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堕天使 最终卷 [录入完结]


第一章 伏魔殿的主人
  情况的混乱程度不停增加,在这终焉时刻冷冷吐著气息的乃是死亡,不,或者该说是灭亡。
  蜜丝卡与布死雅——就连体内被“破坏者”盘踞的这两人,也只看著他然後茫然了起来。
  鬼气横扫过他们与葛里欧禄的脸上。
  “博拉珠公子,请您退後。”
  碰触男爵双肩,想把他往後推的双手,被男爵一挥手打掉了。葛里欧禄像跳著奇妙舞蹈似的往後摔退了两、三公尺,才好不容易站稳了脚步。
  “葛里欧禄。”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而葛里欧禄之所以隔了数秒才回答出“是。”,是因为连他自己也没料到会有能发出这种声音的人物——那是宛如从地底冒出的幽灵声音。
  “葛里欧禄……这两人是?”男爵继续问道。
  “博拉珠公子,请不要靠近,这些家伙体内都带有破坏者。”
  “破坏者……”
  男爵彷佛要看穿他们似的凝视著蜜丝卡和布死雅。
  “我……败给了福蓝多卿……这样下去的话恐怕终究……无法战胜他……虽然那并非极为可耻……但我的宏愿就要这样无法实现地……收场了……”宛若鬼哭的声音如此做了结论,“如果是破坏者的话……能取胜吗……能胜过福蓝多?”
  “这个嘛……”葛里欧禄反射性地回答,接著转为愕然,因为他察觉了男爵的意思。
  “怎样?”
  “这个……”
  “葛里欧禄!”
  老学者觉悟到自己的败北。“不能说可以赢得过——应该是一半一半吧。”
  男爵缓缓向前行。“这两个人中——不论是谁都好,把其中一人体内的破坏者移给我。”
  老人的脸色变得和他的白胡须一样白。“不可如此!”
  叫声让男爵的脚步继续前进,男爵如幽灵般极度憔悴的面容被染为苍蓝,那是从蜜丝卡与布死雅身体放射出的电光。
  “办不到是吗,葛里欧禄?那麼我就硬来——”
  但,究竟要怎麼进行?由於败给父亲的屈辱,以及古洛墨的化妆,男爵的精神跟肉体处於极度不安且异常的状态,想亲自取出破坏者移入的想法,也是由他的妄念所生出的产物,他踩过地面的脚步虚浮,因为膝盖已经粉碎。
  布死雅微微发笑。
  本来被注入了破坏者的他,在眼前此刻就已经称不上正常了,那个可说是只有贵族的不死性,才能容忍的灼热纯能量体存在,正疯狂肆虐、烧灼他的大脑,想要逃出脆弱的肉体牢笼。内脏、肌肉、骨头统统滚烫发热、烧灼溃烂,於数千分之一秒内再生後又再度继续溶解,不知在这无止尽的反覆过程中会胜出的是哪一边?
  不过,如今布死雅狂乱的脑子里,确认了烧烙在潜意识中,身为吸血鬼猎人的“指令”。他的双眼闭上,在他嘴角浮现的笑容,与据说相传於古代东方国度的宗教立像的笑容相彷。
  双眼睁开。
  破坏者的力量——即将被解放!
  天与地皆化为苍白,万物失影,变成阴影的本身,连风也止息,一切声音都消失。
  苍蓝光环包围了男爵的身体,那光环内侧隐约浮渗出男爵身影。当那光消失时,应该即将有一名贵族从这个世上被抹杀。
  苍蓝光环的颜色迅速褪去,只见那光环收缩,四散碎裂,倏地消失。在那内侧留有另一重光环。
  葛里欧禄将视线从那光环上移开,继而望向蜜丝卡。在保护男爵的蓝光消失之前,蜜丝卡和布死雅的手同时伸向了前方。
  世界再度融为一片苍蓝,那片蓝色里带著凄烈亮白,在那色彩就要变得和吞噬万物的虚无一样的前一瞬间——万物回复了色彩和轮廓。
  男爵站在地板上;葛里欧禄在他右後方伸著双手;古洛墨和萨凡在巨大硬质玻璃圆筒後,只露出一颗头。
  万籁俱寂,也无人说话,这是幅极其安静和平的光景。
  突然出现了活动迹象,是古洛墨跟萨凡。
  其中一人看向两名魔人之前所在的位置,接著又把视线往左往右移,同时呻吟似的说:“不在了呀。”
  “跑哪去了?哦喔,左右的墙上竟然开了那麼大的洞!不知是从那里逃跑了,还是已经分解了?”
  “逃走了——不,应该是两个都被炸飞了。”葛里欧禄沙哑的声音说了。
  “要怎麼办,放著不管吗?”
  “别说蠢话,那可是体内藏有破坏者的人,如果放著不管,世界只有毁灭一途。但是,你们能做的……呿!给我去找就是了,分头去找,不对,不用管蜜丝卡小姐,贵族之血大概马上就会遏止破坏者的意志了。刚刚救了男爵大人的,也是那位小姐。先找布死雅,发现他的下落後就马上联络。听好了,不可以对他出手,也不可以刺激他!”
  当两名部下如飞鸟般消失在黑暗中後,葛里欧禄转身面向站在地上的巴龙‧;博拉珠。
  男爵闭著双眼,看来彷佛连呼吸都已停止,他以傲然站立的姿势晕了过去。
  “真是让人心痛。”
  葛里欧禄缠绕在男爵那憔悴无比的脸庞上的声音里,充满了千真万确的悲哀。
  “令堂跟您都再次这麼做了——不过,马上就好了,就在不远的未来,在下必定会打倒福蓝多卿给您看的。在那之前还请您等待,绝对不会让您变身为恶魔的。”
  接著他走近男爵,两手放到男爵肩上。
  男爵的手动了,这次没有打掉葛里欧禄的手,而是用宛如老虎钳的巨力紧握住他的手腕。
  老人一面听著骨头咿轧作响,一面感叹:“哦喔,您是如此地想杀死福蓝多卿吗?即使失去意识了也一样?”
  他停下话,望向被破坏的水槽,接著扭转身躯看了看墙上的两个大洞。
  “两个里面的任一个……”不知这喃喃自语意味著什麼,老学者的双眸中,散放出连抽咽的小孩都会被吓晕的危险光芒。
  D人在桑顿路的仓库里。这虽然是个简单的仓库,但若非是位於这个村庄,这里面的东西恐怕会招来惩罚的雷火轰击。
  当走下甲虫的拉衮打开铁卷门旁的小门请D进来时,令D侧目的各式物品塞满了足足有五层楼大小的空间。
  动力铲安装在将近五十公尺长的粗糙机械手臂上,它大概不用五分钟就能把这个地区破坏殆尽。
  地底挖掘用钻孔机的黑亮钻头部位,看来彷佛是个独立的存在——高度将近五公尺,光是钻头部位的长度便有三十公尺。由於全长几近四十公尺,所以靠著起重机台摆成了直立状态。
  那个据说即使钻入地幔(译注1)内部,也能全身而退的钻头,是用传说中曾存在於东方海上的大陆——亚特兰特,所制造的神奇金属“欧利哈尔康”(译注2)为原料的合金制成的。
  译注1:mantle,介於地核与地壳之间的区域。分为上地幔与下地幔,上地幔由岩石岩浆构成,下地幔为半固体状态。
  译注2:Orihalcon,柏拉图作品《柯里西亚斯》中曾提及之古代神奇金属,名称意思为“山之钢”。
  “你知道那是什麼吗?”
  在通往内部的自动走道速度转缓时,拉衮指著一样东西,那是一台机械装置,宛如黑色小山的底座周围环绕有众多轨道。
  那个会让人联想起原子结构图的外观,虽然在不知情者眼中看来只是堆凌乱无序的轨道,但仔细一瞧,便可知道轨道全都是遵循一定法则建成的。
  “是大爆炸(big bang)加速器吧。”
  听到D的回答,拉衮重重点了个头。他没有穿戴液态金属的铠甲,包覆他高大身躯的服装,是与其村庄老大身分相配的华丽长袍。
  “果然名不虚传,和这附近没教养的猎人就是不太一样。这是个秘密,我曾有过想要用那玩意朝福蓝多卿的城堡轰上一发的时候呢。”
  拉衮兴奋的表情,似乎是相信由那结果所产生的毁灭,就连福蓝多卿的生命都能夺走。
  “大爆炸”据说是宇宙形成时所产生的巨大爆炸现象——这座加速器能造成与那相同的效果。轨道的弯曲率和角度是依照人类如今尚不知晓的某物理法则而成,从加速器里射出的“物质”在高速运动中会超越光速,当它击中目标时,就连时间轴也能加以干涉。这个现象可以说是“大爆炸”的最大威力;但如今缓慢运转过两人眼前的巨大机械,却是一个除去了时间干涉的作用,只以带来纯粹破坏为目的而运转的毁灭性死神。
  “全是贵族的机械吧。”D说道。“从”都城“运来的?”
  “才没那回事,统统都是我在这里组装的。”
  大概是希望D投来赞赏的目光,他脸上不禁一下子露出了小孩子似的雀跃之色以及骄傲。边境第一销魂窟的大头目,或许出人意料地是个单纯的人。
  “当然,只有机械的理论是那位大人教给我的,但那之後我画了设计图、造了熔矿炉、运来了原料,还盖了发电所,真想让你见识一下在这村子外面那庞大制造工厂的规模呢。”
  “”知识“也是补偿?”
  D的问题夺走了男人的热情。
  “你说得没错,托那的福,这村子就算不靠福蓝多的力量,也没有被流寇、妖物之类的东西袭击过。就连我的城馆,乍看之下虽然是个不入流的乡下脱衣舞秀场,里面可是仔细地装贴著”知识“的大理石呢。”
  刚好就在他自豪完毕的同时,自动走道进入了狭窄的隧道,一会後便在一扇金属门前停下。
  门後面是两间只有名称和仓库有关的相连豪华起居室,梅在前面那间客厅迎接两人。
  “D……妲琪呢?”
  对著忐忑不安询问的少女,D说:“救出来了,人在其他场所。”
  梅泪眼盈眶地倚著扶手。
  “不过遭到了贵族吻咬。”D平然冷酷地继续说了。
  梅的身躯痉挛似的微微一震,然後她注视著D.
  “那样的话……”
  “按你的要求,我救出了妲琪,我的工作已结束。”
  梅彷佛沦为D美貌的俘虏似的紧盯著他,吞了口唾液。过了一会,她小小的脸才低了下去。
  “是……是啊,已经结束了。妲琪能进去收容所吗?会那样处理吗?”
  “有追加契约的意愿吗?”
  一瞬间,梅好像没听清楚一样一动也不动,皱著眉头,只是呆呆望著D.
  “可是……我的钱——”
  “我应该说过以後再付就可以了。”
  “要不要我来代垫啊,小妹妹?”拉衮把一只手伸入怀中。
  “不用,我会有办法的。D——有儿童价吧?”
  房间中飘汤宛如铜锣声的声响,因为拉衮仰天大笑了起来。
  令人惊讶的,是掠过D嘴唇上的影子,那再怎麼看都是——微笑。
  “可能是我多管闲事,不过你要怎麼赚钱?”拉衮兴致盎然地问。
  梅的一只脚“砰!”地一个蹬地,娇小的身体垂直跳起了三公尺,优雅地翻转後,她在手一按拉衮肩膀的同时,往房间角落斜飞而去。
  “哦!”老大低叹了一声。这是在少女的身体飘然落於台灯灯罩上,保持绝妙的平衡状态行了个礼之後。
  “我也曾经看过各种特技师,不过还是头一次看到这麼可爱的天才特技师。怎样?想不想在我的城馆工作啊?”
  “哎呀!”梅斜眼看了拉衮,说:“我可是很贵的喔。”
  拉衮“啪!”地拍了一下有如捕手手套的大掌,“好,契约成立,我会出一大笔签约金的喔。”
  拉衮露出了有力却又贴心的笑容。(阿喨漏了一句话)
  “看来没意见呢。华丽特技师诞生了!这样拯救妲琪就是你的工作了喔——要对付福蓝多卿啊。”
  就在他那既非讽刺也非嘲笑的最後一句话,让梅突然紧张起来的同时,四面八方传来了微弱晃动。
  “啊呀。”拉衮喃喃念了一声後看著D.
  D业已望著门口。
  “要让梅离开的话就快点。”
  因为他早已了解这个只有他能听见的爆炸声的真面目。
  那是在前往格拉哈治途中,於某座小镇外,遭破坏者附身的蜜丝卡让人偶师马力欧消失的——那个爆炸声。
  格拉哈治的夜晚姑且算得上是和平,那一天,在奇怪爆炸声出现後隔了约十分钟,足以威胁这个夜晚存在的第一手消息便被带来了。
  住在老学者葛里欧禄住处附近的农夫一家,赶著马车造访了保安事务所,惊慌失措地报告说,附近的农家跟森林正不停接连消失。
  形同虚设的保安官立刻联络拉衮,请求出动拉衮私设的保安部队,等确认他们赶来了以後,才跟在他们後面一起过去。
  虽然这不是他们的错,但面无人色、几近崩溃的农夫一家,还是忘了传达一件重要情报。
  他们忘了说出在前来这里的途中,曾遇到一名骑著改造马的绝世美青年,而那青年奇怪地消失无踪的事。
  在离子化了的空气当中,D停下马匹。
  事件现场呈现在眼前。
  直径约有五十公尺左右的一块大地,塌陷成了研钵状,不,因为塌陷处里面连个像树木或岩石的东西都看不到,或许说它是被挖出来的比较正确;可是塌陷处表面融解成了玻璃状一事,却又表明这种说法也不正确。
  深度足足有十公尺的那个大洞,在月光下凝集光粒,妖异生辉。
  从位於研钵外侧的木栅、踏脚石或庭院门口等的残存物来看,消失的部位显然是以住家为中心往外扩张,还波及了家畜小屋。在洞穴外缘旁,状似仓库的两层楼建筑则平安无事。
  继续策马前进後,凄惨的光景便在月光下不停出现。融解成蜂巢状的大地的光辉压过了月光。
  是谁做了这种事?
  “轰!”地一响。
  D的超人感觉告诉他那声音颇为遥远,是村子的方向,D掉转马头。
  弄出一开始的爆炸声的,无疑是挖出这些洞的家伙;难道那家伙移动了?D做的结论很简单。
  “有两个人呢。”左手一带发出了声音,但D对它看也不看,开始策马疾奔。
  保安队从拉衮那接到在对方入村前加以阻止的严令,在由农家到村庄的主要干道、小路上布下了天罗地网;不过他们立刻就知道这根本是大错特错。
  爆炸声是从连他们在晚上要进入时,也会犹豫再三的黑暗森林深处传来,而且速度异常地快。
  想要侦察而跑入树林中的几个人,一下子连同树木整个消失不见,只留下了闪烁生辉的研钵状洞穴。尽管那显然有某种能量在爆炸,但却没有一丝的风,也没有传来丝毫热浪。
  幸存者逃到远处,在夜里凝神细看,但洞穴周遭却连个活动的形影也无。下一瞬间,就连他们也化为虚无。这是在离村庄不到一公里的地方。
  靠著村内残存的保安队的指示,让在不明存在前进方向的居民,只带著身上穿的衣服完成了避难;然而,当那破坏的惨祸来到离村庄只剩数百公尺的位置时,爆炸又突然止息了。
  保安队员与自卫团悄悄拿著武器藏身於街道的各个角落,他们恐惧的双眼所凝视的东西,是从幽暗的主要干道深处,出现的一个颀长瘦削人影。
  即使是在月光下,也能一眼看出他不是普通人类。只有旅店通宵酒吧内的酒保,在想起因那张脸所造成的回忆後,低叫了一声。
  因为那人在黄昏时曾造访过他的店,获得情报後,轻松地打败了一拥而上的保镖扬长而去。而他打败保镖的方法,奇特得让人只能认为他拥有不死之身。
  “布死雅。”酒保重复了他的名字。
  防卫部队困惑了起来,因为他们在怀疑,农夫证词中所说的可怕破坏,难道会是由这名像失了魂魄的痴呆男人所造成的?这即使是在妖兽妖魔君临天下的边境,也实在难以想像。
  就在他们迷惘的期间内,布死雅来到了闹区入口,这是菲榭‧;拉衮的直属王国。霓虹灯依旧亮眼,音乐不绝於耳,因为拉衮赌上了自己的名声不允许它受不知名威胁的影响。
  停下脚步,茫然往那边看去的布死雅,全身染上亮白。
  比正午阳光强上数百倍的亮光,彷佛含有重量地打到他全身,这是保安队设置的投光器的功效。
  “不准动!”扩音器的声音从空中大声响起。“你是什麼人?炸毁农家的凶手就是你吗?”
  即使难以置信,仍有其可能性。在弄清对方身分前要先从安全的地区询问,这乃是边境的铁则。
  布死雅没答话。
  “没听到吗?!我数到三,之後就要开火了,听好——一!”
  这作法虽然过分,但只要知道对方不属於本村居民便毋需加以同情——这乃是边境的规矩。
  武器从阴影处、投光器的影子中、左右两旁民宅的阳台或屋顶上,对准了布死雅,武器里的火药弹与雷射光全都充满了肃杀气氛。
  相对地,布死雅的反应则是——视若无睹。
  因为姑且不论这个不死之身男人的肉体,他的精神方面已经被破坏得无可救药,处於极度混乱中了。
  破坏者寄宿之人,除了肉体方面以外,连精神上也需要有贵族的强韧。这是由於能驾驭破坏者的,只有产生它的种族的指令之故。而当无法如此时,被寄生的宿主就会变成破坏与杀戮的化身。
  村庄之所以免於遭到破坏,只不过是由於布死雅潜意识中残存的人性碎片,暂时运作了一下而已。
  而那少许的人性——如今也消失了。
  布死雅双眼绽放青光,他彷佛要踏平大地似的朝前迈出一步。
  四面八方有闪光跃动,枪声紧接著闪光传来。
  粗大弹丸射入他身上,血肉横飞。几乎在同一时间挨了上千发子弹的肉体,看起来好像突然胀大了一倍一样。
  射手们表情诡异,宛如著了魔似的一直扣著扳机。
  不能放心!那家伙搞不好就算变成了肉片也会复活。射啊射啊射啊!用子弹把他打个稀烂!
  这股祈祷有了回应,布死雅在地上翻滚挣扎的肉体确实在逐渐变小。
  他的头部已经不在,两手被打飞,双脚只剩下大腿部位,胴体也有一半以上消失了……到了此时——
  “停火!——粒子炮!”指挥官让灼热的扫射收拾残局。
  殷红光束贯穿投光器的光线,从四面罩住地上的肉块。与雷射光不同,粒子炮还会烧灼到接触部位以外的大范围地方。
  大地化为灼热泥泞,沸腾的泥土吞噬了布死雅的残骸。
  “够了。”一个厚重声音说道。
  在现场上空约二十公尺的地方,有艘黑色飞船停在空中,那声音便是从设在飞船底部的活动区里传出的。
  “这样就搞定了,之後让几个人去看看吧。另外,我有点在意往森林过去的那个男人,虽然可能只是白操心……”
  如此说完,当菲榭‧;拉衮往D消失的方向望去时——
  “老板——下面?!”一名站在旁边展望室附近的手下,大叫了起来。
  “怎麼了?”
  拉衮有如粗糙石块的脸部猛地扭曲了起来,当他瞧见部下看到的东西後,他竖起了眉毛。
  粒子炮的照射已经止息,投光器描绘出的圆光照亮了仍在沸腾的地面。有个东西从那中央倏地站了起来。
  有头、有手、也有脚——那显然是个人类。从他那用“瘦削”形容也不为过的肉体上,正不停滴垂著熔化大地的火焰。
  当注意到那张猛然仰望投光器的脸孔,属於毫发无伤的布死雅的刹那,指挥官的声音大喊:“开枪!”接著,虚空中有青光乱舞。
  巨神的手臂将飞船打飞到远处,填装氢气的轻巧飘浮体,彷佛带有韧性似的往上弹飞了一百公尺。
  它之所以能勉强逃过支离破碎的命运,是靠了由贵族的“知识”所作的合金制机体,以及那只是单纯的冲击波之故。
  “怎麼……一回事?!”听到抓著栏杆,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的拉衮愤怒的问话,部下结结巴巴地回答:“下面的……下面的街道,整个……”
  拉衮不发一语冲到窗边,但他眼中却只浮映出闹区的霓虹灯。投光器怎麼了?更奇怪的是,那里的霓虹灯只有一半而已。
  “点上飞船的投光器!”他下达命令。大概已有数十年没听过的反对回了过来。
  “太危险了!那个东西在地上!”
  “呿!别管他,点灯!”
  一道光芒从天空往地上射去。
  被白灿灿地照显出来的东西,乃是被挖成研钵状的大地,以及站在凹洞底部全裸的布死雅。他的身影在从天而降的光芒中浮现——或许神明就是这样降临地面的。
  然而,这位神明并非会赐予恩泽的神,而是寸草不留的破坏神。
  证据就是——周遭的住宅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被半径广达一百公尺的研钵状大地给吞噬。
  布死雅踏上凹洞的光滑斜面,开始缓缓往地上前进。
  这大洞的规模是D发现的坑洞的两倍,若是再大一点,或许会让整座村子从地面上消失。
  “攻击要——”
  听到部下僵硬的声音,拉衮制止道:“不,等会!马上就会来了。”
  布死雅走出坑洞,他正要抬头仰望上空,手下们发出了惨叫。
  但布死雅之所以往那边看,恐怕不是因为惨叫的缘故,而是因为有个黑色庞然大物转过他来时路上的街角,出现在眼前。
  诸多轨道环绕著它黑亮的底座。
  “那个……老板——是”大爆炸加速器“呀!”
  听到部下惊愕的叫声,在总算回复了平稳的飞船内,拉衮展现了他的深谋远虑。“好像也没其他办法了。”
  相对於破坏者不毁灭万物不肯罢休的魔力,这一方则是要再现诞生了宇宙群星和生命的创世大爆炸。
  “有趣!这可是恶魔跟神的对决呢。”
  宛如是要保证拉衮的话一般,在十公尺开外停下的加速器开始发出厚重运转声,轨道陆陆续续调整到,连数亿分之一釐米的误差也不允许的神之角度。
  在它面前——名为“布死雅”的破坏神还能嚣张放肆吗?
  月亮隐入云中,这一瞬间,加速器的某处亮起金黄光点。金光移动到一处轨道上,发出“锵!”的一声。
  只花了一千万分之一秒就从电磁波产生的加速状态,转换到了唯有贵族的科学技术才能发现的,极微带电粒子的超加速模式。
  金黄光芒闪过所有轨道,拉衮知道那是加速体通过的痕迹,此时已经超过光速的加速体直接射向了布死雅脸部。
  青绿光华如幻梦般绽放花瓣。
  如果有神祇的双眼在目睹的话,或许就会看到在加速体击中布死雅的前一刹那,青光包围了他全身上下——不,该说是他的身体本身化成了青光。应该创生出宇宙的弹丸,被那光给吞噬了。
  布死雅一个踉跄,因为在被消灭之前,加速体爆发出的冲击波击穿了光壁,勉强打上了他的脸。
  他按著两眼伸出右手,从指尖射出了指尖大小的青色光珠。
  那光珠一碰到加速器的底座後,瞬间胀大,将底座和轨道统统染为青绿,当那光如宿命般地褪去後,加速器已不见踪影。
  热气造成的摇晃景象飘摆不定。布死雅没有改变方向,仍旧盯著加速器出现时的街角。
  实在难以说明刚才发生的现象,只能说直径一百公尺范围内的成排房舍消失不见,地面多了个大洞而已。民宅是何时、如何消失的?大洞是何时、如何出现的?——这过程完全不明,或者是这过程根本不存在。
  “老板,这样下去村子——”部下大喊了起来,音量比拉衮的声音还大。“不对,搞不好世界都要完蛋?!”
  布死雅开始前进,在他前进的方向上耸立著拉衮的城馆,村人们应该正在那避难。
  布死雅转过身来。有铁蹄声轰然自背後接近。
  此时,自云缝间流洩出的月光,照出了在巨大坑洞边缘停下改造马的身影。
  布死雅之所以停下脚步,可能是由於那人的美丽。
  人类即使在梦中也无法得见的俊美面容,散放著劲烈鬼气在马上睨视布死雅。
  ——是D.
  可是,无论是何等高强的吸血鬼猎人,面对连创造宇宙的能源都可以化为虚无的魔神,真能有与其抗衡的手段?
  布死雅脸部闪过怒气。即使精神被蛀蚀得破破烂烂,依旧残留下来的最後一丝潜意识,让他想起了D与自己的关系。
  布死雅双眼放出绚烂的死之青光。
  D文风不动。
  拉衮在天上的飞船内倒抽了一口气;在巨大坑洞另一边外缘的某处,从仓库里跑出来的梅脸色苍白。
  要诞生出区隔生死的那一瞬间,必须要有与之相称的仪式。
  住手!
  宛如洪钟的巨大声音,令人联想起大地之神的怒吼。
  D和布死雅的双眼,瞬间从坑洞外侧画出弧线,集中在巨大坑洞的一点上。
  不知他是何时站在那的?不知他是如何出现的?那突兀地站著,手持黄金权杖的人影,正是福蓝多‧;博拉珠卿。
  福蓝多瞥了D一眼,说道:“猎人啊,这由我来负责。”
  他对D依然健在既不震惊也不愤怒,对布死雅偷袭的模样也毫无顾忌。面对那蕴含著压倒性自信与威仪的身影,彷佛连布死雅也吓呆了。
  “我好歹也是贵族,人类虽如蝼蚁但仍然是我的领民,我有守护他们之义务,你不要插手。况且,对迟早必会再交手的你来说,见识见识我所拥有的力量,应该也是消磨时间的不错方式吧。”
  风声“呼!”地一响,福蓝多手中的权杖指向了布死雅。D动也不动。
  “虽不知你被何人授与了何种力量——不,我大概也心里有底了——但所谓”贵族“,可是从一切死绝灭亡的诅咒大地所生者之名。你就好好亲身体会,贵族与速成破坏者之辈的差别吧!”
  “这可真惊人。”飞船中拉衮的部下紧握拳头。
  “这下好玩了。”喃喃低语的,是D左手附近传来的声音。
  “D,好好见识一下吧,见识我等贵族的真正力量!”
  福蓝多卿的右手猛地一抬,他彷佛要掷枪似的抬起权杖。
  长约一公尺左右的权杖“唰!”的一声延伸变长,伸出的部分是黄金枪头,那大概是未知能源的结晶体。枪尖周围的景物扭曲摇汤。
  布死雅右手正要射出恶魔光点。

