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堕天使 3卷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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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是我发的 呵呵 很有可能是同一个!!如果是的话请告诉我,我将之该为转载(同一网站的转载,好别扭的说)
本人自己也在于之联系!!争取取得同意!!还望各位支持,以及提出意见.
闲话少说 开胃餐饮来了!!!呵呵
苍白的堕天使
菊地秀行/著
天野喜孝/绘 高胤亮/译
第一章 雾中岩道
  过午後开始起雾,乳白色的水粒子有如温柔而妖诡的舞者,环绕无人驾驶的马车与骑马行於车旁的D.道路两旁为磊磊成排巨岩所封堵,连绵不绝宛如一条纤细缎带。
  这里还称不上是山谷,只是条巨岩间的道路。由於雾气愈浓走出道路外的可能性就愈高,所以这巨岩可以说是有用的岩石护栏。
  此时刚过中午,如果通过这里後继续在平原上再前进半天,便能在目的地格拉哈治村里迎接黄昏。
  终於来到这了。
  然而,无从得知究竟有几个人心中正怀抱著这样的感慨。
  从内载棺柩的马车里自然没有传来话声;骑在马上的D表情冰冷专注,看不出任何情感色彩。
  当在雾中道路上前进了三十分钟後,D眼中泛起了某种精光,他停下马,微微後退,轻敲了马车门。
  “怎麼了?”博拉珠男爵的这个声音只有D听得见。
  “注意到了吗?”D问。他的话语同样也不会传入男爵以外的人耳中。
  “没有。怎麼了吗?”
  “路不对,似乎被人弄迷路了。”
  不知不觉中,道路消失不见了。
  “真不像你呀——话虽这麼说,可就连我自己都没有发觉哪,是雾的关系吗?”
  他似乎至少知道有雾这一点。
  “大概。”D答道。
  即使他身具超乎常人的感官,雾气本身也不过仅仅是平凡的水粒子而已。
  “如何?”D问话的对象并不是博拉珠。
  “只是普通的雾哪,就连我也不晓得为什麼会迷了路。”
  听到左手的话,D把视线投往左右两旁的岩石。
  “岩石也是真的啦,只能等到雾散了。”
  “不。”
  “我知道了。”
  D高举左手,在左手手掌上随即生出一样东西——人的眼睛与鼻子,还张出了嘴巴。
  “呼!”的声音响起,这并不是吸气的声音,而是风的呼啸声。
  雾气卷成漩涡状流入手掌上的嘴里。
  十秒……二十秒……当最後一块乳白色的末端被吸入掌中後,吞下雾气的本人“哎呀?!”地发出惊叹声。但其实在左手发现之前,D便已经注意到了。
  这里,是在和先前一模一样的道路上。
  左右两旁巨岩成列,看来平凡无奇的道路在约莫五十公尺的前方向右弯折。
  “变成奇怪的情况了哪。”男爵的声音说了。
  “又回来了。”D答话後转过身去,“迷路期间内我们走的距离大约是三十公尺,我想可能是在那段期间被动了什麼手脚。”
  只有三十公尺,然而,由能让D与男爵不知不觉地行走在异世界的道路上来说,这是宛如奇迹般的距离。
  “心里有底吗?”这句话是关於出手者的问题。
  “——如果是葛里欧禄博士就有可能办到。”
  “知道他的能力吗?”
  “知道一些,他是我小时候的家庭教师。”
  “那你就多留心吧。”说完这句,D甩动马车马匹的韁绳,马匹伴随著车轮的咿轧声迈开脚步。
  岩石转角处逐渐接近,D先弯过去。
  有个黑色人影倒卧在前方十公尺左右的地上,趴在地上的人穿著黑色衣服与同色外套,和D颇为相像。
  这应当可以视为攻击已经展开。
  D下了马。
  “别去,”男爵阻止他。“一定是陷阱,不要靠近。”
  但他们也不可能放著倒在地上堵住整条路的人不管。
  青空中飘浮白色云朵,楚楚可怜的小花在道路两旁白晃晃地摇曳,而路上则有一具屍体。
  或许D是打算将计就计也不一定,他走到屍体旁边,弯下腰。
  就在这一瞬间屍体向上翻仰!
  一张苍白的脸孔仰望著D——那正是D的脸!
  一瞬间两人四目相对,但D立刻起身拔剑。
  剑身一闪白光後,地上的人影便身首分离。
  “是傀儡。”D说道,这时他感到自己的脸部似乎有像是轻微痉挛的感觉。
  他脚下的人体在脖子的切口处,确实露出了木质的切断面。
  “拜托你别做奇怪的举动。”男爵的声音里有著伤脑筋的语气。“就算知道这是葛里欧禄博士的手段,但我也已经没印象了。D,没有感到不对劲吧?”
  “完全没有。”回答後D把木制的残骸放到路旁,回到马上。
  只是,在他黑衣之下的内心里,隐约有些无法释然。
  两辆马车默默通过。
  在白亮日光下听著远去车轮声的,只有被砍下的傀儡头而已。仔细打磨过的光滑木料,将毫无凹凸的平整傀儡表面暴露在阳光下。因为俊美吸血鬼猎人的容貌正逐渐消失不见。
  ※※※※
  管是白天,这房间却封闭在浓密的黑暗中。还有比这更浓密的黑暗,凝缩成两个人的形状。
  那是个驼背的老人。以及在老人背後直立不动的年轻人。
  金线刺绣包裹老人全身上下,他穿著长袍,异样长大的袍襬落在他身後的地上,有如影子。
  老人突然将右手靠到耳边。“成了。”他说。
  “那麼,是顺利逮到猎人了?”问这话的是年轻人。
  老人好像完成了什麼事,但看似老人弟子,或至少是其手下的年轻人,却完全没有兴奋的模样,反而听起来像是有所怀疑。
  “法术成功了,这绝对没错,只是……”
  “只是?”
  “我在意一件事。”
  老人转身往年轻人的方向一瞪,表情阴狠。当然,他如此做的真正理由是因为其他事,但就算说这房间是为了衬托他的阴鷙才充满黑暗,恐怕也不会有人怀疑。
  他长满老人斑与落腮胡的脸孔宛如太古的木乃伊,但细弱如丝的两眼却散放著黄色光芒,绿色眼珠中涌溢著高深的智慧、邪恶,以及意志力。
  “札那司,那家伙的假面是你制作的,应该完美无缺吧?”
  “您有所怀疑吗?”年轻人——札那司用生硬的语气问。
  “不,你的能耐即使是我也认同。无论如何,”移“的咒法是成功了。”老人点点头,把脸转回来。
  “那麼,我便照预定的去办。”年轻人说道。
  对著正要行礼告退的年轻人,老人又追加了一句:“他是连水军人都能杀死的男人,绝不可掉以轻心,要多加注意。”
  年轻人离去後,有一阵子老人在那一动也不动,之後他坐入身旁的沙发,感触良多地道:“巴龙‧;博拉珠男爵……不知是否还记得我呀,还记得这个看出你身具罕见天资的稀世家庭教师的名字吗?”
  “葛里欧禄博士。”
  黑暗的某处出声呼喊他,老人反射性转过去的脸上,已然充满因知悉对方身分而有的恭谨和敬畏。
  “这真是……您是何时到来的?”
  老人——葛里欧禄博士一面低垂著头,一面在心中默默惊叹。因为他的实验室设有警报器,即使只是空气中混入了特殊成分也能察觉。
  “我总是在你的身侧,因为要是让你完成了什麼奇怪的研究,拿来用在我身上可就麻烦了哪。”
  “您说笑了。”
  就在一百五十年前。葛里欧禄内心想道。那时,仅此一次他试著反抗过,而反抗的结果——直到如今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因为虽然试图反抗了,却没有任何改变,只有他派出的暗杀者变得下落不明,但这声音的主人却一如往常的出现在博士面前,而且没有任何一个人被责难或惩处,就这样直到今日。
  在那之後,他便一直对这暗中声音的主人誓以忠诚。
  “犬子来了吗?”
  由这问题来看,声音主人的名字必然是福蓝多‧;博拉珠。
  “没错,还有半日就到。”葛里欧禄回答。
  “即使靠你的法术,恐怕终究也不一定能除掉他。这也难怪,因为护卫是那个猎人哪。”
  葛里欧禄突然望向黑暗的彼方。他,不对,他们能够看透黑暗一如白天视物,可是现在葛里欧禄眼中却只能看到黑暗本身而已。
  “您知道”D“的事是吗?”
  “不。”
  “……”
  “我不知道D,不知道叫这种名字的猎人,不过,那家伙和我知道他另一个名字的大人十分相像——似乎是如此。”
  “大人……”葛里欧禄结结巴巴。他大概已经有好几百年没在一天之内被吓到两次了,就连那早已坏死,只是藉由复苏药维持生机的皮肤,如今也竖起了汗毛!
  因为眼前这位竟然用了“大人”来称呼对方,据自己所知,需要如此称呼的人物仅有一位而已,不过从语气来看,又好像不是那位大人,那麼——葛里欧禄的记忆盘旋涡卷了起来,针尖轻刺一个个脑细胞,活动中的细胞、正在沉眠的细胞、早已停止活动的细胞,以及连大脑都已完全忘记它的存在的太古脑细胞。就在其中一个细胞中——
  有了。
  然而它放出一瞬闪光後,便消失在永恒的黑暗中。
  要留住那闪光!——办不到!那麼,就去理解!
  葛里欧禄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对著那一点集中了意识。
  它化为了拥有具体情报的记忆,但只有极短的一瞬间而已——接著它随即消失远离。葛里欧禄的集中力追著它,在它被吸入虚无前的一刹那,碰触到了最尾端。
  “想起来了……”他之所以将它说出,是因为若不将已取得的部分转为言语,就彷佛会从脑中消失不见的缘故。“……那位大人……的确……仅有那一位……可是……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那个污秽的食屍鬼(ghoul)……贵族猎人……竟然是那位大人……”
  “或许是那样,或许不是那样。”那声音重重说了。这表明他自己也无法判断,无从理解。“既然如此,我们就要用这种态度来面对他:必须将其完全视作逆子巴龙的同伴,要加以处理。嗯,但是当事与愿违时可就很可怕了哪。”如此说完後,那声音低低发笑。
  难道这一位竟连对那位大人——也敢出手?葛里欧禄不禁战栗。这也就等同於与那位大人为敌,而对那位大人之血亲的敬仰,绝对是支配全体贵族的律法。
  “快准备吧,博士,快准备吧。”那声音忽高忽低地说了。“是在他进入这土地之前或之後都无妨,要用尽一切手段杀死他们。”
  “请交给在下吧。一切请都交付予不才葛里欧禄,敬请放心。”
  此时,有股宛如悠长啜泣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了过来。
  ※※※※
  是女人的声音。
  她一定十分哀愁,极度悲伤,几近疯狂,但仍然不停地哀泣——无论是谁都会如此觉得。
  “除了你之外,还有另一个知道犬子接近了的人在哪。不过,竟然用迎接死者的哀泣作为欢迎的歌曲,嗯,这又是为何?”那声音中带著笑意。“葛里欧禄博士啊。”
  “是。”穿著长袍的身影剧烈抖震。
  “去吧,就连我也不禁要心痛了,那是不能让其他人听见的声音。”
  “遵命。”当低下了头之际,老人知道声音的主人已经从自己面前消失。“遵命——竟能说出会觉得心痛这种话的大人。”
  如此说完後,连他自己也不禁感到害怕,但灼殛全身的闪电并未落下。
  数分钟後,他踩著漫长的螺旋楼梯,向下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位於多深处的某间房间走去。
  石壁上处处燃有蓝色原子火焰,石阶与墙壁上阴影摇晃。
  如同往常一样,向下走的动作唐突结束。当他一站到宽广的石板地大厅内,身穿甲胄的卫兵便从左右两侧接近他。他们是合成人类,每一人都重逾一吨,这些由重合金构成的存在没有发出半点脚步声。
  他们将长枪指向博士,枪尖放出了红光。
  “滚开。”
  话还没说完,位於枪尖延长线上的博士胸口有红点亮起,并穿出他的背部,他背後的石壁立刻变红发热,一眨眼间便被射出了直径五公分左右的小洞。
  因为此处的卫兵打从被赋予生命之时起,便被设定成会将後来造访的人一视同仁地加以抹杀。
  “该死的蠢货!不知天高地厚——滚开!”
  在葛里欧禄踏出一步的同时,自长袍袖口射出的耀眼光芒扫过卫兵们。当那光再度消失於袖口中时,老人朝前方的门扉迈开了脚步。
  被留在後面的卫兵们动也不动,维持举著长枪的姿势呆立在原地。在亮度充足,隐约有些凄寒的地下室照明下,他们的模样宛若拥有生命的雕像,看来有些孤寂。
  葛里欧禄於门扉前面站住,把右手的食指放入口中,略微咬开指腹。
  当他把瞬间浮出的血珠滴入门锁前的空洞後,过不到一秒便响起了开锁的声音。
  将手按到黄金门把上,葛里欧禄浑身颤抖,因为他想到了之後等著他的人物与情况。
  他一面长叹,一面推开门扉,整个开门动作花去了与叹息等长的时间。
  接著,老魔道士耳中传来了彷似啾啾鬼哭的声音。
  这名在不知深度的地底中,被预备杀死一切接近者的护卫们包围,并且不住哭泣的女子究竟是什麼人?
  长廊内到处嵌有看似由青铜所造的门扉,门扉两侧的壁面上有原子火焰正在燃烧。宛如木乃伊的老人一面在地上落下朦胧影子一面前行,这模样看来就彷佛是被女子的哀泣声所引导。
  不久,便能看到前方有座像城堡大门一样巨大的门。
  声音便是从门的内侧传出。然而,这麼低细如丝、充满悲伤的哀泣声,为何能穿过这扇令人必须抬头仰望的巨大门扉,实在难以想像。
  来到大门底部後,葛里欧禄在和先前一模一样的门锁前滴入相同的血滴。锁内的记忆回路会接著抽出DNA,比对准许进入的成员,通知开锁装置可以开门。整个过程耗时千分之一秒。
  大门从正中央左右分开。
  当走过厚达五公尺的大门之际,葛里欧禄仰望了天花板。这里的高度至少超过了十公尺。
  宛若黄昏时分的幽光迎面而来,举目所及皆是水。
  静谧的水面清澄浩渺,证明了这里连一丝微风也无,水面全无因幽光所致的黏重感。
  水一望无际,无论如何凝神细察都看不到边际。
  葛里欧禄脚踩的地方已经变成了十阶左右的石梯,最後一阶的石面沉在水里那里浮著一艄青铜小艇,之所以没有系住它,大概是因为水没有流动的关系。
  女子的啜泣声不绝於耳,凄凉地越水而来。葛里欧禄就像是个耗费了百年时光来探求它的追寻者,他坐入小艇,使用收在船内的船桨开始划水。
  涟漪扩散,这片广大的清水,已有许久不知水波的滋味了。
  划了约莫十分钟後,葛里欧禄停下双手,侧耳倾听,鼓膜确认女子的声音是从贴近右船缘的旁边传来。
  他探出身子,望向水面,有一名女子流淌著血线飘过小艇旁边的水下。
  不对,那女子是永远地停留在那里。
  她长长的黑发没有随波摆汤,没有向下沉,当然也没有向上浮,而是缠卷著被雪白礼服包裹的身躯,与头发同色的眼瞳静静仰望著虚空。
  她从全身曲线直到指尖,都遍布著鼻梁线条的那股柔顺气质;老人曾思索过很多年:是不是这水洗去了她的一切强硬呢?
  此外女子的嘴唇毫无血色,唯独这一处比她的肌肤更加苍白,但不知为何却又显得分外显眼?
  因为那唇正不停动著,她的嘴唇正极其妖异地蠕动,发出声音。
  “夫人,”过了一阵後,葛里欧禄出声呼唤。“夫人,是葛里欧禄,因有事想请教您故而来访。”
  发话——还有答话,皆需要通过分隔两人的水液的时间。
  “来得好哪,葛里欧禄。”悲愁的声音变成了冰冷无情的招呼语。
  老人叩拜行礼。
  “是因为听到了我的声音吗?听到了那深沉哀愁的声音?”
  “正是如此。因为夫人知晓了连在下等人亦不知之事。”
  “自从在水里之後,我便能听闻星辰的移动,或环绕世上的一切声响。棺柩开启的声音也好、狼只的远啸也好,就连太阳沉入地平线的叹息与黑暗的欢呼也能听见。”
  “在下敬服。”
  “那孩子回来了对吧?”女子的声音问道。
  “是的,已经来到离城仅有半日的地方了。”
  “那麼,那一位呢?”
  “似乎有点紧张的样子。”
  “是这样吗?”
  “虽然这只是在下的看法,但巴龙公子似乎是获得了凌驾其父的力量,这才回来的。”
  “那一位也知道这点。呵呵,真有趣。”水中的声音兴奋了起来。“那麼,你应该在进行妨碍工作了吧?”
  “是的。”他的回答毫不犹豫。
  “如果是那孩子的话应该能克服吧。”
  “在下不会让那种事出现的,恐怕巴龙公子在进入这片土地前,便会被取走性命。”
  “你是说身为贵族会被人类所杀吗?——呵呵。”
  “札那司业已出发了。”
  女子的笑声中断。“是札那司?”
  “正是。”
  “……这样啊,那人已经出动了,这……或许巴龙会被杀死也不一定。”
  “正如您所言。而且,担任护卫的猎人也已经被我们控制了。”
  “接下来才见分晓啊,葛里欧禄,接下来才见分晓啊。”
  “正是如此。下一次前来拜见夫人的,不知是在下还是巴龙公子——未能前来的,恐怕便无法再度得见您的尊容了。”
  “我知道了。葛里欧禄,多谢了。”
  “您言重了。”
  接著,也没有告别,葛里欧禄便开始划船返航。
  当另一方开始出现石阶与大门的形影时,小艇突然停住了。
  “夫人。”他低声说了。
  船桨仍在划动,也有划过水中的手感,但尽管如此,小艇却连一公分也没有前进。
  不仅如此,他还看见水面徐徐往船缘上升,不一会,他便注意到这是因为自己的船在往下沉。
  “您不打算让巴龙公子为在下所害是吗?这样也好。”
  他站了起来,伸出右手与水面平行,水已经开始从船缘流入小艇内部了。
  一道银色的丝状物从长袍袖口流出,混入水中,随即扩散晕开。
  当水淹到脚踝时,葛里欧禄将一只脚从船内踏向水面。
  他没有沉下去,即使把另一只脚——整个身体移到了水面上,他的鞋底也像踩在石地上一样,牢牢地贴在水上。
  他冷冷地看著如花瓣般下沉的青铜小艇。岸边还相当遥远。
  叹了一口气後,老科学家在自己造出的水上道路上缓缓迈开了脚步。
  ※※※※
  在距离通过岩石区还要一个小时的地方,一匹改造马扭到了脚。
  D试著查看,发现是马後脚跟的人工韧带断裂,因此决定进行修理以及休息,也必须查看其他马匹的情况。
  “通过这里後就是平原,”D似乎是在说给某人听。“对敌人来说,这是最後的防线,他们会全力进攻。”
  “应该不会那样。”提出异议的是博拉珠男爵的声音。“不对,他们或许会来,但在进入村子以後才会全体动员——如果是葛里欧禄博士的话,应该就会这样做。”
  “知道格拉哈治村里的强敌的名字吗?”D问道。
  “第一个是札那司,”男爵的声音回答道。“他是葛里欧禄博士的爱徒,连我也不清楚他的详细情报。不过,博士明明年纪颇大,但札那司却好像一直是快二十岁的模样,若不是贵族,便应该是合成人类。他平常担任博士的助手,不过听说一旦有紧急状况,也可以依自己的意志采取行动。他的专长——我不太清楚。就我所知,我只能这样跟你说——他是个可怕的对手。”
  “还有呢?”
  “爱化妆的古洛墨。”男爵的声音里多了不快的语气。“他是父亲的亲卫队队长,一个从早到晚都在化妆的男人,不仅自己化妆,还会替别人化妆。虽然不知道被化妆後会变得怎样,但有一种说法,据说被化妆的人性情会变得和那个妆相符。”
  “第三个呢?”
  “千手千脚的萨凡,格斗技的天才,据说就连对手手持枪械,他都能徒手战胜。听说看到对手的凄惨死状後,一定会认为那是遭受了上千人的攻击——主要的劲敌是这三个人,另外还有他们的部下,那些家伙也很强,一个人大概能抵得上十个普通士兵。”
  “——不过,都没有出现哪。”
  结束改造马的检查後,D躲入附近的岩石凹洞中。
  无论何等杰出的吸血鬼猎人,只要是继承贵族之血,在阳光下的疲劳程度便会远远超过人类。太阳下的阴暗乃是他们本能寻求的东西,同时他们的恢复能力也远非常人可比。
  马车静静停在阳光下,D也融入岩石形成的黑暗中,太古的寂静造访了刚过正午不久的静阒岩石区。
  数秒钟後,马匹开始躁动,D离开岩洞,剑身一闪,从马车上被切离的改造马群开始往前方狂奔。
  因为只有它们与D注意到了一个从岩石区那一方,朝这边接近的破空飞行之声,那飞行声比蚊子飞翔的声响还细微——人类的耳朵难以听见。或许是觉得它有些不对劲,对著转出岩角後一口气逼近的三道声音,D背後闪出了白光。
  飞行声减为一个,当那仅有的一道声音往马车上飞去时,马车的黑色外表泛起了奇异的波纹。
  那波纹大概是一种震动,飞行声被弹了开来,呼啸著撞到对面的岩壁上——然後爆炸。
  比起爆炸本身,由那烧熔岩壁的火球来看,那显然是烧夷弹的一种。火球转瞬涨大,倒转撞向D跟马车。
  十万度的火焰伴随著冲击波,两辆马车瞬间翻倒,被撞到岩壁上,灼热的暴风不停撞击马车车身。
  数秒过去——当火焰沿著岩道奔流消失後,在像是爆炸残留物的暴风当中,响起了男爵的问话声,“没事吧,D?”
  熔化崩塌,如火山地区般喷冒白烟的路面上,出现了一个之前并不存在的漆黑团块。那团四处带有摇晃火焰,冒著黑烟的物体迅速站了起来,变成一个人,一个极其美丽的青年。
  “没事吗?”连男爵问话的语气也像对他还活著毫无疑问。
  D默默拍打外套的肩膀与胸口扑灭火焰,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左手打了个粗俗而满意的饱嗝。
  D因为拥有耐热耐寒耐冲击——的特殊纤维所做的外套,以及能吞食火焰的左手,所以逃过了火焰地狱。
  ※※※※
  平原的远方停著一辆蒸汽马车。
  在马车的後半部,像是在圆筒上盖了座钟的蒸汽引擎上,有个男人“啪!”的一声盘腿坐在上面,然後喃喃说了:“哦,起火了——可是……”
  他一手拿著双筒望远镜抵在眼睛上,而若说他的另一手在做什麼,则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隔著网状衣服在沙沙地抓著背部。他把手伸到了背後抓背——不过,他的手竟然能抓到腰部附近。
  “我不觉得那种程度的攻击能干掉巴龙公子哪,况且护卫还是那个被叫作D的男人呢。”
  他的语气像是正在向人搭话,回应从马车里响起。
  “我知道,炎烧弹只不过是雕虫小技。我已经确认了我想知道的事。”
  “那家伙还真行。对了,你动了什麼手脚?”
  “”移脸“。”
  “怎麼会!”抓著腰的手停了下来。“那是你——要一有个差错,你就会……札那司。”
  “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自信。”
  “就算是百分之九九‧;九九九,离完美还是有十万八千里。你是对谁下手?”
  “D.”
  “哇呀!”男子吃惊地一仰身,因为动作太大从引擎上摔下,不,其实他只往下掉了一公尺就停在那里了,因为他修长的右脚抓住了钟状的引擎顶部。
  “太莽撞了!——像那样俊美的男人,不会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不管你造脸的功夫多高明,那都是自杀呀!”
  “不。”回话声自信满满地否定。“我应该说过我确认过结果了——是成功的哪。”
  “这样啊,我可不敢相信哪。就连古洛墨那混蛋也一样吧。”
  突然,就像水蝇掠过水面一样,男子轻巧回到引擎顶端,大笑了起来。
  “萨凡,你再继续发出这种白痴笑声的话——”札那司语气中带有怒意。
  “我了、我了,不过,就连古洛墨那混蛋——?!”话才刚说,他就像吓了一跳似的噤口不语,畏畏缩缩四下张望的表情上有著千真万确的害怕,不仅如此,连马车内侧的气息也开始带上了非比寻常的鬼气。
  “别提那家伙的事!”札那司命令他。
  “知道了。”男子——“千手千脚”萨凡猛地在引擎上站起,把双筒望远镜再一次抵到眼上,大叫:“噢喔!好惊人,快闪吧!那些家伙的眼珠儿快要恢复了哪。”
  圆筒内侧马上响起像是什麼棒杆或齿轮活动的声音,白烟从开在圆筒与钟状顶部连接处的蒸汽排出孔冒出,发出了刺耳声音。
  不倚靠马匹的奇怪交通工具气势汹汹地变换了方向,开始朝还有四分之一天路程的格拉哈治村疾驶。
  然而,札那司说的“成功”是什麼意思?
  此外,能让被男爵指名道姓说是格拉哈治最强三战士中的两人,如此畏惧的第三个男人——“爱化妆的古洛墨”,究竟又是何人?

