咖啡,为了做好明天的准备而转身离开了天棚。
——这是后世称为“上巳之再祓”事件的前夜。
(译注:上巳——五节句(人日、上巳、端午、七夕、重阳)之一。旧历三月三日,因为桃花开放之季节,也称为桃之节句。这一天也是女儿节。上巳在中国俗称三月三,是古代举行“祓除畔浴”活动中最重要的节日。)
二章 春之风暴
1
那一天,阴阳厅祓魔局的第一运营室非常混乱。因为到了下午,都内就相继发生多起灵灾。
发生的灵灾,全都是从Phase1到Phase2初期左右的水平。虽然从灵灾规模来看都是小规模的,然而在日落前却已经发生如此之多确实非常少见。灵灾的发生,多在傍晚到深夜——逢魔时至丑三时,随着日出骤减。白昼间灵灾多发,即为都内灵相发生混乱的证据。
(译注:
逢魔时——又称大祸时。指傍晚天黑、白昼向夜晚过渡到时刻。如字面所示,逢魔时意为“可能会遭遇妖怪、幽灵之类妖物的时间”,大祸时则表示“异常不吉的时间”。
丑三时——丑三为丑时的第三个四分之一时刻。丑时为午夜1:00~3:00,故丑三刻即为午夜2:00~2:30这一时段。为草木皆眠、魔物活跃的时段。)
并且,接下来正是日没时分——正要进入逢魔时。
“……看来啊,今晚要忙个不停了。”
室长坐在最深处的办公桌旁,一脸苦相地说道。
运营室里设有巨大的显示屏,上面显示着以二十三区为中心的东京都心部地图。并且,在这张简略化的地图上,今天截至现在发生的灵灾,附上几个数据标示了出来。
室长身边的操作手说,
“要联络课长么?”
“啊——,不。还不用。最近他有点高血压呢。得尽量照顾课长的健康——是没可能的了。好吧,内线、内线。”
“室长!”
上司的一句玩笑,让笑声传遍了室内。只是,熟练的操作手们即使口中发笑,注意力仍然没有离开控制台。放松气氛虽然重要,随着日落的到来,却再也不能大意。
对于咒术并没有保持特别的关注的一般人,都认为阴阳厅是“祓濯灵灾的政府机构”。因此,经常有人认为祓魔局等于阴阳厅。又或者,也人认为祓魔官等于阴阳师,这当然是误会。实际能成为祓魔官的只限于一部分优秀的阴阳师,而且有相当多的非阴阳师在阴阳厅里——同样也在祓魔局里——任职。
在隶属于祓魔局情报课的这个第一运营室中,只有室长和另外几人考取了“阴阳III种”,没人拥有“II种”的资格。他们是不能使用甲种咒术——即与一般俗世所想象的“阴阳师”相去甚远的工作人员。
然而,没有他们的话祓魔局的业务就无法展开。对于能使用咒术的人来说祓魔官是个金饭碗,然而这些祓魔官却因为有这些普通职员的支援,才真正能够活跃于前方。
“……哟,说曹操,曹操到。不愧是课长,顺风耳啊。”
室长开玩笑地吐舌。这时,他的上司、祓魔局情报课课长,顶着一成不变的严肃脸孔,走进了运营室。当然,并非课长有什么顺风耳,在这个时分来确认运营室的情况,是情报课课长的日常业务。
课长一边走近室长的办公桌,一边向主显示屏扫了一眼。
他轻轻一皱眉,
“……真多啊。这还是日落前的啊。”
“确实不少啊。说不定能打破今年的纪录。”
“自二月的鬼气祓濯以来,明明才过了一个月。……看来那个的效果也逐年减弱了。”
“正确来说,是从御灵部调动过来之后,吧。”
室长带点挖苦地说道,闻言课长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
二月的鬼气祓濯,是立春节分时的事情。说起“节分”的话人们就会想到二月四日、俗称“撒豆”的习俗之类确实非常有名,然而本来并不只立春,其他还有立夏、立秋、立冬的前一天,一年中其实有四次节分。而阴阳厅现在在四节分上再加上大晦日,每年举行五次以安定都内灵气为目的的咒术仪式。灵灾的原因在于灵气的偏倚。为了让这一偏倚难以形成,而调整灵脉的走向。
只是,这一业务过去并非阴阳厅、而是宫内厅的工作。是由宫内厅御灵部主持的。
“话虽如此,就凭我这没点见鬼之才,其中差别也不太看得出来就是了。课长呢?应该有‘II种’资格吧?”
“我也看不出差别在哪啦。……只是,灵灾件数的数据是不会说谎的。灵灾逐年增加这一倾向是确凿的事实。老实说真头疼。”
祓魔局的人手不足非常严重,职员的带薪假期取用率也一味下降。只是话虽如此,若不挽留住职员,工作就无法正常进行。对于中层管理人员来说,确实是非常头疼的状况。
“嗯?那起灵灾是怎么回事?从发生以来已经过了很久了,还没有处理到么?”
课长忽然盯着主显示屏说道。“诶?是哪一件呢?”室长也看了过来。
“那里。涉谷的Phase1。”
“啊啊。那个啊,就是那个呀。前天不是有通知么。阴阳塾的——”
闻言课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啊啊”地说道。
“是要在考试中用到的疑似灵灾啊。还特意标注出来了么?”
“当然,毕竟也算是发生了灵灾,这点还是一样的。”
在现今时代,还没有开发出自动探测灵灾的系统。因为灵气只能靠见鬼的能力才能感知。因此,见鬼之才特别突出的阴阳师——称为灵视官邸阴阳师们在都内各地监视灵气,而相关工作人员则根据获得的情报赶赴现场,将实际状况报告给情报课。而显示在主显示屏上的,是将各阶段的情报自动整合起来而得出的。即使在现在,现场工作人员的来电,还接连不断地在运营室中响起。
灵视官虽然是知名度低的职位,但尤其对于祓魔局来说是不可欠缺的重要人员。实际上,现在的灵视官中有三名国家一级阴阳师。
“话说回来,不愧是阴阳塾呢。虽说是Phase1的疑似灵灾,竟然考试内容就是让学生们祓濯灵灾。这都是专业研修的水平了吧。”
“那里的毕业上确实就很优秀啊。现在祓魔官的大半,不都是阴阳塾出身的么?”
“啊啊,说不定确实是这样。搞不好,通过这场考试的人,将来说不定就会来祓魔局呢。”
室长看着显示屏上涉谷的部分,脸上浮现了笑容。能成为阴阳师的人、拥有那种素质的人相当有限。正因如此,优秀的阴阳师的存在才弥足珍贵。
然而,他的笑容也到此为止了。
运营室的控制台上响起了电话铃声。操作员的其中一人一半操作着控制台,一边通过耳机开始了应答。他旁边又响起了另一通来电铃声。接着再响起。接着再一次响起。操作员一个接一个地接起电话,然而总会有新的来电铃声像是在追赶着他们似的响起。
“——嗯?”
室长在椅子里坐正。铃声还在继续。而且,应答的操作员们的声音,渐渐开始变得高昂起来了。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了?”
室长正在喃喃自语之时,
“发生灵灾!在上野。现在工作人员已经赶到现场。据报告已经发展到接近Phase2了!”
“第六小队发来报告!正在展开祓濯的灵灾,突然向Phase2发展。灵压持续上升中。要求支援!”
操作员几乎间不容发地相继提出报告。室长愕然地一一发出指示。然而,在正要联系管理祓魔官的祓濯司令室之前,他桌上的电话却先响起来了。他的线路跟操作员们所用的控制台线路是不一样的。那是和灵视官直接接通的线路。
室长拿起听筒。三言两语后,声音立刻变得尖锐起来:“什么?”。在他身边看着的课长,表情绷紧起来。
“——怎么了?”
“灵、灵脉混乱将要发生了。而且是不寻常的混乱。”
“地点是?”
“那个……”
“怎么了。到底是哪里?”
“……都、都内全域……至少在能够确认的范围中,所有的灵脉都能感知到一场的混乱——情况就是这样。”
听完报告的课长,立刻把视线移向主显示屏。那里正显示着从现场接到报告的操作员提交的汇报。而二十三区地图上,现在确实可以看到灵灾的警报争先恐后的出现。
课长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联络三位特视官。要求详细的报告。司令室的联络由我来进行。最后……独立官还有谁在?”
特视官是特别灵视官的略称。而独立官则是独立祓魔官的略称。两者都是指赋予国家一级阴阳师的特别的背书。
“本部有宫地先生和弓削。目黑有木暮和……剩下来的还有镜。”
仓促地确认了一下时钟,室长回答道。
紧接着,
“第、第六小队发来报告!灵灾向Phase3发展!”
“什么!?”
课长和室长同时睁圆了眼睛。
“太快了。刚才不是才刚刚进入Phase2么!?”
“第六小队在哪里!”
“在秋叶原!影像,出来了!”
同一时间,在显示屏一角上显示出来的现场影像放大开来。
影像显示的,是JR秋叶原站附近。可以看见神田川。是在万世桥的附近。课长不禁打了一下响舌。那里是与中央干线擦肩而过的区域。而且还和下班高峰期的时间带撞上了。
影像中,显示出数名身穿黑衣——防瘴戎衣的祓魔官。而他们视线聚焦的地方、神田川的水面上竖起了水柱。
水柱如同喷泉一般涌上傍晚的天空,如同龙卷风似的旋转,渐渐膨胀起来。影像看来如同CG一般,然而画面边角上拍到的路人——即是说还没来得及让平民避难——的反应,却又是如此真实。
就算有见鬼之才,隔了显示屏连灵气都看不见。现场的灵气到底有多混乱、现场的瘴气到底有多嚣张,只能从身在其中的祓魔官的报告中判断。
然而,
“——里是第六小队!不行了!只靠我们,无法维持结界。灵灾依然在扩大。已转入Phase3!”
现场祓魔官的声音,响彻了运营室。与其说是报告,不如说是惨呼。连各自面对自己的控制台的其他操作员,都不觉抬头定定看着主显示屏上的影像。
接着,在整个运营室众目睽睽之下,水柱破裂了。
从破裂的水柱中,有异样的影子飞舞上黄昏的天空。歪扭的四肢和胴体。长尾。算上尾巴恐怕提倡已超过五米。它在空中张牙舞爪的样子异常生猛,简直像破笼而出的野生生物一般雀跃。
而且,从那咧着尖牙的嘴巴中,
咿咿咿哟哟哦哦哦——!
发出了如同破裂的笛子一般的尖锐嗥叫。
Phase3。
实体化的瘴气。
“魔”。
阴阳法中定义的、移动型灵性灾害——通称“可动灵灾”。
“十七时二十五分,确认到可动灵灾的产生!水气强烈,但似乎同时兼有五气。‘Type·Chimera’——是鵺!”
祓魔官再次报告。“是鵺啊”室长口中泄出一句呻吟。
“飞行型啊。很棘手哦。”
“——操作员!传言给第六小队,要他们全力阻止可动灵灾的移动!……向司令室发出紧急联系。向待命的部队发出紧急出动命令——”
课长向操作员吼道,接着立刻和室长耳语起来。通常情况下,灵灾祓濯部队的指挥由祓濯司令室执牛耳,但是情报课的课长也兼任祓濯司令室的成员。虽然有限制条件,紧急时期的指挥权还是有的。
然而,简直像是在嘲笑他们的应对似的,又一通报告传到运营室。
“室长!是上野发来的——灵灾突然向Phase3发展!”
“什……!?”
“现场的报告!种类已经判明。‘Type·Chimera’!这边也是鵺。现场周边已经产生损害——”
“请等等!赶到品川的部队也发来报告。在现场确认到可动灵灾!发来增援的紧急要求来!”
接踵而来的报告,让课长和室长倒吸一口冷气。不,不止他们。连报告事态的操作员,都一样脸色发青。
接连而至的三起灵灾,都向Phase3发展。这是极为稀有的事态。然而,却并非破天荒地事态。而现在,让情报课的成员脸部绷紧的,不是事态的严重,而在于这已经是“第二次”出现同样的事态了。
曾经有过。过去也曾经有过一次酷似现在正在发生的状况。
接着,操作员中的不知是谁不禁冒出一句。
“……这样一来……不就是两年前的重演么……”
这句话,正是现在在场众人心声的代言。正好距今两年又三个月前。正好又是像现在一般,多起灵灾连续发生——不,是人为引发。
“难道是……灵灾恐怖袭击?”
室长呆呆地喃喃道。课长当即喝到:“别单凭臆测来判断!”
“总之,这是紧急事态。立刻联系仓桥局长!还有……灵视官发来的报告,是说灵脉存在混乱是吧?”
“是、是……啊,这样啊!秋叶原还有上野、品川——”
室长一下察觉到课长所指出的事实。
阴阳道的方位观中有“鬼门”一说。这指的是艮、即东北的方位,在阴阳道中东北方位为“鬼出入之方位”,认为其为应避忌的方位、应警戒的方向。另外,和鬼门相反的,坤——西南的方向称为“后鬼门”,同样是须警戒的方向。
这种方位观在“泛式”中也得到继承。只是在“泛式”中,并非单纯将之当作方位,而是与作为灵气流动路径的“灵脉”、人的流动——社会性的交通网,联系起来加以综合考虑。只是因为,人类基本上都会带有某种程度的灵气,这些灵气发生长时间的大量转移的话,就会产生新的灵脉。
而在此一作用下,依照“泛式”的观点,现在东京都的鬼门已经移动到上野和秋叶原两处。而后鬼门则定在品川和涉谷两处。这次发生可动灵灾的三处,正好与“泛式”所指出的鬼门与后鬼门相符。
然而,简直像是要支持课长的预感一般,
“新、新灵灾发生!似乎正在急速扩大!”
操作员大叫。课长和室长都咬紧了牙关。
“地点是?”
两人几乎同时问道。这是因为两人到有同样的预感。
结果,两人的预感都正中靶心。
操作员从桌旁转过身来,以颤抖的声音答道。
“是涉谷。”
☆
那名男子乘上了山手线外环的电车。
两脚大大叉开,仰天坐在座位上。因为正处下班高峰期,本来车厢内就已经很拥挤,然而男子两旁的座位自不必说,连半径一米内都空无一人。即使有人在远处不时偷偷送去视线,他们却也绝不接近。那是一名让人希望尽可能避而远之的男子。
异常地不祥。
年纪在二十岁前后。身材瘦削。下巴几乎要突出成锐角。染成银色的头发剪的短短,戴着镀膜太阳镜。耳朵上戴着好几个耳环。带着毛皮的夹克,露出胸口上闪闪发光的饰物。带着银扣的皮带,衬着缠有银链的牛仔裤。脚穿擦得锃亮的长筒皮靴。
男子的嘴唇上,刻画着似乎在嘲笑全世界一般的冷笑。从音乐播放器的耳机中,漏出吵闹的音乐声。虽不发一言,却全身透出傲岸不羁的气息。
而最为不吉的,则是额头上的纹身。男子的额头上,纹着如刀伤一般的×形纹身。
突然,从男子的夹克中,传出吵闹的铃声。男子稍稍皱眉,取出手机。手指意外地给细长给人纤细的印象,每根手指上却都戴着闪闪发亮的指环。
男子看了手机屏幕一眼,啧地打了一下响舌。
“……竟然要加班啊。”
之后不久,电车即到达JR新宿站。
男子以轻快的动作,从座位上站起。接着,推开有秩序地下车的乘客,强行却又悠然地走下车站月台。连无言地投来的非难目光,在触及男子之前便已蒸发四散。
沉沉西斜的夕阳在镀膜镜片上反射。
一瞬间,男子的脸庞,如火焰般、如冰晶般,泛起了光彩。
2
异变突然发生。
☆
“很好。不错。再加把劲!”
响应京子的打气声,全班同学都发出了“噢!”一声响亮的回应。不用说春虎也一样。春虎脚旁,坤正端着“捣割”,喘着粗气摆好了架势。
这是涉谷的一角。春虎班上的塾生们都聚集在连接人行道和写字楼大堂、铺满地砖、像是个小广场一般的一片空地上。升级考试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疑似灵灾在小广场的中央一带发生。灵气极度偏阴,如同比重大的瓦斯一般——然而却绝不扩散——在地砖上沉淀下来。
到这个地步,已经不能再将之称为灵气,而该叫瘴气了。像是燃起了一堆看不见的篝火一般,即使离开一段距离仍然让人有一种焚身似火的错觉。虽说没有物理性的伤害,然而人体所受到的灵的伤害、还有对心的影响力,都不可轻视。
灵灾祓濯的程序须得按情况逐一制定,然而基本的流程却是不变的。首先须以结界隔离灵灾,抑制其对周边的损害。在此之上,则须分析灵气的偏向,或加以引导修正,或以更为强大的咒力镇压,使其“消散”。
春虎的班级分成两队,一队为隔离灵灾而张开结界,另一队则为修正偏向而施放必要的咒术。
前者有京子和冬儿、后者则有春虎和天马。夏目一个人远离同学,在监考讲师们的一旁,焦躁地看着考试进行。
“呜呜~……我已经、快要吐了……”
“振作起来,天马!深呼吸——啊不行这样反而把瘴气吸进去了么?总之,再坚持一会!”
“春春、春虎大人!此此、此处看来仍须向坤下令突击——!”
“不行!不是要打散,是要取回平衡哦!大家都在合力,别自己一个乱冲!”
春虎一面鼓励脸色苍白的天马,另一方面又要劝阻焦躁的坤。春虎因此忙的手忙脚乱,只是忙乱的却不止他一个。塾生全体都因为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灵灾而悬起来心来。
“大家冷静!结界的运作正常。花点时间也没所谓,要确实地修正灵气的偏向。到现在为止祓濯都在顺利地进行着。没问题!”
灵灾中,越是长久接触灵气的人,越是容易受到影响。在瘴气侵袭下还能保持冷静就已经相当困难了。实力仅次于夏目的京子能够轻松维持结界,若非如她这般能力上游刃有余,也无法长时间直面灵灾的同时还保持着结界。
“你没事吧,冬儿?你曾经在灵灾里面负过伤吧?”
京子带头维持的结界,一边体贴地观察身边的冬儿的状况。
冬儿的脸色很差。
然而,视线却笔直地凝视着灵灾。他的表情中没有丝毫的动摇。
“……啊啊。”
他应道,大咧咧地微笑了一下。
“没问题。制御很完美。还能玩上好一阵。”
京子把冬儿的话理解为“能制御住结界”。因此笑着打趣说:“正在制御的是我才对吧。”
维持结界的小队,包围着灵灾排成圆圈。各人在自身周围张开结界,由京子将之连结为一个完整的结界。
另一方面,修正偏向、实际上进行祓濯的小队,则走进结界内部对灵灾施放灵力。既有使用家传符咒的,也有结九字印的。各自以最擅长的方法,进行着灵灾祓濯。
话虽如此,春虎却不一样。大友制作的锡杖,并没有如期地获准带入考试。现在春虎不停地划着快速九字印。
(译注:九字印——“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九字真言所构成的咒文,配合各自结印使用。快速九字印则略去复杂的手印,仅伸食中二指结成刀印,配合咒文颂唱,手在空中划方格(四纵五横)。如下文详解。另日本所称九字真言,其中有若干字与中国所传版本不一,此处用字统一参照中文版本。)
伸出食指和中指结成称为“刀印”的手印,口中念诵: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每颂唱一字,即以刀印当空划线,横五根、纵四根。结出刀印的指尖划过空中,在指尖凝聚到咒力,在空中留下格子状的光迹。这是与五芒星并肩的阴阳术咒纹、“道满”。
(译注:道满——前文提及的芦屋道满,据传是编制快速九字印者。)
祓除邪气的“九字真言”咒法有各种作法,其中快速九字印则是最为简易的方法。由熟练者使出可以快速发挥威力。不用说,春虎只是因为易记才在这里使用而已。
然而,和张开结界的小队相比,进行祓濯的小队,似乎显得群龙无首。
“春虎,你那边出力太大了!就叫你收敛一点。”
“喂——春虎君,这次又太弱了!给我稳定住出力啊!”
“搞什么嘛,小土,这不都歪了么!看不到眼前的灵灾么!”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啊?乃们该不是把别人和自己的失误都算到我头上了吧!?”
春虎的灵力确实强大,但是却不擅长将灵力转化为咒力。损失太多,咒力不稳定。消耗虽然剧烈,然而相对应的效果却并不显著。只是,因为在灵力方面还算充裕,所以还算能挺住。
在远处观望的夏目,一副按捺不住的样子,
“手印结的太不成样子了!刀印,是这样的!手指,要这样!”
“就算结给我看也看不到啊!再说,刀印之类的我还知道啦!”
“春春春、春虎大人。如、如是,如是结法——!”
“连坤都知道啊!?我说别漂在我面前啊!碍事!我看不到了!”
“……好难受。头疼。快要死了……”
正在春虎对着夏目和坤怒吼道时候,身边的天马终于晕倒了。结界在目前似乎还能维持,可是灵灾祓濯看来得拖上一段时间了。
“啧……老师?我不用北斗。所以也让我参加吧。拜托您了!”
似乎再也无法袖手旁观下去了,夏目对监考讲师请求。讲师们一边掩盖着苦笑道表情,一边互相打着颜色。
负责夏目的班级的大友,因为另有任务而不在现场。只是,毕竟考试内容涉及相当的危险,这次的实战考试中,有三名实战讲师一同担任监考。其中一名虽然年事已高,却是个有经验的前祓魔官。
这位高龄的前祓魔官说道,
“灵灾的祓濯中,团队合作极为重要。然而,要是惯于依靠他人的力量,本人将没有成长的空间。在没有你参与的情况下能完成祓濯也好,不能也罢,在现在这个时刻看清自己的力量,这一点也是这次考试的重要意义。”
相当正道的说法,这是对夏目的提醒。夏目一副牙痒痒的表情,然而面对正论却也无法提出反驳。
只是,老讲师却很快又露出笑容,
“……话虽如此,让你们完成灵灾的祓濯也并非此行的目的。似乎现在快到关键时刻了。”
说着,看着手表确认时间。
日渐西斜,周围的街灯逐一点亮。黄昏时分被称为“逢魔时”、“大祸时”,即灾祸发生的时间。灵灾的活性化,也是在这个时间带。如果在继续拖延考试,说不定会引发难以估量的事态。
然而,正在老讲师将要给予夏目参加考试的许可之前,他的手机响了起来。看到来电者的老讲师,吃惊地接了电话。
“塾长?到底发生何事呢?——是。这边的考试尚在中途——是。”
电话似乎是仓桥塾长打来的。其他两名监考,一副好奇的表情,侧耳听着两人的对话。
正在这时。
“……诶?喂,是不是有点怪?”
“奇、奇怪了。这……灵气是不是变强了!?”
俄顷塾生开始骚动起来。夏目也一惊,注意力转回灵灾上。
塾生包围之下的Phase1疑似灵灾,灵压突然开始升高。本来如瓦斯一般的外表,转瞬开始表现出了质感。
终于,
啪一声,
灵灾正下方的地砖开裂。
“——啧!各位、加强结界!祓濯班提升出力!要阻止灵灾的扩大哦!”
察觉到异变的京子,立刻发声喊道。她的声音和刚才相比也多了几分紧迫感。塾生尽皆色变。然后——果然不愧是阴阳塾的学生——立刻相应京子的指示,全力应付灵灾的祓濯。
塾生们释放出的咒力总量在增加。
然而,却不起作用。灵灾的灵压呈飞跃式上升。
“老师!?”
夏目惊慌失措地转向老师们。然而这时三名监考已经一脸无比严肃的表情跑到塾生们的身边。
一面一鼓作气地提升咒力,
“结界班维持现状!祓濯班退出结界外。——仓桥!还能坚持一分钟么?”
“是、是!”
“好。派一个人过去支持结界!各位,保持冷静迅速行动!”
老讲师充满迫力的严峻声音,却让听者冷静,给人以安心感。
讲师中的一人在与京子相对的位置上,加入到结界圈中去。结界的强度立刻倍增。接着,老讲师和余下的一名讲师代替慌张跑出结界的春虎和天马一行,跳进结界。
“——凡世种种、尽在掌握,承我不动明王正身本誓,发大愿降此邪灵恶灵!吽 毘悉毘悉 伽罗伽罗 悉摩利 娑婆诃!”
(译注:抱歉,此处咒语实在找不到出处。另,后半段原文为片假名注音,应为梵文读音。此处模仿佛教经典,给出汉字注音。)
转法轮印,外加咒缚印。这就是不动金缚法。伴随着裂帛般的气势,向灵灾注入了与塾生不可同日而语的咒力。
持续膨胀的灵灾,在冲击下外形开始歪扭起来。结成网状的咒力,将灵灾紧缚起来。
在咒术紧缚之下的灵灾,发起剧烈的挣扎。灵灾散发的瘴气,即使在束缚之下仍极尽浓厚。然而仍无法冲破老讲师两人的咒缚。灵灾的扩大受到了控制。
老讲师向退避到结界外的塾生们瞥了一眼,
“百枝!联系祓魔局的紧急呼叫中心!还有——春虎联系学校。说明状况,要求增援!”
“啊、是!”
“说学校……到、到底告诉谁好!?”
天马慌失失地掏出手机,旁边的春虎在突发事态之下狼狈不堪地反问回去。
老讲师一瞬间浮现出为人选而忧虑的表情,然而,
“——大友君说不定已经回到学校。只要他在……”
正当他说到这里,塾生中突然响起了惨叫。
令人惊讶的是发出惨叫的是京子。即便如此,她还是拼命地维持着结界,
“冬儿!?振作!”
京子身旁,参加结界班的冬儿跪倒地上。
脸色苍白。似乎正全力在忍耐着什么,双肩在剧烈颤抖。右手按太阳穴、左手撑着地面,咬紧牙关的嘴里,漏出了如同野兽般的咆哮声。
“冬儿!?”
春虎睁大双眼,跑向冬儿。天马慌忙叫道“春虎君,电话!?”想要阻止他,然而春虎却似乎充耳不闻。另一边,加入结界维持的讲师,大声喝道:“仓桥,集中精神!”。即便是京子,也失去了平静。接着,她的动摇传染到了其他塾生身上,结界的平衡开始崩坏。
正在这时,春虎跑到蹲着的冬儿身边,
“冬儿!莫非你——!?”
“……别碰我。”
面对脸色大变的春虎,冬儿低声答道。
“……还撑得住……不过,到极限了……别碰我……”
冬儿的声音含糊,充满了痛苦。然而,却并未惊慌。即使到了这样的关头,仍然保持着冷静。
只是,话虽如此却绝不能掉以轻心。春虎连扶持冬儿都办不到,愤恨地咬紧嘴唇。
这时,
“春、春虎大人!”
坤呼喊着阻挡在春虎面前。
下一瞬间,灵灾所喷发的瘴气吹袭而来。塾生们一起发出了惨叫,
“咕呜!?”
冬儿也剧烈地痉挛起来。
与此同时,结界终于崩坏。在小广场上,瘴气喷涌而出。
“咕!?”
老讲师和另一名讲师全力制住灵灾。进行结界维持的讲师,放弃再度张起结界,急急对两人展开支援。灵灾虽然尚在咒缚之下,灵压却再次上升。
裂纹在地砖上渐渐蔓延。噼啪一声,地砖被从下方冲碎,露出黑黝黝的大地。而且那泥土如同溶岩般,咕突咕突地涌出来。现在的灵灾,严密地说应该是Phase2了。
“畜生!”
春虎脸色发青地念叨。
然而,
“现身吧,北斗!”
凛然的声音。接着,在夕阳染红的天空中,有昂扬的灵气迸发出来。
灵气嗡地上窜,眨眼间即实体化。成带状的身躯全程约有十米左右。两支角,倒竖的毛发连成一片。覆盖全身的黄金鳞片,在落日映照下发出耀眼的光辉。塾生们、甚至连讲师们,都倒吸一口气抬头仰望。
龙。
正是夏目的式神、北斗。其身姿远超越实际大小的雄大、堂堂正正,甚至已臻庄严的境界。刚才众人眼中视为一大威胁的灵灾,现在突然有种渺小的感觉。
“北斗!此乃主命,将此邪污阴气祓濯清净!”
夏目下令。北斗一瞬间表现出一副不情不愿的反应。似乎想先享受一下久违的广阔天空似的。
然而,当留意到蹲踞地上的灵灾之时,露出了吃惊之情,接着疑惑地皱起眉根。似乎觉得灵灾污染了舒服的晚空,非常不快。
北斗咕噜地在空中扭动胴体,对准了地上的灵灾。
明明是自己的指示,夏目见状却也不禁变色。
“各位,快点疏散!”
夏目话音刚落,北斗直如雄鹰直扑猎物般——甚或说、有如从苍穹发射的利剑一般,向着灵灾直冲而去。
“不、不好!?”
老讲师慌忙解除不动金缚。取而代之在在周围张开了保护塾生的结界——准确来说,是撒开。
下一瞬间,张牙舞爪的北斗就撞上了灵灾。
灵气与瘴气冲突,灵气冲击向四面八方奔走。简直就像炸弹爆炸了一般。塾生们有的跌到,有的摔翻天,被北斗吓呆了的坤,发出“啊!?”一声,在冲击之下被吹飞到春虎身上。
灵气与瘴气在整个小广场上卷起漩涡。不久就如同尘埃消散一般,渐渐变得淡薄了。
仔细一看,灵灾本来占据的地面整个掀翻,一副如同受到轰炸一般的惨状。
北斗再次浮上几米高的空中,咕噜噜地巡视着下方。似乎在寻找着是否还有看不顺眼的瘴气残留着。塾生众皆呆然,仰望着北斗。直到最后都尽全力维持着结界的京子等人,从正面受到了灵气风暴的吹袭,一副灵魂出壳般的样子。
“……不愧是土御门家的守护兽……何等的厉害。”
老讲师以惊呆了的语气说出了全员的心声。他仓促之下撒开的结界,已经形迹不留地被吹飞了。
“对、对不起!各位,有受伤么?”
召唤出北斗的夏目,一脸通红地跑向众位塾生。“夏目……”春虎一副苦瓜脸孔招呼她道。在春虎的胸前,被吹飞的坤伸出两手紧紧地抱住了他,双目不停地闪烁。
“托你的福大家得救了……不过就没有更稳重点的做法了么?”