[ 本帖最后由 sola131 于 2008-2-13 23:46 编辑 ]


权杖射出!
  光点改变方向对上权杖飞来弧线的前端。尽管本体已化成一片青蓝,但福蓝多的权杖仍疾飞如故。
  青光如水泡般消逝流散,黄金枪头出现——就在布死雅眼前。
  权杖不仅正中布死雅脸部,甚至刺穿了他的後脑勺。
  过了数秒,他倒退三步,接著身体猛地下坠。那里是深坑的边缘。
  “给我下去!”福蓝多卿大喊後往後一跳。
  这次的爆炸声小了许多。感觉到有微弱震汤通过一百公尺上空的飞船旁,拉衮一面注视著在展望窗底部浮现的光景。
  巨大坑洞的底部又开出了一个有它三分之一规模的坑洞,显然那里是布死雅的墓地。
  “关掉投光器,回城馆去吧。”拉衮下令道。
  部下心想,不去确认洞底的状况没关系吗?但他觉得此时要遵从主人的命令,於是握住了操舵杆。
  福蓝多仰望尾翼反射月光缓缓离去的机体,骂道:“哼哼,卷起尾巴逃了是吗?无能的废物拉衮!”接著望向D.“怎样?猎人——放马过来也无妨,只要你还没吓破胆的话。喏,那权杖可是已经没有了喔,哈哈哈哈哈……”
  福蓝多突然变得无法动弹,这是因为D放射生出的鬼气之故。
  “这……比破坏者还厉害……你果然……是那位大人的……”
  福蓝多卿看著D,看著没有任何预备动作,便一口气跳过二十公尺的距离杀来的漆黑人马。
  福蓝多卿的长袍一动,自袖口迸出的白光斩上马匹身体。
  成了!——这个过去不论面对何种强敌时都未曾感受过的安心,招致了福蓝多卿的大意疏忽。
  D人在他顶上。
  迎面挥落的斩击威猛凌厉,福蓝多卿举起左手挡下。
  就在穿戴铁甲的手臂自肘部断飞,他的额头喷爆如墨鲜血的刹那,D反转一刀正要剜入他胸膛,刀身却自护手处起四分五裂,碎散在夜暗中。
  福蓝多卿一跳变换位置;同时D也一翻外衣,妖鸟似的往後跃去。
  如今,D失去一把刀,福蓝多失去一只手,额头正大量喷冒黑血。这种情况,不知是该赞许D的斩击威力,还是该感叹福蓝多卿只受了如此小伤的防御力?
  “厉害。”福蓝多一手撕下长袍衣襬,将那按在额头上。“我很想说”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我也未竟全力呢。後会有期了。”
  明明连动脚的迹象都没看到,但福蓝多的身影却一口气後退了二十公尺。
  只有D看出来,在那旁边有黑色马车和马匹在等著他。
  D之所以没追上去,是因为看出了就算凭自己的神速也不可能追得上之故。
  当黑色车夫一甩马鞭掉转了马头时,月光照亮了一道锐利斜线。
  白木针射穿马车的外板,让车夫摔了下来,但马车毫不停滞地响著车轮声,往黑暗中奔驰离去。
  走近被留在路上的车夫後,D拉起车夫的紫色上衣。
  之前笨重地倒在地上的车夫,是一具枯骨。俯望在落地同时化为尘土的那名车夫後,D望向马车离去的黑暗。
  一个小小身影从彼方跑来。
  是梅。
  少女正想呼喊D,却在月光之下变成了一座雕像。
  尽管黑衣青年是朝前方的黑暗迸射鬼气,但少女却被束缚得无法动弹。
  在那里的,不是冰冷但其实温柔、强大又英俊的大哥哥。
  而是以死亡獠牙紧咬猎物,直至对方将死也不放松的黑暗杀人者——梅如此看著吸血鬼猎人。

第二章 杀戮平原
  飞船降落在位于城馆北边的机场后,拉衮一边忙碌活动着光秃头颅里的大脑,一边往寝室走去。
  要挤出村庄与保安队的损害状况、补偿、重建计划还有相关费用——必须考量的事堆积如山;然而其实还有另一个麻烦在等着他,而且是个超级大麻烦。
  在只能用〔奢华〕形容的寝室内,有着一张圆形大床。这宝物若是让如今多半使用稻草当床的农民看到,足以掀起一场暴动。
  当拉衮带着头疼表情走向那里之际,有个人影“飕!”地从床中央站起。
  “吓了一跳是吗?虽然长得高大,终究也只是是人类呢。”阴沉声音朝愕然呆立的拉衮飘了过来。
  事后,到了隔天他才知道,即使是贵族的怪力也拿它没辙的铁窗栅栏,已经融化毁坏了。
  “你……有何贵干?”拉衮呆滞地向前走了一步问话。
  听到这问题,白色人影答道:“我是来问你一件事。”
  身着紫蓝长袍的身影,连小船也不用,直接走过充满清水的空间。
  他的左肘以下,已在不久前装上了电子义手代替。
  当福蓝多停下脚步的同时,耳畔宛若衣裳摩擦似的响起女子的声音。
  “那手臂和额头的伤——是那位像黑暗一样美丽的大人的成果?”
  福蓝多不禁用手按住深深留在额上的砍伤。姑且不论这个伤口,明明手臂部位的伤应该看不出来,可是声音的主人却做出了正确的判断。而且,额头上的伤——只要有了他的再生能力,就算是比这严重十倍的伤,也老早该痊愈,但它却无法愈合。
  “你知道他?你和那家伙碰面是——算了,无妨,反正也无关紧要。我来这里只是要告诉你一件事——巴龙已经被灭亡了呢。”
  所有的活动迹象,从一望无际的水面消失无踪。尽管原本就不像有在活动的样子,但如今出现的,乃是用〔确切的死亡〕来形容也不为过的寂静。因此,接下来的话显得很大声:“你——亲自对儿子下手?”
  “还会有其他人吗?我福蓝多.博拉珠一手抚养的不肖子,还会有其他的人能轻易杀死吗?现在,那家伙已经是河鱼的食物了。”
  清水吸入福蓝多的话语。
  “那孩子在水里?”
  “恩。”
  “既然如此,今晚也好、明晚也好,请永远都不要疏忽懈怠。灭亡不在水中。”
  “——什么?”
  “你把自己的妻子封在水中,封在对贵族来说,比地狱还痛苦、冰冷的世界里。流过这领土的小河、辽阔广大的湖泊,不,甚至是停留树叶上的一滴雨水,都充满着我的心情。”
  说话的语调绝无怨恨,但也正因此令人毛骨悚然。
  福蓝多嗤之以鼻。
  “你是在说你的怨恨会拯救那家伙是吗?——那也无妨,不管他复活几次,只要一来到我这里,我就会收拾他。另外,我来这要跟你说的并不是那种小事,之后我要移往〔山城〕。”
  “——这是为何?”声音问道。水面已恢复静谧。
  福蓝多指了额上伤口。
  “你只要留在地狱里就好,但我必须继续留在这世上。这阵子净是些烦人事,造成这伤的男人——应该还会再来,要迎战他,必须要有适合的场所。”
  “就算你这么说,但该处乃是〔山之民〕的栖身地。不可如此,绝对不可如此!若带给他们敌人,死亡与破坏将波及无辜。”
  “正因如此,对现在的我而言那里是不可或缺的场所,不,对那猎人而言应该也是啊。那家伙——继承了那位大人的血统哪。”
  “……”
  “那眉毛、那力量、那气魄——真是个俊美伟男子呀。虽然曾一度击退他,但那也不是因为我胜过了他。他是来救走被抓到的女孩,救到人后边离开了。告诉你,就连那个葛烈德都因他一败涂地了。”
  “……”
  这无言的回答,并不是因为她心中愉悦,而是由于对福蓝多言语中所含的战栗与惊讶感同身受。
  “这样你应该了解了吧,了解迁都的理由。要迎战那位大人的血脉,非得去那座城不可。但即使如此,我心底深处仍在畏惧,并非畏惧那名猎人,而是那家伙体内流动的血液。况且,格拉哈治村也有不稳的迹象,协助猎人的势力——可能是拉衮。”
  “……怎么可能。”
  “哼哼哼……对方可是低贱的人类,就算做出我们意想不到的事,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我也已经命令葛里欧禄采取行动,而且我也做了处置。不过,虽然葛里欧禄这家伙最近也怪怪的,但不久后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夫人啊——你就留在这吧。”
  沉默降临,过了一会——“这样很好。”女子的声音说了。
  待在山城里的〔山之民〕究竟是什么?女子声音里居然有了安心的语气。
  翌日早晨,D与梅在拉衮的带领下前往位于地下的隔离室。
  “隔离室听起来虽然好听,可是其实是用来关俘虏的敌人的监狱。”拉衮笑着。“不过,它是在地下三百公尺,用三公尺厚的混凝土作成,不管贵族的号召有多强,也没办法轻易跑出来;当然,对方要进来也很难。有你在话,就又更安全了。”
  穿过包围四面八方的特殊混凝土壁,那无限大的质量让人肌肤生寒,三人的眼睛从立于眼前铁门上的监视窗口望去,看到了躺在宽敞大床上的妲琪。
  “虽然是匆匆忙忙做出来的,但因为妲琪要住进去,所以也有注意到尽量弄得舒服点。可是,不管保护得多好,只要吸血的贵族没收拾掉就没有意义。那家伙就是D——你的工作了。”
  拉衮偷偷看着美丽猎人的侧脸,但从那凝视沉睡的妲琪的俊美容貌上,看不出丝毫情感,反而让他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此时——“接下来我要出门。”
  听到D的话,拉衮好不容易回过神。
  “你要出去?”
  这是毫无意义的问题。D没有回答,静静离开门扉,他背上的刀是从拉衮那买来的。
  “啊,妲琪姐姐!”梅指着监视室。少女一直坐在D的肩上。
  从床上醒来的妲琪没花多久,就注意到了这群人,她把脸贴近窗口。
  “大家都平安呢。梅,你也没事呢。”
  “对呀,妲琪姐姐也马上久会好起来的啦。D先生会帮我干掉那家伙的。”
  “是呀,麻烦你了。我就在那之前做个隐士吧。”
  “恩恩,没错。”
  梅想把手从窗口伸进去,却没能碰到窗口,因为D退后了。
  毕竟妲琪是〔牺牲者〕。
  “梅,就是这样呢——你要注意。”妲琪凄婉一笑。
  “下次打开这扇门时,你就已经变成原来的你了,我保证!我会负责打开门锁的。”
  不知道众人是如何看待梅的话?D跟拉衮同时转身离去。
  让在后方监控的拉衮部下处理收尾后,三人正要搭乘电梯,梅咬着嘴唇说:“妲琪——要是能赶快恢复正常就好了呀。”
  “真是的!”回应的人是拉衮。“那全得靠这位帅哥了,期待你的奋战喔。”虽然这话的内容也可理解成揶揄,但这其实是稳重性质的发言,因为他不认为D是听得懂挖苦的人。
  “那就没问题了啦。”梅用充满信赖的延伸仰望青年。在乘坐电梯时她已从D的肩上下来。
  “可是我有搞不懂的地方。”这次梅的目光充满了疑惑,望向拉衮。
  “哦,是什么?”
  “你想要让我跟奇怪的男人上床对吧?后来D救了我,可是D去城堡救出妲琪的时候,保护我的那些人是你请的对吧?而且,你还把妲琪跟我藏在这儿。虽然我想你已经不会再拿我们做人口买卖了,但为什么你突然变成我们这一边的了?”
  有〔正中要害〕这种形容,而梅说的话正是如此。
  拉衮那犹如石刻海僧人(YMIBOYZY,海僧人为一种日本海中妖物,外型是一秃头巨人,据说会引发船难。)的脸庞,闪过宛如波纹的表情后,太阳穴上浮现青筋。他没料想到竟会被十岁小女孩这样质问。
  他的细小眼睛散放异样压力望梅瞪去。梅用天真的凝视,迎上这能让除了贵族以外的任何人都僵住的一瞪。
  拉衮微微一笑。
  “恩,有各种原因哪。”
  “就请你说出那个各种原因吧。”梅主张道。“你想让我跟怪男人上床耶,请负起责任,我想要好好听一听你的说法。”
  有个沙哑声音说道:“应该的哪。”
  拉衮讶异地望着D左手一带,随即又把视线转回梅。
  “好一位气势十足的小小姐呢!那方面的事你就去问帅哥吧;我能做的,就只有瞒着福蓝多卿把你们保护在〔公馆〕里而已,光是这样就已经要赌上性命了。”
  “等一下,为什么你不自己说?”
  当梅再度追问之际,电梯停了下来,显示楼层的号志灯说明并非地上。
  “抱歉,你要从地下通道出去,要是你在这的事被知道了,就真的麻烦了。一直直走就是出口,你拜托的装备已经准备在外面了。”
  和D分手,让梅回到城馆里的一间房间后,拉衮走入了值勤室。
  看到桌上的一封信,他的眼睛像野兽似的发出光芒。
  因为那熔蜡而成的封信徽章,乃是博拉珠的家徽。
  拆开信,读了内容的拉衮脸色便得惨白。
  明日0:00,前来山城。
  福蓝多
  “糟了!”拉衮完全忘了在拳头中皱成一团的信,仰头望天。“跑去那里……跑去山城了是吗?D啊,应该还来得及,快回来吧!”
  D人在空中,这是靠着拉衮为他准备的装备之故。
  他宛如不祥凶鸟般乘风翱翔过苍穹与白云下方,御风而行。
  组合式的滑翔翼翼长六公尺,机身长四公尺——贴于翼部的飞翔兽鳞片能轻松调整风力与速度,就连小孩都能靠它轻易地享受长距离的空中旅程。
  在二度进入城堡之际,D打算从空中侵入。
  可以看见城堡在靠近。巧妙操控滑翔翼后,D转为下移。
  当然,这是贵族的城堡,对空防御方面毫无懈怠。三次元雷达捕捉到敌人接近后,多达数百座的雷射炮、粒子光速炮、使用火药的高射炮,便会进行迎击。然而,直到D降落于哨踏底部为止,火炮连一次火光都没有喷出。
  在D的胸膛,蓝色坠饰一直散放深幽光芒。
  在让一切电子装置失效,逐步走近的D面前,所有的门扉都打开让道。异样的寂静迎接了D.“这儿谁都没有呢。”左手说了。
  D也已经能够知道这点。
  “躲起来了?”D喃喃说道,不像是在和左手说话。
  “对方也不是笨蛋,当然会想到要是被你在白天袭击会落到什么下场呀。不过,接下来的事就不知道了,是扔下城逃跑了,还是——”
  D转身。这里是一楼的大厅。
  白色条带往他脚下流滚而来,立于大厅深处的婀娜雪白倩影,正是前一天在地下通道内惊鸿一瞥的女子。
  看不清她的脸,她全身上下湿透,简直就像刚从水里出来的一样。
  “请往北五公里——往剑山走,福蓝多卿在山腰的城寨里等着你呢。”
  没有回答,D转身朝向来时的方向。
  “请等一下。”女子朝他的背影呼喊道,以雾霭般的声音。
  “请带我一起去——到外面去。”她的语气甚至可以用〔悲痛〕来形容。
  没停下脚步,D沿着一条道路来到城堡顶部,折叠收起的滑翔翼就藏在哨踏下面的凹洞里。
  当飞翼气势十足地开展时,白色女子站到了D背后。
  “请带我一起去……要前往山城,只能从〔杀戮平原〕过去,当遇到埋伏时,我会帮得上忙的。”
  “目的是什么?”一面让机体浮到风中,D一面问道。
  “因为我想出去外面。长久以来,我一直在等能带我离开这里的人。”
  “说不定会帮得上忙喔。”沙哑声音说了。
  “过来这里。”
  白色女子靠过来后,D用左手从后方环住女子腰部,湿润感传来。
  “马是必需的。”女子说道,她朦胧难辩的面容仰望头上的苍穹。“无法从空中穿过杀戮平原的,只能从地上过去。”
  D瞧向她仿佛浸在水中般模糊不清的粉颈,又仰看了一下头上的太阳。
  “你没关系吗?”
  “请不用担心,西边的家畜小屋里应该有马留着。”
  “哎呀、哎呀,又得把它折起来了。”当低沉话声喃喃自语地说完的刹那,D的身体已经自然而然地飞升在空中。
  十秒后,他落在家畜小屋前方。
  无言地折好滑翔翼,D从剩下的数匹马中选了一匹,那是没有上马鞍的马。
  女子坐在D背后,但并为用手抱住D的腰,结果当马匹迈开脚步时她摔了下去,靠着D的手帮忙,才总算牢牢抱住了他。
  “对不起。”她道了个歉,轻声喃喃说道:“因为你太美丽了。”马匹开始疾奔。
  不到三十分钟后,荒凉平原在眼前开展,可以看到平原彼方有毫无一点绿意、宛如黑曜岩的岩山,以及在山腰处的城寨,细长台阶从城门延伸到山下。
  “从这过去直线距离五公里。这是〔杀戮平原〕——一个可怕的地方哪。”
  “噢。”
  女子立刻把脸转向语气讶异的回答传来的位置,但她还是继续说道:“过去反抗福蓝多卿的村人,曾和福蓝多卿的士兵在这里战斗过呢。作为村人后台的,是西部边境的贵族,他们刚好就在平原的正中央剧烈冲突——”
  “在何时?”D的声音让女子的身躯僵住。
  “——是夜晚。”
  “贵族的时间哪。”
  村人们应该是以人类的身份来战斗;尽管如此,战争的时间却是属于贵族的。
  “然后……村人败北了,残存的所有人被俘虏,活埋在这个平原里呢,人数超过了千人。据说地面之所以是红色的,是因为他们流出的血的缘故。”
  明明一直处在城堡的地下深处,这名女子为何能得知?
  D脚跟蹬了马腹,下令前进。当前进了还不到五百公尺时,微弱却清晰的震动传到马背上。
  “快跑!跑到那个巨岩那!”女子的声音突然下坠。
  大地如细沙般碎裂塌解,地面化为齑粉被吸入无数龟裂中的模样,与砂糖制成的点心碎裂的情况很像。
  一面下坠,马匹一面继续狂奔。
  马蹄踢蹬即将崩溃的地面后跳起,降落到下一刹那便要碎裂的地面同时,又蹬地跃起。靠着重复这样的动作,在足足有五十公尺宽的巨大塌陷深渊中前进。不知这是马匹的力量,还是骑手的技艺?——然而,当来到了深渊中央时,漆黑虚空已在前方张开了大口。
  他们往下摔去,但女子却很镇定。
  大地已在深渊中溃散,人与马的身影仿佛漂浮于虚空中的画,风在四周呼啸怒号。
  然后,两人一马飞升而起。
  注意到此事,女子仰头往上看,这时她才“啊!”地叫了一声。
  因为从D身前生出了巨大羽翼。那是滑翔翼的翅膀。
  尽管知道那是他事先绑在马颈上的,也知道那装置只要一按钮就会打开,但这滑翔翼却没有机身——因为时间上不允许。而且看这模样,它也绝不是那种就算没有尾翼也能安全飞行的装置,因为保持稳定和控制方向乃是尾翼的工作。
  而D——这名美丽青年,无视了物理现象的铁则。不仅如此,他还两脚夹着改造马的身体,一起撑着女子的体重,有力而确实地从深渊中不停上升。
  “支援村人的贵族战士群,是被这个洞穴给吞噬的呢。村人们因此变得孤立无援。”
  不知D是否有在听女子的话?
  他们浮升到巨大塌陷处的边缘,又滑翔了十公尺左右后便立即着陆。
  然而,在改造马的脚碰到地面的刹那,业已折叠收起的飞翼的浮升力便完全消失,马匹直接开始疾奔。只能说这是毫无一瞬迟滞的俐落手法。
  D一勒缰绳,在骤然停下的马匹旁边,耸立着女子指示的大岩石,但立刻就知道这并非D停下来的原因。
  因为D说了“别动。”后便下了马。
  他前进五步。在第三步的前方,是长着及膝红草的狭长土地。
  “以前村人们莽莽撞撞地冲进了那里面,”马上的女子低低述说着。“因为没有其他的路了呢。可是他们有一半人一瞬间就被杀死倒下,而且——”
  复数的闪光从草丛中上斩袭来,目标是D的膝盖。
  轻巧一跃闪过,D自空中出刀。光灿弧月斩断红草,同时,非人惨叫与蓝色鲜血奔腾空中。
  复数的气息包围了着地的D——又停住,因为害怕刚才的刀技。
  然而——“噢,这下麻烦了呢。”这个从自然垂放的左掌处发出的声音,似乎已经看出了对面这场战斗时的不利。
  因为由气息来推断,藏身红草中的刺客们的身高,不到五十公分。
  在与高度不到自己膝盖的对手交战时,那种低矮程度对自己而言会变成绝对的大敌。因为普通人类的身体,天生无法持剑与那种对手交战。无论何等有名的刀手,要发挥自己的最高实力,目标就必须超过刀手自身腹部以上的高度才行,就算再怎么勉强,对方大概也要到自己的腰部。
  若是对手比那高度还低,自己当然也要放低重心、弯下腰,连作为操刀支点的双手活动也会极其受限。那对任何高手强者来说,从一开始要发挥实力就是不可能的,而且也是前所未有的经验。而相对地,如果敌人又擅长运用那种高度作战的话呢?
  在昔日,恐怕村人们的双脚一下子就被砍断了。他们本该砍中敌人的刀剑一定会落空,只能无力地挥舞着划过空气,徒增死者人数而已。
  敌人的包围收紧。由于D垂下了刀身。
  “——不过,在染血的草丛中,也有敌人的尸体,打倒了它们的是——”
  刀身一闪,挡回再度上砍的光芒,D二度跃起。他在跳跃顶点静止的身影美丽无比。
  敌人之所以停下了攻击,不知是震惊于D的速度,还是为了这个缘故——从空中呼啸射来的白木针,从背后贯穿了它们的心脏。和村人们以前曾对矮小敌人发挥功效的弓箭、标枪颇为类似。
  又有一道宛如银蛇的光芒朝着D袭来,但就在这一击被轻松打回的瞬间,“嘎!”地惨叫声响起,接着一切回复寂静。
  “……真是让人无法置信的男人。”
  听着好似喘息的赞叹,他默默回到马上。
  “接着还有什么过来。”D冷冷说道。
  “不晓得。”女子的回答简单明了。
  D毫无反应。那原本就不是征求女子意见的话语,或许D仅有这种程度的打算——只要能在最后关头派上用场就可以了。
  “来了喔。”听到这嘶哑声音,让女子浑身一僵。
  来的是从远方山城中飞出的黑点。以苍穹为背景,它们身具双翼、长有四肢,有着诡异飞行生物的外貌。
  不到十秒后,人马遇上飞行生物,它们没有组成编队,一口气往下扑。
  它们身体上有许多奇怪的凹凸,长着双臂、长着利爪。那正是用来从空中扑攫、撕裂地上生物的武器,足足有一公尺长。
  不过,D手中要迎战它们的光灿长刀,乃是一路堆筑出所有敌人的尸山血海的魔性凶刀。无论什么敌人,无论何种攻击,在刀光之前都只能冰消瓦解。
  利爪描绘出上弦月;刀身送出下弦月。
  没有响起交击声,带着令人发毛的怪叫,三只飞行生物翻着筋斗猛然撞地。
  当在空中被斩断首级的身体总算喷出血时,改造马已正踩着遥远前方的大地奔驰。〕剩下的十多只仍旧紧追不舍,但没有露出要马上攻击的模样,它们完全没想到竟那么容易就葬送了三只同伴。
  不过领先的一只突然转为急速上升,然后剩下的怪物也一起跟着照做,并在高约五十公尺处改变方向,纷纷变成急速下降扑来。
  但就如刚才所见,这只能用〔勇猛〕形容的作战方式对D并不适用。
  “小心!我在意它们身体上的凹凹凸凸,那个——”沙哑话声被在D头上调转的身影,还有猛烈的冲击给打败了。
  大地轰隆震动。
  在被下令跃起的马上,D拉着缰绳,同时扭身闪躲。秀发飞扬,外套飘飞,仿佛这冲击波的职责是要让他看起来更加俊丽。
  马匹奇迹似的四脚着地,空气巨锤从头上直接砸下。千钧一发之际,D毫不犹豫地控缰促马前进,接着——杂草泥土四下飞散,大地凹陷。超过五十吨以上的重压轰击地面。
  D的双眼,捕捉到了在这之前由急降改为急升的飞行生物踪迹。
  高速移动的物体若突然改变方向,会在前方产生猛烈的冲击波,敌人的攻击正是这种现象。只是,令人无法相信,靠着它们的高大跟速度,竟能产生如此的破坏力。
  “是那些瘤喔。”沙哑声音说了。“就像大厦风(产生于高楼大厦的都市局部性强风。)一样,那些家伙靠着让风通过瘤中间,增幅了力量呢——来了!”
  声音是从头上落下。毫不留情的第三次攻击,选择了D举起的左掌,宛如雷声的巨响响彻大地。
  马匹继续疾奔;D的左手力握着折起的滑翔翼机翼。
  空中的生物们明显不安了起来。因为看到必杀的冲击波突然消失——不,是因为看到它被吸入手掌上的一点的缘故。显然即使靠着它们的视力,也无法看到出现在那里的,那张微小、连个小点都称不上的小嘴巴。
  不过,它们真正的惊愕在下一瞬间才到来。
  有另外三只开始下降。因为漆黑的美丽身影自地上飞射而来,穿过了它们之间。
  银光血雨乍现,三只飞行生物持续进行着另一种下降——死亡的急速下降。
  D一口气冲入残存飞行生物的正当中,另外四只带着血雨摔落。冲破混乱的敌人中央后,D在上空掉头。
  这就是所谓的起死回生。天空中的敌人在空中迎击——D把马匹跟女子留在地面,将身体托付给人造翅膀,他朝最近的敌人下飞。
  怪兽因恐惧而扭曲的脸部突然迅速往右移去,因为有剧烈暴风从右方扫向D.D陷入了失控翻滚的状态,努力想要重整姿势。
  俯看着仿佛被冲走似的下坠黑衣身影,飞行生物无声笑了起来。
  没有猎物能逃过自己卷起的乱流,就算是翼长超过一百公尺的大鹫,全身骨头也会先有一千处以上粉碎断裂,然后再被拍砸到地上;更何况只是一个人类——
  它们追着不停坠落的D,为了要做致命一击,让他凄惨死去。
  它们全身的肿瘤微妙蠢动,吸引流过的空气,将它加速,一口气喷出。
  D的左手放开滑翔翼,改用右手抓住,刀身衔在口中。轰隆吹至的死亡乱流改变了方向。它们看到了,看到白皙手掌上张开的嘴巴,那嘴巴吸入空气,再吐出。本该造成D坠地死亡的乱流停住了他的身体,然后又往上空解放喷出。
  飞行生物们才刚想逃跑,身体就被猛烈力道乱撞。那是D手掌吐出的呼气。黑衣身影冲入跳着死亡之舞的敌人当中,掀起了腥风血雨。
  当最后一个敌人的尸体摔到大地上数秒后,D直接朝马背上降下。
  朦胧身影正趴在马上。女子立刻坐起,眺望城寨那边。
  “走吧,这大概是最后的攻击了——看来就连杀戮平原也无法杀死你呢。”
  “如何,葛里欧禄?”
  被福蓝多卿一问,老学者答道:“平原被突破了。”
  “果然哪。”
  葛里欧禄想从这平静语气里面找出遗憾的碎片,但却没有成功。
  “尽管混有人类之血,是低下的人类,但终究能力有异。哼哼哼……想用小花招杀了他的想法看来是错了哪。”
  “在下着实汗颜。”
  “你造出的部下也损失惨重。”
  葛里欧禄下一瞬间想转向身后,却无法办到。
  这里是他设于山城内的研究室。虽然微弱,但室内充溢日光,并不是福蓝多卿能够行动的时间;然而,葛里欧禄确实能在背后感受到他的气息。
  “这座山城里有能应付他的东西在。就交给你了啊,葛里欧禄。至少,可别做出让猎人来刺杀我的这种事哪。”
  “请你毋须担心。”
  “哼哼哼,我担心的有好几样。我从葛烈德那听说了,有五个敌人妨碍了他的工作——我不认为那些家伙是凭空冒出的。有雇佣的人在。”
  “关于这点,在下已经派人出去了。”
  “——还有一点,蜜丝卡小姐如何了?不,昨晚的男人拥有附身于蜜丝卡小姐身上的破坏者之力,原因为何?”
  “那件事真是万分抱歉,敬请微惩在下的疏失——微惩在下那愚蠢的好奇心。”
  “好奇心……原来如此啊。”
  这些话,是在前晚替负伤归来的福蓝多卿治疗时的对话的重复。
  “算了,就这样吧。比起微惩,我更想给你的是其他测试。”
  “啊?”
  “是像以前那样的测试……面向这里。”
  葛里欧禄照办。
  福蓝多卿的气息远去,取而代之的,有两个人影从他身后的门口畏畏缩缩地了进来。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子——还有男孩。
  老学者只是瞥了两人一眼,便对隐形的主人问道:“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是从都城带来的,是你在十年前爱过的流浪歌手和她的孩子呢,孩子今年听说要十岁了。”
  “请别开玩笑了。对在下这把老骨头来说,十年前的岁月已经像是在遥远的迷雾里一样,连想都想不起来了。”
  “是吗——女人,是他吗?”
  直到被问话前,那名看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温柔可人的女子,一直在观察葛里欧禄;但此时却突然低垂了双眼,说道:“不,我并不认识这位先生。”
  福蓝多卿接着说下去的语气似乎颇为满足。
  “小孩应该也不清楚吧。这样就好办了,葛里欧禄——杀了这两人。”
  “您说什么?”
  就连老学者的眼中,也不禁亮起了非比寻常的精光。女子握着男孩的手,浑身僵硬。
  “我调查过了,那女人和你确实有过一段情;可是,不知为何双方都说不认识。既然如此,那应该可以轻易杀死他们。”
  “为何要让在下做这种事?”
  “因为突然想要测试你的忠诚哪。”
  “在下虽不知您是如何想的,但确实不认识这名女子与孩童。在下实在不以为杀了他们能证明在下的忠诚心。”
  “不,可以的。因为你很清楚原因。”
  “绝无此事。”
  “别装蒜了,葛里欧禄。不过你装蒜到这种地步,恐怕我再怎么恐吓也没用了吧,你大概也不重视自己的性命。如果我这样说怎样?——我将禁止你去见我的妻子。”
  葛里欧禄闭上双眼。胜负已决。
  “我早就一清二楚你对我妻子的爱意。她已经是对我毫无用处的女人,连她说要让巴龙安心而建的墓,在完成她这心愿后也被我特意破坏掉,从这点来看应该也知道吧。看你是要疼爱她还是要同床共枕都随你;只是,要先收拾掉这两人。”
  女子与少年觉得全身发凉,注视着老人扭曲的丑陋面容。从满脸皱纹的深处浮现的,乃是苦恼与残忍的阴影。
  “哦喔,变得像你了呢,葛里欧禄。就是这个,就是这表情哪。”福蓝多卿笑着。“我不知道人类的感情纠葛是怎么一回事,人类和人类、人类和贵族——你选哪边?”
  一个光灿物体发出清脆声响滚到葛里欧禄脚边。
  那是把黄金握柄,光彩夺目的离鞘短剑。
  “不快点的话,那家伙就要来了,那家伙对你也不会手下留情的。你会看不到心爱的女人哟。”
  老学者葛里欧禄,用像是凝视自己未来的眼神盯着脚下的短剑,一动也不动。
  就这样过了许久。