[ 本帖最后由 sola131 于 2008-2-11 08:13 编辑 ]


在要通过岩石区前,D注意到了直入天际的浓烟之壁。
  “是野火哪。”左手说道。“起火的原因应该是刚才的火焰。风正在朝村子的方向吹,要在这里等也是可以的。”
  在D看来,这也是妥当的对策。
  草地喷冒火焰,吹来的风煽助火势,视野完全被染成贪婪的橘红色和黑色。
  此时——大地剧烈摇晃,左右两边的岩石相互挤轧,相撞後爆出火花。
  当百吨重的巨岩斜裂出裂痕的瞬间,D已经朝跑回来後被系回马车的改造马臀部挥下马鞭。
  让第二辆马车——蜜丝卡的马车开动後,紧接著他自己也要离开,此时在他脚下地面猛然一弹,彷佛有极其巨大的生物在地底蠢动一样。
  岩石被弹了起来,D和坐骑也以几近垂直的角度被向上弹飞。接著,人与马在被上抛了将近十公尺後静止了一下,又笔直往地面摔下,足足有数百吨重的岩块朝人马头上砸了下来。
  名副其实的千钧一发——从一眨眼间便被砸烂,分解成难以辨认的肉块、电子装置、钢制骨骼的改造马背上,黑衣身影如箭般往岩石区出口疾射而去。他的身体缩成一团从出口高速喷出,令人觉得是因为他乘著背後砸下的巨岩的冲击波才会这样。
  在岩石区二十公尺外的大火当中,D寻找马车的去向,但即使他拥有能毫不费力一眼望穿黑烟的双眼,却四处不见两辆马车的踪迹。
  “如果是男爵的话应该能平安过关,就算他因为白天不能出马车也一样。”火焰吹染到左手的话声中。“村子就在对面。”左手说著。“快走吧,火也要烧到这边了,风向可不一定是一直不变的。”
  D身旁爆起一团火焰。
  “噢,好像有烧?虫还是什麼鬼东西的巢穴,要是一个倒楣踏上了,马上就出局了喔。”
  地面喷出火焰,数股阳炎摇汤,火团转为炽烈。D的外衣下襬一闪,火焰瞬间熄灭。
  “噢,我还以为没马的话会不方便,没想到在平地上竟然一样快哪——真是个离谱的男人。”
  D一面疾奔同时转头向後。有脚步声追了过来,而且不只一个,证据就是大地正在震动。强烈力道击打大地,发出犹如地震轰鸣的巨响。
  D的双眼捕捉到从火焰彼方涌来,宛如云霞一般的成群黑影。
  领先的是外型酷似插满针的毛毯的一大群黑毛虫,之後是体长足有三公尺的成群平原鼠,接著是三首野猪、掘地野牛——这是一直排列到地平线彼端的平原动物群大暴动——所谓的“亡命狂奔”。
  它们是因为害怕火,为了寻求安全地带而狂奔,只要被卷入里面,就算是火龙最後也逃不过被踩死的命运。身上业已烧起火焰的一只黑毛虫忍不住缓下速度,一转眼便被卷入狂奔的动物中,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踩烂了。
  它们离D还有一百公尺,无论他如何厉害也跑不出能摆脱它们逃走的速度,方法只有一个——“看来只能坐到它们身上了哪。”左手说了。
  七十公尺……五十公尺……然而,当两者的距离拉近到三十公尺时,突然发生了匪夷所思的现象。
  似乎是看到了什麼,或是感觉到了什麼,前面的毛虫群一齐煞住了脚步。
  火星一阵乱舞,但是狂奔当然没有停下,领头的一群被涌过来的背後压力瞬间踏碎,然後——那些犯人也猛然煞车,朝前扑倒在地。
  D正跃向後方,他在空中看到了,就在他与狂奔兽群之间,大地裂开了一条大缝。
  动物们接连摔落漆黑深渊的挣扎模样,和被吸入地狱的亡者十分相似。裂缝不停扩大,进而开裂到D预定的著陆点上。
  “这个厉害。”当左手懒懒地吐出感想之际,D开始朝下飘落,就在漆黑、深不见底的深渊正上方。