“没、没办法了吧?这不是紧急事态么!”
“刚才那一瞬间,才是最为紧急的事态啊。”
“什么,你这是什么挖苦!我不也是仓促上阵么?”
“……夏目君……到‘现身吧,北斗!’这里还相当的帅气呢……”
“连天马都!?就让我说、说句吧,我要是就这样袖手旁观,说不定就会演变成严重的事态了!对不,老师?”
“嗯?啊、啊啊、哎呀……也是啊……”
“这说的微妙地含混啊!?奇、奇怪了。我的判断就差了那么远么!?”
在正拼命地辩解的夏目头上,一副满足的样子的北斗翻了个身,就像在说这算什么似的。塾生都不知给出什么反应好,只是一味呆呆地站着——有的还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家都在谣言传闻里听过了,然而实际看到北斗还是头一次。土御门家的使役式也是。还有操纵这只式神、名为土御门夏目的天才的力量。讲师要求夏目免考的理由,他们终于彻底地明白了。
然而,
“……喂!”
冬儿呻吟道。春虎的注意力急忙转回他身上。
灵灾已得到祓濯的现在,损友还蹲在地上。甚至睁圆双眼,以比刚才更为急迫的表情咬着牙关。
接着,
“各位,离开这里。现在、立刻……!”
冬儿以强忍着剧痛的声音,大声呼叫。
下一瞬间,
咝——一声,
他的脚下有阴影闪过。
头上。
北斗全身一震,一变儿戏的态度。春虎臂膀中的坤,也呼一声瞪大双眼。
下一瞬间,“那个”擦着头顶上的龙、啪沙一声,正好落在被掀了个底朝天的灵灾痕迹上。
讲师们、夏目、春虎、京子,当然连塾生众人们,都没能立刻认出眼前的“那个”到底是什么。
巨大。简直如大象从天而降一般。即使是四肢匍匐在大地上的姿势,高度都已经超过三米。有头有身有四肢还有尾巴,然而给人的第一印象,却是“失衡”的组合。头部“似乎”如狒狒,四肢“感觉像”虎,尾巴“看起来”就是蛇尾。然而,各自给人的印象时刻在改变。不,不止印象,实际上它就在不停地改变着外貌。
“……诶?”
塾生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呻吟。那是平坦的奇怪、泄气的声音。
相对地,老讲师愕然起来,
“Ph、Phase3……怎么会这样……”
老讲师刚刚说到“荒唐的”这里,“那个”就徐徐地支起身体,人立起来。
众人都以为它会成倍地长高、膨胀,然而“那个”又再次付倒身体,把嘴巴张大得快要裂开。
咿咿咿咿咿咿咿——!
发出了凄厉的嗥叫。
那是高昂、震耳欲聋的咆哮。同时,放射出来跟刚才的灵灾不可同日而语的高浓度瘴气。
在瘴气吹袭之下,众人冒起了有如全身细胞和神经都被污水冲刷着一般的恶寒。灵魂冻结,恐惧和绝望刺穿了思考。瘴气直击之下的塾生,超过一半当场晕倒。在强烈的冲击下,春虎也差点失去了意识。
“……呜……啊……”
他全身硬直地呻吟着,然而视线却没有从“那个”身上离开。
看起来像生物。
然而,却又不想任何一种生物。
体表被毛和覆鳞的部分相互交错分布,连手脚的长度都不一致。斑纹如同生物一般在体表游走,刚刚长出了角和翼,马上又从根部脱落掉下。简直就像几种生物被强行合成到一起——不、是似乎现在尚在合成过程中。
这是因为金木水火土五气各自独立集中的原因。伪装成瘴气的偏阴五气,实体化后,仍然在其内部互相争夺着主导权。
Phase3,“Type·Chimera”.
阴阳师同业之间称为“鵺”的灵灾。
“啧!?——急急如律令!”
老讲师掷出咒符。
那是火行符。咒符直击鵺的脸部,燃起红莲之焰。鵺发出嗥叫,然而那并非因为受伤,只是纯粹出于怒火。当然,他并不认为这样就能打倒鵺。这只不过是缓兵之计而已。
老讲师对剩下两人怒喝。
“我来当诱饵!让塾生们去避难!”
“可是——!?”
“愚蠢!这样下去要全灭!?”
老讲师说着,手上却一直不停地掷出符咒,把鵺的注意力引向自己。鵺扭动着身子顿足,把大地踩踏得发出了鈍重的声音。鵺每动弹一下,都向周围散发出瘴气。
两名讲师脸色发青,开始按老讲师的指示引导塾生进行避难。还清醒的塾生们抱起失去意识到同学,拼命地想要逃离鵺。
春虎也回过神来,
“夏、夏目!?”
“我知道啦!——北斗!”
夏目命令北斗攻击鵺。另一方面春虎则留意着其他塾生的状况。
天马因为离开的远一点,一边喘着大气总算还能起身避难。京子虽然脚步踉跄,却还是一脸坚毅地召唤出两台护法式,让白樱和黑枫背负无法自行走动的塾生。
找不到昏迷却无人照看的塾生。如此一来,剩下的就是——
“冬儿。不好意思我要碰你了。那边的手臂给我!”
“……春……虎……”
冬儿似乎已经连说话都相当困难。手脚的痉挛越来越激烈,简直像有电流断断续续地流过一般。而且全身如同火灼过的石头一般烫手。连做好觉悟才来接触的春虎,都反射性地放开了手。冬儿呼出的气息,甚至几近蒸汽。
而最为异样的,是从冬儿的身体中泄漏出来的灵气。那与平时的冬儿释放出来的灵气截然不同。
灵灾——鵺的影响。
然而,无需多言这绝对不是心理阴影。这是共鸣。和眼前的鵺的共鸣。
“别。……我已经……平时的……”
“好了给我闭嘴!——坤!还不快点!”
春虎在冬儿身边蹲下,不由分说地把他的臂膀绕过自己的肩膀。感觉直如把灌满滚水的软管围到脖子上一般。而且虽然发热如此厉害,接触到的春虎却感到一阵“恶寒”。春虎的灵气——灵体——如同起风的海面般颤抖起来。
“……混蛋!”
春虎一声吆喝,强行把冬儿拉起。
然而,
“……春虎大人。”
坤小声地说道。
即使在春虎命令之下,坤也没有听从主人的指示。不止如此,两耳呼地立起,凝视着鵺。
接着,
“那厮……心虚了。似有所畏惧。”
“什、什么?”
听到坤出人意料的发言,春虎一瞬间忘记了状况,不知所措。
然而,留意到的不止是坤。赌上性命挑衅鵺的老讲师、为操控北斗而振作的夏目,各自都察觉到了异变。
鵺的反应很迟钝。即使不停地攻击,却不肯反击老讲师。而且,北斗也为鵺之外的某样东西吸引力注意力,不理会夏目的命令。
它在警戒。
咿咿咿咿、咿噢噢噢——鵺摆起架势,发出了叫声。愤怒。同时又混杂着惧怕的咆哮。然而,鵺惧怕防备的敌人,既不是北斗也不是老讲师和夏目。
“……怎么啦~”
长筒靴唰一声踩上了地砖路面。
声音既不大也并没有怒气,然而就是不知为何大家在周围的一片嘈杂之下仍然听的一清二楚。
“一群小屁孩,包围着大爷的猎物,在搞什么。而且这是什么。连真的龙都来了啊。搞什么了?”
俯视揶揄一切的独特语气。
现身的是银发倒竖、带着镀膜太阳镜的年轻男子。两手插在带皮毛的夹克袋子中,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然而却又异常堂正地睥睨着灵灾现场。他的额头上有×字纹身。到刚才为止还混乱到极点的现场,因为男子的登场,反而如同冻僵了一般停下了一切动静。
还清醒着的塾生都倒吸一口冷气。认识这名男子的人自不必说,连不认识他的看到他灵气之强大、可怖后都无言以对。
老讲师呆然地喃喃道,
“O、‘Ogre Eater’……”
似乎听到老讲师的自言自语,男子呼地皱起眉头。
他从夹克中抽出右手,用戴着指环的手指,笔直地指向老讲师。
“喂,老头。别用那个名字来叫我。我的名字,是镜伶路。面对‘十二神将’这么自大,看我不砍了你。”
☆
“……可恶!没想到竟然会演变成这样的事态……!?”
追赶着鵺与及独立祓魔官、镜伶路段六人部千寻,看到呆立的阴阳塾塾生们——与及身在其中的土御门夏目,不禁咬紧牙关。
准备好的鵺,总共四只。在上野、秋叶原、品川、涉谷这东京的四处鬼门和后鬼门将之装置好,通过灵脉让四只鵺同时觉醒。这些灵灾会吞食灵脉中的灵气,在发生的同时会一气地成长。按预定之后就会向计划的下一阶段推进。
当然,他也预计四只鵺不会悉数存活。祓魔局整体上来说尚属优秀,身为“十二神将”的独立祓魔官,更是超规格的。一只两只的牺牲尚在预估之内。
然而,镜伶路行动的迅速在预估之外。虽然有留意目黑支局方面来的接触,镜则是从相反的新宿方向前来接触鵺。恐怕不是正规的出动吧。真是不走运的反常。
在追踪可动灵灾方面,无人能出镜之右。他独特的直觉和嗅觉,在所有“十二神将”中,也是出类拔萃的。然而,本身问题多多,对工作欠缺责任感,乐观的情况下可以将之排除在战力之外。然而就结果来看,这个预计太过天真了。
而且,这里还有土御门夏目——北辰王候补的那名少年也在这里。
不,不止如此。昨天虽然没有回忆起来,现在想起来了。那名高挑的发带少年。他似乎确实是两年前灵灾的受害者。而且,少年明显和眼前的鵺产生了共鸣。和鵺共鸣的灵灾受害者。这一点的意味,只有一种可能。这种事情完全出乎意料。不,不可能在事情就预估得到。这到底是何种“缘”啊。
“怎么办……?”
施放了几重隐形,慎重地计算着距离进行接近的六人部自问道。
是不惜铤而走险进行介入么。还是静观其变。至少,镜伶路不是个正面进攻可以战胜的对手。
“…………”
六人部拧紧了嘴角。接着,徐徐地催起咒力。
3
——Og、Ogre Eater?
春虎的意识为突然出现的这名男子——镜,所夺走了。
无需注视其灵气,只看其全身发散出来的氛围,就大致可以知道是怎样的男子。那是没事绝不会接近类型。然而即便如此,他身上却有着某种吸引人的东西。简直就像色彩斑斓的毒蛇,又或是如同食肉兽的野生美一般的、危险的魅力。
——而且那家伙……是“十二神将”!?
正在春虎发呆的时候,鵺咆哮着,竖起全身的体毛后退着。继续增加灵压,从双眸放出闪闪的光芒。
已进入战斗态势了。
“独、独立官!我们乃是阴阳塾的人。实战考试中受到此Phase3的袭击!请求紧急增援!”
老讲师拼了命地喊叫。相对地镜却发出了“啊?”一声悠闲的回应。
“哪有什么好增援的蠢货。那家伙是大爷的猎物,早就说了吧。话说你们真碍事。走开。”
一边放言,镜再次两手插进夹克。接着,平静地、无造作地,想着灵灾现场的正中走去。向着发出威吓、全身防备的Phase3。
“蠢——!?别刺激它!”
老讲师脸色大变。接着,他的预计正中靶心。在火行符直击之下都不曾表现出一星半点反攻意图的鵺,对于镜的接近表现出了过敏的反应。
它蜷曲巨躯发出了奇怪的声音。这次的嗥叫与刚才的不可同日而语。这是明确的“攻击”。刚才为止还能挺住瘴气侵蚀的塾生们,有的失神、有的受到了精神性的损伤、有的当场呕吐、有的口吐白沫倒下。春虎在视野的一角见到天马噼啪一下摔倒。
不用说春虎也
“咕!?”
地发出一声呻吟,全身渗出了汗珠。然而,反应更为显著的是冬儿。搭在春虎肩上的手臂痉挛,另一只手抓住了额头上的发带。见春虎和冬儿快要一并倒下,坤慌慌忙忙从下方支撑住。
然而,在塾生们一片惨呼中,镜却一直没有停下过脚步。正面迎上鵺的怪声,步伐却未见丝毫凌乱。
他发出了仅仅一句咒骂——
“吵死了,闭嘴。”
仅仅是一句低吟。然而,这一身却在人们的心中激起了强烈的回响。
而且,鵺的怪声停下了。不,那是被强制性地止住了。镜的一声低吟中包含了强力又精细的咒力。
“诶?”
春虎双目圆睁。夏目喘息着冒出一句“甲种言灵”。
“Yan、yanling?”
“‘帝式’咒术——作用于对手的精神、带有强制力的语句啊!可是面对人类还好说,可是面对灵灾都——!?”
夏目明显也很狼狈。抬头望向北斗,想要再次对它下令,然而却不知要下怎样的命令。龙仍然在空中无措地关注着事态。
这时,声音受封的鵺,一起向前跃出。
歪扭的巨躯,动作却如同猛兽一般灵活。张牙舞爪、带着沸腾的愤怒与憎恶,鵺向着镜扑去。面对这强大的迫力,春虎全身上下动弹不得。
然而,镜只是咧嘴嘲笑了一下。
“——吽——”
种子。那是象征攘除外敌的军荼利明王的真言。仅仅一字的种子真言,凭借镜的意志力与咒力将鵺的庞大身躯反弹回去。鵺如同触到高压电线一般,痉挛起来。
(译注:
军荼利明王——梵名Kundah,音译为军荼利,意译为瓶。在密教里,瓶是甘露的象征,所以也译作甘露军荼利。位列胎藏曼荼罗苏悉地院。是密教五大明王之一,为南方宝生佛的教令轮身(忿怒身)。
种子——密教中象征佛尊的一音节真言。也称种字。原文中给出的种子为梵文字加振假名。考虑编码原因此处无法给出梵字,译文上只能给出对应的汉语惯用音。详情请参阅以下维基页面: http://ja.wikipedia.org/wiki/種子 (密教) ,或此处: http://www.sakai.zaq.ne.jp/piicats/shingon.htm 五大明王种子图右下角。另,文中给出的依稀为阿閦如来的种子而非军荼利明王的(=w=),请参考此处右起第三列第四行: http://www.ne.jp/asahi/choonji/namo/font-2.html)
它的身体轮廓出现剧烈的杂波。鵺无法再忍耐下去,翻身过来。在冲击之下虽然言灵的咒缚得到了解除,然而从口中冲出的却非咆哮而是哀鸣。
鵺高高一跳。巨躯悬浮,再次在空中一跃而起。
鵺在身后矗立的写字楼墙面上停住。窗玻璃碎裂,玻璃碎片掉下。这种无视重力的行动,是物质性模糊的灵灾所特有的。
悬浮在同一空域的北斗,有一瞬间掠过了犹豫的表情——犹豫是否要追咬上去——然而最后还是选择盘身保持距离。从反应来看,它一定判断出相比鵺更应防备镜。
“喂喂,今天可没什么准备哦。别费大爷工夫啊。”
镜懒懒散散地说道,两手还是插在夹克衣袋中抬头看着鵺,
“——曩莫 萨缚 怛他孽帝毗药 萨缚——”
以独特的语调,一口气念出一段咒文。金刚手最胜根本大陀罗尼——不动明王最为主要的调伏法、火界咒。
强大的让人难以置信的咒力,以镜为中心卷起漩涡。那波动犹如焚风一般。接着,由火气形成的调伏咒,一气向着头上方攀升。鵺一蹬壁面想要躲开,然而火界咒却紧追其后,很快就捕捉到了它。
当火界咒捕捉到鵺的时候,灵灾瞬间开始燃烧起来。鵺化成火球发出哀鸣,就此坠落下来。
正下方——正在协助其他塾生避难的京子就在那里。
“京子!?”
春虎发一声喊。京子“啧”一声脸色大变,立刻操控起两台护法式。白樱把抱着的塾生交给黑枫,以身护主,抱着京子从鵺下方出。
鵺间不容发地坠落。地面嗡地振动起来,鵺的巨躯出现了杂波。火界咒的火气向着周围扩散上升。
“仓桥!?——独、独立官!请考虑民间人士的安全!”
老讲师气的脸色发白,怒吼道。
闻言镜却对老讲师的话毫无反应,只是听到了京子的姓——家族之名,
“仓桥~?”
“你说仓桥——不、原来是这样!阴阳塾。那么说来这八婆就是局长的女儿了么?……啊啊,等下、等下。这么说来,那条龙也——那一条,是土御门的龙吧?”
语气简直就像发现了新的玩具一般。坠地的鵺明明就在眼前挣扎,却对其视而不见。
他像是现在才把塾生们放进眼中似的,
“就是说,就在这一群里面了吧? 土御门家下代当家的小子。不知道你是吹的还是真才实料的,你真的是那个夜光的转生啊?”
镜口中说着,扫视全体塾生。
——啧!?
不妙。春虎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想。
能好好站着的人都已经没有几个。而且,将北斗作为式神使役、存在着灵气联系的是哪一个人,以“十二神将”的眼力没可能看不出。
镜那透过太阳镜的视线,最后固定在夏目身上。众人都看出夏目后退了半步。春虎感到胃里似乎滑进了冰块似的。
“……是你啊。”
镜就像舔着嘴要吃人的老虎般,盯着夏目喃喃道。
接着向夏目走去。
“镜!别对学生下手!”
老讲师脸色一变,其他两名讲师也立刻想要插入到夏目和镜两人之间。
然而,
“别动。”
镜——头也不回地——发动了言灵,三人就如同中了金刚缚、双脚被黏在当地一般纹丝不动。夏目无处可逃,只能瞪眼看着一步步走近的“十二神将”。
“可、可恶——!”
春虎虽然想赶到夏目身边,然而却还扶着冬儿。而且鵺还没有完成祓濯。不能轻举妄动。
接着,
“……嘿。这还真是个礼数周到的小子。就是你吧?土御门?”
站在夏目身前的镜,一脸愉快地笑着俯视她。
火界咒的火丝毫没有要熄灭的迹象,鵺还在燃烧着。从侧面投射过来的咒力火焰,在镜的太阳镜上反射过来。
夏目好不容易才能稳住心境与镜对视。
“……正、正——是。”
“名字呢?”
“土、土御门夏目。”
“嘿。……别怕嘛。又不会吃了你。——我听说了哦。你不是弄哭了大连寺那个哥特萝莉么?就那种男人婆也算是‘十二神将’。都打赢了那种人了,可以抬头挺胸了吧?至少我还比较喜欢这样的。”
说着镜笑得更厉害了。
“毕竟——还是狂妄的小屁孩才更让人有‘干劲’啊。你知道的吧?觉得自己很聪明的蠢货,逗起来才更有劲头吧,就和觉得自己厉害的饭桶、践踏起来才更有意思一样。而且是名门中的名门的继承人,更是有意思。”
“…………”
夏目瞪着镜,无声地咬紧嘴唇。镜观察着夏目的反应,发出了呼呼呼的低笑。
这时,
咿咿哟嗷——!
鵺发出嗥叫,一跃而起。
奇袭。它就看准了这一线破绽。全身仍然在火焰笼罩之下,鵺趁其不备向镜突袭。从鵺身上吹拂过来的瘴气,还十足地残留着作为灵灾的威胁。“夏目!?”春虎全身一颤。
然而,镜却纹丝不动。厌烦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从夹克口袋中抽出一只手。
指尖似要切开虚空似的平平挥过。接着,他竖起了从食指到小指的四根手指。带着咒力的指尖画出了快九字格子纹。
想是要压碎敌人般浑身扑来的鵺,在镜的身前撞上了看不见的墙壁——咒力的墙壁。镜在空中画出的格子纹,放出了强烈的光芒。障壁的力量突然跃升,不只挡住了鵺,甚至把它反弹回去。
没有咏唱咒文,甚至连一个手印也没有结。虽然只是简陋的略式,威力却是绝大的。会拿来跟春虎的相比的人大概是个笨蛋吧。
——厉、厉害……。
春虎不禁瞠目结舌。Phase3的灵灾,就算是一队祓魔官也无法战胜的大敌。镜却轻易地就将之玩弄于股掌之间。
“十二神将”之厉害,见过大连寺铃鹿后本以为已经知道了,然而镜却又超越其上。不,就跟他所说的一样,只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个研究人员的铃鹿,与被任命为独立祓魔官的镜之间,力量差之大确实正如成人与小孩的差距一般吧。
“真是……还是该先把这边收拾掉么。而且赶去品川的那帮也是时候冲着这里来了。”
镜厌烦地喃喃自语,重新与鵺对峙起来。
然而,他说了句,
“——等等。”
嘴边再次浮现歪曲的笑容,视线转向了头上。
看着浮在空中的北斗,不吉地窃笑。
“叫夏目是吧。你用那条龙来祓濯看看。”
“……诶?”
“怎么。现在已经衰弱了很多。而且你不是有一条如假包换的龙么。别见到鵺这种小杂碎都怕的打颤啊。”
镜歪笑着说道。夏目的表情更加僵硬起来。
如镜所言,使役式的北斗,是“实体化的灵的存在”,其意味可以说跟如鵺这样的Phase3——即“实体化的灵灾”是一样的。因此,本来北斗可以与鵺互角——不,考虑到北斗的“格”的话应该是远超鵺的强力存在。
然而北斗不是灵灾而是式神。而只要身为式神,就要受到主人——夏目的强烈影响。夏目虽然是人称天才的优等生,说到底也不过是“优等生”并非“专家”。别说发挥出北斗的实力,连自在的使役都还没能达到。
不用说,镜正是因为看破这一切才向夏目挑衅。不只夏目,连鵺和讲师、塾生们、甚至Phase3灵灾现场本身,都没有放在眼中。
夏目咬紧牙关。
直直盯着隐藏在太阳镜后面的镜的眼睛,
“……你、你这样也算是个祓魔官么?”
“啊?”
“把灵灾当成儿戏,不是个脑子正常的人会做的事!这是Phase3啊!在做出这种行为之前,先应该好好完成祓濯!”
这已经是当面责骂了。镜脸上歪扭的笑意,立刻消失了。
“……嘿。”
如此低吟一句的下一瞬间,镜已经抓住了夏目的胸口。夏目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因为镜已经连出了一身如同武术高手一般的迅锐动作、与及抓住对手注意力的空隙的技巧。
面对着脸色发青哑然起来的夏目,
“这个十足的优等生,真是够努力啊。呐,夏目君?给我像个名门优等生的样子,把你的正义和勇气都挤出来——嗯?”
镜呼地凑近夏目的脸庞,嘴边浮现凶恶的笑容。夏目伸出两手向要挥开他,然而镜却纹丝不动。
“咔咔咔。……不错。实在不错,这样的。‘带劲’啊。”
镜的灵力从全身飘出,发出不祥的气息。动作被封的讲师们,咬牙瞪着镜。
然而,
“放开你的手,这个叉号混蛋!”
恐怕在这一声怒骂之下一阵冷颤的,并非喝骂的对象而是周围的人们。
镜的眼光如箭矢般射来。春虎正面迎上了“十二神将”的眼光。
“笨、笨蛋……!?”
夏目焦急地责骂春虎。然而,春虎和镜都对夏目的话听而不闻。
镜的笑容再次从嘴角消失。
“……你这混蛋是谁?”
“土御门春虎!分家的儿子!”
春虎扶着冬儿怒吼般回答。
当然,他也害怕着。
然而,将恐惧都覆盖的强烈怒火,涌遍了春虎全身。
——别给我乱来,你这混蛋!
对手是谁、实力之差有多大,与这些事情都无关。该怒则怒才是春虎。
讲师们全都头脑空白,总算起来了的京子也张圆了嘴巴。唯一的例外是坤。她对春虎投以尊敬的目光,“哦嗷嗷、春、春虎大人!”说着兴奋地涨红了脸。
而镜则,
“是分家啊~”
一面说一面还抓着夏目的胸口,脸庞歪扭起来。
一副估价似的表情,盯着春虎看。然而,下一瞬间表情突然转为凝重,无视春虎、放开夏目,一气向后跳开。
紧接着,在拉开了距离的镜和夏目之间,一条粗长的光带从上方滑下。
急速飞下的龙。
“北斗!?”
似是为了保护受惊的夏目,北斗在低空对镜发出威吓。任性、随意、不听主人命令,然而北斗还是夏目的使役式。而且,面对要加害于主人的人,没有式神会饶恕。
“……哈!”
向后跳跃、蹲在地上的镜,现出愉快的笑容。
盯着在夏目面前滞空的龙,
“这个不错。比起半桶水的鵺带劲。……怎样。要让不谙世事的学生们,见识一下成人世界的严苛么?”
镜发出低沉咆哮一般的笑声,缓缓地站了起来。事态演变至此,春虎自不必说,夏目也不可能抽身而去。春虎和夏目、坤和北斗,各自摆起架式,进入了临战状态。
一触即发。
然而,一阵异变像是要妨碍他们的冲突似的突然发生。
立刻发现的,当时是镜。
“——什么?”
说着表情一变——下一瞬间,大地沸腾起来。
☆
“这是——灵脉么!?”
连镜都措手不及。
灵气从大地喷发出来。讲师们的咒缚被吹散,夏目和京子都发出尖叫,惊慌起来。就像是间歇泉的喷发——又或者,像是地下的巨大水管破裂了一般。而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后者的比喻似乎更接近实际。
——难道灵脉竟然被人做了手脚!?
到了灵脉操作这这种水平,对于国家一级阴阳师的镜来说,都不是轻而易举的咒术。镜怒喝“谁!”,当然不会有人回答。
然而,像是要把镜的喝问逼回去一般,鵺发出了雄赳赳的嗥叫。
鵺的巨躯再次膨大一两倍。它把喷出的灵气吸收——“吞噬”了。被镜创伤的地方,也瞬间就恢复了。不遵循灵灾祓濯的理论——没将之封锁在结界之内的坏处,现在在出人意表的地方如同秋后算帐似的反攻回来。
“啧。”
镜打了个响舌。接着立刻结起两手手指,如行云流水般接连结出几个相当复杂的手印。
毕竟这次是离开支局后,再直接返回现场。别说咒具的准备,现在可是处在连一枚咒符也没有的状态之下。要是在这里放跑它,确实是相当棘手。
然而,
“——啧!?”
能察觉到这一下攻击,果然不愧是镜。镜当机立断终止束缚鵺的咒法。结起刀印集中咒力,将冲着自己飞来的咒符——施加过隐形术后再行掷出的咒符,击落下来。
咒符内包藏的咒力爆炸,遮住了镜的视界。趁着这个空档,鵺大幅跳跃。
它已顾不上偷袭镜,只是全力地逃离现场。膨胀的灵压,连缠身的火界咒都被撇开,四散在空中。镜再次打了下响舌,然而为了应付不明袭击者的追击,也无法立刻追赶鵺。毕竟是瞄准了这个时机的奇袭。扰乱灵脉的,恐怕也是这个袭击者。看来必定是个有相当手腕的人物。
而且,
“嘎啊啊啊啊啊啊!”
另一团灵压产生了。
极为接近。镜提升自己的灵压,本能地提高灵力防御。要是再来点麻烦就不好了。必须一起将偏向“打散”,镜瞄准了新的灵灾。
然而,当看到灵灾的发生源,立刻停止了动作。
“什、”
刚才叫自己做“叉号混蛋”的小子。是土御门分家的儿子。镜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因为灵灾似乎+
——不。
不对。
不是分家的儿子。是他的身边。分家的——叫春虎什么的小子扶着的、另一个家伙,是灵灾的发生源。全身包裹在灵脉喷发出来的灵气中,发出竭尽全力的嗥叫。春虎虽然拼命地按着他,然而那小子似乎已经无法抑制自己了。挥开春虎的手,两手抱着自己,额头撞上地面。
“……那家伙……”
镜的视线,如钉子般盯着他。
蹲伏着嗥叫的家伙,终于忽然失去意识,就那样摔倒。春虎叫着“冬儿!”,一面脸色铁青地伸手搭上他肩膀。夏目哑口无言。京子也呆立着。讲师们也不明所以地呆了。
灵脉的喷发,很快就开始收敛。鵺已经完全逃离——脱逃了。
然而,第二起灵灾依然依附在小子的身上。
而且,不是普通的灵灾。
可动灵灾。
不,正确说也不是可动灵灾。
“……哈!这下好玩了……”
镜一瞬间把鵺、甚至是袭击者都忘记了,浮现出如同新月般的笑容。
那是如同新月般——“鬼喰”镜伶路灯笑容。
“那个小子,被什么附身了吧?——不,不是什么不明不白的东西。就是‘鬼’。竟然是新生的……哈哈!不错。你们这帮真是太好玩了!”
三章 新生
1
“冬儿!”
春虎焦急地一手搭上躺倒地上的冬儿的肩膀。伸出手去的途中,已经感觉到如同触及零下低温的冻气一般、甚至能给人带来痛楚的恶寒。春虎终于想起来了。说起来自从自己开发出见鬼之能以来,冬儿进入这样的状态,这还是第一次。
“春春、春虎大人!?冬、冬儿大人、到底——!?”
不知内情的坤,与及夏目和京子、众位讲师,都不知道冬儿体内到底在发生着怎样的变化。而且,春虎也无法说明,只是沉默地咬紧嘴唇。
这时,
“……哈!这实在好玩……”
镜说道。春虎心头的焦躁蓦地又增长了几分。
“那个小子,被什么附身了吧?——不,不是什么不明不白的东西。就是‘鬼’。竟然是新生的……哈哈!不错。你们这帮真是太好玩了!”
“啧……!”
春虎咬着牙关,然而即便如此,却仍然束手无策。冬儿现在正一脸苦闷的表情,早已失去了意识。
说来灵体发生的时候,以某些物体作为核心“实体化”的例子并不少。受到大量的灵气、特别是长期受到带一定指向性的灵气侵蚀的物体,会成为灵体实体化的核心。实际上,阴阳师用作使役式的灵体,其中以常年使用的咒具作为核心而成都式神相当多。“暧昧且如同泡沫般的灵性存在”,以“确实存在”的物质为触媒,进行实体化。
而灵灾也也可算和这一样。
当灵灾发展到Phase3之际——“实体化”的时候,一般模式下会将作为核心的物体吸收进来、又或者“凭依”上去。这样发生的Phase3,灵灾的进度和扩大速度虽然可以得到抑制,却又表现出安定化、长期化的倾向。而且,虽然可以对灵气的偏向进行纠正,然而要将偏向完全打散、或者完全祓濯是相当困难的。
“大连寺就是这样。”
镜说道。他的视线现在已经紧紧地锁定了冬儿。
“那个大叔,竟然以自己为核心引发灵灾,变成了鬼。就是两年前那次灵灾恐怖事件的时候。呼呼呼……我闻到了。我闻到了哟,喂。听本部的说法,这次的事件不就是那时的再现么。这就是‘缘’。再加上,这次竟然是个新鬼……呐我说,小子。冬儿——是这么个名字吧?你是从几时开始的?你被鬼附身,莫非就是两年前么?”