第三章 与〔山之民〕的战斗
  “录用了五名新的女孩,请您看一下。”来到了拉衮房间内的公馆经理,如此说完后低下了头。
  作为一大寻欢场所的菲榭.拉衮公馆,不可或缺的,就是要常常更新活动和女孩子。
  举例来说,有装满了电压,被调成最能刺激快感强度的电水母之〔电击澡堂〕;有用和女性身体触感一模一样的柔软材料,建成的〔果冻舞套房〕——为了建造这些特殊房间,公馆里每天都有一些地方在进行工事,女孩子的面孔也一周更换一次。
  有的女孩是公馆的探子前去附近村庄或都城带来的,也有不少女孩是听到征人消息后自己跑来的。今天的五名新人中有两名属于前者,三名属于后者。
  低着头的经理随即将等在房间外的女孩们带入。
  年龄上至三十五岁下至十多岁,每一个都美丽动人。拉衮的眼睛停在三十出头名叫〔敏〕,格外冶艳的女人身上,还有自称十九岁、清纯可爱的佩姬身上。
  女孩们大概也了解这种目光的意思。敏故意扭动蛇腰回应主人的视线;佩姬害羞低垂下头。
  “来到拉衮公馆后,你们就是和外面女人不一样的人了,要跟那些浑身臭汗的庄稼汉;还有土里土气的爱人说拜拜。我会让你们过上不输给都城女人的好日子;相对地,你们要舍弃的东西也很重要。如果受不了的话何时离开都可以;可是,只要你们喝了公馆里的水,就别以为还能再到外面的世界里正正经经地过日子,因为你们已经变成另一个世界的人了。从今天起这个公馆就是你们的家,除了经理说不可以进去的地方之外都可以去,也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凡是让你们遇到危险或难过的家伙我都不会饶过他的,你们就给我安心工作吧。”
  当一如往常的说明结束后,一如往常地,女孩子们的表情充满了信赖、自信,还有艳丽的风情。
  “出去吧。”当拉衮下令要女孩子们出去后,又叫住了经理,命令他把敏和佩姬带来。
  心中了然的经理先把所有人带到休息室,说明完工作后把两人带会拉衮处。
  拉衮已经不在座位上。经理命令两人坐在椅子上等,然后就离开了。
  “是要干什么呢?”
  敏对不安的佩姬说道:“那还用说,幸运鸽飞来了喔。只不过翅膀不是白色的是粉红色的,背上还背着床铺呢。”这样说完后她轻笑了一下。
  “怎么这样……不管怎么说……这么快就……”
  “你真傻耶,你是自己来应征的对吧?多做点心理准备吧,要是干得好的话,会用比其他人快一百倍的速度窜红喔——两个人一起。”
  只有最后一句她是别过脸说的,之后她又斜眼看着佩姬,像是在瞪她。
  这时拉衮回来了。
  他用让人发毛的目光瞪着两人,从头打量到脚以后,说道:“你们也不是小孩了,也知道这是只有一次的幸运吧,就看你们要怎么运用了。好了,一次一个,过来这里。”
  “两个人一起也可以啦。”敏低声说道。
  佩姬则是叫了一声“不要!”,双颊红转过脸去。
  “先从你开始。”
  敏在拉衮下巴抬起的方向献上媚艳微笑。
  当和她共度完一段时间的拉衮,马上把扭扭捏捏的佩姬带进房间,一会儿后又走出来,而敏看到他的表情时,那微笑便僵住了。
  “你去工作。”拉衮冷冷地命令敏,在她忿忿不平地出去后,拉衮从背后抱住了呆呆站着的佩姬。
  “我怕。”
  “是怕我吗?还是刚才太激烈了?”
  “不是,是刚才的敏小姐,她用很凶的眼神看人家。”
  “那是女人的嫉妒,没办法的¬;¬;——那种事不重要。”
  或许是相当中意这个纤弱清纯的少女,拉衮眼中泛起好色的光芒,粗大手指搓揉着纤细的小蛮腰,仿佛要把那给折断似的。
  “不要啦,这样没有气氛,太直接了啦!”
  佩姬死命地拧开男人的手臂逃走。她在门口前站住后,拉衮的手臂再度从身后抱了过来,那双手比之前更有力、更火热。
  “没什么好害怕的。真可爱呢。只要在这公馆里,我就是帝王,不会让别人碰你一根手指头的。”
  “真的吗?”
  转过来望着他的少女面容颇为紧张,转眼泽润。即使被刊登在少女杂志封面也不足为奇的圆润双瞳,修长的睫毛,楚楚可怜的琼鼻,以及宛若花瓣的樱唇——拉衮想试着将这一切都据为己有一次看看。佩姬散放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妖艳女性体香,拉衮有些陶醉地吻了她。
  “你会保护人家吧?”
  “当然。”
  “那样你就要告诉人家你所有的事,证明你是人家的男人。”
  “没问题。”
  竟还顺着竿子往上爬,你这——拉衮心中虽如此想着,却对自己有五分认真而感到吃惊。
  “相对地——可以吧?”
  不等她回答,他一下子抱起窈窕的身躯,为了再次敲响男人的挑战钟声,走进寝室的门里。
  佩姬被扔到床上,发出了难受的惊叫,但她却不让拉衮注意到地偷笑了一下。
  惹人怜爱的少女面容上,瞬间浮现出男人的表情后又消失。这个自己卖身进入寻欢地的女孩子,竟然是〔爱化妆的古洛墨〕装扮出来的!不,其实是被他化了妆的〔千手千脚〕萨凡。
  他之所以一直忍耐至今,是因为受了葛里欧禄的命令。老学者已经从福蓝多卿的话中判断出菲榭.拉衮有反意,因而命令两名部下找出确切证据。
  而只有萨凡一人化妆混入的原因,是因为古洛墨被下达了另一项指令。
  “去找出蜜丝卡小姐。”
  两人就这样被各自赋予任务,哪个人负责哪件事则是用猜拳决定。
  黎明时,在古洛墨相对男爵化妆却失败而终的仓库藏身处里,萨凡接受了化妆,朝着拉衮公馆走去。
  当时,他在仓库前看到古洛墨像是要寻找什么似的四处张望,便用完美无暇的女生语气问道:“怎么了呢?”
  “没什么,昨晚把男爵跟碍事的猎人从这里带走时,那家伙的马还绑在这。因为很麻烦所以我想事后再处理,就放着,结果来这一看却不在了。我觉得做了浪费的事啊。”
  “是被谁带走了吧。”萨凡,不,是名为佩姬的乡下姑娘怯生生地回答了。
  当古洛墨的化妆发挥力量之际,萨凡虽然保留了基本的性格与意识,但声音和肉体特征,都已经变成化妆的女性了。
  “应该是那样吧。”古洛墨接受这说法,仔细大量了自己造就的异性友人。
  “虽然我在意那匹马上的货物,可是大概也没办法了——算了,就好好地干吧。”
  这是当黎明前的黑暗,开始渗显出苍蓝色调时的事情。
  在寝室里,拉衮变成了佩姬(萨凡)的俘虏。
  古洛墨为他施加化妆的模特儿,是个外表楚楚可怜却天生淫媚,借此迷惑了数百个男人,骗取他们财产,最后却被那些男人其中一人的妻子给刺死的绝代淫邪美女。
  “你就跟着我吧。”被这样命令后,佩姬(萨凡)高兴地微笑了起来,但内心却咋舌不已。
  因为在古洛墨的说明里,曾和这名淫女一度春风过的人,不分男人都会被她弄得意乱神迷、疯狂迷恋,应该会变成对她的话唯唯诺诺的奴隶才是。
  当然,她(他)立刻知道,这是因为误算了拉衮那出人意表的强悍程度之故;可是她(他)也没有当场再一次把他引回床上的力气了。
  拉衮冷冷抚摸佩姬的秀发,一面用宛如硬石的口气说道:“照我来看,你应该有着除了这外表以外的能力。总之,因为你让我中意,就先让你在公馆里逛逛看吧。要是从那些地方看出了什么,之后就告诉我,我再想个合适你的待遇。”
  接下来,他为了带最危险的女人(男人)游览公馆而出了房间。
  对干部们做了介绍,也和女孩们打了照面。虽然年轻女孩们眼里亮起了不平和嫉妒的光芒;但眼中的光芒本该比她们强上好几倍的资深小姐们却很镇定,因为她们马上就理解了〔被拉衮带着的女孩〕,这种情况是意味着什么意思。
  当结束对人的露脸打招呼后,拉衮一一让她参观公馆的房间,并说明使用方法。
  从娼馆到赌场,从游戏中心到办公室、能源中枢区为止,佩姬只是一直呆呆张着嘴巴跟着。唯独只有在转过南侧走廊时,本该直接前进的拉衮不自然地向左转了。
  “请问……这里是?”
  骇人视线瞪了如此问道的佩姬,他又随即恢复了温和的脸色,高色她说:“在做工程啦。有机械狗在看守,靠近的话会被咬死喔。”
  “我知道了。”
  拉衮露出宽大背部转身离去,佩姬一面跟在后面,嘴角撇出〔成功了!〕的表情。
  拉衮并未注意到这件事。
  一边朝着山城急驰,D正要再度打开滑翔翼,从山城中传出的朗朗声音制止了这个动作。
  “门敞开着,猎人啊,没有人会妨碍你。进城,然后找出无法动弹的我吧;不过,最好在日光还是你的助力的时间内找到。今宵既暗且长,而且对你而言,恐怕是最后一晚了。”
  这话确实不假,滑翔翼维持原状,大门左右敞开,将D引至连接城寨与地面的阶梯前。
  仰头一看,阶梯前端如细丝般通往城寨。
  “有三千阶呢。”女子告诉D. D将滑翔翼在头上打开。
  “再见了。”女子的声音响起,D背后的气息离开了。
  “要走了?”
  “恩恩,虽然我想看的事物堆积如山,但我不愿意看见你的尸体。”
  “之前的事多谢了。”这话被突然刮起的风吹散。
  D一口气上升飞过阶梯,上方的城寨大门正敞开着。这风可能是福蓝多卿放出的,因为他已看穿了D的招数。
  虽然要反其道而行很容易,但D将计就计。
  通过无法与平地城堡相比的狭隘前庭后,D飞入大厅。同时风势止息,他垂直落地,在着地的同时,凌厉眼神注视前方。
  一个驼背老人正要走过厚实木门出来。
  门关上后,老人深深低头行礼——看来仿佛头就要从身体上掉下一样。
  “在下是福蓝多卿大人所雇之医师,名叫吉安.德.葛里欧禄。与那位大人关系密切的猎人阁下,劳您久候了。”