第二章 美女与〔破坏者〕
  就在这一瞬间,一条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色长鞭飞射而至。
  D的腰部发出一声短促清脆声响后,卷住他的长鞭将他从深渊边缘拉到了燃烧的大地上。
  D没有在着地的同时起身,而是扬起一阵火星翻滚前进,大地继续不停塌裂。
  从那深渊中冒出了醒目抢眼的粉红色肉壁,在火焰的世界中,看来如阳炎般湿濡摇晃的那物体,在高起十公尺后立刻下砸到地上,拍碎了火焰与草地。
  D已经到了裂缝前方二十公尺处。
  于是——那个厚实而扁平的长巨肉舌,开始如尺蠖虫般蠕动,以高速追赶D,一口气就缩短了十公尺。
  当活肉巨浪伸展而来时,白光一闪,血雨爆出。
  D毫不理睬被砍了三公尺深,正在疯狂扭动的巨舌,开始狂奔。
  其他股肉浪从背后逼近,从无底深渊里竟然吐出了新的肉舌!
  那巨舌——宛如是大地的舌头,追着D的那三只,不对,是三片——其中的一片在抓到像小动物的东西后,一下子就把那东西卷入深渊里。
  当两股蠕动的肉浪再度要一上一下地吞噬D的刹那,一条光带自火焰彼方斩过它们。
  连D的剑身都无法斩断的肉舌被俐落分成四段,肉舌的本体不管在地面活蹦乱跳的前段,径自缩回了深渊里。
  D前方出现了马车的形影。
  男爵挺立在马车旁,他一认出D后随即迅速打开车门,进入了车内。
  “好象在等你哪,刚才的光大概也是那家伙弄的,不过,以纯种的贵族来说,他在阳光下还真能忍。”
  D不答话,朝马车奔去,快速登上了车夫座。
  才刚执起缰绳,整个世界便猛然倾斜,在右后方约五公尺处,大地再度开裂塌陷。车轮溅起泥土,马车开始疾奔,裂痕紧追在后,马车才刚通过的地面一转眼便崩塌到裂缝内。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左手鬼叫了起来。
  “是地虫(EARTH WORM)呢。”D答道,似乎他本人也被引起了兴致。
  “地虫是吧——那就没法子了。”左手认真地低声说了。
  在大约四千年前,这种栖息于地底五百公尺以下的深渊,全长足足有五十公尺的虫子,还只被当成传说。
  然而,当因某个缘故极需建造地底都市的贵族科学团队,在北部边境的底下三千公里处,接触到它巨大身躯的一部分时,生物学与生物兵器的历史便同时记录下崭新的一页。
  据说这种被称为〔地虫〕,酷似巨大蚯蚓的生物,能将土壤摄取到体内转变为能量,拥有对生物来说完美无缺的生命维持系统,换句话说,它就像是一个能餐风维生的人类。
  对于原本就以不老不死自夸,唯独于阳光下活动这一点受限的贵族而言,应用他们的循环系统模式一事,就意味着和贵族同样拥有不死之身,并能不受时间限制持续战斗的战士诞生。
  有一些支配边境与极地的大贵族瞒着中央,致力于这种战士的制造及军队化,后来更有一部分大贵族公然造反。
  经过了历时三世纪的大战后,总算完全歼灭了那群大贵族的中央执行部,永远禁止制造不死战士(IMMORTAL SOLDIER),并将其生命维持系统的技术,封冻于银河另一端的超大重力星球核心。
  并且为了〔保护机密〕——这个理所当然的结论,断然执行了对地虫的大屠杀,但这是个在物理层面上办不到的任务,最后只好使用替代方案:将被认为是它们栖息处的地区——从地表到岩浆区只有一纸之隔的地方,全数灌入它们无法摄取的混凝土状物质。
  只是不知如今被焚烧地表的热气,引发活动的这一只地虫,是后来逃出了封锁,还是一开始就逃过一劫的漏网之鱼?
  一只?——它们体内拥有无数的能量摄取孔,也就是拥有无数张嘴巴与舌头,只要它们一有活动,地表万物便会脆弱地遭到毁灭,全数落入大地的深渊中,简直就像是灭亡生物的哈米吉多顿(ARMAGEDDON:启示录中所载之地名。启示录十六章十六节:〔那三个鬼魔便叫众王聚集在一处,希伯来话叫作哈米吉多顿。〕英译圣经中作ARMAGEDDON,世界末日时善恶将大战于此。)
  “来不及了!要被吞掉了!!”
  宛如是要回应左手的大喊一般,D的右手——放到了位于刹车板旁,在两田之前还不存在的杆子上。
  安在马车底部的收纳库吐出了两个黑色球体,它们消失于紧追在后的裂缝中。
  敌人是位于在几公尺之下的地底吗?D在黑球落至三百公尺为止才放开踏板,三秒过后,另一股地底震动从急速转动的车轮上传来,远处响起了沉闷的爆炸声。
  “停住了唷——发挥效果了呢。”左手出声说了,D凭借自身的超感官感应到紧追的裂缝确实已经停住,但他美丽的脸庞只是毫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仿佛一切皆在预料之中。
  在抵达此处的前两天,一行人在某座森林中遇到了移动煅冶师。
  对旅人来说,没有比他们更有力的伙伴,他们身为拥有自古相传的工作秘术的一族末裔,能轻松运用只有贵族才能使用的电子工学技术,可以整备、改造边境村庄与旅人们的工具或武器,若有必要甚至还能当场制造。
  D要求移动煅冶师在半日内进行马车的武装强化。
  贵族的交通工具并不仅是外型优美,那优雅的车体也兼有三次元雷达和超音波破坏板的机能;精致巧妙的诸多雕刻则是射出雷射光束与超小型导弹,或是矛头与铁箭的发射器。只要一关上车门,整辆马车便会成为完全密闭的要塞。
  这些都还只是标准配备,贵族的阶级愈高敌人也会愈多,其手下的科学家更会设想出超乎想象的武器与防御装置来装饰车体。
  而在人类世界中,唯一拥有能匹敌这一切的工作技术,有资格嘲笑贵族的,便只有移动煅冶师一族。
  弹开敌人的昆虫型烧夷导弹的车体震动也好,底部的武器收纳库也好,全都是煅冶师的作品,而且完成这一切的,还只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收下酬劳后,那年轻人敲了敲车身,说:“这可不会输给附近一带的贵族战车、碉堡喔,虽然也是我的功夫的关系,不过再怎么说,原本的车就做得很好了。不过这光看坐车的人就能够知道啦!”
  移动煅冶师不会选择交易的对象,对人类和贵族都一视同仁,也正因为如此,他们被一部分的人类排斥、污蔑,和某人类颇为相象。
  最后他拍拍D的肩膀,说道:“在我之前还有谁先改装过一次了哪,不过那也没关系啦,在攻击上也好、防御上也好,我可都比那里做的好上了一大截呢。就算是给你赚到了,一路顺风啊。”
  “非常感谢。”
  年轻人睁圆了双眼。“可别给我说这种话,像之前那样就行了。”
  D默默目送蒸汽引擎卡车奔驰离去的背影。
  ※※※※
  约莫二十分钟后,群焰的乱舞迎接了终幕,因为不知从哪飞来的飞行机械,撒下了大量的灭火剂。
  “是贵族的防火装置呢。”左手低声说了。
  即使拥有了贵族们的科学技术,要预测突来的大灾害与大自然的变动,仍是完全不可能。为此,在辽阔到一定程度的地方,或者被认为有重要美术、学术价值的地区,必定设有全自动的灾害防治装置,它被说成是贵族们所留下的最佳遗产。
  浮映夕阳的湖泊、清风吹拂的草原、孕育了无数生命,鸟鸣不绝于耳的森林,正是因为这些地方的美丽,人类才没有失去它们。
  成就此事的种族,已经在落日中步向灭亡,而赞美他们成就的,乃是毁灭他们的种族。
  如今的灭火飞行器,大概也是隶属于那防火系统末端的软体。
  “看来是没事了。”男爵的声音说了。
  “蜜丝卡的马车在哪?”D问。
  “在往前二十公里的地方有条小河跟菩提树,马车就在那里。”
  然而,在不到十分钟后,抵达该处的D等人面前,河水波光粼粼,菩提树柔顺的身影落在水中,蜜丝卡的马车却不见踪影。
  “大概被带走了哪。”男爵呻吟地说道,D注视着平原远方,仿佛诱拐马车的主谋是从那里而来。
  “是你父亲?”他问。
  “大概是。”这回答也包含了可能是父亲部下所做的意思。
  “要是马车直接被带回格拉哈治村的话——”D如此喃喃说完后,沉默了起来。
  “蜜丝卡就危险了。”男爵接过了话。“如果他们没让她体内的破坏者觉醒,那还无妨!万一要是遭到了残忍的拷问,破坏者说不定会为了保护肉体而醒来。”
  “你认为那些女孩会被怎么处理?”被D宛如冰雪的声音一问,男爵或许头一次注意到了自己与D根本性的不同之处。
  “应该不会被马上杀死。”过了一会后,男爵回答道。“是那家伙的话,一定会为了消灭我们,而把她们拿来当道具使用,具体的手段我就不清楚了——D啊,”男爵叫唤D的声音极其恳切。“契约能不能延长道救出她们三个为止呢?”
  “我拒绝。”他的声音冰冷。对美丽的吸血鬼猎人而言,她们只不过是达成任务过程中,产生的不必要因素,连另外一个如今依旧行踪不明的休威也是一样。
  “——虽然我原本就想说你应该会这样回答……”似乎是想不出下面的话,男爵的声音中途断了去,过了一阵子后,他又说:“可是,明明让那两人坐我马车会比较好——你为什么要把她们放在蜜丝卡那?”
  ※※※※
  绑架了蜜丝卡马车的人,是札那司和萨凡。
  在两人早早脱离了危险地带,正要回去格拉哈治村之际,因为始终还是有些在意,所以察看了一下野火,就在此时蜜丝卡的马车来到了附近。
  当然,这名淑女的交通工具也经过移动煅冶师的改造,如果诉诸强硬手段,就算是他们也无法全身而退;之所以能轻易绑架成功,竟然是由于从停下的马车中传出了下面的话。
  “在那里的——啊,不是萨凡吗?”
  盘腿坐在蒸气引擎顶端的当事人吓了一跳,载了下来。
  “这声音……是蜜丝卡小姐!”
  “正是蜜丝卡,别来无恙?”
  “这、这个,就如您所见一般。”
  看着手忙脚乱拍着单薄胸膛的萨凡,下了马车的札那司用奇妙的眼神仰望他问道:“是熟人?”
  “恩恩,你也知道,我是干佣兵的嘛,之前本来在一个叫温司洛的地方当保镖,这一位就是那时照顾我的领主大人的千金。真想不到,竟然会在这地方遇见。”
  “你知道我们来了这里,也就是说,你现在是格拉哈治村领主的手下对吧?”
  “没那档子事。”萨凡之所以如此回答,是因为他已经推测出了蜜丝卡在这之前的行程。
  “好吧,那你在这种场所做什么?”
  “是这样的,小的现在的工作是监视平原。啊,这是我的搭档札那司。”
  “你敢发誓没有在此地领主手下任职?”
  “小的发誓。”
  “好,那么就告诉我们去菲榭.拉衮公馆怎么走。”
  “咦?!”萨凡瞪大了眼睛,接着就连札那司也是相同反应。
  “蜜丝卡小姐,那里——您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呢?”
  “不,就是那里,祖父留言说那里保存着我的重要之物。”
  “令祖父——噢,公爵大人可安好?”
  “已经过世了,被村人所背叛,所以我才来到此地。”
  “真是想不到啊——可是,您说目的地是菲榭.拉衮公馆……蜜丝卡小姐,您还有其他去处吗?”
  “没有。”她听来断然的语气中,缠附着宛如穿隙寒风的不安。
  “那么,您要不要移驾到小人的熟人府上,当然他并非,但立场却与贵族十分相近。”
  “他叫什么名字?”
  “是的,他是名唤普洛司美教授的科学家,住在豪华的宅邸里面,虽然终究只是卑贱人类的住所,但若可以容忍这一点,倒也是相当舒适。”
  蜜丝卡的声音沉默下来,显示了她的动摇。
  过了一会,她说:“我要办的事终究还是在菲榭.拉衮公馆内,得先去那里不可。”
  一面在内心咋舌,萨凡一面提议道:“那么请让小的带您去吧。”
  “不用,我必须在这等待同伴。”
  “冒昧请问一下,那是何人?”
  “无可奉告。”
  如此一来,蜜丝卡与巴龙的关系便一清二楚了,他们虽然早就知道了巴龙.博拉珠外,有另外一辆马车存在,却不清楚那辆车的乘客。
  “小的担心由于这场火,对方真的来得了吗?”
  “一定会来。”
  一直沉默至今的札那司插嘴道:“然后您打算与那人一同进入格拉哈治是吗?”
  蜜丝卡沉默不语。虽说与自己并无直接关系,但若要前往明显与巴龙等人为敌的福蓝多.博拉珠的领地,和他们一起入村的风险未免太大。
  仿佛看穿了她动摇的心理状态,札那司说道:“〔菲榭.拉衮〕的主人是我的旧识。”
  都市的骗子要诈骗刚从边境出来的少女——用的便是这种自苦就有的老套手法,札那司本身也不太确定能否顺利成功。
  “啊啊!真是太好了!”蜜丝卡高兴地说了温室培育的花朵被寒风一吹便行凋萎,无论哪种时代皆是如此——即使贵族也不例外。
  “要马上让我见到他,没问题吧?”
  “是的。只是,他现在因商务前往东部边境地区去了,预计这一两天内回来。在下认为,在那之前先寄身于普洛司美教授之处方为上策。”
  “如此是吗?那么,便那样办吧。”蜜丝卡什么干脆地答应了。
  虽说会这样也是因为她顾虑若进入格拉哈治村,可能会让截至目前的战果付之一炬;但会如此被两人的甜言蜜语所骗,也只能说她终究还是个千金小姐。
  贵族原本便极其蔑视人类,由于这个原因而认为下等生物不可能会欺骗自己,因此十分大意,只要抓住这点他们便不足为惧。他们之所以会被人类的共同起义打倒,这点也被认为是根本原因。
  就这样,蜜丝卡与男爵诀别了。
  只是,在这件事中,或许还有只有她才清楚的另一个理由。
  当白色马车抵达那个普洛司美教授的住处时,是在黄昏——再早一点的时刻。这是由于那两人说平原地带相当危险,催促她全速赶路的关系。因为他们考虑到说不定男爵与D会穿过火焰追来。
  白色马车停下,打开了门扉,连两名战士也不禁吃了一惊。
  因为跟在白衣美女后面战战兢兢下了车的,无疑地正是人类,而且还是两名少女。
  蜜丝卡也头一次注意到,自己会答应和他们一起走的原因就在她们身上。
  “让这两人自由行动即可。还真是段浪漫的旅程啊。”说完,把两人交付给札那司后,蜜丝卡便随着萨凡离去。
  在两人穿过了数到门扉,望庭院行进的途中,萨凡问道:“请问您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答话的蜜丝卡隐约有些怒意。
  “失礼了,小的以为您还在挂念那两个人。”
  “愚蠢!为何我会做那样的事?”
  “因为人类会从贵族的马车里出来实在让人意外,而且女性的贵族特别讨厌同性别的人类,所以小的在想,莫非蜜丝卡小姐喜欢那两个女孩?”
  “萨凡,你若继续再说这种蠢话——我可不轻饶喔。”
  “是,请您原谅。”人称〔千手千脚〕萨凡的男子,如遭电击似的紧张了起来。这正是贵族的实力。
  “我在想,你是不是说了谎——你看看,这庭院极尽荒废之能事,还有前面那座塔哪,那正是俯瞰下界的魔道士的住所。你不会是打算欺骗我吧?”
  “绝、绝对没有这种事!”萨凡挥着一只长手否定道。
  这座他所说的,即使是贵族也愿意进驻的大宅邸的庭院,确实极其荒凉,虽然过去它或许会有过与宅邸相称的优美和规模,但如今庭中树木枯朽,大理石的小径与喷水池上,萧条地堆积着落叶及枯叶,只会让人误以为那里是腐植土层。
  不仅如此,还有不知何处飘来的恶心瘴气、疑似地只有骇人的毁灭以及死亡。
  这一切的象徵——是蜜丝卡如今正停在它前方的参天高塔。
  不,若是曾去过被暗水军当作基地的那棵巨树,对这塔的规模便应该不会感到惊讶,不过由塔上为数稀少的玻璃窗,朝四面八方伸出宛如犄角的天线,而从天线上垂下的不知是电缆还是网子的末端,这些地方流渗出来的妖气,却有巨树远远不及的邪恶狰狞——这里有超乎想象的东西存在。
  看出连身为本就欠缺恐惧情绪的贵族的蜜丝卡,似乎也有些犹豫,萨凡在内心暗自窃笑。
  他和札那司皆隶属于葛里欧禄的私人部从,之所以会以福蓝多.博拉珠部下的身份而闻名,只不过是因葛里欧禄将他们借给福蓝多用而已。没把蜜丝卡带去福蓝多的居城而是带来这里,也是由于他们认为要让真正的主人先知情之故。
  只要利用这女人,说不定多少能影响巴龙.博拉珠。要是福蓝多大公对葛里欧禄变得更加欣赏,身为葛里欧禄部下的我们俩也应该会更受重用才对。
  “虽然确实是个吓人的地方,可是至少主人是个知道如何接待贵族的人。好了,请进吧。”
  说完,他的手按到正面大门上,铰链不出所料地咿轧发出宛如痛苦呻吟的声音,门打开后,掺混妖气的空气滚滚迎面而来。里面散发刺鼻的药品臭味,但还不至于无法忍受。
  当她在幽暗微光的包围中站了一会,手拿烛台身着长袍的老人,不知从哪走了出来,他的上半身弯驼成与地面平行的角度。
  老人犹如木乃伊脸上的眼睛一直紧紧闭着,让人觉得他好象不需要烛台,但当他在离蜜丝卡尚有数步的位置停住后,他的双眼猛然张开,放出了阴森光芒。
  “这位就是我的主人……”
  “在下葛里欧禄。”
  由于他的声音宛如冥府吹出来的呼啸寒风,所以甚至忘了他的名字和萨凡说过的不同,数瞬后才涌起了愤怒的情绪。
  “名字不对——你骗了我!”
  “并非如此,那是这家伙的心意,是为了舒缓您的紧张。”葛里欧禄的声音阴恻恻地说。
  虽然蜜丝卡并不晓得葛里欧禄这个名字,但萨凡跟札那司因为她与巴龙同行,所以人她知道葛里欧禄这个名字。虽然若要说葛里欧禄是巴龙之父的心腹未免愚蠢,可是只要知道这位领主的人,都会认为葛里欧禄就等于福蓝多的分身。因此他们认定只要一说出葛里欧禄这名字,蜜丝卡一定会拒绝和他们来。
  然而,如今看到蜜丝卡在这名称为妖人也不为过的老科学家面前的反应,萨反才知道自己的撒谎是以虚惊一场作结。
