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云岳斗][丹特丽安的书架][第3卷][台/简]


本帖最后由 夜の星痕 于 2011-10-8 12:18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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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第一章“换魂之书”
第二章“忘却之书”
第三章“黄昏之书”
断章一“睡眠之书”
第四章“魔法师之女”
断章二“美女的世界”
第五章“赎罪之书”
后记


窗棂上积了层薄雪。
傍晚的天空已然暗去,宛如将熄火焰般的微弱夕阳,透过铅色的低层云隙映照着寒冷的书房。
书房中有位年龄约二十到三十岁、长相纤秀的年轻男子。但是他端正的侧脸上,却有着掩不住的疲劳及苦恼。
“完成了……”
从干裂的唇中逸出憔悴的声音。男子扒抓着收集桌上四散的打字纸,将其以双手抱在怀里站了起身。书房出入口被厚重的木制门扉反锁。男子粗鲁地拍打门扉。不久后终于有人接近,门锁被打开了。门把转动,似乎是刻意让他感到焦躁,门扉缓缓敞开。
门前站着一位五官端整、美丽的年轻女子。
默默走进书房的她,手里推着送料理用的小台车。
覆着布匹的台车上摆了一本古色古香的书籍。
“我已经完成了约定。来吧,请帮助……请帮助我们!”
男子将怀中的打字纸推向女子。
女子如同从他手中抢过般的接过了打字纸。啪啦啪啦地数着纸的张数,失望地摇了摇头。然后——
“不够啊。”
她以不带感情的冷漠声音对男子说道。
男子脸庞蒙上了绝望的阴霾。
女子随意掀开覆在台车上的布,小心谨慎地将该叠打字纸置于裸露的台面上,又熟练地从台车下方拿出了某样物品。
那是把用于解体家畜的大型刀具。她将刀举至约眼前高度后,脸上的表情毫不迟疑,倏地横向一挥。
“只有这些还是不够……不过,就算了吧!我遵守和你的约定。”
“喔……喔喔……”
声音从男子喉头零碎地逸出,脖子浮现一条细线,下一秒,鲜血如涌泉般喷出。女子手中的刀划开了他的脖子,伤口直至颈动脉。
她冷静地拔出染血的刀子,这次则是一刀剌入了男子腹部。
不断、不断、不断、不断地——剌入。
男子痛苦地呻吟着,身体往地上倒去,激烈地抽搐着。
低头看着过了一会儿就不再动弹的男子,她悄悄地吐出一口气。
“晚安,我的爱人。”
她低声说完后,脸上浮现了极为满足的微笑——

第一章“换魂之书”
Episode 08: The Resurrection

1

从王都出发乘坐火车及汽车,共需约半日的路程才能到达的郊外,矗立着一幢老旧的石造乡间建筑,那是没落贵族的别苑。
占地还算广阔,整体感觉却谈不上奢华,是栋缺少装饰的冷清宅邸。年久失修的庭园宛如荒山野岭,建筑物也有着多处损伤。
面向无人打理的庭园阳台上,一位年轻男子坐在略带脏污的长椅上。
年纪约莫二十岁左右,身上随意披着皮制长礼服。
他一手撑着脸颊,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封信件。
摊开被草率折起的信笺,青年露出了略带厌烦的表情。
“…………”
将信件读了又读,他把信纸放回信封之中。
他耸了耸肩站起身子,一副对某件事耿耿于怀的模样,往客厅而去。
一位少女安静地坐在略显阴暗的客厅之中。
年纪约十二、三岁,有着如精美陶瓷人偶般难以置信美貌的少女。
蕾丝发饰绾起了一头乌黑亮丽的及腰长发。
一双杏圆眼眸如夜色般漆黑。
或许是带有东方血统,独具特征的蜜色肌肤宛如融入了牛奶般的光滑,亦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宝石。
少女的服饰亦是一身漆黑。
那是件会让人联想到中世纪骑士的典礼正式服装,却无法确切称之为洋装或是甲胄的奇特服饰。
装饰有多层荷叶边的澎澎裙摆,腰身以缎带束起,纤细得仿佛一折即断。勾勒出其轮廓的金属手甲及腰铠,与满布蕾丝的布料一点也不相衬而显得有些突兀。然后在她胸前有个巨大的锁头晃动着。那是以黑色皮革项圈及银色锁炼所缚,金属制的陈旧巨锁——
黑衣少女膝上放着一本书,手中则摊开另一本书。两本都是甫出版的厚重精装版书籍。
少女默默阅读着。
维持着如人偶般的面无表情,她翻到了最后一页。
读完最后一行后,黑衣少女停下动作,她清瘦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妲丽安?”
察觉少女的异样反应,青年狐疑地蹙起眉头。
她垂首颤抖的模样,看起来亦像是忍住声音哭泣着。
不过,事实却非如此。
被唤为妲丽安的黑衣少女,“砰”地一声阖起读毕的书籍。
“哼哼——!”
像是忍无可忍的怒气倾盆而出似的,将书高举至头上大声咆哮。
青年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像是个大发脾气的孩子般,跺了跺脚后倒在沙发上的模样。
“……怎么了?妲丽安。”
不久后,他终于下定决心,战战兢兢地问道。
黑衣少女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瞪向青年。
“什么怎么了!这本书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修伊。”
“书?”
被少女这么一反问,名为修伊的青年一头雾水。
妲丽安方才阅读的书籍封面上,印有以美丽花俏的文字装饰的书名。是荣获知名大奖的流行作家之最新畅销小说,全三集系列作中的第一集和第二集。
“《狼群的王都》啊……这不是稍早前我下订的书吗,居然已经送来了啊!”
妲丽安“哼”了一声抬起小巧的下巴。
“交出来。”
她向修伊伸出了覆着手甲的右手。修伊疑惑地歪着头。
“咦?”
“废话少说,快点把续集给我交出来就对了,你这垃圾!”
妲丽安用黄莺出谷般的美声恨恨地破口大骂:
“偏偏没有订系列作的最后一集,是故意要找我麻烦是吗?还是你落魄到连这里写的全三集的意思都不懂吗?居然连一数到三都不会,噢噢!真是个可怜的蠢蛋。”
“可不是我不会数数,而是那系列本来就只有两本。”
修伊疲惫地摇了摇头。
黑衣少女怒气冲冲地板起脸孔。
“什么意思?”