老人猛地抬起头,脸上烂拦发出红光。那双宛如猫眼的双目中的光芒,会俘获蜜丝卡与布死雅。
  浮映在老人眼瞳中的D的双眼也染上了红色,两人突然动也不动。
  两道赤芒连通俊美年轻人与老人之间,在中央处剧烈地意志交锋爆发出无形火花。
  “要用奇怪的雕虫小技是吧。”沙哑话声笑着说道,“可是那对这男人是没用的。”
  当D“啪!”地蹬地跃起时,葛里欧禄按着两眼踉跄后退。
  一个眼熟的人影立在玄关大门前。
  “是男爵哎。”沙哑话声讶异地说了。“样子不对劲——要小心。”
  话还没说完——“杀了他!”葛里欧禄大叫。
  男爵不动,D也停在当场。可能是双方的杀气锁住了彼此,连葛里欧禄也被那股凝聚的凄怆鬼气化成了冰雕。
  苍蓝身躯的正中央突然无声裂出一缝,当耀眼光芒冲出斗篷朝D射来的刹那,黑衣身影已然踢地跃起。
  光芒斩开D的残像后一个回转,在上空举刀过顶的D,距离男爵有五公尺以上。
  “呜啊!”
  呻吟出声的是苍蓝身影。
  端正俊美的面容转向下方,他俯看着将左颈到右胸椎处一口气砍开,卡在身上的刀。
  在男爵倒下前D大步走近,手握刀柄。随着男爵倒下,由于他本身的重量让刀身留在了D手中。
  手持长刀的D默默转向背后。对着抵在喉咙上的刀尖,葛里欧禄叹了口小气。
  “真不愧是……真不愧是……”
  刀尖刺入满是皱纹的喉咙,殷红鲜血渗出。即使对方是老人,这青年也不会手下留情。
  “他在哪?”D问了奇妙的问题。不是在问福蓝多卿,他不会把福蓝多卿称为〔他〕。而男爵已经成为自己喷出的鲜血之世界内的居民。
  “连这也看穿了啊……男爵在其他场所。”葛里欧禄道。这名无论遭遇何种状况皆能始终冷笑以对的老人,打从心底害怕起来。
  “在哪?”
  “……在我……家中。”
  “你做了个奇妙的人偶呢。主要成分好像是外质(一种从灵媒中释放出的半物质。据说刚放出时肉眼无法看见,但不久后会变成白色黏液状,具有实体的半物质,最后完全物质化,形成另一个真正的肉体。)不过战斗能力比男爵稍微差劲了一点哟。”
  葛里欧禄的眼睛微微往D左手方向挪去,但刀身又一紧,让他再度僵住。
  “好像不是普通人造生命(HOMUNCULUS)或是能力移植体呢。是人造的分身(DOPPELGANGER,或译〔生灵〕、〔二重生〕,一种自视性幻觉,本指自己眼前看到另一个自己的现象。据说看到自己的分身后会逐渐衰弱而死,或当场震惊暴毙)吗?”
  “福蓝多在哪?”D问。
  “不知道。这座山城有太多我不知道的地方了。”
  “那你就没用了。”
  “等……等一下!我有话要说,是关于那位大人的情报!”
  这是葛里欧禄的王牌,虽然用得太早,但若再晚个十分之一秒,恐怕脑袋身体就要永远分家了。
  “〔那位大人〕是?”
  “——是神祖大人呀。”
  “你知道什么?”
  “你果然有兴趣哪——这样我就捡回一命了。来我的房间,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全部事情,不,其实我一开始就不想和你战斗呢。”
  “走在前面。”D用对他的借口置若罔闻的语气下令。
  穿过内里的门,行经漫长走廊,不久后两人来到葛里欧禄的研究室。
  这里当然比平地城堡中的研究室要窄,但设备毫不逊色。
  “果然没错呢。”左手仿佛不想让任何人听到似的低声喃喃自语。或许是因为和先前的〔分身〕这个字连在一起,发现到了什么。
  “说。”听到D低沉简短却有力的指示,葛里欧禄点点头。虽然已回到可说是自己要塞的研究室,但丝毫不见他有放松或安心的模样。因为D的鬼气令他无法如此。
  “名叫D的男人,应该不会和巴龙.博拉珠男爵共同旅行后,却没注意到任何不对劲吧。他的父亲并非福蓝多卿——是神祖大人哪。”
  如此说完,他倚在一条从天花板垂下的绳索上,一只手缠在绳上,望向天花板,眼中有着悲哀之色。
  接下来的故事,泰半和D从水之女——身为福蓝多卿之妻的男爵母亲——那听来的一样。
  “然而,福蓝多卿终究无法喜爱被神祖大人授予了什么的儿子,不,说是无法容忍也不为过。福蓝多卿虐待男爵大人,最后甚至企图夺走他的性命。救了男爵大人的,是他的母亲——歌迪丽雅小姐。托她的福,男爵大人得以同家臣一齐逃亡,到了今天,才能像这样为了走上复仇之路而回来。只是,歌迪丽雅小姐为此所受到的责罚是惨不忍睹啊。对贵族而言水乃是仅次于阳光的可怕之物,福蓝多卿对歌迪丽雅小姐施予改造手术,留下她对水的恐惧,强迫她以后要永远生活在水中。”
  D看着老学者双肩颤抖,那既非哀伤也非愤怒,同时却又两者都是。
  “你在咒骂谁?”D问“我。”老学者咬着下唇。
  “对福蓝多的妻子施加改造手术的是谁?”
  “——我。那也是我。”
  葛里欧禄用力一拉缠着绳索的手臂,天花板某处响起脆硬声响,仿佛那是这名老人唯一所允许的苦恼表现方式一样。
  “大人……不允许歌迪丽雅小姐的手术进行麻醉,但就算是贵族,也会感觉疼痛,也有的贵族因此崩溃疯狂。我可以发誓!为了要让贵族变得能在水中生活,夫人所经历的痛苦,恐怕连地狱程度的酷刑也会逊色;而且……”
  老学者背转过身。浮现在他颜色犹如白蜡的脸上的表情,已不是人类的表情。
  “——而且——啊啊,D啊,你见过夫人了吗?歌迪丽雅小姐总是冷静稳重,总是温柔有礼,就算在我挥动着疯狂的手术刀时,尽管夫人因痛苦而扭曲面容,数度昏厥,可是却从没有想要责备罪孽深重的我。手术结束后,夫人拉起流着悔恨眼泪向她谢罪的我的手,对我说‘外子就拜托你了。’时的那个眼神——啊啊……直到如今,歌迪丽雅小姐仍留在水中,被永无止境的痛苦与哀伤所折磨——造成这个的就是我,是我吉安.德.葛里欧禄。不可原谅啊,福蓝多.博拉珠!”
  由于最后那句大出意料的发言,D的腰部附近发出了“噢!”的惊叹声,可是葛里欧禄对此浑然不觉,只是用细小、满是泪水的双眼瞪着D.“巴龙公子回来了,带着神祖大人的力量与技巧,神祖大人成功了。但要完全启动那股力量需要时间,我想要成就这件事。然而,在那之前……”
  老人满布胡须的嘴巴,仿佛在含吮着肉块似的蠕蠕而动。
  “D啊,杀死福蓝多大人吧!”
  当俊美绝伦的年轻耳闻这句话的刹那,葛里欧禄呐喊了起来:“歌迪丽雅小姐!我现在就为您杀死猎人!”
  那根绳索恐怕一开始就选好的。D与葛里欧禄迅速分开,两人之间出现了深长裂缝,裂缝瞬间变大,彩饰上了天空的青蓝与深绿色。
  让D所处的半间房间整个射往城外的,是装在墙壁里的喷射引擎。
  房间猛烈撞上二十公尺下方的地面,喷爆火焰。
  D人在空中。
  一直未离身的滑翔翼再度在空中拯救了他的性命。
  躲过地上喷出的火焰,他开始一口气飞向葛里欧禄的实验室,脚部却猛烈被从下方出现的东西缠住。
  那是和那半间研究室坠落处的草丛同色的绳索。率先射来的一条缠住了D的脚踝,紧接着地上又忽然射处数十条绳索,其中有十多条缠住了D全身。
  D的右手与长刀跃动。
  万万想不到——虽然砍中了,但却无法砍断绳索!不仅如此,就连飞行兽鳞片的力量也无法反抗它们,D的身体开始被拉往地上。
  控制绳索的人是谁?绳索里又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终于发现这是白费工夫后,D放开了飞翼,从离地五公尺高的地方翻个筋斗往地上掉了下去,不,他是双脚着地的。
  这是遍布城堡周围的森林一角。
  缠着他的所有绳索另一端消失在树木间。确实有生物气息和凶气在那里蠢蠢欲动;然而,不知为何,他们没有立刻攻击被拉到了地上的猎物。
  D俯视地面,外表没有一点令人觉得危险的地方。
  然而,这股源源不绝地将空气,甚至是树木、岩石尽皆冻锁的气息却是——或许,那个生物之所以从树上跳下,也是因为无法忍受那气息的缘故——D的鬼气。
  那仿佛是人类体格退化回了史前时代的肉体,由和绳索散发同样颜色、光泽的胸铠和护手甲、绑腿保护着。在手上闪闪发光的东西,是把厚重的柴刀。
  对方的反击没有效果,只有自己的攻击砍开了猎物的脑袋——那生物的脑海里鲜明描绘出已成为惯例的过程。
  白光“飕!”地自地面斩来。
  本该被涂于防具上的兽脂和山砂弹开的刀身,毫无窒碍地斩破铠甲,切开那生物的肌肉、内脏、脊椎,破体而出。猛烈坠地的身体带着血花断成两截。
  寂静降临,又或是——安静。极其安静。
  “怎么?——来吧。”D的声音响起。
  在他低垂的脸庞下方有个东西诡艳一动,是舌头。他舔去了沾在唇上的血。
  D缓缓抬起脸,他的双眼散放光芒,那光比葛里欧禄的目中红光,或是这世上任何一种血液的颜色都来得妖异殷赤。
  D喝下的并非刚才牺牲者的血。他之前被傀儡男爵伤了左肩,在要被拉下地面的前一瞬间,他饮下了从那流出的鲜血。如今的吸血鬼猎人,已化身成他自己最为憎恨、所有人都忌讳退避的存在——吸血鬼。
  此外——昨晚深夜,在他和妲琪被带去的医院里,拉衮用恐惧与怀念交错的眼神,看着天界才有的美貌,回答了D的问题。
  “你说帮你的理由?因为你身上有和那位大人一样的味道啦。我因为曾经帮过那位大人的忙,得到了很丰厚的回报。那位大人对我有恩啊,所以总觉得你不是外人呢。”
  D身上的绳子仍未松开,从另一种角度来看,他就像落入蜘蛛网中的秀丽黑蝶,让人觉得他是个会被可怕昆虫摩搓着丑陋长脚和獠牙,突然攻击的脆弱生命。
  绳索猛地一起拉紧,D轻轻回拉被绷得笔直的那些绳索。
  出现了晃动与惨叫声,三个人影从左右两旁的草丛中杀出,每一个的打扮都和之前的男人一样,拿着柴刀与镰刀。
  D的刀身一闪,前面的两人连一招都来不及发出便化成血人。第三个人两脚一踩前面男人的肩膀再度跳起,跳到前方的树木枝干上,掷出锋利镰刀。
  飞镰射来的速度、时机——这一击是从普通人连看都看不到,也无法预测的角度袭来。
  应该瞬间切断D颈部的镰刀,随着金属火花改变了方向,以树上的男人来不及躲开的高速,砍开了他半个喉咙。
  此时绳索松开。
  全身一抖甩开绳索,D独自自立于狭隘石地上。
  “是山之民呢。”左手说了。
  那是指一支绝不下平地,以深山幽谷作为自己生活世界的种族。由于他们不与外界接触反复近亲通婚之故,不知不觉中便产生了精神、肉体的退化现象,拥有近似猿人的体魄;但也有一种说法是因为那种模样才适合山中生活的缘故。
  不仅嫌恶人类的聚落,也厌恶人类住宅的他们,之所以栖息在福蓝多的山城附近,应该是因为他们以食物、衣服和其他东西作为交换,担任着隐形守卫的工作之故。福蓝多移往山城,或许也是计算到了D的追击,想让他们迎战D的关系。若真是如此,这个打算已经在这里幻灭了。
  妖红双眼扫过四具凄惨——已经超出〔凄惨〕范围,甚至可用〔美丽〕形容的艺术性尸体,D将刀身垂直竖在右胸前。
  从前方的树林间,响起像是蒸汽机运转的声音。
  在不到五秒后出现眼前的东西,是一具与山地表面同色,令人联想起毛蠕虫的机械。但在它缓缓前进的过程中,却不可思议让地没有弄断一棵树木。那东西的身体在间隙狭窄的地方会变薄,灵巧地扭动身躯通过,而且让人感觉不出它的笨重。尽管它看起来直径有五公尺,全长十公尺,重量超过三吨。
  那可能是山之民的坐骑或者武器——在D面前,它从树木旁边“碰”地着陆到石地上。
  人影像猴子似的从树上或树丛间跳出,乘坐到它的巨大身躯上。
  它的身体侧面啪嚓啪嚓地翻动,冒出了之前折叠内脏的巨镰。这长度不下十六、七公尺的镰刀,显然是用来砍开树木、劈裂岩石用的。
  D跳起身闪过“呼!”地砍过下方的镰刀,他往后方跃去。
  当他的身体落在树木间的同时,五、六棵一人能环抱的大树,露出平整切口倒了下来,大地震荡、咆哮。
  一圈火焰出现在D周围,树木切口由于摩擦生热起火燃烧了。
  “这个厉害。”左手低声如此说道的刹那,浑厚银光从左右袭斩而来。
  D的刀身能挡住它们并将之弹了回去,实在几近侥幸。
  对方正要进一步痛击D,但山中蠕虫突然停下它的镰刀,骑在背上的野人们爆发出一阵骚乱。
  因为巨镰全部从中断成连半,滚落地面。
  D一口气逼近。
  比蠕虫更加恐惧的山之民们掷出了柴刀和镰刀。当白光将呼啸射来的那些武器全数击飞后,他们便喷着血花从大虫上跌落。D将所有抵抗者毫不留情地尽皆砍翻落地,这行为或许是吸血鬼之血所造就的。
  不理会逃躲闪避、跳到地上的山之民,D在蠕虫背上反手倒持长刀后,将刀高举过顶。
  或许是感应到了什么,蠕虫〔叽!〕地叫了一声缩起身子,这一刹那刀身垂直刺落,直至没柄,刺穿了满是皱摺的虫背上的一点。
  位在那下面的东西,不知是生物的神经中枢还是机械的动力回路?恐怕两者兼有。
  巨虫内侧出现了一团白热能量,接着它开始失控暴走。或许那里就是它的要害也说不定。
  树林间裂开一条漆黑裂缝,但D并没有注意到。
  它摔进去的模样简直就像自己跳下去的。
  在它跌入裂缝的前一刹那,D跳了起来,右手射出一条黑索缠住前方树木的枝桠。
  下方是痛苦翻转,不停变小远去的巨虫;D的身体如钟摆般荡出弧线,正欲往裂缝旁跳去,却又突然一沉!因为不知是谁掷出的一把柴刀砍断了黑绳。
  虽然还能远远看见白色蠕虫的身影,但跟在它之后摔下去的俊美猎人,却一下子便融混消失到黑暗之中,和他的衣裳颜色十分符合。
  葛里欧禄关上铁门,走下眼前的石阶。这里是地下墓穴。
  庄严耸立的石壁上开有洞穴,里面整齐收纳着精心设计的华丽棺柩。葛里欧禄并不知道棺柩主人的性别或姓名,这些是自太古时起便相传不绝的博拉珠一族的死亡历史,也是历史见证人们的归宿。
  通过数扇扭曲成三次元空间不可能出现的形状的大门后,葛里欧禄不久便到了一间天花板极高的墓室前。
  在高及腰部的墓坛上,安放着一具连在皇都也难以得见的豪华棺柩。
  这是福蓝多.博拉珠的坟墓。
  “D已经摔入地上的深渊里了。”葛里欧禄低头恭敬报告。
  “好,看来山之民尽到了职责呢。”
  “不过死伤惨重。”
  “给他们丰厚的报酬吧,还要去探查深渊找出D的尸体,那样才算是结束。”
  “了解。在确认到D的尸体之后,在下想暂时回寒舍一阵,不知是否可行?”
  “可以。不过,先等一下。有除了你之外的另一个,必须要确认他的忠诚的家伙要来。”
  “了解。”
  葛里欧禄行了一个礼转身退开,等他走到太古黑暗遮蔽了棺柩的距离,接着又继续再走了一会时——“关于巴龙的事,”棺柩里的声音追来。“虽然杀了他,但我却不觉得他已经灭亡了。你也去找找他。”
  葛里欧禄呆立了一阵,因为那声音里的真实意图难以揣测。巴龙.博拉珠如今正在他家里,而葛里欧露也正因为此才急着回去。
  他默默垂下头。“了解。”
  说完后他又继续走,棺柩的主人并未再说出什么或做出什么事。
  葛里欧禄刚命令完人造生命去搜索D和男爵的尸体,拉衮就来了。
  “向福蓝多大人请安。”
  巨汉对地底的棺柩行了一礼;福蓝多卿默默注视着他。
  “拉衮啊,你或许已经知道叫你来的理由。已隔二十年了。”
  “恩,完全不知道。”巨汉侧着头。“恩……是要支付村庄昨晚被破坏的建筑物的赔偿?”
  “愚蠢!说什么鬼话。”
  “可是,根据在下所知,村庄附近不可能躲着拥有那种力量的生物;而且,如果是从外头跑来的话,他在进入村庄前应该已经到处肆虐过许多次才对,但是也找不到那种迹象。那东西就像是村子里的普通人,突然有了或许给予了奇怪的力量一样;我觉得后一种想法比较有可能。”
  “……”
  不知拉衮是如何看待棺柩因思考而致的沉默,他催促道:“然后呢?”他并无畏惧棺内存在的模样,然而也不轻忽怠慢,态度堪称绝妙。
  “你认识名叫D的猎人吧?”这是断定的语气。
  “不认识。”
  “昨夜,那家伙从下方的城堡中,带走了滋润过我喉咙的女孩。”
  “怎么可能——”
  拉衮的惊讶也不能说全是作假。尽管他知道D的举动,但从另一个当事人——特别是从福蓝多口中听到,实在令他不得不不感叹。结果,这成了好事。
  “我为了夺回那女孩派出葛烈德,但他也被击退。这个名叫D的男人实在厉害;不过,在那时有个人帮了他。”
  “那真是个叫人吃惊的家伙啊。”
  “我推测那个叫人吃惊的家伙就是你。”
  “您别说笑了。”
  “考虑各种条件后,在村里就只有你了。此外,我还没听说过D这个男人会要人帮忙的。”
  “那么,您打算怎样?”
  拉衮的结论下得太快,因为他料想福蓝多卿的怀疑不易动摇。
  “在那村子里,唯一不对我誓以忠诚也无所谓的人就只有你。依据与那位大人的约定,就连我也不得对你出手;然而,当你对我图谋不轨时,便不在此限了——拉衮啊,你可要对我宣示效忠?”
  “恕难从命呢。”
  “哈哈,果然如我所料。这样,无论如何都必须抓到你谋反的证据,让你从这世上消失呢。”
  “你要怎么对付我?现在?在这?”
  “我还不能那样做,因为就算是我,也不敢打破与那位大人的约定——不过,拉衮,你想不想拥有和贵族相同的血液?”
  “啊?”
  “别装蒜,就是永恒的生命。相对地,会变得无法于阳光下漫步。”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看好了。”棺柩内的声音说道。仿佛是要回应那声音般,拉衮背后响起铰链的咿轧声。
  转过身后,巨汉叫道:“泰蕾娜!”
  那是他在十多名爱人里面最喜爱的女人。
  “在昨晚,她成了我的下女。”
  女人宛若惨白削瘦的幽灵,却也正因如此拥有胜过健康人的异样美丽,她踏着缓慢步伐走向拉衮。
  “这女人如何——比在你们那个世界里所喜爱的她还要更美更年轻吧?那美丽永恒不变,而且——”
  从天花板上有道鲜红光束自女人后脑射入前额穿出。白烟冒起,但女人的脚步没有停下,眉间的火焰与伤口瞬间消失。
  “就算被一百万度的热线射中脑部也不会死亡。活在夜晚就是如此美好的事。”
  “贵族的生命是吧。”拉衮环抱双肩仔细看着站在眼前的美女。
  “福蓝多卿,真是对不住,我一直认为有形体的东西终究会毁灭。过来!”
  他伸出左手对女人招手。美女的红唇上嫣然浮现妖气,她张开了双手。
  高大身躯朝着那双玉臂前进一步,同时女人背后冒出了蓝黑色的钢铁。
  尽管颤抖的手指抓了拉衮背上,但他毫不在意地一剜剑刃,然后推开女人。
  倒到地上的娇躯业已变成死者的尸体,死亡与腐败的征兆开始出现,取代了妖异美感。
  “噢,露出了轻松的表情呢。果然人类还是得像人类一样可怜地死去最好。”拉衮一边将宽刃短剑收入怀中一边说道。
  “你杀了我的下女。”棺内声音低低说着。“这样子,就有处分你的理由了呢。你要怎么从这脱身?”
  “没那回事。我只是收拾掉了染上恶疾的女人而已,要是让她若无其事地跑到公馆里的话,可就无法收拾了。”
  “你是说我的吻是恶疾?”
  “这只是用字上的差别呀,福蓝多卿。”拉衮微笑。“只不过是人类的玩笑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吹毛求疵,难道不会有损荣耀的博拉珠家族名声吗?再说,刚才的提议——我觉得有考虑的价值。”
  “哦,那又为何杀了那女人?”
  “得到贵族不死之身的人,光是一个就已经太多了。”
  如此说完,拉衮笑得更深了。此时已经听不到福蓝多卿说话的声音。
  在幽暗墓室中,开始飘荡着诡异的气氛。

第四章 蜜丝卡的转机
  D人在洞穴底部,抬头一看,之前那个裂缝在头上形如闪电,显然他垂直摔落了五百公尺。
  在要猛烈撞上大地的前一刹那,他像张开翅膀似的张开外衣做了煞车。
  尽管如此,冲击力仍然十分强大,他也免不了骨折并且内脏破裂,但如今已无受伤迹象,这要归功于贵族的血统和左手。
  “好奇怪的地方哪。”左手有些疲惫地说了,手掌上浮出两只小眼睛,泛着好奇的光芒打量周遭——说是如此说,但其实只有看着一个方向而已。
  这里并不是普通的地底洞穴,D长靴踩着的地面,整齐铺设着像是砖块的石材,虽然其上很有地底气氛地长满了青苔和野草,但这的确是人为加工过的遗迹。
  D往右边走,前方有个横向洞穴——洞内远处耸立着石壁,壁上雕刻着怪异的花纹。
  在更里面的地方也有好几层坍塌的墙壁连绵不绝,可以在成堆石块上隐约看到形似倒塌柱子的东西。从柱子外型的精巧程度,便可得知这个遗迹、这个文明的高度发展。
  “是太古的遗迹呢,大概有三万年了……恐怕在人类时代时,它就已经存在这里了。”
  D轻轻一碰墙壁,他碰触的部分像沙子般崩溃瓦解,其他部分也如脆弱的饼干一样变得支离破碎,坍在D的脚边。
  “有危险啦,天花板也不牢靠,别过去那里。”
  “你想爬出洞?”
  “不想。”
  D泰然自若地向前行。
  左侧的天花板已经塌下,石块与黑土紧贴在地。虽然它在当初是个坚固的建筑,但终究无法抵抗地壳变动。不过天花板本身极高,愈往里面走洞穴愈是宽敞。
  虽然是在连从地表裂缝流入的光线,也已毫无作用的黑暗中,但D和左手全无困扰的模样。
  “绳子、滑轮、移动用的起重机是吧……这里好像是工厂唷。”
  听到左手的声音,D停下脚步。
  “而且还在运作。”
  “什么?!”
  低沉兽吟回应了左手的惊讶,在斜横过前方,状似管线的环状物体上,竟然亮着两簇绿光——那是眼睛。
  当那生物跳过来的刹那,D的刀身一闪,接着被一分为二的肉块滚落地面。
  “从手感来看应该是人造生命,大概是工厂的看门狗吧。”
  “其他的——没有了,走吧。”
  接着只走了不到十公尺,就有巨大物体横躺在驻足的D面前。
  “这个……和刚才很像呢。”
  黑暗中响起了左手感触良多的声音。
  坐落在宽大台座上的东西,似乎只是刚用骨架包裹好动力部分而已。
  “好像是未完成品——不对。”
  D为左手的话点了个头。
  “是完成品。”
  此时有股不应该出现的气息接近他后背,没有转身,D左手一闪,白木针在空中射中了那生物。
  身体被射穿后摔到地面上的东西,是身体有如小型鬼怪、长着翅膀的人造生命。
  “胸口有装着电眼,被发现了哟。”左手似乎觉得颇为有趣地说着。“我们在这洞底施展不开来,要煮要烤都随对方的意。恩,不知他们会用什么手段呢?”
  D跃至台座上,坐入物体内侧。
  他问:“几秒?”
  “差不多三十秒……二十九……二十八……”
  这是距离敌人攻击的时间。
  在像是引擎的箱子上,固定着石制的操纵椅。它之所以显得有些庞大,是因为包含了坐垫和靠背的缘故。
  控制似乎是由底部伸出的铁制操纵杆负责,不知是铁质素材本身性质的关系,还是施加过特殊处理,上面没有半点生锈。
  D拉动一枝操纵杆,动力部的石制齿轮相互咬合,爆出火花。
  “二十一……二十……十九……十八……”
  引擎箱内部产生了微笑爆炸,间隔短暂地爆震三次后又停下。
  D推回杆子,再拉一次。
  这次启动了,爆震变成了漫长不简短的隆隆声,车体震动。
  “十四……十三……十二——哎呀!”
  左手的眼睛倏地瞄向上方。
  “那声音应该是飞弹——再快点!九……八……”
  D的手抓住第二枝操纵杆。
  “七……六……”
  在横向洞穴的入口,有闪光膨胀涌入。伴随闪光的冲击波吞噬、粉碎一切,同时汹涌逼近,柱子墙壁如同暗影般渗入光内后消失无踪。
  杀来的冲击光被朦胧不清的外壳弹开。光波仿佛感到遗憾似的在车体周遭破坏肆虐、盘旋翻腾;然而外壳也冒起了白烟。
  “还没完全启动,撑不住第二发的!快点强化!”
  那声音好像已经了解了这交通工具的操纵方法。
  来得及吗?
  又过了整整两秒——第二发飞弹在洞穴底部爆炸。
  当拉衮出发前往山城后,佩姬(萨凡)开始行动了,目标是拉衮没有带她参观的南侧建筑。
  从离开拉衮房间抵达那里为止,她遇到了数名男女。
  一察觉对方的气息,她的身体就像壁虎一样垂直爬上墙壁,贴在天花板上。
  令人惊讶的是,这完全没有用到两手两脚。她简直就像拥有长着吸盘的隐形手脚一样,窜过从天花板下面经过的男人女人头上,就这样直接前进。
  连目标的大门,她也是用从吊在天花板上,头下脚上的姿势打开的。
  没有上锁。这里全部都是空房或是用来堆放杂物的房间。
  当她最后终于找腻了,茫然呆站的时候,突然有人问道:“你在做什么?”
  她惊讶地转身。惊讶的原因并非因为那声音的主人是个天真小女孩,而是对无法察觉到这种女孩靠近的自己感到讶异。
  因古洛墨的化妆而变成别人,似乎会让本来的感觉或运动神经,在某种程度上顺应化身对象的程度。
  充满杀意向小女孩望去的眼神,在发现一件事后,改为温柔地凝视着她。
  那女孩是梅。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
  她望着小女孩好奇的脸庞说:“没有做什么啦。大姐姐是迷路了,因为人家是第一次来这里。”
  “你是在娼馆工作的人吗?”梅毫不介意地问。对生活在边境的人而言,娼馆或色情业绝对没有什么不好。
  “对呀。”
  “那你根本弄错地方了啦,是在那一边唷。”梅指出方向。
  “可是,刚才我在这附近看到了一个人影喔,是个超英俊的男人。因为他实在太美丽了,所以我忍不住过来找他啦。”
  “啊啊,那是——”梅正要说出那名字,又闭上嘴。
  “是你认识的人吗?”佩姬轻声问道。问话语气完全是温柔开朗的乡下姑娘语气。
  恐怕作为模特儿的杀人淫妇在平常就是这副模样。梅一下子就被骗了。
  “不是,我不认识。”但她摇头的方式却是在说“我认识。”
  佩姬露出有如天使的微笑。
  “这样啊,那没关系。我再试着找看看好了。好了,你去忙你的吧。”
  “他真的在吗?”这次换梅问了。
  打从昨日中午过后不久,在水车工坊内和D分手,被拉衮雇佣的战士偷偷带来这里以后,她只有看过D跟妲琪一次而已。妲琪如今在地底隔离所里面睡觉;而D在前往福蓝多卿的城堡之后至今仍未回来。
  那两人怎么样了?而比起这个挂念,还有一个是让梅担心得连觉也睡不好的顾虑。
  那就是休威。在旅行途中下落不明的弟弟到底去哪了?梅下意识地知道找出他的唯有D而已,但却连能找出弟弟的D也——她不安得难以忍受而离开了房间。
  因为她被禁止外出,所以打算一看到人就躲起来。正当她这样四处乱晃的时候,发现了佩姬。梅之所以出声搭话,是因为觉得这个少女的模样好象比自己还有寂寞、更需要人帮忙。即使不看外表,梅恐怕也不知道她(他)是当初把自己卖给拉衮的其中一人。
  “恩恩,没有错。”
  听到对方如此断言,梅突然无法控制地想见到D.“在哪里看到的?”
  “在这附近——虽然好象是这样,可是又找不到呢。”
  “可能……”
  “恩?”
  “没有,没什么。那我走了。”
  “等一下呀,你叫什么名字?”
  “梅。”
  “我叫作佩姬——希望能再跟你见面哟。”
  朝向挥着手、露出微笑的苹果色小脸蛋,佩姬也挥手回应她。然而当小女孩的身影一弯过走廊转角消失后,佩姬便再度爬过墙壁贴到天花板上,开始静静跟踪梅。
  梅停下的地方,是佩姬业已搜索过的走廊尽头,那里有堵封死的墙壁。
  少女快步前进,走进了墙壁里。那墙是一种光学幻象。
  “原来是这样啊。”为自己没去加以确认的粗心苦笑了一下后,佩姬也从天花板上穿过墙壁。
  “噢!”佩姬忍不住出声,因为墙后的空间极为狭小,只能勉强塞进去三个人而已。
  在真正是通道尽头的墙上,嵌着像是电梯门的门板,梅就站在那前面。
  有什么东西在下面,不对,是有某个人在下面。十之八九是那个叫作妲琪的女孩。光是找到梅,拉衮的谋反企图就已经很明显了。要是知道了他还藏着另一个人的话,这样葛里欧禄大人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好。
  佩姬眼放凶光,背后喀啦喀啦地接连响起折动隐形指节的声音。
  电梯的门打了开来,梅对在自己头上蓄势待发,有着乡下姑娘外型的死亡浑然不觉。梅踏出了一步。
  佩姬正要跃下——又突然停住。因为有脚步声从背后的走廊接近。
  在她迟疑不决的一瞬间,梅已经迅速进入电梯,门关了起来。
  一个咋舌后,佩姬又回去走廊的天花板上。因为她打算看看碍事者的样子,再依情况是不是要宰了对方出气。
  站在那里的,是个奇妙的男人。
  他头上密密严严地包裹着灰色头巾,颈部以下穿着同样颜色的长袍,绑在腰部的腰带是唯一一个比较不同的地方。
  长袍胸口处突出着一截不知是卷起皮革还是卷起纸张的东西。在萨凡看来,那东西表面上有着像是地图的花纹。
  战栗感贯穿她全身。
  ——这个家伙……在小时侯的图画书上见过啊!
  记忆因恐惧而鲜明再现,惨剧的画面被呈现在两页书页上。
  头巾人高举着右手,左手举起过肩指向后方;贵族在他脚下单膝跪地,呈上感谢的祷词。在那人背后窗户里的,是黄金群峰以及宫殿。贵族所乞求的、头巾人所晓谕的,正是通往那里的一条雪白道路。
  那个头巾人的名字叫作——而他高高举起的少年少女的首级,以及倒在地面的两具染血无头尸体,所代表的意味则是……
  ——这个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
  即使是萨凡,也变得像只被拍死在墙上的虫子一样无法动弹。头巾人抬头望向她。
  “不准动那女孩。”他用仿佛物体摩擦碾轧的声音说着。“否则,你的前途将由我决定。”接着头巾人离开。
  流下的汗水和后面的台词,表明了好不容易才能继续挂在天花板上的萨凡,根本没有丝毫可以跟踪那人气力。
  “究竟——是哪个家伙叫出了……那个人?是谁竟然叫出了〔指路人〕……”
  在隐约有些暗蓝的天空下,马蹄声与牢骚声一直没有中断。
  当骑士看到长在陡坡一边上的灌木丛时,两种声音忽然停住,变成了“噢?!”的高兴惊叫。
  黑土中埋着一块酷似盘子的平坦石块,上面黑幽幽地躺着一名俊美绝伦的年轻人。
  有些黑污沾在他那用〔白面〕形容也不为过的脸部肌肤上,紧闭的双眼、鼻子、嘴唇——一切五官都美丽得无法言喻。
  修长柔顺的睫毛随风轻颤,鼻梁的高挺美感宛如是天上工匠造出。只要女人看了一眼他微微露出雪白牙齿的红唇,恐怕没有一个不会想被他吸血——就连男人也一样。然而,那股美丽却是危险的,美丽且邪异,阴寒冷冰同时又颓然萧索。
  甚至感到了性欲的古洛墨当场无法动弹,这是因为这名静静不动的年轻人所酝酿出的某种气氛,宛如冰刃似的抵在他背上。
  可是战栗恐惧在一转眼间,就被流淌在这名杀人者血液里的怪异艺术欲望所取代,他把手伸向绑在马背上的化妆道具。
  “这种美丽!这家伙就是D了啊!化妆男爵的时候虽然失败了,可是这次一定会成功的!让我的——让本古洛墨大爷的化妆成功!”
  接着他下马,静悄悄地走近依然昏迷不醒的D.
  在那之后又过了一小时,带着D的古洛墨抵达了福蓝多山城的大门前。
  夜暗正在不停称霸世界,万物逐渐化为苍茫晦暗。距离贵族苏醒不到三十分钟。
  大门上的电眼看到D的脸后立刻准许他们进入,因为那上面明显地施有古洛墨的亲手化妆。
  在满地乱跑、盘旋空中、手中刀枪闪闪生光的人造生命包围下,两人往山寨深处前进,随后被带到之前的地下墓室。
  在棺柩前,古洛墨行了一礼,“小的带D过来了。”
  “为什么?”一个声音问道。
  这个与禁忌沉眠之地相得益彰的口吻,让古洛墨浑身僵硬。
  “为什么——您这么问?”
  “觊觎我性命的猎人——应该当场收拾掉才对,我是在问你为什么将他带来。”
  “那是——”
  “蠢材!”
  棺柩某处射出紫色闪电,贯穿古洛墨胸口。
  第二击在空中射中了业已蹬地跳起的D,但刀身将那电光斩为两段。当D在棺柩旁着地的同时——棺柩本身竟然也已被直劈成两半了!
  然而,只有D察觉到了,察觉到在棺柩被砍开的前一刹那,从棺柩处跳开了五公尺远,落在地上的铠甲武士身影。
  “葛烈德公爵是吧。”
  “又见面了啊。”
  浑身紫电缭绕,铠甲里的人笑了起来。
  “福蓝多卿不在唷。看出你会过来后,福蓝多卿回去城堡里,如今大概已经移动到寝室里了。只要他一躲起来,就绝对无法找到他的。”
  葛烈德的话之正确程度,已由人类V.S贵族的历史证明了。
  即使是在将人类视作比蝼蚁更低贱、贵族自傲不已的全盛时代里,也人类挖开贵族的墓地,在他们心脏上打下木桩。
  这种让大多数贵族觉得不足挂齿的罕见暴行,在进入贵族的种族衰退期后,频率便骤然暴增,贵族们也变得为了让坟墓躲过低下野蛮人的注意与破坏,而费尽心血。
  位在地底的庞大墓地乃是传统。蓊郁森林里、巍峨高山中、冻结湖的湖底等等,各式各样的场所被加以改造改造,或是被埋入了改造过的棺柩。就连距离地面遥远无比的平流层活动工作站里,也设置了诸多墓地。
  尊重古老风俗的贵族,使用三次元幻象、错觉区、迷宫等等,阻止执拗的破坏坟墓行动。电子机械、化学兵器、生物兵器——贵族科学技术的精华,在一段时期里,确实都被消耗在这上面了。
  或许是针对统治时代的反动,人类的搜查和探索极尽固执,但仍旧有好几个在清单上的贵族墓穴以始终无法找到而收场。面对甚至能够利用异次元空间的贵族之杀手锏,人类终究还是无法获胜;恐怕福蓝多也娴熟支配空间技巧。
  墓室被染为苍蓝。朝D乱射而来的闪电烙出黑影,刹那间令地底世界看来宛如剪影的国度,但那抹电蓝只是一闪即逝的色彩。
  D一口气前冲,刀身让闪电化为火花,被电光直接击中的黑衣爆出火焰。
  葛烈德“口去!”地叫了一声,跳了起来。
  他在空中双手合握,让闪窜全身的雷电集中到指尖。一千亿伏特——无论任何生物都不可能安然无事地接下这一击。紫蓝色调澎湃汹涌地包围了D.万物碧蓝生辉,在甚至可以用〔静谧〕形容的电光中,黑色的俊美身影如幻梦般隐约浮现。
  身影的浓度增加——电光急速黯淡,不,是被吸收了。被吸入D举起的左手中,吸入出现在那里的小嘴巴里。
  可能是灌注所有能量的一击没有效果的缘故,葛烈德全无要躲开D那再度跃起、迎头斩下的刀身之意。下一瞬间,葛烈德公爵从头顶到下颚末端,被划出了一道红线,他翻滚了一圈后往地上——往福蓝多卿的棺柩摔去。
  比葛烈德迟上一瞬间着地后,D注视倒卧在地的两名手下败将。
  然而他自己的黑衣也已烧得破破烂烂,还有火焰在燃烧;刀身也熔化变形了一大半,不像能收回鞘里的样子。他气势十足地凝立不动,但那惨烈的模样任谁也不会觉得有值得讶异之处。
  “混帐——被骗了啊……”古洛墨的呻吟声飘了过来。“真没想到……那时竟然还醒着……对我来说,真是个大失败……啊……”
  尽管D从化为火焰地狱的地底古代遗迹中,千钧一发地脱身了,但为了消除自昨夜以来的疲劳也必须休息,而在那时被古洛墨给看到了。
  因为D身上沾满泥土与血迹,所以古洛墨判断他晕倒了。直到古洛墨抱着化妆道具接近他为止都还没有事,但古洛墨想要先涂上口红而伸出去的手,却突然被抓住了。
  接下来的事自然不用多说,古洛墨被D命令替他化上没有影响的妆,被迫带他混入城堡。不过古洛墨自己并不是很在乎福蓝多,这事也有影响就是了。
  “混帐……真想再一次……尽情地……展现手艺啊……展现本古洛墨大爷的化妆手艺……哪……”
  瘫软在地的痛苦叫喊里,夹杂着呼喊D的声音。
  D望向葛烈德公爵那边。
  “D……帮我……拿掉面罩……我看不见……”
  “哎呀!”沙哑话声响起。
  从破碎铠甲中露出的面容,是一张年轻女人的脸。
  她剪短的金发在幽暗中隐隐生光,宛如白蜡的脸上已然有着浓厚的死相。
  “你……好像不多话……就静静听我说吧……”女人干裂的嘴唇吐出了话语和鲜血。“我是秀恩.葛烈德……公爵是丈夫的称号哪……在两百年前的西部贵族夜宴里……被福蓝多绑架……之后一直做他的……护卫……”
  “你丈夫怎么了?”
  听到D的问题,女人微微一笑。
  “……你问了呢……他来救我……被福蓝多灭亡……了……如今总算……可以去……丈夫那里了。”
  女人的手轻轻举起,抓住D的脚踝。不知为何,D没有动。
  “……喂……我……的脸干净吗?……该不会……被那个人笑吧?”
  “没问题的。”
  “骗人……都是血吧……这样一说……在这几百年里……都一直没有化妆呢……反正也没有人会看……要是至少……有注意一下就好……”
  D弯下腰松开女人的手,走近古洛墨。
  “……你说过想化最后一次妆对吧。过来。”
  如此说完,他一手抓起古洛墨拉到秀恩旁边。这也的确像是这名年轻人的作风,做法极其直接。
  古洛墨在地上坐起上半身后,看了对方一眼。“好……交给我吧。”
  他的两眼闪闪发光。“交给我吧……会帮你化个……最棒的死妆……喔……可是相对的……你不可以露出……一点痛苦的表情……因为只要有一条……肌肉失控了……化妆就会没效……的关系呀……我也……没有……修补的时间了。这是最后一次呈现……忍耐……一下吧。”
  打开腰间的工具包后,他开始全神贯注地在秀恩脸上挥动双手。
  化妆者、被化妆者双方都是濒死之人,正被临死前的痛苦所折磨。然而在充满血腥味的黑暗世界中,仿佛只剩下这件工作、专注活动着双手的男人,以及用安稳表情躺着的女人,看来有如超越了人世事物的神圣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又或者可能只是过了一下子而已。
  “好了,结束了。这是最高的杰作喔!”古洛墨的声音响起。
  他取出手镜放到秀恩脸庞前。
  微弱呼气模糊了镜子表面,但却无法掩盖镜中人的光彩夺目。
  “这是……我……”
  秀恩心满意足地闭上双眼,又睁开眼睛看了D.“谢谢……和你……很像呢。”
  接着她断了气,同时古洛墨也向前倒下再也不动。迎接了两名新居民后,墓室又归于寂静。
  “福蓝多卿在哪呢——非得再花一番工夫才成啊。”
  仿佛没听见沙哑声音似的,D用手轻触帽檐。这或许是告别的问候。
  然后,他静静转身背过死者的过度离去。
  比起从礼拜堂窗户外流出的光线,包围着棺柩的幽蓝雾霭,更明显地告知了另一种时间的到来。
  夜晚——贵族的时间即将到来。