  “你是什么人?”蜜丝卡问道。
  “在下服侍福蓝多.博拉珠。”
  “什么——?!”蜜丝卡转身瞪视萨凡的双眼爆出红光,眉毛与嘴唇瞬间上抬,口中露出了两根獠牙——美女露出了身为贵族,身为吸血鬼的本性。
  “请稍安勿躁。”老人低声说了。蜜丝卡转回身,看到了他的眼睛。
  贵族眼中的红芒骤然转淡,蜜丝卡按住双眼一个踉跄,她轻弯双腿打算朝老人扑去。
  某个东西突然快速凌厉地打中她的肩头,是老人的手杖,光靠这一击,就让蜜丝卡像石化般变得无法动弹。
  手杖随即离开,刺入丰满左乳房的右上处。
  萨凡“啊!”的叫了一声,手杖不受抵抗地刺入白衣美女胸口穿出后背,蜜丝卡动也不动,脸上早已失去生气与表情。
  “哪个是幻影?是手杖还是女孩?”葛里欧禄阴森森地喃喃说着。“你出卖了往日对你曾有大恩的主人之孙女,出卖得很好。”
  他吐出了赞美的话语,这话也可以理解成是会令人气得浑身颤抖的侮辱。由萨凡紧咬嘴唇低着头的模样来看,就能知道他是如何理解这句话的了。然而,就算对方是主人,萨凡脸上也没有浮出一丝愤怒也着实不可思议。
  “这女孩——若是巴龙公子的旅伴,终究还得带到福蓝多大人面前才行。不过,在那之前……”葛里欧禄贴近脸,仔细看了蜜丝卡僵硬美丽的脸庞,“我很在意,这相貌里寄宿有其他东西的形影,可是那是什么呢——”
  接着,他对身边的萨凡,再度吐出了会让人紧张得倒吞一口唾液的话。
  “就让你去试试看看另外一个是什么东西好了——如何?”
  ※※※※
  菲榭.拉衮公馆是耸立于格拉哈治村西郊的广大城馆,规模虽然还不及位在中央位置的福蓝多.博拉珠居城,但此处的奢华在另一种意义上却与它毫不逊色。
  每晚据说有一百数十扇之多的窗户,皆会亮起五光十色的灯火;从小提琴、竖琴、大提琴、双簧管等古典乐器上,娓娓流泻出模仿贵族技法的电子音乐。
  听说全都是由〔都城〕运来,穷奢极侈的家具、料理、美酒——还有露出肌肤的女性,让格拉哈治村积蓄了这地区最雄厚的财富,让访客从附近村庄、遥远边境络绎不绝而来的原因,正是这一点。
  其实这座城馆本身是一座巨大的欢乐都市——一座被当作巨大游乐场的娼馆。
  城馆中满是昂贵雪茄、美酒、香料,以及女子们的娇声软语,在其中的一间房里,妲琪与梅隔着一张黑色大桌,与一名独眼高大男人面对面。
  男人是这座城馆的主人,也是让城馆冠以其名的人——菲榭.拉衮。
  扎那司就在两人背后——倚着门旁的墙壁,用冰冷眼神眺望三人。
  在她们坐下来前,他曾对两人这么说了:“这座城馆的主人人面很广,又古道热肠,说出你们的遭遇的话,他一定会很同情,出手帮忙。”
  然而,如今壮汉仔细专注地观察过两名少女,完好的左眼亮起了好色的光芒,宣布道:“好吧。大一点的五万,另一个三万。”
  另一个人猛然站起——是梅,她迅速转向门旁的扎那司,指着巨汉说:“你骗了我们对吧!这家伙根本就是人口贩子!”
  扎那司耸耸肩,“是啊,这也没办法,我觉得你们这样已经比那女贵族好多了呢。”
  就在扎那司笑了一下的刹那,梅的脸在他眼前一个翻转,大力踢出的双腿精确正中他的鼻梁,梅并利用这股反作用力朝拉衮头部跳了过去!
  扎那司流着鼻血,一面摇着头的同时,梅在空中的身体突然被抱住。
  “干什么!放手!”
  一边按着梅拼命挣扎的手脚,妲琪大嚷道:“你想死吗?!快住手了!”
  不知她在畏惧什么?菲榭.拉衮的巨大身躯在桌子对面不曾寸动,只是颇觉有趣地望着她们。
  当扎那司抓住两人的领子,将她们拉回椅子上时,拉衮那黑得发亮、宛如皮革的脸庞才出现了表情。
  “住手。”不知从哪里传来,让人觉得像是肉食兽低吼的声音制止了扎那司。
  “这该死的小鬼,竟然敢给我乱来!”扎那司的手按在两人肩上。明明他没有很大力,但梅和妲琪却无法动弹。
  “拉衮先生呀,就请你当作没这回事吧,我不把这两个混蛋吊到马吉森桥上是不会消气的。”
  “不成,已经决定了价格就是本馆的商品了,拿这个走吧。”
  桌上放着黄金板。
  “不行,收回去吧,我一定得让这两个家伙听见自己骨头粉碎的声音。”
  “扎那司。”巨汉眼中泛起凌厉光芒。扎那司泰然自若地承接他的目光。
  “你摇为这两个家伙赔上城馆吗?”扎那司语气镇静。
  巨汉微微一笑,“福蓝多大概会叹息吧——叹息说失去了一个好部下。”
  “好吧。”扎那司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让我看一下你的诚意吧。”
  巨汉的手抚桌子后,三枚黄金板突然出现。
  “谢啦,不愧是城馆的老大,真会做人——那就交给你了。”
  扎那司离开两名少女肩膀的手将黄金板扫在一起,得意洋洋地走掉了。
  即使变成连巨汉——菲榭.拉衮在内只剩三个人,妲琪和梅也依旧动也不动地待在椅子里。
  原本他从扎那司手中买下她们俩,似乎会让她们觉得他有人性或是对自己有恩,可是一旦身在他面前,从他全身上下传来的那股压迫感,就某种意义而言却远远凌驾于扎那司之上。
  “我们是被骗了,请让我们走吧。”
  即使妲琪这么主张,他也只是表情毫不变地重重宣布道:“我为你们付出了超出价值的钱,”又说:“得要做值那些钱的工作哪!这里会有各式各样的客人来,向来给新人的都是其中最难伺候的客人,好让你们习惯。”
  他望向镶在桌里的荧幕,“今晚——噢,一个是〔啤酒肚〕的大爷呢,还有——”
  此时,他倒抽了一口气。
  两名〔新人〕在第一天便目睹到了极为罕见的东西——菲榭.拉衮的恐惧表情。
  ※※※※
  当D与男爵抵达时,村子已融入了黄昏的幽暗中。
  然而村子又十分明亮,明亮得令人眼花缭乱。路上点着耀眼的火把与原子灯,在到处并列的桌椅上,人们因啤酒杯、怪兽棋、谈天说笑而忘了时间。
  家家户户的庭院虽然紧闭,窗内灯火却未熄灭,酒店、餐厅甚至是杂货店,这些能喝上一杯的地方都敞开所有的门,等待客人造访。
  车夫座上的男爵耳中,传来了吉普赛小提琴的哀婉旋律,小孩子燃放的烟火,在马上的D脚下爆出七彩光芒。
  虽然大家一望见男爵与D,全都照例脸色大变,连街头乐师也中断演奏,但在他们通过后,众人却没持续这个状态,而是出现了与先前一样,甚至更加欢闹的世界。
  “真不可思意的地方呀。”男爵说了。“明明领主还健在,村人却能进行如此热闹的夜生活,边境虽大,像这样的村子也只有这儿了——自我离去时起就一直是这样。”
  “那是何时的事?”D问。
  “对我们来说时间是无意义的。”说完后,男爵苦笑了起来啊。
  “真没礼貌喔,竟然把你错认成了贵族。”
  “什么?”男爵眯起了眼睛。“你说了什么吗?”
  D的左手大力握了一下缰绳,答道:“没有。”
  男爵觉得好象有听道细微的惨叫声,可是侧耳倾听,却又再也没听到。
  “若是你在意那两人的事的话,在这前面的十字路口向右转,马上会有间叫作〔立泊亭〕的旅馆,你在那落脚,一有情报我就会传给你的。”
  这意味着两人的旅程将在那里结束。
  不到两分钟后边抵达了那里,那是个平凡无奇的路口。
  “这是说好的谢礼,再会了。”男爵说完,把一个沉重的袋子递给D. D沉默地停下马匹,宛如要在最后目送雇主的背影一般。
  黑马车默默通过他身旁,目睹马车消失在道路彼端的黑暗中后,D在路口右转。
  立泊亭就在转弯后再走约十分钟的地方。
  边境村庄内的旅社多是简陋的小店,随着村庄的规模变大,则会分为商人用与一般旅人用等种类。立泊亭两种都不是,勉强来说的话,算是有钱人用的。
  一楼是酒店兼餐厅兼赌场,停车场里有最新型的蒸汽马车与汽油引擎车,它们仔细打磨过的车体在月光下闪闪发亮。连最常见的马车都至少是六头以上的马匹拖拉的,而且还是用黄金与贵金属制作的最高极品。
  把缰绳拴在看来没人用的拴马处后,D走入玄关。
  伴同钢琴与小提琴四处飘扬的歌声,随着D往柜台前进,像骨牌倒下似的消失了。
  在大厅与休息室内的客人们,还有用凌厉眼神监视现场的保镖,都像死了一样变得无法动弹。黑色死神侵入了繁华色彩的正当中——然而,这名死神俊美绝伦,人们化为了雕像,一方面是因为D身周飘散的鬼气,也是由于沉醉于他的美貌的缘故。
  除了坐最高级马车、穿最高档衣服的客人外,统统用客满回绝掉——曾被如此命令过的柜台服务生,一看见通过玄关门口的D,便立刻忘光了魔鬼经理的这条指示。
  “有房间吗?”
  “有的。是最高级的套房,可是您可能不太适用。”
  “单人房就可以。然后喂马合成蛋白。”
  “了解了,费用——就不用了。”
  被D一瞪,柜台服务生回过了神,告诉他正式的费用。
  当D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付了三天的金额,取了钥匙往楼梯走去之际,左边远处的酒厅流泻出桃色的莺声燕语以及猪只的哄笑声。
  “巴鲁克先生,可不行欺负今天刚来的新人喔~~”用调笑语气说话的,是一名在刺眼色块中蠕动的女子。
  “我看起来是那么没良心的人吗?”回话的是个至少有两百公斤重的肥胖男人。
  女子们的手臂绕在他的脖子和身躯上,但眼睛却火辣辣地盯着胖子身后那个身材颀长——穿着一套黑色西装的年轻人。虽然年轻人的五官与体格都不太像,但由举止跟眼神来看,应当是保镖。
  “我只会温柔地跟她说话而已,我才不会像那些死急色鬼一样,要看、要玩弄这儿年轻小姐的重要地方。知道吗?我的兴趣呀,其实可是整晚盖棉被纯聊天啦!”
  哄然声起的叫喊声跟笑声回响在大厅内,往玄关传去。
  ※※※※
  催着六头马车来到菲榭.拉衮公馆的巴鲁克,在玄关大厅里一瞬间便被连同老鸨在内的女人们所包围。
  女人们的手往他丑陋无比的肥胸,垂叠成五六层像猪屁股一样突出的啤酒肚,还有跟这些比起来简直就像是美丽物品的股间伸来。
  当然,这是营业用的免费招待,可是,所有的女人都双眼泽润、嘴角流下唾液、不停急速喘息,这正是她们真心要抚摩他的证据。这是每天掺入她们食物内的催淫剂,以及刚才弥漫于空气中的香料内所含之媚药的效果。
  在这座城馆待得愈久,不,只要待上一个礼拜,女人就会堕落成自身体内不绝涌现的肉欲的奴隶,逃亡的企图完全萎缩,彻底成为依照主人、客人的命令提供一切快乐的牲兽。
  想要这种女人的客人自然是极多,但要求未经人事的处女的呼声则又更高。因此,寻找货源的探子纷纷赶去附近的村庄、城镇,甚至是都城,毫不怠慢地供给菲榭.拉衮公馆新鲜的女孩。
  “像之前联络时说过那样的女孩子在吧?”巴鲁克询问长得酷似狐狸的老鸨。
  “哎呀,巴鲁克大爷,我们可有哪个小姐是曾跟您说有,结果又没有的吗?她正好端端地在顶楼的套房等着巴鲁克大爷大驾光临呢。只是,毕竟是今天才刚进的女孩,所以说不定会有不周到的地方,那时还请您多多包涵。另外——”此时老鸨压低了声音叮嘱道:“要是弄断了手脚之类的倒还无妨,但要弄死了可就不太好了。”
  “知道了、知道了,之前的女孩——好象是叫洁西儿是吧,那个时候是我喝过头了。今天,你看,我不是清醒得很吗?”被他那有如一点火就会烧起来的口中酒气一喷,老鸨咳了起来。
  巴鲁克停下脚步环顾四周,“说到这,拉衮这家伙今天也不来打个招呼吗?我来这光顾五年了,其间可是一次都没看到老板的脸过哪——未免有点太不礼貌了吧?”
  “真是对不住,因为〔反正要是看了我的脸,哪怕是再美的美人也都没有心情去抱她了。〕可是老板的口头禅呢。现在不也挺好的吗?听了老板这样招呼,应该酒不会觉得小姐玩起来变了味了。”
  巴鲁克受不了地瞪着光明正大说出露骨话语的老鸨,此时,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不过,虽然哪怕是再小的村子也会有娼馆,但不管怎么说,在贵族城堡的眼皮底下建了这个大得不像话的淫窟,大摇大摆地喝酒作乐,竟然还没受到半点惩罚,不管怎么想都不对劲。因为贵族这种东西,在满足了吸血的欲望后,对人类的快乐可是有洁癖的,只要人们有一点得意忘形,别说是客人跟工作人员,就连主人一族的手下,也跟着被杀得一干二净的店也是有的。真奇怪,搞不懂,而且——”
  这次换他压低了声音。“也有这样的谣言呢,谣传说菲榭.拉衮是贵族的私生子,而且还是最高级的——”
  此时老鸨脸色大变,“您在说什么呀!我们的老板可是如假包换的人类呢,大爷。贵族的孩子也还是贵族,他们是不可能经营这样的馆子的,大爷刚才不也说过了吗?如果说是贵族生的却又不是贵族的话,那就是半吸血鬼了,他们因为有了一半贵族的血统,要是长时间照了太阳,可不比我们,会一下子就倒下的,而且就算受了断掉一只手的重伤,也还能活蹦乱跳的。”
  “人家可以发誓,老板是人类,我不但见过他裸体晒太阳,在他喝脾气不好的客人打架被刺伤时,还动过吓死人的手术,到了现在,他肚子上也还留着那时的伤痕呢,他可是常常让人家一个人看那伤口的喔!巴鲁克大爷,莫非您把这话跟人家说,是想要无风起浪吗?”
  “没那回事。”巴鲁克被老鸨的汹汹气势吓到,别过了脸去。
  看到这,老鸨和颜悦色了起来。因为感觉让重要客人的心情再糟下去,会不妙的职业意识开始流露了,她乃是老鸨中的行家。
  一名优秀的黑衣青年静静走到面前,说道:“请让我跟去。”他的声音甜腻得令人发毛。周围的女孩子难耐欲火地蠕动,里面甚至有人开始搓揉起自己丰满的胸部。
  巴鲁克挺胸腆肚,朝俊美的保镖傲慢说道:“我要去顶楼,你也跟来。”又谨慎地问:“让那家伙负责马车,应该没有问题吧?”
  “他正仔细地看守着,那家伙现在能做的也只有那样了。”
  “再说,那家伙自大得很,又让人不太舒服,放着他不管也比较好哪。”
  此时,简便电梯降了下来,老鸨与两名男性乘了进去,正操纵电梯的老鸨随即想到了话题。
  “您说的那个让人不太舒服的男人是谁呀?”
  “是来这的路上在夏巴拉河谷里捡来的家伙。因为他只剩下一只手,全身上下都是撞伤,本来以为他会撑不住,结果竟然还是勉勉强强活了下来,而且还说要我带他来格拉哈治村,他愿意当我的保镖来作谢礼,这才能来的。怎样,世上还是有傻男人的吧?因为我太好心,想多积点阴德,所以才带他来的哪。不过说是这样说,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撑到明天。”
  “带去医生那里过了吗?”
  “笨蛋,带帮不上忙的家伙去那种地方干啥?那才是真的白白浪费钱咧!”
  在他们如此说着的期间,电梯停了下来,一行人来到月光伴着夜风轻舞的阳台。
  在二十公尺外的前方,可以看到亮着淫猥红光的窗户以及建筑物的形影。屋顶的左右两侧有黑影来迎,那是高大的榆树。此外,因为这里的高度在一百公尺以上,所以也毋需担心有没钱的不轨之徒抱着至少能偷窥的想法跑来。
  “大爷,这是钥匙,那我就先告退了。”
  巴鲁克把老鸨的告辞和电梯降下的声音抛到九霄云外,走过点着篝火的道路,他两眼已经微微充血,连舌头也随着急促的喘息吐在嘴巴外面。
  事实上,他连背后跟来的保镖都已忘了,不过,理所当然的,像他这种人自然会将危机管理能力集中在最后一点上——那就是保镖的脚步声,只要那声音还在不停响着,他就应该安全无误。
  保镖乍看下只是个高大美男子,但他在〔西都城〕可是屈指可数的战士,特长是掷射藏于上衣内的飞镖。巴鲁克见识过他瞬间收拾掉以两百公里时速,奔驰而来的五匹火焰兽。
  即使来到了门口处,用钥匙开了门,保镖的脚步声依旧毫无变化。
  一进门就是豪华的客厅,旁边是寝室,望见排列在客厅中的奇怪拷问道具后,巴鲁克觉得脸上好像正笑得心旷神怡。运用凶残道具虐待年幼的乡下女孩是他最擅长的事。
  当他确认在无隔间无窗帘的寝室内床上,有个手脚被绑成大字形的少女时,他确信今晚必然充满悦乐。
  少女手脚被用细麻绳绑在四个角落的床柱上,似乎是没有注射任何药物,她发觉到巴鲁克的接近后,立刻发了疯似的拼命挣扎。
  当然,没有比这更能让男人兴奋的姿态了。
  一手拿着黑色皮鞭跟电击棒,他站到床尾,此时他注视着少女只被一件轻薄内裤守护的股间,那眼神已经不能说是人类的眼神了。
  “好啦,真是个好孩子呢,叔叔会一整晚慢慢疼爱你的喔。”
  如此说后,他好像是要让嘴里堵着东西的少女看见,他将电击棒高高举起,开关调到ON.电击棒末端迸出电光,少女睁大了眼睛。
  怕得要命呢,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是我的女神。
  “一开始先温柔地来吧,是用这个电击棒,一点都不可怕的喔,只是稍微灼伤你的那里而已呦,可以吧?”
  即使他把电击棒贴近了少女双腿之间,少女也没有挣扎,她的眼睛死盯着巴鲁克——不,是越过他的肩膀盯着他背后,当发现到这件事时,巴鲁克同时注意到少女眼中毫无惧意。
  他正要转向后面的颈项,还有握着电击棒的右手手腕,闪过宛如被冰制老虎钳钳住的感觉,凸着肚子的巴鲁克叔叔僵在原地。
  他的脖子被缓缓扭向后面,他也隔着肩膀看到了背后的黑色身影。
  是个颀长的黑衣美青年,只是他的美丽不属于巴鲁克熟识的保镖,也不属于这个世界。
  在堵口布的后面,少女喊了些什么。
  因为她口中被塞着碎布,所以那没有变成话语。梅喊的是:“——D.”