镜笑得全身抖动,一边走近倒下的冬儿。春虎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大连寺至道变成鬼——而且,那时候那家伙还向Phase4发展去了。如此说来,受到那家伙的波及变成新鬼也没什么奇怪。怎么样,冬儿?你是那次灵灾恐怖事件的受害者之一么?”
镜问道。
不错,他的推出正中靶心。
——畜生。
春虎颤抖着咬紧牙关。
两年前,冬儿卷入灵灾恐怖事件中,留下了后遗症。
身为灵灾受害者的冬儿的后遗症。那就是,这个。
按俗称的说法“新鬼”就是指半鬼化的人。在“泛式”中,则指成为灵体的核心、然而尚保有自我意识的人。
阿刀冬儿的体内,寄宿着“Type·Ogre”的可动灵灾——其残渣。冬儿的身边,只有仓桥塾长和大友、还有春虎知道啊这一事实。
“……就算这样……就算这样,那又怎么样!”
春虎离开冬儿,挡在镜面前。
“冬儿确实是灵灾的受害者,但不是什么灵灾!没你祓魔官的事。你立刻去追赶鵺如何!?”
声音中的颤抖,就靠声量来勉强地遮掩。
镜一脸游刃有余地,
“有事没事,这得由专家来判断。可不能交给外行来看。”
“冬、冬儿的主任医师是我的老爸!专业的阴阳医师的判断是没有问题!”
“土御门家的?这么一说反而越来越有意思了。”
镜相当愉快地应对春虎的怒气。两人的距离缩短,最后终于缩短到伸手可及的距离。
要是中了言灵的话,连自己都无法动弹。春虎硬着头皮,摆起架势想先发制人。
然而,在春虎即将发动前的一瞬,镜呼地挥起一只手。
春虎的注意力反射性地被吸引开——趁着这一下空档,镜轻松地一脚踢出。长靴的靴底,一下踹中春虎的胸口。
“噗!?”
春虎身子一弓,被踢得向后飞去。夏目尖叫“春虎!”,坤慌张地冲向主人。
——这、这混蛋……!
大意了。不止咒术,他早已习惯了打架了。如此说来,镜在面对夏目的时候,也没有使用咒术。对于暴力的擅长已经达到无需依赖咒术的程度了。
“可恶……!”
春虎在坤的支持之下,摸爬着想要站起来。
这时,
“……我看看。”
镜说着已经蹲在冬儿身边了。
抓着失去意识到冬儿的头发,抬起他的脸庞。接着说了声“碍事”,就干脆地扯下来额头上的发带。
倒吸一口气的,不是镜。是夏目和京子,还有众位讲师。镜哼了一声,像是故意似的垂着口哨。
“嘻哈哈——这可是个了不得的新鬼。离‘堕落’还差一步吧?”
发带取下后冬儿的额头上,有两个缠绕着跃动的杂波的突起——长度为2、3厘米左右的双角。不止如此。下排牙的犬齿,从嘴唇中突出,开始伸长。
与鵺的瘴气共鸣,身体里面的鬼开始了活性化。再加上,鬼吸收了灵脉中喷出了的灵气,一气推进了鬼化的进程。现在冬儿的身体中溢出的,不是灵气,是鬼所放出的鬼气。溢出的鬼气,想要覆盖起冬儿一般,渐渐开始着实体化。
“……说是这么说,不过灵脉算是安静下来了,所以才变成现在这样半桶水。干脆完全地‘堕落’了,那还比较方便……毕竟,独立祓魔官可不能放跑灵灾的种子。这么——怎么办呢,嗯?”
镜还抓着冬儿的头发,发出卑鄙的笑声。春虎盛怒之下,眼前变得一片花白。噗通、心脏跳动着,灼热的鼓动清洗这痛楚。
“你这个……下流杂种……!?”
全身僵硬,握拳站起。镜侧眼一瞄春虎,浮现了一幅嘲弄似的笑容。
然而,
“……谁让你碰,叉号混蛋……”
镜抓着冬儿头发的手,咔一声被握住了,握力紧接着加强,将之锁定起来。
是冬儿。
“……我不管你什么‘十二神将’……面对新鬼自鸣得意,看我不砍了你……”
冬儿浮现壮绝的笑意,模仿镜的台词,并继续加强力度。覆盖冬儿臂膀的鬼气,一边闪着杂波一边开始半实体化。鬼的手腕——半透明的硬质影像,如同错觉般浮现。
“——啧!?”
因为控制的并不灵活,冬儿的握力非同一般。镜立刻以咒力加强臂力,强行挥开抓着自己手腕的冬儿的手指,站了起来。
“冬儿!你——”
春虎脸色立刻一亮,然而很快又沉了下来。脱离镜的手腕的冬儿,并没有继续站起来,反而继续倒仰下去,发出了苦闷的呻吟声。将要实体化的手臂恢复原状,只是角和牙还没复原。
“……哈啊……人、人家在拼命地……压制着……就不能……安静点么。咕……!?”
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躺成个大字仰望着镜。站起来的镜,一幅冰冷的表情俯视着此时的冬儿。
如镜的判断,灵脉的喷发已经止住。冬儿的鬼化也已过了高峰了吧。然而,已经甦醒的鬼,不会立刻就老实下来。冬儿现在正在和身体里的鬼拼命地战斗着。
“好了,到此为止吧!?现在开始再没你出场的必要了。从他身边走开!”
春虎大声怒喝。
紧接着,
“……春虎说的没错。独立祓魔官!反正灵灾现场的善后也不在你的业务范围内吧?请立刻从这里撤退吧。”
这是夏目的话。同时,夏目头上的北斗也发出了咆哮声。简直像是小混混在恐吓着说“怎么还要干么”似的……不过至少针对镜的敌意是不容置疑的。
不止夏目,连京子和讲师们,表情都一副严峻。无声表明绝不会任由镜为所欲为。至于坤也无需多言。当春虎被踢飞的时候,就第一时间准备好应付对主人的追击。不过,要是春虎挨了一脚、坤会化身成为复仇的利刃,本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孤身一人站立的镜,承受着春虎和坤、夏目和北斗、京子和讲师们一同投射来的带着必死觉悟的视线。镜的脚下,冬儿闭着眼睛,不住喘息。
“——嘿!”
镜狠狠地啐了一口。
“一个二个都是这样……来的好啊!”
镜的全身涌出灵气。那是“十二神将”发出的愤怒与力量。春虎脊梁一阵阵恶寒上窜,胃如同抽筋一般绞痛,手足不住颤抖。这是犹胜和鵺对峙时的、如同利刃般的紧张感。
然而——
“镜!干嘛!”
空中突然有声音降下。
而且还伴随着“叽叽”的——不,是尖利的、如幼儿哭叫般的“咔咔”声。听到这声音的瞬间,镜立刻像被兜头泼了盆冷水似的,“啧畜生”地骂道。
春虎慌忙抬头一看,
“诶?乌、乌鸦——”
——才怪!?
在春虎一行头顶上呼啦啦地扇着翅膀飞来的,骤眼之下,似乎是只巨大的乌鸦。
然而不对。长着尖喙的漆黑头部和扑扇的翅膀确实是乌鸦的样子,然而头下却接着人类一样的胴体和手脚。而且,身上穿的是——虽然尺寸小点——祓魔官的制服、漆黑的防瘴戎衣。
乌鸦忽地俯视春虎一眼,
“乌鸦错了!天狗!乌天狗!”
(译注:乌天狗——又称鸦天狗,和大天狗一样身穿山伏装束,脸上长着如乌鸦般的喙,身披黑羽,能自由飞翔。)
生气地横加指正。确实,虽然打扮是祓魔官的打扮,然而其形姿却正是俗称的乌天狗。
而且,
“獭祭!一个人、跑、太快——呜呀!?龙!有龙啊!?”
又有一只飞来了。春虎瞪大双眼,看着头上的两只乌天狗忙不迭地回旋着。
“黑龙!现在、别管龙!要紧、镜!镜、又干了些、坏事!”
“嘿、镜!死‘鬼喰’!这次又是什么、坏事!”
“说来、鵺、在哪?就有龙、没了鵺!”
“对、鵺!鵺怎地了镜!收拾干净了没?”
“咔哇!莫不成放跑了?镜放跑它啦!还说什么、小菜一碟!”
“咔哇咔哇!禅次朗知道了、骂死你!解恨!解恨!”
好不吵闹。
最糟糕的是和现场的气氛简直格格不入。然而,众人都觉得随着两只乌天狗交口咶噪,刚才的紧张感已经渐渐松弛下来了。春虎无奈地脱力。夏目等人,在突如其来的事态之下,愤怒和惊讶与及失措混杂一起,脸上表情都古怪地抽搐起来。
然而,镜不快到极点地啧舌道:“……吵死了。”
“——镜!鵺怎么了?虽然气息消失了,不过不像祓濯过后的感觉喔!?”
在春虎一行所在地小广场上,一台大型摩托驶来。
把持着钢铁的奔马的,是一名目光炯炯的男子。穿着已成年代物的机师装,牛仔裤的膝盖都已磨破了。而且不知为什么脚上穿着雪屐。紧绷是身躯有着跃动感,敏锐的表情严峻又带着阳性的——率直的性格。
(译注:雪屐——在一般木屐底部贴上皮革,令其具有防水功能,再在脚跟处钉上金属片,使其坚实不易损坏。)
春虎留意到男子的腰间挂着的东西。而当注意到那东西的一瞬,立刻就想起了男子的身份。
——这个人!
挂在摩托男子腰间的,是一把日本刀。春虎过去曾经见过这把刀出鞘的一幕。
那是在灵灾祓濯现场的电视直播里面。即将进入Phase3、寄宿在老树上的灵灾,仅以一刀便将之祓濯的男子。
“十二神将”之一。
而春虎的记忆是正确的。现在在场的人们——现在和咒术界有所关联的人,大致都见过这个人。
祓魔局的年轻王牌。
独立祓魔官,木暮禅次朗。
“不好!禅次朗、不好!镜这蠢驴、放跑鵺!”
“失态、失态!镜、就会、空口扯大炮!”
木暮的式神——乌天狗黑龙和獭祭,争先恐后地向主人报告。
木暮环视灵灾现场,在这异样的场面之下皱起了眉毛。尤其是见到北斗的时候,眼神变得微妙起来,小声地低喃了一句“竟然是龙?”。接着留意到倒在地上的冬儿,视得他发散的灵气,眉心更加紧锁起来。
嗯嗯地念叨了一阵后,
“——镜?你搞什么了?”
严肃地要求镜说明。镜没把两只乌天狗的告状放在眼内,只是一份好整以暇地耸了耸肩。
“你说鵺的话那是逃掉了。说白了,现在再去追击也没用了吧。”
“……你是说没能收拾掉它么?你这家伙?”
“有人来碍事啊。我看这一定是双角会。”
听到这句木暮的嘴巴瞬间扁成个へ字。
然而,他并不在这点上纠缠下去,
“先给我说说事实。你说受到妨碍,让鵺逃跑了是吧?那么?妨碍的人呢?”
“你说呢?在灵脉上动手脚,出手一次后,再也没有踪迹了。看来手法还挺熟练的。”
“……我明白了。那么,那个少年是?”
当木暮开口发问的瞬间,一直大气不敢透顶春虎,
“请等一等!”
大声叫道。
“冬儿——这人是灵灾的受害者!不是现在,而是两年前的!在那次灵灾的影响下虽然留下后遗症,但一直有接受阴阳医师的治疗,得到医师的安全保证!完全没有危险。请相信我!”
听着春虎拼命诉说,镜只是无所谓地搔搔银发。另一面木暮则皱着眉根,不知如何是好。
他正视春虎、看看冬儿、接着看着头上的北斗和夏目,视线移向坤等人。似乎还没能把握住状况。
这时,
“木暮独立官!在下乃阴阳塾的讲师。在此处的众人皆为阴阳塾的塾生。今天在实战考试途中受到‘Type·Chimera’的袭击,得到镜独立官的帮助。只是,‘Type·Chimera’已然逃亡。其间确如镜独立官的证言,确认受到第三者介入!”
老讲师伸直脊梁叫喊。听到这专业的报告,木暮发出“喔?”一声转过头来。
“阁下莫非曾经担任过祓魔官?”
“正是!另,方才提及之少年,名为阿刀冬儿。如那名塾生所申辩,他在现时点、并无需要劳烦独立官的问题。在对他的处理这点上,阴阳塾负起全部责任!”
久战疲惫、全身沾满战尘的老讲师,清楚地断言道。木暮脸上闪过一阵意外的表情,然而却还是笑着点头。
“阴阳塾。原来如此。说来阵也说过……那么说,这是土御门的龙么。”
木暮跨坐在摩托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仰望北斗。黑龙和獭祭也一边拍着翅膀一边说着“嘿!嘿!”“这龙、土御门的式神!”,同样在空中瞄着北斗。
“而且,两年前的灵灾受害者……说来,有一个孩子……”
木暮凝视着冬儿,嘴角收紧。他的视线绝无姑息。那是在估量他作为灵灾的威胁性的专家的眼光。春虎不仅吞了一口唾沫。
然而,
“——好吧。”
轻快地说了声,木暮吧摩托的引擎催得轰轰地响。
他对着镜说,
“镜!和我一起去追鵺。”
“啊哈?我说过没用的吧?那只鵺应该经过人为加工。它有智慧的。要是和恐怖袭击有关的话,应该还会使用隐形。”
“那得追到了再确认。这是工作!”
木暮正面粉碎镜的牢骚。镜狠狠地歪扭着脸,像是故意地打着响舌。
另一边木暮却说,
“——讲师先生!不好意思我们接下来得去追击灵灾。我想镜肯定干了不少事情,可是现在是紧急事态。确实对不起,抗议请稍后发往祓魔局。还有,有一支灵灾祓濯部队正从目黑支局赶往这里。这里的善后,请教给他们。就是这样,如何!”
“是。遵从木暮独立官的安排。祝武运昌隆!”
老讲师的敬礼,木暮迅速地回礼。灵活地操纵着大型摩托,当场调转了车头。
“咔哇!如此才说、禅次朗啊!”
“天真。禅次朗、太天真!所以镜、才目中无人!”
“吵死了!你们给我先去把鵺找出来。出发了!”
木暮发动摩托跑出去。然而,仔细看来他的动作,似乎有点不太寻常。简直就像摩托自己带着意志似的。
而木暮在离开之前,再一次喝了声“镜!”,催促着一副厌烦的表情的镜。镜不情愿地念叨着,不知为何在当场踏起了怪异的步伐。
最后,他在太阳镜后对离他最近的春虎瞪了一眼,
“春虎、冬儿、夏目。你们这帮家伙的名字,我可是记住了……”
留下了这么一句——身影突然就消失而去。
春虎哑口无言,简直要怀疑自己的双眼。简直就像式神解除实体化一般消失。
夏目也和春虎同样的表情,
“……禹步。能进入灵脉里面移动……太厉害了……”
“进入灵脉里面移动……就是怎样?就是瞬间移动?区区一个人类?”
春虎不知道,禹步是“泛式”中没有采纳的“帝国式阴阳术”的一着。而且,在“帝式”中的禹步,是和等如仙术的“缩地术”组合起来的超高的咒术。在“帝式”中出去禁咒之外,是难度屈指可数的绝技。
镜潜入灵脉,木暮驾着摩托眨眼间就离开。留下的春虎和夏目等人,直如已在战场中度过了一年般,一下虚脱下来。
“那就是……那些家伙们就是‘十二神将’……”
春虎无力地喃喃道。
接着回过神来,
“冬儿!没事吧?”
慌失失地转向倒在地砖上的冬儿。
没有回答。冬儿不知何时已经闭上眼睛,再次失去了意识。
额头上的角还残存着。然而犬牙已经恢复回原来的大小。症状在徐徐恢复。
老讲师差点倒下,另外两名讲师扶着他。夏目和京子都一脸复杂的表情,凝视着初次知悉其秘密的冬儿。坤一副不安的样子竖起耳朵左顾右盼,把“捣割”还回刀鞘,北斗扭动着长长的身躯,像在说“完了?”似的。
回过神来一看,已经日暮西山了。
木暮所说的祓魔官部队到达现场,是在暴风般的一幕落下之后五分钟的事。
2
“……怎会这样。冬儿君他……”
天马恢复意识后,听完春虎的说明发起呆来。
“虽然听说他有灵灾的后遗症……没想到竟然会发展到那种地步……”
天马难掩吃惊之色。毕竟,刚刚才亲身体验过灵灾的威胁。而且,吃惊的不止天马,夏目和京子也是一样吧。春虎一脸消沉地垂着头。
春虎一行已经回到了阴阳塾的塾舍。
现在,卷入灵灾的塾生,正络绎不绝地被抬进阴阳塾。他们全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灵性创伤——所谓的灵障。讲师们正倾尽全力进行治疗。
当然,冬儿也是其中一人。
毕竟,症状虽然稳定下来,还是寄宿着灵灾的身体。跟其他的塾生不一样,被安置在施放了结界的实战用单独房间里,由持有阴阳医师资格的讲师进行紧跟治疗。
治疗——正确来说,是让春虎父亲所施下的封印,再次安定下来。春虎一行虽然紧跟着冬儿,医师对他们说了句“后面的就交给我吧”,让他们都去到天马所在的教室。
“——夏目和京子也是。不好意思。至今一直瞒着你们。”
“…………”
“啊啊,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题呢……”
听到春虎带着歉意的话语,夏目沉默了,京子则尴尬地回答道。
不过一、二个小时前还是个亲密的同学。然而突然却获悉他是个新鬼——而且还眼看着他变成新鬼,如此一来难免会不知如何应对。
甚至应该说,之所以只表现出这种程度的拒绝反应,是因为大家都是阴阳塾的塾生、都拥有正确的知识。换作春虎和冬儿过去上的一般高中,就不止是夏目等人“不知如何是好”的反应了。
正因如此,春虎和冬儿一同升上高中时,都选择了绝口不提这件事。而且,从高中辍学转入阴阳塾之时,也采取了同样的做法。
“总觉得……来到这边,我还有冬儿和大家,都打成一片的感觉呢。”
春虎垂着头开始了述说。
“比最初预计的,还要开心。所以,该说是难以开口……还是说觉得啊就这样好了……不想把难得营造起来的气氛,再次破坏掉……”
这时——
无言地听着的夏目,肩膀咯地一震。眼睛稍稍瞪大,似乎回想起什么来似的。
然而,春虎却没有留意,
“而且啊。别责怪瞒着的冬儿啊。因为,我觉得那家伙并没有故意要隐瞒的想法。那家伙反而会觉得‘大家会因此对我客气’所以才瞒着不说。因为那家伙肯定已经看穿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对于和大家的关系很满意这一点。”
春虎说着,露出了苦涩,甚至状如哭泣一般的自嘲笑容。
春虎的脑中,此刻闪过了冬儿和北斗的形象。不是龙,而是少女的——春虎和冬儿的好友、身为式神的少女的身姿。
春虎对北斗也不曾提及过冬儿的事情。理由和现在的完全一样。因为喜欢三人一起笑着傻乎乎地玩耍的关系。因为不想破坏这种关系。
所以,和瞒着其他高中的同学们同样地,连对北斗,都没能表白这份真实。现在回想起来,冬儿说不定很想说出来——明明就很想让挚友知道真正的自己。
然而,春虎却不点破——看出损友这份心情的冬儿,也把自己的秘密、藏进了胸中的深处。和春虎一样。
“……”
春虎一时间垂头不起。
然而,突然转换成郑重的表情,看着夏目、京子和天马,
“——对不起。”
说完低下头来。
“一直瞒着你们,对不起。”
说着,深深地低下头去。
低着头继续说道,
“可是,那家伙……冬儿其实是安全的。那家伙,卷入灵灾后将近一年,一直在‘那类’的治疗所接受治疗。我和老爸一起去过几回,确实很严重……记得那时,是该说爆发么……总之曾经差点变成了鬼,现在真的、绝对,没有问题。”
春虎絮絮叨叨地、独白似的表述道。听着这沉重的话语,其他人不止该如何应答好。
这时,春虎突兀地抬头,
“说来啊,我还真的不走运啊。”
说着像是要缓和气氛似的、做出了勉强的笑容。
“你看今天,不是糟透了么?考试都变成了一团糟,又被鵺袭击了,还跟个不安分的‘十二神将’结下了梁子。冬儿也遭殃了……把大家都拉下水,我真是没救了……”
春虎像个小丑似的堆着笑容。那张笑脸完全不像春虎。看着看着京子和天马反而露出了难过的表情。
然而,现在的春虎,除此以外再也无法可施了。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能办得到。
“真的,对不起。对不起。虽然不是道句歉就能解决的事情,我想这大概,全都是我的错吧。所以——”
“春虎。”
直如居合流的一刀般——
一直无言的夏目,把春虎的话语一刀两断。
“这种事情不许再说。这是主人的严令。”
春虎哑口无言。
不止春虎。京子和天马都吸了吸一口气,定定看着夏目。这是如同匕首般刺入听者胸膛的一句话。这是某种言灵——即使不在甲种之中,也一定可以算在乙种中的、语言的灵威。
夏目对自己的式神投以锐利的眼神。
然而,很快就换成柔和的笑容,
“‘瞒着你们,对不起’~”
以温柔的语气重复着。
接着,呼一下极为自然地靠近春虎,在他耳边轻声细语。
“那么——这样就算扯平了呢。笨虎。”
“……诶?”
春虎不明所以地脸红起来。夏目从其他两人看不到的角度,对春虎暗送秋波。
接着,夏目抛下心如鹿撞的春虎,一转身面对着京子和天马。黑色的长发随着粉红的缎带,轻盈地飘舞。
“真是的,气死人了吧?春虎也是,冬儿也是。就算把我们当猴子耍也该适可而止啊。”
“诶,那个……”
“夏、夏目君?”
面对夏目突如其来的举动,京子和天马困惑起来。然而,夏目也不理会,说着“对吧?”对着两位同学露出了微笑。
“因为冬儿是新鬼、所以我们的态度就会改变,这两人竟然这样担心哦。别开玩笑。竟然把我们当成那种笨蛋。不管你是新鬼还是什么,冬儿就是冬儿。这不是当然的么!”
夏目有力地、无畏地、笑着如是宣言。
京子立刻双眼放光,
“就是啊……”
高兴地应道。
“可是啊,这也是没办法吧?在这种地方男孩子总是会想到一边去。啊,当然夏目君是例外。呐,天马,你说是不?”
“哎——啊、嗯、嗯!也是啊。真见、见外啊,两位!”
天马在京子示意之下,慌忙跟夏目两人统一口径。春虎喃喃了一句“你们啊……”,再也说不出话来。
夏目对着无言的春虎哧哧偷笑,
“……算了吧。这次原谅你们。毕竟——无论是谁,都有说不出口的事情呢。”
说完,露出了快活的微笑。
似乎就如同自己所说的一般,暗中享受着仅属于自己的秘密。
“夏目……”
听着青梅竹马的话,春虎胸中灼热起来。
自从冬儿身上发生异变以来,就有某种感情沉淀凝结起来。而这份沉积,因为夏目在胸中点燃的灼热,渐渐开始融解起来。
春虎重新转向京子和天马。
接着,取代“对不起”,
“……谢谢。”
道了一声谢。
京子一脸清爽地耸耸肩。天马害羞地擦着鼻子。春虎察觉到了自己的误解。自己绝非不幸。岂知如此,甚至是难得一见的幸运。
最后,春虎对夏目投以感谢的眼光,这时这位青梅竹马则回以得意的笑容。
如同向日葵般、无邪的笑容。这张笑脸,在春虎胸中和某人重叠了起来。
这时,
“你在这里啊,夏目君。”
一位讲师跑到春虎等人面前。
表情僵硬。春虎以为冬儿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身体一颤。
然而,
“仓桥塾长叫你过去。能立刻赶去塾长室么?”
3
“……就说到底怎么搞的?”
大友对着手提电话咬牙切齿地说道。虽然声音压低了,还是难掩焦躁。
话说如此,现在叫他不要烦躁也是没用。毕竟大友刚刚才为塾生们——“自己担当班任的塾生们”的治疗而倾尽全力。为了“自己不在场的时候,负上了灵障的学生们”。
大友所在地是阴阳塾塾舍的准备室。这是保管塾生们使用的咒具、用于符咒的纸片、还有笔和砚之类的房间。看着塾生们的治疗告一段落,避人耳目潜了进来。
大友咬着不放的,是今天把自己叫出去的人——咒搜部部长天海。
“就说别这样咬着我不放嘛。”
电话另一边的天海苦涩地答道。
“现场发生什么事的报告,怎么可能上到我这里来呢。确实阴阳塾的塾生被卷入事件是不走运。可是在实战考试中被可动灵灾袭击什么的谁能想到?要是想得到的就是小美代那种角色了。”
“我说的是镜!为什么那混小子会插一脚进来!?”
“混蛋、我说你啊,镜是独立官啊!灵灾祓濯的时候碰个把头有什么好奇怪——算啦,说是没什么特别愿意就是没有了吧。至少应该不是有意促成的结果。还有,我不管镜干了什么,总之我听到的是木暮在现场主持,无事结束哦。我话说在先,受害的可不止你那里的。”
在天海严厉的语气下,大友把差点冲口而出的咆哮吞了回去。
在东京各地同时发生的灵灾,在各大电视台的新闻上早已闹得沸沸扬扬。虽然奇迹般的没有死者,伤者却不少。尤其是负上灵障的人相当多,现在,拥有阴阳医师的都内的医院,到处都挤满了患者。
“最糟糕的是灵灾还没有结束。已经确认的鵺已经有四只。你也听说了吧,鬼门和后鬼门,各两只。这里面上野和品川的虽然了结了,剩下的两只逃亡,现在还潜伏在都内。灵视官虽然全体出动搜索,不过看来那些东西竟然连隐形都用上了。再说,就算找了出来,对手可是飞行型的。用普通的方法,要抓住它们可很困难。”
“派直升飞机出来就是了吧?”
“以鵺的机动性可追不上啊。而且说来,要是单纯地排出部队就行的话还好办,要是演变成在都内上空和灵灾大战就大件事了。单单申请各个有关部门的许可就已经很费工夫了哦。”
“这点屁事,由闲着没事干的部长来干不就是了?反正人面就是广的要命,都到了这种时候就干点实事如何?”
“你说啥,这混球。我都忙得像只屐了,你这家伙还要打电话来,别给我说得那么嚣张!”
元“十二神将”和现“十二神将”,为了一些低层次的话题吵得唾沫星子四飞。
然而,事态的严重性却是不容忽视。
祓魔局虽然倾全力投入到扑灭鵺的行动中去,然而如果他们无法尽早解决事件的话,政府就有可能发出非常事态宣言。
东京在仅仅两年前才经历过大规模灵灾的损害。虽然这次还没有达到上次的规模,然而状况之无法预测这点是不容置疑的。
毕竟,这次的灵灾又有双角会在背后活动的形迹。
“……算啦,说是咒搜部有事找你出来的途中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觉得对不起你啦。没预测到那帮人会这么快就付诸行动。咒搜部——正确来说,是我的失误。不好意思。”
说着说着,到了最后的一刻,天海才奇妙地对大友道歉。
今天天海叫大友出来,是为了摸索与在水面下行动的双角会有瓜葛的“D”——即芦屋道满的动向,而提出协助的要求。虽说已经辞去职务,天海还是过去的上司、阴阳厅的高官。即使是没有一星半点回归原职的意图的大友,也不得不应邀出现。
听到前上司率直的道歉,大友也只能回以一句语气变弱的“那个啊……”。
“……大大咧咧地听从旧时所里的话,说到底还是我的判断。是我的责任。在这点上责怪你们的意思——”
“哦哦?这样啊。那就好。”
“喂、慢着老头,咋回事这态度!?都把什么老相好之类的说辞搬出来、让人家给你白跑一趟了!”
“白跑?那就怪了。既然要我们出个讲师就该怎样怎样、小美代明明对我们提出了条件的……”
“说啥那个豪欲老太婆!?这个也是那个也是、早点去扑街吧!”
大友怨恨地叫道。电话另一端的天海笑着说“小美代风范”,更加让他满腹怨气。
“总之就这样。现场有几人似乎跟双角会的成员有点牵连。不过,似乎没有头领级的人马。咒搜部也一贯地不会气馁。要钱我会给,手上没事就再来帮忙吧。毕竟是紧急事态。”
“你说笑吧?再说阴阳塾那边就忙得抽不开身,谁说我没事干的。……不说那个,说什么头领级的,就是上次比良多君说的、六人部千寻么?”
“还没有确证。不过镜的报告里面提到的‘妨碍者’就很可疑了。毕竟在现场似乎对灵脉动了手脚。手法和大连寺一样。”
旧宫内厅御灵部为了安定都内灵脉,举行过祓除鬼气的仪式。当然对于灵脉的操作非常熟悉。即使在现今,两年前的灵灾恐怖事件中,大连寺至道就有意打乱灵脉,形成了多起灵灾。
“总之,就是这样了俺现在很忙。发牢骚就留到以后吧。……啊啊,不过,对了。有一样东西可以告诉你一下。是半小时前的决定。应该小美代那边已经对你说过来——为了应对这次的灵灾,祓魔局祓濯司令室订立了和两年前一样的作战方案了。”
天海的口气变得严肃起来。大友感到了不详的预感,皱起眉毛。
“……啥作战啊?而且说来怎么提到阴阳塾了?”