葛里欧禄叹了口气后跪在地上。男爵马上就要苏醒,迎接男爵苏醒乃是葛里欧禄的每日工作,至少,在过去是。在巴龙.博拉珠的孩提时代与少年时代,老人乃是最优秀的仆人、教师以及导师。
  那个聪明伶俐的少年,拥有不逊于都城贵族的气质和高贵心灵。曾经不知多么疼爱那个少年,那个说要参加因山崩死去的村人们的葬礼,却又不被放行的少年。
  可是,老人之所以那样热中于少年贵族的教育,是因为总是有那个人在旁的缘故。
  如今,在迎来了人生的夕阳后,葛里欧禄才能清楚地体认到这点。
  在因击剑而满头大汗的巴龙旁边,那个人安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儿子。金黄秀发在月光下柔美摇曳,一绺两绺的发丝,仿佛对雪白粉颈爱怜不已似的绕附其上。
  他曾想过,要是那看顾着自己孩子的满足眼神,能看向自己该有多好;尽管那只是空虚的自我满足,却也让他胸膛发热。
  因为那个人只能生活于月光下之故,所以他诅咒白昼的阳光,控制自己直到黄昏为止才外出。他也曾一面照料巴龙,一面偷偷尝到远眺拨弹竖琴的那个人的感动,那是到了今天也依旧能让他心满意足睡去的回忆。
  如今,同样的时刻回来了,尽管他又再度于巴龙的棺柩前照看着,但这世界已经变化得太多了。究竟是为了什么?让自己年老残破的身体冒险至此,又衰老以致如此?
  在要送上祈祷的话语之前,他意识到礼拜堂的门打开了。
  能一下子突破房子里装设的各种防范入侵装置来到这里的男人,他只知道一个而已。不,其实还有另一个。
  “——是D吗?”吉安.德.葛里欧禄问道。
  没有回答。黑暗的浓度似乎增加了。
  “你在意巴龙公子是吗?公子也是和你有着相同遭遇的人啊。”
  “福蓝多的墓在哪?”钢铁声音流响夜暗之中。
  “那个我不知道,就连我也无法得知啊。”葛里欧禄浮出苦笑转过身来。“你来的目的是那个吗?稍等一下,男爵大人马上就要醒了。那等同于福蓝多卿的苏醒哪。就算男爵大人有所顾忌,我也会帮你说话的——D啊,杀死福蓝多大人吧。”
  “改变心意了?”这沙哑话声不是对D也不是对葛里欧禄而发。
  “然后,请把在地底湖深处、漂流在永恒痛苦的水中那一位,移到我所准备的垫褥里,请把那一位移过来——看吧。”
  不等D回答,葛里欧禄右手的拐杖朝脚下一挥。
  大理石的地面晃荡如镜,从那里浮映出的景象,乃是满满的鲜红水液。
  “这是和血相同成分的溶液。要稍微缓解那一位的痛苦,就只能浸泡在这里面了。我在这毫宅地下所制造的红色湖泊,如今正等着那一位。”
  老学者一只手紧握成拳,另一手挥动拐杖。拐杖击打地板第一下时,湖泊的影像便消失;击打第二下时,黑色龟裂如蜘蛛网般裂窜于地。
  “不可让巴龙公子弑杀父亲。D啊,你去动手杀死福蓝多大人吧。为了这件事,我会尽一切全力帮你的。”
  “我想知道的是福蓝多卿的棺柩所在——仅此而已。”
  葛里欧禄的眼神中有迷茫的暗影摇荡。
  “——我不知道。”
  “男爵——怎样?”D叫道。他是在对棺柩发问。
  太阳如今还留在天上。接着棺柩回答了。
  “我知道。那个家伙的一切我全知道哪。”
  “男爵大人——啊啊,在太阳下山前您的五感便已苏醒了是吗?您果然是那位大人所期待之人——”
  “葛里欧禄,闭嘴。”
  “是!”
  犹如遭到电击一样,老学者趴跪在地。
  “或许那就是一切的元凶——D啊,尽管我不知道在我到达这里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但关于福蓝多卿的事就交给我吧。”
  “我接了委托。”D说。
  “是谁?福蓝多卿的牺牲者吗?”
  没有回答。他没说委托者是梅,也没说要拯救的牺牲者是妲琪。因为在完成猎人的工作前,那都是无关紧要之事。
  “葛里欧禄。”男爵的声音立刻问道。
  “在下虽不知委托者是谁……但玷污了福蓝多大人之口的,乃是名叫妲琪的女孩。”
  凝动血液的沉默降临。打破这沉默的,是在贵族之时间里最先响起的声音——告知夜晚世界降临的铰链咿轧声。
  棺盖缓缓打开。如幽灵般起身、站起的人影,名字是巴龙.博拉珠。
  “D啊——先等一晚吧。”苍蓝贵族以夜晚的声音说道。“以我的名誉发誓,我会杀死父亲——福蓝多.博拉珠,以此弥补妲琪之事。”
  “坟墓在哪?”D问。这也是夜晚的声音。
  “那不能跟你说。而且就算我告诉你,你大概也不清楚,那只有博拉珠一族能隐约得知——D你过去妲琪那里吧。”
  “……”
  “别小看了名为福蓝多.博蓝珠的男人,别把他想成和普通的贵族一样,说不定他已经往牺牲者那里去了。我会去寻找另一个可能性,不,无论如何,福蓝多.博拉珠都必须由我亲自动手。”
  凝视着曾同行过的苍蓝身影一阵后,D转身离去。
  “感谢你。”
  “只有一晚。”从黑暗的彼方传来了对男爵话语的严冷回应。因为之后即将展开的。就是这样的时间。

第五掌 遥远的香格里拉
  梅觉得在房间内好像听到了静悄悄的脚步声。生活于边境者,偶尔都会有这样的瞬间来访。
  脚步声行经走廊,从极远处走来。啊,如今到了房门外面。
  没有敲门声。不可能会是拉衮。
  这种不惊动一丝一毫,夜晚寂静的走路方式,只有夜之一族才办得到。
  没有问是谁,梅紧盯着门——紧盯着黄金门把。
  她根本不知道门把到底有没有转动。门打开了。
  尽管那人穿着雪白礼服,但梅却觉得对她有种飘渺难以琢磨的感觉。梅找到了原因。
  因为她没有影子。显然月光不够充足。
  “你好吗?”蜜丝卡问道。
  “恩恩。”梅抚了一下胸口。“可是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去了学者的家里吗?”
  “没有,在这里比较好。我祖父以前让拉衮保管了一个东西,我试着把它打开了。”
  “哦,听起来好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有坏掉吧?”
  “没有,保存得很好。只是个小香炉。”
  “太好了呢,蜜丝卡,真是太好了。”少女拍着手。“因为像那种东西很容易就坏掉了呢。太好了,你爷爷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梅的笑容真心诚恳。蜜丝卡挪开视线,继续说道:“香炉里面装着地图,表明出失去双亲和一切的我的去处。”
  “哇!”梅睁大了眼睛。“竟然会有这种事啊——那么你要去哪里呢?”
  “还不知道,有人会带我去,现在他在另一边等我。梅,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我也去?——不要!”
  女贵族露出惊讶表情,望向大力摇头的少女。
  “为什么?”
  “因为我在这个世上还有一大堆想要看的东西,也有很多必须要做的事。”
  “可是我听说你的的父母已经死了。”
  “是啊,可是像那样的人还有很多呀。爸爸也好妈妈也好,只要是比我大的人,大概都会比我先死的。虽然像我爸爸妈妈那样死得太早让我觉得很难过,可是那也没办法呀,我们只要连他们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就可以了。如果我是妈妈的话,在要死的时候一定会这样想的。”
  隔了一会,蜜丝卡问:“以你的年纪来说,生活不辛苦吗?”她是语气似乎在期待回答。
  “辛苦是当然的啊。”梅有点受不了似的回答道。“爸爸妈妈都死了,又是这种年纪,怎么可能不辛苦。就算有什么好事的话,也只是偶尔有一下子而已呢。”
  “既然那样,为什么……”
  “因为偶尔会有好事啊。”
  蜜丝卡沉默不语。因为幼小少女的回答,让身为贵族的她完全无法理解。
  “世界上虽然不全都是好事,可是也没有全是坏事。谁都是这样的。我也会有难过的时候,就连贵族的你应该也会有痛苦的时候吧,那里面的大多数都会有办法撑过去的,生活就是这样一回事嘛。再过了三十年的话,我一定会变得能怀念地回忆那些难过的事,我想成为那样的人。就连你和男爵的事,我也一定会怀念地回想,然后告诉别人的唷。”
  接着梅定定望着蜜丝卡微笑了起来,那是由衷的微笑。
  “不过,真好呢,竟然有那么棒的地方。因为你比我们辛苦嘛。虽然我不去,可是谢谢你邀我。走吧——我去帮你送行。”
  “不,先留在这吧。”蜜丝卡双手按到少女肩上,然后说道:“——要送行一个人是不够的。”
  “咦?”
  梅有些寂寞地望着正要离去的雪白倩影。
  剧烈的敲门声让雪白身影往一旁退开。
  “姐姐——是我啊,姐姐!”这声音大声得像是在吵架。
  梅跳了起来。
  “休威——是休威?!”
  她如脱兔般奔了过去,打开房门。
  他背后站着拉衮的巨大身躯,像是在保护他,那男孩无疑地正是休威。
  两人紧紧相拥。
  拉衮默默俯瞰嚎啕大哭的姐弟俩好一会。
  “我回来时马的蹄铁松脱了,他是在我去附近的农家借其他马的时候接来的。农家主人昨天深夜经过桑顿路仓库前面时,发现绑在那里的马背上堆了一个袋子,袋子正在乱动。打开一看,发现是这个小家伙。听他说是被坏人抓来之后,就连忙带他逃走了。虽然连马一起带着跑掉是不太好,但细节就别管了。不过,农夫本来也好像打算明天就带他去保安官或是我这里。”
  简略说明完后,拉衮希罕地露出温和笑容。
  “今晚全是自家人呢。D应该也马上就回来了。”如此说晚后他便离开了。
  这时,有另一个身影站到了拉着手的两人背后。
  “两个人的话,就可以送行了呢。”蜜丝卡说道,双眸绽放光芒。两人没有回头望见那光芒,只能用〔幸运〕来形容。
  离开梅的房间后,拉衮往蜜丝卡的房间走去。昨晚发生的事情在他脑海里鲜明重现。
  从前,蜜丝卡的祖父打算与福蓝多卿会面,那时他被人类的刺客盯上,而拉衮在福蓝多的要求下担任过保镖。
  蜜丝卡的祖父觉得他十分可靠,便托付给他一个古老金属香炉。留下〔万一要有人拿着身为自己一族的证明,来向他索取香炉时,便要立刻交出,并尽一切可能给予援助〕的交代和大片贵金属后就离开了。
  接下东西的蜜丝卡,要求给予一间房间点燃香炉,还要拉衮陪同。
  拉衮停下脚步,整理呼吸。
  点燃香炉后,从那里升起的黑烟并不可怕。当他发现那烟没有扩散,反而停在人型大小的范围内,似乎在起什么未知的化学反应时,他也没有害怕。即使那烟变成了裹着灰色头巾、身穿长袍的人,他还是不怕。
  他开始毛骨悚然了起来,是直到那人用人类语言说出“我是〔指路人〕。”的那一刹那。
  指路人——就是那个所有人都怀疑他是否真实存在的人吗?啊啊,要是D——或者福蓝多卿在这就好了。
  之后的事他完全不想想起,然而却又记得一清二楚。耳朵、脑袋、眼睛统统记得。
  “带我去〔彼方〕。”
  对蜜丝卡的要求,那人如此回答:“需要两名十二岁以下的孩童。”
  这就是战栗的原因,是让大名鼎鼎的菲榭.拉衮如今必须停下脚步,拼命压下体内涌现的恐惧的原因。
  需要孩童——这绝非稀罕之事,直至一百年前,每个村庄都会盛行过这种事;然而〔指路人〕另当别论。
  那个家伙会对孩子们做什么呢……啊啊,为什么要看过和那些家伙相关的书籍呢?为什么我要一起待在那现场……得让她停止才行,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让她和指路人立下契约。
  过了数分钟他才回过神来,好不容易抵达蜜丝卡的房间,但他不禁寒毛直竖。
  没人在。
  “糟糕!已经去了?!”
  水面广衾辽阔,无论看到这里的人是谁,恐怕都会相信这是无边无际的空间。这水面在视觉上、精神上都会予人这种苍茫浩渺的感觉。
  水面上滑过一艘不知从何而来的小舟。
  站在舟内正中央的是苍蓝色的男爵;在他背后身穿长袍、操纵小舟的乃是吉安.德.葛里欧禄。
  两人经由连葛里欧禄都不知道的秘道进入了城内。在与父亲再度战斗前,男爵想去的地方是这里。
  小舟停下,因为葛里欧禄关掉了引擎。
  “是这?”
  “是的。”
  恭敬地低下头后,葛里欧禄就变得呆若木鸡,因为此时飘到了水面上的女性,一心只想要让男爵看到她而已。
  “巴龙,”老学者堵起耳朵,巴龙对摇曳在水中的白丽身影,静静低发出感慨。“如今回来了。”他说着。“虽说如此,却是第二次回来了。”
  “我知道的。”水中女子看来宛如幻影。“当你被你父亲所败,从水道被冲走时,你以为我没注意到吗?你以为我会什么都没有做吗?”
  “……”
  “我一直都在看着你,而且任由你被冲走。”
  “那是为什么?”
  “你的生命不会像〔流水〕那样地陨落这件事,生下你的我比谁都清楚。只要在水中,便能躲过因阳光而来的灭亡,既然如此,我想不如就这样让你被冲离比较好。现在,纵使我知道对二度归来的你说什么都是无用,但我还是要说:巴龙,我的儿子——请你默默地离开城堡吧,你的战斗不会获得任何东西的。”
  “我很清楚,母亲大人。”
  一开始,男爵就不是为了获得什么而战,而是儿子要杀死父亲。不知那是被虐待、被放逐的儿子之复仇?还是要为被流放到地底湖的母亲雪恨?
  若是两者兼有,那实在太过悲惨,以贵族的话来形容,相当于最严重的侮辱——那就是〔和人类太像了〕。
  “巴龙。”
  男爵母亲的语气含有某种感情,那语气就像在说——接下来妈妈要单独告诉你一个秘密,请你仔细地听。
  “你父亲憎恨你,是因为本该总领一族的你,变成了其他存在的关系。你父亲没有拒绝那位大人的要求,而是满心喜悦地把你交出去,这点绝对没错。只不过,有个人在你父亲面前让他憎恨你、想要杀死你,我现在就告诉你这件事。”
  男爵闭上双眼,就像他一直做的那样,他试着承受一切,静静地忍耐。因为自己并不是人类。
  于是,他静静地问了。
  “那个人是葛里欧禄吗?”
  “不是。”
  “是那位大人对吧?”
  “不是。”
  “那是——?”
  “是我。”
  没有人搅乱平静,环绕小艇的湖水不起一丝涟漪,男爵如石块般文风不动。所谓的悲剧,大概就是如此。
  “怎么可能?”男爵依旧镇定。
  “你问问葛里欧禄吧。”水中女子说了。
  “是真的吗?葛里欧禄?”
  “正是如此。”老学者有气无力地回答了。
  开始有涟漪往小艇外泛去,因为男爵全身发软无力。
  “奉了令堂——歌迪丽雅小姐命令,想要在您胸口钉下木岑木桩的人,就是在下。若非对象是巴龙公子,应该还清清楚楚残留木桩的伤痕才是。”
  “他失手了,我也感到后悔。在听到你的哭叫的刹那,我就从噩梦中清醒过来。曾经由葛里欧禄的手落到如今这种下场,我想也是天谴。”
  巴龙.博拉珠——为父亲所疏远、遭母亲杀害过的苍蓝男爵,默默伫立。
  “如果你要杀死你父亲的话,在那之前,妈妈也该死。巴龙,我想说的只有这点。”
  男爵、男爵母亲、老学者——仿佛三股思绪各自具体成形了似的,三人在淡淡水光中忽隐忽现。
  突然,男爵转向右方;葛里欧禄抬起头;女子轻晃。因为三人感受到了极其巨大的气息。
  那气息变作如雷声响而来。
  “悲剧场面结束了吗?美丽的母子啊。”
  是福蓝多.博拉珠的声音。
  男爵调动所有神经朝向声音出现地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定位。
  “好了,你应该听完妈妈要说的话了。我这不成材的儿子呀,爸爸为了再度和你交手而下来了。从一开始我就在上面看着你进来,虽然不知道你现在是何心境,但既然觊觎我的性命,就不会让你活着回去。你放心吧,在儿子弑杀父亲之前,父亲会先消灭儿子的。”
  小舟突然像枯叶一样摇晃,猛烈冲击波打中水面,湖水为了寻找怒气的排泄口开始汹涌奔腾。
  “哈哈哈,看得到我吗?巴龙,我的儿子呀,要是连这个都办不到,就更别想要杀我了——”
  哄笑声爆出,又突然止住。
  “怎么可能?是从哪来的?!”
  仿佛是这惊讶的声音命令了怒涛停下。
  青铜小舟幽雅地静止在水面上,有如从一开始便未曾晃动过一般;在这一刹那,小舟右舷——右方的水面破开,一道仿若魔鸟的黑影跃出。
  “——D?!”
  美丽身影的左手往不知位在何处的天花板一挥,黑衣飘飞,他一个翻身,以立姿降落水面。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
  他没有沉入水中,宛如一只优美的黑色水鸟。竟然稳稳地站在水面上,只是长靴底部微微被浸湿而已!
  浓紫身影从高处降下,或许是对D还以颜色,他也在泛起一阵细弱涟漪后站到水面上,紧接着右手一甩,三道橘红火线朝D飞射而去。
  火焰包围了接下这招的D的左手,又随即熄灭。那是他方才打出的白木针,被用接近音速的速度回射,与空气摩擦后燃起的火焰。望着火光摇曳的美丽容貌,福蓝多不禁恍惚了起来。
  “D,你怎么会在这里?”问话的人是男爵。
  “跟踪你。”回答合理而简短。
  男爵为自己的天真露出苦笑,说道:“你别插手。”
  “如果你赢了的话。”
  “会赢的。”
  除了战斗以外,男爵以再无其他目的。
  两块圆盘飞过小舟舷侧落入舟内。那是D抛过来的东西。
  男爵并不知道,那是用在葛里欧禄房内找到的塑料板,裁切而成的东西。D之所以也预备了他的份,大概是料到了男爵造访身在地底母亲的心理,想到这里变成战场的可能性。
  那圆板别说是人,甚至是支撑一只老鼠都让人觉得十分勉强,上面连一条固定的绳子也没有;但男爵两脚轻松自在地踏了上去。浮在水上的男人变成三个,他悠悠然地往父亲——福蓝多行去。
  “您似乎心情不佳呢,父亲大人?”他问道。“即使是父亲大人,水对贵族来说仍是嫌忌的敌人;不过,对我而言——”
  贵族畏惧流水,而巴龙.博拉珠却流淌着无惧流水的血液。
  在宽大深紫长袍的上方,宛如恶鬼的面容扭动了嘴唇。
  “那就是你身为废物的烙印。我的儿子呀,永远遭受诅咒吧!”
  福蓝多将手中的黄金权杖朝男爵脚下一挥。
  宽五公尺、长度不明的裂缝出现,有如要吞噬男爵似的张大了裂口。
  男爵业已人在空中。
  他无视于脚下的巨大深渊,以福蓝多的胸口为目标跳去。
  “哦喔?!”
  大概是感到意外,福蓝多甚至忘了挥动夺命权杖。
  男爵由下一压福蓝夺的右肘,让他麻痹,同时将那手向后反折,男爵并用左臂勒住父亲颈部。手上传来了仿佛拧扭树根的触感。
  在淡淡水光中,福蓝多.博拉珠的脸充血变得通红,继而转成暗紫色。
  “绞技是吧——好招式。”沙哑话声在D左腰处说道。
  不死的贵族若是陷入了窒息死亡的地步,也要花上数分钟才会复活。这对要在他的心脏打入木桩,已是十分充裕的时间。
  紧密贴合的两个人影没有分开,只是不停抖动,又过了十秒。
  福蓝多抓着男爵是手臂的左手突然垂下,这时让人觉得这出奇制胜的招式可能就要决定胜负。但那只手并非用尽了力气,而是伸到背后握住右手的权杖,接着将它往脚下的水中呼啸射去。
  “呜啊!”发出惨叫的,是不知不觉间漂到那里的白色身影。红纱在水中如云扩散。
  “歌迪丽雅小姐?!”大叫的人是葛里欧禄。
  隔了一瞬后,男爵也叫道:“母亲大人!”
  这叫声连同男爵的身体,一起从猛烈弯腰的福蓝多头上被摔过去,画出弧线往水面摔落。
  水花四溅。朝着男爵沉入水中的身影,福蓝多大力一挥右手,窄刃短剑握柄末端的鲜红宝石,在他手中闪闪生辉。无论男爵下潜或上浮,都没有闪躲的余裕。
  流闪银光与迸射火花同时乍现。
  因为D出鞘斩来的一刀,被福蓝多用左肘——用D无法砍断的左肘挡了下来。
  “是泰坦合金的手臂唷。”一边展示朦胧银色光泽,他一边大笑道:“比之前的手臂更好,力量也十足。D啊,你的刀已经无效了。”
  由于D想再尝试一次,于是第二击又从上方砍落。
  左手依然挡下这击,接着往脚下湖水一捞后,福蓝多卿大力握拳。
  一道水柱射穿了尚在空中的D之胸口。
  那并不是普通的水柱。福蓝多的人工手臂握力足足有五十吨,直径不满一公厘的水流速度,高达了三马赫。
  胸口一带化为火红,D沉入水中。
  也没去确认D的死亡,福蓝多望向儿子那边。
  飘荡水中的雪白女子胸口正插着他的权杖,男爵抓着它,呼喊着:“母亲大人——”
  “没用的。刺穿了心脏——就算还有气也活不久了。”
  男爵凝视傲立水面、高声大笑的福蓝多。包围苍蓝身影的湖水被染为赤红。
  “噢,眼神总算是改变了啊,巴龙。可是,你弄错了,我可是替你杀了想比我早一步杀掉你的女人,感谢我吧。”
  “正是如此,福蓝多。”
  男爵用手触摸女子的脸颊,他不再叫对方父亲。
  “想杀死幼儿时的我的女人就这样死了;如今在这里的,才是我的母亲。感谢你,福蓝多,你是我真正的敌人了。”
  “你腰怎么杀死我这个真正的敌人?”福蓝多微微弓身,朝男爵露出白色牙齿。“继承我的血脉却又被其他男人给予力量的背叛者,试着用那力量过来打倒我吧。怎么了?没法站在水上了吗?”
  福蓝多右手中的剑刃再度闪闪生光。
  剑刃停在空中,他愕然转身。
  一手握刀的黑衣身影正自水上妖邪走近。
  “又要来碍事了吗,猎人?再来几次也一样——”
  瞬间看破了D的一刀是再度画出相同轨道砍来,福蓝多露出苦笑。
  又瞪大双眼——泰坦合金的手臂被砍成两截。
  D全身滴着水珠,从嘴角滑下的水线呈现少许红色。
  “难道……”
  “我砍了同样的地方。”D说道。
  福蓝多注视着他散放血光的双眸,头一次感到真正的恐惧。这名美丽的年轻人,仿佛再享受他的畏惧。
  “难道……贵族的血,苏醒了……”
  福蓝多本该呆呆站着,却还是反射性地退后一步,千钧一发地躲过了——自顶上砍落的一刀。明明应该躲过了,鲜血却猛地爆出。
  黑色疾风朝踉跄的高大身躯奔去。
  “住手!D!”
  搅乱了连坚钢也能一刀两断之刀轨的,不知是这声叫唤?还是突然出现在这世界的古怪波动。
  天变地,地变天。
  在令人觉得一定是重力场上下颠倒了的强烈感觉中,D看到了。
  看到了映现在浩渺湖水彼方的另一个风景。
  看到了站在这世界与那世界的过度区的数个人影——蜜丝卡、梅、休威,以及包裹灰头巾身穿长袍的男人。
  在蜜丝卡的带路下,梅和休威走过位于公馆地下的一条废弃走廊。
  墙壁与天花板上的灰泥脱落剥离,散乱于地。说到光源的话,只有在蜜丝卡手中烛台上点着的蜡烛火焰而已。这段路看来宛如亡灵走在破落的闹鬼城堡里。
  尽管如此,休威和梅都十分开朗,因为他们又能和蜜丝卡在一起了。人类与贵族的对立——这个堪称永恒困境的矛盾,被两个柔软心灵以一同度过的数日作为武器,轻而易举地克服了。
  “哇~~原来蜜丝卡要去那么棒的地方啊。”
  没看向发出怪声的休威,蜜丝卡默默继续走着。在少年从姐姐那听来的说明里,接下来蜜丝卡将要前往位于远方的某个贵族乐园,自己二人则是要帮她送行。
  “能在那里过着幸福生活可真好呢,啊啊,真羡慕——可是有点寂寞呢。”
  “寂寞?”雪白丽容突然望向他。“为什么?”
  “因为要跟蜜丝卡分开了啊!”少年有些生气似的说道。“我们不是一起经历过好几天危险旅行的同伴吗?当然不能把你当作普通的同车乘客,只有〔哦,再见。〕这种反应啊!”
  “我——可是贵族。”
  “那种事情我知道啦!”少年一个咳嗽,眼神中隐约渗入某种情绪。“你是贵族,可是没有吸我们的血,而且我们反而觉得你帮了我们。”
  “帮了?——我帮了你们?”
  “恩恩,因为我是男生,当然要比较辛苦、做比较危险的事。姐姐也是一样。因为我们是在这残酷的世界一路活过来的嘛,两个人的屁股上都还留着刀伤的疤痕呢。可是蜜丝卡是贵族的女生,穿着那么白的漂亮衣裳,连手也白嫩嫩的,大概没有拿过比汤匙跟叉子更重的东西吧。在像你这样的公主和我们一起遇到同样危险的时候,我就会觉得一定要坚强才可以,就是这样。”
  “衣裳?公主?——我可是贵族喔。”
  蜜丝卡混乱了起来。她特地再三提到贵族的原因,是为了强调她的能力比人类更优秀。
  白天姑且不论,一旦黑夜降临,夜视能力、能拔起巨树的力量、宛如飞鸟的跳跃力及飞翔力、能一口气奔跑一百公里的持久力,还有只要一个瞪视就能让各种猎物无法动弹的催眠术等等,人类都远远比不上贵族。然而,这个人类的少年,到底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呢?
  “不管贵族也好什么也好,你都是女生。既然女孩子都在努力了,我当然也不应该没精打彩的呀。”
  休威用“拜托你别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的表情看了蜜丝卡。
  只是在这次旅程中,他自己先是被沼泽地的怪龙攻击,又被魔术师掳走,落入布死雅手中后,又在失去意识的状态下被装到袋子里过了好几天。被农夫发现时,已经因为饥饿干渴快要衰弱死去。
  但在那之后过了一天,得到充分饮食和休养以后,他就恢复成原来的休威了,这只能说是由于年轻的体力和天生开朗之故。对这名少年而言,人类与贵族的区别是不存在的。
  正因为如此才感到寂寞,对要和蜜丝卡——要和贵族分手感到寂寞。
  “喂,蜜丝卡,”梅出声唤她。“我也觉得寂寞呢。”
  蜜丝卡无言。
  但那沉默随即结束,因为敞开的大厅入口,在三人面前黑漆漆地张开了嘴巴,里面有灯影摇晃。
  位于荒漠大厅中央的高大烛台上点着蜡烛,旁边立着一个穿灰色长袍的人,他的右手背在背后。
  “那个就是指路人——真怪。”休威说出像小孩会有的肆无忌惮的意见。梅只是歪着头。
  “过来。”蜜丝卡推了两人后背,引他们到了灰头巾人面前。
  可能梅果然还是感到不舒服,她用警戒的眼神仰望他;休威“你好。”地打了声招呼,然后东张西望地看着周围。
  “要从这种地方出发吗?到底要去哪里啊?——好痛?!”休威按着右耳跳了起来。“搞、搞什么鬼啊,你这个混蛋?!”
  对那张动怒的小脸不看一眼,指路人眺望着之前拿在右手里的山刀刀刃,舔了附着在那的少年鲜血。
  “恶!这家伙在搞什么啊?”
  “的确是十二岁以下孩童的血。”指路人点点头。“这一个也是吗?”
  在梅突然仰望她的目光中,“是的。”蜜丝卡的如花容颜肯定道。
  “好吧,已经订了契约,事到如今也不能变更了。”
  蕴涵于声音中的异界妖气,让姐弟俩总算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
  “蜜丝卡——那个契约是什么东西?”
  听到梅的问题,指路人答道:“那是无处可归的贵族把我叫了出来。”
  在这世上无处可归的贵族,打从历史开始时便已经存在。贵族之间没有理由必然保持友好关系;相反地,倒是日日夜夜征战杀伐的日子要长了许多。
  就像往昔,在太古时被称作〔中世纪〕的时代里,使用美丽蔷薇作为刀枪纹章的另一种贵族,替那个时代带来了死亡与毁灭的狂潮,却又昂首阔步于乱世里一样,不死的贵族因其不死,所以更造就出了毫无意义的无尽惨战。
  只要有战争便会产生胜者与败者,这点在他们的世界里也相同。就如同中世纪的胜者缺乏仁慈观念一样,现代的贵族们对败者的追杀与歼灭也极尽残酷之能事。
  逃亡的贵族们有的亡命至邻国求救,有的逃躲到远离人烟的深山幽谷、地洞洞窟,或是深海都市里。
  如今残存于边境各地的山中废墟、地底遗迹,都是那些地方的残余。而徘徊在那些地方附近的杀人机器,则是搜索者派出的破坏机械中的残存者。
  会吞噬渔夫的巨大旋涡,全长足有一百公尺的大怪鱼(KRAKEN),都是由攻击者和防守者的技术结晶所诞生的战斗兵器。
  纵使如此,被追杀的贵族在地上仍然多不胜数。清楚自己已无容身之处的他们,宿命性地开始在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地方,谋求救赎的归宿。
  据说,古代的魔法书与最尖端量子力学和神秘工学的成果结合,历时数千年的时间再加上数千万人的灭亡,最后,他们成功开启了通往异界的一丝细缝——在那里找到了逃亡者的理想过度。
  理想乡(香格里拉)——那就像人们对它的印象一样,没有任何具体情况的描述,只不过是在无依无靠的逃亡贵族心中点亮的美丽幻想。
  在据称是从抵达该处的贵族,寄给留在这边残酷世界的亲朋好友的信件里,如今也有好几件极尽破烂的成品被展示在古代博物馆中。
  在现在它纯粹只是个传说——关于这个据说所有知道抵达该处方法之人,皆已死绝的理想乡,却唯一有一个真实的战栗记忆,充塞在贵族心中。那就是〔指路人〕的故事。
  以灰头巾遮蔽脸部,身穿同色长袍的他们,相传是因为古代的秘密仪式才突然出现,他们会对寻求道路的贵族指示出前往理想的道路,但在这个时候,必须缔结一个可怕契约。也就是寻求理想乡的人们,会被要求必须献上幼小孩童的生命。
  有人认为这事本身在自古以来的风俗中并不罕见,因此打算妥协。然而与指路人订立契约之可怕,并不在此处。
  在连萨凡和拉衮都心生恐惧的一幅画、一张图象里——里面所描述的孩童首级被指路人的手高高举起,但不知为何,尽管那首级已被砍下,却还活生生地哭泣。
  “过来吧。”指路人招了招手。
  姐弟俩反射性地退后。他们的背部却被按住,那是蜜丝卡的手。
  “蜜丝卡?!”
  “你做什么?!”
  宛如死亡羽翼的语气让两人大吼大叫的声音沉默了起来。
  “那女人缔结了〔契约〕,获得我指路的代价,是要给我你们的生命与灵魂——而且只要订约之后,就无法逃避。若是违背契约,连对立约者也会降下世上绝无仅有的惩罚。”
  “这不是真的吧,大姐姐?!”
  “蜜丝卡,你帮帮忙啊!”
  若在平时,经过特技锻炼的双脚早已让两人跳逃到空中;但他们的双脚如今仿佛生了根似的,紧紧贴在地上,这是由于蜜丝卡抓住他们脖子的力道之故,也是由于指路人的妖气之故。
  指路人的手触摸两人颈部。感觉全身力量从那里流失后,姐姐与弟弟当场瘫软坐倒。
  他朝着他们的颈子——首先是梅——用山刀割了一圈浅浅靴痕,接着当休威的也割完后,指路人后退一步。
  “看吧!”他指了位在背后,状似佛堂的大厅中央。
  “啊啊?!”在发出惊呼声的蜜丝卡眼中,在那里看见了夜晚的海洋。
  雪白浪尖撩乱错落,这不知是哪个世界的光景,天空中有四个闪闪生辉的月亮。
  大厅忽然消失。这不是做梦也不是幻影,这点连已经丧失一切力气和感觉,瘫倒在地的梅跟休威都知道。
  在他们耳边作响的海潮声是真的,掠过月光下的振翅飞鸟也是真的。这种辽阔的距离令人完全无法掌握,却又因此让人知道它是真实的。
  “呜!”两人同时呻吟,因为颈部的血圈一起喷洒出了鲜血,开始濡湿他们全身,令人惨不忍睹。不仅如此,仿佛伤口被撒盐——不,是像伤口涂上酸液的巨痛奔窜全身。
  “现在即将砍下你们的头。”指路人高举刀山宣告道。“不过,那样并不会解脱,因为你们的头,在未来永远会被死亡的痛苦所折磨,即使这世界毁灭了也一样;相对地——看吧。”
  蜜丝卡理解最后那声叫唤的意味。
  在夜浪碎散的海洋彼方,开始朦胧渗出光华。
  那是陆地。
  不久后,光华将会变成都市——蜜丝卡如此确信。