第三章 狩猎猎人
  在那里的正是D,然而,他是何时又是如何潜入这城馆、这楼顶,还有套房里面的?
  实际上,连五感已被对女孩肉体的欲望,染上桃色的巴鲁克,也还独独注意着背后的脚步声,并且觉得没有异状,这才进入套房的。
  “你……你……是什么人?”
  明明只是被抓住了颈根,并没压迫到气管,巴鲁克的脸却呈现紫色。这是由于那双手的惊人力道,以及从眼前这张俊美无比的面容吹来的鬼气之故。
  D的一只手离开巴鲁克后,空气“咻!”地一响,梅的四肢恢复自由。这剑技以〔骇人〕、〔神技〕,或者其他言词皆无法形容。
  巴鲁克连这一剑都没看到。即使他身处于即将窒息的痛苦中,仍然对D的美貌陶醉入神,他总算想起了这青年的名字。
  “这么……美的男人……难道……你是D?”
  “除了这女孩,应该还有另一个〔新人〕。”黑衣青年低声说了。
  在巴鲁克听来,这声音既像是由暗黑魔天发出,又仿佛无比威重,是自地低鸣响传来。
  “她在哪?”
  莫非这表示D是为了梅与妲琪而来?虽然梅因为被绑成残忍的姿势,即使恢复了自由也还觉得十分羞耻,但仍两眼热泪盈眶。
  “不……不知道,我只听说……有好货色……说有年纪小的跟年纪大的……因为我问说哪边比较好,问了年龄以后……选了小的……”
  “我知道了!”梅一边擦拭眼泪一边叫道。“妲琪姐姐被带到〔城堡〕去了啦!”
  〔啤酒肚〕的喉咙发出〔唏!〕的声音,抓住他喉咙的手指加大了力道,D问:“知道那是哪里吗?”
  “那个……你……在这里如果说到〔城堡〕的话……就只有福蓝多大人的而已……对了……那位大人……最喜欢的东西是……少女的鲜血。”
  说到这里,巴鲁克“呜咦!”地呻吟一声晕了过去,因为D终于掐到了他的气管。
  一手将丑陋至极的瘫软肉块横甩出去后,巴鲁克往寝室角落的墙壁飞去,大力撞上墙后便再也不动。
  “谢谢。”站起了身的梅,已然穿上被脱在枕边的衣服。
  “有伤吗?”这冷冰冰的询问听来彷如天籁。
  “没有。”
  “走吧。”D转过身,朝大门迈出脚步。
  梅跟在后面一走出屋外,强劲夜风便吹乱她的头发,树木的枝叶作响声自左右传来。
  篝火的火焰变得细弱如丝,令倒在D与电梯中间的黑色身影忽隐忽现。那是巴鲁克的保镖。
  先不说D是在立泊亭听到“有今天刚到的新”后,才跟着巴鲁克的马车来到了附近,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造访这套房的原因已然明显。
  其实,他是在一百公尺外的巨树枝桠上和顶楼栏杆之间,绑了一条比蜘蛛丝还细的线,再由那条线渡过来的。不用说,丝线的前端附有钩子,虽然要在夜风猎猎中进行一百公尺的远投,对D而言却易如反掌。
  因城馆被两道护城河及三重外墙所包围,而且布置有电眼和人类保镖全天候严密戒备,即使是D,要潜入恐怕多少也要花些工夫,但对方是个急色中年人,事态刻不容缓。
  不过,即使是他也不知道巴鲁克竟会到这里,当D降落于顶楼时遇到了从电梯内出来的胖子,这说是偶然所成就的幸运也不为过。
  老鸨离开后,D立刻攻击保镖的要害让他晕倒,跟着胖子进入套房。巴鲁克耳中之所以听到背后脚步声毫无异状,只能说是仅有D才能办得到这样的神技。
  这样的D此时突然停住脚步,梅心里一寒,往旁跳入像是雷射天线的铁柱后面躲起来。她仔细观察,但除了倒在地上的人影外,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那个人影猛然跳了起来,动作俐落得只会让人认为他之前是故意躺着装死。
  他的右手紧接着连续挥闪,飞镖迅如飞燕疾射而来,令人觉得他不愧是巴鲁克全心信赖的保镖,但D竟徒手将它们打落,并用左手接下最后一镖,同时一面出刀直劈保镖脑门,一面将那飞镖往身旁的黑暗射去。
  在保镖发出惨叫的前一刹那,篝火把突然吹喷到D脸上的雾状物体染为火红。D瞬间远跳到后方,但他的胸口与身体上依然不免牵带着线状的红雾。
  “活该……你中招了哪,D.”远方某处传来声音,接着一个身披斗篷的男子从成排高压气瓶的影子中,摇摇摆摆地现身。从他哪憔悴不堪的濒死面容上,一下便能看出那个往日被称为〔红鹅肠草〕的猎人的容貌。
  “被我的雾喷到了哪……它能穿过所有的衣服……潜入身体内部……立刻……变成植物呢……D啊……”
  接着,心脏被射穿的男子完全断气,向前倒地,想来弄醒昏迷保镖的人也是他。
  红鹅肠草在那座夏巴拉河谷里虽然逃过D的夺命一刀,却被卷入剧烈崩塌中身负濒死重伤,但他仍然为了对D与男爵报一箭之仇,靠着巴鲁克来到这里,这些D全不知情。对红鹅肠草而言,恐怕连做梦都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和D相遇,所以这也只能说是偶然的不可思议。
  “D——你没事吧?!”梅正要跑过来,D朝她高声叱道:“别过来!”
  此时,亮光和人影从电梯门内流泻到屋顶上,三名男人迅速组成半圆形包围D跟梅,他们是城馆内的护卫。在他们后面,那具极为高大身躯的主人是——“敢偷偷跑进菲榭.拉衮公馆实在是有种,而且功夫不错,在拷问你之前,至少先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吧。”说到这,巨汉全身突然冒出惊愕的情绪,不,甚至三名保镖也是一样。
  因为就在此刻,由于风向改变,篝火的火焰突然腾冒照出了D的脸,紧接着火又再度被吹往其他方向,让美丽容貌没入黑暗中,但这已经足够。
  “好美丽的男人呀……”此时巨汉恍然大悟,“对了,你是——D……真是的,传言实在不可信呀,比传说中还要俊美上一万倍啊。”
  话声一落,拉衮凝神注视D的表情上,泛起了细微的震动。即便是D,也看不出那究竟是惊讶还是困惑。
  D忽地一动,这是由于急遽无力感所导致的踉跄,但护卫们将这看成是拥有非人美貌者的攻击,因为他们正被D释放的鬼气锁缚着。
  武器呼啸作响,承受着五吨张力的钢弦射出了三枝钢箭,箭矢朝黑衣的美丽身影射去,其中的两枝虽然被D一手拨开,但最后一枝深深射入他的右胸。
  “啊?!”惊叫的人是梅——以及拉衮。
  D蹒跚退后,一抱起梅后便用左手拔去胸前箭矢,反手甩了出去。那箭贯穿射中D的护卫的额头,护卫当场死亡。
  心脏姑且别论,右胸还算不上是继承贵族血统的半吸血鬼的要害,更何况箭已经取出,伤口瞬间便会痊愈。然而D的蹒跚模样,脆弱得简直就像体内的病灶被那箭一口气引动了一样。
  D把梅抱在腋下奔近栏杆,右手握住空中的某处。
  “噢噢!”
  “他好象有架了什么东西!”
  或许是护卫们比起再射出第二箭,在看到D虚浮的步伐后更想亲手收拾他,他们扔下弓,拔出腰间的山刀跑近他。
  “住手!”拉衮抖动巨大的身躯喊道,不知他在担心哪一边?
  在栏杆上,D外衣衣摆翻动宛如魔鸟羽翼,接着D和梅在空中朝另一方的森林滑去。他右手抱梅,左手紧握着张在空中某处的钢丝。
  直到认出D衔在口中的银刃之前,拉衮一直不知道杀过去的两人喷着血花退开的原因。
  当他靠近了栏杆之际,D的身影已融入黑暗中,只有风猎猎作响。
  高大的娼馆经营者将那张可用〔异常〕形容的脸孔,转向喧嚣的阴森森林,有如念诵咒文似的喃喃说道:“……那张脸……真想不到、真想不到呀……迟早会在近日再碰面的啊,名叫D的男人啊。”
  ※※※※
  在D抵达城馆顶楼的同一时刻,男爵也再度抵达了位于村庄中心的阔气城堡大门前。
  途中未遇上任何妨碍,但也正因如此,看不穿敌人——自己父亲手段的焦虑,正确确实实地烧灼着他的内心。对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
  果然,当他一抵达两重护城河处时,尽管自动监视的警戒摄影装置正注视着他,但渡桥仍立刻架起,他一抵正门,哨兵便无言开门。
  然后就在不知不觉间,他下了马车,独自立于城堡内的巨大大厅之中。
  他已不再焦躁,就算有,他也不是那种会在脸上或态度上表现出来的青年。
  他默默凝视前方的宝座,有名男人会坐入镶嵌黄金与宝玉的那张宝座,他离开那男人的身边,已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
  没有感伤,他是来完成令人无法相信的工作的。
  “来得好呀。”话声落下,这是父亲与儿子邂逅的场景。“不,应该说回来得好,那个猎人保镖怎么了?”
  “那个,”这是他对支配者的第一句话。“就不太清楚了,我们在途中便分手了,因为他漂亮地完成了工作。”
  “真遗憾哪,现在的我,对他比对你还有兴趣。”
  不见福蓝多的踪影,空寂的大厅内连一只小虫也没有,尽管如此,男爵依然能感受到城主的庄严气息。
  “你有什么事——虽然不用说也知道——不过还是说说看吧。”
  “按照二十年前的约定,我来取您的性命。”男爵俊美的脸庞头一遭泛起了笑容与杀意。他笑,是因为终于说出了长年的心愿。
  “你还记得啊——噢,那个表情,看来是累积了不少修炼。要是约纳跟浮拉杰塔在,必然会十分欣喜吧。”
  “福蓝多卿,”他叫了父亲的名字。“在我离城时您和我约定过不对他们出手,您应该没有违约吧?”
  “当然。噢噢,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喔,就是因为那眼神,我才会觊觎你的性命。”
  “没错——我的父亲。父亲大人,这次轮到我了。”
  “我知道,稍安勿躁,别那么愤恨,就让你看看我是个多守信用的男人吧——约纳、浮拉杰塔呀,出来吧。”他的声音招来两股气息。
  出现在男爵视野里的人影,不禁让人觉得他们是突然从空中出现的。那的确正是过去他比谁都信赖,他们也一直对他慈爱有加的两名老臣。
  然而——男爵走近两人,凝视他们,眼瞳中泛出的却是哀伤的神色。
  在他们前面两公尺处停下后,男爵默默伸出一只手。
  两人举起了手,然后就在手指与手指相碰的刹那,他们颈部冒出血花,头颅落地,数秒后化为灰烬,只留下衣裳。
  男爵静静闭上双眼,低下头,他头上响起嘲笑声。
  “话说在前头,我可没有违反约定喔。直到你怀抱弑杀我的凶心,再度造访这座城堡的日子为止,我都一直好好养着你那一派的人。不对,好像还早了一天。哈哈,这种程度的误差你就姑且容忍一下吧。”
  “好吧,便依您所说的做,我会忍耐。”男爵说了。“不过,就只忍耐到福蓝多卿现身在我面前为止——请快点——”话还没说完,男爵斗篷内侧便迸出白光。
  那道喷流光芒,D的左手曾断言过比他主人的速度还快,当它一砍过大厅外缘,大理石柱全数斩断,墙壁上所有的典雅雕刻变成两截,纷纷砸落地上。
  碎散的手部或腿部碎片妆点着轰隆声与巨大声响。其中,唯有男爵蓝光所包围静静凝立。破坏神一如往常般孤高、寂寥。
  不久后,天地间的轰然声响结束,接着男爵问道:“您还不出来吗?”他的蓝色眼瞳清雅澄澈,男子气概十足的精悍面容上甚至浮现了微笑。他是俊丽绝伦的破坏神。
  “我现在就过去。”福蓝多的回答会让人觉得他已无计可施。“不过,在那之前,还有另一个想让你见见的人——出来吧。”
  或许,男爵已经从对方语气中洋溢的自信,想见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当一个白色倩影,宛如毁灭女神般从倒地的雕像阴影中现身,他业已说出了对方的名字。
  “蜜丝卡小姐——你也来到了被诅咒的城堡是吗?”
  ※※※※
  “您做了什么?”男爵仰天质询。“您对这名女性做了什么,福蓝多卿?”
  “我可什么都没做哪。”声音回答了。“做了什么的,是你也熟识的医师喔。是吉安.德,也就是葛里欧禄。”
  “正是如此。”一个声音响起,那是从男爵背后传来的。
  大概是光凭这句话便足以判断,男爵没有回头,就对腰部异常弯驼、酷似木乃伊的老人问:“你还活着?”语气毫无怜恤之意。
  “得睹尊容,在下惶恐喜悦至极。”深深低下头颅的老人表示出心中的激动情绪。
  “你对这位小姐做了什么?”
  “是这样的,有个极度危险的存在盘踞其体内,不,与其说是在体内,不如说是在精神内较合适。”
  “所以?”
  “在下同此小姐商谈后,她本人也打算驱逐破坏者,因此在下便决定成就小姐的心愿。”
  “若是你的话应该能办到,我也曾这样对她说过。只是,我在意的是你要把它赶到哪去。吉安.德、葛里欧禄,你打算怎么处理赶出来的破坏者?就算驱逐出来了,若无处可去,它还是会回到原处的,那可无济于事。况且,你也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你居心何在?”
  “您说的话在下不解。”葛里欧禄满不在乎地绕到男爵身侧,缓缓与蜜丝卡并列,站定在他面前。“在下除了协助这位小姐外别无他意,如今小姐之所以是此种状态,也是为了顺利进行手术所做的麻醉之故。”
  “既然如此就带她走吧。相对的,绝不允许你失败。”
  “遵命。请您勿需担心。”老人抓起蜜丝卡的手腕向后退下。
  男爵的行为看似冰冷无情,但其实合情合理。首先,蜜丝卡与他的缘分,原本就在抵达格拉哈治村时完全结束了,而且男爵也不得不认清这个残酷的事实:能驱逐蜜丝卡体内的破坏者之人,唯有葛里欧禄而已。
  此外,无论身为人类的葛里欧禄如何看待蜜丝卡,他都不敢做出对身为贵族的她有所不利的举动,因为这是为贵族服务之人的定律,葛里欧禄能做的,只有分开蜜丝卡与破坏者,然后让她平安离开而已。
  “福蓝多卿——这虽然是有趣的余兴节目,但一次便足够了。差不多必须回到正事上了,请出来吧。”“在那之前,还剩另一个想让你看的余兴节目。”与之前迥然不同的声音,让男爵把视线集中到瓦砾堆的顶端上。
  自那里突兀现身的,是个身披蓝紫色斗篷的身影。
  他比男爵高出一个头——身材高挑超过两公尺,但却看起来像个正方形,这是因为他的肩膀异常宽阔。
  他脸形 修长,脸色黝黑——并不是说他是黑人,而是因为他的肌肤带着乌亮金属光泽,从上面只能看出眼睛、鼻子、嘴巴和轮廓而已。
  在他那宽阔并同样漆黑的胸口处,摇荡着黄金与宝石镶嵌而成的胸针。黑色右手中握着的眩目权杖极其显眼,权杖顶部嵌着的鲜红宝石正妖异生光。
  “福蓝多卿啊。”男爵叫道。
  仿佛是要回应这叫唤,福蓝多翻开了胸前用手拉掩着的一边斗篷。
  即便男爵曾预想过或许会有这种可能,但从那里面出现的女孩,仍足以令他不禁低吐了一口气。
  “她好像叫妲琪吧,是被娼馆卖来我这的。听说是处女,确实有个美丽的喉咙哪。”
  “福蓝多.别碰她。”男爵向前进。
  一面默默发笑,福蓝多一面将妲琪抱近。可能是被施了法术,妲琪的眼神依旧空虚,动也不动。
  “身为贵族却恐惧吸食人血的蠢货,之所以准备了这个少女,就是为了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血之飨晏。”
  光带将福蓝多的身躯直劈为两半,灿烂光轨从他头顶开始、通过眉间、穿出股间,即将把福蓝多缓缓撕分成两片。
  粗大的光轨逐渐变成细线,但不到一秒,那光便四分五裂消失无踪。
  男爵没有施出第二击,因为漆黑手腕绕住妲琪的腰后将她猛然拉近。
  男爵看见黑色的嘴唇张开,认出了鲜红口腔与雪白獠牙,但他无计可施。
  嘴唇与妲琪的颈子重叠,禁忌的黑白交会持续约两秒后,福蓝多移开嘴唇,那唇鲜红湿润。
  男爵之所以默许这暴行,并非由于这对贵族而言不过是日常的〔饮食〕,而是由于他本身的基因与个性所导致的心理震撼。当他望见向后仰倒的妲琪颈上两个血肉模糊的伤痕,以及从那流出的红色血线,那一瞬间他如脱兔般往两人奔去。
  下一刹那,男爵的脚下,不对,该说是整座大厅的地板,突然向下一沉!
  男爵无法抵抗地往下摔了数十公尺,等着他的是冷冰冰的水,那水发出隆隆声响吞噬了他,将他冲走。
  传说中说过,吸血鬼无法通过流水。
  男爵拼命想活动手脚,大笑声与“若你至少还算是个贵族里的废物,那就这样直接淹死吧。就算被人救了,你的未来也永远遭到诅咒!”的叫喊投入他的耳中。
  ※※※※
  D与梅身在村外的废弃水车工坊里,虽说是工坊,这里的规模却不是拿来做运用水车动力磨面粉那种小事的。
  水车的直径至少有一百公尺,看来简直有如参天巨神所用的绞盘。河川滔滔奔流过工坊旁边,让厚达五公尺的巨轮至今依旧不停悠悠转动。
  D与梅所在的工坊,正确来说应该叫做发电所。
  虽然经历了二十多年后,它已被更廉价的太阳能发电所取代,但在宽阔的屋内,依然留有以能源换装置为首的诸多机械设备和工具、住宿设施。D所躺的地方,正是其中的一张床。
  救出梅之后他一口气跑到村外,碰巧发现这里便进到里面来。梅说了要找看看有没有水之后便跑去厨房,所幸直到现在电力都还有供应。她把水壶放到电热器上后回去一看,发现D正躺着。
  因为他不是会让少女去忙东忙西自己故意偷懒的人,所以梅问他:“怎么了?”再一看,她不禁愕然。
  在D穿着黑衣的胸口,正长着三株花瓣鲜红的花。
  生活于边境少女随即看出那是血的颜色,也就是说,这花是吸取了D的血,才妖艳绚丽地绽放的。
  D朝呆立不动的少女命令道:“去其他地方。”
  看到被握在他手里的细长手术刀时,梅忍不住跑过去叫道:“不行!一定要叫医生啦!”
  “医生治不好,”D说道。“而且要是一不小心会被追兵盯上。福蓝多应该也知道我们的事了。”
  他在对十一岁的少女说明事情——这是他不把她当小孩,而且看作生于边境的女性的证据。
  “你要一个人——做处理?”
  “出去。”
  “才不要,我要帮忙!”
  “没你能做的事。”
  “要是有的话怎么办?”她自己也弄不懂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或许是女性本能命令了自己:为不输给这个美丽的青年,必须挑战他!
  “给我等一下!我现在去提热水来啦!”
  梅十万火急地跑回厨房,把冒着白烟的水壶内的热水倒入锅中,再加入水道的冷水,然后两手抱着它摇摇晃晃地回到房间,那里此时已然展开了一幅即使用〔凄惨〕也难以形容的光景。
  D已经用沾血的手术刀自己剜出了一株花,正要取出第二株。
  看到被扔在地上的花朵根部竟然快有一公尺长,梅简直不敢想像它埋在身体里的模样,差一点让锅子掉下去。而且,从花根渗出的血液在地上形成一小洼血。
  D默默移动手术刀在第二株的茎底四周切了个圆。
  梅瞪大眼睛,因为鲜红花朵犹如在害怕接下来的事一样,开始抖动花瓣。
  一抓住它的根部,D一口气将其拔出。
  难以形容的尖叫刺入耳中,是花发出的惨叫。
  “等一下!”梅叫了正要挖出第三株花的D,把锅子放到简陋的桌子上,然后就晕过去了。
  等她醒来,却是身在床上,灯虽然已经关掉,房间内却充满似水微光,外头有鸟儿鸣叫。已是黎明。
  梅觉得自己好像辗转反侧了一整晚,她下了床,之前D躺过的床和地上满是血迹,不过锅子业已不见。
  梅猜想应该是他拿走的吧,为了不要让醒过来的自己,有多余的不舒服。
  “——D?!”一离开住所区,她发现工坊大门敞开,梅跃入了仍然微弱的晨光中。
  木制阶梯从玄关绵延至河边,在水声滔滔作响的河畔,黑衣人影飘然独立,晨风翻飞他的大衣衣摆。
  “——D.”梅呼唤他,这时她才注意到了笼罩在头上的巨大阴影,仰头向上看,她当场呆住。
  那比她在西部边境大型游乐园里,坐过的巨大摩天轮——还要大上五倍。冰冷湿润的雾气打在她脸上,那是水车轮溅出的水花。
  当太阳升至天空高处后,恐怕这水车的影子会将格拉哈治村横切或直切成两半。
  没多久——约二、三秒后,她把心神从这壮观景象转移到水边的年轻人身上。
  猎人对自己跑来的少女看也不看,但梅却不觉得他无情或自己被他讨厌。
  无论他平日表现的态度如何,当自己的生命面临危险时,都是他如魔神般杀来救援。在他身边的自己比谁都清楚,那是必须赌上性命的行为。昨晚的血花造成的痛苦,也是D为了拯救自己所受的伤。
  尽管她想再一次道谢,却找不到话语。黑衣青年拥有拒绝一切呼唤的冰冷严峻,梅并不太清楚那是由于什么缘故。
  D忽然转了过来,黑衣遮盖他的胸口,看来仿佛毫发无伤。
  “D……”梅只能说出这个字。她想说的话堆积如山。
  然而,美丽的年轻人站在那里宛如一座无比崇巨的大山,救了她的事也好,怪花的事也好,被吸食的血液和那骇人手术也好,统统微不足道。
  “昨晚有什么东西漂过了这里。”D说道。
  “咦?”
  “虽然我出来时它已经漂走了——”
  D往粼粼水面彼方望了一眼,然后往工坊那边迈开脚步。
  梅没有追过去,晨风吹在她身上。
  当他即将消失在工坊中时,阳光照出了他的美丽身影。从河川对面——森林另一方,朝阳正在升起。
  她突然想到或许D是在这等待黎明。纵使说不出理由,梅却不觉得那是什么极其可悲的事。
  ※※※※
  切过格拉哈治村的河川共有两条,一条由东向西,一条由北向南。
  在两条河道几呈直线的河川交会点上,则是福蓝多的古城。清澄水流被吸入厚实城壁的地下,从东流入的由西流出,自北流入的往南流出。水势的澎湃汹涌程度,光看大水库这个例子便能明了,别说是山区,就连村子里每年都必定会有数名溺毙者。
  村人叫南北流的那条为瑟亚司河,东西流的那条河为司瑟亚河。
  在这条瑟亚司河的下游,一大早起便摆着一个奇怪的摊子。两张小椅子隔着一张折叠桌互对,看来像是占卜师的摊子,上面却没有不可或缺的水晶球和星座表,摆在桌子上的东西,只有一个小小的镜子。
  有许多旅人一早便会赶往格拉哈治村,或是要通过这村庄,就算他们不愿意,也会看到这个摊子。
  几乎所有人一开始都会用“这是什么玩意?”的讶异眼神看着它,但等他们一注意到站在摊子旁的人后便吃了一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人的脸,而等到和他的眼睛对上后,又会再度露出惊骇的表情,接着就慌慌张张地离开。
  自破晓后的一个小时内,通过摊子前面的十个旅人、三辆马车,他们全做出了相同反应。
  此时第十一人和十二人——一对父女走了过来,父亲打算直接走过去不理,但女儿却猛然停下脚步,指了制站在摊位旁的男人。
  “爸爸,你看!那个人——好漂亮喔!”
  父亲于傍晚时分在其他村庄还有商务要办,他不耐烦地将目光从前方道路转往那边看去,结果刹时瞪大了双眼。
  这该不会在做梦吧?
  站在那里的,是个身穿红色外套的男人。由于父亲也知道格拉哈之村的繁华程度,所以即使看到有男人穿着这种不正常颜色的衣服也没多注意,可是他的相貌就不同了。
  尽管他脸形修长——即使说是马脸也不为过,但双眼圆润,鼻梁挺立,红唇宛若草叶柔嫩,而且肌肤晶莹剔透。少年的相貌不管怎么看,都像是青春之美的化身。
  虽然觉得这样不太好,但父亲还是忍不住用身边的女儿比较了一下。不过女儿对此浑然不觉,沉醉在男人的表演中。
  表演?——男人一手拿着三层化妆箱,另一手指间夹着毛刷,正在化妆自己的脸。
  “好啦,完成了。”睫毛刷一离开睫毛后,父亲“啊啊!”地低叫了一声。
  仔细一瞧,男人的眼睛太过细小,眼睑异常肥厚;鼻梁虽然尖窄,可是鼻翼却往左右塌扁,也就是所谓的塌鼻子;嘴唇也像是香肠贴在嘴上一样。
  但看起来却是个绝世美少年。
  这是化妆的魔力。泽润眼影在眼睑上画下了暗影效果,巧妙再现肌肤色泽的粉底涂满宛如二次元平面的鼻翼,让它挺立成三次元的立体。嘴唇之所以看来楚楚可怜,自然也是由于巧妙涂抹口红之故。
  “小姐要不要试看看?”
  少女朝他指着的椅子迷迷糊糊地走过去。
  “喂——乔娜!”
  男人对想要阻止女儿的父亲说道:“请您放心。在下是古洛墨,是专门对即将进入村庄的旅客做服务的化妆师。在下的生命意义乃是让美丽的小姐更加美丽,费用方面——则是免费。”
  “不用钱?”父亲的嘴角流露出吝啬的笑容,又连忙消去那表情,说:“可是啊——”
  “我要化妆。”少女恍惚地盯着化好妆的粗壮男人,仔细一看,便能看出男人——古洛墨的真正相貌,正因如此,女性的本能为他所化的妆的惊人效果感到欣喜若狂。在她之前,通过这的旅客都是男人。
  “可以啦,反正又不用钱!”被女儿这么一说后,父亲虽隐约觉得这令人不太舒服,但再一想,也不可能有妖怪一大早就跑出来,最后就变成让她过去的结果了。
  古洛墨让少女坐到椅子上,自己坐入对面,接着——化妆不到一分钟便结束,不但速度吓人,而且妆也化得彻彻底底。眼影刷飞跃,粉扑扑上红色粉底。
  “怎么样呀?”古洛墨递出镜子,他以变回未化妆的马脸。想必这是他判断过,若对方是太过俊美的男子,不管变得多漂亮少女都不会太感激之故,果然——
  “好漂亮!”少女发出欢呼声,不,她简直就像是用尽全力呐喊出来的。
  眼神极尽妖艳,双颊樱红——出现在镜子里的,正是由水泡中诞生的美之女神。
  “这位爸爸,你觉得怎样?”听到古洛墨问话,呆若木鸡的父亲无法回答。
  他正震惊于女儿的变化,不,他的情绪看来似乎并不仅止于震惊,更像是内心充满了其他种的感慨。
  “这……真厉害……这女孩竟然会这么……诱人……”
  父亲的眼神与语气都心不在焉。
  “真棒!爸爸——你看,我是世界第一的美女哟!”
  少女提起裙子一角滴溜溜地转着圈,古洛墨追上她,在离父亲有些距离的地方低声轻问:“小姐喜欢吗?”
  “那还用说!谢谢你!你是世界第一的化妆师呢!”
  “哪里,只是个爱化妆的人罢了。另外,提供这相貌的美丽模特儿可是实际存在的喔。”
  “模特儿?——没关系啦,像这么漂亮的人有两个,不是很棒吗?”
  “当然,不过,这话也不一定。因为这名模特儿,其实是少有的坏女人呀。”
  “坏女人?”少女停下脚步,呆呆望着古洛墨。
  “是的,她以自己的美丽为傲,让男人们献上东西给她。只要男人一没钱了,就马上甩掉他们,还抢走朋友的男友,最后甚至命令男人去当银行强盗、家畜小偷、杀人犯、诱拐犯——让他们干尽一切坏事。而且,最过分的是——”
  父亲在不远处看着古洛墨和女儿喃喃低语了什么,正当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时,女儿向他走了过来,崭新的美丽容貌上挂着较刚才严肃了许多的表情。
  父亲不禁有些发毛,问道:“你怎么了?”
  “没有,没事。”摇摇头,随即拔出腰间的护身小刀,刺穿父亲胸口。
  “你——你……”之后再也说不出话,倒到地上,古洛墨跑过去查探脉搏,点了个头,接着搜索父亲的怀内,取出了一个沉重的钱包。
  他掂量了两、三次后,将钱包收入上衣口袋中,然后对一手拿着血刀,茫然站着的少女有礼而愉悦地说:“这个模特儿最不好的特点,就是会杀光所有利用过的男人——像养她长大的父亲这种人,更是格外危险,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接着,他绕至少女背后,一手温柔地搭在她肩上,又在她耳畔说道:“要是让这么邪恶的人活着,世界可是会变得乌烟瘴气的,所以啦,你得死。”
  下一瞬间,少女的身体一仰,钢铁刀尖从她左右双乳之间穿出。
  一只脚抵到她痉挛的背上,当山刀被大力拔出的同时,少女的身体也被踢入道路下方的河流里。
  “嘿,化妆完毕。”水声传入微笑的美少年耳中。
  溅起的水花落回河面形成大大小小的涟漪,紧跟着不远处浮起了一块红色血水与一个娇小身躯,然后一起随着汹涌水势流走。父亲的尸体旋即跟着下去。
  “多了笔意外之财。本店就此打烊。”他朝远方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尸体带着宛如红布匹的血流流过那里,不知他们听到这话是何种感受。
  俊秀的脸庞倏地抬起,皱起眉头望向上游喃喃说道:“哎呀,还有其他像我一样的人吗?”
  河道宽度在这附近变得相当宽阔,相对的,水势也比湍急处要和缓了些,因此从河畔倒搁在河中的树木或棒桩,会勾拦住各式各样的东西。如今,在古洛墨处理那对父女处再往上五、六公尺的地方,他发现有个人的一只手被倾倒树枝勾住,身体其他部分全被泡在水中。
  也就是说,还有其他云云这句台词,是这个水中尸体制造者在藉机影射自己的恶劣玩笑——虽然如此,在望着那个人的期间,古洛墨的双眼开始带上惊愕的目光。
  令人联想起深海的苍蓝斗篷,在水中载浮载沉,却依旧气势十足的威岸男子气概——这绝非人类;是贵族。
  而且,再跟格拉哈治村中唯一一个贵族,最近最紧张事情一参照——古洛墨也是服侍于福蓝多之人——这就是那家伙,他一定是巴龙.博拉珠男爵……说来惶恐,听说他是来杀福蓝多卿的不轨份子,可是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不用说,一定是昨晚就到了城堡去,结果复仇不成反被杀。
  古洛墨并不觉得这是罪有应得。他是与萨凡、扎那司齐名的福蓝多手下的三杰之一,不过由于后两人本来就是葛里欧禄的手下,所以对福蓝多的忠诚并不太强烈。
  但最过分的却是古洛墨,他把因应巴龙来犯的防御系统全交给扎那司跟萨凡,自己一大清早便致力于杀人抢劫,简单地说,他打算福蓝多若有个万一,便撒手不管逃走,他是个自私的男人——或许说是个个性异常的人更合适。
  真好玩,父子相互残杀也不错呢。他的内心窃笑。
  此时,男爵唯一露出水面的蓝衣手臂瞬间微微一动。
  其实男爵的手并未遭日光直射,而是待在倾倒树木的枝叶于水面形成阴影中。只是,太阳若再高一点,阴影便会退开,护手甲外缘便会被阳光照到。如今太阳又高了一点。
  即使覆盖着衣服与护手甲,贵族的肉体也会对阳光产生奇妙的反应,不死的肉体现在开始对要杀死自己的力量提出了抗议。
  “这个好玩。”一面低声说着,古洛墨的表情浮出了极其愉悦的邪恶。
  他迅速走到倾倒树木所在处,抓住一枝树枝,将上半身探到河面上,然后在他想抓住男爵手腕的瞬间——他的手腕被男爵手指给抓住了!
  “唏!”
  从他叫了一声来看,这个化妆狂热份子似乎是个令人意外的胆小鬼。
  尽管如此,在确认过抓住自己的手指没有其他动作后,他像是总算放了心了,使出浑身力道把男爵的身体拉到了横倒的树木上,然后退开。
  可是日光早已直接照射在木头上了,男爵的身体默默痉挛,湿漉漉的俊美脸庞开始冒出白烟。
  古洛墨领悟到这是贵族在死亡,立刻将那具躯体挑到肩上,全速往一旁的蓊郁森林跑去。
  不到两分钟后,他将男爵放到草丛内,那里一片漆黑,连从林间洒落的阳光也无。
  一边难受地喘气,他一边再度审视巴龙.博拉珠的脸庞。
  “好美的男人,这才是化妆的价值哪。恩,要趁他还没醒之前才行。”说完后他取出化妆工具,这动作的可怕意味看之前的杀人事件便可得知。
  究竟,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大森林一隅中,他要对男爵施以什么样的化妆?他的意图又是什么?