“两年前祓魔局为了引诱可动灵灾而使用了诱饵。就是可动灵灾喜欢的高品质的‘阴性灵气’。”
天海淡淡地说明道。
两年前的灵灾恐怖事件中,主犯大连寺至道自身变成灵灾,化成了鬼。然而,除此之外仍有多起灵灾,其中几宗还发展至Phase3。鬼化的大连寺——“Type·Ogre”,率领起这一系列可动灵灾,给都内带来了严重的损害。
祓魔局应对这一状况,认为应当先将其他的可动灵灾与大连寺分开,为此而设下了一个陷阱。
“……就是龙。”
“龙、龙?”
大友在惊叹的同时察觉了天海言下之意。
因种类相异可能会有例外,然而龙基本上都是属阴性的水气。而且,还拥有着极为罕见的高贵灵气。对于同样属于阴气、却因为欠缺平衡而堕落成为携带着“瘴气”的可动灵灾来说,这是极为有吸引力的“诱饵”。两年前的祓魔局,就是如此利用灵灾的性质,用龙作为诱饵而诱导可动灵灾。
而祓魔局因为作战方案的需要而盯上了名门土御门家代代相传的使役式。他们为了借出这历史悠久的龙,而要求其主人协助。
当时土御门家的当家——即是夏目的父亲。
而现在,声名在外的“土御门家的龙”,已经让渡给土御门家的下代当家。
即是说,
“为了再次利用土御门家的龙,祓魔局似乎要求其主人土御门家的下代当家、土御门夏目提供协助。……顺带一提,现当家、就是土御门夏目的父亲,似乎已经许可了。”
☆
“怎可以这样!?夏目君还是学生啊!为啥非得要被抓出来配合祓魔局的作战!”
“这并非强制。夏目同学要是不愿意,我将会向祓魔局传达这一信息。还有……京子同学。在校内请使用敬语。”
仓桥塾长如是提醒愤怒的孙女。
塾长室里除了塾长和夏目以外,还有春虎和京子、天马。他们是一起闯进来的。
塾长要说的,就是要在讨伐鵺行动中使用夏目的式神——北斗。要用北斗作为诱饵,引诱出鵺。祓魔局前来接收的人已经到达,似乎现在正在另一间房间等待着。夏目闻言脸色发青咬紧嘴唇,京子和天马都哑然,接着激烈地反驳起来。
“刚刚才发生过那样的事件哦?请容许我失礼一下,这实在太过分了。祓魔局根本就没有把握到阴阳塾的现状。”
连文静的天马,都忍不住对塾长提出意见。
确实这是一个史无前例的要求。不是要求提供情报或技术,而是在灵灾祓濯中——而且是作战的主干战力中使用民间人士,并不是常有的事情。何况夏目还是未成年人。京子和天马的过激反应也是可以理解的。
相对塾长却在传达了事情之后,就不再多说了。既不劝阻也不催促夏目,只是默默地等待她自行判断。
而且沉默地等待着夏目的判断的——意外地——春虎也是其中一人。
不多说一句,只是静静地看著夏目的侧脸。春虎的目光中有着信赖,而态度则表现出了觉悟。
夏目沉思良久。
终于,
“……父亲他……”
如同喃喃自语般确认道。
“父亲他……说了OK是吧?”
“祓魔局是这样说的。要不,和令尊商量看看?”
“……不。用不着。”
夏目忽地一正颜色,伸直了脊梁。
“我去祓魔局一趟。”
严肃地宣言道。“什么!?”“夏目君!”,京子和天马慌忙来阻止夏目。
“至少该和令尊联络一下哦。要不就暂时让令尊来使役龙好了……!”
“……父亲在乡下的家里。现在赶不及了。”
“不、慢着啊,夏目君。说到底这个作战,应该不会以你的参加作为前提的。祓魔局也应该想着北斗的主人是令尊、才提出委托的吧?要是知道北斗已经让渡给你,应该一定会采取第二中方案。就算说龙是诱饵的最佳选择,也不等于说没有其他能代替的!”
“……就算这样,接受委托的父亲已经允诺,这已经是‘土御门’的问题。那么,作为土御门家的人,只要把委托完成给人看就是了。”
夏目坚强地说。
闻言春虎一瞬间露出了苦笑。最近虽然已经开始好转起来,然而夏目的“土御门家”的自负、责任感,还是一如既往。
不止春虎,夏目那一旦话说出口就再也不会转头的顽固性格,京子和天马也应该早就知道。即便如此,还是一心不愿同学遇到危险,不停地劝说着夏目。
这时,塾长淡淡地说,
“……京子同学。天马同学。很遗憾地告诉你们、恐怕祓魔局在最初就计划由夏目同学使役龙,而确立这个方案的。先向夏目父亲取得许可,只不过因为夏目同学是未成年人、形式上得走一趟这样的手续而已。这次的作战,作为诱饵的必须是‘夏目同学的龙’才有意义。”
听到塾长出乎意料的话,天马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怎么会!”。不止他,连京子、夏目和春虎都一脸惊讶地看着塾长。
“这是怎么回事,奶奶?”
听着孙女的诘问,塾长叹了口气。
接着,
“……还是让你们知道比较好。这次的灵灾,和两年前的灵灾一样——极有可能是一部分夜光信徒所策划的恐怖行动。所以才要求夏目同学出面。夏目同学只要出现在现场,他们也不会乱来。这是祓魔局的判断。”
听完塾长的说明,塾生四人尽皆瞠目。
在场的四人——再加上冬儿,在去年底九月都和盯上了夏目的夜光信徒战斗过。对于夏目所背负的不合理的宿命,自己也已经体验过了。
“……就是说,等如是‘人质’么?”
“…………”
面对孙女不可置信之下的一问,塾长什么都没有回答。
反而,
“……当然,在已经清楚这一点之上而提出要求,想必祓魔局无论发生什么状况都会保全夏目同学的人身安全吧。在这层意味上,反而和祓魔局共同行动说不定更安全。”
发动灵灾的犯人的目的,还不知道到底何在。如果说犯人是夜光信徒的话,也就无法忽视今后夏目会被卷入事件的可能性。在作战中起用夏目,则是在讨伐鵺的同时又对夏目提供保护的妙案。
夏目闭眼,深呼吸一下以平静心情。
“……塾长。我要参加祓魔局的作战。拜托联系对方。”
再次正色说道。塾长直直注视着夏目,不久颔首。
京子和天马咬紧嘴唇,再也不说什么。
然而,
“夏目,”
春虎却一反两人的表现,
“……你明白的吧?”
春虎以僵硬的声音,向夏目确认着无需多言的事情。夏目忽地稍稍松弛下来,视线斜斜地投向春虎。
“……当然。保护主人,就是式神的职责嘛。”
笑着回答。看着夏目的笑脸,春虎终于稍稍放松了肩膀。京子和天马看着两人的对话,茫然不知所以。
春虎在夏目是否要接受祓魔局的委托的争论上,一直不曾插话。那是因为他早就打定主意,如果夏目接受委托,自己就要一起赶赴祓魔局。打从最开始就信赖着夏目的判断,并且早已有着无论到哪里都要追随其后的觉悟。
然而,正当主从一对决定了方针,塾长桌上的电话立刻就响了起来。
那是年代物的黑色电话。塾长拿起电话应道“是?”,接着脸上升起了暗云。
塾长简短地说了几句放下电话,立刻就向紧张的塾生们通告。
“冬儿同学似乎恢复了意识了。”
“诶。真的!?”
因为塾长的反应而心下不安的四人,听到出乎意料的好消息不禁眼睛放光。
然而,
“不过,之后稍不注意就立刻消失了。现在似乎有几个人在帮忙寻找——不过看来似乎是一个人离开了塾舍。似乎手机也没有带上。”
春虎众人心头立刻一沉,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会!为、为什么!?”
“不清楚。恢复意识到时候,也似乎有点朦胧。……老实说,不是好的倾向。‘那个处理’是不是产生了副作用呢……。至今一直抑制鬼的意志力,说不定现在已经减弱了。非得争分夺秒保护起来。”
塾长难掩焦躁地说道。看到塾长表现出这样的表情还是头一次。夏目和春虎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互相对望着。
然而,不等束手无策的两人出声,
“……也好。”
京子尖锐地说道。
“春虎。天马。赶快去找冬儿。夏目君就由我来跟着吧。”
听到这突然的提案,众人都睁大了眼睛。当然,最为慌张的是春虎。
“等、等等,仓桥!我是夏目的——”
“——式神的同时,也是冬儿的朋友对吧?再多说一句,我自认也是冬儿的——同时也是夏目君的朋友哦。”
京子斩钉截铁地说道。她的双眸中,闪着跟刚才夏目保护冬儿的时候一样的光芒。强烈的信任的光芒。
“所以,现在大家互相合力吧。再多说一句,要是去祓魔局的话,我想我去比你去要派得上用场。毕竟我是兼任阴阳厅长官和祓魔局局长的大官的女儿呢。”
京子堂堂地如是说。
然而,听到京子的话春虎、夏目还有天马都一脸惊讶。平日京子都尽力避免提及自己是塾长的孙女、阴阳厅长官的女儿。身为名门仓桥家的女儿一事,首先自己就不会提及。跟已经没落的土御门家的夏目相反、现今仓桥家道兴隆,然而京子却一点都不愿借用半点福荫。因为她只希望作为仓桥京子个人与周围接触。
然而这一点也正表明,故意搬出父亲的名号的京子,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没有关系吧,塾长?”
“……没有办法了呢。但是,别勉强哦。”
塾长静静的微笑,点头。
另一方面,京子以充满魅力的澄澈表情对无言以对的春虎说道:
“……怎么了?以前你不也对夏目君说过大话么。拿出勇气、依赖我们,什么的。”
“……仓桥……”
春虎无法反驳,静静地看著京子的脸庞。京子脸上微微升起红霞,害羞地别开了眼睛。
夏目的手啪地搭上春虎的肩膀。
“……春虎。现在看来仓桥同学的意见很正确。不用担心我的事情。我会好好完成任务——春虎,冬儿就拜托你了。”
夏目说着,用力地抓紧春虎的肩膀。
春虎呆立片刻,咬紧牙关。
接着,伸手搭上肩膀上的手,
“我明白了。众位,拜托你们了。还有,等一切平安结束后,就让冬儿请大家一顿饭好了。”
四章 灭鵺
1
你是鬼。
第一个这么说的,是学校的老师呢,还是吵架的对手呢。还有另一个可能性就是母亲了吧。无论如何,从孩提时代开始,冬儿就时常听到这样的话。
冬儿就是所谓的小妾的孩子。虽然经济上并无穷困之苦,父爱自不必说、直到长大成人了连母爱都不知为何物。因此,他有过痛心、憎恨自己的境遇,诅咒着世界的时期。到处横冲直撞、撩起事端、闹得天翻地覆,整日上演全武行。
然而另一方面,却又隐隐察觉到。自己只是演绎着这样的一个“自己”而已。
不管大人还是小孩。知道冬儿的“不幸遭遇”的,大多数的人都期待着冬儿会演出“这样的角色”。或者在“不幸遭遇”中仍然不屈不挠。又或者在“不幸遭遇”中屈服折腰。具体的形状或许有异,然而与“不幸遭遇”相应的“角色”——“人性”——人们总会从他身上寻求这样的东西。而冬儿不过是无意识地接收到这一期待、进而采取了回应而已。
证据就是,冬儿在相当早的时候开始,就开始渐渐不再对自己的境遇投以任何感情。无论悲伤、艰辛、无奈,既来之则安之。
然而,即便失去了兴趣,周围却又随之向冬儿要求起另一种“角色性”。虽然觉得实在愚昧到底,却也不再改变素行。到处横冲直撞、撩起事端、闹得天翻地覆,整日上演全武行。
头脑中却是一片冷冰。
到头来还是觉得无聊了吧。重复着某种行为、享受日夕重复的乐趣,冬儿并没有在至今为止的人生中学会。只能获得刹那而被动的快意。
你是鬼。没有感情的鬼。
一次也未曾试过否定这种评语。实际上也觉得自己感情淡薄。与其说感情,不如说缺乏热情。空泛、只靠外壳、只靠姿态,演绎着角色。只是在偶发的实体不明的冲动下,狂暴撒野而已。即便在如此的时刻,头脑中到底还是一片冷冰。
就没有什么可供取乐的事情吗。
总是如是想。遇到纠纷就一头钻进去,尽情搅个六国大封相,之后抛诸脑后。而后又再寻找下一个纠纷。
就没有什么可供取乐的事情吗。
总是如是想。
遭遇了鬼,却始终不曾料到。
2
或许是灵灾的影响吧。明明刚刚入夜时分,涉谷却一反常态地人影稀疏。当然并非空无一人,然而与往常相比却显得相当冷清。
话虽如此,要找寻一个人,涉谷还是一如既往地太过广阔了。一边在街上到处奔跑,春虎拼命地探寻着冬儿的灵气——和普通的人类相异的独特的灵气的残渣。
天马现在还在追寻冬儿的行踪,对坤也下了搜索的命令。而且阴阳塾的讲师中也有数名派出式神正在寻找冬儿。只是,塾生们的治疗,却还没能完成。能分配到寻人上去的人数也是有限。
——可恶。那个蠢蛋,到底去哪里了!?
听塾长的说法,冬儿仍然处于意识朦胧的状态。而且,还是在寄宿体内的鬼大肆捣乱过之后。虽说身体状况一度小有好转,却不改变他仍身处危险状态的事实。
最糟糕的是,现在都内全域的灵脉都处于混乱状态中。如果因为某种契机而导致冬儿再次鬼化,结果如何没人能预测。
——冬儿……!
一边承受着擦身而过的路人投来的好奇目光,一边已不知第几次屏息咬牙,春虎继续寻找着损友的身影。
不巧的是,对冬儿可能会去的地方之类的一点头绪都没有。只是埋头逐一探寻。仔细一想自从实战考试以来已经几乎没有好好地休息过,然而却又几乎没感到疲劳。大概连感到疲劳的时间都没有了吧。
当然,不止冬儿、夏目那边也相当担心。
虽然在塾长室放下豪言,关键时刻却无法守候夏目身边,到底还是有几分不自在。尤其是,当听到这次的灵灾和夜光信徒有瓜葛时,总是会回想起九月的事件。那时夏目因为吵架同样也离开了春虎的身边、遭到身为夜光信徒的咒搜官的绑架。
虽然头脑中也明白在一群专业的阴阳师簇拥下才更为令人放心。然而,即便如此去还是无法劝服自己放下心来。
“……可恶!”
只有焦躁无谓地升腾而起。就这样没头没脑地找下去没问题么。春虎一面奔走一面不禁仰头看天。
正是此刻。从掠过身边的酒屋入口中、几名醉酒客呼啦啦地飞跑而出。
虽然里面想要闪开,到底没能闪开,肩头被撞上了。奔行的春虎踉跄跌出几步,总算稳住身体。然而,撞上的醉汉发出惨叫摔到路上。
一同走出店来的同伴们,表情凶悍的。
“对、对不起!”
慌忙道歉,对方却扯起喉咙就喊“慢着,死小子!”。
这是年纪约莫二十多三十岁的男子三人。而且,无论是夸张的衣服还是横蛮的态度,都表明这些家伙都不是好惹的。被撞飞后一屁股摔在地上的男子,恼羞成怒之下满脸通红站起身来。
一面盯着春虎一面挨过身来,
“啊、喂、混帐小子!眼睛朝哪里长的!”
“啊不是、真的不好意思。对不起。现在我有急事……”
“吵死了!大爷有问你这小混球有事没事了吗!”
笨拙地不断道歉,对方却只作耳边风。同伴的两人,不但没有意思要制止这名男子,反而乘势包围上来。看来对于只是口头道歉却一点都没表现出畏缩样子的春虎相当看不顺眼。
——喂喂,放过我吧。
毕竟刚刚才受到Phase3灵灾的袭击,再加和轻而易举就把灵灾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十二神将”针锋相对过后才没多久。老实说,被街头小混混喝几句不可能会觉得害怕。虽然为了争取时间才不惜低头道歉,然而似乎看出来这一点,这帮男子才不肯放春虎离开。
明明不是纠缠这种事情的时候……。春虎心中呼地萌生起一股焦躁的冲动。而似乎焦躁在脸上一闪而过,于是男子喝道“怎么你这混蛋!”抓住了春虎的胸口。
春虎反射性地:
“……放手。”
“你说什么!?”
“我说放手,大叔……”
说着春虎硬是挥开男子的手腕,眼中闪现怒光反盯回去。
三名男子立刻眼角吊起,捏起拳头。三对一。原武斗派的冬儿还好说,春虎可没有什么赢面。
然而,春虎的忍耐已经到了尽头。
并不仅仅冲着三名男子而去的愤怒,同时也是对鵺、对夜光信徒、还有对夏目的艰辛宿命、对冬儿所背负的命运的,愤怒。各种感情同时涨起到即将爆发的临界线上。对于自己和身边众人所遭遇的一系列没天理的境况,已经无法忍耐了。
然而,
“打架啊,可不好啊。”
一个粗旷的声音插了进来。
春虎和三名男子都刷啦一下转向声音的主人。接着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睛。
大块头。说不定会有两米高的巨汉。而且还是一身筋骨隆隆的身材。
虽然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然而一旦察觉便给人巨大得呆然的存在感。简直就像一转头就发现眼前站着一头野生的熊、正在俯视着自己——正是这样的冲击力。
只是,虽然不知道三名男子感受如何,春虎对于这名巨汉并没有感到威压感。反而还感到一丝洗练的精明。
如雕刻一般深邃的五官还有如针般细长的双眸,完全没有严肃感。短短的金发,在夜晚的街灯映照下宛如王冠般闪耀。
一身西装,没有系领带。虽看去不像黑道中人,然而与三名也绝不像同道中人。
“打架可不好。”
巨汉又重复了一次。
“尤其是,无聊的争吵,打的看的都是扫兴。这次就到这里为止怎样?不愿意的话就让我帮帮忙好了。至少这样就不会无聊了。”
说着对春虎等人微微一笑。
春虎还是没有感到威压。然而,却又有着某种让人绝无法无视的东西。
三名醉汉,早就脸色大变。三人迅速地打个眼色,喊了声“走了”就作猢狲散。真是无聊。巨汉沉默地看着三人消失在夜晚的涉谷。
“……看来虽然醉了,头脑还在转着呢。菩萨保佑捡回一条小命那是再好不过了。”
巨汉悠悠地喃喃道。春虎呆呆地看着巨汉。回过神来,行将爆发的焦躁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
接着,春虎慌慌张张地低下头来。
“不好意思。帮了大忙了。”
“……找人么?”
“诶?”
“刚才一直在这一带走来走去吧?是在找谁么?”
男子淡淡地问惊异的春虎。
接着,不等春虎答话,便似乎已经看出了答案来,
“不知道你在找谁……要是跟你穿同样制服的少年,不久前才看见过一个。身体状况看着很奇怪,所以还记得。”
“真——真的!?”
春虎急忙询问地点,男子干脆地告诉了他。听到那个地点,春虎差点发出呻吟声来。就是今天进行实战试验的考场附近。
于是春虎一面说一面立马就要飞奔而去:
“谢、谢谢了!真的,谢谢你!”
“不谢。早点过去吧。”
“是!”
春虎深深低下头来,道过谢后立刻飞跑离开。只是一面走一面在头脑中某个角落冒出了一丝异样感。
立刻就察觉了这违和感的真正原因了。
低下头、道过谢飞跑离开之前,看到了。在视野的一角映照出的物事。男子的西装的左衣袖。
似乎当中并没有手臂似的,在风中悠悠晃动……。
春虎当即转过身来。然而,巨汉早已消失不见。
而且自己也变得很奇怪起来。为什么,胸口会有如此强烈的骚动。
不过,现在还是应以寻找冬儿为优先。春虎吧疑问和违和感踢出脑海,全力跑向举行过实战考试的地点。即使可能不过是那个男子的谎言、冬儿可能并不在那里,这些事情不知为何完全没有想到。
奔跑、奔跑、奔跑——
忘我地奔跑。
终于,到达考场的春虎、当见到那个身影的时候,
“冬儿!”
高声地喊了出来。
举行过实战考试的写字楼前的小广场。
周围拉满了赶来的众祓魔官拉起的“禁止入内”的胶带。只是,却见不到维持现场的人员。大概是因为现在没有能分配到这里的人手吧。恢复沉静的灵灾遗迹和破坏的痕迹还如此鲜活,无法让人将之和大都市东京的涉谷联系起来。
而当春虎呼声刚落,跨过胶带围墙孤身呆立的少年,立刻应声回过头来。
冬儿。
然而,不是平素的冬儿。
“……是你啊。”
低沉的喃喃声,比起往常的任何时候都要冷漠,有着坚硬的触感。
春虎的全身一下紧张起来。脑中过去的记忆复甦。面对这个冬儿,这还是第一次。
春虎紧张——却缓缓地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从听说冬儿逃出塾舍时起,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正确来说是更早以前。从与冬儿相识相知、成为损友的时候开始,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有何贵干。”
冬儿说道。
“还能有什么。”
春虎答道。
春虎拼命地整理着全力奔跑后的呼吸。
接着,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地对损友说道。
“好,该回去了,冬儿。一起回去吧。”
☆
传唤夏目的,不是祓魔局本部,而是目黑支部。
在前来迎接的人的带领下,走向支局深处。局内到处慌慌张张,人人都把神经绷的紧紧。即便如此,仍没有演变成恐慌的迹象,从这点看来,不愧是久经沙场的部局。
黑衣的——身裹祓魔局的象征的漆黑防瘴戎衣的阴阳师们,疾步在走廊上来回走动。这里简直就如同暗鸦(Ravens)的最前线。
夏目还有陪同前来的京子,被带到了一间会议室。不是多么宽敞的房间,摆着折叠椅子和细长的折叠桌。还放着一面白板。
一直以为会被带去一众高官排排坐、形如作战本部一般的地方,两人在进入房间的时候确实不免有点失望。
然而,当留意到在当地等候的人时,不禁“啊”一声站直了身姿。
“十二神将”笑着,
“啊啊,没事没事。别那么拘谨。刚才匆匆忙忙的,让我再一次自我介绍吧。独立祓魔官、木暮禅次郎。初次见面,土御门夏目君。还有仓桥京子同学。一直都受仓桥局长的照顾了。”
木暮爽快地说完,径自坐下,指着铁管椅子说“坐吧”。两人虽然还有几分不自然,还是低头躬身坐下。
木暮一身衣服跟在灵灾现场见到的一样。只是,没有那时的紧张感,看着相当放松。毕竟,桌上放着盛在木碗里的煎饼,还有百事可乐的胶瓶。而旁边甚至还有摊开的漫画周刊。更远一点的地方,甚至还放着刚才挂在腰间的日本刀,因为和各种各样的东西混杂放在一起反而给人相衬的感觉。
当察觉到两人的视线后,
“毕竟我算是执勤中。喝酒可不好吧。”
耸肩说出一番表错情的话。“吃么?”他说着拿起木碗把煎饼送来,两人当然连忙摇头。
见夏目两人推辞,木暮自顾拿起煎饼,
“不好意思啊。匆匆忙忙叫你们过来。毕竟,是紧急事态呢。”
说着噼噼啪啪很是享受似的咬起了煎饼,开始了说明。不禁让人想问一句这真的是紧急事态么。
“刚才镜给你们添麻烦了。我道歉。说白了,虽然是个有能力的家伙,不过是个所谓的trouble maker。还惹上了其他各种各样的问题。虽然不会要你们原谅他,总之在这次作战中希望你们先把这事放在一边。”
“不、不。没问题。毕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你这样说实在帮我们大忙了。不过,这次的作战方案中,我们不打算让他有接近你的机会。这点请你安心。”
一面咬着煎饼,木暮一面干脆地承诺。
木暮这番说话,让夏目非常安心。实际上,在来到祓魔局之前,内心对于要再次面对镜这一点有点抵抗。当然“那就太好了”之类的不会冲口而出,表情却变得相当轻松起来。
接着木暮把整块煎饼塞进嘴里,咕噜咕噜地大口灌起百事可乐来,
“那么”
说着拍了下手掌。
“我想你大概已经听过大致的说明了,这次的作战,要求你们跟随我们行动。直说了,这是个危险任务。作战时,我要求你们基本上所有时间都要跟我一起行动。就是说,我算是你们的护卫。希望你们好好听我说的话,遵从我的指示。好么?”
木暮就像是个在为某个游戏的进行说明的指导员似的。然而,听到木暮的话夏目和京子都不禁交换了下视线。
虽然塾长说过去祓魔局才比较安全,但是没想到竟然会由“十二神将”来进行保卫。这确实是相当值得信赖。假设夜光信徒真的在某处对事件进行介入,一想到身边有“十二神将”跟着就会觉得安心。
“……可是,没问题么?”
“什么?”
“因为……这次要祓濯Phase3的灵灾吧?可是,那个……木暮独立官却一直紧跟着我,战力上岂不是……”
夏目吞吞吐吐地问道,木暮听着豪爽地啊哈哈笑了。
他交叠着双脚,脚趾把雪屐摇得啪嗒啪嗒响。
“不用担心这种事情。这次的作战,祓魔局将会集结全力。哎呀,可是容不得丝毫有失的事态哦,现在。要是今晚还不能搞定,明天就得老老实实发布非常事态宣言。看问责结果说不定连大臣都得掉顶上乌纱。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可能是两年前的重现的状况啊。……啊~,两年前的灵灾恐怖事件知道吧?”
“是、是。”
“恩。总之,就是那个感觉。大家都捏了一把劲,灵灾这方面,真的不用担心。要是状况实在危急,局长也会感到现场吧。反而能不能顺利把鵺引诱出来才是问题所在——啊啊可是,即便这个也不是你需要介意的事情,夏目君。订立作战方案的,到底只是祓魔局。”
木暮一片真挚地说道。
某种意义,这或许是在把夏目和京子当成小孩子般来对待,只是既然由“十二神将”的独立祓魔官口中说出来那也没什么好疑问的了。既然微妙冲动消失了,对于夏目来说也就正好。
然而,
“只是。刚才也说过了,这是危险的任务。希望你们一定要注意绝不可掉以轻心。……话虽如此,到了现场我想你们就没有掉以轻心的时间了。”
一手拿着胶瓶微微笑着,木暮如是说道。那一瞬间,此前一直一副吊儿郎当相当木暮,似乎才闪现出一点锐气。
“这次作战的关键,无论如何都是夏目君,你。责任全由我们负起。可是,请不要忘记这一点。”
“……我明白了。我会尽全力。”
本来,夏目本来就是背负着“土御门”的名号才来参加作战的。既没有马虎应付的打算,而且像木暮所说,应该也没有那样的时间。为了不拖祓魔官们的后腿,即便拼死也要做出最好的表现。
似乎看出了夏目的这番觉悟,木暮嗯了一声满意地点头。
接着说着,
“果然不需要?”
再次把煎饼递了过来。
不可思议地,夏目这次坦率地说声“不客气了”伸手出来。见状京子也捻起一片煎饼。回想起来今天白天起就一直什么都没吃过。而且,看着木暮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饿着肚子怎么打仗”之类古谚。说不定正是他的游刃有余和冷静——反过来说就是坚实的自信的折射,给人这样的感觉。
“哎呀呀,说句真心话,虽说是阴阳塾的塾生,然而始终我们还是把民间人士、尤其是未成年人牵扯进来,确实觉得真的很抱歉。就算你是‘土御门’家的。这份人情一定会还,这次就拜托你们了。”
“不,我们才要说拜托了。”
“啊,这事先放一边——听说你们两人,班任都是阿阵?怎么样,那家伙?有认真地当教师么?”
听着木暮兴趣盎然的提问,夏目和京子都没有立刻明白到底在说什么事,呆了起来。接着想起“阿阵”就是大友的名字,双目登时睁得大大。
“诶!?您、您认识他?”
这么说来,听说大友似乎确实曾经是咒搜官。即便如此,还是没能立刻把那个不中用的家伙跟“十二神将”联系在一起,因此木暮的回答让他们更为惊讶。
“说什么认识不认识,我们可是同期哦。”
“啊,这、这样啊?原来进入阴阳厅时——”
“啊——,不对不对。入厅的时候确实是一起的,说来原来在阴阳塾时就是同年级的。”
“诶诶!?阴、阴阳塾时?”
“对。话说,那么意外么?阴阳厅里面,阴阳塾的毕业生可是多的堆成山了。”
木暮不解地说道。就是说,似乎其实木暮是——而且大友也是,夏目他们的前辈。
“顺便问一下你们是第几期生?”
“四、四十七期……”
“呜哇。原来已经过了那么久了么。真是让我有点打击啊……。啊,我和阿阵是第三十六期待。还人称‘三六的三羽乌’哦。话虽如此,其实我们算是恶名远扬,在仓桥塾长眼里可是头疼的种子一样呢。”
(译注:三羽乌——指在某个领域或范围内最为出众的三人。三巨头。这里为保持与书题呼应保持原文。)
木暮若无其事地大笑。另一方面夏目两人则张大了嘴巴合不拢。说起来,回想起来当木暮称呼大友老师作“阿阵”的时候,就觉得异常违和。就是说,如此爽快又可靠的“十二神将”和浑身上下透着可疑的班任老师、竟然是这么随意的朋友,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
京子甚至悄悄对夏目耳语道,
“……一定是木暮先生跟谁的关系都是这么好的吧。因为看来就是个大好人嘛。反而大友老师除了木暮先生以外再没有其他朋友了吧?”
“呜。确实很有可能……”
“就是吧?说起来真是意外的离谱的组合……啊话说,诶?三十六期!?这么说……大友老师,还不过二十五岁上下!?不可能!”
木暮不解地看着两人窃窃私语。说不定正在回忆起自己当塾生的时候的回忆呢。
之后京子沉吟了一声“嗯?”后说道,
“既然说‘三羽乌’,那么还有一人吧?那位,该说是朋友——”
见大家都已打成一片了,京子顺口提问道。然而木暮闻言,一瞬间歪扭起脸庞来,像是说“不好”似的。
接着,
“嗯,也是……就是这样。哎呀,也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看来木暮是不擅长掩藏感情的类型。在夏目和京子看来,木暮明显在闪烁其辞。既然对方表现出这样的态度,就算再怎么在意也不能再追问下去了。
这时,会议室的门响起了敲门声,一个身穿西服的青年人说着“打扰了”走了进来。
锐利的双眸。然而却是个有着平和的脸容的青年。长及肩头的长发,不知为何只有一缕染成了红色。
“木暮独立官。让您久等了——”
“喔,你来啦。”
木暮似乎因为话题被岔开而松了一口气,向青年招手。看到夏目和京子都有礼貌地起立,自己也苦笑着站了起来。
“给你们介绍吧。这家伙,是阴阳厅咒术犯罪调查部的比良多笃祢。这次不止我,连这家伙也要同行。理由就是……啊,不说也知道了吧?”