“第三集没有出版啊。因为在出版前,雷尼·蓝兹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少女缓缓地睁大了双眼。
“雷尼·蓝兹……是这本书的作者吗?那像伙……死了?”
修伊颔首。
“约莫半年前左右吧,听说是在路上突然遭到歹徒袭击。虽然也有传闻说最后一集的原稿其实已经完成。不过书到现在还没有出版,可能最后还是没有找到吧?”
他的话似乎让妲丽安大受打击,当场瘫坐在地。
“怎么会这样。这样的话,伊格内修斯和戴尔怎么办?”
“……戴尔?那是谁?”
“这本书的登场人物啦!”
黑衣少女瞪着修伊粗鲁地说道。
“无情的青年实业家伊格内修斯,和誓言要复仇、却又马上为之所吸引的孤傲年轻人戴尔。被部下背叛遭到枪击的伊格内修斯,因缘际会地跟戴尔再度相会,正好是剧情的最高潮。这两人的恋情该何去何从?”
修伊的语气之中写满了困惑。
“恋情的发展?这本书应该不是言情小说吧?再说,两位不都是男性吗?”
“那种事没关系啦!为什么你会把这种没有后续可读的书摆在我面前?害我耿耿于怀,心情差到一定要找个人来发泄一下。”
“好痛啊,妲丽安……就算这样,可以不要踢我的脚吗?”
既傻眼又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修伊的表情一暗。
“我会订那本书的理由就是因为这个,妲丽安。”
“……信?”
看着修伊拿出的信封,妲丽安微微歪头。
“是啊,寄件人就是雷尼·蓝兹。我想这应该是他本人写的。”
“传说中半年前早已死亡的这本书的作者吗……”
妲丽安沉吟道,比对信件署名及书中印刷的蓝兹签名,两方笔迹几乎一模一样。
“蓝兹似乎和我们家爷爷是旧识。不过,这封信是前天寄到我手上的,投递日期则是大前天。”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修伊。”
妲丽安怏怏地嘟起嘴。修伊不负责任地摇了摇头。
“天晓得。也可能只是单纯的恶作剧……妲丽安,你认为呢?”
妲丽安默默地将视线移向从修伊手里抢来的信件。
取代信纸的事务用纸上连像样的问候语也没有,只打上关于寄件人的基本情报及请托内容。
‘希望您能帮助被怪异书籍囚禁的我们。能够理解我现在的处境的,大概只有卫斯理·迪斯瓦特子爵您了,唯有过去曾告诉我幻书存在的您——’
字面上看来虽是篇语句不通顺的文章,但寄件人急迫的心情倒是表露无遗。
看完信件的妲丽安站了起身,将包裹在黑衣上的铠甲弄得铿锵作响。
“从收到信到现在,你都在干嘛啊?”
“咦?”
“不要一副傻头傻脑的样子,要出门了。居然还没准备好吗?你这拖拖拉拉的家伙。”
“你想去帮蓝兹?”
修伊略显惊讶地挑高了眉。妲丽安露出唯我独尊的表情,冷冷地回望他说道:
“帮他只是顺便而已。叫那男的快把后续写一写,我想看戴尔他们恋爱的结局。”
修伊厌烦地将视线移向窗外。
灰濛濛的天空开始落下纷飞细雪。