第四章 水之女
  在梅的眼里,D看来已经完全康复,但其实他体内仍进行着惨烈的战斗。
  因为红鹅肠草之前放出的吸血花,比起以前他从男爵肺部切除的更恶毒顽强了许多。那花从毛根末端会喷出毒素,毒能演变成连身为半吸血鬼的D的血液都有所顾忌的成分,让血液本身化为毒素。因为这种花喜好污秽的血液。
  而且在它被拔除的前一刻,仿佛是想同归于尽,分泌的毒素分量高达先前的十倍,那毒直到现在仍污染着D的血液,在体内循环。
  D拥有不老不死的贵族肉体,血液也拥有自行净化不洁之物的能力,但不知这需费时半天、一天,抑或是三天?
  直到快中午时,他都待在水车工坊——其实这比较像是工厂——在里面动也不动。
  梅忐忑不安,因为妲琪的事。
  昨晚那个胖子被D勒住脖子的时候,说了妲琪在福蓝多的城里,还说福蓝多最喜欢处女的血,说不定已经来不及了。
  D在干什么呀——梅心想,她一看,发现漆黑的美丽身影好像正静静地在工坊里来回踱步,似乎不是在思索,而是在观察,偶尔他会伸手触摸一下梅不清楚那是什么的机械。
  拜托赶快去救她。
  虽然心中焦急,但无情的认知仍浮出了边境少女的心中,他并没有拯救自己二人的义务与理由。
  他的工作乃是猎杀贵族——吸血鬼,但他却护卫两名贵族,一路血战直至抵达目的地。虽然没有比这更加奇怪的事,但这件事若从这名美青年那完全不似人类与贵族的奇特性格来看,也非不能理解之事。
  而正因为D遵循了那个梅始终无法理解的个人信念,才导致了他昨夜的救援行动。
  既然这样,那就连妲琪也一起——梅说不出这句话。为了拯救她一个,D付出了多大的牺牲,光看工坊内的惨烈手术便能明了,尽管现在已经痊愈了——至少看起来是这样——所以,她说不出“请去救救她!”的话。
  时刻接近正午,在空旷的工坊内,响起了本不可能存在的第三个沙哑话声。
  “下雨了呢。”
  犹如绢丝的雨线斜飞过窗外。
  “好像不是阵雨哪,计划被打乱了唷。”
  D没有回应,凝视着转密的雨水。
  从正午时分开始的一个小时——此时贵族的力量最弱,换言之,这是他们的神奇时间带。沉睡于棺柩中的贵族,此时生物韵律曲线极度低弱,变得几乎无法动弹,就算是博拉珠男爵,这段时间内也无法同D说话。当然,他的父亲福蓝多也应当不例外。
  而现在又下起雨了,在这种状态下贵族会怎样?
  依据众多贵族科学家的观测,此时生物韵律曲线的低迷状况,会比平日正午时好上一点。虽然雨水显然也是一种流动的水,是吸血鬼的弱点,但因为它也遮挡了正午的阳光,所以对贵族来说给予以毒攻毒的效果。
  不过,对身为半吸血鬼的D而言,这就只是个艰巨难关而已。因为贵族们被棺柩所保护,所以雨水会成为贵族的助力;相形之下,D就只能让流动的雨水淋在身上。他会同时丧失肌肉的敏捷度与力量,身体变得沉重,恶寒与火热交互侵袭全身。
  几乎所有的吸血鬼猎人都会避免在雨天战斗,棺柩里的贵族也只会在这种场合派出麾下刺客。
  D拿起马鞍,往梅走去。他对愣愣站着的少女说道:“我要离开村子了。”
  少女眼中涂上了理解——以及绝望的色彩。
  “又或是,你要雇佣我?”
  过了一会,梅觉得脑袋里响起宛如破钟轰鸣的巨响。
  “我——雇佣你?”
  “我是猎人,雇主于我别无差别。”
  “可是……”梅感到胸口不断涌出滚烫热流,那是感动的感觉。“可是我没有钱啊!”
  “以后再付就可以。”D冷冷地说了。
  “那样的话……那样的话……我要雇佣!D——我雇佣你!请你去救妲琪!”
  “了解。”D说。
  契约就此成立。
  “我要去城里,你在这——”D正要说出“等着”时,他又望向窗外。
  雨势已变得密集,万物在雨中模模糊糊宛如皮影的剪影,他听到了从大雨另一边传来的铁蹄声。
  “来了呀。”沙哑话声用梅听不到的音量说了。
  “敌人来了,外面的船坞系着小船,去坐在上面等。”
  听见这平静,却不容反抗的钢铁语气,梅面无表情地往里面的门走去,确认她离开后,D来到工坊中央默默伫立。
  五秒……十秒过去,马蹄声变成有如要击碎大地的轰然巨响,然后在工坊前停下。
  “十名。”左手说了。
  “猎人,给我出来!”
  扩音器放大的声音随即透过门传了进来。
  “我们知道你的来历,你最好给我出来雨里面,如果不出来,五秒后我就轰烂这座工坊!五……四……”
  那声音数到“一!”之际,D已穿出大门。
  在大雨笼罩的世界中,已经下马的人群,跟还坐在马上的两个男人,看来都有些模模糊糊。
  “我来自我介绍一下。”马上的年轻人微微冷笑。“你或许已经听说过了,我是札那似,是服侍福蓝多大人的仆人。这一个是〔千手千脚〕萨凡。”
  “听说你闯了个大祸喔,”萨凡嘲弄地说着。“你竟然闯到菲榭.拉衮公馆里恶整了客人、杀了保镖!告诉你,那里可不是普通的娼馆唷,那里可以说是村子的另一个圣城。”
  “别多说废话了!”
  被札那司瞪了一眼,萨凡说道:“有什么关系嘛!反正他都得死在这了。要是让吸血鬼猎人满脑子疑问地挂掉的话,搞不好会变成怨灵呢。”
  话虽是如此,但看来比较像是他本人想说话的样子。
  “说起这个,你可知道为什么那座城馆能做生意做得那么嚣张吗?这是秘密,那里是神祖大人——呜!”他的话停了下来,因为札那司的一只脚踢了他的侧腹。
  他的脸痛苦地一拧,但旋即又恢复成原本的表情,这男人若无其事继续说道:“——反正不可以在那里流血就对了啦。打破那规矩的,你还是头一个,先不说这是好是坏,我还挺佩服你的。会那么快就有追兵找上门,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接到这消息的大人脸都绿了,昨晚就已经在村子里做了大规模的搜索呢,会发现这儿,也是托了内藏电眼的山鸠的福。本来是要早上动手的,不过因为这场雨,所以才改了,如果不是我们很接近了,你大概也还没发觉到吧?”
  滔滔不绝地说到这,萨凡才停了下来。
  “还记得迦力禄这名字吗?”札那司冷冷地问。“那家伙率领的水军团——应该已经被你们给消灭了,不过在这里的,可是改造过后的军团精兵。D,可别在轮到我们之前被他们给杀了哪。”
  这样说完后,札那司一抬下颚,一直淋着雨的人影立即“咕呱!”叫了一声,开始静静地朝D前进。
  有的踏着水洼走来,有的半个身体溶在泥土里面前进,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却是混用两种移动方式的——一会从水洼冒出,一会又隐入水中。
  D静静等着他们,“昨晚有个女孩和男人去了你们主人那里,”他说着。“他们怎么了?”
  “我来!”萨凡举起一只手,又被札那司瞪了一眼。“这是从葛里欧禄老师那听来的啦。那男的应该就是巴龙公子吧,真可怜,他不但被逼着看那女孩在眼前被吸血,还被扑通一声扔到河里了呢。虽然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但我想大概已经在水里泡得肿起来,变成鱼饲料了吧。真是让人难过的故事呀。”
  “一知道你要来之后,城里的警备更加强了十倍,滴水不漏。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他们了——上!!”随着札那司的呐喊,两名水军人朝D跃去,他们右手中的山刀溅起雨花。
  D明明看起来动也没动,他们却直接冲过他左右身旁,大力撞上了D身后的门板,发出像泥巴砸上去的声音后,碎得稀烂,只留下了漆黑黏液造成的污渍。
  看到D右手里不知何时拔出,散发朦胧银光的刀刃后,马上的两人面面相觑。
  “这只是白白送死嘛!”萨凡惋惜地望着依旧包围住D的六名水军人。“退下!我来会会他!”
  “不,你已经做了把那女贵族骗到葛里欧禄大人那里去了,给他好看的工作换我来。”札那司一踢马腹后,马匹便在雨中前进。
  “你好像很累呢,D.”札那司在马上对他说道。
  他竟能从刚才的招式中看出D的身体状况,实在令人讶异,因为那神乎其技的一斩,无论在谁看来都不像有问题。
  “再告诉你另一件事,你已经中了我的法术了!”
  吃了一惊的不是D,反而是萨凡。
  “给我上!”听到札那司的斥喝,这次有三个人影向D杀去。
  正当三人全数在他周遭,变成看不出是烂泥还是黏块的残骸时,D双肩喷出鲜血。
  “手不能顺利活动对吧?这是你在那岩道发现的人偶的关系,它和你有着一样的脸,那个就是你。然后我靠着那个人偶,让你变成了我的傀儡。”
  ※※※※
  “猎人,怎么样?这可是我做出来的另一个你喔。”札那司右手伸到背后,接着抽回身前的右手上,晃动着一张耀眼的美丽面孔。
  那是D的脸——不,是D的面具。
  自古以来,重现人类容貌的照片或面具,便一直被认为有吸取模特儿灵魂的魔力,而这张札那司所造的面具,就能发挥出一如传说中的力量,能于一瞬间将D的灵魂移转到与他面貌一样的面具中,让他受面具制造人札那司的控制。
  现在只剩用木桩刺穿D的心脏了。
  剩下的水军人一起往D扑来,下一瞬间,他们被白光砍飞头颅溶化死去。然而只见D的右腹也迸出了鲜血。
  “明明法术还有效力——真厉害呀。”札那司感叹后,用力一拉缰绳,改造马嘶鸣一声,摆出前奔姿势。
  “终于换我了,你就做好上路的准备吧。”灰色人马带着滂沱大雨奔来,札那司的右手已然握着一柄长剑。
  D浑身鲜血,却凝立不动宛如漆黑孤独铁像。
  他的脸看向另一张脸——就在这一刹那,被高高举着的美丽面具纵裂出裂痕。
  “啊?!”注意到这点的札那司发出绝望的惨叫。这是在他朝D跳过去之后的事。
  美丽绝伦的黑影跃到他头上挥落长刀,那一刀拥有未受任何咒法影响的速度、力量,一口气从中劈开面具制造者的头颅与胸膛。
  灰蒙蒙的世界卷起一阵血红,落地的同时D转过了身来,暴雨朝他的脸部打去。
  D的双眼连眨也不眨,捕捉到远去的人影及马蹄声,判断出那已是无法追击的距离。
  不知他用的是何种刀法,刀身滴血不沾,将刀收回背上后,D转身往工坊方向行去。
  有不像生物所发出的呻吟声,从他背后低低传来。
  “名叫D的……男人呀……我太……大意……了……呜……”
  那是札那司的声音。虽然他从头顶直到胸骨都被斩开,但他竟然还能坐在马上抓着缰绳!他浑身——甚至连马背上——都是鲜血,而且血液还不停从伤口冒出。但或许是已经流光了,血痕被倾盆大雨洗去,露出了骇人伤口与惨白肌肤。
  若是平时的D,恐怕会毫不留情地再给予致命一击;但他现在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或许是对这敌人的意志感到动容之故。
  “告诉我……一件事……就好……为何……我的……面具……”
  即使是濒死之人的问话,D也没有回答。此时,分隔两人的雨幕被风吹去了别的方向。
  业已露出死相的札那司眼中亮起惊愕光芒,那光又立刻变成既像了解,又像安心的黑暗。
  “原来是……因为本人……是那么……美的男人……的关系……这样也算对得起……我那……不该会输的面具了……”
  最后又说了一句:“是个截然不同的美男子啊。”
  低声感叹的同时,札那 的身体从马鞍坠落地面。
  也没去检查尸体,D直接在暴风雨中走回工坊。
  梅立刻跑了过来,因为她违反了要她待在船坞的指示,看了雨中死斗的经过。
  自黑衣腹侧滴落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少女的视野。
  呆站了一瞬后,梅立刻撕下衬衫的一只袖子,想要按到D的伤口上。
  “不用。”D短短说了后,便往屋内走去。
  “为什么?一定要处理!就算是半吸血鬼,这也是很严重的伤耶!”
  “马上会好。”在他平静却充满压倒性重量的拒绝之前,梅整个人呆住,但随即又鼓起了力量。
  “不行啦!会又很多细菌的——快点,让我看看!”
  出人意表的,D停了下来,默默出示漆黑的腹侧。
  正要把布按上去,梅却“哎呀?!”低叫了一声,出血已然止住,仿佛之前是在骗人一样,黏在身上的鲜血正逐渐变干,转为黑色。这痊愈现象有如魔法,和她所知的情形完全不同。
  因为是半吸血鬼的关系吗?不对,无论是从谁那,都没听说过只因是个半吸血鬼,就能有这么厉害的恢复能力,不管怎么说,她都没能帮得上忙。
  走了两三步,经过茫然站立的少女面前后,D又停下脚步,转回来伸出了手。
  “给我吧。”他说。
  梅双眼一亮。
  这冰丽一如冬日清夜的年轻人,并未忘记回报他人的关怀。
  D把布按到伤口上后,说道:“马上就要离开——去准备吧。”这个藏身处已经被发现了。
  “知道了!”少女正要重重点头,她的眼瞳上倒映出D正缓缓蹲地的模样。“——D?!”
  跑过去后,梅望向单膝跪地的D的伤口,布条已经变得鲜红湿濡。
  “怎么会?!”当她忍不住惊呼出声时,从布条与伤口之前,有沾满血很像植物根须的东西蠕动窜出,不,无疑的,那根本就是植物的细根。
  原来,红鹅肠草播在D体内的种子,吸了他的血后,成长到了根部能窜生至体外的程度。先前D之所以腹侧会被砍中一刀,虽然也有大雨和札那司的法术之故,但最主要还是由于有这个内在威胁存在。
  D一把抓住扭动乱窜的根部,一口气拔了出来。发出撕裂肌肉的声音后,出现了一团沾满鲜血的东西。看出那东西的外型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花朵形状后,梅死命拉回自己变得稀薄的意识。
  “那是……什么?”
  D起身,把吓人的吸血花放在地上踏烂,大量血液如涟漪般晕散开来。
  就在梅不知如何是好时,他说道:“你等一下。”接着走入屋内的管理人房间。
  他关上门,坐在床铺边缘,然后右手拔出小刀。
  D打算做什么?——他要动手术。他打算切开自己胸口,摘除盘踞体内不停繁殖的吸血花。
  本就缺乏的美丽容貌上毫无痛苦之色,D将刀尖抵在左胸一点上。
  鲜血喷出。露出微一皱眉的表情,D冷静地握着小刀在胸口切出十字,然后将右手深入那切口里面。
  在十分钟后,拉着血丝被摘出的花朵共有六株之多。
  尽管身上微微渗汗,D仍一甩小刀抖去上面的血珠,接着低声下令:“出来。”
  房门缓缓打开。
  “果然被看穿了。”在门口高兴地嘟嚷道的人,是个戴黑色头套的壮汉,连眼睛和嘴巴都没有露出来,简直就像个无脸妖怪。
  但不论是他战斗用腰带的系法,或者乍看之下像随意乱挂的长剑的角度,都让人感受到了非凡高手的气势。虽然D事前便注意到了他的接近,却没有采取任何措施,那是由于没感觉到杀气的关系。
  黑头套人轻摇一下头。“糟糕,光是看着看着就晕糊糊了,没想到世上竟然有这么美的男人呀。”他一边叹气一边低声说道:“我们被某人委托做你的护卫——快去收拾吧。”
  “某人是谁?”D问道,语气让人完全感觉不出刚做完开胸手术。
  “我们也不知道。”男人回答道。“只是在昨晚被那人委托,被告知了你的住处而已——好了,和我们一起走吧。”
  “还不行。”答话后,D从腰带上的小腰包内取出个小皮袋。
  当他把褐色粉末撒到伤口上时,黑头套人连忙叫道:“喂!”
  火花爆出,一团黑烟飘到空中,肉烧焦的气味瞬间弥漫。因为D撒上去的东西是火药。虽然是边境常用的消毒法,可一旦亲眼目睹,还是会觉得这实在太乱来。
  “比传说中的还夸张啊。”黑头套人呻吟似的说了。他会这样,与其说是针对治疗法本身,倒比较像是因为D的表情毫无一丝痛苦之色的缘故。
  看到D从床缘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后,让他又更加震惊。
  一出房间,便看到工坊中间也有五个戴黑头套的人站着,好象是在保护梅。由他们的身形可知,所有人全是一等一的好手。能雇佣六个——说不定还有更多——像这样的行家,看来委托人是个相当富有的大财主。可能因为知道了他们是同伴,所以梅虽然好像不太舒服,却没有害怕的样子。
  一行人出了工坊,如黑烟般消失在雨中。
  他们躲开主要干道,行经小路,来到了分岔口,直走是村子,右转便是禁忌的土地——福蓝多的城堡。
  D停下马,问道:“你们的藏身地点在哪?”
  最初的那个黑头套人说:“在村子里桑顿路上的仓库,一看就会知道。”
  “带那女孩过去。”
  梅猛地望向他。“你要去哪里?”
  “我也有委托人哪。”D朝梅举起了一只手。
  就在他还举着手时,人已化成了一道弹溅雨水的黑影。
  “带着那样的伤——真是了不起的男人。”黑头套人声音沙哑地说。“是要去福蓝多的城堡吧。不过……”
  D业已消失在雨中。
  “即使是个名叫D的男人,还是比不上福蓝多卿。”
  这语气肯定得连梅都无法反驳。
  ※※※※
  在滚滚奔流的河水陡然向右转弯之处,D停了下来。转过去后便可看见城堡。
  蓝色坠饰在D胸前妖异生光,让侦察他的感应器以及其他电子装置统统失去效力,不,其实是让它们捉不到D的身影。敌人只能依靠那种和古时候一样,应用光学镜片的搜索工具,还有人类的肉眼。
  将马绑在附近的树旁,D下到河畔。
  从刚才起,远处就一直有乌鸦啼叫,D想起了在福蓝多城堡上空飞舞的阴森鸟群。他绕过了城堡,转到城堡后方来。
  关于城堡和附近一带的事物,他事先已从男爵那听说过。
  河水称不上和缓,冲在岸边岩石上的河水,露出了白花花的獠牙。
  D静静走入水中。河水不浅,才走了一步水便淹到腰部,第二步时连肩膀也没入了水里。只有旅人帽像个废弃物似的浮在水上,但它随即也消失无踪。
  不用说,D是在水中移动,而河水在前方约五百公尺处被吸入城堡底部。
  若是平常状态,在饮用水或其他方面水都不可或缺;可是贵族的城堡并不需要水。河水虽然有其用处,但贵族却不太认同水本身的重要性,而且城堡内也会备有造雨的装置。
  D并不清楚为何福蓝多的城堡会例外地需要水。他只在远处一看河川与城堡的结构,便已识破河水有流入城内。
  不一会,漆黑的巨大入水口迎面而来,有如洞窟。入水口外面竖着粗大铁棒。果然也有针对水中入侵者做的防范。D双手握住其中的两根。
  他想扯弯它?无论是继承了多少贵族血统的半吸血鬼,要弄弯三公分粗的特殊钢都是不可能的,况且,此处还是贵族最头疼的水中。
  D口中喷出气泡,同时嘴角冒出一道彷如墨汁的黑线,那线又晕散成网状。
  是血。他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右腕猛力一扭后,铁棒像橡皮作的一样被扭曲变形,左边那根亦随即步上先前那根的后尘。
  当D一个扭身通过铁棒,进入漆黑洞穴时,他的两眼射放血色妖光。
  他喝下了自己的血解放贵族之力,那张美丽脸孔已变成冰冷无情的贵族相貌,仿佛连恶魔也会退避三舍。
  ※※※※
  当水流转缓,上方有蓝光射下来时,D开始往上浮。
  没有生物的气息,他登陆的地方,是沿着水道旁修筑的检视用步道,走道前后有门。D迅速检视四周的建筑结构,往前方的门走去。
  门由电脑管制,D胸口闪动蓝光,门无声无息地打了开来。
  惊人的光景迎接着D——大得不合常理的黑色活塞纵横并列,不停来回运转。当连着它们的悬臂转动一次,便有白色蒸汽不知从何处喷出,遮蔽D的身影,让他有如雾中佳人。
  悬臂的长度至少有五十公尺,支撑悬臂的底座异常庞大,重量恐怕要以千吨为单位。
  每当它往返一次,就会响起震耳欲聋、宛如轰天巨雷的响声,若非是D,普通人恐怕会发疯,或是在这机关前面自行刺破耳膜。
  这恐怕是维持城内能源循环的装置。在浓密白色蒸汽中摆动的黑色装置,看来既栩栩如生又充满震撼力,简直有如永无休止不停工作的异世界巨人。
  “好壮观唷。”D左手附近传来话语,那声音突然一转,低低发出了“咦呀?”的惊讶之声,此时D的双眼早已离开了巨大机械装置,望向道路前方。
  站在十二、三公尺前方的东西,无疑是个身穿白色礼服的女子,宛如磷光的微白光芒包着她的全身。
  她端庄美丽,气质高雅,连左手也忍不住低低“噢!”了一声。
  然而——“是死人嘛。”仿佛是听到了左手这话似的,女子崩溃倒下。
  迅速过去一看,D不仅没能发现那女子的身影,甚至连洋装都没有。
  只剩下一个——石板通路湿漉漉的都是水。
  把左掌按上去后,“是净水耶,是把河水完全过滤后制成的。”左手回答道。“据我猜,那女子大概是水作的——不过这是个玩笑,哈哈哈……”
  笑声尚未结束,D猛然往右跃去,跳入水道中。因为有个酷似巨大独角仙的物体从机械之间出现,接近了路上的水渍。那里也有D走来时留下的水滴的痕迹。
  独角仙的身体前半转向水道那边,但不管它打算做什么,D都已经漂到水道的远处去了。
  这独角仙大概可以算是城堡内的军车,想来D的入侵已经被发现。
  任水道流水漂了不到一分钟后,巨大的辽阔空间突然包围了D的身体。
  前后左右都是无边无际的水,将D送来此处的流水,在这世界已不再有任何一丝活动,只有蓝色的光替这寂静的虚无带来了救赎。
  D朝着亮光往上浮。
  “真奇怪的地方呢。”左手说了,声音模糊不清,因为它还在水里。
  D只露出一个头,环顾四周。天花板弧曲有如圆顶,它并未失去天然岩石的粗糙。这里应该是将天然洞窟加工而成的。
  “河里的水流来了这里,可是这又是要做什么咧?连一只小鱼都没有!”
  此时D的视线往水中——往手边的方向投去,低声说:“不,有东西在。”
  雪白的女性脸孔在水面下静静凝视着D.她那可以用〔全神贯注〕来形容的眼神,充满着水中的孤独,雪白的礼服上,仿佛飘荡着虽身在水中,却无法有丝毫晃动的宁静岁月。显然她正是刚才的女子。
  “什么时候……”或许左手喃喃低语的事正和D心中所想的一样,就连D超乎常人的感觉也没注意到这女子接近的迹象。
  D再度没入水中,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觉得这女子不适合水外世界的关系?
  “欢迎您,强大的人。”女子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但不是精神感应。因为她的嘴唇确实在活动,可是仅有声音在D脑中回荡。
  “你是男爵的母亲?”D问。他用普通的声音说话,在水中听来却和平常一样,着实不可思议。
  “啊……那孩子无恙吗?”
  “你没见到他?”D问。
  “这……请问他来到这里了吗?”
  “的确。”
  “那么……那么,就是那人——”
  “虽然儿子要杀父亲,但父亲也能毫不在意地对儿子动手?”
  “若是那人就可以。”
  “如果被杀了——”D冷冷说着。“他的遗体会怎么处理?”
  “会送到地下的焚化垆,或是丢入河里。”
  “还有另一个人。有年轻女孩来过吗?”
  “并不太清楚。”
  “福蓝多卿的寝室在哪?”
  “就在北边的地底,不,是以前在——过去是那样的。”
  最后一句话洋溢着无限的思念,那思念既非怨念也非愤怒,甚至连悲伤都不是,那感情就像包围女子的水一般澄澈静谧。
  当D正欲踢水离开之际,“您愿不愿意听听一个故事呢?”女子出声唤他。“继承贵族之血却不是贵族的先生,拥有人类之心却不是人类的先生——希望这样的您能听听,关于我们的故事。”
  女子的声音里头充满了情绪,这意味着静谧世界的破坏与混乱。
  “哇噢!”左手轻叫了一声。
  常人无法正视的强烈情绪穿过水压,拨动了D.因为女子不再只是静静漂浮着而已。
  此时,透过水传来的波纹传递了另一个声响。
  “发现了入侵者。”声音到达水中,这是机械语音。“请问是否有来到此处?”
  “退下。”女子动动嘴唇。
  “打扰了。”
  “噢,这个罕见,机器的声音在害怕呢!这里的夫人好像不是普通的土左卫门哩!(土左卫门约为日本享保年间1716~1736年的江户力士,因身躯肥大,故世人戏称溺毙泡水肿胀的尸体为土左卫门。)”用了个不知是哪过语言里的单字后,左手又沉默了起来。
  “说吧。”D说道。
  女子的激烈情绪已然消失。“就在生下那孩子——巴龙的前一个月,那位大人来到了我们的宅邸。”女子在水中开始述说。“对了——那位大人有着和您十分相似的气质。”
  ※※※※
  只记得有个傲立在大厅正中央的巨大黑色身影——女子如此说了。
  她的丈夫和仆人统统跪拜在地,正当她也照着做的同时,那位大人宣布道:“你们一个月后出生的孩子——待会先让我做个处理——出生后的三个月内都要由我保管。”
  “斗胆请问您打算做什么呢?”
  被福蓝多一问,对方立即回答:“要制造新的贵族。”
  这回答让女子大受震撼,因为这位大人掳去大量人类少女,对贵族进行一些残忍怪异实验的传闻甚嚣尘上。
  丈夫会反对的。她想着。
  但是在那位大人面前的丈夫却立刻说道:“这——实在是荣幸之至,请您尽量随意处置。”飘荡在脸颊上那几近灿烂的笑容,显示了他的赞同。
  在之后的一个月里,女子烦恼不已。要让人类和贵族的血混合——这是谣传的内容。对接受道地贵族教育长大的她来说,那暴行等同于将她打入地狱一般。偏偏是我的孩子要变成那样!
  她苦恼着,从逃走到母子一起自杀统统考虑过,但却都没有付诸行动,因为察觉了妻子心思的福蓝多,派人严密地监视她。
  不久,在分娩的当天,那位大人再度来访,并依约带走婴儿。
  当几乎是鞠躬哈腰地送走那位大人的丈夫回来后,女子愤怒地斥责他。
  “你为什么不阻止呢?为什么要把我们的宝贝交给那位大人?我恨你!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听完她激愤无比的话后,丈夫只说了句:“再等三个月。”
  对女子来说,这三个月过得像是被凌迟一样。然后,婴儿终于回来了。
  那巨大的身影再度傲立于大厅内,将熟睡婴儿放在地上后,便一言不发地离去。
  丈夫对那位大人的背影问道:“请问成功了吗?还是——失败了?”
  没有回应。
  ※※※※
  “巴龙毫无异状地成长,受到我和丈夫还有大家的祝福。而随着那孩子长大,我的嫌恶也渐渐变淡了。”
  在看着亲生儿子长成健壮青年的期间,女子发誓一定要守护好这个孩子。
  有变化的反而是丈夫那边。
  当儿子稍微懂事时起,她便发现看到巴龙的丈夫,眼中会泛起不悦的光芒。
  日复一日,那目光愈发凶恶,最后终于变成残酷的暴行落在巴龙身上。
  某天,他的棺柩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从地底的寝室搬出来,放在阳光底下,上面的定时装置则被设定成到了某个时间会自动打开。
  巴龙的浑身烧伤溃烂,被火焰包围。
  “不知您知不知道,早阳光烧伤的贵族肌肤,是不会再恢复回原本的白皙的。”女子哀伤地说道。“或许那样会比较好也不一定。因为从那件事以后,外子对那孩子抱持的感情便只能用〔杀意〕来形容了——就是从那孩子的肌肤在当天内便恢复原状以后。”