听到咒搜部的名字夏目的表情就僵硬起来。通常来说,灵灾祓濯中咒搜部不会现身。然而既然他参加这次的作战,那么就如木暮所说,可以考虑到理由只有一个。
见到夏目的反应的比良多,异常一板一眼地,
“初次见面,土御门夏目同学。我是咒术犯罪搜查官比良多。可能这样的说法会令你不快,我知道有关于你的许许多多的事情。包括你所背负的问题。尤其是去年,我的同僚做出了极为不名誉的举动。同样作为咒搜官,我为此表示深深的歉意。”
说着,向着不过区区一介学生的夏目,深深地低下头去。彬彬有礼的态度着实不凡,而清澈有如溪流的声音更给人深刻的印象。
“要你立刻就信任我们恐怕相当困难吧。然而,对于你所背负的问题、与及这一问题只由你一人来面对实在过于庞大这一点,也是事实。无法让你立刻信任我们。然而,请允许我们为解决你的问题而添一分力。因为我是你的同伴。”
“……是、是……
收到初次见面的人如此隆重的告白,夏目如同中枪的鸽子般惊慌失措。京子也圆睁双目,而木暮当场呆住了。
“喂喂,比良多。虽然说有礼是没错,再怎么说这也太隆重了。”
“没有这样的事。因为我们给他添麻烦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就算这样,你可是个专业人员,对方才是个孩子啊。看啊。夏目君不也反而不知怎么回答你好了么?”
“啊、不、怎么会……”
夏目虽然开口想要打个圆场,偏偏开口就是一片困惑的声调。而比良多还是平静地说“道理还是得说清楚”。
“哎哟哎哟。以咒搜部的人来说你还真是个稀有的角色啊。天海爷子也是阿阵也是,那边的个个都是这么扭曲的。”
木暮苦笑着喃喃一句后,说道“总之都坐下吧”,重整了会面的气氛。
夏目和京子都把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滴溜溜地围着比良多转。
坚强的目光。只是如此,便已让周围的空气带上了一层郑重。
“啊,于是如此这般,距离作战开始还有一点时间。接下来我想进行作战内容的说明和确认。可以么?”
夏目等人郑重地点头。
接着,木暮就这次的作战中夏目任务,开始了更为详细的说明。
3
要是能就这样下去变成鬼的话——
这里是仅收容重度灵障患者的治疗所。四方包围在结界之内、“封印”起来的病房中,冬儿已不知多少次如此梦想。
要是能就这样下去变成鬼的话,那是如此痛快的事情啊。
就没有什么可供取乐的事情吗。
于整日如此遐想的自己来说,这是求之不得的纠纷。同时,也是求之不得的落幕。飞蛾扑火——一点都没有自觉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到这般程度。然而变成鬼,率直地说确实充满魅力。
让人蠢蠢欲动的纠纷的气味。
以后的事情才不知道。反正,人生至今为止也就这样。
要是能就这样下去变成鬼的话。这样的情绪,每当体内的鬼活性化的时候,都会不可抑制的增强。从自己的内侧开始吞噬的鬼。也没有什么不愿被吞噬的东西。痛苦、忍耐、变回一无所有的自己,到底又有什么意义呢。
变成鬼看看,好,结束了。这样才更干净利索。简直就像是神明为了失败作而准备的最后的慈悲一般。不,还是说是恶魔押下的最后一道甜蜜的诱饵呢。
要是能就这样下去变成鬼的话。
或者这就是体内的鬼,已经开始在冬儿的心中植根的证据。呼应着鬼的力量,冬儿的意识朦胧起来,所有的价值观变得暧昧起来。本来就薄弱的生存意义,变得更为稀薄。即使接受咒术治疗,冬儿的心也在渐渐地、渐渐地,确实地向着鬼迈进。
正是这样的时节。
担当医师,把自己的儿子带来了。
那家伙的名字,叫做春虎。
☆
冬儿缓缓转过头来面对春虎。
额头上平常戴的发带已经不见了。鬼化的中途、刚刚长出的双角,现在已经消失只在皮肤上留下了“痕迹”。冬儿一直戴着发带,是为了遮掩那痕迹——最糟糕的情况下,遮掩刚长出的角。
“……真是,丢人啊。”
说着,冬儿的唇边浮起了自嘲。然而,有点奇怪。简直就像高烧中一般,双眼的焦点并没合拢。正因如此,声调如同冰一般冷冻。
“不久前才受到塾长的叮嘱,结果掀开盖子下面就是这副样子了。以我来说也太可笑了。”
一面盯着春虎,脸庞一面抽搐着。稍带癫狂的态度,明显和平时的冬儿不同。春虎立刻“透视”冬儿的灵气。
并没有感觉到鬼气。
然而,那里却有鬼的“味道”。那是从冬儿的身体中心如滚滚浓烟般散发出来的鬼的“味道”。
不错。所谓“身体里寄宿着鬼”,并不单单指灵气遭受到侵犯的问题。而是有着咒术性质变化之外的、更偏重于精神性而并非咒术可以解释的变化。
即心会与鬼渐渐同化。
然而,
“……不像你喔,冬儿。”
春虎迎着冬儿的视线——如字面意义的鬼气迫人的可怕视线——毫不畏怯地反盯回去。
“老爸说过了吧?鬼栖息在人的黑暗情绪里,这样。而你则这样回答:因为自己没什么热情、所以鬼根本无处栖身——这样。当时虽然觉得你是个一眼看穿的家伙,可是想想就觉得这真是好笑。老是说‘想成为鬼’的你,反而因为这一点而得救了。”
春虎无畏地、甚至挑衅地说道。
在说话的途中,也一直盯着冬儿双眼,绝不移开目光。和鬼对峙的时候,只要稍微露出破绽或者弱点就输了。只要有关精神面,鬼都非得以强力进行压抑。
以心的力量。
在悄无人气的涉谷一角。春虎和冬儿正在正面对峙。
在春虎的挑衅下,冬儿的口角吊了起来。虽然口角没有獠牙,然而表情却是鬼的表情。
“我的心声,即使是现在,根本的地方还是没有改变。虽然没想过变成鬼,不过变成了也没什么所谓,无论什么时候都这样想。”
冬儿的嘴唇上,再次浮现了自嘲。破灭的威压的享乐的,自嘲。那正是嗜好纠纷的冬儿嘴上总是挂在的微笑的,最深层的成分。
然而春虎只是轻哼一笑,将至带过,
“……喂喂,怎么啦冬儿?你的脑子难道被鬼吃掉了么?”
“不知道啊。这到底是真正的自己的想法,还是鬼的思想,我自己也不明白——老实说,其实哪边都无所谓。都没有分别嘛。因为都是植根在我的本质里的东西啊。”
“啧。什么是‘本质’。才比我大一岁的小屁孩,别给我摆臭架子。”
“只是事实而已,春虎。不好意思,我跟你是不同的。”
冬儿的声调如同干冰一般冷漠,然而视线却又渐渐透出了热力。那是炽烈的、如同熔融的铁水般的眼神。虽然毫无咒力,却又如同咒术般试图侵蚀春虎的脑内。
然而,春虎毫无畏惧。毫不退怯。
因为春虎相信着并非鬼的冬儿。
“哈。来了,‘我跟你是不同的’。明明是个小屁孩却又不愿承认的小屁孩,这就是常用的套句啊。我说你啊,想太多无聊的事情了啦,冬儿。”
“比起什么都不想的笨蛋来说,可靠多了吧?”
“到底怎样呢?从前有些了不起的人说过了。别思考,用心感受,之类的。”
春虎以一贯的调子打趣着,向着并非鬼、而是冬儿的一边发出呼唤。虽然并没有听到过多少关于阴阳术的事情,然而关于冬儿的事情,却已经不知多少次得到过父亲的亲口指导。春虎拼尽全力回想起当中种种的技巧。
“来吧。是时候回去了哦,冬儿。我话说在前,现在这边可是大事不妙。老实说,可不是管顾你一个的时候。”
“那就别管我。”
“但是就是不能放着你不管,这才是我不走运的根源啊。”
春虎说着笑了。用力的、不可动摇的笑容。
要把他牵回来。相信自己和冬儿之间的关系、着实地把他牵引回来这边。这是围绕着冬儿、与鬼之间的拔河。而这跟缆绳,绝不可放开。
然而,
“回去了……会怎样?”
不意间,冬儿的表情变了。
“回去了,接着呢?再加强封印,蒙混过自己内心的鬼,这样到底又能怎样?”
“所以我就说,想这样的东西又有什么用。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做一遍就能学精的!”
“那你是说慢慢就会变好吗?那样的保证到底在哪里有?”
冬儿嘴边一下浮现出了冷笑。瞄准对手的弱点、柔弱的部分,投来几能刺穿而过的视线。
“今后我得要一直抱着炸弹生活下去啊!这到底是怎样的生活,你明白吗?啊,春虎!?”
瞪视过来的冬儿的眼神,渐渐与鬼的视线重合。春虎啪一下握紧拳头。
“……冬儿。正是因为这样你才立志成为阴阳师的吧?为了从今以后也能压制住鬼。也为了总有一天能完全把鬼祓濯。”
冬儿并非只是稀里糊涂地跟着春虎转入阴阳塾的。正如春虎有着立志成为阴阳师的理由一样,冬儿也有着以阴阳师为理想的原因。
那就是,灵灾的后遗症——鬼。
为了能自己拯救自己,冬儿才走上了这条路。
然而,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么……”
冬儿的冷笑渐渐变重。春虎背脊感受到一阵刺骨的恶寒。
“总有一天一定会?这才是小屁孩会说的话啊。总有一天一定会。总有一天一定——!为什么你就能说我不会在这个总有一天里暴走?为什么就能说不会再有像今天这样的事情?”
终于有灵气从冬儿身体中泄漏出来。
灵气。
然而,那明显是混浊的阴气。
“总有一天?那么说的话何不用更加精明的手段。对吧,春虎?只要我快点变成鬼就是了吧。接着只要干干脆脆被祓濯个一干二净就好了。这才是最踏实,最快速,最精明的做法啊!”
以冬儿为中心卷起漩涡的——鬼气。冬儿的额头突起,嘴唇裂开,从脸上已经可以看见獠牙的印迹了。冬儿的身体开始包裹起一层杂波。接着,鬼的轮廓开始和冬儿的身影重叠起来。
闪烁着伸长的额头上的角和獠牙。
然而,覆盖全身的影子,却是更为硬质的东西。
是铠甲。
战国时代的——甚至是更为古老的时代的,大袖、胴丸、具足。还有头盔的影子。在强烈的杂波下闪烁着,刚出现便迅即消失的半透明盔甲,和阴阳塾的制服重叠起来开始包覆冬儿的全身。
(译注:
大袖——镰仓时代的铠甲,从左右肩部披挂至上臂处的盾状防护。
胴丸——日本平安时代中期的铠甲形式之一。成桶状包覆穿用者胴体,在右侧进行开闭。
具足——指当世具足,室町时代后期至安土桃山时代,随着战术变化与及西方甲胄的影响而形成的铠甲形式。此处应指笼手等次要防具。)
简直就像个铠甲武士。直如幽鬼般的形迹,让人联想到落难武士的恶灵。
冬儿脸庞上,也开始包覆其杂波。浮现而出的是模仿鬼脸的铁面具。在杂波汹涌的影像深处,只有冬儿的双眼还清晰可见。不知何时开始,不止冬儿本身,连冬儿所接触到的空气都开始呈现出一种如同剃刀般的气氛。
然而。
在这形同剃刀般的空气中——
春虎却一跃而进。
“冬儿!”
春虎的拳头发出鸣咽,凝聚浑身气力,以穿透铠甲的气势发出爆炸般的一击。冬儿下巴一仰,向后退了大步。
“你小子还在说这种浑话么!啊!喂!冬儿!别给我在那里撒娇啊!”
春虎怒吼,连唾沫星子都四飞出来。他全不把冬儿的鬼气放在眼中,喷、迸发出强烈的灵气。
“听着,给我听好了!你的命,早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了。是我的老爸灌注心血、由我和北斗锻炼起来、还有夏目和京子天马、一切和你扯上关系的人,一起创造出来的。不是你小子一个人自说自话就能处置的轻浮东西!”
被打了一拳的冬儿,眼睛瞪得大大,盯着气势汹汹的春虎。
然而终于,
“……哈”地,
吐出一句。
“别给我喷那种强加于人的话。再加上那个。你难道想和我干一架么?和现在的我?你不是没看见我身力量吧。只要吃了我一拳,你的小头就得粉碎了!”
擦着被打的下巴,冬儿像是嘲弄春虎般揶揄道。
确实像他说的一样,春虎从来没在打架上赢过冬儿。而且,包覆着冬儿的鬼气铠甲,就是鬼之力量的象征。现在的他能发挥超越人类的臂力,也是十分明白不过。
然而,
“我就是正好觉得这样也不错。”
正因为这样,春虎才如此回答。虚张声势的冬儿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春虎并没有听漏这一点。
冲上前去,握拳挥出。冬儿下意识地一闪——然而春虎却毫不理会继续逼近。
春虎或拳击、或脚踢,所有的攻击都被躲开了。不需要用到鬼的力量。春虎的攻击,在冬儿看来显而易见。而春虎也早就清楚这一点。春虎只是一味埋头向冬儿进攻。冬儿终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你是笨蛋啊?”
“不行么!”
叫着,春虎团身向冬儿撞去。
冬儿打了下响舌,
“春虎!”
怒吼着挥拳打来。
那是包裹在闪烁着的手甲里面的鬼之拳。
春虎躲不开。
“——呼!”
冬儿的拳头突地停住,反而春虎的拳头再次击向冬儿。
这是几乎压上了全部体重的一击。冬儿和春虎扭在一起倒地,春虎像骑马似的骑在冬儿身上。
春虎两手抓着冬儿胸口,拼命地摇晃着。,
“怎么了冬儿!打中我看看啊!给我挡开看看啊!办不到吧。是因为我的头会被打碎吧!一不小心就会杀掉我是吧!”
听到春虎挑明,冬儿啧地一声咬紧了牙关。最终表现出来的动摇,并非因为鬼,而是冬儿本身的动摇。
春虎像是要看穿冬儿似的,逼近紧盯着他。接着,像是一拳一拳地打下似的,念起了咒文。
“我不是白白跟你混了两年的。你杀不了我,这么点事情我早就看穿了!你知道吗?这就是像塾长说过的乙种咒术啊。这是我对你施下的诅咒——不对,是你对你自己施下的诅咒!因为你这个家伙就是打心底里会为同伴着想啊!不过就是半人半鬼,根本无法动摇这道诅咒!只要解不开这道诅咒,你就只能继续和鬼作战啊!给我铁下心肠来吧!”
“……!?”
冬儿咬紧嘴唇。
全身的力量全都松懈。附身的鬼气如雾散去。杂波的振幅沙啦沙啦地增大,反而铠甲的影子变得薄弱了。而当看到冬儿的双眼的瞬间,春虎才终于确信了。
拉起了他。
春虎满面笑意,
“别给我添这么多麻烦啊。”
最后再一次尽情地打了他一拳。冬儿发出了呻吟声——再次失去了意识。
春虎放开手,缓缓站起来。
鬼的铠甲已经完全消失。稳重起见再次灵视冬儿,确认灵气开始安定化。最后,春虎大大叹了口气,仰望天空。
回过神来,才发觉刚才打人的拳头已经开始麻痹起来。虽然不可能有人在看,春虎却还是想要遮羞似的啧了下舌头“真是的”。
“都这鬼年纪了还青春了一把……冬儿你这笨蛋。”
接着春虎立刻用手机叫来了天马。坤也在大声连呼之后赶了过来。然而春虎却故意不联络阴阳塾和其他的讲师。
上气不接下气地赶来的天马,看到到底的冬儿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看出他不过失去意识而已,就发出了安心的叹气。
冬儿失去了意识,并不完全因为被春虎打了。现在冬儿再次开始压抑起鬼来。春虎最后的一击,就像是附赠一样。不管打架的时候抛出什么理由,目的到底只是让冬儿的精神产生动摇而已。
只是,天马的安心,也只维持到听完春虎的话为止。
“接下来要赶去夏目君那边!?怎能这样……冬、冬儿怎么办啊!”
“所以才叫你天马出来啊。不好意思,麻烦你跟塾里联系一下,把他带回去。”
“可、可是,夏目君他们现在在哪里——”
“刚才发邮件告诉他们冬儿已经找到的时候,顺带问了他们在哪里。好像要在明治神宫的外菀迎击。地图也用手机查过了。从这里走也能走过去。”
瘫坐在路面上休息的春虎,一面向天马说明,一面一鼓作气站了起来。
虽然已经相当疲惫,然而要做的事还没做完。只有这一点不能爽约。正因为自己成为了这样的主人的式神。
“还有,天马。现在还有咒符么?要是带着的话不好意思,让给我吧。只有我手上的这些太不安心了。”
“当、当然不介意……真的要一个人去?那边是祓魔局倾尽全力的大作战的中途哦。就算想和夏目君他们合流,办不办得到也还……”
“这点等走到那边再想。毕竟……”
春虎说着看看躺倒在地的冬儿苦笑了。
“夸下了一番海口。总之,对不起塞给你一堆麻烦事。冬儿交给你了哦。”
4
神宫外苑在位于代代木的内苑——明治神宫的东侧。是横跨新宿区、港区还以偶涉谷区的占地广大的公园。只是,说是公园,在其范围内还设置了大量的如国立竞技场和神宫球场等体育相关的设施。
这次被祓魔局选定为灵灾祓濯场地的,是这些体育设施中占地最广的软式棒球场。由天然草地五面、人工草地一面组成的钻石型场地,面积大致等于东京巨蛋。从时刻与方位、与都内灵相的呼应、灵脉的畅通、并且对周围的损伤能控制在最少的水平这几方面考虑,选定了这里。
总之就是个“大的无边”的地方。没有分割区间的栅栏,周围完全由行道树包围起来。还有,平时照亮圣德纪念画馆和神宫球场的灯光,今天却熄灭了。因此,本来就广阔的复合场地,给人更为荒凉的印象。
然而现在,这个大而无当的球场上,却集结着一群漆黑的黑衣缠身的乌鸦(Ravens)。
在连接圣德纪念绘画馆的北边入口附近,设置着祓濯司令室的临时帐篷。当中可以见到停着好几台灵灾祓濯部队的运送车辆。并且,球场上还成圆地配置这可动护摩坛,并且在更外围处还张开了了防止可动灵灾逃亡的结界。其他还有为了万一之时能进行跟踪的需要,准备了两台直升机。
而离开拥挤的地上的50米左右。
广阔的夜空中,黄金的龙在游动。那是北斗。全长近十米的北斗,在如此广大的地方,看来也比平时要小。只是,在空无一物的夜空中悠然游动的龙的身姿,在地上仰望的人们眼中看来,却是如此的神秘。
只是,就连北斗,也似乎一副焦躁难安的样子。
其实,从刚才开始,就接到了夏目的命令“在同一个地方反反复复打转”。虽然刚受召唤来来到的时候还一副稀奇的样子俯视着地下,似乎对于祓魔官和护摩坛很快就感到厌烦了,已经相当的无所事事。不时向远方可见的六本木高层建筑和东京塔、甚或是新宿的高层建筑群眺望,似乎像是想去那边玩耍似的。
夏目在地上强压着性子使役着这条随性的龙。
这次的作战,有必要让北斗的灵气通过灵脉扩散到都内。为此北斗非得不停地释放着灵气,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北斗虽然是强力的式神,正因如此,长时间持续实体化对于使役者来说是不轻的负担。如果作战拖得太久,夏目会先行败下阵来吧。
“——别勉强哟,夏目君。老实说,要是连你都倒下了,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夏目一直盯着头上的北斗,旁边的木暮小声地搭话。夏目虽然应了声“是”,然而紧盯北斗的视线却全无动摇。
夏目站在北斗的正下方,大致是球场的中央。旁边有京子和比良多的身影。不止她们,在场的大多数祓魔官,都定定地把视线投向夏目。
祓魔官中的几人,已经开始绵绵不绝地咏唱着咒文。那是在把北斗的灵气导入灵脉。而其他人全都一片鸦雀无声。如同祝词一般毫无抑扬的咒文不知何时开始已经溶入了背景中,连不时刮过球场的风声,都显得突兀地嘈杂。
还不来么。
祓魔官们的心声都快要变成声音了。虽然木暮说不要勉强,然而在这种时刻会留力的就不是夏目了。
视线向临时帐篷的方向扫了一下。
这次的作战,连木暮在内的四名独立附魔官、外加特别灵视官一名、共计五名“十二神将”成员参加其中。其中当然也包括了镜伶路。现在他一定在临时帐篷中坏笑着瞄向这边。不,还是说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置之不理呢。不管如何,在那个男人面前绝不希望丢架。
而且,在这里的阴阳师中,对于“土御门”这一姓氏胸怀复杂思绪的也应该大有人在。尤其是天天埋首于灵灾祓濯之中的祓魔官们,更应如此。
身为灵灾发生的根本原因、原阴阳道宗家、土御门家。
然而,自己的技术也同样受到这个土御门家的支援。祓魔官们现在,到底以怎样的心情看着夏目呢。
这时,啪嗒啪嗒啪嗒作响的旋翼声从头上降落。那是媒体的直升机。从刚才开始就有好几台直升机定时地往复出现杂神宫外苑的上空。
作战的详情虽然没有公开,不过媒体还是从不知哪里的管道收到风声赶来过来吧。不用说,夏目的参加虽然也没有公开,在这个业界的人们,应该有不少只要看到在空中游动的龙就会恍然大悟。
然而,
——……我要达成的目标,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不管祓魔官的心思如何、周围又有怎样的想法,自己只要堂堂地完成交到手上的任务就可以了。这就是身为土御门家的人所具有的最低限度的矜持。
忽地夏目终于一肃表情,精神集中向头上的北斗。看着这样的夏目,木暮脸上掠过一丝苦笑。
然而夏目的变化绝非毫无来由。
“发现可动灵灾!东北方向——从鬼门方向接近!”
报告声从临时帐篷的扩音器发出。在帐篷内待命的灵视官,捕捉到了鵺的瘴气。
“……来了么。”
木暮说道。夏目慌忙盯向东北方的天空,北斗也呼啦一下——把头转向同一方向。
东北方。市谷、饭田桥的方向。朦胧黑暗的都市夜空中,没有比这更引人注目的异变了。
然而——
——来了……!
夏目的直觉如此告知。神经自然地集中。一旦察觉远方黑暗中隐藏的异形,身心就紧绷起来。
这时,
咿咿咿哟嗷嗷嗷嗷——
一声鸣叫乘着夜风传来。接着,东北方向的低空中,隐约有歪扭的剪影浮现了起来。
“目标已经视认!‘Type·Chimera’。距到达尚有约两分钟!”
“准备迎击!”
指挥官们发出号令。祓魔官们的动作立马变得繁忙起来。经过内部传话系统传来的指示,如连绵箭雨般来回飞舞。“……好”木暮说着松开了交抱的双臂。
“夏目君。终于到正式开战了。按事前的指示,请你把龙——”
木暮一面走近夏目一面搭话。
然而这时,突然从扩音器传来了“——沙沙——”的杂音。
紧接着,
“发现第、第二个可动灵灾!西南方——正从后鬼门方向前来。”
“什么?”
木暮敏锐地转向相反的方向,已经开始采取迎击姿势的祓魔官们,一瞬间都刷啦一下抬头眺望。
夏目也急忙望向西南方向,然而包围球场的行道树太过接近,无法看到低空的事物。然而,特别灵视官——“十二神将”既然已经捕捉到它的气息,不可能是误报。
“木暮先生!?”
“……嗯。看来你的龙是个了不得的美人呢。拜它所赐省掉一些功夫了。”
相对于动摇的夏目,木暮泰然地无畏一笑。
而且祓魔官一行亦是一样的无畏。
“——听着。西南方接近的可动灵灾,距离到达尚有约六分钟。从现在开始本作战转入‘Plan C’。并且,此后称呼第一件可动灵灾为‘Chimera01’,第二件为‘Chimera02’。重复一次。转入‘Plan C’!”
号令再次从扩音器飞出。这次是另外一个人的声音。“Plan C?”听到夏目的询问,木暮只是短短答了一句“别在意”。
“就是一次祓濯两件灵灾而已。当然,张开结界的时机会变得有点紧凑起来。好,要退后点了。——比良多。你们也过来。”
说着木暮带着夏目,开始从球场正中央向南边的喷水池移动。比良多和京子也跟在两人的背后。
即使面对突如其来的作战变更,木暮的表情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动摇。祓魔官表现出的迟滞,不过也是短短的瞬间。之后立刻就遵从新的指示做好了迎击准备。
“北、北斗呢?”
“第二件——‘02’到达之前,在上空待机。只是,不要接近‘01’。会被祓濯殃及的。”
夏目一行急急忙忙地跑向喷水池。这时,流向球场的风,开始混进了能让人唰地起一身鸡皮疙瘩的阴气。夏目自觉心跳开始加速。
一面移动向球场的一边,一面回头。顿时吓了一跳。从临时帐篷走出了三个人影。
天色已暗,加之相距甚远,看不很清楚,不过可以看出一人是男性,一人是女性。而剩下的一人体格有点熟悉。是“鬼喰”镜伶路。
那几人都是独立祓魔官。国内顶级——站在现代阴阳师界的顶点的人们。
这时,
“啧”
木暮打了下响舌。
“比预计的进度要快……果然灵灾自身也被下了很多手脚。”
“诶?”
正当夏目反问的当头,身旁的京子发出了尖叫。
临时帐篷背后,是圣德纪念绘画馆。中央部分盖着圆顶,是神宫外苑的标志。在其上方,有巨大的黑影卷着夜色,发出嗷嗷的怪叫飞来。“点灯!”随着一声命令,准备好的探照灯一齐点亮。多条光柱撕裂夜空,照射出绘画馆上空的巨大影子。
照亮的是——鵺。
然而,和傍晚见到的鵺相比形状完全不同。伸长的两条颈脖。樽状的胴体,手脚上钩爪闪闪发光。如同触手般蠕动的尾巴,无法立刻就看清到底有几条。背上有着差不多能包覆全身的、形似蝙蝠的翅膀。那样子简直就像双头龙。而且是西洋传说中描写的龙。
然而,外表已经摇身一变,更为吃惊的是体积增大了几倍。
大大张开的双翼,大小跟下面的绘画馆相比毫不逊色。从一边翼尖到另一边大概有将近一百米吧。即便单单胴体也将近四十米。
“那、那是什么!?从头到脚就是只怪兽吧!”
“…………!”
京子愕然,身边的夏目更是哑口无言。上空的北斗,似乎也被这大小吓了一跳,凝视着现身的鵺。
另一边,木暮和比良多互相交换了下眼神,
“……不行啊。这样子……”
“啊啊。这样随时发展到Phase4都不奇怪。”
听到两人的对话,夏目和京子惊愕起来,全身发冷。
灵灾的进度,是由Phase数来规定的。无法期望自然恢复的灵气偏倚,是Phase1。会给周边带来物理损害的,是Phase2。灵性存在实体化的,是Phase3。
而再向上发展就是Phase4,是指由灵压极高的灵灾散发的高浓度瘴气歪曲周围的灵相、使灵气急速偏倚、导致新的灵灾接连发生的状态。以一个巨大的灵灾为导火索、导致无数灵灾连续发生的危机,即是Phase4。
也是百鬼夜行。
前方的鵺——“Chimera01”,已经成长到距离这个阶段只差一步之遥。
“……可是,这个毋宁说是帮了大忙了。因为这正表明‘赶上了’。”
木暮爽朗一笑。接着,就像以他这一笑为号似的,设置在当地的可动护摩坛一齐点着了火。
经吹风机加强的火焰,如爆炸一般呼地窜起。
同时,
——曩莫 萨缚 怛佗孽帝毗药 萨缚 目契毗药 萨缚佗 怛罗吒 赞拏 摩诃路洒拏 欠 佉呬法呬 萨缚 尾觐南 吽怛罗吒 憾——
众祓魔官手结根本印,齐唱咒文。跟傍晚时分镜念诵过的同样,是火界咒。
带着咒力熊熊燃烧的护摩坛的火焰,简直如同直刺夜空的赤色利剑一般。把周边的夜色一抹而尽,喷发出白色的烟。
虽然对外宣传不过是“灵灾祓濯”,其实这次的作战其实是鵺的讨伐、即“降伏”。并且,跟着重阴阳平衡的祓濯不同,降伏“魔”要应用到“泛式”中许多密教系的咒术。这次的鵺讨伐行动,祓魔局选择了密教系咒术为主。
护摩坛的火焰中冒出了咒文——火界咒如同出镗炮弹般射出。火界咒接连不断地命中,卷起火焰包裹起鵺的表皮。
鵺发出凄厉的嗷叫。
声音中包含着的高浓度瘴气,如同海啸般直压球场。
然而,
“……吽”
从球场的北侧——距离鵺位置最近的镜,以军荼利明王的种子真言一气把迫来的瘴气击散。海啸一般的瘴气,如同撞上岩壁似的四散粉碎。纷飞的瘴气虽然降落到球场上,被护摩坛的火焰烧灼之下全部蒸发殆尽。
瘴气来势实在太过凶猛,甚至冲到在另一边的夏目等人的身前。然而,木暮徐徐伸手探上腰间的日本刀刀鞘上。
并不拔刀。只是以大拇指顶在刀锷上,嚓一声把刀身顶出一点。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从刀中迸发出锐利的灵气,把洒落下来的灵气全数打消。夏目和京子等人,甚至还来不及一动身子。
鵺爬升高度。出镗的火界咒,前赴后继地追着它的后尾而去。
夏目回过神来,
“北斗!退下!”