2

雷尼·蓝兹寄来的信件上写有位于高原别墅区的住址。
那是在仲夏时节被避暑的人们挤得水泄不通的凉爽地带。但在这寒风飒飒的时节,就连城里也寂寂寥寥,了无生气。仿佛填补着冬季枯萎的枝丫间隙,只有简单整过土的羊肠小径延伸其间,蓝兹的宅邸就位在前方的高地之上。
“还……还没到吗?修伊。”
修伊驾驶的车辆副驾驶座上,妲丽安发出了失去抑扬顿挫的声音。
少女脸上仿若带着不自然的微笑般,显得十分僵硬,黑色的杏圆双眸虚无飘渺。嘴唇失去了血色,臼齿喀喀作响。
修伊依旧手握住方向盘,瞥了一眼她这副模样。
“怎么啦?妲丽安。你的表情怎么那么好玩。”
“我可不想被像你这样的家伙对我的脸说三道四的。冷死了,你这呆子!”
黑衣少女发出尖锐剌耳的声音。
“这辆破车为什么没有车顶?简直跟它的主人一样不机伶。附带一提,我肚子也饿了。《狼群的王都》的作者真的住在这种地方吗?”
“好像是吧。据闻蓝兹先生只要是执笔撰写原稿时,都习惯窝在此山中小村的别墅里。”
拭去附着于护目镜的雪花,修伊以近似叹息的声音说道。
妲丽安则是一脸气愤。
“到底是看中哪一点,才会窝在这种冷死人不偿命的深山之中啊!那个白痴。反正一定是个像海豹一样囤积了肥厚皮下脂肪的中年男子。搞不好是只海狮。”
“坊间传言他曾和许多女子传出风流韵事,是位容貌秀丽的青年……应该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委婉地订正了妲丽安的话后,修伊松开了踩着油门的脚。速度趋缓的车辆前方可以看见一幢别墅。
有着广阔庭园的豪华别墅。中庭里建有几间马厩和堆放农具的仓库等等别馆。屋顶上覆着薄雪,高耸突出的烟囱正吐着白烟。
“暖炉有在燃烧耶。”
妲丽安的语气里满是羡慕。
“嗯,看起来是有人在里面生活。”
修伊望着雪地上残留的足迹,点了点头。脱去护目镜后的脸庞,露出似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般,异样冷静且毫无破绽的表情。
宅邸的门扉敞开着。
修伊在门前停下车子。那是部战争结束后廉价出售给市民,随处可见的军用车。金属车体到处沾满了雪花。妲丽安依依不舍地从包裹在身上的毛毯中爬出来,拖拖拉拉地下了车。
正往宅邸玄关迈步而去的修伊,发现了中庭一隅有一位女性,便在途中停下了脚步。
五官过于端整,有着不自然美貌的女子。栗色长发束在背后,包裹住纤细体态的衣饰以家居服来说,有些过于华丽。
她正蹲在水井前方清洗园艺工具。一把用来修剪树木枝丫的大型柴刀。装满井水的大盆子上冒着白色雾气,感觉十分寒冷,女子却仍专心地洗着柴刀。仿佛完全不感到寒冷,表情似乎还带着几分愉悦。
“你好。”
修伊从她背后打了声招呼。
停下洗柴刀的手,栗发女子缓缓回头。五官端正的美丽脸蛋上带着几分恐惧与警戒。为了让她放心下来,修伊露出亲切的微笑。
“请问这里是雷尼·蓝兹先生的别墅吗?”
他如此问道。
“请问你们是?”
栗发女子以感觉不到情绪波动的平稳声线反问道。修伊脱下帽子,彬彬有礼地鞠了个躬。
“失礼了。在下名为修,安索尼·迪斯瓦特。这位是妲丽安。”
“……”
黑衣少女依然躲在修伊身后,静静地观察着女子。如同未曾亲近过人类的小动物般明显异样的行为,女子却并不是特别在意。
“迪斯瓦特……先生是吗?”
女子转动如玻璃珠般的眼眸,凝视修伊的脸庞。
“叫我修伊就好。其实在不久前亡故的祖父是蓝兹先生的知己,今日本想代替祖父来问候蓝兹先生,便顺路前来叼扰。”
修伊如同念着准备好的台词,流畅地说明事情原委。由于尚不知女子身分,便刻意回避蓝兹来信一事。
然而,她似乎觉得修伊的说明十分可疑。
“原来如此……但是,为什么你们会知道雷尼人在此处?”
询问的声音里满是怀疑。语气似乎确信修伊两人绝不可能知道蓝兹目前停留在这栋别墅。
修伊刻意对她露出了沉重的表情。
“因为……最近听到了令人不安的传闻。”
“传闻?”
女子表情起了微微变化。修伊依然伏下着双眸地点了点头。
“传闻他被卷入事件中已经死亡……不过,看来他似乎尚在人世,总算是放下心头大石。”
修伊微笑着抬头看向宅邸其中一间看似书房,有着绝佳视野的房间,隔着蕾丝窗帘可见男子坐在桌前的身影。
“是的,当然。”
栗发女子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宛如覆着厚重冰层般,无法看出她心中所想。只是仅仅一瞬,似乎从看不见的裂缝中爆发出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修伊假装没有注意到,开口说道:
“是否能让我跟他谈谈呢?”
女子缓缓摇头。
“很抱歉,雷尼正在撰写新作品。作品完成前,包括出版社的人或是经纪人,他谁都不见。”
“连经纪人都不见?”
“是的。或许也是因如此,才会有类似他已死亡的传闻出现吧。”
女子轻描淡写地答道。
“嗯哼……原来如此。”
修伊手托下巴沉思着。如果蓝兹连相关工作人员都不见,要说服她让他们进入宅邸可说是难如登天。
妲丽安代替已放弃而沉默下来的修伊开口说道:
“蓝兹正在撰写的是戴尔的新故事?”
女子至今都不带感情的声音中,出现了些微的不知所措。
“咦?啊……是的。应该是《狼群的王都》的最后一集……不过……”
女子似是在打量着黑衣少女般的盯着她不放。
“你该不会是戴尔他们的粉丝?你很在意那两人的恋爱发展吗?”
“YES。所以才专程跑到这种冷死人不偿命的深山里来。”
妲丽安高傲地直言不讳。
“这样啊。”
至今面无表情的栗发女子,突然笑靥如花,宛如自己最爱的洋装被称赞了的孩子般,陶醉的笑容。
她一脸遇到相知甚深的挚友般的表情,对妲丽安温柔地微笑着。
“说、说得也是呢!毕竟是本那么优秀的小说呢!雷尼的读者会想见他一面也是理所当然的。好吧!雷尼那边我会去跟他说看看。可以请你们明天再来一趟吗?我一定会想办法说服他跟你们见面的。”
对方语气多了几分亲近。和前不久那副冷淡以对的态度落差,这般亲切反而令人觉得毛骨悚然。但修伊依然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谢谢。感激不尽。那个……”
女子冷眼回望欲言又止的修伊,又回到最初的平稳语调诉说道:
“宝拉。我的名字叫宝拉……是雷尼,蓝兹的妻子。”
时近黄昏,气温似乎更低了。不断落下的雪势愈来愈大,还起了薄雾。妲丽安坐在车上的副驾驶座,全身包着毛氆。
“为什么你就这样乖乖走人了?窝囊废。”
指责的视线射向修伊。
“你真的要回家再来一趟吗?我和你这种把肉体痛楚当成快感的体质不同,可不想再来回一趟这可恨的山路。”
容易打滑的路面让修伊啐了一声后,摇了摇头。
“我也不想做这种麻烦事,再说我也不是那种体质。”
“不然你打算怎么办?”
“这附近不是有些无人居住的别墅吗?今晚就暂且借住一宿吧。”
语毕,修伊指着道路前方排列得稀稀落落的屋顶。淡季的别墅几乎都杳无人烟,看起来这阵子也未曾有人到访。
“我都说我肚子饿了……”
妲丽安闹着脾气鼓起脸颊。也许是因为即使可借住于空无一人的别墅中,对无法吃到温热的食物一事仍感到不满。不过修伊似乎懒得理睬她。
“翻找一下应该找得到罐头或是饼干之类的吧。”
“罐头……饼干……”
妲丽安一副世界末日来临的表情。
不久之后,修伊在第一幢映入眼帘的别墅前停下车子。虽然地处隐密、略显陈旧,却是相较之下状况较好的别墅。门虽然紧紧锁上,但从木栅栏的缝隙间进入宅邸范围内却十分容易。内院中放有砍柴用的斧头,拿它来破坏侧门门锁也不需费太多工夫。
“居然在做这种小偷的勾当?”
一边朝被冻僵的手呵着气,妲丽安发出别扭的声音。修伊苦笑说道:
“我会把弄坏门的修理费、住宿费那些留下来的。就算真的想当小偷,也要等到半夜再说。”
“你想潜入蓝兹的别墅吗?”
妲丽安悄声询问。修伊惊讶地回过头来。
“你察觉到了啊?”
“很像你会有的想法。那种卑鄙无耻的勾当真是适合你,说是你的天职也不过分。”
这可不是称赞啊,修伊筋疲力尽地甩了甩头。
“只不过去稍稍瞧一瞧屋里的情况罢了。如果蓝兹先生真的正在写作,那么我们也没必要去救他了。”
“那封信件的事你要怎么解释?”
“我明白你的意思,那封信件很难让人认为只是单纯的恶作剧……再加上,你应该也有发现吧?妲丽安。”
“YES……雷尼·蓝兹的妻子应该已经不在人世才对。”
五年前,雷尼,蓝兹与首任妻子诀别以来,始终都坚持单身一事广为人知。《狼群的王都》一书即是献给亡妻的作品。
修伊回想起在中庭撞见宝拉时的情形,吁出一口长长的气。
“如果是这样……她到底是谁?自称是雷尼·蓝兹之妻,清洗着‘沾有动物血迹的柴刀’的女性……”
“……”
妲丽安只字未答。时过黄昏,雾中景色渐渐没入黑暗之中。