第六章 隐晦死亡的串通
  在恍惚女贵族眼瞳里,传说中的都市逐渐转为清晰。
  不知年幼姐弟在她脚下发出的呻吟声,是否有传入她耳中。两个孩童相信蜜丝卡所说的是充满希望的旅途,想着至少为她送行而一同走过地底,甚至说出了分离的难过;难道她不能理解他们的痛苦?
  原本充满气质的面容,因独占的喜悦而丑陋扭曲,她甚至伸出舌头在舔着朱红的嘴唇。
  两人业已浑身是血。
  这时,黝黑水面左右分开,一条白色道路从海中浮现。
  “那就是通往理想乡的道路,不过,若是没有我的指引就无法走过去,你应该觉得自己很幸运。”
  就算这话传入了蜜丝卡耳中,也不知道她的大脑是否能够理解。因为,为了能逃离现实世界而呆掉的贵族少女,只是凝视着彼方的大陆而已。
  “好了,上路吧。”
  指路人抓起休威的脸向上抬起,刀尖抵到那圈血环上。
  “不要。”梅无力地叫了。
  这里没有D,也没有博拉珠,没有拉衮,只有那一个人——被迅速举起的山刀,在这一刹那停在空中。那并非挥落前一瞬间的物理性短暂停顿,而是因为一只纤纤素手抓住了指路人的手腕。
  “做什么——?”他转过头,出乎意料的温柔地问了蜜丝卡。
  蜜丝卡一折他的手臂,推倒指路人,站到了孩童们前面。
  啊啊,有谁能想到?这个白衣少女竟然会保护两人,而且还对他们叫道:“快逃!”
  对蜜丝卡那个呐喊声与姿势的感动,给了浑身鲜血的两人力量。
  摇摇摆摆地站起,姐姐抓着弟弟的手往门口的方向跑去。
  指路人目送着他们,什么也没做,等到两人从视野内消失后,看向蜜丝卡的脸问道:“你清楚吧?”
  蜜丝卡没有回答,也没有点头。她的碧蓝瞳孔里充满了直视现实的坚强确信,还有决定守护他人的清明。
  “已经订立契约,却又破坏契约的话,祭品与契约者都会永远遭到诅咒。惩罚现在就来了。”
  他走近蜜丝卡,举起山刀。以女性贵族来说,她现在的战斗架式未免太过随便,可不知为何,蜜丝卡动也不动。原本头巾中只看得到黑漆漆的黑暗,但如今却出现了两簇亮光——说那是光未免太过亵渎〔光〕这个字。那光盯着她,那是指路人的眼睛。
  这一刹那,蜜丝卡只剩下思考能力,神经系统失去作用,甚至连心脏都停止了。
  “呼!”的一声,山刀深深砍入似乎十分痛苦的少女颈上。
  鲜血喷出。蜜丝卡全身痉挛,却发不出声音,这是由于剧痛的缘故。
  因为指路人的一刀,会给予比其他攻击强上数千倍的痛苦。
  一面用力拖切,一面拉拔出染血凶器后,指路人又要再次挥下山刀。这次是朝向蜜丝卡的头顶。
  头巾中的眼睛放射出极其污浊的光芒。
  右边的光点突然消失了。一手按着那里,一颗小石头落到了指路人的脚下。
  可能是邪眼的束缚同时解开了,蜜丝卡大声哀嚎后倒到地上。
  一个矮小的红色身影向她跑去,抱起了她,喊道:“大姐姐,振作一点!”
  是休威。少年没有丢下女性自己逃跑。
  但是,还走不到三公尺,灰色身影就已站在两人前方挡住。
  “就算恢复了自由了,指路人给予的痛苦也不会消失。造就痛苦也是我的工作呢。”
  山到挥落。休威千钧一发地翻个筋斗闪过刀刃,在空中掷出了手中的石头。
  虽然这是神乎其技的特技,但休威受伤流血的身体,只能掷出能让对方轻松闪过的速度。
  指路人走近。
  “住手!”蜜丝卡低叫了一声。
  一刀挥下——他勉强躲过,休威果然不愧身为特技师。
  “哦喔?!”发出惊叫声的乃是指路人。
  因为休威的位置在现实世界与诡异海洋的交界上,而休威在那里滑了一跤,滚入了黝黑海水中。
  浪花与海浪声都是真实存在,在这一瞬间,产生了次元的融混。
  因为指路人造出的异界大海,需要有个位在这边世界,并与那边海洋近似的场所,需要充满妖异气氛的浩淼水液。
  “D——?!”从海里拼命伸出头,看到站在前面的红黑人影后,休威大叫了起来。
  那正是D,而且还是刚斩断福蓝多卿钢臂的D.地底湖水与异界海水交混了。
  “住手!”指路人大喊着对休威伸出手。
  因为耗尽体力的少年,攀着海中道路——通往理想乡的道路,并且爬了上去。
  万物化为蓝白,在这甚至可用〔静谧〕形容的色彩当中,人影飘渺晃动。
  休威醒来时正躺在大厅的地板上。
  浑身是血的蜜丝卡躺在旁边梅正在照顾她。而正俯瞰着他的人,是美丽的吸血鬼猎人。
  “D——我……”
  “我听说了。”
  感觉到D有微微点了个头,少年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那个……”因为他看到D和蜜丝卡都在看着大厅深处——那原本是黑色海洋的地方,所以他停下了正想要说的话。
  那里已经没有海水了。在烛台火焰的照耀下,苍蓝男爵和白衣女子人在冷冷的石地上。躺着的女子胸口,长长地突出一枝像是权杖的东西。但尽管如此,女子的礼服仍然洁白如故,大概是因为全身血液已经流光,扩散到水中的缘故。
  显然,这是为死者送别的场景。
  此时,雪白女子微微睁开了眼睛,虽然她的心脏机能已经停止,虽然她毫无血色的嘴唇已连一丝气息也无。
  “果然……变成这样了。”男爵的母亲声音平静而清晰。“我已经无法再做了,你就随你的意去做吧。纵然我漂浮在水中,可是我一直在观看星星。你的星和你父亲的星完全水火不容——你和你父亲……无论是什么样的战斗,迟早都会结束的;不过……那会是以何种方式结束呢?巴龙,我的儿呀……我十分害怕。”
  “母亲大人……”男爵低低唤着。就算他已然看穿命运,也只能说出这句话而已。
  “别步上我的后尘。”被水濡湿的白皙手臂抬起,触摸男爵的脸颊。“还有……请原谅我,原谅你的母亲……”
  男爵握住正要滑落的手臂,将那手贴在脸颊上。
  肩膀没有颤抖,没有流出一滴眼泪。在苍蓝色手臂下,女子的手臂失去轮廓,化为褐色尘埃。但尽管如此,男爵的姿势仍没改变,就这样过了好久。
  “D啊。”在那之后又过了一会,男爵叫道。“葛里欧禄在这里吗?”
  “不在。”
  “我现在比谁都还想见到他。”他的声音完全无抑扬顿挫。“蜜丝卡小姐在这里,要是加上葛里欧禄的话,应该就可以让她体内的破坏者移到我身上了。”
  “那家伙留在那个地底。若是福蓝多还清醒,他大概已经被当成叛徒杀掉了,而且——”
  “而且?”
  “我看到的灰色头巾人应该是指路人,那家伙也和福蓝多在一起。”D瞧向躺着的蜜丝卡和姐弟俩那边。“他们破坏了与指路人的契约,那家伙会不计任何手段,直到给予他们死亡的惩罚为止绝不罢休。”
  “你觉得他会跟福蓝多联手?”
  “不清楚。我用两刀砍下了那家伙的头,那家伙受了重伤但没死。”
  男爵站起,褐色尘埃从他的手上、腰上撒落,积在地面。男爵对那看也不看,只将留在拳里的灰烬收入斗篷内,然后说道:“我要去葛里欧禄家。”
  “做什么?”D问。
  “我会带蜜丝卡小姐一起去,我打算自己转移破坏者。”
  “就连那个破坏者,之前在指路人面前也没什么用。”
  “那至少能够杀死福蓝多,或者应该能和他打得不分上下。因为这是我的战斗,所以虽然是反覆重提,不过,D啊,你别插手。”
  “你认为葛里欧禄不在也能成功?”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从以前开始就擅长操纵机械,要是有说明资料的话,应该会有办法。”
  “让他的弟子做吧。”D往右退开。
  男爵轻轻一笑,“这也是一个办法。”
  说话的同时,斗篷内侧射出光带。梅、休威、蜜丝卡吓了一跳,光带照亮了他们的脸部一瞬后,往右转出门口。
  “啊!”的叫声响起,接着响起脚步声。已经开始疾奔的D紧追而去。
  没有必要跑得太久,因为在十公尺前方,留有长长金发的乡下姑娘正呆站在那里。
  菲榭.拉衮的巨大身影如墙壁般挡在前方,拉衮问道:“佩姬,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人家什么都没有做——因为经过这上面时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我才跑进来,结果就突然被……”
  看到她右肩上割开的伤口后,拉衮望向D,用生硬的语气问道:“是你干的吗?”
  “不是——不过,变身得很完美。是古洛墨的化妆?”
  “你说什么?!”
  在不禁傻住的拉衮面前,表情难过的娇小脸蛋左右摇头。
  “不是的——不是的。”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拉衮发出像被挤碎了似的嘶哑声音。“如果是古洛墨的化妆,要变男人变女人都没有问题,就连卵蛋也能变成女人的那里啊,更何况是再用了非常淫荡的模特儿的话……哎呀、哎呀,竟然被不像话的女人给迷住,菲榭.拉衮恐怕一辈子都会给人看笑话哪。”
  佩姬领悟到不管再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当然,她的本性是〔千手千脚〕萨凡,只要卸下妆的话,就会恢复本来的他。