北斗看着突然展开的壮烈战斗,大开嘴巴愣愣呆着。只是似乎也觉得被流弹殃及可受不了。于是立刻遵照夏目指示,游向主人的头顶上空。
然而,察觉到龙的动向的鵺,不顾全身被火界咒包围急速下降。似乎要从上方扑向北斗。
“不好!北斗!”
夏目急忙要指示北斗退避。然而北斗注意到向自己袭来的鵺时,却似乎猛地怒上心头起来。它本来就性情火爆,现在简直就是火上添油,立马停下。一骨碌扭转身体,对着头上比自己大好几倍的鵺张牙舞爪。
“笨、笨蛋!?”
夏目虽然脸色发青地命它逃跑,北斗却无视而过。口中发出俨然在说“给我放马过来”似的咆哮。木暮眉毛唰地一皱,右手搭上日本刀的刀柄。
然而,在木暮拔刀之前、甚至在鵺还没来得及袭上北斗之时,北侧的一名男独立祓魔官,向夜空投掷出什么东西。
那是密教中使用的咒具,独钴杵。
掷出的独钴杵带着凌厉的咒力,发出神圣的光辉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光迹。简直就像地对空导弹一般。撕破夜空发出尖锐的啸鸣,深深地射入鵺的身体。而且还一气贯穿,把鵺的一边翅膀扯得粉碎。
鵺发出悲鸣,失去平衡。庞大的身躯覆满了杂波。掠过险险停下的北斗眼前,全身揉成锥子状——
坠落了。
咚、一下冲击之下连大地也为之摇动。鵺落下的地方,似乎经过周密计算似的刚好就是球场正中央。不,不是“似乎经过周密计算”,确实就是“周密计算过”吧。
瞬间摆好了架势的木暮,口中说了句“不愧是宫地先生”解除了戒备。接着,伴随着坠落的冲击,瘴气再次如同海啸般吹拂而来——只是鵺落下的地方正好是球场中央。就是护摩坛形成的圆阵中央。在瘴气溢出圆阵之前,就已经被火焰全数烧去。夏目和京子——还有北斗——只有哑然无声。
——这、这就是……独立祓魔官。
“神童”大连寺铃鹿,毫无疑问实力非凡。然而,现场的——参与灵灾祓濯的“十二神将”,实力的强大又跟她不可同日而语。不管是镜伶路、还是一击击坠鵺的男子,跟其他阴阳师简直是天壤之别。甚至让人觉得超绝人伦。即便是一脸轻松的木暮,要是有心的话应该也能发挥出跟他们同等的力量。
现在球场已经在状绝的咒力之下化成火海。
然而,即便如此鵺还没能得到祓濯。被扯落到地上的鵺,在盛怒之下凶暴地挣扎。每当它歪扭的手脚捶打大地的时候、又或者庞大的身躯如同搁浅的鱼般弹起的时候,大地都发出让人误以为是地震一般的振动。
然而,即使如此狂乱,鵺再也没能再次飞起来。并不是因为被拔去了一边翅膀。可动灵灾并不能以物理法则去量度。并非因为物理上的束缚,而是因为周围的护摩坛以及隐藏其间的火界咒,阻止着它逃出圆阵。而且,上方还有另一层咒力覆盖着战场。那是从未见过的咒术。这恐怕是另一位——女性独立祓魔官的咒术。
“……真顺利。”
“现在这个时候的确是。”
比良多的声音也包含着兴奋。然而相对地木暮却丝毫没有大意。不容丝毫乐观的视线,如同铁线一般注视着鵺。
接着,
“已视认‘Chimera02’!”
扩音器叫道。终于,夏目也察觉到它的气息了。
回头望向西南方,不禁发出“啊!”的一声。
看到了。神宫球场。在高高耸立的电子公告板上,像是登上枝头的野猿一般的身姿,正是鵺。
看到的一瞬就知道了。就是那只。在升级考试正中突然出现的个体。虽然不及在眼前的“01”,这只也巨大化了。身体蜷曲着,已经有十米以上高。体长不算尾巴的话恐怕已经达到二十米了吧。像是把猿和豹子的头部揉在一起般的头颅上,圆形的双眼反射火焰发出灿烂的光芒,长长的尾巴呼呼地切割着夜空,蠕动着。
“——夏目君。”
“是!”
这次夏目也不再慌张了。立刻向北斗发出把鵺引诱过来的指示。北斗似乎对于这个个体——“02”也还记得的样子。一副“原来是你啊”似的样子,向着第二只鵺转过去。
同时,“01”似乎也察觉到了似的,一副求助的样子抬起了双头,发出叫声。
“Chimera02”发出吼叫相应着它。
它以快要踩碎电子公告板似的气势,向着夜空高高跃起。
“准备结界!”
扩音器发出敏锐的号令。待命的祓魔官们,立刻提升灵气,运气咒力。
接着,“02”向着球场上空飞来。它的影子向着夏目众人的头上移动过来,
“展开!”
灵气障壁一起竖起。
然而——
“什么!?”
木暮呻吟道。
突然间,灵脉扭曲了。不,“扭曲”这样稀松平常的表现还不足够。灵脉突如其来地腾飞起来一般。灵气如同怒涛般喷薄而出,连祓魔官们展开的火界咒和独立祓魔官们的 咒术也被冲飞。那简直是让人错觉灵脉喷火了一般的、压倒性的灵气喷发。
接着,在喷发的正上方,就是“01”。
也不用吞食溢出的灵气。灵脉中喷出的灵气,就这样被鵺吸收了。
咿咿咿哟嗷嗷嗷嗷——
“01”的庞大身躯,再次膨胀起来。而且在“02”受到灵气的冲击在上空停滞下来的时候,刚才发动的结界却结成了。结果,虽然“01”仍然在束缚之下“02”却被放跑了,而结界就这样完成了。
“不好!”
木暮虽然大叫然而为时已晚。和升级考试时完全一样的状况。比良多也狠狠地喊道“糟了!”
“是双角会!可恶。到底在哪里!?”
“02”受到结界阻挡,咿哟嘶叫着在球场外滞空。另一方面,“01”却爆发性地肥大起来。众祓魔官重新念诵火界咒,然而却还是赶不及。从巨躯中漏出高密度的瘴气,令当地的灵气一气扭曲。灵灾发生了。而且并非一件。以“01”为中心,灵灾开始连锁性地发生。其中几件化为龙卷风,席卷大地,迅速地发展成Phase2。
这已经是——
“确认到灵、灵灾连锁!‘Chimera01’已经发展至Phase4!”
这是众人一直最为恐惧的事态。而且,没能把“02”封印到结界里面,还处于放任自流的状态。这就是作战——“Plan C”破产的瞬间。
“木暮!”
击坠鵺的独立祓魔官叫道。“知道了”木暮应道。
“过来!”
当木暮一声怒喝过后,喷水池后停着的一辆大型摩托车,自行发动了引擎向着木暮驶来。
木暮迅速跨上摩托车,
“比良多!去把‘刚才那家伙’找出来!”
“是!”
比良多随声应道,跑了出去。另一边木暮一反刚才的形象,以无比严厉的视线盯着“02”。
看来是想孤身追赶。
“夏目君!不好意思,我要离开一会。向附近的祓魔官寻求保护吧。京子君也是。不用担心‘01’。就算它要发展到Phase4,以现在的阵营一定能祓濯了它!所以——”
木暮话说到这里。
夏目却已经跑向木暮的摩托车,跳上了后座。
“喂!?”
木暮不禁仰天,难掩恼怒。然而,
“要招来鵺,北斗应该是必要的!我要同行!”
“——”
木暮仓促之下也无言以驳,只是瞠目结舌。夏目也不理会,只是强制解除了北斗的实体化。
“夏、夏目君!?”
京子发出尖叫,夏目却头也不回,直直看着木暮的眼睛。连已经跑出的比良多,也不尽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夏目等人。
一瞬之间。
木暮已经浮现满脸笑容。
“——也好。只是,不要告诉阿阵哦。”
“是!”
“01”以困在结界当中。另一方面,“02”避忌着结界,开始离开球场。似乎要放弃“01”逃跑。
木暮扭动摩托油门,发出轰隆隆的啸鸣。京子张皇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夏夏夏、夏目君!?”
“仓桥同学!我要去了!”
木暮的摩托奔跑起来。
追踪开始了。
5
“……醒来了么?”
在眼前的是仓桥塾长的平稳的笑容。觉醒的冬儿,呼一声坐起身来。
是阴阳塾的教室。是个别安置冬儿的实战用房间。
反射性地伸手摸向额头。
没有角。冬儿送了口气松弛下来——然而接着又吃了一惊。
“春虎呢!?那家伙——”
面对紧张逼问的塾生,塾长苦笑了。接着静静指向教室一角的液晶电视。
看到电视画面冬儿睁大双眼发出了呻吟声。那上面映出来的,是灵灾祓濯的现场直播。上空——是从直升机上传来的画面。似乎是判断太接近会危险,所以是从远处进行摄影,然而现场的迫力已经十足的传达出来了。
熊熊燃烧的几处火焰。
齐诵咒语的众祓魔官。
还有,可怖的巨大鵺。
冬儿紧绷着脸庞看了看塾长。
“……这是开玩笑吧?难道说春虎那家伙,就在那里?”
“嗯嗯。其实那里,现在有夏目和京子。虽然只是从天马同学那里听来的,春虎同学在你恢复正常后,就那样赶去那边了。”
夏目接到祓魔局召唤、京子也结伴同行的经纬,塾长简洁地向冬儿说明了。敏锐的冬儿,立刻就把握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个蠢材……”
他喃喃了一句,再也无语。“真是、让人头疼的孩子。”塾长苦笑着同意冬儿。
然而,塾长一正表情,
“——冬儿同学。其实我有事情须先向你报告。”
以及为事务性的语气通报道。
“报、报告?”
“嗯嗯。其实,你的‘封印’已经得到扩张了。……只是话虽如此,你还是没有头绪吧?简而言之,将关键核心部分的咒文强化,而其他的部分就完全去掉了。就在你被搬进塾舍后。刚才你醒来后显现出鬼化的征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听着塾长若无其事的说明,冬儿受到了冲击。
哑然地凝视着塾长。甚至无法当即提出疑问。
终于,连声音中的颤抖都无法掩盖,
“……为什么……?”
像是呢喃般问道。
相对,塾长毅然答道。
“考试后,你被搬进塾舍的时候,我立刻就联络了春虎同学的父亲。我确实地报告了你的症状。”
“……向医、医生?”
“正是。接着,听到你的症状的他,这么说了。‘我家儿子的机能既然正常运作,那么我希望将治疗推进下一个阶段’——他这么说。接着,他就立刻准备了新的术式。那就是刚才所说的新的治疗法……封印的扩张。”
你明白了么,塾长一脸郑重地续道。
“就在刚才,你的‘治疗’已经推进到了新的阶段。即,不再单纯地压抑鬼,而对其进行‘调教’的阶段。是将鬼置于阿刀冬儿的控制下的阶段。对于身负像你这样的症状的人,某种意义上,是极为高风险——换个说法,是极为激进的方针。”
“…………”
冬儿无言以对,只是一味凝视着塾长。塾长正面承受着冬儿的视线。
塾长一脸严肃地,
“知道为什么吗?”
“……不。”
“那是因为你进入了敝塾。因为你决意成为阴阳师。正因如此,不再单纯束缚着鬼、将其影响消去,而是改变方针反过来将其活用。为了能增加你的选择肢。为了赋予你不单能击退鬼、而更能‘反而用之’权利。”
“……将鬼……”
活用起来?
这对于冬儿来说,简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
灵灾的后遗症。封闭未来的障碍。和他人不同的,瑕疵。
至今为止自己里面的鬼,危害着自己,不过是个直如仇敌般的存在。而且,这也一直是“理所当然”的。
因此,突然听到有人提议“活用鬼吧”,对于冬儿来说不过是困惑。
然而,
“——镜独立祓魔官,别名叫做‘鬼喰’。”
冬儿全身哔呖一颤,对这个名字起了反应。
“为什么他会被人取了这样的外号,你知道么?”
“……不。不知道。”
“我想也是。——让我来告诉你吧。他使役着鬼。自己所降服的、强力的鬼。并且,无需召唤便可将其力量吸收。把可怖的鬼,反过来当成是‘食粮’一般。他的力量的源泉,就在于他使役的鬼。”
听到塾长的话,冬儿再次无言以对。
镜的那份绝大的力量,在脑中鲜明地回忆起来了。那就是、鬼的力量?灵灾——“Type·Ogre”的力量。
和自己,一样……。
“只是——”
这时,塾长终于微笑了。然而,那却不是温柔的微笑。正相反。那是向冬儿挑衅的笑容。
“你的主治医师的话语,绝不可忘记。你能进入下一个阶段,非得满足一定的条件。”
塾长所说的,当然冬儿也理解。
我家儿子的机能既然正常运作。
只有在春虎作为冬儿的安全阀起着作用的时候,这次的处理,才是有意义的。
不错。就在刚才,春虎就挺身而出,把冬儿从鬼的手中拉了回来。
“…………”
冬儿的视线,再次回到电视画面上。看到这一举动,塾长满足地点了点头。
这也一定是乙种咒术之一。
塾长明明看穿了冬儿会做的回答,
“怎么样?”
仍然如此投来一问。
当然,超过半世纪的时光之间、一直从幕后支持着咒术界的阴阳塾塾长的咒术,毫无疑问绝不可能出错。
☆
冬儿笔直前进。在他身后,有仓桥塾长跟着。
“哦哦,主啊。今夜的心情似又相当愉悦呢。”
“然也然也。可是有甚好事?”
搭话的是塾舍大楼正门两边的石狮子。那是阴阳塾的守门,机甲式的阿尔法和欧米茄。然而,听着式神的话,仓桥塾长只是微笑而不语。走在前面的冬儿则连看也不看两只式神一眼。
穿过正面玄关。冬儿没有戴发带,风把他的头发吹乱。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不。请等一等。其实,我有样好东西。”
说着,塾长从衣襟取出一枚式符。
“……本来不是我能用的东西——”
一边介绍着,一边念诵咒文、释放式符。
出现的是神马般的一头白马。赤红的缰绳还有漆黑的马鞍。微风堂堂,气宇轩昂。看到现身的白马的瞬间,冬儿便心念一动,望向塾长。
“塾长。这,莫非是……!?”
“是。看来似乎你从春虎同学那里听过了吧。只是土御门家的式神,雪风。”
咴噜噜一声,白马——雪风一声啸鸣,踏响四蹄。眼睛转动着看着眼前这不同寻常的召唤者。
塾长转向吃惊的冬儿,
“其实,夏目同学的父亲寄来了式符。就在今天的傍晚——正当你们在进行升级考试的时候。”
“为、为什么这么?”
听春虎的说法,雪风是代代侍奉土御门家的历史悠久的式神。它的式符,即便对方是阴阳塾的塾长也罢,总不可能毫无理由地交付过来。
然而,塾长笑着一摇头,
“不清楚。只是……恐怕,或者已有预感吧。他也会观星。”
只是如此回答。
冬儿咬着嘴唇。
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感觉,总觉得这一切的事件、简直就像是由自己之外的某人所一手操持的。在自己无法察知的地方,所有一切都已经决定、而自己只能浑然不知的遵循着这些定数——如此的感觉袭上了心头。
然而,
——就算这样,又如何。
对于拥有强大的力量和卓绝的见识到人来说,现在的自己不过只是个棋子而已。即便如此,只是满嘴抱怨,什么也不能达成。毕竟,现在最重要的是在自己的道路上前进。自己所选择的道路。要是早有为此而备好的马匹,绝没有抱怨的理由。
冬儿下定决心,和雪风目光相接。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我的名字,我可听说过你的名字。听说你是个厉害的式神。能借我一份力量么?”
雪风能不能听懂人话,冬儿并不知道。然而,这时雪风却啪嗒一下踏了下马蹄,接着悠然地把头一转。简直像在说,别多说了其上来吧,似的。
这时,塾舍大楼的自动门打开了,
“等等,冬儿君!”
一名塾生飞奔了出来。
“天马?”
“啊啊,太好了。赶上了!”
飞奔过来的天马,胸前抱着一根长长的榜。那是大友为春虎所制作的锡杖。
天马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仰望马上的冬儿。
凝视着不明所以的冬儿片刻,
“……哈哈。太好了。其实我没什么自信。”
“自信?”
“嗯。知道冬儿君的事情后,仍然能像过去一样和你接触的自信。”
说着,天马把慎重地抱着的锡杖,递给坐在雪风上的冬儿。
“我啊在这方面,也自知还不太可靠。可是……看来没问题。真是太好了。果然冬儿君就是冬儿君。就算是个新鬼,也还是没变。”
“你啊……”
冬儿不禁哽声。天马对着冬儿,以他往日的无邪的笑容,微笑起来。
“这个能交给春虎君么?我想一定是很必要的。”
冬儿一时间无言地凝视着天马的笑容。
接着,
“……啊啊。交给我吧。”
把万千的感概都包含在这一句答话中。
冬儿接过锡杖。
天马说:
“——嗯。拜托了。”
如此用力地、率直地向冬儿说道。冬儿一瞬间错开了视线——接着重新转回来对天马点头。
他转向塾长,
“……我去了。”
“好的。请小心。”
呼地一转锡杖,稳稳抓紧,冬儿噗地一拍雪风的颈脖。
在它耳边说道,
“……真不巧骑马还是第一次,不过摩托车的话虽然没有执照还能开得像个样子。不用客气。全速前进吧。”
雪风像是在说“别把我跟那种粗陋的东西混为一谈”似的,全身大幅的抖一下。接着,前蹄轻轻一提,一气奔出。
目的地——只有一个。
“好,去吧!”
以背脊承载着塾长的眼光和天马的激励——
冬儿和雪风,奔向了战场。
“……去了啊。”
目送冬儿的天马,小声地冒出了一句。
在他旁边,塾长的视线忽地投向身旁耸立的塾舍大楼。
“——后面就交给你了哦……看来这种事情也无需多言了呢。”
小声地呢喃道,微笑了。
“……真是、比起期待的更陷入了老师的角色呢。拜托了哦,大友老师。”
6
拼命地奔跑在涉谷的夜晚的春虎,不禁停下来脚步,抬起了头来。
突然,远方的天空燃起赤色的烈焰。
“开始了么……!?”
春虎喘着粗气喃喃道。
应该是因为从涉谷转入青山大道,一直北上的缘故吧。要是能搭上一台的士该有多好,然而偏生今晚似乎道路上根本就不通车。看到周围几乎连人影都没有一个,恐怕这一带已经展开了交通管制了吧。
青山大道是这一带相当繁忙的大道。沿到耸立着很多高耸入云的大楼。因此,即便能看到染红的天空,然而这片天空之下到底在发生着怎样的事情,在大楼的阻挡之下是全不可见。就算再怎么心急,也无可奈何。
只能拼命地奔跑。然而,一路跑来,体力也接近极限了。
“春春、春虎大人!虽有惶恐,在下坤可抱起春虎大人——!”
“不、不行……!一到了目的地你就很重要了。毕竟对手可是会飞的……。现在给我温存起体力来!”
呼、哈、地喘气喘得肩膀都上下起伏,春虎一面驳回了式神的提案。接着,剥下贴在胸口的治愈符,换上了新的一片。
想起来,像这么竭尽全力地跑那么远,还是去年夏天以来的第一次。北斗被“装甲鬼兵”打倒,从那现场一直到夏目的身边——一直跑到本家的大屋,就是自从这次以来了。就在暴风雨之中。跟那个时候比起来,自己还应该能跑很久。
不、非跑不可。那个时候春虎简直就像逃离北斗的死一般,只是一味没头没脑地、自暴自弃地奔跑着。而现在,为了救夏目——为了去到她的身边,而奔跑着。
现在才真正地,非跑不可。
“……哈……好、好了!要跑了!”
怒吼一声,春虎咬紧牙关再次跑了起来。坤看着主人的固执,呼哼地大大哼了一声。接着,跟着奔跑的春虎身边,一边浮游一边跟着。
这时,
“——!?坤、坤?刚才那下听见了么!”
“咝咝、是。此乃该死鵺之啼声。再加之……稍、稍有瘴气之感!”
正当两人互相喊话之时,前方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
正是看过地图后标记下的、青山二丁目十字路口。还有“明治神宫外苑”的招牌。春虎一边“喔噢噢噢”地叫着,更提升了几分速度。
过了十字路口,大楼抖地销声匿迹,视界开阔起来。行道树队列通往的,是闪着红光的夜空。还可以视得东京巨蛋看来差不多大的咒术障壁。
那是结界。结界之中,伴随着咒力的火焰正在狂舞。
而再定睛一看,陷身结界之中的是——
“……怎、怎么回事,那东西?”
只是一瞬之间显露了一下。很快就又藏到了行道树下,再也看不见。
然而,即便一瞬便已足够。就算远近感丧失,还能知道是巨大无方的生物。春虎不禁止步,腰身一弯,双手支在膝上。
喘息着,
“不是错、错觉吧?那简直就是怪兽吧……”
就像个不好笑的笑话,又或是噩梦一般。那已经是该由战车或者战斗机来迎战的对手吧?夏目真的是被推出去跟这样的怪物战斗么?
接着,为确定战场状况而浮到春虎头上的坤说道:
“春春春、春虎大人!鵺尚有一匹——已、已逃出结界之外!?”
听到式神的报告,春虎当即挺起身子。
伸直腰背想要望向那边,然而在行道树遮挡之下还是看不见。结界和鵺太过巨大,规模感变得奇怪,距离现场其实还有相当的距离。总之,也只能先接近再看看。
“哎哎,可恶!”
春虎再次冲出。
跑过十字路口,盯向左手方向。那边前方是笔直的大道,直通神宫外苑的中心。
那是有名的银杏树列。大道的两边各两排,树身高挑、修剪成圆锥形的银杏树,排成整齐的队列。现在这个时节虽然刚刚开始发芽,然而如绘画一般的景观,也让人不仅为之压倒。
本来连成直线的树列的尽头,能看到圣德纪念绘画馆的特征式的剪影——应该如此。
然而现在,出现在形成几何图形的银杏树列的后面的,是熊熊燃烧的护摩坛的赤红火焰,还有在火焰灼烧之下疯狂挣扎的巨大的鵺。老实说,绝非此界的光景。
简直像在通往冥府的道路上,窥见了炎热地狱一般。春虎不禁倒吸一口气,坤也只是发出“阿啊啊”的声音浑身颤抖,双眼嘴巴的都张得圆圆。
真的就想当做没见过这幅景象,立刻转身回去。
然而,让他无法如此的理由,就在那地狱中等待着。
“……现在就去。”
春虎下定决心低吟一句,在银杏树列交夹的车道正中央,全力地奔跑起来。坤表情也噼地一肃,飞着跟随在主人身后。去了之后会怎样,去了再想就是。现在总之要去夏目身边。不能再犯下像夏天面对夜光信徒时的失策了。
只是,春虎的主人,并非只是单单等待着式神的到来。
突然,头上传来鵺的嗥叫。接着,跟随在这之后,又响起了一声咆哮。
是龙的咆哮。
“北斗!?”
抬头一看,左边的树列后面,又一匹巨大的鵺浮在空中,并且,还有一条对着鵺张牙舞爪的龙。
接着,混杂在灵灾与式神的咆哮声中,从正前方传来了摩托车的排气声。
慌忙转回前方。于是一台大型摩托车,朝着这边沿着银杏树列直直驶来。
骑在摩托车上面的,是傍晚鵺逃走后赶来的那名祓魔官。正是“十二神将”的木暮禅次朗。
然而,并不只他。在他后面,长长黑发飞舞的——
“夏目!?”
应答声返回来。
“春虎!”
☆
载着木暮和夏目的摩托车,绕过圆形的喷水池,离开球场驶上车道。一边看着左方的银杏树列,一边沿着球场外缘右转。
木暮转头望向想要飞走的“02”,
“照咱们的机动力,看来得先拖拖它的脚步了。黑龙!獭祭!醴泉!凤凰美田!”
高声召唤式神。不,它们其实早就已经召唤出来了。突然间摩托车的引擎发出咆哮,夏目两人骑乘的摩托车中,飞出来四块灵气结块,实体化了。
出现的是四只乌天狗。跟傍晚时见到的是一样的外表,但是夜空中出现的却有四只。
夏目吃惊,
“机甲式!?不,可是,现在……!?”
机甲式指把形代直接当成身体的式神。以石狮子作为形代的阴阳塾的阿尔法和欧米茄,还有铃鹿操纵的“装甲鬼兵”,从分类上来看都可以归入机甲式。木暮的摩托车表现的几如有生命般,似乎因为这台摩托车本身就是式神。现在,乌天狗们跑出来后,摩托车的重量似乎突然增加了似的。
然而,一般机甲式都是和形代一体化的。像木暮的乌天狗这样,一时寄宿在形代中、一时又个别地实体化的例子还没有见过。
一边驾驶着式神已经释放出来的摩托车,一边对吃惊的夏目解释着说“是些奇怪的家伙”。
一边仰头看着在头上飞舞的乌天狗,
“拖住鵺的脚步!在外苑之内了解。快点!”
接到木暮的命令,四只乌天狗咔咔叫着飞向鵺。
小小的身体,跟鵺的庞大身躯比起来简直就像豆粒一般。然而,各自内包的灵气,一反外表异常强力。这也是当然的,怎么说也是独立祓魔官的式神。不可能是普通的式神。
夏目看着飞向“02”的四只乌天狗。式神们的飞行速度,似乎超过了鵺。眨眼间就追了上去,分从四方包围起鵺。
“02”发出威吓的嗥叫,挥动尾巴。然而众天狗轻描淡写地躲开了。互相紧密配合着,在鵺的周围穿插飞翔。也不轻率攻击,只是按足主人的指示,彻底执行着拖延的工作。
最终,鵺向地面降下。看来跟有翅膀的“01”不一样,似乎不擅长滞空。身体轻的惊人、能够无视重力移动,然而那不过是“跳跃”而非“飞行”。那匹鵺只是跳上半空而已。
“02”降落的地方,是刚才它所在的地方——神功球场。木暮说声“很好”。看来跟计算的一样。摩托车已经驶到进入神功球场的后门前面。
“在球场内祓濯。就这样驶过去了!”
说着木暮把爱车从车道上驶向了球场大门。
然而,
“啊!笨蛋!”
木暮把摩托车一甩,紧急停车。
定眼一看,鵺突破了众天狗的包围,再次高高跳起。
“你们在干什么啊!?”
“咔!被骗了、假动作!”
“禅次朗!那家伙、好狡猾。禅次朗的算盘、都看破了!”
看来鵺暂时逃进了神宫球场——装个样子,却立刻又跳跃起来。只要把灵灾赶进球场,就能将损害抑制到最小的限度,这边的思量已经被看穿了。
“少废话快追!下次——是秩父橄榄球场。再往前就是青山大道啦。给我想办法在那里把它拉下来!”
木暮怒得满脸赤红,怒喝道。
乌天狗们再次追赶起鵺。木暮操纵着摩托车打了个回头,回到了来路上。
夏目咕地抿紧了双唇。
说道,
“——北斗!不要放跑鵺!”
暂时解开实体化的北斗,再次被夏目召唤出来。木暮不禁回过头来,只听夏目说,
“我会帮忙!”
“……好。我们也要追了!”
摩托车甩开柏油路面飞奔起来。抬头一看,在夜空中实体化的北斗,少见地老实遵从着夏目的指示。在空中咕噜咕噜地游动,追赶鵺。在龙的拔刀相助之下,乌天狗们大喜,气势为之一振。
“02”察觉到北斗,转头发出嗥叫。然而,北斗也发出咆哮,正面冲破鵺的嗥声。两人一边纠缠一边下降到橄榄球场。
“……太好了。”
木暮一面盯着天空,一面驱动着爱车。再次驶回喷水池一带。这次是往右一拐,摩托车如流水般驶入银杏树列中。
前方是直道。木暮一扭油门,一气提升车速。
这时,
“夏目!?”
还以为是幻听。然而,夏目在木暮的身后呼地抬头,伸直了腰肢。
风吹拂着脸庞。黑发披散在身后。在风压下只能眯起双眼,然而夏目还是拼命地看着前方。
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
然而,最后露出的是笑容。
“春虎!”
木暮也看出了前方的人影——春虎。“春虎?”喃喃自语了一声,正要问是谁。
然而,
“——!?”
不等发问,已经急刹车了。轮胎发出尖啸在柏油路面上留下了烧灼般的痕迹。站了起来的夏目,差点栽倒,赶忙抓住木暮双肩。
木暮双手继续握住摩托车的车把,
“急急如律令(Order)!”
在飞行夹克的腋下吊着的枪套型咒符箱中,预先组合好术式的咒符,响应着咒文自动飞出。那是护符。在飞出的同时,放出光线,展开了咒力防壁——防壁上有飞来的咒符突刺了上来。
飞来的咒符,本身已经施加了隐形术。然而,在最初的一枚被挡下后,立刻连续不断地有咒符袭来。
护符防壁在连接飞来的咒符之下变成刺猬一般。而且准确得可怕地,只是瞄准木暮一人。
护符防壁瞬间开始了动摇。然而在咒符快要突破防壁之前,已经停下了摩托车的木暮双手离开了车把。
电光火石之际,搭上了腰间的日本刀,
“散!”
白刃一闪。把咒符的箭矢连同自己施放的防壁一起砍破。白刃的灵气,与及这一刀释放出来的凌厉咒力,让背后的夏目都不禁微微打颤。
拔出了日本刀的木暮,投出锐利的眼光。向着咒符飞来的方向——银杏树列的人行道。在那里,站着一名男子。
扎在身后的长发,覆盖嘴唇的胡子。灰黄绿色的大衣,配着牛仔裤和靴子。虽然一副邋遢的风貌,唯有脸容凛凛不凡。看向这边的眼光,甚至有着学者一般的知性。
“……六人部么。”
木暮确认了。
男子无言。代替回答,从男子背后——橄榄球场的方向,传来了鵺的嗥叫。
鵺的巨大身躯从橄榄球场的看台上再次跃向夜空。鵺似乎比起战斗,更优先逃离。北斗和众乌天狗虽然紧追不舍,鵺却那自己的巨大身躯当作武器,强行驱赶几只式神。
向着神宫外苑之外。
夏目吸了口气看着逃离狩猎场的鵺。
五章 Start Line
1
——怎么办!?