4

午夜过后。
离开非法入侵的别墅,修伊与妲丽安前往雷尼·蓝兹的宅邸。放弃开车选择步行是因为不希望汽车排气音暴露了行踪。淡季的别墅区人烟稀少,车辆声响比想像中传得更远。
稍早之前,持续不停的降雪终于停了,银月浅浅映照着地面。
“还好吗?妲丽安。其实你不用跟来的。”
修伊回头看着小心翼翼踏出每一步的黑衣少女,开口问道。
“为什么我非得被孤伶伶地丢在来路不明的人的房子里?废话少说,快点走。”
黑衣少女怒气冲冲地回嘴道:
“再说,反正也饿到睡不着。蓝兹家里应该多少有些像样点的食物吧。那个叫宝拉的女人脸上是这么写的。”
是什么样的脸啊?修伊傻眼地歪着头说。
“你的目的该不会是蓝兹屋里的食物吧?妲丽安。”
“只拿一点点不会有罪的啦!谁叫他饿着了本小姐。”
“是没关系啦!小心点不要被发现就是了。”
用不负责任的口吻说完,修伊将手中代替火把照明的军用打火机给熄了。因为已来到了蓝兹宅邸的范围之内。
仅就着微弱月光朝建筑物迈进,半途修伊忽然停下了脚步。
“修伊?”
“嘘!”
修伊按下妲丽安的头,藏身于植物阴影处。宅邸内侧的中庭一隅建有石造的巨大仓库,而仓库的门扉正敞开着。
提油灯走出仓库的,是白天自称宝拉的栗发年轻女子。
望着她返回宅邸的背影,修伊的表情一凛。
“这个时间去仓库?她到底做了什么?”
修伊咕哝着,耳畔传来妲丽安发出的尖锐声音:
“修伊,你看那个。”
黑衣少女小手所指前方,放了闪烁着湿润光泽的金属工具,是用来拨除暖炉灰烬的坚硬棒子。
“这次是拨火棒啊……这臭味……”
走近立于仓库墙壁的拨火棒,修伊不悦地绷着张脸。拨火棒前端还附着了尚未干涸的液体,滴滴答答地落于白雪之上将其染得一片暗红。
妲丽安端详着仓库的入口问道:
“有上锁吗?”
“好像没有。”
修伊站在门前,看似坚固的木制门扉并无上锁,仅从外面上了门闩。
“这样根本就提防不了外来的入侵者。”
“是啊,没错……与其说是不想让人进入,反倒更像是不想让关在里面的某样生物逃出来。”
修伊喃喃自语,带着疑惑的神情取下了门闩。门一打开, 一股温热的风从仓库中迎面吹来。修伊用鼻子“哼”了一声。
“是……血腥味吗?”
“拜其所赐,食欲一下全没了。”
妲丽安发出了极其不悦的声音。修伊抿唇点了点头。
“坦白说,虽然是千百个不愿意……但似乎也只能进去了。”
语毕,便往阴暗的仓库迈步而入。
不知这栋建筑是否本为囤积家畜饲料所建,仓库一楼被建造成半埋在地下的型式。建筑内部比想像中来得宽阔。修伊再度点燃打火机后,火光映照而出的是不寻常的怪异景象。
“这建筑物到底是怎么回事?”
修伊口中沉吟道。
“这情景让人有些怀念。”
妲丽安不带感情地喃喃说道。仓库中有将农具及家具改造而成的各式各样工具。 固定手脚的皮带、白木桩和缝衣针、镰刀和斧头。全是些用来限制行动、凌虐人类的工具。宛若重现了中世纪狩猎魔女的时代。
“这根本就是间刑房。”
修伊的声音中带着唾弃。
修伊脚边躺着一具被痛殴至死、刚断气不久的年轻男尸。似乎是遭到坚硬的铁棒殴打了无数次,双脚溃不成形,碎裂的头部有如扔向墙面的番茄般稀烂。
妲丽安死气沉沉地问道:
“修伊……你见过这男人吗?”
“有在新闻报导上看过。相貌已完全不同,所以虽然无法断言,但应该是雷尼,·蓝兹。”
修伊以僵硬的声调说着。妲丽安困惑地环顾着仓库内部。
“是被那女人囚禁起来了吗……可是……”
然后,她冷不防地停下动作。黑衣少女凝滞的视线前方,有个被铁栏杆围成的小房间。推测是将隔离家畜的围篱改造成禁闭人类所用。
铁栏杆另一头,有一位满面恐惧的女子。
长相稚气未脱的瘦小女性,以畏惧的眼神看着擅自闯进仓库的修伊两人。颤抖的唇瓣之间逸出了白色气息。她还活着,但是十分虚弱。
“你们是谁?”
监牢中的女子发出微弱的声音。个性似乎较外表坚强,语气比想像来得坚毅。
“你……你们也是宝拉的同伙吗?”
“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和那柴刀女是同伙了。”
妲丽安回答了她的疑问。
监牢中的女子默默回望黑衣少女,哭肿的双眼浮出怀疑及恐惧的光芒。
“我们是收到雷尼·蓝兹的求救信才来的。”
修伊不时在意着背后的尸体,一边说着。女子脸上惊诧的神色逐渐扩大。
“他……寄了信吗……”
是的。修伊颔首,屈膝蹲在她面前。
“你是谁?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我是……拉缇夏·瑟基斯……”
“拉缇夏?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她半疑半惧、断断续续地回答了修伊的问题。
“那是因为……雷尼·蓝兹曾经是……我的恋人。”
“恋人?”
拉缇夏缓缓地点了点头。
“是……是的。所以他才会为了帮助我而留下来,害他……”
噢噢,拉缇夏的唇中逸出悲痛欲绝的声音。她抓住眼前的铁栏杆将脸靠近修伊。
“求求你。请……请救救雷尼。”
她以拚了命的语气诉说着。修伊困惑地转头看向背后的尸体。
“可是,拉缇夏……他已经……”
监牢中的女子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
“不。请你们明天黄昏之前再到别墅来,而且请务必把雷尼带离此地。在那之前我不可能离开这里的。”
“为什么?拉缇夏。”
修伊语气强硬地反问道:
“如果你是蓝兹的恋人,那宝拉又是谁?只要想办法把她处理掉,你就能离开这里吗?”
一瞬间,拉缇夏睁圆双眼咬着唇,表情因恐惧显得僵硬。
与其说是害怕宝拉,更像是害怕失去自己的恋人。拉缇夏无力地摇了摇头。
“不可以。现在不能违抗宝拉。一旦激怒‘拥有那本书’的她,雷尼这次就真的死定了……”
“……书?”
修伊沉吟道,和黑衣少女对视一眼。下意识握紧大衣口袋里蓝兹寄来的信件。书中有提到幻书这样的字眼,那不应存于此世、记载有禁忌知识的书本之名。
拉缇夏的表情无限悲怆地重申道:
“求求你们。请你们忘了曾在此处见过我,救救雷尼。求求你们。请务必……救救他……”