她目睹到指路人后,想说一定会有什么事发生,便一直盯着梅。结果,就变成跟在多加了休威与蜜丝卡的三个人后面,从头到尾看完了那之后发生的怪事,但没想到自己已经被发现了,她本人的对此完全浑然不觉。
  “滚开!”他用女性声音吐出男人的措辞。
  “伪装的外表被剥了下来吧。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现在就要让你付出唬弄菲榭.拉衮的代价。”
  “罗嗦!”佩姬一个蹬地。那是女性的双脚,最多也只能垂直跳到五、六十公分;但跳跃距离猛然暴增。这是他在蹬地瞬间,一手拍落了化妆的缘故,这是千手千脚——拥有千只手脚的萨凡之跳跃能力。
  当他轻松越过拉衮头上的同时,看不见的一只脚踢向拉衮后脑,让拉衮一个踉跄。
  萨凡着地后,转过身来。因为本该踹破骨头的一踢,传来了踢中硬物的感觉。
  “噢噢!”
  拉衮已经不是一个寻常巨汉。覆盖他全身的银色光辉,乃是液态金属的铠甲,而且还是在千分之一秒内就着装完成。
  萨凡的凶眼中瞬间燃起无穷敌意,但或许是他判断与这种摸不清底细的敌人动手不划算,一站稳后便要跑走。
  但银色巨大身躯依样画葫芦地跳过他头上,在前面着地。背后则是D.萨凡朝拉衮滑溜贴近,嘴角上牢牢挂着满是自信的笑容。因为他看不见的脚,甚至能一脚踢开石像巨人。
  他的两脚踹入银色胸口内。
  连五十吨重的巨岩都能踢动的萨凡飞踢,难以置信地深陷在拉衮胸口处,萨凡的腰部以下都埋陷其中。
  “液态金属是吗,你这背叛者!”尽管萨凡对头一遭遇上的强敌吃了一惊,但他依然露出了有如炽焰的敌意。
  “看来动肝火了呢。”银色的无脸妖怪(日本一种没有眼睛、鼻子、嘴巴的高大人形妖怪。)嘲笑道。“接下来我让你一步,我不会再让盔甲变形了。好了,放马过来吧。”
  这是露骨的挑衅。萨凡动也不动。
  拉衮的胸口腹部发出闷响凹了下去,因为他一瞬间挨上了数百记看不见的拳打脚踢。可是,凹陷处底部又像水涌出来似的隆起,铠甲表面转眼间平复。
  “没用的、没用的。”仿佛被拉衮的声音给推开似的,萨凡向后退去,表情因痛苦而扭曲。因为好几只隐形的手脚折断了。
  刚才就像是殴打了巨大要塞的外墙一样,这是由于包裹拉衮身体的液态金属,能自由变化分子的结合程度,有时能像水般消去击打,有时又能化作超硬铠甲挡回攻击。
  “千手千脚的萨凡也只有这点能耐?那就换我出招咯。”
  无脸妖怪张开双手,手掌像布匹一样大幅摊张,围住萨凡。
  “嘿,逃给我看看吧,如果你〔千手千脚〕的绰号不是叫假的话。”
  拉衮大力抱了过来,打算把萨凡压碎——那就像醉汉要去抱酒店小姐一样,是半游戏心态的动作。
  但拉衮却惊讶底“哦喔?!”叫了起来。他的双手被慢慢推了回来,而他明明就用上了足以抱碎岩石的力道。
  “真不愧是千手千脚。”当他低声如此说的刹那,他的双肩被整个推开到两边,那看来就像是翅膀一样,巨大身躯失去了平衡。
  萨凡扭身的模样神似过肩摔的动作,只是他的手上没有抓住任何东西,距离拉衮也有二、三十公分远。
  “喝呀呀呀呀!”这强劲吆喝声与拉衮画出雄伟弧线的样子十分相称。
  拉衮四脚朝天往低上摔落,在他要落地的前一刻,背部的铠甲流淌到地上,像避震器一样吸收了冲击,接着又像弹簧一样一弹让他跳起;而此时萨凡已经跑到十公尺之外了。
  黑色人影由后追上,是D,他两眼绽放血光。
  长刀由背后出鞘一击,刀背正中萨凡脑门。当D解放那股力量之际,大概即使拥有千手千脚也无计可施了,直接挨上一刀后,身穿女人衣裳的萨凡当场晕倒。
  乘上借来的马匹,男爵对来送行的拉衮讲道:“多谢了。”
  这是公馆的中庭。梅跟休威正在接受医师治疗;萨凡被绑在马背上;旁边同样被男爵拉着缰绳的另一匹马上,坐着蜜丝卡。尽管是在夜色中,她的痛苦之色看来依然强烈。但纵使如此,她仍然答应了男爵的请求,答应协助把她体内的破坏者移给男爵。
  “说那什么话,反正又不要你报答。我也听说了你的事呢,不觉得你是外人。”
  此时他注意到男爵的视线,自己便也望向公馆方向说道:“D过去叫妲琪的女孩那了。夜还很长,搞不好你爸还会来反咬一口哪——不过,算了,他还真是个无情的男人唷。”
  因为自离开那座大厅后,没再说过一句话,漆黑与苍蓝的青年便分手了。
  “可能因为你和你爸的冲突,和那家伙没关系吧。不过要是你能宰了你老爸的话,妲琪就能得救;如果相反的话,她又会被当作目标。要是这样一想,他大概也不太能放着不管了吧——他还真是个无药可救的任性家伙呢。”
  “好了。”男爵静静说道,将马头调向远处大门的方向。
  宛若银盘的月亮在顶上灿烂生辉,远方有鸟啼鸣。
  “明明是这么棒的夜晚,却到处都在砍来杀去的呢。”拉衮低声说。这是送别的话。
  门口前方,有巨大樟树高耸入云。一个黑衣身影站在树影内,仿佛要融入其中。
  即使通过人影前面,男爵仍没有停下马匹。
  当经过之后,他才回头说:“白天时我曾很想再见到你。”
  没有答话;相对地——黑衣包覆的手臂轻碰了旅人帽的帽檐一下。
  苍蓝骑手与两匹马通过,当他们的身影与气息都离开了感知范围后,D从樟树离身,迈开脚步,往妲琪所在处行去。
  在穷极奢华的起居室内,从不久前便一直传出犹如地狱亡灵发出的凄惨呻吟。
  “药……没有效……为什么?……为什么伤口不会愈合……是那家伙的刀有机关吗……葛里欧禄啊?”
  用尽了一切手段,在被染红的床旁一直嗅闻着浓烈血腥味的老学者正要回答,又克制了下来,在内心为黑衣猎人的刀技感到震惊。
  福蓝多的脸从头顶到下巴包着绷带,左肘已经不见。因为葛里欧禄觉得手臂妨碍手术所以取下了。但是头顶的伤口却无论怎样都无法愈合,而且即使注射何种麻醉药也无法止痛。
  基本上不老不死的贵族若受了伤,要是伤不重的话便会瞬间复原,即便是重伤也会在数小时内痊愈。而且,除了受伤的瞬间外,几乎可说必然没有什么痛苦。
  而半小时前便一直痛苦挣扎,让自己的血弄脏了半间宽大起居室的福蓝多,显然是例外中的例外。
  “葛里欧禄……你应该清楚吧……你这个叛徒学者……背信之辈……倘若我万一有个什么事的话……我的部下也不会坐视不理的……你的身体会被大卸八块……被活生生地扔到鸟葬场里。”
  “在下知道——可是,已经用尽了一切方法了。因为那名猎人、那个名为D之人,果然不是寻常之辈。”
  “D……D啊……”福蓝多猛然睁开双眼,瞪视虚空,那凶厉的眼神仿佛会在空中爆出火花一样。“要是没有那家伙的话……要是没有他,葛里欧禄,这伤能治好吗?会痊愈吧?”
  “在下正在努力。”
  “别忘记了,这可是攸关你的性命哪。”
  这是什么丑态啊。老学者心中不禁咋舌。
  伤口迟早总会痊愈,痛楚也会消失的,在那之前放着别管就是最好的治疗办法。不过,那个名为D的猎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在下去调配止痛药。”
  说完,当他往门口走过去时,灰色人影突然站到了床铺的枕头旁边。葛里欧禄完全忘了,被福蓝多从地底湖叫来的指路人也一直坐在那里。看来葛里欧禄是十分想把他从脑海内赶出去。
  而这个想让他早早离开的人,却令葛里欧禄当场停下脚步。
  因为身为热中钻研科学还有魔法的大学者,他绝对不想错过这两人的对话。
  指路人好似对葛里欧禄浑然不觉。
  “我帮你治好伤吧。”他说道。
  “哦喔,感谢——果然有带你来的价值……拜托了……拜托你了,请让我能再一次……跟那家伙——跟D交手。”
  “你必须付出代价。”
  一瞬间,不仅是葛里欧禄,就连福蓝多也僵住了。必须支付给指路人何种代价——这光是用想的心脏就像要停止了。
  “你……你想要求什么?”葛里欧禄忍不住发问了。
  “和我合体。”
  指路人说话的对象自然是福蓝多。葛里欧禄惊愕地望向福蓝多。
  这个要说偶然未免也太过偶然的一致性,实在让人震惊不已。男爵为了杀死父亲福蓝多,要求与破坏者合而为一;相对地,如今在这里,福蓝多卿与指路人也要合体。这对亲子,看来终究是水火不容的魔天宿敌。
  不知福蓝多会如何回答?葛里欧禄屏息静听。
  “……你要进入我的体内……那样,会变成如何?”他按捺下不安问道。这也是理所当然。
  “我们力量会加倍——不过,这是当我和你处于同一层次的状况。”
  “哦喔,既然如此——”
  “只是,”指路人泼了冷水。“在你力量比我极端低弱的情况下,你会瞬间死亡,不,用贵族的说法,应该说是〔灭亡〕吧。那我就会变成要一个人去杀死背叛者。”
  福蓝多沉默了起来。
  说不定连他也忍不住害怕了。葛里欧禄不带恶意地想着。这时,他感觉到有像是地震低鸣的声响以及震动。
  他随即清楚那时幻觉;纵使如此,全身上下的感觉却毫不让步地认定那是真的。
  是福蓝多。因为福蓝多卿下定了决心,震动轰鸣便是随那而来。
  烂烂生光的双眸睨视灰色长袍时的那股气势与妖气,绝非属于直到刚才还在惨叫着头被砍伤了的男人之物。
  “我会被灭亡是吧,哼,不过你没想过我的力量可能会凌驾你吗?好吧,来吧——在我的肉体没被砍坏的情况下,控制肉体的神智,应该当然是比较强大的那一方吧?”
  “没错。”
  “那就进来吧。看是你得到我的力量,还是我支配你。这也颇为有趣。”
  他并非逞强,也不是妄自菲薄或者自暴自弃。福蓝多全无血色的脸上,充满着能令见者当场被镇住的绝强自信。
  会变成怎么样?葛里欧禄一面鼓舞好似行将涣散的意识,一面紧盯两名妖人。
  是指路人获胜,福蓝多卿的心智落败?抑或是福蓝多卿胜利,指路人只留下力量消逝无踪?
  显然无论如何,拥有超乎想象之力的破坏神,都将在世界上掀起无人可挡的杀戮风暴。
  纵使破坏者与男爵合而为一,纵使是那样的他再加上D,也不知他们是否能同这名史上最穷凶恶极的魔神抗衡。
  葛里欧禄委身于平静的绝望,同时注视灰色身影覆盖到床内的福蓝多身上。
  “你想他会来吗?”沙哑话声问道。
  这是在铁栅栏前,栅栏里面可以看见昏昏欲睡的妲琪。
  “会来。”D答道。
  “我也有同感哪。他要是来了的话,可能力量已经变成三倍——不对,是五倍。”
  “为什么知道?”
  “因为我以前看过一次,看过指路人附身在某个贵族上事件现场啦。”沙哑声音有些疲惫似的说了。“贵族败了,指路人赢了,结果有三座村庄整个被破坏掉,死者超过了两千人。”
  “那家伙后来怎么了?”
  “被收拾掉了。”
  “是你吗?”
  “这个嘛……”当沙哑话声转移话题之后,铁栅栏后面的妲琪开始活动了。
  时刻是深夜,在地底的一间房间。
  她下了床铺往这边走来的肢体,酝酿出比以前浓烈许多的妖冶性感气质。
  被贵族吸过血的女性,为何会被除去性方面的枷锁?——这个堪称是永恒迷题的问题之结论,据说是由于吸血行为本身会解放女性的性欲力,让司掌性行为的肉体机能亢进之故。
  然而,为何单纯的吸血行为会导致如此?——若要问这问题,直到现在也只有一个解答——不得而知。
  不过,女性一旦沦入此一处境,她的官能美、淫荡程度皆会无与伦比。据说在都城内的颓废艺术家与宗教团体里,有人会让私下招来的贵族吸食妻子或女信徒的血,再欣赏堕入腐美地狱里的女性姿态。
  “D.”
  做出彷如要把脸蛋和丰满胸部压到铁栅上的模样,妲琪呼唤了他,白皙手臂伸了过来。而被她呼喊的男人,则如漆黑人形钢铁般文风不动。
  “……我好害怕喔,D.拜托你抱抱我。”甜美气息扑鼻而来的淫声缠绕着D的身躯。
  “不对劲呀。”沙哑话声从D左手掌处响起。
  “哪里?”
  “这女孩的模样。明明只有一次吸血行为,现在却那么沉迷,恩……”
  “怎么不来嘛?”妲琪眯起双眼,微张檀口发出喘息。在宛若贴覆薄绢的光嫩口腔里,红艳舌头蠕蠕微动。
  “拜托你抱抱我嘛,人家又怕又冷呢。求求你。”
  妲琪左手移往胸口,一颗颗解开罩衫的纽扣。她双手的动作、解开纽扣的方式,俨然是属于精于引诱男人的母兽所有。
  艳丽雪白的隆起,看来仿佛要自行撑开衣杉。解开最后一颗纽扣后,妲琪凝望着D.充满自信与淫荡的表情,变成了愤怒的形象。
  “为什么不抱我?你不想要这样的我吗?你这个性无能的、该死的阳痿猎人!”
  她两手抓住铁栅栏大力摇晃。
  “杀——杀!快杀了这家伙!”
  不只何时,D背后的门已经从外头打开了。
  两个人影跳了进来,立刻用铆钉枪朝D开火。
  以三百公尺秒速呼啸射来的铁块所打穿的东西,是外衣的下摆。
  胫骨挨上D连刀带鞘的一击后,两人仰天倒下,再也不动。他们由于剧痛而晕倒了。
  左手朝着铁栅栏里龇牙咧嘴的妲琪说道:“好厉害呀,光凭声音就引诱了外面的警卫呢。D呀,这可不寻常喔。”
  D看了妲琪,眼瞳深邃漆黑。妲琪别开了眼睛,正要开口,D又仰望头上。
  “来了喔?”左手说道。
  D默默背过妲琪迈开脚步。
  用预备用来捆绑犯人的绳索捆起两名警卫后,他走出门口。
  在门要关上的前一刻,“——D!”妲琪叫道,那已非妖冶淫女的口吻,她眼中满溢泪水。
  “救救我,D!”
  D转身,关门。
  妲琪的下半身没了力气,变成只剩两手吊在铁栅栏上的姿势。她的手指痛苦地离开栏杆,少女瘫座在地开始啜泣。
  又有谁知道这哭泣中混杂着安心?
  在门即将关上的瞬间,面对恢复正常的她的呼喊,D轻微——却有力地点了个头。
  月光仿佛更增了一层光彩。在中庭的树木、岩石上,月光如银色云霭般盘踞缭绕。
  D站在庭院中央处的光灿圆形池塘边,仅仅只是如此,便已令月光与自都城运来的艺术雕像黯然失色。
  让人有了这种感觉——就连微微荡漾水面的夜风,也仿佛不好意思似的,唯独避开了这青年的脸部而过。
  拉衮的巨大身躯从公馆的方向走来。
  “D,来了吗?”他望着门口的方向问。
  “去留在家里。”
  “别这样说嘛,这儿可是我的地盘耶。”
  “所以才让你那样做。”
  拉衮翻个白眼,瞪着不近人情的猎人。
  “对了,怎么样?能赢吗?有需要的话,就让我这儿的小伙子帮你吧。他们每个家伙都不怕死喔。”
  “一下就死的话,也就不知道是不是真不怕死了。”因为说这句话的声音有些沙哑,拉衮忍不住望向D的左手。
  “绝对不准插手。”D下了严命。
  “知道了啦。”一面不情不愿地点头,拉衮一面轮流看着D的左手和他的俊美容貌。
  “那……只少让我留在这见识一下你的战斗吧。”
  “我说过,去留在家里——”
  “哦噢噢!”拉衮向后跳开了三公尺的身体,被月光照得闪闪发亮,因为他穿上了铠甲。
  “一片好心却被人用刀气回报,这我可受不了。我说不定是你的爸爸耶——哇?!”
  这次刀气真的是贴着他的脸掠闪而过。在铠甲里面知道这件事后,拉衮不禁战栗,全身喷冒冷汗。D竟然毫无半点杀气和预备动作,就直接斩出了如此骇人的一刀。
  “真是怪物……就算我把精子提供给了那位大人……你也绝对不会是我的孩子。”
  刀身“锵!”地回鞘,然后D望着门口方向。
  “那个时候——我试着问了,”拉衮继续讲着。“问说〔是打算向人类收集精子,然后造出贵族跟人类的混血儿吗?〕可是没得到回答,但我不肯死心,又问〔那样的事会成功吗?〕、〔有试着进行过吗?〕——然后,我得到回答了。”
  D宛如黑色塑像般凝立不动。
  “成功的例子只有一个。”拉衮用像是在探询的口气说了。“——啊啊,D啊,你看,看看水池表面。我的身影很清楚,但你的却模模糊糊的,这就是半吸血鬼的宿命吧。人类和贵族的混血儿——你觉得那个例子会是谁呢,恩?”
  拉衮提防着第二刀,摆出随时都能跳开的姿势。
  没有砍来。
  异样气息让月光凝冻。
  “来了啊。”沙哑话声说了。“可是——很奇怪,明明感觉得到气息,却不知道在哪儿……”
  D突然望左一动。
  就在大门正前方——做出似欲弯身的动作后,一骑黑色人马进入了中庭。
  那个身上长袍色彩斑斓、垂贴地面,右手执持权杖的人影,正是福蓝多.博拉珠。
  然而,那身躯的里面是?!
  “女孩在下面对吧。”这声音宛如是从极北冰窟中吹出的。是福蓝多的语气,贵族的意志力控制了指路人。
  “别碍事,滚开!”说完后,福蓝多又舔舔嘴唇。“不,你就站在那吧。现在,我就要讨回手臂和头部的债。拉衮啊,你也要帮助这个家伙是吗?”
  “没没没那回事。”白天时,在山城中面对福蓝多寸不不让的黑道头子,卸下铠甲,用原本的真面目表明了一种恭顺之意。这可能是因为,他确切感觉到了福蓝多有某些异于平常的关系。
  “恩,算了。你的处分之后再说。”
  气势十足地猛一吐气后,骑手与马匹迎面瞪向D.黑马的身躯与脚部皆覆盖着泰坦合金装甲。
  权杖指向D——D右手按上刀柄。
  “等一下!”不知大喊的人是拉衮还是那沙哑话声。
  就在这一瞬间,大地隆隆震动。
  “也从地下来了?!”尽管知道左手这话的意思,但D仍一个沉身。
  因为黑马冲了过来,在铁蹄下,闪光水平一现。
  看吧!这是所有目睹者皆会不停传诵的吸血鬼猎人D之拔刀技——马的前脚自胫部被斩飞。
  从猛然前扑的马上,一团炫目光彩映射月光跃入空中,黑色疾风自地面窜升。
  在两者的交点,“锵!”地爆出钢铁交击声,过一会后水花溅洒地面。因为两人落入了水池中。
  拉衮奔过去,看到一样东西后,露出想跳入池子里的模样,但在“口去!”地骂了一声后便放弃,开始往妲琪睡着的那栋房子跑去。
  水池的深度是二十公尺,这个设计是为了要从地下的展望室,充分欣赏泳装舞女的表演。
  如今,在这样的欢乐舞台的正当中,不知正展开着何等的死斗。拉衮在月光萧萧的水面上看到之物,乃是会令人联想起灰暗命运的晕散黑血。