木暮咬紧牙关心道。
行将逃脱的鵺,和主犯六人部。平日以当机立断为宗旨的木暮,也有不知如何决断的场面。
六人部是强敌。“十二神将”大连寺至道的左右手。旧宫内厅御灵部的第二把手。即便自信不至于败于他,也并非可以轻松战胜的对手。然而,在这样下去只能眼睁睁看着鵺逃走。现在放虎归山,损害还会继续扩大。
联络比良多吧。不,该先让直升机去追踪鵺。可是,球场上现在应该单单应付一宗Phase4就已经忙不过来。无法期待有快速的响应。
木暮踌躇。
然而,
“夏目——!”
从青山大道那边跑来的少年,向着这边大声叫道。
于是下一瞬间,夏目就轻飘飘地从摩托车上下来,
“我去追它!”
“什、喂!?”
不等木暮阻止夏目已经朝着少年跑去。追?追什么?还用多说么。当然是鵺。只凭自己两人之力,去追赶鵺。确实,自己现在被拖住脚步,能办到这点的除了夏目再无别人。
六人部……不,刚才的攻击,完全瞄准自己一人。不但如此,投射过来的咒符中,为了不殃及后座的夏目,还特意加入了限制咒符威力范围的东西。六人部是双角会的。对于被当成夜光转生的夏目,决不会出手。
喀一声,木暮咬紧牙齿。
然而同时也下定了决心。
“哎哎,可恶!醴泉!凤凰美田!去追鵺。黑龙和獭祭,暂且回来!”
以祓魔官的判断来说,这个选择是错误的。
然而,明知如此,木暮自己还是从摩托车上跳下来了。
☆
夏目屏息注视逃离狩猎区的鵺。
然而,
“夏目——!”
春虎看到夏目两人受到袭击,以为发生什么事,大叫起来。看着就往这边全力跑来。
听到青梅竹马的声音、看到他的脸容的瞬间,夏目的勇气和判断力就回来了。不错。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里的。
身体几乎是反射性地动起来。
跳下摩托车。
“我去追它!”
扔下一句话,夏目就跑向春虎。“什、喂!?”木暮虽然慌忙呼喊,但却不回头。
对于名叫六人部的男子,无需担心。既然木暮已经和他对峙上,那么夏目几乎没有受到攻击的可能性。因为木暮决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夏目一边跑,一边瞄了六人部一眼。六人部也向夏目头来一闪而过的一瞥。
双目对视。
恐怕这名男子,就是发起这次的事件的夜光信徒之一。对于夏目来说是应要避忌之辈。只是,不可思议的是,从他身上并没有感觉到去年夏天袭击过夏目的咒搜官身上的那种厌恶感。
六人部在视线与夏目相合的一瞬,露出了浅浅的一丝微笑。这丝微笑,柔和又温暖。攻击的意图自不必说,甚至对夏目连微尘般的敌意都没有。夏目心下只觉怪异,背向六人部,离开木暮走去。
“哈——哈——!”
向着春虎,跑过银杏树列交夹的大道。春虎也向着这边不断跑着。向着春虎——青梅竹马的式神的身边,夏目全力疾奔。
这时,
“真是!跟外表相反是个有活力的家伙啊!”
突然旁边有声音响起。而且,还是木暮的声音。一惊之下回头一看,不知何时乌天狗中的一只,已经走在夏目的身边。
乌天狗用木暮的声音,
“我把式神派来跟你一起去。我收拾了这家伙后,也立刻去你那边。就这样吧?绝对不要勉强——他这么说!吾名乃、獭祭。要去么?要去了!”
木暮的链接一旦切断,式神的声音就变得尖利起来。同时背后响起了摩托车的引擎声。回头一看,无人的摩托车向夏目背后迫来。乌天狗中的一只寄宿到摩托车上,开动着它。
“来!跳!”
“诶、诶诶?”
“Jump!”
夏目听言一边跑一边跳起。于是獭祭里面绕到夏目背后,嘿哟一下把夏目提起。“呀!?”地夏目发出了尖叫,摩托车则滑到了夏目身下——獭祭一放手,夏目就掉下来。
屁股重重地摔到车座上面,不过回过神来夏目发觉自己已经坐在摩托车上了。
“咔!你啊、像个女子似的叫!冷静。车把、握住!”
“哇……哇……!?”
夏目手忙脚乱地握起摩托车的车把——准确说是紧紧攀住。
摩托车一气加速——
☆
“春春春、春虎大人!?”
“哦噢!”
高速接近的摩托车上,坐的竟然是脸色发青的夏目。就连春虎都不禁急得直跺脚。
然而,比摩托车更早提速的乌天狗叫道,
“小子!上来!”
“上、上来!?”
乱来啊——心里虽然这样想着,察觉了乌天狗意图的坤,从后面抱起了春虎。把身体抬到空中——扔到摩托车后座上。春虎不假思索地抓紧夏目。
“呜呀!?春、春虎君!在摸哪——!?”
“别!要死了!真的要死了!我说这是哪门子杂技啊!?”
载着两人丝毫没有减速的摩托车,不理两名塾生的狼狈相,一起穿出银杏树列。
青山大道。车胎打滑,车体倾斜,一面在柏油路上拉出黑痕一面往右转弯。在春虎和夏目看来,简直就像坐在没有安全带的云霄飞车上一样。夏目抓住车身,春虎抓住夏目。两旁则有獭祭和坤一同飞在空中跟在后面。
“夏夏、夏目!到底、怎么回事!?”
“别别、别说那么多手先——ya!春、春虎君,在干什——!?”
“什么都没有啊!我说你有驾照的么!?”
“怎么可能有啊!”
在主人和式神的互吼中,黑龙寄宿着的摩托车在疾驱。逆着春虎的来路返回,南下,向着涉谷方面进发。
“总、总之,现在、追鵺要紧!不能放跑它。我们去追它!”
夏目破罐子破摔地叫道。鵺。不错。春虎也多少振奋起来,抬起头来。
仰望头上方,就看到在右手边成排的大楼上方,有鵺,与及追赶鵺的北斗、两只乌天狗。和春虎两人并肩奔走的獭祭,也离开摩托车加入战团。
龙和一众天狗毫不留情地几番发起攻击。另一边鵺则为了甩开式神而不停的在大楼顶上落下又跳起。看那动作,虽然大小差天共地,然而却十足如树上的狒狒般迅捷。虽然遍身爬满细微的杂波,却丝毫没有表现出胆怯的样子。
——这家伙……!
“坤!去给北斗它们帮忙!”
“遵遵、遵命!”
“……不行。怎么看都会被甩掉!”
“可恶。人手不足啊!”
一面抬头看着夜空,春虎和夏目一同叫道。
鵺大致沿着青山大道南下。这样走下去,就会到JR涉谷站。北斗和坤、众天狗,都拼命挑衅着巨大的鵺,要拖住脚步它的脚步。
——可恶!
春虎咬牙。这么一来,自己这么拼命地赶来的价值不就没有了么。
鵺吼叫。迸发的瘴气,向着青山大道迫来。夏目和春虎全身被瘴气笼罩起来,拼命地死撑。
这时,鵺唿一声,迅疾地甩响了尾巴。如鞭一般的攻击,正正打中了想要绕到鵺身前的北斗身上。
北斗被击飞,向着车道——春虎两人的前方落下。龙的身体在剧烈的杂波之下明灭闪动。“北斗!?”夏目尖叫。
北斗受到如此强烈的攻击,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春虎不禁吸了一口气,然而受到攻击的北斗却丝毫不把这点小伤放在眼内。
虽然身体被摔到地上,然而却一副“被你暗算了”的样子发出凶猛的咆哮。一拍路面,撑起身体,立刻又飞上了半空。
然而,
——哎哎……!
“慢着,北斗!来这里!”
春虎忘我地叫道。
夏目“诶”了一下转头看向春虎。然而春虎也不理夏目,直直地盯着北斗。
一瞬间北斗一脸疑惑的神情。然而,似乎从春虎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唰地扭转身体。
滑过地面迅速地接近摩托车。
飞上摩托车时的感觉闪过脑海。简直是会死人的杂技。乌天狗的险行跟这比起来不过像是游戏一般。
然而。
春虎咕地抓紧夏目的肩膀,在摩托车后座上站了起来。
不管夏目的惊愕,
“载我过去!”
从摩托车上跳起。
“春虎君!?”
夏目不禁满脸苍白起来尖叫道。然而,察觉春虎意图的北斗,急剧加速起来,那样子简直像在大声叫好似的。在春虎掉下柏油路面之前,已经潜到他身下。
春虎双手搭上北斗的角。北斗就这样咕地快速爬升。
春虎丢下一句,
“去去就来!”
就跨上北斗的头——脖子根上。夏目慌慌张张地直眨眼。
摩托车和北斗,已经穿过南青山三丁目的十字路口。北斗一气加速爬升,这次终于绕到鵺的前方了。春虎咬牙顶住巨大的风压。
一边攀紧北斗,一边把手伸向腰间咒符盒。
“急急如律令!”
投掷出来的——是水行符。夹带着水气的咒力洪流,直击鵺的头顶。鵺怒吼停下,转过头来。
“怎、怎么!?春虎大人!”
“坤!别管我,向鵺下手!”
一面对双目圆睁的式神怒吼,春虎一面接连不断地掷出咒符。总之尽全力拖住鵺的前进。
“咔!厉害!就会使蛮!不过、帅气!”
“帅气!不能输!”
“干劲来了!再、不等、禅次朗!这鵺、吾等收拾之!”
被春虎的夸张举动激发的乌天狗们,卷起风暴、双眼一闪、向鵺投出咒力石砾。而且上升到空中才发现,众乌天狗的鸣声,似乎本身就是咒术。咔咔回响的叫声,渐渐地侵蚀鵺的平衡感。
春虎等人也不甘落人后。坤的狐火分散鵺的注意力,春虎则见缝插针地投掷咒符。鵺的全身接连不断地闪现杂波。
鵺怒吼。声音中包含着瘴气和咒力——但是已经适应了。春虎已经不再害怕。
反而,
“怎会让你得逞!”
大吼着把咒力灌入咒符中。简直是胡打一通。自己的武器只有强大又坚韧的灵力。靠着这股灵力,没头没脑只顾投掷咒符。
这时,一直只顾逃走的鵺,终于开始了反击。
目标是载着春虎的北斗。张牙舞爪地袭击过来。
然而,
“休想——急急如律令!”
春虎同时投出三枚护符。瞬间展开的三张防壁,把飞扑过来的鵺挡在空中。鵺发出怒吼,用两爪撕开挡路的防壁。
然而,这一举动正好形成了破绽。
这蠢驴——北斗双目发光,一气咬上鵺。这下举动简直就像扑向猎物的蛇一般。高速之下,坐在勃根上的春虎,在惯性之下被甩到空中。
“——嗯!?”
大楼天台的上空。失去支撑的春虎,被一股连血都快要凝固的浮游感袭来。在他眼前,巨大的鵺的脖子,正被北斗锐利的牙齿咬住。鵺发出的绝叫,如冲击波般向空中的春虎汹汹袭来。
“春虎君!?”
听到了夏目的悲鸣。啊,不妙——北斗慌忙伸出后脚,灵巧地抓住了快要掉下的春虎。春虎全身麻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然而,在北斗的意识转向后方的瞬间,鵺殴上北斗的侧面,从龙牙下逃出来。
鵺和北斗双方都包覆起严重的杂波。然而,更为严重的是鵺。鵺就此坠落到大楼天台上。巨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
北斗所咬出的伤口中,瘴气如同鲜血般迸发出来。北斗虽然自己也受了伤,却还一副“知道厉害了吧”的样子对着鵺咆哮。
“机会来了!就是现在!”
“现在。醴泉!凤凰美田!一口气、摆平它!”
“收到!”
三只乌天狗,抓紧良机,间不容发地袭向鵺。它们的灵压,相互共鸣着嗡嗡地提升。
另一方面,
“你你你、你小子!要对春、春虎大人意欲何为!”
坤嗖地飞来,对着北斗怒吼。北斗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皱着眉头,扭动身体再次让春虎乘上头顶。
春虎里面攀紧北斗的双角。
然而却又呼呼地直摇头,
“——坤。到底在干什么!”
“诶?此、此话怎……”
“我应该下过命令了吧!别管我,去对付鵺!”
春虎一边怒吼着一边抽出新的咒符。
“现在是好机会!北斗也是。就按刚才的势头,给我尽情地进攻!”
老实说,手脚的颤抖还是停不下来。但是,这种事情尽可以过后再算。现在,想办法解决眼前的鵺,才是先决的事项。
听到春虎的话,北斗也一鼓作气再次扑向鵺。
坤稚气的脸庞上虽然写满了犹豫,不过还是说,
“……既为主命……”
遵从了春虎,转头再次攻向鵺。既然事已至此,那就该立心断绝危害主人的本源。
对鵺的攻势加强了。战况更加激化。
鵺沿着大楼天台爬到墙面、再次下落,一面躲闪攻击。一面又开始跳跃。果然北斗的一击凑效了。虽然还能弹开攻击强行突破,但也渐显吃力。
接着来到的十字路口,就是地下铁路表参道站正上方。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鵺无路可逃,降落地面。
“好!全员、进攻!”
在獭祭的号令下,北斗、醴泉、凤凰美田、坤、还有春虎,对着鵺的头顶倾下暴雨般的攻击。全力地压制鵺不让它再次跳起。简直是咒术的集中炮火。
鵺巨大身躯啪呖啪呖地在杂波下歪扭、凌厉。
在不能容许它侵入市街。而且,趁北斗所咬下的伤口还没愈合之时了解它的话,最后还会让它逃走。决胜之时。春虎已经做好会倒下的觉悟,将自己的灵力转换成咒力,注入咒符中击向鵺。
然而,鵺还是挥开了众人施加的压力。
受伤、变弱,却还是再次跳跃。将身躯的庞大活用到极致,排开了春虎等人的包围。“可恶!”春虎咬牙,北斗一副不甘的样子紧追上去。
就在这一瞬间。
“春虎——!”
传来了、朋友的叫唤。
2
到底是何时呢。变得如坐针毡般的焦躁。
“哟。好久不见,冬儿。反正闲着吧?”
冬儿曾经有一次不由分说地冲上来就暴打来病房探望的春虎。不止一记。打、打、踢,将自己心中卷成涡流的黝黑感情,全部泼向春虎。当然春虎试过抵抗,但这无济于事。那时的冬儿,已成新鬼。春虎不可能匹敌。
结果,机构的职员赶来,冬儿被制服了。要说时机不佳,那确实就是这样。春虎从那时开始,就成了个不走运的家伙。
冬儿全不后悔。岂止如此,还闹起别扭来。实在吞不下那口气。治疗新鬼的自己的主任医师。他的,看起来很幸福的儿子。春虎看着自己的眼神,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俯视。总是有这样的感觉。结果,强化封印的那天,冬儿整晚在笑着。一边哭着一边笑。为自己。
接着,燃烧殆尽、化成灰的翌日。
春虎清早第一个,单身来到冬儿的病房。
“要报仇了。”
对殴打自己的春虎,冬儿并没有还击。比起痛楚、比起愤怒,惊诧凌驾其上。
而看着一边脸赤红、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望着自己的冬儿,昨天的伤口还没愈合的春虎——
呼地,
微笑着,俯视。
“怎么样,新鬼?昨天的迫力可没有了哦。”
冬儿无言以对。回过神来,有热热的东西已经划破了肿起的脸颊。
春虎呼了口气蹲下,配合冬儿视线的高度,
“总觉得啊。和你会变成孽缘啊。”
这句话,刷啦一声刺进空虚的、虚无的、空洞的冬儿的胸中——
直到现在,还似乎没有拔出来。
☆
载着冬儿的雪风,在离地十米的高度疾走。
蹬着大楼墙壁,踢开行道树的枝叶,沿着最短路线冲刺。风卷起头发,只是一味紧盯前方。
疼痛。
额头疼痛,犬齿疼痛。冬儿里面的鬼,应和着高涨的情绪,提升着影响力。冬儿自觉到角在生出,犬齿在伸长。自觉到,然而却并不恐惧。
关键在于自己。只要保持住名为阿刀冬儿的自己,鬼并不值得惧怕。
新鬼。
接受吧,如是自语。
正面面对身为新鬼的自己,接受吧。相信自己。冬儿就是冬儿。紧咬着这一句话。
回想起来,真是个丢架的男人。把自己的境遇挂在脸上,当成免罪符似的压迫周围的人们。一面沉醉于暴力的快乐,一面却又陷入空虚。最后还被鬼附身、急于求死,连伸向自己的手,竟然都要挥开。
丢架。低贱。无聊。无可救药。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自己,仍然有不愿弃之而去的人在身边。即便遭到冷漠的无视,还是伸出手来,正是这样的朋友。
那么。
自己也该正面面对他了。直面、接受,向前进发。
装模作样地与黑暗戏耍的时间,必须要终结了。
必须抵抗、挣扎、凄惨地爬行、向着光明进发。
与让自己下定这样的决心的伙伴们一起。
——不要恐惧。
鬼。大概还有人生之类、将来之类。
不恐惧,不逃避,直面就好了。
双角伸出、獠牙伸长。鬼气在身体中奔行。鬼开始给自己披上铠甲,冬儿的制服身姿开始和武士的身影重合起来。
然而,还可以再加强点。阿刀冬儿,并没有放松鬼的缰绳。
离开青山大道。雪风在左右并排的大楼群中疾走。雪风似乎也完全不惧怕驾驭自己的冬儿。这也确实应该如此,冬儿虽然不知道——雪风早就习惯了承载新鬼。
雪风的四蹄蹬踏虚空。冬儿和雪风一同前进。周围的风景如离弦之矢往后流去。目标是鵺。和鵺战斗着的伙伴们。
忽然,冬儿双眼一亮。
前方。巨大的灵灾的气息。雪风也感觉到,抬起前脚嘶鸣。冬儿一拉缰绳,啪一声一甩。
“就是那个!去吧!”
雪风在夜空中飞奔。
穿过南青山五丁目的十字路口——看到了。全长超过二十米的可动灵灾。Phase3、鵺。围绕在它的周围的,如乌鸦般的影子还有……北斗。
还有,
“噗”
冬儿不禁笑了。笑意从肚子里直冒出来。
北斗的头上,可以见到有人影。跨坐在龙脖根上。这样的傻瓜,在冬儿所知的范围里,只有一个。
战斗的预感,让身体里的鬼兴奋起来。冬儿许可了。与其应和、伸出獠牙。如岩浆一般的灵气——鬼气,从身体的深处喷薄而出。
冬儿反手握住天马交付的锡杖。全身的杂波变得剧烈起来,脸开始覆上鬼的铁面。
鬼的疼痛。就这样吧,冬儿笑道。
——现在就给你猎物。
尽情地吃个精光吧。
一面默念,
“啊啊啊……!”
双目发光、露出獠牙,一身鬼气,冬儿端起锡杖。像是投枪一般,出尽全力挥舞。接着,用尽全力——自己的灵气、鬼气,都化成咒力,注入锡杖。锡杖发出蜂鸣,发出光辉,力量提升,似乎快要炸裂一般。
锡杖上,寄宿着冬儿的鬼。
瞄准的是——
“春虎!”
冬儿全神贯注,投掷出锡杖。
☆
这声呼唤,让春虎的视线不禁当即越过鵺望向远方。
前方的空中,有个影子。坐在马上的人影。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双眼。是雪风。而且坐在雪风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冬儿。
冬儿向着这边投出了什么。长长的——枪。不,是锡杖。大友为春虎制作的锡杖。
春虎不禁一头雾水。为什么冬儿在这里。为什么雪风在这里。为什么锡杖在这里。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然而春虎一瞬间就把这些疑问踢飞。
像是受到牵引般恨不得贯穿鵺的锡杖。
然而,鵺在千钧一发之际察觉到了。察觉到锡杖、还有锡杖上非同一般的力量。
一声吼叫——全力地翻身。
一蹬虚空,鵺翻身躲闪。锡杖擦着它的头飞过。
脱靶。
不、不对。
冬儿的叫声——他的意图——春虎准确地把握到了。
“北斗!”
而北斗也正确理解了春虎的叫声。咕地一扭身子——把头伸向鵺让出来的轨道。如箭矢般袭来的锡杖的轨道。
接着,
“喔哦哦哦哦!”
春虎把手伸向疾飞而来的锡杖。
抓住。收下。这是冬儿的传球。
抓到的瞬间,错觉以为手指都要被震飞了。锡杖上满贯的凌厉、狂热的力量。然而,绝不放手。紧紧握住。春虎全力地抓住冬儿的思念。紧抓、控制。
去年秋之后的半年。不懈努力的成果,在这里体现出来了。阴阳塾的讲师们在场的话,一定会张口结舌。春虎堪堪控制住了锡杖的力量。
灌满锡杖全体的力量,流进了锡杖的前端——游环上。游环如怒涛般飞转,形成了咒力的刀刃——巨大的刀刃。
不,成为刀刃并不恰当。
那是獠牙。
剜割、贯穿、撕裂、吮吸,凶狠又强力的、力量之牙。
北斗嗷地一声、伸直身体急速爬升。控制住鵺的头顶。鵺看了看这边。圆睁的双眼定定呆住,接着慌忙把头缩向下方。
然而,
“看招!”
春虎把锡杖掷向意欲低头逃窜的鵺的脖子。
北斗刚才咬伤的,正是这里。
化成咒力之牙的锡杖前端,深深插进鵺。在锡杖中满贯的力量,在鵺的身体中炸裂。鬼的力量向四面八方迸发,把鵺从内部撕裂。北斗感到危险,当即退开。春虎也任由锡杖插在鵺身上,迅速放开了抓紧的手。
鵺再次坠落到十字路口的中央。甚至连缓存的余暇都没有了。袭上巨体的激烈杂波,就像形代遭到破坏的式神一样。每当身影闪烁的时候,就向四周散发瘴气。
形成灵灾的灵气,渐渐开始了崩解零落。
然而,
“……可恶。还不够么!?”
鵺还能维持自身。
虽然濒死,却犹如拼死一搏的野兽般。任由锡杖插在身上,抬头仰望,向包围着自己的春虎等人发出威吓。
然而,就在这时。
闪烁光辉的咒符,拍成一列在空中飞舞。
闪着七彩虹光的光迹,形成包围着鵺的美丽的环。光华璀璨的咒符,让人为之精神一振的咒力,如同香气般飘向四周。
当然,不是春虎的咒术。也不是冬儿或者众式神的咒术。
“——奇一奇一速速结云霞,执宇内八方,速速贯九泉,通玄都,听太乙真君召,奇一奇一速速感通——”
是夏目。
不知何时已停下摩托车,乌天狗黑龙在其身侧扇翅飞翔。夏目跨坐在停下的摩托车上,双目闭上,全神贯注地念诵咒文。
全身散发的灵气,伴随淡淡的光芒为少女染上美丽的绚彩。丝带扎起的头发在空中飘荡,右手托住的咒符束上,咒符一枚、又一枚,如同蝴蝶般扑扇翅膀,加入包围鵺的光环中。
而当最后一枚咒符飞向光环,夏目张开紧闭的双眼,双手结刀印高高举过头顶。
“以我天之御中主神威名,此间邪气瘴气一扫清光!急急如律令!”
(译注:太乙真君——太乙救苦天尊,道教尊神。
天之御中主神——日本神话中,天地创造之时的五柱别天津神之一。
抱歉咒文出处找不到。)
刀印以裂帛之气势挥下。
这就是土御门夏目学得的咒术中,最为强力的祓濯咒术、“太乙真君咒”。
连贯的咒符光环,在咒力下嗡地一振——
向着内测迸发。
简直就是光的洪水。不止春虎,连北斗、坤、众乌天狗、甚至在远处的冬儿和雪风,在强烈的光辉下不禁闭上眼睛。如同音乐般的咒力奔涌,清廉的灵气覆盖着四周。
光辉和灵妙的旋律,埋没了整个空间,压倒一切。春虎的全身、甚至灵魂,在咒术的压力下似乎感到一阵陶醉。
鲜烈的空白。
到底多了多久。
“……呜……”
时间的感觉都麻痹了。春虎缓缓地张开眼睛。
在光芒下变得朦胧的双眼,缓缓地形成了象。在眼前的是北斗的双角。在远处,可以看到空旷的夜幕下的十字路口。
鵺消失了。
而十字路口正上方,曾经插在鵺身上的锡杖漂浮在空中。
就在春虎眼前,在重力牵引之下坠落地上。似乎还残留着力量,发出咣的一声,插进了柏油路面。
简直如同邀功般堂堂地。
春虎吸一口气,
“……祓濯……了么……?”
紧张的声音,并非向任何一个人发问。
接着,
“咔咔!干得好!”
“鵺、讨伐成功!”
众乌天狗齐声呼喊,咔咔欢叫飞舞。见状北斗也大口喷气,也挺起胸来。春虎滋溜溜地滑下到北斗背上,然而还是一副呆相。
“……干掉了?”
头脑空白地喃喃道。
紧接着,
“……。坤、坤!快把春虎……!”
跨在摩托车上的夏目,伏在车头上叫道。
紧接着,北斗就消失了。
使出了还没熟习的大咒术后,似乎夏目的灵力也到了极限。再无法保持北斗的实体化。
春虎突然失去了支撑,
“喔哦!?”
再次下坠。坤慌忙飞向春虎,抱起主人的右臂。春虎抓紧坤的腰,总算吊在空中。众乌天狗看到他的样子,不但不帮忙还笑得前仰后合。
春虎和坤两个就这样缓缓下降。越接近地面,春虎就越切实地感觉到灵灾已经得到祓濯。
“……干掉了。”
不禁满脸浮现笑意。
这时,
“……赶上好时机了吧。”
“冬儿!还有……雪风!”
骑在雪风上的冬儿,悠悠地并排在缓缓下降的春虎身旁。春虎现在才回想起刚才已经抛诸脑后的惊愕。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冬儿先不说,雪风不是在乡下——慢着,冬儿!?你那双角!”
看到冬儿额头上的双角,春虎不禁瞠目。而且仔细一看浑身上下还残留着鬼的铠甲的残渣。
鬼化在继续。
然而,冬儿脸上浮现的不是鬼。毫无疑问那是损友的表情。
坏坏地笑着,
“很衬吧?”
那又得意又带着挖苦的表情,正是平日的冬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春虎全无头绪。而且激战刚刚结束,头脑还不是很灵光。
然而,和那时的混乱、不安和恐惧是完全两样的感觉。不止如此,虽然不知为何,胸中却一股坦然。
那是因为他直觉到了。他的友人,越过了一座山峰。
“……啊啊,不错。”
春虎直直盯着冬儿,说道。
接着,春虎嘴边也浮现了和友人一样的带着挖苦的微笑。
“简直就是‘目中无人’,吧。跟你衬到十足十了,冬儿。”
3
“……啧。收拾掉了么……”
青山大道,南青山三丁目十字路口与表参道站中间的步道桥上,镜小声咒骂。
只是,虽然嘴上咒骂,表情却又很欢快。倚在栏杆上,向着表参道站的方向——祓濯了鵺的春虎等人,投去定定的粘着质视线。
在神宫外苑的祓濯,应该已经完结了。镜等到大势已定,便独自提前离开了现场。不用说,表面上的说法是去追逃走的“02”。其实是心中在意着土御门夏目——更正确的说是以他为首的阴阳塾众塾生。
不,说是“心中在意”,也不正确。镜以他独特的嗅觉嗅到了。只是身体庞大的“01”、像是运动会似的大规模灵灾祓濯,还是不如这边来的有趣。
事实上,直觉命中靶心。由外行来担纲的Phase3祓濯。虽然有木暮的式神的支援,也不是轻易能见到的好戏。
如果这一事实曝光,土御门夏目是夜光转世这一谣言,就会带上更坚实的可信性流布开去。这一连的灵灾都和双角会有点瓜葛,但是鵺一头不剩被祓濯后,那些家伙反而会更欢呼雀跃吧。真是讽刺。
“好了……要怎样呢?”
镜还是倚在栏杆上,噗哧冷笑。
祓魔局倾巢而出投入灵灾祓濯的现在,镜是完全的自由。这时他掩人耳目地“介入”一下,也不会有人发现。他不会犯这样的失误。
而且,现在最为勾起镜的兴趣的,比起土御门夏目,还是更多落在那个新鬼塾生——冬儿的身上。
作战开始之前,镜翻过两年前的记录,确认冬儿就是大连寺至道发动的灵灾当中的受害人。而且,似乎还直接和变成了Phase4的大连寺接触过了。就是说,承受了“Type·Ogre”Phase4的灵压和瘴气,差点变成了灵灾。
而且,大连寺至道以自身为核心产生的“Type·Ogre”并非一般的灵灾。不,应该不会是一般的灵灾。
“……虽然资料都差不多被处理了……”
镜的双眼可不是好骗的。
例如说,“神童”大连寺铃鹿。镜当然和她见过几脸。而且,一看就知道。那个女孩明显是个“依凭”。身为“十二神将”的才能——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异样的才能,说来不过是那个的副产物。大连寺至道,把亲生的女儿当成“依凭”抚养成人。
为何?
再明白不过了。为了降灵。为了让某些灵性的存在“降临”而准备的。大连寺作为灵性存在的“载体”,抚养、锻炼自己的女儿。
当然,两年前的大连寺,并非以女儿而是以自身为核心产生了灵灾。至于这里到底有什么理由,不止镜大概就连咒搜部也没能探寻出来。
然而,大连寺既然准备把女儿当成“依凭”,其后化成“Type·Ogre”的他,就无法简单地看作只是一宗灵灾。Phase3的灵灾——可动灵灾,说到底就是“实体化的灵性存在”。即是说,大连寺“以自身为依凭让某些东西降临”的结果,而灵灾化——鬼化,这样考虑才妥当。
那么,大连寺至道——旧阴阳厅御灵部的部长同时又是双角会干部的这个男子,到底要让什么东西降临呢?
其结果,附身到他身上的到底是什么?
灵灾化的大连寺,经祓魔局之手被祓濯。以御灵部为老巢的双角会遭到检举,受到咒搜部的彻底清查,然而却没有任何事实得以明朗化。
到了现在,已经是个谜。
然而,要是因为在那个被“什么”附身的大连寺的波及下,有人变成了新鬼的话?