5

隔日一早,虽然气温骤降,但是雪已经停了。
修伊将如小猫般在毛毯中窝成一团的妲丽安放上了车子副驾驶座,往邻镇的电信分局而去。给古书店的老店主发了封电报,顺便也安排好能在同一地点收到回信。回到车上,妲丽安依然窝在毛毯之中,啃着保久干粮的饼干。
“难吃死了……”
饼干发出受潮的声音,她露出了悲痛欲绝的表情。
“只要一吃到难吃的东西,简直一路冷到心底去了。为什么我非得受这种罪……”
“不要嘴里边这么说,一边还连我的份都擅自吃个精光。”
从抵抗的妲丽安手上,修伊抢过变轻许多的饼干盒。妲丽安完全提不起劲地在座位上缩成一团。
“你当真要再去一趟别墅吗?妲丽安。”
发动着已彻底冷却的引擎,修伊懒洋洋地问道。
“如果昨天见到的尸体真是雷兹本人,凶手应该就是宝拉。我个人是比较想交给警察处理就算了。”
“噢噢……你怎么这么愚蠢!”
妲丽安说完后,动作夸张地抬头仰天。
“你已经忘记昨天监牢中的女子说过的话吗?如果宝拉手上的书就是幻书,可不能就这么置之不理。总觉得那女人……对了……很不寻常,很危险。”
“我有同感……但是……”
修伊看着不同于以往、十分积极黑衣少女,满心疑窦地眯起双眼。
“该不会你其实只是想看《狼群的王都》的后续吧?”
“……受潮的东西真难吃。”
避开修伊探究的目光,妲丽安啃着抢回来的饼干。
“所以我说,你为什么边抱怨边吃掉我那份呢!”
坐进驾驶座的修伊,怨慰地瞪着妲丽安说道。
修伊两人再度造访雷尼·蓝兹的宅邸,已经是中午过后了。降雪使得道路泥泞不堪,在路上花了比预期之中更多的时间。也许因为途中一直没吃过像样的食物,饥肠辘辘的妲丽安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而来迎接修伊两人的宝拉心情倒是看似十分愉悦,与妲丽安形成强烈的对比。
“你们真的来了,修伊先生。还有妲丽安。”
语毕,宝拉领着两人前往宅邸的会客室。她的用字遣词皆恭敬万分,唇边浮现的微笑没有消失过。但不知何故,她那双如玻璃珠般的眼眸却不带半分笑意。或许也因如此,她如此友好的态度,令人感觉若是有个微小契机,即会全部破碎般脆弱。
广大的蓝兹宅邸之中却不见仆役的踪影。
想必这或许即是建筑物外观未受良好维护的原因吧?绒毯上覆有薄薄的尘埃,窗户略微泛黄。相较之下,桌上的银制餐具及金属制把手等等,却病态地被擦得闪闪发亮。
宝拉准备了豪华的茶点,还泡了香味四溢的红茶,修伊却不打算取用。一方面警戒着是否掺入药物,另一方面身处有死尸横陈在仓库的宅邸中,也没有优雅喝茶的心情。饥肠辘辘的妲丽安,宛如被命令不准进食的幼犬般,可怜兮兮地瞪着桌上的茶点。
宝拉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妲丽安这副模样。表面上看起来是热情款待,实际上只是不停地说着自己想说的话。
她的话题几乎全是对于雷尼·蓝兹作品的感想。特别是她对于《狼群的王都》一书的执着,几乎是到了异常的地步。
费尽唇舌说明自己多么深爱戴尔两人,还特别强调自己鞠躬尽瘁只为了培养雷尼·蓝兹的才能。
除此之外的话题,她几乎都漠不关心。只要修伊一提问,她即又回到初次见面时相同的冷漠声线,露出假面具般的冷淡表情。
暂时乖乖听着宝拉说话的妲丽安,不久后似乎因为耐不住饥饿开口说道:
“你说的,我都有充分的了解了。比起这些,我们是为了见雷尼·蓝兹而来。”
她抗议似咕哝着。
宝拉嘴里说着“这是当然”,夸张地点了点头。
“好的。我当然也已经跟他提过两位来访一事。不过呢,妲丽安,《狼群的王都》第一集的第十八章,戴尔也曾这么说过对吧。世上万物都存在着所谓的时机。雷尼现在可是正在书房内振笔直书呢!”
妲丽安不耐地微微挑眉,然后露出了略带捉弄的表情。
“那句台词并不是出现在第十八章,而是在第二十章开头的地方。虽然两边都是赌博的场景,但是状况完全不同。居然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实在是——唔哇。”
“……”
在那瞬间,宝拉美丽的脸庞冒出青筋,大幅地扭曲了。如同冰河碎裂前一秒,令人感到绝望般的破碎表情。“大事不妙。”修伊慌忙地遮住了妲丽安的嘴。
“妲丽安,你这笨蛋。那种事宝拉当然知道。她可是雷尼·蓝兹在这世界上的头号读者,还是他的妻子呢!刚刚只是在试探你的知识而已!呐,对吧?宝拉。”
“……是、是啊!你说得没错。”
在修伊牵强的缓颊之下,宝拉似乎也恢复了理智。露出了和平常相同、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答得真好呢!妲丽安,给你点奖励。差不多也到了雷尼该休息的时间了,我带你们去书房吧。请随我来。”
唔唔唔唔,嘴巴被掩住的妲丽安,一双怒目望着修伊。
“笨蛋……你这笨蛋居然敢说本小姐是笨蛋!没有什么比被笨蛋说是笨蛋更令人不爽的事了!你这超级大笨蛋!”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修伊将妲丽安的怨声载道当耳边风,走上宅邸的阶梯。宅邸走廊中偶尔回荡着似是打字机的喀嗒喀嗒声。随着蓝兹的书房愈来愈近,打字声响亦愈趋大声。
书房入口的门扉之上,扣着一个巨大锁头。这光景显得有些突兀,宝拉却似乎对这样的异常浑然不觉。取出钥匙打开门锁后,连门也不敲便打开了门。书房深处的书桌前坐着一位男子。似乎是察觉到修伊两人存在,停下打字的手回头望去。
看到男子的样貌,修伊吐出一 口似呻吟的微小气息。
坐在该处的是一位年约二十五岁的男子。五官如女性般细致,长发遮去了脸庞。是张似曾相识的容颜,与昨晚在宅邸仓库被杀的男子长得一模一样,即是畅销作家雷尼· 蓝兹。
可是,坐在该处的却不是个死人。虽然方才表情略显疲态,但自从注意到修伊两人之后,便对他们露出温和的微笑。
“原来特地来见我的读者就是你们两位啊?”
语毕,便请修伊两人在客椅上落座。
“比想像中来得年轻啊。听说你是迪斯瓦特子爵的孙子?”
“是的,初次见面。能见到您真是无上光荣。”
修伊笑容不减地看着蓝兹,语气之中略带讽刺地说道:
“看起来挺有活力的。”
“是啊……普罗大众似乎都当我已经死了吧。”
蓝兹带着苦笑说道:
“大概半年前我遭到暴徒袭击。在那之后就一直待在这个别墅,会有那样的谣言也无可厚非。”
原来如此,修伊颔首,但并未说出“昨天我有看到你的尸体喔”。
“寄信给我爷爷……卫斯理·迪斯瓦特的是你吗?”
对于修伊的提问,蓝兹脸上略显困扰地点头称是。
“是啊,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很久之前?”
修伊疑惑地歪着头。蓝兹的眼神似乎悄悄地瞥了一下宛如看守罪犯般站在书房入口的宝拉。
蓝兹略显焦躁地快嘴说道, ,
“不好意思,好不容易开始觉得写得比较顺手。可以一边继续打字一边跟你们说话吗?”
“当然可以……您是在写《狼群的王都》的续集吗?”
“啊,噢噢……那个作品,其实……一度已经完稿,却有人说不喜鄱那个结局。正.打算要重新写过。”
如此说着,蓝兹将桌上的打字机移至刚好是宝拉视线死角的位子。蓝兹驾轻就熟地开始输入文章。随着文字的键入,夹着复写纸的打字纸被吐了出来。看完那段文字后,修伊眯起双眼。
‘……请帮助被关在仓库那位名为拉缇夏的女性。’
出现在打字纸上的文字并非小说的后续,而是蓝兹想发出的讯息。
‘你们不用管我没关系。今晚,日落后请再来这宅邸,帮我把她带走。就算她拒绝也请充耳不闻。’
“为什么现在不行呢?”
妲丽安询问蓝兹。站在书房入口的宝拉听起来,应该就像是希望能够早些阅读到已经完成的小说。
蓝兹再度键入文章。
‘因为宝拉在。’
意料之中的答案。
‘现在还不能违抗她的意思。若你们能答应我的请求,我愿意将已完成的《狼群的王都》原稿作为报酬让渡给你们。副本已经存放在银行的保险箱里了,号码是——’
妲丽安默默看着蓝兹送出的讯息。虽然表情并无任何变化,或许对于蓝兹提出的“报酬”十分心动,振奋精神说道:
“我明白了,如你所愿。”
喜悦之意溢于言表。唉唉,修伊吐出一口气。
“最后只有一件事想拜托你……可以请你在书上签名吗?”
“啊……好的。举手之劳。”
蓝兹看着修伊递出的书本,似乎意会到了他的目的。将从打字机中取出的打字纸,飞快夹入了书本缝隙之间,湮灭谈话的证据。然后蓝兹拿起笔,在封面内侧行云流水地签下了名。
修伊一行人的一言一行,尽收宝拉如玻璃珠般不带感情的眼底。