第五章 破坏转生
  蜜丝卡一直和葛里欧禄一起待在某个地方。当然,她并非是自愿的。她的自由意志在和他一见面时便被夺走,至今她依然两眼无神,毫不设防地躺在实验台上,连逃也不想逃,化成一尊美丽的人偶。
  这里是实验室,四周堆满诸多玻璃容器与药品、原子发电机、熔矿炉等等,葛里欧禄正独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看起来简直就像个地狱里的老狱卒,正要打着禁忌实验的名号,来虐待身陷囹圄的美女。
  然而——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正皱成一团,上面紧贴着如蝙蝠羽翼般的苦恼暗影,因为其实他已经沉吟不决一整日了。
  边卷动手上的羊皮卷,边迅速看了一眼后,他又再度重复了已经做过几百次的动作——他两手把羊皮纸卷摔到膝上。对他这个据说连恶魔都能召唤的大妖术师来说,这是罕有的激动动作。
  “不成,不管怎样都无法让破坏者离开这女孩,要安全地分割两人是不可能的。”
  他起身,睨视实验台上的蜜丝卡。
  若他的双眼会带着绝望也不足为奇,但他眼里却正燃烧着憎恨的火焰。这种精神,正是葛里欧禄能成为连毒蛇猛兽也感到畏惧的强大妖术师的资质;但这次的难题即使用上了这股情绪,也无法超越。
  “让它分离的话女孩就会死,那样会被降罪,况且——”当他呻吟似的说着话时,从开在天花板附近的圆窗,传来了一个音调奇妙的声音说道:“萨凡来了。”
  蹲踞在那儿的漆黑物体是只硕大的乌鸦,它两眼紫光闪烁,因为里面嵌有水晶代替眼球之故。他烦忧的目光一闪,没望向乌鸦而是投往远处的房门。
  “让他进来。”葛里欧禄下令。
  一会后门打开,萨凡走了进来,报告札那司被杀的事情。
  “札那司?何时的事?”
  年迈妖术师双眼发亮,那光芒若说是希望的光芒,也未免太过阴险了些。萨凡回答后,那光彩又立刻消失,他微微抬起的腰身也靠回原来的位置上。
  “不成,已经来不及了,毕竟是死人的肉体呀——况且这对那家伙来说也负担太大了。”
  由于话里那股堪称〔执拗〕的语气,就连萨凡也不太舒服地问道:“是什么事呀?”
  没有回答,但大妖术师却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用凌厉眼神望向部下。
  “怎……怎么了吗?”
  “你应该也可以吧?”
  面对难以形容的语气和眼神,萨凡反射性地将手伸向腰间的山刀。
  就算他是主人我也要反抗——在萨凡如此决绝的目光前,葛里欧禄只是再度茫然地摇摇头。
  “不行,连一分钟都撑不住。”
  “您从刚刚开始到底怎么一回事呀,竟然对死去的札那司一句慰问的话也没有?”
  “那家伙的薪水给你。”
  “嘿嘿,既然那样就另当别论了,请您专心去解决重要的事吧。我要报告的只有这件事而已,我可要回城堡去了。”
  “等会!”老人叫住他,从椅子里站起,走到旁边的大桌抓起了底部正烤着原子灯火焰的烧瓶。
  烧瓶底部积有约两公分高的红色液体,那是葛里欧禄从了解蜜丝卡与破坏者的关系后,便凝聚全心全力制造出的成果。
  “请等一下呀!”
  萨凡举起一只手阻止手拿烧瓶接近自己的主人。这一瞬间出现了不可思义的现象。萨凡确实只举起了一只右手,但那手臂看起来却是复数的,仿佛有许多只手。不过,在停在他面前的葛里欧禄眼中,确实就只有看到一只右手而已。
  “到底要我做什么呀?该不会是要我喝下那个颜色怪异的药水吧?”
  “没错。”
  “拜托不要!”被男爵指名为三大战士的其中一人,吓的脸色发白直往后退,看来他似乎曾因主人的药物之类的吃过很大的苦头。
  葛里欧禄朝掩不住害怕之色的部下微微一笑,说道:“放心,不会再把你变成紫色的幽灵了。这个呢,是身体强化剂。”
  “那是做什么用的?”萨凡细小的眼睛眯的更细。
  “是能把肉体化为钢铁的药剂,只要喝下一滴,你应该就能变成超人,能一拳打破城堡的核能炉防护壁。”
  “请让我喝吧。”
  “相对的,一小时后可会全身碎成粉末。”
  “我收回之前的话——可是,为什么要调配出那种没有用的东西呢?”
  “为了制造容器。”
  “容器?”
  葛里欧禄晃荡着颌下白须,转向蜜丝卡所在的实验台,说道:“那女孩体内有个强大的存在,那存在虽然现在还在沉睡,不过一旦觉醒后,便会将地上的一切物体破坏殆尽。”
  “怎么可能!”虽然萨凡做了直觉性的反驳,但他却清楚只要攸关诡异现象或怪异事物,这名大妖术不但不会含糊其词,甚至连玩笑都不会开,所以他也无法说出比这更强烈的否定言词。
  “我想要控制它,所以必须排除万难把那个存在——不妨称呼它为〔破坏者〕——从这女孩体内分出。不过,照现在这样的话,就连我也无法控制它。为了完成心愿,就必须要让它沉睡在另一具——我能自由控制的躯体里才行。”
  长着老人斑的手臂紧紧握着烧瓶。
  “那样的话,这房子里不是有好几个仆人和人造侏儒?”
  “蠢材!”对萨凡一个怒喝后,葛里欧禄发了疯似的大嚷:“要封存足以破坏世界之存在的容器,能使用这里脆弱卑贱的肉体吗?!要贵族!如果是贵族的身体就可以,那个女孩就是证据。可是既然接受福蓝多卿的俸禄,我就不能用贵族做实验,所以才调配了这个强化剂,可是果然还是不成,一开始的肉体,就已经无法承受强化药产生的能量了。”
  “那个叫做〔破坏者〕的,有那么强?”萨凡战战兢兢地问。因为他脑中虽然能理解主人所说的事,但心里还无法接受。
  他马上就后悔这么轻率地提问了。
  因为葛里欧禄歪了嘴唇笑了一笑,喃喃问道:“想见识吗?”依照萨凡截至目前为止的经验,这时绝对都不是好事,而且规模一定都很夸张。
  “想见识吗?”大妖术师再度问,眼中带着疯狂的光芒。
  “恩……恩恩。”他无法拒绝。
  葛里欧禄那阴森至极的笑容中,又更多了一层威势。
  “好吧,那就让你见识个一鳞半爪吧。”老人如此说完后,驼着腰蹒跚走回蜜丝卡那里。
  萨凡不停后退,有如被看不见的丝线拉着一般。
  在走到蜜丝卡身边以前,葛里欧禄取了放在桌上的叫人铃,摇动了一下。
  清脆铃声消失的空中,还不清楚他要做什么时,老人就放下了那铃,走到蜜丝卡身旁站住,拉起她的白皙右臂。
  “调查的结果,显示破坏者最容易从这里现身。”
  萨凡凝神细看,但在贵族特有、宛如陶瓷的柔嫩肌肤上,连个令人生疑的小斑点都没有。
  “就连我都看不出来,你当然更看不出来了。”葛里欧禄自傲地说,另一只没握着蜜丝卡手臂的手上有银针闪闪生光。
  那是长达五十公分的长针。
  “不过我制造的机械找到了那个关键,指出了破坏者的出入口。看吧,这就是破坏者之力的九牛一毛!”
  现在?在这里?萨凡心想,不禁毛骨悚然浑身发抖,但葛里欧禄的针没有动作,妖术师转向背后。
  之前萨凡走进来的门再度打开,一个巨人的人影走了进来。
  “魔像(GOLEM,犹太教的拉比所制造出的可活动土偶。据说以泥土塑成,能听令行事。)……”萨凡低声说道。
  拥有压倒性气势的人影踩着笨重脚步走过石板地,那正是一具黏土制成的人像。
  妖术师为了处理人类仆人无法处理的杂务,会使用各式手段,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拥有生命的人偶〕。
  从青铜、泥土甚至是花、空气之中,他们所调配的神奇灵药能制造出具有生命的人偶,相传其中又以黏土捏成的魔像最为强韧而顺从,魔道士、妖术师、贵族们还会彼此竞争自家作品的性能。
  “糟糕了!这家伙可是战斗用的耶。”萨凡冷冷的声音扬起。“明明没有战斗的对象却又给它注入生命,直到它再次沉睡为止,可是会搞得鸡飞狗跳的,而且这不正是那个特别不容易入睡的家伙吗?”
  “正是如此。”葛里欧禄举起右手长针,徐徐接近蜜丝卡的白皙手臂。
  黏土像并拢穿着铁鞋的脚跟,摆出立正姿势。它身高两公尺五十公分,体重超过五百公斤,这种尺寸并不适合用来帮忙家务,而且用来战斗——仅仅为了这个目的才被创造出来的人型兵器。
  “来得正好,”葛里欧禄望了萨凡一眼,“给我杀了他。”
  “——?!”
  萨凡能提出抗议的余裕,被猛然转身的魔像给抹杀了。
  “别、别这样,老大!”他往后退,腰部大力撞上另一张桌子,让桌身剧烈摇晃。
  就算萨凡已经离开了,桌子仍没有停止震动,因为魔像大力踏震地板冲了过来,宛如一台横冲直撞的庞大蒸汽机。
  它一面把看来有数百公斤重的桌子震得剧烈弹跳,一面张开双臂逼近萨凡,被卷飞的器具和瓶罐发出仿佛永无止境的破碎声,裂散四飞。
  这速度与迫力皆不容他逃脱。
  在魔像宛如铁环箍扣的双手擒抱中,有个柔韧人影往右上方跳起。那是萨凡!可是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那一跳的速度与角度绝非生物所能办到,而且他还以双手自然垂放身边的姿势停在墙上,看来就像要贴到天花板上;更令人吃惊的是——他竟是维持着跳起时的角度斜贴在上面的。
  “要时被人以为我只会逃的话,我可受不了啊——老天,可以还手吗?”
  听到这个问题,从头到尾都在地上旁观的葛里欧禄,露出了奇妙的亲切笑容,答道:“可以。”
  “老大答应了。”萨凡露出精悍表情,仿佛先前的害怕全是演戏。“我要上啦,笨人偶。”
  阴影倏地盖到他脸上,巨人就在他眼前。因为五百公斤的巨大身躯已经一蹬地面后跳了起来——跳了十公尺高。
  这次似乎不再打算活捉他,巨大的黏土拳头划破空气往萨凡脸部轰来。虽说是黏土,但经葛里欧禄捏塑,混入了药品的泥土有着钢铁的硬度。
  萨凡的身影在它眼前忽然消失,他已经姿势不变地倒挂到了背后的天花板上。
  可是他是如何办到的?他的双受依然垂放在身旁没有动作。
  保持挥出勾拳的姿势,魔像开始向下坠落。
  萨凡跳了过去,几乎要碰到它的背部,右手中山刀闪烁生辉。魔像的左臂向后一扭打来,大力打向萨凡肩头——在看似就要打中的刹那,他往地上垂直急落。
  这种飞行模式不管再怎么想都不可能有,简直就像有许多隐形手脚在将他的身体往各种方向抛去一样。
  在他就要轻巧着地时,魔像的巨大身躯随着轰然巨响落地。自身重量加上重力加速度——总共超过五吨的冲击力,黏土巨人只是微微一弯双膝便承受了下来。
  它用令人难以置信的高速转身。不知是否被魔像的气势所镇,萨凡呆立不动。
  巨人的右臂业已举到最高点,轰!——那拳发出爆炸声砸了下来,正下方是萨凡的头部。
  一个异样声音响起,那里出现了一幅异样光景——萨凡微笑着交抱双手,魔像的拳头精准地停在他顶上,就在离他不到一公分的位置。
  “真可怜。”正如他所说,萨凡业已将右手的山刀深深插入巨人的心脏中。
  ※※※※
  “到此为止。”
  听见葛里欧禄的制止,萨凡噘起嘴退后,接着拔出魔像胸前的山刀插回腰间鞘中。
  巨人随即前进,它尚未丧失斗志。一道白光掠过它的腰部,那道光华是从葛里欧禄的袖口中迸出。
  巨人的动作瞬间停止,模样看起来甚至有些滑稽。
  看了它在差一点碰到地板处停住的前脚脚尖,萨凡嘴里喃喃抱怨。
  葛里欧禄走近巨人,敲敲它的腰,巨人的脚尖踏到地上,但接着又再度静止。
  “喝下它。”
  魔像抢了老人手上递来的烧瓶,送到嘴边。萨凡目瞪口呆地望着黏土人像喝下诡异的液体。
  “退后。现在连我都拦不住了。”葛里欧禄已经跑向蜜丝卡的身边。
  萨凡却留在原处。这实在不像他会做的事,不过或许这才是战士会做的事,因为他想亲自确认巨人服用了强化药后的实力。
  出乎意料的,魔像跳了起来,速度比萨凡记忆中的还要快。
  巨大身躯朝“哇?!”地叫喊的萨凡头顶落下,他已经没有时间逃走。
  比他的脸大上一倍的鞋底就要踩中萨凡——然后巨人摔了一跤。
  简直就像是被人给推开一样,但是萨凡的双手并未碰到它。
  地上留有被压烂的桌子,巨人正要爬起——“在这里。”叫声从背后传了过来。
  它注意到了那是主人的声音了吗?没有,它的双眼燃烧着愤恨的火焰,那是战士看到新的敌人的眼神。
  巨人起身,同时一扭身躯,玻璃与陶器的碎片闪亮亮地从它背上撒落地面。
  魔像现在看着的,是一枝正要刺入女孩白皙手腕的长针,以及拿着针的老人。女孩子腕上有个青色光点,针刺入了那里。
  当针拔出的同时,战栗席卷了整个房间。是谁在害怕?是巨人?葛里欧禄?萨凡?——不,或许连房间里的空气都在畏惧也不一定。
  天窗玻璃连同乌鸦一起被刮飞,涌入的狂风跳着疯狂之舞。
  “老、老大!”萨凡大叫。不知为何,他全身包裹在红色雾状的气体之中。
  在巨人前方——葛里欧禄身旁,如今出现了一团白青色雾霭。那是蜜丝卡手腕处漏出来的,扩大成拳头大小后便停了小来,因为葛里欧禄再度扎针堵住了伤口。
  这就是——这就是〔破坏者〕?
  数瞬后,狂意自疯狂的魔像双眼消失,但旋即又燃起了新的强烈情绪——针对敌人的杀意。它发出轰然巨响往白青雾霭奔去。
  ※※※※
  女子说完后,D仰望水面。
  “要走了。”他说。不知这是对左手还是对那女子说的话?
  “请稍待片刻。”女子叫住他。
  白皙玉臂如光烁幻梦般一挪,拨开了礼服胸襟,乳房美丽而丰满。她轻触右侧的丰满隆起,一道鲜血如丝般冒出,在离她二十公分处形成一小颗红珠。
  “请喝下。”女子说着。“要平安离开这座地底湖,需要我的许可。这滴血就是那许可。虽然猎人吸食贵族之血不免骇人,但还请您容忍;不然,无论您如何强大,面对那人皆无胜算。”这听来是毫无虚假的诚恳告白。
  D说:“我是来杀死吸这血之人的。”
  接着他一口气向上游。
  D游泳离去的波动传过水中,女子不禁喃喃自语了起来,自从她生活在水里以后,这还是第一次。
  “多么美丽的男人——多么强大的男人!可是,面对那个人……”
  ※※※※
  三十分钟后,D抵达了福蓝多的寝室。那女子说过寝室以前是位于城堡北边的地下室,而现在也依然如此。
  尽管水中女子告诉D要离开地底湖是不可能的,但如今D正站在刻有壮丽雕刻的大门前,除了浑身湿透以外毫发无伤。
  不论是以前曾贯穿葛里欧禄身躯的奇异放射线,还是堵塞前方的大门,当D的坠饰一闪,一个沉默不动,另一个则无声大开,任由黑衣青年通过。
  途中,虽然遇到了数只独角仙——也就是警卫,但D的长刀一只不漏地刺穿它们的浑厚装甲;他也没落入为数众多的迷宫或陷阱中,直接抵达了主人的房间。
  D毫不停歇,一直前进。
  大门的开关看来好像必须要用古色古香的钥匙打开,但其实是由电梯控制。
  三道门扉全在美丽年轻任的面前自动敞开,当最后一道大门无声开启时,D瞧见了被圆顶以及五道环状水渠,所守护的平放青铜棺柩。
  即使这里原本就在地底,但窗户还是拉起了厚实的窗帘。在没有一丝光线的黑暗中,D双眼闪动凌厉光芒。
  D的脚步业已走在跨过水渠的通道上。在离开那个地底湖泊之后,他的脚步连一次也没有停下。
  现在他停了下来,因为他听见了从棺柩内流泻出的声音。
  声音?——不,那应该说是痛苦的呻吟,是咒骂的话语,是死者对蹂躏玷污安息之地者的咒骂。
  “噢——那家伙在不爽了呢!看来是很难跑到棺外来了,外面还白天嘛。”
  正如左手所说,D迈开脚步后,棺柩里的痛苦嘶吼声变得更加大声,更加激烈。
  渡过最后一道水渠,站到棺柩前,D的手按到棺盖上。他一口气掀开棺盖,扯碎了棺锁。
  “哎呀?!”低叫了这一声的,自然是左手。
  D的黑瞳中静静浮映出仰望自己的少女,映出了她满布血丝的双眸、苍白入蜡的面容。
  白嫩手臂朝他的脸庞伸来,“D……”妲琪叫道。
  D平静地认出了刻印在她颈上的禁忌咬痕和血迹。
  她正要坐起上半身,结果心窝处被D左手一击,妲琪微弱呻吟一声后便向前软倒。
  棺柩顶部安放着一台小录音机,发出男人痛苦呻吟的恐怕就是这个。
  D背后出现了一股气息,虽然那认隐藏得很好,而且D的五感也集中在面前的棺柩上。然而对方是D,能够瞒过他超乎常人的感觉,让他无从得知对手存在的敌人究竟是谁?
  D文风不动,因为他清楚只要动了一步,不,只要动了一根手指头,那一刹那敌人的攻击便会电光般地杀至。
  “来得好啊,名叫D的男人。”他背后那人的声音说了。“看在你远道而来的份上,本该奉上一杯水酒,但却无法如此,毕竟我们立场不合。不过至少会让你死亡得轻松一点,不,或许该说是灭亡比较好。”
  一声低笑让声音的主人紧张了起来。
  “死亡和灭亡——那可是人类区分的吧。不管是哪种都好,你能办得到吗?”
  “噢噢!”背后的声音似乎颇为佩服。“不是只有一个人呀,有趣!虽然不知你是藏在D的哪里,但就让你们一起上路好了。转过来吧。”
  在D照做的刹那,未知的攻击恐怕就会加身。
  D动也不动。或许是从他既不紧张也不害怕的静立姿势中,感觉不到任何事物,声音又说了:“为什么不转向这边?”
  听见自黑暗中传来的声音,一个比黑暗更加暗沉,却又清澄纯净的声音问道:“没关系吗?”
  意思是〔即使转过来也没关系吗?〕声音的主人沉默了起来。
  黑衣青年毫不设防地静静凝立,令人无法想象的鬼气从他全身上下盘旋冒出——曾经感受过这个的贵族,恐怕都无法再度醒来了。
  “这是……如此厉害的男人……”姑且不论他好不容易才低声说出的话语说的内容究竟是什么,语气里所隐藏的凝重,和先前棺柩中传出的呻吟声是一模一样的。
  然而,那声音随即恢复成充满自信与残暴的语气。
  “果然是这样啊!你是那位大人的——”
  空气骤然凝冻,也冻住了接下来的话。白光朝D背上射去,却被弹开,D仅仅是轻移背部,就用刀鞘挡住了攻击,同时黑衣身影化为飞燕跃向后方。
  D所见到的,是个盘踞于黑暗中的朦胧巨影,不管再怎么看,那都不像有能抵御D的长刀的能耐。
  将落下的速度与自身的重量全数倾注于刀中,D一刀斩下——当他清楚感到砍空的刹那,灼热痛楚砍伤了右肩。
  D的身体以电光石火的高速拉出弧线,他带着黑色血线落在三公尺外的地上,刀已换刀左手。
  “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低沉的沙哑话声说明了一切情况,尽管D看到了发出攻击的方向,却无法发现敌踪,巨大黑影就耸立在和之前相同的位置上。
  “想靠左手赢过我吗?”出声嘲笑的黑影胸口一晃,因为自D手中飞出的白木针射穿了黑影,刺入后方墙上。
  “两枝——还差一枝呢。”
  D奔来,左手的刀砍入黑影正要往右移的胴体中。切入黑影体内大半的刀身随着一阵轻微痉挛停住,D左胸多出了一枝细针。
  “第三枝。”黑影说了。“这就是命运啊!猎人,可知死期已至?”
  话声未落,D已单膝跪地,D放出的飞针从背后射穿了自己的心脏。
  但这是如何办到的?在那一瞬间,D的正后方明明就空无一人。
  黑影缓缓绕行。D看起来像无论被如何攻击,都无法反击的样子,但他还是以刀拄地站了起来。
  黑影感叹道:“心脏被打穿拉还能如此,真厉害。你果然是那位大人的——”
  下一瞬间,那声音变成了痛苦呻吟,两人之间有黑色的物体如雾消散。因为心脏被刺穿的D,在一扭身的同时,闪动长刀斩中黑影的身躯。
  “混、混蛋——不像话的家伙!”黑影踉跄退后,D并未追去,因为他又再度跪倒在地。
  贵族——不,不管是何种生物,心脏被刺穿后都不可能会活着。现在的这一击不仅出人意料,甚至可说是奇迹。
  “本想看在那位大人的面子上给你个痛快,但现在不可能饶过你了!我要把你给碎尸万段!”黑影的大声咆哮撼动室内。
  此时——剧烈的冲击震撼整个世界,警报声大响。天花板暴出裂缝,坍落的建筑碎块与灰尘包覆了D.黑影无计可施,往门口退去,在他脚下裂开的裂缝喷出了汹涌水流。
  “怎么回事?!”大叫后他又低声呻吟,地上拉出了黑色的血线。若是平常的刀伤,贵族的肉体马上就会再生完毕;但美丽猎人的一击非比寻常。
  “葛里欧禄的实验室发生爆炸。”黑影头上的大乌鸦答道。
  “胡说八道!只是爆炸这等小事,为何连我的寝室也会这样——”
  “并非是普通的爆炸,它还造成了次元方面的影响。”
  “次元方面?”黑影仰望头上。
  ※※※※
  只有葛里欧禄博士一人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恐怕他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一团青雾与魔像接触的刹那,实验室便崩塌毁灭了。
  博士之所以能平安无事,是因在被卷入的前一刻启动了腰部的分子防护罩。
  “萨凡——萨凡在吗?”
  相对于这个叫声,从面向中庭那墙上的大洞那儿,响起了“恩”的回应,这回答简直只能用“散漫”来形容。
  看来这个才刚轻巧探出了头的博士部下,也在被卷入爆炸的前一瞬火速逃出了屋外。
  “到底——怎么一回事?魔像跑哪去了?”
  “就在这。”葛里欧禄做了掸掸灰尘的动作。“大概被分解成分子状态了。口去!一下就被消灭了,但是破坏者好像也消失了。既然是被次元断层给吞噬了的话,应该是回部来了。”
  “魔像会不见也是破坏者的关系吗?”
  “还有其他缘故吗?”
  “没有——可是,老大,要是那种东西跑出来了的话……”
  “正是如此。”葛里欧禄对萨凡苍白的脸笑笑,“连你那简单的大脑也终于明了了啊——等着没的,只有世界的毁灭而已。所谓的〔破坏者〕,便是为此才被造出的存在。”
  他犹如恶魔的笑容,此时有些诡异而凝重——随着观看角度不同,这笑容会变成凄惨的表情。
  “如果它是能毁灭世界的存在,它就能杀死任何人,任何人都可以哪!”
  在自动灭火装置撒着干冰与灭火剂时,机器人护卫蜂拥而至,不久后福蓝多的漆黑身影也到达现场。
  说明事情后,葛里欧禄指向蜜丝卡说道:“那位小姐——在下希望能带回家中重新调查。”那场剧烈爆炸中,唯独躺在实验台上的她,连一根发丝也没被弄乱。
  “随你高兴。”福蓝多的身影说了。
  他会这样,并非是不知道破坏者的可怕之处,而是基于自信,自信于无论这名大妖术师想进行何种诡异的实验,都没理由背叛自己。
  接下来,他告诉他们进入自己寝室的吸血鬼猎人之事。
  葛里欧禄的两眼猛然泛起凶猛火焰,命令萨凡保护蜜丝卡后,他们俩前去福蓝多的寝室。
  走廊与阶梯都呈现出惨不忍睹的模样,不久,迎接到达寝室的两人的,只有破坏后的痕迹而已。不只是美丽的猎人,连棺柩的妲琪也消失无踪,有如融化在黑暗中一般。
  “那家伙……好像自己独力逃走了。”
  茫然呆立的两人,脚下泛着冰冷的水。
  ※※※※
  D人在城堡北边的森林里,他并非独力逃脱的。虽然只是一枝针,但他的心脏也算是被钉上了木桩。当然也不可能是妲琪扶他走的。替他拔出木针,领他逃出城堡的,乃是曾在地下见过的雪白礼服女子。
  不知她是从哪出现的,尽管她很明显地就是和D在水中会谈过的女子,但又隐约给人难以确定的飘渺印象。
  或许正是这个缘故,一进入森林,D便马上问道:“你是水中的女人?”
  女子不答,“——请保重。”她清脆的声音如此说完,又突然望向右侧。
  D早已察觉到乱糟糟的马蹄声。
  “您的同伴来了,我就此告辞。”
  她的细部轮廓在D眼前迅速消逝,一眨眼便化成了水打湿草地。
  D看来对这怪异现象毫不介意,他站了起来,像是妖保护躺在一旁的妲琪。
  停在D前方数公尺处的一群骑兵,是先前造访水车工坊的那些男人。
  “没事就好。”黑头套人的首领在马上说了。“你是第二个未经许可闯入福蓝多卿的城堡,却还活着出来的人,佩服、佩服!”
  “有什么事?”D淡淡询问。
  “你一往那城堡过去以后,我们就派侦察鸟飞到这附近来了,我们会跑来这也是托了那的福。老板命令我们要一切遵照你的指示,或许是多管闲事,不过我们连你的马也带来了——有什么指示吗?”
  “能准备间小屋吗?”D问。
  看了躺在他脚畔的惨白少女后,马上的男子们便知道了他的用意。
  “了解了。”
  “要建在即使吸这女孩血的人来了,也无法得知你们底细的地方。”D说道。牺牲者与加害者透过吸血行为,会产生时间与空间上相互联系。
  男子们之所以戴着头套,与其说是顾忌D,不如说是被福蓝多等人得知真面目后,会有大祸临头的缘故。
  “在西边处有个〔圣城〕,和我过去那吧。”接着他黑漆漆的脸部笑了一下,“要何时过去都可以,已经建好一间小屋了。”
  “马给我吧。”D说。
  一名黑头套人拉着D的改造马上前。
  将妲琪担在肩上,D轻巧翻身上马抓起缰绳,说:“请带路。”
  纵使他的应对不近人情,但他的美丽、他的气质,却让人无法兴起丝毫反感。不仅如此,在戴头套的男人们间,还生出了强烈感叹的气氛。
  “跟我来——往这儿!”首领的靴子一踢马腹,一行人发出轰然蹄声往西奔去。
  ※※※※
  男人们抵达目的地时,他们的身影已被黄昏染上一曾幽蓝。
  荒凉土地上四处散布看似废墟的建筑物残骸。崩毁的地基、石壁、残存的高塔——这些景物在苍茫暮光中看来,即使呈现出鬼哭啾啾的光景也不足为奇,但是环绕这块土地的空气,却反而显得清雅纯净。
  这样的土地极其罕见。就像贵族的城堡和要塞,大多选在受诅咒的土地上建筑一样,世界是也有他们绝不靠近——只能对它投以忌恨视线,只能将其视若无睹的地方存在。追根究底,便可得知那些地方是残留有太古宗教痕迹的场所。
  这里,似乎往日曾祭祀过神圣的存在——基本价值观与贵族截然不同的存在。
  之所以说是似乎,是由于那些地方几乎都已遭贵族破坏、掩埋,还残留有能称作〔遗迹〕的土地,在世界上屈指可数。
  在跟贵族交战期间,人类首先想到要利用它们,狂热挖掘后终于找到数个守护符与圣体,这些东西在与贵族订立的和谈条约中,发挥了不可计量的效果。
  首领在马上指向一个半圆形小屋,它座落于遗迹的正中央,材质似是合成建材,表面泛着黄昏时分的暗蓝光芒。
  “那个怎样?虽然只是让人直接送来的成品,机能也该足够了。”
  “准备得很周到。”D稀罕地对别人的意见发表感想,他策马上前。
  戴头套的男人们留在外面,只有D跟妲琪进了小屋内。
  一进去马上就是个看守人用的小房间,有桌椅与简便的厨房,对面则是间用钢栅栏隔成的房间,里面至少可装三个人,没有窗户——因为贵族的手下中也包含有生命的雾气。
  让妲琪躺到看守人的床上后,D的左手按在她的颈部。
  身体微微一动后,妲琪睁开双眼,过了一阵子,她无神的双眼总算凝聚到D身上,出现了清醒的意识。
  “……D……你是D对吧?!”接着她环顾四周,“这是……哪里……那个人呢?!”
  “我把你从城堡带出来了,这是关牺牲者的小屋。”
  妲琪的表情刹时盖上一层灰暗。“那么……我……被……贵族给?!”她的一只手往脖子伸去,又停住。
  “你被贵族吻咬了。”D冷冷说着。“不过我会收拾加害者。”
  “你——会救我吗?”听到妲琪哀求的话,D点点头。
  “有人为了你雇佣我,我必须完成契约。”
  “究竟是谁?”
  “梅。”
  过了好一会,妲琪才开口说话,“……那孩子……为了我……可是要雇佣你,钱方面——”
  “以后再付。”
  妲琪紧盯着D的眼中开始泛起泪光。“救救我,D——拜托你!”
  “我应该说过会完成契约了。”D的视线望向上方,说道:“马上就是夜晚的国度,一切都看这之后。”
  支撑着这平静话语的,是他身为战士,一路将所有夜之国度王子斩杀殆尽的钢铁剽悍。