在那个新鬼中的鬼,真的是普通的鬼么?
“……不错啊。真的,不错啊……”
要知道答案很简单。打开盖子看看就好了。封装了谜底的箱子,就躺在自己眼前。
无人看管状态下的自己的面前。
“……嗯,还是堕下来最简便。说到底。”
喃喃说完,镜呼啦离开栏杆。刻薄的嘴唇,浮现不详的初月般的笑容。
只是,下一瞬间,那笑容就消失了。
喀——
背后响起了木头撞击水泥地面的响声……那是脚步声。
吓了一跳,下一瞬间,咚一声,一样坚硬的东西顶到镜的背上。
“……真是,你还是老样子。”
开朗又亲切的关西腔调。然而镜很清楚。这个甚至显得暖烘烘的声音底下,潜藏着极寒的气息。
“不论在什么时候,都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第一天就教过了吧?果然你还是当不成咒搜官。让你转到祓魔官那边,看来做对了。”
手上短短的手杖顶在镜背上,大友徐徐说道。他的口气,就像是要既不让鸡蛋碎裂却又要把鸡蛋握紧到极限。
镜的唇角上扬。粗旷的微笑。然而,说是微笑又太锐利,紧迫感快要溢出来。
不能回头,全身硬直地,
“……哎呀哎呀这不是大友前辈么。”
“好久不见了,镜君。”
以表面亲切、其实凶恶的语气,两人如此互相打招呼。简直就像背上被枪顶着,被命令举起双手一般。而且,现状跟这个比喻一样危险,镜正确地认识到这一点。
“……怎么了,玩这一套?听说你退出现役,还要来参观灵灾祓濯么?”
“怎么会。现下怎到俺出场。不过散散步。最近的兴趣啊。”
“那还真是老家伙的兴趣。真是没变啊,前辈。”
“你的感觉好像还是老样子。怎么看都不像个公务员。由头到脚就是个混混呀,镜君。”
两人同时在唇角挂上笑容,互相说着假惺惺的话。
大友接着说,
“啊啊说来毕竟聪明如你,放着不管很快就嗅到了吧。如此还是先说你听好了。俺呀。现在啊,是个讲师啊。”
“讲师?”
“不错。阴阳塾的。”
镜全身一震。一瞬间视线投向春虎等人方向,咬着嘴唇说“……啊啊,原来如此……”。
“真意外啊……前辈,去做讲师什么的。”
“也是,俺自己都觉得意外。可是,做着做着就觉得意外地很有趣哟。而且俺呀,还很习惯带问题儿了。比镜伶路还难搞的问题儿,不是常有的。”
“真伤人啊。不是很和睦么?”
“啊啊也是。好怀念的回忆呀。”
说着大友像是说“快看啊多有趣”似的从鼻子里面挤出笑声。镜嘴角也涂满了憎恶的嘲弄。
“好了。”
大友推进着谈话。
“虽然是难得的再会,要是再把公事繁忙的独立祓魔官拘束下去可不好。俺就在这里撤吧。”
“啊啊这真是遗憾。明明积了那么多话要说。……啊啊也是。下次会去阴阳塾打搅一下。你那边有些很有趣的学生吧?”
镜故意说道。
这是挑衅的话。然而,大友低声冰冷地笑了。
“那大概来不了吧。要是为啥,你今后暂时会无法动弹。要尽全力去解咒呀。”
大友话音刚落,镜第一次露出愤怒的表情转头投来视线:“你说什么?”
大友翘起嘴角,以冰冷的眼神,
“真是,你真是个大意的家伙。就在俺这样闲哈啦的时候,你以为俺到底把多少咒诅送进你身体里面了。俺话说在前,常见的诅咒之类,可是一个都没有哦。说是稀有还真是稀有。就算翻古书也找不出名字,尽是珍藏呀。当然,期限是给你留了,就给我悠闲地去查个够好了。”
“……虚张声势!”
镜当即回答。声音中,刚才的悠哉游哉已经消失。
带着尖锐的攻击的口吻说道,
“你最得意的三寸不烂之舌。事到如今还以为我会信以为真么?”
“哈哈哈。你真会说些可爱的东西啊。不过,没用的。毕竟你,是明白人。知道俺是个怎样的人。说来你还在俺下面的时候,怎么俺每次都奉陪你走过那么多阴森惨烈的修罗场,你是怎么想的?那可是为了让你看清楚俺‘只要有必要的话就会干出什么来’啊!”
“…………”
镜咯一声要紧大牙。
正如大友所言。刚进入阴阳厅的时候,镜的才能虽然得到认可,同时人格、性格方面却被视为问题所在。因此,当时的上层,将镜置于大友的下面,进行见习。
那时的大友,身为咒搜部的“黑子(Shadow)”、“神扇”天海大善的得力心腹,一手承办阴阳厅的暗幕工作。正是绝无法公诸于众、属于咒术界的黑暗的工作。而镜在见习期间,亲眼看着这个大友的“工作”,这样走了过来。真正是耳濡目染。
不,更准确的说,是“有意地”被逼看着。
控制对手的知识。这是乙种咒术的基本。而且,将可能性——“未知的领域”最大限度地活用起来,才是乙种咒术的神髓。
“刚才说了,你很聪明。即便看穿了俺的话九成是吹牛,最后的一成,无论如何都不能无视。绝对不能。好呀,你就好好花点时间,慢慢检讨个够好了。直到你能确信俺的话百分百、都是信口开河。”
咕噜地,大友转动着抵上镜后背的手杖尖端,像是要剜去他的皮肉一般。
“给俺记住。在俺这双眼睛还好好睁开着的时候,可不准对俺的学生动手。”
这句话,虽然平淡却又充满可怖的迫力,如同灼热的水银般。
镜一时无言。
确实被摆了一道了。这点无法不认同。难得地正如大友的评价一般,镜也并非不肯承认自己的败北的愚人。
“……总有一天。”
有意地品尝着如岩浆般涌上的愤怒和憎恶、焦躁,镜一字一句地说道。
“总有一天把你做个半生不死,我可是迫不及待啊……”
“喔喔、好怕呀好怕呀。干脆就把你在这里变成事故死,才能给俺求个安稳啊。要试试看么?”
“……我一定会杀了你。”
“怎么。看来俺跟你是一样啊。‘三寸不烂之舌’啊。”
大友笑道。声音中包含的杀意,是故意的——虽然明白那是挑衅,镜的神经却仍然不禁为之悚然。
然而另一方面,镜却又乐不可支。
果然不同。跟新鬼什么的转生什么的小子不一样,规格不同。一面笑着一面跟死玩耍,正是这样的感觉。脱离正轨的,成人的游戏。
让人心头雀跃。
然而,
“……到此为止吧,阵。”
呼地转头看向右面。这时,不知何时登上来的木暮,已经站在步道桥的一边。而和惊讶的镜相反,大友只是“哟”一声平淡地打招呼。
镜再次要紧嘴唇。
无论何时何地,应该时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即便在这样的状态下,大友事前就察觉了木暮。跟愤怒与憎恶不同的、不甘和对自己的焦躁涌上胸口。
另一方面,大友对着同期的木暮皱眉道。
“话说啊,这是啥事呢,禅次朗!怎地让俺那里的塾生直接跟鵺赶上了呀。跑来一看真是目瞪口呆了。祓魔局到底要让外行的未成年人干什么?”
“没、没办法了吧?这边也是有各种各样的隐情!我刚才还不是才跟双角会的六人部干了一场!”
“那能成理由吗呆子!俺说啊,六人部那种家伙该一开始就列入考虑因素里面吧?这是祓魔局的责任问题。泄漏给媒体看看。局长的乌纱都不保呀。”
“笨!?别给我开这种不好玩的玩笑!这可连玩笑都算不上!?”
似乎觉得要是大友的话真的会这样干,木暮脸色一变。闹剧。镜啧了一声。
“……那么木暮先生。六人部抓住了么?”
“当然了。……虽然是想这样说。”
木暮对镜的提问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接着不好意思地说,
“……死了。”
“哈啊!?”
“呜哇。丢人。怎地让他死得了,禅次朗。”
“啊——啊。关键的主犯,又是死了么。又是拉不下的幕布啊。”
“真是不干净利落的男人呀,真是……”
“以前就是这样的么?”
“以前就是这样。”
“吵、吵死了!那家伙,一开始就给自己加上了自杀的诅咒。这样我也没办法吧!?再说,你两个平日就会会吵的鸡犬不宁,怎么一说起我的坏话来就这么两口一心!这不奇怪么乃们两个!?”
面对着故意调侃的大友和镜,木暮真的满脸通红地争辩道。不太让人能相信这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咒术者、国家一级阴阳师之间的对话。
接着,
“啊、禅次朗!找到!在、这种地方!”
“听我说听我说!他们、把鵺、祓濯了!厉害吧?这事、厉害吧!?”
四只乌天狗飞上步道桥。是木暮的一众式神。大友呼地把手杖从镜背上放下。咒缚——从乙种咒术的压力下解放出来了,然而镜的胸中却升腾起苦涩的感觉。
真是一番闹剧。然而,镜一面配合着这场闹剧,一面压抑着自我。木暮既然现身,这里就不得不自重起来。乐子得留到下次来。接下来只有麻烦透顶的灵灾祓濯事后处理在等着。无聊的routine work的开始。
只是,至少夜光的转生和与大连寺有关的新鬼、还有大友所在的地方,已经清楚了。
阴阳塾。
放弃这么充满魅力的猎物的想法,连毫毛那么点都没有。镜打从心底讨厌忍耐,却有着只要必要就能忍耐任何艰难辛苦的忍耐力。
看准空隙,必定会攻对手一个措手不及。祓魔局也好、阴阳厅也好、甚至大友。镜如此在脑中刻下了印记。
然而——
出乎镜意料地,在他回归无聊的routine work之前,还有意外等着他。
不经意地,
“——什么!”
大友视线一转,接着木暮也全身汗毛倒竖。紧接着镜也察觉到了。那个的“气息”。
三名国家一级阴阳师,一起脸色大变,视线投向远方。乌天狗不明所以地追随着他们的视线。
是春虎一行所在的方向。
4
在祓濯了鵺的灵灾遗迹上,筋疲力尽的春虎,一个人坐在路面上。
旁边站着从雪风身上下来的冬儿。角和獠牙都已经复原。坤一降落地面,似乎就开始勘察灵灾现场,不停地跑来跑去。木暮的几只乌天狗,把现场保护甩给春虎等人,飞去给主人报告了。
夏目并没在春虎身边,还坐在稍微离开一点点摩托车上面。从冬儿手上接过变回式符的雪风,听完雪风出现的理由后,说道,
“父亲他……”
只是如此喃喃一句后,一脸复杂的表情地沉默起来。春虎和冬儿都体贴地离开了夏目身边。
全员都没这么说话。吵闹的乌天狗已经离开,因此给让人如此感觉吧。况且,连欢欣雀跃的气力,都已没有了。最后才赶到的冬儿暂且不说,春虎和夏目都累的快要倒地了。
春虎坐在柏油路面上,两手撑在身后,
“可是啊——”
说着苦笑起来。
“真是了不得的一天啊。”
这一句话已经将一切都总结起来。冬儿也一脸苦笑,应道“是啊”。
实际上,从实战考试开始以来、过了还不到半天,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如此繁多的事件——而且每一件都是重大的事件,接连不断地袭来。连心情的整理都无法完成,这说是当然确实也是当然吧。毕竟,就在今天早上为止,春虎担忧的不过是能不能升级这样的事情而。灵灾什么的、“十二神将”什么的,Phase3什么的。这种大事件,作为知识虽然是知道,而且,也知道自己就身在跟这些同属咒术界的、阴阳塾中,却只认为那不过是跟日常毫无关系的东西而已。
当然,对于冬儿身上的事情,也是如此。听到考试内容时虽然担心了一下,即便如此,竟然会出现再次鬼化的征兆什么的,并没有认真地考虑过。就是如此信任周围的大人们——冬儿的主任医师、自己的父亲,监督实战考试的讲师们,还有自己所属的阴阳塾这个组织。无论发生什么事,自己的日常都有大人们来守护。
然而,这是错误的,今天的春虎,总算认识到这一点了。
并不是大人们不愿保护自己。只是,他们也有办得到的事情和办不到的事情。
即便是实战的讲师,也有他们无法应对的事态发生。即便是阴阳塾,也无法保护塾生毫发无伤。连祓魔局,最后在完成灵灾祓濯之时也带来了这么严重的损害。甚至,即便是阴阳厅的王牌“十二神将”,也不是万能的超人。既有像铃鹿这样的小孩子,也有像镜这样令人不快的人。
春虎一直相信大人们会守护自己到最后。同时也从来没有想过这种认识是错误的。实战讲师挺身而出保护自己一行人的身子,春虎无法忘怀。
然而另一方面,自己已经应该要知道。盲信周围的大人们将一切都委托与他们,这不是“信任”而是“倚赖”。在依赖大人们之前,该先依赖“自己”。
依赖自己,全身心地努力……。这样还有不足的地方的话,相信周围的人们会来支援。这才是真正的“信任”、又或者说是“信赖”吧。
“……不努力的话啊……”
打倒鵺后,脑中来去的竟然是这样的感想,实在想都没有想过。通往阴阳师的路途,比起春虎的想象更为残酷。不,这大概并不限于阴阳师的领域吧。长大成人,应该是很艰辛的事情吧,一定。
“……话说回来,还真的没想过能驾御鬼啊。……怎么样?冬儿?还顺利么?”
坐在路面上,春虎抬头仰望身边的冬儿。只是,在强装平静的外表下,心中深处还有着动摇和紧张。
毕竟,刚刚才和即将鬼化的冬儿实打实地干了一架。即便是冬儿,像这样若无其事的面对春虎,心中其实还有着几分芥蒂的话那也是当然的。
然而冬儿说道,
“怎样呢,”
和平时完全一样的态度,嘴唇弯起讽刺的弧度。
“刚才不过是第一次的‘试运行’呢。还说不上什么啊。”
“……总觉得有点危险啊。原混混和鬼什么的。不但是给鬼送金箍棒,简直就是给鬼送大刀吧。”
“说话口气可得注意哦,春虎。万一我鬼化了的时候,第一个吃的,大概是你哦。从头开始,噼里啪啦地。”
故意露齿一笑的冬儿。这张笑容,让春虎心中仅有的意思疑惑也融化了。
而春虎也再次确信了。
冬儿值得“信赖”。
“下次会送你虎纹的内裤。代替发带穿上吧。”
(译注:虎纹——日本民间传说中鬼的形象,是穿虎纹裤子的。据称因为鬼门是东北方,丑寅位。)
“呼。打倒了鵺,就自鸣得意起来了。锡杖里面灌满的是谁的力量,可别忘记了哦。”
“你还不知道之前我们的苦劳吧?在快要结束的时候才冒出来,还好意思说?”
“可怜的我被不知道哪位先生揍晕了啊。这样还担心着跑来了,以我来说还真是有精神啊。”
两人一边拌嘴一边斜眼互相睥睨。
表情先松垮的,是春虎。
“你啊,意外地是个劳苦命啊。”
“啊啊。老实说我有自信运气比你还差。”
只是啊,冬儿忽然露出认真的表情,
“这次也是跟你一起,像往常一样到了快支撑不住的地步才勉强逆转了。毕竟是遇上了鬼差点变成了新鬼,即便如此我还是被你的老爸救了一命。并且,才能像这样站在这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Saiwengshima?那是什么?”
看着一脸疑惑的春虎,冬儿不禁苦笑“笨虎”。
“也遇上了鬼,也遇上了你们。我这样也觉得满足了,就是这样。”
冬儿以少有的、像少年般率直的语气说道。
春虎眨着眼,仰望着损友。
接着,不怀好意地笑了,
“哈啊?怎么了冬儿?你今晚一晚上,不是把一生的‘青春’的过完了吧?”
“……也是。忘记了吧。”
冬儿羞涩地自嘲道,别开了脸。
春虎紧咬住不放,
“不干。绝对不会忘记~”
春虎一改坐姿变成盘膝坐,两手抱着脚踝,咧嘴笑了。冬儿不好意思地敲了下损友的后脑。
☆
另一边,不知何时起坤扑扇着两耳,在远处不安地看着两个男人的对话。一副想着回到主人身边的表情,却抓不准时机。
这时,
“——坤。”
坐在摩托车上的夏目,小声地向坤招手道。
夏目会叫唤坤实在是少有。坤一面吃惊,一面走近夏目身边。
“不行啊。不要打扰他们。”
夏目以少女的声音如此说道,提醒坤。只是虽然台词一副大人样,表情却是明显地在忍耐。坤不情不愿地答道“明白”。
夏目小声叹了口气。
接着,和坤一起凝望着春虎和冬儿的背影。
虽然心中对于似乎看穿了一切的父亲的行动无法置之不理,然而同时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父亲的真意,夏目不可能明白。而且,对于把雪风送来一事,单纯地是件该感谢的事情。
自己现在和春虎还有冬儿一起,走在同一条路上。这条路上,将来还有很多严峻的事态等待着吧。然而,只要不忘记自己这一班人是同心同意的,就能越过。就像今天一样。
“只是……”
坤忽然漏出了一句。坤的视线还是投向主人以及其损友。两人不知何时开始又在相对笑着互相取笑。
“……如此时刻,实在羡慕男子。”
夏目对努起嘴巴的坤笑着,说“是呢”,打心底同意她的话。
即便身着男装,可以改变的不过是外侧。对于男子之间的友情,只能在圈外遥望。
“男孩子的那种关系,有点——狡猾呢。”
说着,夏目耸肩,把脸庞埋进制服衣领中。
正是这时。
☆
一台黑色凌志驶进了十字路口。
那是从原宿方向来的。春虎慌忙站起,冬儿和夏目、坤也吃惊地注视凌志。
因为一直没有车辆驶来,以为这一边的道路已经封锁起来了。不,事实上确实应该进行了交通管制。若非如此,即便是在深夜,青山大道上也不可能人影都没有一个。
“封、封锁解除了么?”
春虎低声道,夏目和冬儿闻言也是同感。
而且,奇妙的是那台凌志,缓缓地徐行。并且还向着十字路口的正中央。而且,虽然是高级车,为何却完全没有引擎声呢。简直像在冰上滑行一样。
春虎和冬儿,向着夏目所坐着的摩托车一方后退。
这时,凌志无声的一转方向,正好在鵺曾经停留过的地点上,侧面对着春虎等人停车了。这时,夏目终于发出了“啊”一声。同时冬儿,还有春虎都察觉了。
凌志的轮胎并没有转动。不但如此,还微微地浮在空中。想来因为鵺的挣扎,这一带的柏油路面都裂开了缝隙。不论是怎样的高级车,也不可能无声地滑动。
当然,周围一带已经被强力的结界包围起来这一点,阴阳塾的塾生们不可能察觉到。
春虎等人愕然地注视凌志。凌志上面对这边的后座窗口,咝地开始降下。
坤的两耳和尾巴上的毛全都竖起,叫道“春虎大人!”,声音中充满至今为止未曾表露过的紧张感。
接着
“——晚上好。”
后座的深处——包围在黑暗中的车厢内,有声音流出。
年轻的、包含着丰富感情的声音。
然而,下一瞬间,
噗——
车内的亮起光线,颠覆了这一印象。
光线应该是车内的灯光吧。分外地朦胧,简直像是蜡烛的火焰般的亮光。而在这光线照亮的阴暗车厢中浮现的,是满脸沟壑、一眼看出是高龄的——让人不禁误以为是木乃伊、如此高龄的老人。
白发如霜,梳向脑后,颈部以下包裹在漆黑和服中。而且,在这片惨淡的黑暗中,还戴着如血般赤红的太阳镜。
一切都异常地“异样”。黑色的凌志也是。朦胧的光亮也是。在光亮下浮现的老人也是。仔细一看,窗口中的距离感也很怪异。很明显照亮的只有老人,座席和内装沉没在黑暗中。车窗摇下的窗口对面,简直就像通往另外一个世界似的。
这时,在“窗”后的老人,对春虎等人道。
“本想着多少回收一点,看来是形迹不留地祓濯了呢。啊也好,啊也好。今夜实是看了一场好戏。”
老人快活地说道。然而,一反语调中的快活,老人的表情完全一点都没有变化。只是用机械一般振动着的嘴唇,把话语道出而已。
春虎如冻僵了般无法动弹。夏目、冬儿、连坤也是。像是被看不见的绳索捆缚住一般丝毫动弹不得,只是视线还紧紧盯向老人。
“愉快。实在是愉快啊。只是,绝不可自满。尔等,还只是雏鸟。不过刚从卵中孵出而已。”
老人嗤嗤笑道。表情仍然纹丝不动,只有笑声从唇间漏出。
“只管精进。”
老人对春虎等人如是说道。
“之后,尽早来‘此方’。老朽等人便翘首以待尔等……”
以这句话为号,车内的亮光熄灭,窗的后面被黑暗包围起来。
车窗开始缓缓拉上。窗口关上。
春虎等人无能为力。只是一味地缄口听着老人的话。
然而,
“你、你是谁!?”
夏目拼命地挤出了声音。
即将关上的车窗,突地止住。
从细细的窗缝后面,再次传出老人嗤嗤的笑声。
“老朽名为,芦屋道满。”
接着,这次窗口终于关上,下一瞬间,春虎等人失去了意识。
和头晕昏迷等不一样。这里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突然全无预兆地变得不明不白起来。在初次体验到的冲击之下,春虎浑身僵硬连惨呼都发不出来。
而当回过神来,凌志已经消失。
慌忙环视四周,凌志已无踪无影。
“夏、夏目!?”
“不行。刚才,意识突然……!?”
“冬儿?坤!”
“畜生!刚才那到底怎么了!?”
“实实、实在罪该万死。小人有失警觉!”
众人都狼狈失措,踮脚四周张望。客观地看,实在是滑稽的光景。对手就在眼前之时只是毫无防备地呆立,一消失了却全身警戒起来。
然而,春虎等人却拼了命地警戒着。全员都认真地警戒着。
脱靶的紧张感。手足颤抖,冷汗渗出。
不用说,夜幕下的十字路口早已回归静寂,和危险的气息完全绝缘,在春虎等人面前展露一如往常的风景。正是这“毫无怪异之处”的光景,缓缓地、缓缓地,消解这春虎等人的冲击。
过了不久,
“……走了……吧?”
春虎小声低喃道。然而到真正感受到这句话的意味为止,夏目冬儿和坤、甚至春虎自己都花了一段时间。
终于,冬儿浮现僵硬的笑容,
“……呐,春虎。看来我好像做了场梦呢。感觉好像听到了个不太可能的‘名字’……”
“哈哈……真是的,这是哪门子玩笑。”
“就是啊。真的想它能住手啊,这样的……”
两人的对话,再无刚才的余暇。脸色发青,仔细一听声音也在发抖。
接着,
“……芦屋……他说是芦屋道满?”
夏目快要从摩托上滑下,如是说道。
“这是在骗人吧?没这种可能吧……!那是……那到底是、谁啊!?”
无需多言,能回答夏目的问题的,一个人都没有。
春虎要紧嘴唇。冬儿啧舌,踢着柏油路面。坤不自觉地凑近主人。夏目——呆呆地看着凌志消失后的痕迹。
这是暗鸦(Raven)之雏,初次窥见终要展翅飞翔的夜空的深邃之一瞬。从远古时代延绵而来、深深的黑暗与、咒术的世界。
现在,他们正站在这条起跑线上。
被结界阻挡的木暮,带着众乌天狗赶到春虎等人身边的时候,只是仅仅一分钟之后。
5
淡淡黑暗中,男子心无旁骛地念诵咒文。
男子面前祭起祭坛,烛台上蜡烛的火焰在摇摆。光源只有烛光。声音也只有男子的咒文。配合着咒文摇晃的烛火,在男子脸上洒下复杂的阴影。
男子继续念诵咒文。
祭坛上,除了烛台,还并排着两枚咒符。其中一枚完全展开。另一枚则已经被和纸包起,封装了起来。
打开的咒符上写的咒文,已经干透,文字和纹路的表面龟裂。并非墨汁。这是由血写下的咒符。
而在咒符跟前,放着折叠起来的纸片。
这是记载咒文的都状。
男子继续念诵咒文。
不久黎明将降临。像这样能背地里行事的时间,也是极为有限。然而,男子却没有表现出焦急的样子。根本连这样的杂念介入的余地都没有。
男子继续念诵咒文。
然后最终,闭上的双眸咔地大张。
“此间之阴阳师。谨向泰山府君、冥道诸神禀告——”
话声一罗,祭坛上的都状便涌出了咒力。自行浮上空中,啪啪地展开,突然被青色的火焰包围起来。
都状眨眼间便已燃烧殆尽——消失了。现在甚至连前方一寸之遥也已无法看清。男子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包裹起来。
这时,
“……六人部先生?”
男子在黑暗中静静发问。
于是,简直像响应他的问话似的,打开的咒符发出了朦胧的光芒。
光芒很快消失。然而,黑暗中的男子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有劳了。此后——便交给在下吧。”
喃喃说完,男子恭恭敬敬地手执咒符。以准备好的和纸包起,小心地封装起来。接着,和刚才已经封装好的咒符一起,收进怀中。
起立,拆解祭坛。继续念诵咒文,细心地消除着祭坛的痕迹。虽然在完全的黑暗中,男子的动作丝毫不见迟滞。
终于,所有的作业完成后,男子从西服口袋中取出手机,开启了电源。
不出意料,例行的短信来了。虽然要好好应付确实是麻烦——反正,都是些琐碎事。还是毫无疑问地,谨慎回复。
他今后非得继承同志的志向、完成大义不可。
为此也必须慎重地、确实地,完成一切事情。而且男子也有着办到这点的自信。
打开翻盖手机,看着荧屏。液晶屏幕的淡淡光芒,让男子的脸容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溶入黑暗的黑发中,混着仅仅一缕鲜艳的朱红。
那简直就像滴入黑暗的血一般。
后记
据坊间传说,あざの耕平的作品从第三卷开始会突然变得有趣起来哦。
如此这般,这是系列第三卷《东京乌鸦3 cHImAirA DanCE》。
副标题虽然拗口,其实是读作“Chimera·Dance”。当然,这次的内容也正是如此吧。
那么,只要读完本篇的读者应该会明白,跟二卷的后记预告的一样,这次也有新的角色一一登场。
而且尽是男人(笑)。
平均年龄又高(笑)。
这次是在学院“外”发生的故事,因此“大人”的出演也增多了。即便如此,也不必都是男人吧——心中是如此想,最后不知为何还是变成了这样的结果。
毕竟前一话的结局是那样的啊。谁想到下一卷来到的尽是男人的故事啊。说回来作中突然就和上卷差了半年啊……。男装少女的心跳心跳男子宿舍生活开始了呀——、对于这样期待着的众位实在是对不起!
春虎入塾后的半年。春虎和夏目、冬儿等人的日常生活小故事,在正在《Dragon Magazine》上连载的短篇中有写到。当然,尽是男子宿舍的生活(老实说写太多了)。
想知道半年间发生了什么事的众位,请看看《Dragon Magazine》与及不久将会发行的短片集吧。
那么,在这些新登场的男角色们中,特别醒目的是“十二神将”的镜伶路吧?其实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想写写这样的角色了。众位的感谢……老实说觉得害怕(笑)。
顺带一说,关于镜的命名,事前已经取得因为《传说中的勇者的传说》而熟络起来的镜贵也老师的许可。
あざの:“贵棒、贵棒(镜老师的化名)。”
镜老师:“诶~怎么了~”
あざの:“这次的新刊里啊,要写个很——令人讨厌的家伙啦。”
镜老师:“喔~真好啊~”
あざの:“让他叫做‘镜’好么?”
镜老师:“诶诶~”
虽然相当不情愿却还是苦笑着答应了(笑)。
哎呀,当然,可是完全没有以镜老师为原型哦。镜老师本人,虽然是广为人知的好好先生,刚好姓氏重合了,真对不起。
再有,关于角色的命名,也得到了《1☓10》的铃木大辅老师的协助了。诶,是哪个角色?不错,就是众乌天狗(笑)。是他的兴趣。
总之,镜老师、铃木老师,谢谢你们了!
再来,不但是新角色,连已经登场的角色也不甘人后。这次就聚焦在终于成为正选的其中之一冬儿身上。
是个不太说自己的事情的角色,这次是不是有点印象变了呢?可能是春虎的关系,这样终于有种透了一口气的感觉了。
冬儿也还是成长中的雏鸟。今后也能一起守望着主人公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那么最后,插画的炭兵先生。谢谢你漂亮的插画!一直都很期待。看着就觉得情绪高涨!
责编的Katty。每次都蒙你照顾了。谢谢你让作品变得如此受欢迎!
还有读者的各位。其实在跟这卷第三卷发行差不多的时候,在《少年Ace》上由铃见敦老师连载的漫画化版《东京乌鸦》第一卷,终于也得以发行了!也在举行着活动,请一定趁这个机会入手哦。夏目和北斗都超可爱哦!
读小说的众位,下卷会再次回归阴阳塾。啊,还是说短片集会先发行呢?这些信息会在博客和推特上公开,有兴趣的众位请一定留言哦。故事从这里才算开始,敬请多多关照!
二〇一〇年 十一月 あざの耕平
9月30日,第一章终于完成了!!!撒花。。。
10.3 第一章第三小节完成。。。。撒花!!!
第一章第4小节完成。。。今天是10月10日、、、
10月12日,第一章终于全部完成。。。
10.15 第二章第一小节完成,撒花!!!
10.31 第二章第二小节完成。。。撒花。。。
11.6 本作第二章完成。。。热烈撒花。。。
11.13 本作第三章第一小节完成。。。
12.1 第三章第二小节完成。。。撒花。。。
12.26 第三章终于完成了,撒花!!!
1.12 本作第四章第二小节完成了。。。撒花!!!
而且和译者朋友说过了贴吧有人抢坑的事情,朋友他说他会继续翻译这部的。。。
所以,各有所好吧。。。看大家选哪个翻译的版了。。。
3.5 译者终于复归,第四章完成!
东京乌鸦第五章...1-2节完成。。。
4.29 东京乌鸦3整本完成,撒花!!!yahoooooooooooo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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