6

婉拒了宝拉的晚餐邀约,修伊两人离开了蓝兹宅邸。
修伊一回到车上,即刻将书本上的蓝兹签名,及收到的信件署名进行比对。蓝兹亲笔签名和书封上印的作者签名一摸一样,信件上的署名又更相似了几分。
同样的笔迹……啊。看来该男子毫无疑问就是雷尼·蓝兹本人,而且和此信件的寄件人是同一人。”
“愈来愈有希望能读到《狼群的王都》的后续了!”
相较于看起来十分不满的修伊,妲丽安的语气十分兴高采烈。修伊就这么板着张脸说道:
“事情有这么简单就好了。你也有发现吧?宝拉为我们送上的红茶和茶点……”
“如果你是想说有没有下毒的话,事已至此都无所谓了。不论那柴刀女只是个单纯的杀人犯、还是搞错了砂糖和砒霜也好,到了现在就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快点把仓库里那个半裸女人带走,然后去拿原稿吧。”
“你口中的半裸女人……是指拉缇夏吗?我想她并不是自愿穿着那破烂不堪的衣服吧。”
妲丽安的话让修伊只能苦笑。拉缇夏身上的衣服,确实因为被尖锐物品割开无数处而破损不堪,肌肤暴露在外。在此寒冷地带,被逼迫着穿上如此的衣物,本身就已和拷问相去不远。
“好啦,算了,走吧!”
修伊说完后便下了车。太阳已然西沉,四周被夜色所包围。可说是前往营救拉缇夏的绝佳时机。
从宅邸后方潜入中庭,妲丽安和修伊终于来到了仓库入口。仓库的模样和昨晚并无太大差异,只是应该立墙靠着的拨火棒却不见踪影。然后……
“……这臭味。”
仓库充斥着新鲜的血腥味,修伊叹了口气掩住口鼻。
妲丽安走下连接地势较低的仓库地板的楼梯。
“修伊!”
半途停下了脚步放声尖叫。昨夜应该躺着尸体的仓库中央,已不见惨遭杀害的男子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具新鲜的尸体横陈此处。
那是具年轻女子的尸体,被逼迫穿上破烂不堪衣服的瘦小女子。被尖锐物品剌了无数次的她全身遍体鳞伤,流出的血液染湿了整片仓库地板。
“拉缇夏……”
修伊带着极为混乱的表情沉吟道。应已于昨夜丧命的蓝兹死而复生,然而拉缇夏却死了,感觉极似死人和活人交替一般。
“怎么回事?妲丽安。这就是宝拉拥有的幻书力量吗……?就算如此,为何有必要做出如此残忍的行为?”
妲丽安面无表情地望着倒卧在血泊之中的拉缇夏,喃喃自语道:
“换魂之……书……”
“妲丽安!”
修伊在她耳畔唤道,宛如要将少女瘦小身子撞飞般的将她推入阴影处。鼻头撞到墙壁,妲丽安发出不平之鸣,但她的嘴却被修伊的大掌给遮住了。
“唔唔!”
“安静点。”
修伊压低声音。他身后的仓库门扉开启,感觉有人走了下来。是有着不自然端正美貌的女子与长发年轻男子。
是雷尼·蓝兹和自称其妻的女子。 蓝尼左脚的石膏已经拆下,隐于其内的物品露了出来。 是金属脚缭,如同为了防止在矿山工作的犯人脱逃的沉重金属块。
其实蓝兹并非将自己关在屋里。而是宝拉为了让他乖乖待在屋子里持续写作,而套上了脚缭让他出不去。
宝拉用力推了蓝兹一把后,走进了仓库。
她抱在胸前的是一本以异国语言撰写的古书。吸取充斥仓库中的血腥味,那本书在黑暗看起来隐隐散发着光芒。
“出来吧!你们这些肮脏的鼠辈。我知道你们就躲在那里。”
宝拉以戏剧般的口吻呼唤着藏身暗处的修伊两人。
“我也可以把你们给熏出来,但不想做这种麻烦事。要是再不出来,这个人就有苦头吃了。”
什么意思?修伊眉头深锁。
紧接在那之后,枪声响彻了仓库。
蓝兹被猎枪射穿了大腿,从阶梯上摔落。手里拿着枪的是宝拉。枪口还冒着白色的硝烟。蓝兹苦闷的叫声回荡着。
宝拉接下来又开了一枪,此次瞄准的是蓝兹的小腿肚。蓝兹发出了令人想掩耳不听的惨叫声。
“唔啊啊啊啊……”
“真是的。以为净耍这些小动作就能骗过我吗?我可是对你的一切了如指掌啊。我可是你的妻子呢!”
宝拉轻描淡写地述说着,然后从洋装胸前取出一张纸。
那是打字机用的复写纸。复写纸表面随着光源强弱会显现方才输入过的文字痕迹。
宝拉就是藉着调查此物,解读了蓝兹交给修伊两人的讯息。接下来就在此守株待兔,等待营救拉缇夏的修伊两人前来。
宝拉手上的是五连发的弹匣式猎枪,尚余三发子弹。 她毫不迟疑地将枪口朝向蓝兹的胸口。 “住手!宝拉!宝拉·迪金森!”
修伊大声喊着站了出来。毫无预警被喊出全名的宝拉,就这么架着枪停下了动作。
修伊取出前往宅邸之前,在电信局收到的电报。
“我们也对你做了调查,宝拉。你是雷尼·蓝兹作品的忠实读者,一直对他纠缠不休的疯狂粉丝……在出版业界的人们之间赫赫有名。”
“…………”
宝拉一如往常、面无表情地听着修伊的话。
“数度潜入蓝兹的居所、寄出大量的信件,还不断骚扰他的朋友及恋人。就连他半年前声称被暴徒袭击一事,听说警方也怀疑是不是你乾的呢?”
语毕,修伊从大衣怀中口袋取出了大型左轮式军用手枪。但是,即使被枪口瞄准,宝拉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那些谣言都是道听涂说。我可是雷尼的妻子啊!”
这么说着,她低头以玻璃珠般的眼眸看着痛苦的蓝兹。
“他也说过他爱我啊!这是理所当然的啰!我是如此爱着雷尼。所以,连他那肮脏的爱人我都放过了。因为亲爱的雷尼哭着求我不要杀那女人,我才让她起死回生的啊,像这样。”
宝拉的猎枪爆出火花。
心脏被贯穿,蓝兹的身体大幅地晃动。经过数次小小的痉挛,他就这样再也不动了。不需上前确认,肯定是当场死亡。
“蓝兹……”
修伊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幅情景。嘴上说爱,宝拉就这么干脆地屠杀了蓝兹。连说服她的时间都不留。对于她脱离常轨的行动,修伊可说是完全无能为力。但是妲丽安却僵着一张脸。
“……修伊……这个房间是祭坛。”
“祭坛?”
“YES,举行复活仪式的祭坛。”