第六章 名为拉衮的男人
  有个男人双眼燃烧着憎恨与搜索的凶光。
  长发遮住了半边脸妨碍视线,但他并不打算拨开。男子骑在马上。
  尽管他的长相甚至可用〔俊美〕来形容,但与他擦身而过的路人却都露骨地表示出不悦的脸色,别过脸去。这是由于他那异样惨白——简直有若病人的肤色之故。如果是在夜里看到,这男人和幽灵没有两样。
  不过,男人背后坐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健康少年,双手抱着他的腰。光是看到这点,人们的眼神便又缓和起来。
  一进入格拉哈治村,男人立刻走入旅店的通宵酒吧,询问中年酒保知不知道有个在最近造访村子的美丽青年。要取得初次到访之村落的情报,这是最快的方法。
  “知道啊。”也没问那青年的名字,酒保酒点了头。“听说坐着马车进去了福蓝多卿的城堡,不过去报仇不成反被杀了唷。下面的只是谣传,听说他的尸体被丢到河里,更可怜的是,好象还在那里被爱化妆的古洛墨给捡去了。”
  “古洛墨?——然后呢?”
  “这个费用不够哪!”酒保转开了脸。
  “恩。”脸色惨白的男子考虑片刻后说:“对了,如果我现在动手威胁你的话,在我离开这旅店前,应该就会被保镖给围起来对吧?”他的语气阴沉宛若蒙蒙细雨。
  “应该是没错。”
  可能是这种客人很多的关系,酒保泰然自若。
  “变成那样的话,我一定会和他们起冲突,你觉得结果会如何?”
  “这个嘛——”酒保鼻尖突然被抵上一把宽刃刀,他脸色僵硬了起来。
  “在你按下警铃以前——先看清楚了。”一说完,男人就把刀刃靠到自己的脖子,一口气割下去。
  “——?!”酒保瞪大眼睛,确认从被割开的大伤口中没有流出一滴血。
  “喂,看清楚了。”男人抓住自己的头发,让在脖子中间敞开的伤口不停地一开一关。
  “你觉得保镖和这种男人动手的话,会变成怎样?”
  他一把头摆正,伤口便迅速痊愈,只留下好似丝线的一条痕迹,那伤痕也一下子就消失无踪。
  “难道……你是吸血鬼猎人……布死雅……吗?”酒保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表情上妆点着预知到命运的死心以及恐惧。
  “也有刃那样叫我啦——好了,那个帅哥后来怎么样了?”
  酒保脸上滴落的汗水显示他已经变得比较老实。
  “如果古洛墨要替他化妆的话,他应该会在那家伙的住所里——就在西郊废弃仓库的其中一座里面。”
  “谢了。”布死雅拍排酒保肩膀,右手一闪——拿回了先前付的小费。
  “喂、喂!这样太过分了!”
  “人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地赚钱。你就是那种会一直没钱的人哟,我没说错吧?”幽灵似的微微一笑后,布死雅走出酒吧。
  他往载着少年的改造马走去,背后响起靴子的声音。他毫不在意地继续走,两个人影绕到了他面前,背后也有两个人。
  “是保镖?”布死雅停下来询问。
  “你当着我们的面做了很有趣的事嘛。”背后的一个人——一个留着胡须的男人说了,他右手拿着像是毛球的东西,正在不停地一张一握。
  “要是就这样让你走了,从明儿起可就拿不到薪水了呢。看你是要回店里赔不是,还是要跟我们动手。”
  从店里跟出来的客人和店员,已经字周遭围成了一个圈。
  布死雅做了第三种选择,他往马匹那边走去。可能是早就算到这个状况,前面的两人拔出腰间长剑无声逼近,完全不留后路。
  剑刃破空砍来,理应会从左右两边斜斜砍断布死雅的身体。
  剑刃砍过他的身躯,因为去势太猛,砍中时又几乎没有阻力,两人当场向前摔倒。
  布死雅悠悠然地走到马匹旁,抓起放在鞍上的火药式来福枪。
  枪声轰响后围观者四散而逃,两名保镖倒在地上,有半个头颅消失不见,剩下两人在枪口还没转过来前,朝布死雅撒下了状似细网之物,裹住布死雅全身。
  强光爆出。布死雅沐浴在蓝白色电磁波下的身体,看来宛如在黑暗中燃烧的人偶。
  “这可是五十万伏特,连火龙都会挂喔。”握着网子末端的保镖头头,露出黄板牙笑着,超高电压的放电装置就和发电器一同绑在他的右腕上。
  布死雅不住喷冒蓝烟的身体倒下后,保镖头头一挥右手,可怕的电网瞬间变作一团吸回他手上。
  “清理一下。”当他命令完另一个人往店里走去时,他注意到了围观群众的表情。当他转身之际,发凉的感觉轻抚过他的背脊。
  布死雅已经站起,尽管他身上依旧冒散蓝烟,肌肤却毫无焦痕,仍然维持死人的肤色。
  “你、你这家伙?!”保镖头头呆站着,来福枪的铁弹丸射爆他的脑袋。
  布死雅对另一名呆若木鸡的保镖说:“要清理喔!”接着翻身上马,朝西边策马离去。
  当人们终于开始聚集到尸体之旁时,有一个男人在酒吧的门边凝视马匹离去的方向。
  “又来了个奇怪的家伙呢!看来村子又会有好久不见的刺激场面了。”
  穿着光鲜亮丽的西装,如此喃喃低语的人,正是兼营酒吧的村内重量级人物——菲榭.拉衮。
  ※※※※
  不到二十分钟,布死雅抵达了仓库群。把少年和马绑在附近的树木后,布死雅开始行走在半崩塌状态的建筑物之间。
  目标旋即出现。在残存的几个完好仓库里,其中一间正点着灯。他静静走到那一间的出入口。
  “爱化妆的古洛墨?——怪名字。”
  门没有锁,这并非屋主不小心,而是显示了没人敢来的自信。如今,随着微弱光线一同涌来的空气中,含带着连布死雅也不禁发寒的鬼气。
  通过门口后,在大约两公尺的前方立着隔间涌的墙板,让访问者看不到仓库里面。墙上只有一处开着能容一人通过的空间,原子灯的光线从那里流出。从布死雅的位置什么都看不到。
  布死雅踮着脚走近墙板,悄悄偷窥里面,结果眯起了双眼。
  在充满近似自然光线的皈依室内,有许多人倒在地上或靠在墙上,有的单独放置,有的堆在一起,呈现出一幅宛如人肉市场的景象。
  虽然仅仅如此就已经是令人发毛的光景,但令布死雅震撼的,是这些人脸上都化有妆。每个人的妆都很吓人:有的人高吊粗浓眉毛,双眼炯炯有神;有的脸上充满情欲;有的怒火中烧。可是这些人全都一动也不动。
  从静止不动的人群中,传来了哼歌的声音。
  布死雅注意到有两人坐在中央的椅子上,其中一个——体型高大的那个人,正在对另一个人的脸挥舞着像是刷子的东西;另一个人,强壮美丽得连布死雅也不禁看得出神。
  爱化妆的人——布死雅双眼一亮。
  他忘了要隐藏自己的形迹,就直接走入,尽管他仍然忍着不让脚步声发出,但会如此光明正大,也是基于无论何种敌人都无法杀死自己的极大自信之故。
  化有妆的人们动也不动,等布死雅站到能看清被化得乱七八糟的人的五官位置时,忍不住“啊!”了一声。
  在化妆的,是一名陌生的威武男子,而正在被化妆的人则是:“博拉珠男爵——”
  ※※※※
  那无疑正是他一直追杀的俊美目标,可是服装虽然一样,感觉却完全变了个人。
  他脸上肌肤被涂成了青绿色;因黑眼圈而枯槁深陷的双眼,如幽灵般散放阴惨光芒;唯有嘴唇如毒草般鲜红。乍看之下,即使是以往熟知男爵的人也认不出他来。
  布死雅呆呆站着,但心中随即开始感受到一个奇妙现象。
  男爵的美貌惨不忍睹——然而就在布死雅持续凝视的双眼中,确认出那化妆化出的凄惨形象正在逐渐消失。
  就仿佛一个丑陋的哲学家观察了他片刻的人,自动感受到他内部涌现的可贵精神一样,男爵虽然被迫戴上丑恶面具,但他天赋的美貌瞬间便破坏了那个化妆,自行引人注目。
  哼歌声打住,拿着彩妆刷的手停下,威武男子心灰意冷地垂下双肩。
  “又失败了。福蓝多卿,你的儿子实在可怕。”
  布死雅对这男子所用技巧的可怕之处一无所知,他嘴角挂着浅笑,喊道:“你就是古洛墨?”
  恐怕是全心全意专注于替男爵化妆,男人这时才惊讶地朝布死雅转了过去。他的容貌与身材一样粗犷,看来不适合化妆这种需要纤细神经与技术的工作。
  “你是谁?”
  “布死雅,是——你就是那个爱化妆的古洛墨?”
  “有什么事?”古洛墨业已恢复自信满满的模样。
  “那个男人——是我猎杀的目标,把他交给我。”
  古洛墨瞥了男爵一眼。“猎杀连我的化妆都无法应付的对手是吗?原来如此,也难怪会猎杀失败。”
  在他微微笑着的眼里,布死雅的表情瞬间转成凶恶的模样。
  ※※※※
  “你露出了好玩的眼神哟。”古洛墨抬起下巴说着。“对付像你这么丑陋的家伙,我的化妆是再好不过了,你就好好期待吧。”
  布死雅默默接近他。尽管不知敌人会运用何种招数,但对拥有能治愈一切伤势的再生细胞的自己而言,都不可能造成致命的伤害。
  要化妆的话,我就化个把你这家伙大卸八块送入地狱的妆!他握紧怀中短剑。
  下一瞬间,四周纷纷出现了活动的气息。布死雅一面仔细防范古洛墨,一面转过身,但他立刻皱起了眉头。
  因为被化妆的人正在从地上、墙上起身,目不转睛地瞪着他。他们目光迷茫毫无意识,也正因此显得极其骇人。
  ※※※※
  D注意到风中开始掺杂了某种气息,吸了妲琪之血的贵族按奈不住渴望,自血色黑暗深渊中出动了。
  小屋外响起改造马的嘶叫声,戴着黑头套的男人们似乎还没有发现。
  “D——”妲琪在铁栅栏后面叫道,她对回过身的D说:“我想睡觉了,非常地想睡,好像……不太对劲。”不等D答话,少女便倒到了地上。
  “还真罕见呢,”D的左手附近有个沙哑声好奇地说了。“从来都没听说过会让牺牲者睡着的。再说,这女孩——”
  “可能是敌人的间谍?”D问。
  “是呀,那个臭魔术师一定在这女孩的脑子哪里,动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手脚。所幸在被贵族吻咬的时候没有启动,不过要是有个万一,可就是前门有火龙,后门有水鬼的状况咯。要不要趁现在处理掉?”
  D走近隔离用的铁栅栏,从空隙伸出左手触摸妲琪的脸庞。确认过妲琪的睡眠变得更熟之后,他站了起来。
  “睡着之后又被人弄晕,不知道她会做什么样的梦呢?”只留下左手似乎感慨良多的喃喃低语,D出了小屋。
  黑风飘扬他的漆黑秀发,这算不上是一个月明风轻的夜晚,只有D一个人晓得,有股鬼气从东边远处——那城堡所在的方位直冲而来。
  有五个人影站在D前方,其中一个问:“应该差不多了吧?”
  “你们别插手。”D说了。
  “那可不行,因为接受的委托是要排除万难保护你,不会连累你的。”
  每一个站立月光下的身影皆带有凄厉之气。
  D说道:“告诉我你们的名字。”
  “我是布罗斯。”
  “赛卡。”
  “休玛。”
  “拜安。”
  “克拉丽丝。”
  最后一个是女性的声音。
  “就让我们好好见识一下吸血鬼猎人D的高招吧。”布罗斯对D讲完后,转向同伴说道:“自由战斗配置。”
  接着连同他在内的五个身影便融入黑暗中。
  “真快呀。”沙哑话声说了,那声音在月光下袅袅流转。“——因为死人要旅行是很快的。〔这一句话有典故,是布瑞恩.史托克(BRAM STOKER1847-1912)所著《吸血鬼》(DRACULA)一书中的台词。〕”
  接着过了一分钟后,D耳中清楚听到铁蹄声。
  “单独一个人呢。知道你的实力还这样做——看来是非常有自信,还是因为中意那女孩的血的缘故?”
  也不回应左手的话,D只是凝望黑暗深处。即使对方已进入废墟,马蹄声依旧毫无变化。
  “两百公尺。”左手说道。“一百五十公尺。”
  清脆声音响彻夜空,钢铁互击的声音与骨肉断裂重叠,有重物落地,然后蹄声毫无停歇地继续逼近。
  “一百公尺。”
  D的视野中已然出现一骑撼夜而来的高大人马。
  可以看到一匹宛如是在漆黑中,以威猛笔调勾勒出头部与躯干的马。马上的骑士是一团黑云,从那团不停反覆收缩膨胀的云块中,偶尔会露出仿佛黑色树根的手臂,在相当于脸部的位置,也可以看到似眼睛、鼻子的东西。
  蓝白闪电自云间窜出,浮显出附着于表面上那宛如墨汁的喷溅痕迹。那是血。
  怒涛般奔至的人马,在D面前五公尺利落停下。
  绕着马匹颈部的缰绳是一条粗实锁链,末端消失在云中,也看不到操控缰绳的手。踏着马蹬的脚也被黑云所包裹,这似乎是骑士的甲胄。
  “你是D?”一个有若远方雷鸣的声音问道。
  D没有回答,他已经发现眼前的敌人并非福蓝多。
  “我是葛烈德公爵。”云团随着闪电报出了名号。
  ※※※※
  D问:“福蓝多在哪?”
  新出现的敌人——而且会在这种状况下被派出,这男人必然实力高超,但D的语气却平淡至极。
  “要称福蓝多卿!”黑云骑士——葛烈德公爵大声怒吼。
  “福蓝多在哪?”D再问一次。
  苍蓝闪电连接两人,D的左肩喷出小簇火焰。
  “我从福蓝多卿那听说你身手不凡,只是不知道你究竟是厉害到能对这种攻击无动于衷,还是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我想是后者吧。”
  肩头的火焰将D的侧脸染为蓝色。摇曳的光影让巧夺天工的美貌更显美丽。葛烈德之所以停下攻势,说不定是因为连他也被那美丽所惑。
  “哦?!”当黑云发出惊呼声时,D已冲到马的鼻子前面。
  黑马仰立站起,或许连半兽半机械的改造马也对D的美丽着了魔。
  直到D弹出的刀身没有传来砍中手感的刹那,倒卷而来的冲击波将D的身体弹入空中,化为一道黑影。
  在他正要撞上地面之时,黑色羽翼展开。那是张开的外衣。
  当缓缓飘落的青年调整姿势,正要施出下一击时,漆黑人马如大山般逼近眼前。
  无论D多厉害,恐怕都没有余裕施出对付黑云甲胄的致命攻击,闪电化为长枪形射向D的胸口。
  眼看闪电要刺穿他之际,却被左手给吸了进去,白刃斩断月光,水平一字砍过。
  “噢噢?!”黑云大叫,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正猛然向前摔。D横斩的一剑并非针对云状甲胄,而是砍断了黑马前脚。
  从这一摔的速度与时机来砍,骑士的命运必然是一头撞到地上——他横跳闪过喷血倒地的马匹。D看到了。
  看到往前摔的黑云撞地后,有如皮球般弹起,朝小屋冲去。
  D带起一阵劲风猛奔追去,他一面跑一面高举左手。左手掌打开一张小嘴后,空气便隆隆作响,被吸入那里面。
  正当黑云的末端开始往那张嘴流去时,黑云接触到了小屋的门扉。
  小屋坍塌,那模样有如是被卷入了巨大的暴风内。
  就在此时——有个光球从空中往黑云落去,仿佛是被他吸引而来。两这接触的刹那,光球发出火花爆开,在云团表面布下雾状物质。
  “呜呜……”发出痛苦呻吟的人确实是那云——里面的葛烈德公爵。
  究竟是谁做的?——还来不及细想,紧追云团的D便灌注浑身力道斩出一刀。
  有砍中的感觉,自下方闪过飞射而来的电光,打算砍出第二刀。
  有另一颗球体黏在他的刀身上。
  D闭眼躲过突然炸裂的球体,暗云这时迅速飞往黑暗深处。闪电爆出两三次后,便也跟着迅速消失。
  左手一擦双眼,D望向左前方,他听到有引擎声从那里接近。
  出现的,是一台会让人联想到甲虫的圆胖交通工具,月光在它的金属表面泛起冷硬波纹。有风。
  难道是敌人的同伴?无论它站在哪一方,对D而言应该都是个能引起他浓厚兴趣的存在。
  可是仅对它瞥了一眼,他便往小屋走去。
  小屋虽然已倒塌,却未严重粉碎,残骸散落四面八方,要寻找妲琪反而十分简单。
  她几乎还在原位上,正用同样的姿势躺着,问题是压在她身上的铁栅栏。
  D的左手抓起将近两百公斤的栅栏,毫不费力地将它扔向后面。栅栏插入甲虫前端的地上,让它紧急煞车,油压煞车器的声音尖锐划破夜晚。
  D对那边看也不看,检查起妲琪的状况。他要确认铁栅栏是倒下来压倒她,还是被炸过来砸上她的——这两种对人体的影响截然不同。
  鲜血从妲琪口中滴落,显然内脏有破裂,奇妙的是她表情上却没有痛苦之色。
  D左手先触摸妲琪头顶到后脑处,再从颈部滑到背上,然后是腰、腿,最后在脚尖处结束。
  “断了两根胸椎,”左掌发出声音。“还有胃跟小肠破损了一部分。是重伤呢,还好本人还没有感觉。”
  “让她能撑到医生那里。”D说。
  “已经做处理了啦,新陈代谢机能已经降到最低点了,你可以把她看作是在冬眠。”
  在这段时间内,停下的甲虫车表面有如鸟翅膀般打开,下来了一个令人觉得像是一堵墙的巨大身躯。
  他从头到脚包裹着银色的衣裳,由光泽来看那应该是金属,可是完全没有类似关节的东西,但却能做出流畅的步行动作。
  巨汉在离D五公尺处停下脚步,D也起身转向巨人那方。
  “我是那五人的委托人。”他的声音毫无抑扬顿挫,是透过机械说出的。
  “刚才插手的是你?”D的话意味着对方在阻碍葛烈德公爵的攻击时,同时也阻碍了他的追击。
  “应该是没错吧。”巨人苦笑。明明金属的脸部原本一片平滑没有五官,此时却清楚浮现了鼻子与嘴唇,显然这是液态金属。
  “哦喔!别放出那种杀气,可是会吓死人的。”巨人向后退去。“虽然可能妨碍到你了,但至少也知道我不是敌人吧。听我说,不,在那之前得先让那边的女孩看医生才行,你有主意吗?要是没有的话,不妨带到我的朋友那,怎样?”
  过了好一会,D才说道:“交给你了。”
  不知他是否真的相信光烁巨人的话?他这样做是基于优先处理妲琪的考量,之所以没问巨人的名字或来历,是因为他认为无关紧要。
  “跟我来。”巨人迅速往甲虫走去。当车门关上,引擎开始运转时,D已人在马上,妲琪置于他的膝上。
  甲虫缓缓前进,跟着它前进一、二步后,D突然变换方向,他往某个方向策马跑了一百五十公尺后又停下。
  黑土上倒着五具冷冰冰的身体,宛如石头。
  布罗斯。
  赛卡。
  休玛。
  拜安。
  还有在不远处的克拉丽丝。
  她颈部以下的防弹装甲被烧灼得一片漆黑,朝向天空侧脸却毫发无伤,散开的红发在她脸颊上哀伤地飘晃。
  D默默改换方向。星光闪闪,这名年轻人没有会对死者说的话。
  甲虫正要缓缓离开废墟,人马随它离去,距离黎明还有三个小时。
  ※※※※
  憎恨黎明的黑暗,在名为〔葛里欧禄〕的容器里,如今正要揭开一出诅咒剧码的序幕。
  舞台是位于高踏最顶端的广大实验室。登场人物为葛里欧禄与古洛墨、萨凡,以及担任助手的三名魔像,漂浮在房间中央巨大水槽内的女贵族——蜜丝卡,以及另外一个人。
  葛里欧禄不时命令魔像们调整发电机的回转速度,自己则心无旁骛地检查水槽的电离层。
  萨凡斜眼看着他,喃喃说道:“老大,拜托别再搞了好不好?”
  旁边的古洛墨无意间听到这话后,有点吃惊又充满同情地说:“听说福蓝多卿的城堡已经变得乱七八糟了耶。”
  “啊啊~~竟然又要搞〔那个〕,老大的脑袋不正常了啦。我敢发誓,这次一定会死的。”
  “恩,我很期待呢。”
  “如果是在塔外进行的话,我大概也会那样。”当萨凡如此回答时,老人意气风发的声音在实验室内像起——“好,准备结束!”他鲜有这种语气。“赶快——把最后的实验平台叫来!”
  两名魔像笨手笨脚地大步快走,走到位于房间一角,一个像是一口井的物体旁。一名魔像抓住了另一头连在地面卡榫的绳索,开始拉动。
  滑轮转动,一个被绳索五花大绑的人随即从井里出现在灯光下。
  “这家伙是谁呀?”萨凡问。
  “是个叫布死雅的猎人啦。他想杀男爵,才刚闯进我的地方就被抓起来了。”
  “叫作——布死雅是吗?”
  萨忘掉了这种深夜从睡梦中被硬叫起来的愤怒,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我听说过,听说他不管受到什么样的伤都能瞬间再生。布死雅的布死,就是从不死之身这个词来的绰号。原来是这样啊,老大想到了这么惊人的事。”
  “你知道怎么一回事吗?”
  “马马虎虎啦——这下好像早点闪人比较好哪!这次要搞砸的话,真的会玩完了。”萨凡一边讲一边往门口方向退去,古洛墨抓住了他的手。
  “可不能让你这家伙一个人置身事外呀,你没听过世上有〔生死予共〕这句成语吗?”
  “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葛里欧禄突然飞来的一声骂,让两名手下当场立正不动。
  “你们今晚有幸和我一起见识前所未有的科学成果,给我稍微严肃一点,要严肃!”
  “是的,十分抱歉。”
  “我也很抱歉。”
  姑且不论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古洛墨,萨凡的声音里已然充满绝望。
  不知葛里欧禄打算做什么?他驼着腰慢慢吞吞地走近装着蜜丝卡的大水槽,拉下了旁边的一枝大型杆子。
  于是房间的所有窗户一起打开,蕴藏难以言喻的妖气的夜风灌入,阴阴惨惨地巡游室内。
  虽然因扑撞而来的强风转开了脸,古洛墨与萨凡的心思,还是飘到了打从进这房间起便一直无法释然的对象上——那个漂浮在水槽中的美女。
  水对贵族乃是禁忌之物,水会夺去被包于水中的贵族之意识,强迫贵族永远沉眠。
  “已经封锁住蜜丝卡小姐了。”葛里欧禄凝视置身于晃荡水中的美女,同时喃喃说着。“而且那家伙也一样。只要那家伙还在贵族体内,就应当拿水没辙。那家伙——就是名为〔破坏者〕的存在啊。”
  他用手杖敲敲地板,有许多塑胶管从水槽连接出来,蜿蜒盘卷于地,它们抬起了酷似蛇类的弯曲身体——举高附有尖针的末端,开始往从井里被拉出来的布死雅移去。
  看到针头深深刺满猎人全身后,萨凡一反常态地“呜哇!”低叫了一下。
  另一只手肘撞撞他的肘部。
  “干什么?”萨凡龇牙咧嘴地嚷着。
  “你看!”古洛墨指着水槽。
  青光开始从蜜丝卡口内溢入水中。
  “是破坏者。”萨凡无法掩抑声音中的颤抖。
  ※※※※
  贵族制造的疯狂最终兵器——不仅是这世界,甚至还能破坏这个次元的可怕怪物,既将被再度解放。
  然而在离开可算是〔降神者〕的蜜丝卡身上后,青光明显开始痛苦扭动。因为它潜伏于忌水的贵族体内,所以破坏者也畏惧水。
  急速盘旋、涡卷打转的青光,此时突然被迫流向插在水槽边缘的塑胶管那里去。并非是导管本身吸引它,而是痛苦的破坏者在寻求逃出处。
  蜜丝卡口中依旧吐着光芒,如今所有导管皆被染为青白色,流动物质注入了布死雅体内。接着布死雅再度被浸回装满再生细胞强化液的井内,增强他的不死身能力。
  一分钟……两分钟——注射持续进行。
  终于,当蜜丝卡口中吐出最后一丝青光时,布死雅的双眼猛然张开,发出眼睛形状的光芒。
  “糟糕——太快了!”葛里欧禄大叫的同时,导管一起从布死雅身上弹开,管子一根不剩地缩回水槽,瞬间将水染青。
  绳索断裂,布死雅的身体落到地面上。不仅如此,只见地面塌陷成圆锥状,还往四面八方爆窜出惊人的裂缝。他已经是不死之身的破坏者了。
  “它还没渗入体内!趁现在阻止他!”
  三具魔像逼近布死雅,当它们一碰到他的刹那,便化为了尘土撒落地面。
  布死雅的手按到还绑着自己的绳索上,绳索一下便被扯断,他的手所到之处,绳索如鞭子般弹甩飞开。
  不知是狂气、鬼气还是妖气的热风在室内一爆,从房门涌泻下流。
  萨凡和古洛墨相亲相爱地一起趴在地上,然而,下一瞬间发生了可怕的事——水槽无声炸裂,流泻的水与蜜丝卡一同落地。
  她并没有倒下,而是用两脚站着,浑身滴着水滴瞪视布死雅。
  “水槽剩下的破坏者回到蜜丝卡小姐身上了!”葛里欧禄放声大叫,语气充满深切的绝望及恐惧。“而且两边都跟身体同化了!就要在这里、就要在这里战斗——世界要毁灭了!”
  葛里欧禄一摊双手,冲入眼放青光的两人之间。接下来的话——他不得不说出的话,显示他并非为了世界才这样做。
  “破坏者啊,听我说!之所以把你移到不死之身的身体里,是为了杀死福蓝多卿!”
  地上的两人——萨凡跟古洛墨惊愕地看着老人,正因如此,他们没注意到有个宛若幽灵的身影从门口走入。
  凄厉气息笼罩在蜜丝卡与布死雅之间,一旦那达到密度的极限,恐怕世界便会迈向毁灭。
  似乎就连葛里欧禄也束手无策,当他在胸前结起手印的刹那,他被布死雅双眼射出的青色光束打飞,大力撞到墙上。
  老科学家包着防御膜的身体从地上爬起,“啊!”地叫了一声。
  古洛墨和萨凡也配合地叫了一声。
  “原本是让您屈居楼下暂歇的——莫非是流到下面的〔气〕,让您移驾到战场来了?您果然——果然是真正的贵族。”
  葛里欧禄说的话已经超越了〔感叹〕的程度,甚至用〔感动〕来形容也不为过,而让他呈上这些话的贵族——巴龙.博拉珠,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
  ※※※※
  甲虫领着D来到的地方,是耸立于闹区正中央的某大楼内的一间房间,门上写着〔琉贝可医院〕。
  巨人告诉D:“治疗结束的话就要换到别的地方去。”
  敲了敲门后,出来一个高眺的白衣女性请众人入内。
  “我是梅蕾悠.琉贝可。”她介绍姓名的声音心不在焉,当然,这是因为看到D的缘故。
  D说明了妲琪的症状,拜托她治疗。
  包含检查在内,过了三十分钟后,梅蕾悠告诉他治疗已经结束。
  “要彻底静养一个月——虽然我是很想这样讲,可是伤已经好了一大半。对遭到贵族之吻的女孩来说很平常,应该再两天就可以完全痊愈了。”
  之后她瞧向银色巨人,“你在找的帅哥就是这人?”
  “没错。”
  “为什么你要找他?”
  “你别管。”
  就这样一说后,女医师耸耸肩。
  “不管怎样,再绕圈子下去我想也不会有进展了——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先露出真面目好了。”
  巨人头顶出现了一个小点,银色装甲旋即如水流落,露出内侧的人,是D曾见过的独眼龙。
  “是我,菲榭.拉衮。”
  ※※※※
  D毫无反应,这可能和拉衮的预期相反,他讶异地问:“你已经知道了?”
  “曾见过一次。”D说。“没有体格一样的两个人。”
  拉衮望向自己的身体,注视了自己数秒后说:“世上竟有这么可怕的男人哪!”
  “我欠你带我来这的人情——说出你的事吧。”
  拉衮微微一笑,原本凶残的表情变得充满人性。只是,在D的绝代美貌之前,恐怕无论是谁都会如此。
  “一般都是先问说〔为什么要帮助我〕吧”
  “没事的话——那就扯平了。”
  “等一下嘛。”拉衮语气镇静地说着。“我曾见过那为大人。”
  D脸上首都浮现表情。
  “差不多是在十年前吧,就在这村里,那时我还是个才刚出来混的小兔崽子。”他叹了口气。“有哪个贵族城堡在的村庄晚上能这么热闹的?这是因为就里连福蓝多卿也不能对我动手的关系呀,由于有那位大人的保证在。”
  “保证?”
  “〔第一,不可吸此村之人的血〕、〔第二,夜间公共场所只要仍为菲榭.拉衮掌管,便不得干涉〕诸如此类的。”
  “为什么?”D问。
  拉衮脸上浮现无法形容的表情,恐怕没有比这男人更幸运或更不幸的人了。
  “在告诉你之前,D啊,能不能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实力?”
  自指尖上升的液体光泽将他变为银色巨人。
  “梅蕾悠,用那个射我。”巨人的手指指向立在房间角落的一把火药枪。
  可能是习惯了这男人的莫名其妙,女医师毫不犹豫地走去那里,抓起双管火药枪,确认装有子弹后,便架枪上肩。
  “可以了喔。”
  “射吧。”
  火花与轰然巨响震撼房间。
  在医生的诊疗室要人开枪射自己的装甲男人;毫不在意地开枪射人的女医师;还有看到这一切,却连眉头都动也不动的美青年。这幅光景称得上是一幅异世界的梦魇景象。
  拉衮的胸膛开了两个洞,奇妙的是,当泛出有若石子落入水面的涟漪后,弹痕便如水般消失无踪。拉衮一挥右手,手掌冒出波纹,两枚弹头被吐到地上。
  “不管是哪种武器都无法击破这玩意儿,除了我想象中的某人的刀以外啊——D,换你了。”
  拉衮说话的同时,银光一闪。
  “哇!”拉衮向后退去,好像没有料到会这样突然。
  一道砍痕鲜明地从他头顶直划到股间,痕迹随即消失。
  D已在收到入鞘。梅蕾悠医师叹了口气。
  “看来是想错了。”拉衮语气冰冷,他的声音跟着又再转成“呜喔!”的惊叫,再度浮出的砍痕让液态铠甲瞬间溶化坍落巨人脚下。女医师梅蕾悠也说不出话来。
  一会过后,拉衮低声说道:“果然……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宛如孩童的欢欣雀跃洋溢在他脸上。“总算来了,过了三十年后总算来了,能让我说出秘密的男人到了。真高兴呢!我都快哭出来了,真好!”
  他的感动里,无疑地充满了一个男人的历史岁月。然而他应该换个表达对象才对。
  “说出你的事吧。”如钢的语气说道。
  似乎是能理解这点,拉衮一点头后,立刻这样说了——“当我遇到那位大人的时候,那位大人好像正热中于一项实验。那位大人看了我一眼,便这样说了:〔我需要你的精子。这是位了和女贵族结合,创造新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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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6

10000
莲幽L 騎士
丛第一本吸血鬼猎人D开始,我就在猜D的血统证明上应该怎么写。等啊等,每次书里的线索都若有若无,飘忽不定,害我不能确定D的老爸到底是谁,D又为什么存在,唉,我真的很希望菊地给我一个痛快,但我又矛盾地希望这个痛快不要太早到来,不然,估计连载就要结束了。。。

16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看来我看的小说是真本吧。。目前都是一样的东西。。。结尾估计也是那个。。。


支持下楼主自主录入的精神。。

16 年前 0 回復

ljpxp2008 平民
这个要认真地看一遍了,谢谢LZ

16 年前 0 回復

gwzero 子爵
第3本啊,重新看一遍速度还是没那么快
果然书的质量和时间成正比
话说有的小说大概3分钟内看完.而且完全明白在说什么,这也算特技了吧
感谢

16 年前 0 回復

wings9099 伯爵
谢谢楼主汉化和分享,支持继续

16 年前 0 回復

灼眼之刃 平民
 不知不绝第3本了

16 年前 0 回復

sola131 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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