第七章 苍蓝阴翳的天使
  从昏迷中醒来后,萨凡立刻知道自己是在葛里欧禄家里。
  苍蓝男爵与蜜丝卡站在旁边,问了一个大出他意料的问题。
  他被问了有没有关于把蜜丝卡体内的破坏者,转移给男爵的资料。
  萨凡老实地回答:“不知道。”
  男爵考量了一会,然后下令:“来帮忙。”
  被从不逊于D的俊美面容上所涌现,能冻人血液的鬼气一吹,萨凡便失魂落魄地答应了。
  令人惊讶的是,男爵完全清楚葛里欧禄实验室里的装置的功用。
  不一会后,核能炉中燃起原子的火光,诡异化学药品在大釜里开始沸腾。
  “速子喷射装置:能源填充百分之九十——OK.”机械语音不停报告检查结果。
  “精神波动转换模式:调至最大值——OK.”
  “精神体移动用亚空间а:结束率九九九九九九九九分之一——OK.”
  虽说是帮忙,但萨凡的工作仅止于搬走不需要的装置跟桌子而已,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工作,因为他只要一直站在一个地方,巨大的离心分离器、微波寄射式稳定装置就会轻巧地自行开始移动。
  准备工作不到十分钟便完毕。
  男爵调整完全自动控制装置后,走到躺在长椅上的蜜丝卡那里。
  “真是抱歉,终于差不多了。”
  失去一只手臂、颈部被砍开了一半的美女,脸色宛如白蜡,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出血已然止住,伤口也正在愈合,但身处地狱般的痛苦却依旧如故,恐怕这就是指路人的魔力。
  “我体内的东西还在沉睡——没有关系吗?”
  “就是要趁它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说完,男爵微笑。“我从那对姐弟的口中,听说了你受伤的缘由——你真了不起。”
  “只是犯了傻而已。况且,那也是因为破坏者跑进了体内的缘故。”
  “是这样吗?”
  朝着“恩?”了一声的端丽面容,男爵说道:“或许贵族也拥有可能性,那是何单纯一味走上衰亡之路不同,对种族来说的另一种可能性。我和你,或者至少是你,恐怕都没料到自己会成为那种可能性的绝佳范本。你之所以赌命拯救了人类的姐弟,应该也是那种可能性的表现。那可能性恐怕是微笑的某种事物,若放着它不管,便永远无法察觉,它只会一直沉睡在基因的某处,而有个存在注意到了那点,想藉由它回避种族步向灭亡的命运。或许我之所以会不想要人类的鲜血,也是伴随着被那个存在所唤醒的某种事物而来的一种现象吧。你会庇护那些孩童,也是如此。”
  “可是,我——”
  “也可以想作是破坏者让你的某种事物活性化了。一想到它的存在意义,就只能说这实在是讽刺。”
  “我不知道……我完全无法理解啊,贵族会关心人类这种事……”一说完她便噤口不语,因为那正是她自己的行为。
  男爵将蜜丝卡领到连着诸多管线的实验台上。
  “请躺上去吧——应该一下就结束了。”
  “你是认真的吗?”萨凡在巨大蒸馏器的后面出声问了。“也没有说明资料,就要移动破坏者,这根本就是胡搞嘛。就算再怎么熟悉机械,在作业上也会有不知道的技巧吧,要是搞砸的话要怎么办?如果破坏者在弄到一半的时候失控了,这个世界可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啊,你能够阻挡它吗?”
  “退下。”男爵高声命令。“你的工作已经结束,你走吧。”
  “是、是,要是在这种地方待下去然后被牵连了我可受不了哪——小的先行告退啦,伟大的男爵大人。”
  他往门口的方向走去,又在途中忽然转身,用奇怪的表情问:“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男爵一脸认真。
  “至少我希望是那样——你走吧。”
  萨凡耸耸肩,一面唠唠叨叨一面走了出去。
  “人类跟贵族……太蠢了……会关怀体谅……喂,这是笑话吧……”
  男爵站叨控制装置前,按下核能引擎的启动按钮。不知从何而来的马达声隆隆响起,圆筒型的电磁铁与电磁铁间有蓝白电流相连。
  蜜丝卡在实验台上闭起双眼——不久后又睁开看向男爵。
  “怎么了呢?”
  “或许这样会永远无法胜过福蓝多.博拉珠——但我还是无法动手,我突然变得无法动手了。”
  男爵充满苦涩的声音和语气,让蜜丝卡连自身的痛苦都忘了,她坐起上半身。
  “为什么突然这样呢?是在顾虑破坏者失控吗?”
  “比起那个——我更害怕的是你。”
  “我?”蜜丝卡一头雾水,不过她随即想到了。
  “是说我会恢复成原来样子的事吗?”
  男爵点头,俊美面容上有苦恼的暗影晃动。
  “你是连接贵族与人类的重大可能性之一,其中破坏者占了很大的因素,我并不想消除那个状况。”
  “那么一来——您的心愿便无法达成了,连令堂的仇也是一样。”
  “我会杀死福蓝多.博拉珠;可是——”
  蜜丝卡用难以言喻的目光望向咬着下唇的男爵,忽然娇笑了起来。
  “怎么了?”
  “我——男爵大人,我并不想成为连接贵族与人类的美丽桥梁啊。”
  “那——”
  “我之所以救了那两人,只是一时兴起——或者应该说,是和无法看着自己养的狗被别人杀死的同一心理;更何况,他们又连我的爱犬都称不上。的确,我不否认对他们比对一般人类更有好感,不过那对我而言只是累赘。请快点让我恢复原状吧,哪怕只是早个片刻都好。”
  她的语气冰冷无情。男爵凝视着蜜丝卡,不久后,又摇摇头。
  “你无法成为骗子呢。”“才没那种事呢。”“不,你的眼神太过温柔。知道了要拯救人类生命这件事的人,是没办法再度变回冰冷严苛的;而且,不变回去也比较好。请你再拉衮的城馆等待,虽然已无法前往理想乡了,但你应该还是能成为另一种理想的体现者的。我一定会处理掉指路人。”
  “可是……”蜜丝卡的话中途断去,因为正如男爵所说,她的心灵里,已经不再有对于人类的本能性侮蔑和憎恨了。她喜爱着那幼小的两个人——那对拼命努力度过了艰苦的人生,并在未来也打算继续这样活下去的姐弟。
  “请下来吧。”男爵离开控制装置,往蜜丝卡走去,同时伸出了一只手。
  此时实验台亮起光芒。
  无形的力量让蜜丝卡在实验台上仰天躺下,她的身体剧烈痉挛,后仰成弓形。
  男爵惊愕地转身,当他认出一个站在控制装置前的意外人物后,大喊道:“葛里欧禄!”
  “看来在下这行将就木之人对您期望过高了啊,男爵大人。您竟养成了如此愚昧可耻的心灵!贵族所必要的,是能让低贱人类跪地臣服、直至吸尽其最后一滴鲜血也绝无悔意的冰铁之心;若非如此,您为何要一雪令堂的怨恨?男爵大人,请交予在下。在下吉安.德、葛里欧禄,如今就将那力量从蜜丝卡小姐身上转移给您!”
  “葛里欧禄——住手!”
  男爵前进两步,光带自斗篷内侧飞闪而出,砍伤葛里欧禄左肩。但尽管鲜血四溅,老迈学者的疯狂仍无丝毫动摇。
  “魔天之主啊!不灭的神祖啊!如今,奉尔等之名!最强的破坏者即将呈献予巴龙.博拉珠男爵!”
  他的右手正要拍下显示器上的开关。
  那手在空中停住。老人讶异地转身,但背后却根本没有阻止他的人。
  “停手吧,老大。”
  萨凡站在门口。
  “难、难道——你要妨碍我?你这该死的叛徒!”
  一面死命地挥动着手脚,同时葛里欧禄被从装置旁给拉了开来。
  “你也符合一下自己的年纪,要死不活一点好不好?你也未免有点太激动了吧。”
  “为何阻止我?!”
  “因为我听到了很棒的话啊。我老妈也被贵族吸了血哪,明明还没有变成贵族的同伴,可是心脏就被钉下木桩了,还是在那之前一直跟她交往的村人钉的。虽然到底是哪边对哪边不对,我到现在都还搞不清楚,可是要是贵族和人类和平相处了,我想像我这样的小鬼应该就会变少了。我那时才九岁。”
  建筑物突然摇晃,地面与墙壁宛如化为液体似的泛起波纹,下一瞬间,门口一带有如乌贼的头部般隆凸高起,接着在破开石块沙土之后,一只状似巨大蠕虫的物体扭爬而出。
  在马上退开了葛里欧禄的萨凡头上,数吨重的石块迎头砸下,又在他顶上一公尺处停住。微微一笑的萨凡心思都集中到了那上面,而这正是百密一疏。
  蠕虫巨镰“呼!”地扫来,即便是拥有千手千脚也来不及发挥——不,四面的空间中确实不断有隐形手脚被砍断的迹象出现,然后巨镰横切开萨凡的身躯。
  “竟敢妨碍我——这就是叛徒理所当然的报应!”
  斥骂声自蠕虫上落下。尽管被砍成了两截,但或许是由于身怀过人武艺者的顽强之故,萨凡仍旧瞪大了双眼望向那边,然后“啊!”地叫了一声。
  站在山之民的战车上的老丑身影,乃是葛里欧禄本人。
  另外一个——那个被萨凡抓住的葛里欧禄,早已被埋在蠕虫底下的石块跟沙土里,显然已经当场毙命。换言之——这是?
  “若是福蓝多卿的话,应当就清楚我的研究成果了——请您现身。”
  葛里欧禄声音响起的同时,福蓝多从蠕虫的某处站出来。而被抱在他双臂中的少女——正是妲琪。也就是说,D被打败了?!
  对萨凡还是另一个葛里欧禄的尸体看也不看,福蓝多睥睨俯视地上的儿子。
  “你想,我是为何而来?放心吧,并不是来收拾你的,而是为了你背叛我的仇恨,为了给你更深沉的绝望而来的。看吧,这少女虽然躲在拉衮那里的地下,但仍被我轻易得到,明天的夜晚,我就会让她成为我的新娘。而且——哦,在那的是来寻求理想乡的小姐对吧。我从指路人那全都听说了。”
  当这男人稀罕地在唇上闪现老好人式的微笑刹那,男爵放声大喊:“住手!”同时斗篷内射出白光。
  撞开那光芒而射来的权杖,残忍地刺穿了平台上的蜜丝卡胸口,还扎透了实验台插入地面。
  “蜜丝卡?!”
  权杖末端迸出的闪光击飞了想奔近她的男爵身体,火焰包裹男爵的斗篷,但他随即站起,他的头发、皮肤遭火焰烧燎,正不停烧伤溃烂。
  “哦喔,叛逆之血依然不息啊。很好,巴龙呀,我不会逃也不会躲,若仍想对我下手,便在明日夜晚0:00前来〔死骨原〕,那个我曾抱着你散步,令人怀念的场所哪。要单刀赴会也无妨,要带人相助也无妨;只是,别忘了,如果迟上一秒,我的獠牙便会咬入这少女的喉咙呢。死心吧,巴龙——忘了我的事还有这一切,然后离开村子吧。只要你栖身到某个远处乡下贵族的家中,报上了名号,便一辈子都毋须烦恼人类的鲜血。只不过,报出的名号,记得要用我的啊。”
  光束再次自男爵胸口射出,但福蓝多卿已经进入了蠕虫体内,就连葛里欧禄也再次不见。
  地震隆隆声起,当巨虫开始往地底移动之际,男爵跑到蜜丝卡身旁。
  她单薄的肉体有如昆虫似的被钉在实验台上。男爵的母亲也曾如此。
  “男爵大人……”
  蜜丝卡睁开眼睛。恐怕巴龙想要捂起耳朵,因为他又必须再次一个人,在完全相同的状况下,听着心爱女性的临终遗言。
  “请你……走吧。”蜜丝卡吐出如丝线的气息。“像令尊说的那样……抛下这村子的话……你就不会……灭亡了。倘若……贵族与人类……真能彼此理解的话……那就是你……今后的使命……尽管我也很想帮助你……但是……”
  蜜丝卡的身体陡然变得沉重。
  “男爵大人……在被刺中的前一刻……我抑制住了……破坏者……已经不能再……继续流血了……拜托……请快离开这村……庄。”
  男爵不愿看见这名美女化为飞灰的模样。
  他抓住权杖一口气拔出,接着缓缓地朝控制装置那边说道。
  “你犯了个错呀,父亲大人。”
  他称呼福蓝多的方式再度改变。只是,除他以外,这世上可还会有人呼喊父亲呼喊得如此悲痛、凄惨?
  “我明天会杀死你。父亲大人呀,你就好好见识贵族与人类的力量吧!”
  接着,他踩着缓慢的脚步,朝他之前好不容易才放弃的装置——召唤破坏者的控制装置走去。
  太阳升起,太阳落下。
  当拉衮的不夜城今晚也开始点亮灯火,室内开始充斥身着华服的乡民跟女性的娇声莺语时,D苏醒了。
  水中死斗的最后,他杀死了福蓝多;相对地,他自己也身受重伤。而他让负伤的身体躺到了位于中庭一隅的柴火小屋里。纵使拉衮主张要在更舒适的场所让医生帮他治疗,但D那时已经睡去。
  D知道有像是巨大地底战车的东西,侵入了地下的隔离室掳走妲琪。而这名青年无论身负何种伤势,在当时应当都会断然前去拯救她才对。
  但他没有那样做,原因是福蓝多在水中临死前低声说出的奇怪话语。
  虽然我灭亡了,但明天晚上0:00会在死骨原等你,我和地底少女在一起。要是迟了一秒。少女便会成为我的新娘。
  而说出这些话的脑袋,那时已被D的刀刃斩下。
  然而,确认过福蓝多在水中化为尘埃后才浮上水面的D,他的模样也只能用〔凄惨〕来形容。福蓝多的权杖也同样砍开了他半个颈部。
  不理呆掉的拉衮,D走入柴火小屋后关上门。
  拉衮从门缝间偷看,然后目击到了诡异——而且连他也是头一遭见识的光景。
  躺在地上的D,用右手推合快要断掉的颈部,左手按在伤口上。血仍在涌出,但血却没有流下,因为被左手掌给一滴不剩地吸掉了。这从左手发出的“嘶嘶……”声可以得知。
  他知道D是半吸血鬼,然而,在这世界上会有像这种——吸食自身血液的可怕生物存在吗?
  惊人的还不仅止于此。左手拿开后,颈部已经痊愈了一半,然后左手——显然那不是D的意志而是手自行活动——挪到地面上,动起五指挖土,又把刚才吸进去的鲜血吐到挖出的土上。
  在那一瞬间,转向拉衮那边的手掌上,冒出了无疑是眼睛、鼻子、嘴巴的东西,让门外的拉衮变得像死人一样僵硬。这就算让人心脏麻痹也不足为奇。
  诡异左手进行的仪式仍在继续,左手插到化成血泥的土堆内,接着那土一下子便被那张小嘴吃光。当最后一口土被塞进嘴里后,拉衮看到在那张嘴巴里有蓝白火焰燃起,那显然是一种绝对神秘的强大能源燃烧。
  仍在熟睡的D颈部的伤痕,不到一秒便消失了。
  然后,如今拉衮一个人迎接了随着夕阳一同走出柴火小屋的D.“要不要先去喝一杯?”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语调很怪,因为他看到了D——的左手的进食。
  “为何没对我下手?”D问。
  “啊?”
  “你看我的眼光中有杀意,是福蓝多命令你的吧。代价是贵族之力?”
  “全被你看穿了。”拉衮拍拍额头。“在看到你的战斗之前,我都是这样打算的,但还是放弃了。要是被像你这样的男人给惦记上,就得一辈子提心吊胆地过活了;再说,我本来也就不爽福蓝多。”
  不知D是否相信这些话,他换了个问题。
  “死骨原在哪?”
  “哦,那是福蓝多城堡西边的平原,在城堡前面往左弯过去以后马上就到了。不过是谁在那等你?福蓝多不是已经被干掉了吗?”
  “只是其中一个。”
  “啊?”
  “他是两个人。”
  拉衮愈来愈迷糊了。
  “葛里欧禄研究了什么?”
  想了一会后,拉衮一拍手,“经你这一说,他确实曾经要我向都城订购怪书过呢。记得是关于分身的书——喂,你是说,那个福蓝多有两个人是吗?!”
  D默默骑上系着的马,淡淡说道:“蒙你照顾了。”
  “没啥大不了的啦。不过——你保重啦,就算是我。也只有你的生活方式学不来啊。”
  从迈开步伐的马匹背后,又传来——“虽然就算说了这话可能也没啥用,但要是累了的话,随时都可以过来喔!我会欢迎你的,会先帮你准备一大堆美女哟!”
  D举起一只手,是左手。当在那朝向自己的手掌上,看到一张开心笑着的脸后,拉衮差点向前摔倒。
  ※※※※
  葛里欧禄从位于福蓝多卿的实验室窗口,眺望渲染西天的夕阳。
  他老迈的身躯——脸上深刻的皱纹、弯腰驼背的身影消失在红光内,宛如融化其中。
  实际上,他已经是具行尸走肉,当他目击到歌迪丽雅被刺死在眼前的瞬间,支撑年老身躯的热情微焰,便已消失无踪。
  如今,他一心寻死。在他右手中的拐杖把手里藏有匕首,只消用那一刺疲弱搏动的心脏——就可以告别这个空虚的人生。
  当他没下什么决心,就把那匕首对准了自己之际,有人从背后叫了他的名字。
  一转身,葛里欧禄瞪大双眼。
  站在三公尺开外的白衣女子全身正不停滴垂水珠,而不知为何,她的面容模糊不清,但他一眼就知道了那是谁。
  “夫人——歌迪雅小姐?!”
  “是的。”女子颔首,用在昨日午后与D说话时的相同声音说道。
  “也就是说那有效果了呀!啊啊,在这十年中,我连这都不知道……”
  “这也难怪。我的出现,是在你认为失败以后,又再过去了一年的时候。”
  分身——葛里欧禄成为这个构想的俘虏,是他在对福蓝多的妻子注定飘荡水中的命运感到束手无策之后的事。
  好想制造出另一位歌迪雅小姐,给予她另一种命运。
  由爱慕而生的热情,日复一日地加深了执着的程度。终于,天才的头脑在动物实验中获得成功,进而跃跃欲试地着手了歌迪雅的分身化。
  然后,失败以终。
  葛里欧禄并没有失误,因为在他自己和福蓝多身上如今就成功了。本来,在福蓝多的情形,一开始只能以声音的形式出现;完全实体化是在得知男爵回乡的消息之后的事,而葛里欧禄用自己进行实验也一样在那时开始。
  当然,在这之前,每当发现新希望,他便会劝请水中的夫人再次接受实验,但得到的回应始终只有淡淡的拒绝而已。
  只是,万万想不到,对最爱之人所做过那唯一一次的失败实验竟然成功了!
  “歌迪雅小姐!”老人浑然忘却主仆分际的铁则,喊着她的名字。“为什么你不告诉我这件事呢?要不然我就不会一直如此痛苦了,不会对让你变成了水中居民一事感到痛苦。”
  歌迪雅之所以没告诉他,或许就是因为如此。
  “你还不可以死,葛里欧禄。”水中女子说了。既不冷冰也不温柔,这正是令人宛如置身水中的口吻。
  “你还留有一件非做不可的工作。创造者必须对造出的事物负责到最后,请消灭掉那个人的分身。”
  葛里欧禄一直在颤抖,因为他早已清楚女子的要求;但即使如此,一旦那被说了出来,他还是不禁战栗。要把那个福蓝多卿的分身给——“我在漫长岁月中,一直无法离开那个地底。而我变得能离开,是在那位美丽年轻的先生,来见到了另一个我之时的事。我跟着那位先生外出了。而只要我想,任何人都无法发觉我的气息。葛里欧禄,这是因为你的实验室得到了超乎你想象的成功。我能在日光中和那位先生一同骑马奔驰,此外,在回来这城堡后,还看到、听到了你和外子所进行的一切。”
  “……”
  “关于那些事我没有什么要说的,只有一点——葛里欧禄呀,请破坏你制造出的外子还有我。”
  老人吞咽一口唾液,他上下蠕动的喉结看来虚弱可怜。
  “这……夫人……我无法做到,不,是不能去做。第一,现在的福蓝多大人究竟是不是分身,这连我也不得而知……夫人,消失的可能只有您而已……请您别再给我这样的老人,那有如撕裂灵魂般的痛苦了。”
  “请你去做,葛里欧禄。”
  老人背对湿濡女子,接着,湿润的白皙双手触摸了他的肩头。
  或许是飘荡水中的女子依然具有贵族的魔性,当那双手缓缓探扶他的喉咙,摸过他的胸膛时,老人双颊恢复了血色,呼吸宛如野兽。
  “你曾消灭过我一次,用你的手,用你的手术刀。再毁灭我一次——这就是你的补偿。到那时,你也一起死,和我一同走上黄泉之路吧。”
  葛里欧禄的双眼涌现错乱的生气,那是极其昏晦的色调。
  死骨原的名称由来,有人说是因为与贵族战斗过的村人们,在那里背曝尸荒野的缘故;也有一说是因为贵族在奇怪实验中所有的生物之尸体,被抛弃在那里。
  无论如何,这片土地的土壤赤红有如饱含鲜血。而或许是吸收了那血,茂密的杂草异样高长且绿意深浓。
  自黄昏时起开始起风。多数的飞翔生物不去抵抗风势,直接离开了这平原。有数匹蜥蜴状生物灵巧地挖开红土,开始啄食昆虫或土中小虫。
  它们突然感受到某种气息。在丢下猎物一起逃开的生物后方,出现了一只似是巨大蠕虫的物体。
  它停在平原的正中央处,多处令人惨不忍睹——在那虫的鼻头处,全裸的妲琪被捆住了手脚,绑成十字型。
  舱盖打开,福蓝多卿的脸出现。
  那随风飘扬的头发也好,斑斓绚烂的长袍也好,他手持可怕权杖、乘坐山之民坐骑的模样,都有着要以美少女作为祭品,施行禁忌仪式的魔界王者之风采。
  睥睨四方后,他说道:“还有一分钟——莫非,两人都胆怯了?”
  由此看来,他似乎原本预料D跟男爵都会来,并打算同时与两人交手。自信得令人畏惧。
  他走到蠕虫前端,站在那里仔细俯瞰妲琪。
  “按照约定,我昨夜忍着不滋润喉咙。而这也是按照约定,要是他们晚了一秒——”
  他微微一笑露出獠牙,这是恶魔的形象。
  轻轻落到地上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嘴唇再度歪斜成笑容形状,走近妲琪。
  感觉到他的气息,妲琪睁开双眼。
  “不要……别过来……”
  福蓝多卿以淫魔才会有的眼神,扫视过拼命转开的脸庞和丰满的胸部,说道:“哼哼哼……只要不吸血就行了吧。”
  紫色的浑厚嘴唇压到了右侧乳房上。
  妲琪因皮肉被“噗嗤!”地咬破的痛苦而难过地挣扎,从柔嫩肌肤与嘴唇间,悄悄流下了两道血线。
  “没有吸血啊,没有吸血。”
  嘴巴离开后,那里黑呼呼地留下两个血肉模糊的咬痕。
  接着,可怕的双唇再度贴到了左边乳房的美艳弧线上。
  “啊呜呜呜~~”妲琪扭动身体。
  贵族的吻咬之所以会令牺牲者变得恍惚,在一般的说法里,是因为吸血此一行为本身所拥有的魔力之故。但没有伴随吸血的吻咬,就单纯只是咬破皮肉、给予痛苦的兽行而已。
  痛苦扭动的少女浑身鲜血淋漓,咬痕无情地接连刻印到光洁小腹、腋下、大腿上。
  似乎是陶醉在血液的气味中,福蓝多的表情变得恍惚。尽管这是为了抑止吸血欲望的行为,但竟连催眠术都不使用,就直接给予手脚无法动弹的少女獠牙毒咬的痛苦,或许这也是贵族的残忍程度之表现。
  由于极度恐惧与强烈痛苦,妲琪晕了过去。
  福蓝多估算时间,在风中喃喃低语。
  “还有三秒……两秒……一秒……总算——”
  他胸口处响起异样声响。
  因为电射而来的木头长枪贯穿了他的胸膛,枪长足足有两公尺。
  福蓝多因冲击力后退了二、三步,“来了吗?”他通红双眼望向的地方,是前方的如波绿草。没当长草随风起伏,月光便点点闪烁,看来美丽一如群萤乱舞。
  有人分开如此美丽的绿草而来——“D.”
  黑衣人影手中紧握着一把刀。
  福蓝多用右手抓住长枪,将它从前面拔了出来。
  “来得好啊,巴龙那家伙怎么了?”
  “我在这。”这话从福蓝多背后传来。他也不转身,便说道:“还在等什么?过来啊。”尽管D的木枪确实贯穿了他的心脏,但他却毫无痛苦之色。
  “D啊——你退下。”男爵说了。
  远望了男爵的面容一眼后,D点点头。或许是把这当作了开始讯号,福蓝多的身体回转向后。
  他看到了儿子的面容。然后“噢噢!”地低叫了一声。
  男爵那堪称青春结晶的美丽容貌并无改变,但双颊肌肉消瘦、肌肤失去血色,简直就像是地底的亡者。而最为惨厉的,则是闪动血芒、凝视福蓝多的双眸里的那股凄烈气势。
  莫非是男爵认定了,唯有化身恶鬼才能杀死魔王?
  “巴龙啊,怎样?接收了破坏者了吗?”福蓝多问着。这是理所当然。
  “不——只靠我自己。”如此一说完,光束立刻自斗篷中迸现——相对地,权杖也从福蓝多右手中射出。
  区分生死的时间既像永恒又像一瞬。
  福蓝多的身体垂直喷闪流光;同时身体被权杖刺穿的男爵往后方摔飞。
  男爵的身体一瞬间仿佛突然胀大——下一刹那,他体内爆出“轰!”的一声有如击打大鼓的句巨响。
  但即使如此,男爵仍勉强撑了下来,保持住站姿。
  福蓝多对他低声说道:“你这家伙——果然接收了破坏者。”光柱仍在他身上继续喷流,那光将福蓝多的高大身躯往左右撕分推开。
  “雕虫小技!”他的两手按住颅侧。
  只见福蓝多灌注全身力道后,慢慢压合正要裂开的身体。
  “看道了吗?巴龙,这就是你的父亲!”
  光带斩过正要大笑的福蓝多胸口,他的身体开裂成一个十字符号。
  “呜喔喔喔喔!”他放声大吼,这是宛如天地怒号的惨叫,夜风扑打他的脸庞。
  “没有愈合、没有愈合啊!指路人你在做什么?!”福蓝多踉跄着倒入草丛中。
  在他身后五公尺处,男爵也趴倒在地,因为刚才的光击是他挤出的最后力量的一击。
  爬到男爵那里后,福蓝多倚着插在男爵胸口的权杖站起。
  “会随歌迪雅而去的——是我还是你?”
  他大力一捏抓着的权杖。男爵无计可施,身体因剧痛而反折成弓形,不停痛苦挣扎。
  福蓝多要对男爵做最后一击,他拔起权杖,将它从头上高高刺下。
  再一次——对准心脏。即使附有破坏者,恐怕男爵也无法承受第二次的攻击。
  福蓝多身体一震。
  因为另一枝权杖从背后刺穿了心脏。那是他用来灭亡他夫人的权杖。
  “你、你这混蛋……”
  他想要转身,但已无此必要。
  在劲风中,身着漆黑外衣的人影妖诡绕至他面前。
  “你该退场了。”低声说完,D一刀斩飞福蓝多的脑袋。
  但即使那首级落到了远方红土上,他的身躯依然没有倒下。
  “不会灭亡的……我不会灭亡……”声音远远传来。因为滚落到红土上的首级说话了。“……指路人啊……带我去……理想乡……”
  “哦喔!”风中响起低呼声。是D左手一带发出的。
  只见无头身体前进方向的前方空间,如阳炎般扭曲变形,那幅光景——黑白分明的浪头以及位于彼方的大陆都出现了。水晶宫的彼方闪烁生辉,光彩永不熄灭。接着海浪分开,那条海中道路浮出。
  D无言走到男爵身旁,扶起他。拾起福蓝多落下的东西,让男爵惨白的右手握住它。
  “这还能用吗?”D问。
  男爵微微睁开眼睛,点点头,说:“我没有破坏者的力量。”
  他并没有借助可怕的存在的力量,他害怕招来永无休止的破坏。为了杀死父亲而想得到那力量的强烈欲望,被清冽的意志给压了下来。只是,如此却遗留下了悔恨。这样下去无法战胜父亲!而当绝望与憎恨相互重叠,远至激情的顶点时,另一种力量觉醒了。
  那力量是——“既然如此,你就和我一样了。”D说道。
  男爵两脚站定在大地上,当他大力挥下了右手与权杖时,D放开了他。
  一面看着呼啸飞去的权杖将福蓝多的头颅化为齑粉,男爵往前倒下。福蓝多的高大身躯也同时倒地,他的手一面颤抖,一面往光彩夺目的香格里拉伸去。
  然而就在要碰到那个宛如幻梦的空间之前,指尖突然无力垂下,贵族的手空虚地落到红色地面,之后再也不动。
  这就是父子对决的结局。
  目睹完这一切后,D正要回去男爵身边,又突然侧耳倾听风声。
  “有女人的声音呢。”左手说了。“跟男爵的母亲很像……恩……”
  以下的事后才知道的事。
  在福蓝多城堡中的葛里欧禄实验室里,老学者割断了颈动脉而死。在他身旁,有台遭到破坏、无人知晓其功用的机械,此外地板上还留有像是洒过水的痕迹。看到那水渍是人的形状以后,发现这些的数名农民不禁吓得发抖。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老学者遵照偷偷爱恋的女子之要求,破坏了分身的装置。
  最后的福蓝多倾乃是他本人这件事,或许也就这样永远无人得知。当葛里欧禄在看着往日曾因他的手术刀而被赋予悲惨命运的女子,再度因自己的破坏行为而化为清水时,他究竟在想着什么?这也永远成为谜团。
  他们一同踏上了黄泉之路;然而,他们的手是否有彼此相握,其他人对此也不得而知。
  在两天后的黎明,D向男爵告辞。在拉衮城馆的中庭,休威、梅还有公馆主人都出来送行了。
  男爵的体力已经恢复,那是令人惊异的速度,和D复原时相同。
  “一模一样哪。”左手感慨良多地说了。“成功的例子又多了一个是吗?”
  “你要留在这?”D问男爵。
  “不,马上就会出外旅行。我想贵族是没有容身之处的。”男爵微笑道。
  “都已经不是贵族了。留下来比较好的。”拉衮像衷心感到遗憾似的凝视着年轻贵族。
  冬阳开始充满庭院,满溢生机的一日即将开始。而且,在这两天之内,由〔某位大人〕所施予的处理,似乎是发挥出了除打败福蓝多的那力量以外之其他效果,男爵发现自己连在阳光下也能进行漫步。他没有借助破坏者的力量,用意志力避免了自己招来无休无止的破坏。拉衮说的话的意思,就是指这一点。
  “相对地,我们会留下来喔。”休威自豪地如此说了,梅轻轻摸摸他的头。因为两人决定在拉衮的城馆进行特级表演。
  “话先说在前面——”
  听到D的话,拉衮连忙把两手伸到前面摇动。
  “我知道啦,保证绝不会对两人乱来的。要是那样的话,你大概会像风一样突然出现剁掉我的脑袋吧。”
  “妲琪姐姐还没来呢,明明说过马上会来的。”梅转向身后——转向城馆门口。
  “我去看看。”休威说完正要跑出去,男爵按住了他的肩膀,往城馆走去。
  冬日阳光将苍蓝身影洒落于地,他的身影消失在城馆门口,数分钟过了。妲琪的房间就在门口过去的第三间。
  “我去。”拉衮正想迈开脚步,漆黑外衣已闪过他身旁。
  穿过城馆门口,D在妲琪的房门前停下。因为他闻到了一种气味。
  他静静推开门,自窗户射入的阳光积聚在白色床铺上。
  妲琪的上半身呈露在那里,似乎是为了替D送别而换上的灰色毛衣上,散布着斑斑红点。
  D走近俯瞰,妲琪已经香消玉殒。
  “那女孩——在加入我们之前,就已经是〔牺牲者〕了。”阴沉声音自背后传来,男爵似乎是站在门房后面。
  “应该是个叫什么约翰卿的,用他的催眠术压住了她身为〔牺牲者〕的记忆。不过因为之前的惊吓所以觉醒了,我一靠近,她就突然抱了过来。”
  恐怕,那是打算看准D与男爵的疏忽,事先植入了会让〔牺牲者〕本性觉醒的关键字或其他东西,只是直到刚才为止那个关键一直没被触动而已。
  D转过身。
  一手按着颈子的男爵胸口上,也散落着鲜血斑点。
  “被咬了?”
  “啊啊。”
  男爵面容苍白,双唇失去血色,染血的红色獠牙从唇中露出——妲琪的喉咙被咬碎了。
  “你也觉醒了是吗?”
  D耳畔响起一句遥远的话。
  成功的例子只有一个。
  妲琪的声音回荡。
  救救我,D!
  D听见苍蓝话语。
  “D——消灭我吧。”
  “没人委托。”
  “我就是委托人。”
  “了解了。”
  一瞬间,两道闪光彩饰透明清晨。
  男爵的光带猛地反转,掠过D上半身后砍入地面;D的刀身刺穿他胸口扎入墙壁,男爵的斗篷将D的眼瞳染为苍蓝。
  D站直身躯,让妲琪的身体在床上躺好,走出房间。他不欲目睹男爵的临终,D知道他的光击是故意砍歪的。
  “男爵啊——你为何来此。”
  无人听见这句轻声低语。
  无比阴沉、无比美丽的人影走出走廊。前来迎接的梅跟休威的笑声,从城馆门口的方向接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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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4

10000
charilyrock 平民
完结了阿!D就是这样嘛,每一卷的最后都是D再一次一个人孤独的上路了

16 年前 0 回復

sd2 伯爵
在作者的设定
D的故是就是要走上悲伤结局的

16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D的故事永远只能让D自己活着。。而且玉树临风,终身不娶  。。。

支持下

16 年前 0 回復

cubelee 伯爵
恩,终于完结了啊,结局有些不知所云啊

16 年前 0 回復

莲幽L 騎士
唉,没有意外,再次全灭= =凸
个人还是很追男爵的,如果D以后有了和自己相同属性的同伴,说不定就不会这么寂寞了。麻,我只能说,D在菊地手上,只能任其搓圆弄扁。可怜的小D

16 年前 0 回復

xgh20000 騎士
不知道这么好看的东西竟然没人顶。。。这为什么呢?
想看:黑暗之路1~3
蔷薇姬

16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终于完结了,果然是玉树临风,终身不娶.....

16 年前 0 回復

一级小号 伯爵
还不错,来顶下,谢谢LZ

16 年前 0 回復

moshenz 子爵
精彩啊,,h很久就想看D的小说了

16 年前 0 回復

大脸蛋 伯爵
唉。。不知道结局是喜剧还是悲剧了。。。。

16 年前 0 回復

gaole22 侯爵
我觉得吸血鬼D不好看的说,HELLSING比之抢夺的说

16 年前 0 回復

lpstest 勳爵
总算完结了,好像后面还有故事,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填完这坑了,期待中

16 年前 0 回復

gwzero 子爵
唉 最后结局终于想起来了,又是怎么说呢,悲惨和幸福都算不上
不过有个从人类角度看相对好的结果而已
4卷终于追完
如同诅咒般的 只有一个成功者

感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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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z2631 騎士
吸血鬼猎人D系列要是都能拍成电影就好了

16 年前 0 回復

sola131 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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