黑衣少女所指的是绘于仓库地面,数不清的怪异文字及花样。那些奇异符号似乎呼应着蓝兹的死亡,开始发出和宝拉手中的书同样颜色的光芒。
“幻书吗……!”
“……记载着让死者复生的幻书《蛇夫的遗稿》……亦被传为神话世代的名医爱斯科勒皮欧的著作,不应存于世上的禁忌书籍。”
血泊之中,有某样物品动了一下。修伊注意到那物品的真面目后,震惊地低喃:
“拉缇夏……居然……”
全身被剌得如蜂窝般、应已气绝身亡的拉缇夏,手指居然动了一下。
如同倒转的活动照片般,流出的血液被吸回她的身体之中,转眼间伤口全消失无纵。然后拉缇夏张开了眼睑,双手撑着地板坐了起来。这些全都只发生在转眼之间,拉缇夏起死回生了。
“你说……能让死者复生的幻书……?”
“YES。不过,根据与冥王的盟约,若要以《蛇夫的遗稿》之力使人复活,就必需奉上其他人的性命作为交换代价……”
“其他人的性命……代价?”
修伊猛地抬起头来,盯着遭杀害的蓝兹。
“这样啊……原来昨晚看见的蓝兹尸体……是为了让拉缇夏复生的祭品啊。”
昨晚在此遇见拉缇夏时,蓝兹的的确确已经命丧黄泉。因为那正是他以自身为活祭品让拉缇夏复生之时。
然后,当时的拉缇夏一死,曾死过一次的蓝兹又代替她活了过来。
拉缇夏和蓝兹,共用着同一个灵魂,不断地交替使用,重覆着死与生。
但这也代表他们永远不可能再度活着与恋人相会。甚至只要他们一复活,就必需面对刚遭杀害的恋人。
“啊……啊啊……”
复活后恢复意识的拉缇夏口中,发出了悲痛欲绝的惨叫。
紧紧抱着遭枪杀的蓝兹遗体,她责备的视线射向了修伊两人。
“为什么……为什么让我复活呢……为什么没有带着雷尼一起逃走呢……!”
宝拉打断了拉缇夏的话。
“真是不要脸的狐狸精呢!本小姐怎么可能让你们这么做?”
宝拉将猎枪对准了拉缇夏。面对着雷尼·蓝兹真正的恋人,她的语气之中带了几分兴奋。
“他自己要是逃走了,就没有让你复活的活祭品了。深知这一点的雷尼是绝不可能从我身边逃走的。你只不过是为了让雷尼对我言听计从的一颗棋子罢了。不过,放心吧!只要你内脏尽碎死亡的话,雷尼一定会想办法再让你活过来的。像这样!”
“啊啊……”
宝拉的枪口冒出火花。拉缇夏的瘦小身躯飞得老远。心脏被子弹贯穿的拉缇夏当场气绝,绘于地面上的花纹又再度发出光芒。
这次轮到蓝兹复活了。看见满身是血倒卧在地的拉缇夏,马上就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他发出了绝望的声音。
“为什么?宝拉。”
修伊叫喊道。宝拉毫无防备地站立当场,但修伊却无法对她开枪。一旦杀了宝拉,就无人可解读幻书。不论蓝兹或是拉缇夏,两人都将无法再度复活。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不是雷尼·蓝兹的死忠粉丝吗?既然如此,为何要做出这种让他痛苦的事——”
“就因为是粉丝才更加无法原谅啊!”
宝拉用尖锐的声音怒吼道, ,
“你知道那堆纸屑是什么吗?那可是《狼群的王都》的最后一集啊!”
她所指的是散落在仓库地面上无数的纸屑。虽然略带脏污无法阅读,但似乎确实是小说的第一手原稿无误。
“在那份原稿中……这男人赐死了戴尔。杀了我的戴尔啊!”
发出了近似悲鸣的叫声,宝拉开始殴打蓝兹。用猎枪坚硬的枪托,粗暴地不停朝下殴打。
“那种事怎么可能被原谅!而且还不只如此。戴尔死了,奥古斯特居然还和那个叫苏珊的丑八怪结婚,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奥古斯特?”
首次听见的人名让修伊皱起眉头。妲丽安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戴尔的朋友。”
“原来是《狼群的王都》的登场人物之一啊……该不会那就是你杀了雷尼的理由吧?”
“是的,没错。这就是上天给的惩罚。这女人……都是这肮脏的女人唆使雷尼,才让他写出那种烂作品。所以我只是再教育他们而已。这可是身为雷尼的正妻的义务啊!”
语毕,宝拉扔掉了手里的猎枪,伸手拿起立在墙边的拨火棒。将尖端处对着已死的拉缇夏尸体往下挥去。
令人厌恶的骨头碎裂声传来,喷出的血液四溅。
“不管几次、不管几次、不管几次把你复活再杀死。五马分尸、打碎头盖骨、拖出内脏喂猪。剥掉全身的皮,谨慎地把肉一片片地从骨头上刨下来。再放到烙红的铁上,把你那清丽的脸弄得面目全非,让人再也不想看你第二眼。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让你死呢……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宝拉的动作中满是憎恨,不断破坏着拉缇夏的躯体。蓝兹无法坐视恋人如此凄惨,他抱住宝拉的脚。
“住……住手……不要再伤害拉缇夏……”
“你在说什么啊,雷尼。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呀!”
宝拉这么喊着挥舞着拨火棒。喀喀喀地令人厌恶的声音响起,蓝兹的头部往奇怪的方向扭曲。地面的花纹对蓝兹的死亡起了反应,再度发出了光芒。宝拉见此情况,发出 止不住的大笑。
“啊哈哈哈哈哈哈!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呼嘻嘻嘻!”
修伊握紧手里的枪,一点一点地开始缩短与宝拉间的距离。若能从宝拉手中抢回幻书,再以她的魂魄作为活祭品,也许就可以让蓝兹两人都复活,他心里是这么盘算的,可惜此举动并未逃过宝拉的眼。
“哎呀,请你别动唷……关于你们的传言我也是略有所闻呢,黑之读姬和钥匙守护者。听说你们拥有为数众多的幻书是吧?不过没用的。你应该也知道这本禁忌书籍《蛇夫的遗稿》被封印的理由吧?”
“YES……”
妲丽安以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道:
“死者复生乃是一种诅咒。以《蛇夫的遗稿》之力进行的复活并不完全……被复活的死者肉体,只能维持一天一夜,之后便会开始腐朽,再度成为尸体……”
宝拉微笑颔首。
“没错。为了规避这种情况,唯有在一天一夜过去前把这家伙杀了,再帮他复活这个方法。所以必须一直永无止尽地屠杀他们。除了我以外谁做得到呢?我也很痛苦的,可是因为爱着雷尼所以我办得到。”
殴打复活后的拉缇夏,宝拉高亢地笑着。
“这两个家伙啊,轮流使用着同一条性命。自己活着时,恋人已死。彼此永远不可能活着再度相会……哈哈!活该!心情真好啊!”
“真是个悲哀的女人。”
妲丽安不经意的一句低语,却意外地大声回荡着。宝拉有如寻获知音般,双眼散发着光芒。
“是啊,没错。你也这么想的对吧?”
但是妲丽安摇了摇头。
“悲哀的是你,宝拉……居然为了奥古斯特那种微不足道的配角,持续这样的复仇,可笑也要有个限度。”
“……你说奥古斯特是……微不足道的配角?”
宝拉的微笑凝结,脸色逐渐发青。妲丽安双眸写满不屑回望着她。
“连配角都称不上,根本是个有名字都嫌奇怪的跑龙套角色。他根本只是用来衬托伊格内修斯,说更白一点只不过是他的走狗罢了。跟戴尔一点都不相配,白痴!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
“你说什么……!”
宝拉的声音几近成悲鸣。
“伊格内修斯还不就只是个喜欢凡夫俗子的庸俗自恋狂。而你居然还帮那样的男子说话,看来读姬也不过浪得虚名。”
“闭上你的嘴,配角狂。”
妲丽安的话语毫不留情。宝拉气得面红耳赤。
“闭……闭嘴嘴嘴嘴嘴嘴嘴嘴嘴!”
又对着刚刚复活的蓝兹,粗鲁地挥下了拨火棒。
宝拉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蓝兹举起手,挡下了挥下的拨火棒。蓝兹预料之外的反抗,让宝拉美丽的脸庞丑陋地扭曲了。
“什、什么!你这团绞肉居然敢反抗我!”
宝拉扔掉手中的拨火棒,再度捡起了猎枪摆好架势。
在极近距离内发射的子弹贯通了蓝兹的头部。不过蓝兹却未倒下。正好重叠在拉缇夏的尸体上,它支撑着蓝兹的身躯。
紧接着,遭破坏的蓝兹头部,缓慢地开始再生。
面向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幕的宝拉。
“你可知‘抗性’这个词汇?宝拉。”
妲丽安语气平缓地诉说道。
“抗……抗性?”
“YES。不论多么强效的药物,持续使用的话,渐渐也会失去效用……如果一直使用杀虫剂,不久后昆虫的体质也会产生变化,渐渐产生抗性。”
修伊突然看向宝拉抱在胸前的幻书。重覆着无数次死亡与再生的蓝兹两人,在每一次的死与生时皆沐浴在幻书释放的强大魔力中。现在他们的身体细胞几乎可说是以幻书魔力构成的了。
妲丽安注视持续再生中的蓝兹,继续说了下去:
“比如实验室中的果蝇,大约十几天就会世代交替一次,进化速度十分猛烈。然而你在这半年之间,每隔一天一夜就杀了蓝兹两人又让他们复活。以人类寿命来思考,这早已过了几百世代……不就相当于数千年份的进化了吗?”
“该不会……对死亡本身……产生了抗性……?”
宝拉有些哑口无言地说道。
“可、可是……这两个家伙应该只拥有一人份的灵魂才对……为什么?”
宝拉动作熟练地填充了没有子弹的猎枪。这段期间,蓝兹两人依然持续再生。就在此刻,蓝兹和拉缇夏的身体已合为一体,身高爆增了一倍。他们两人现今的模样,早已失去了曾身而为人的形体。具备男性及女性双方的特征、散发着光芒的肉体模样,不禁让人联想到神话时代的巨人族。
“一个肉体配上一个灵魂……这样数字就吻合了。”
妲丽安只是轻描淡写地告知这个事实。
“唔、唔啊啊啊啊啊啊!”
被本能的恐惧驱使,宝拉拿着猎枪乱射一通。然而,仰赖复活之幻书魔力诞生的光之怪物,眨眼间又再生了。此举根本无法停止他们的动作。
过去身为蓝兹的怪物,缓缓地挥下了手臂。
宝拉似乎正欲张口喊叫,但在话语化为声音之前,怪物就已将她击溃。断裂的肋骨刺穿肺部,宝拉口吐鲜血后便命丧黄泉。
失去读者的幻书,对她的死亡并无任何反应。因为早已没有以宝拉性命为活祭品能够复活的尸体,仅剩由幻书力量诞生的怪物。
“修伊……我赐予你开门的权利。”
拉开胸口的黑衣,妲丽安细声说道。修伊除去了右手手套,紧紧握住出现在手中的金色钥匙。但是……
“不了 ,妲丽安……我看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
语毕,修伊缓缓摇了摇头。过去曾是蓝兹的怪物,由于失去了幻书的魔力,形体如砂砾般“沙沙”地崩解消逝。
无限重覆着死亡与再生的可怜作家和恋人,终于也能够迎接安稳长眠了。
“他们需要的并非毁灭的幻书……而是送葬之语。”
修伊将手置于胸前,庄严肃穆地朗诵了祈祷文。
‘……主!请赐给他们永远的安息,并以永远的光辉照耀他们。’
被光芒包围的巨人,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地消失了,余下的只有夜色。
一身黑衣的瘦小少女,只喃喃地留下了最后一语:
“Amen.”

7

修伊两人回到宅邸后,约莫过了十天。
在雷尼·蓝兹别墅发现的女性尸体,给世间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该名女性乃是蓝兹的狂热粉丝,过去也引发了各式各样的问题。同时,也已确认遭到监禁的蓝兹,即是在为她书写庞大数量的原槁。
女性似乎遭到非人类的不明力量所杀害,蓝兹与他的恋人则下落不明。蓝兹的去向及女性尸体的死亡真相,相关的谣言满天飞,在报纸上也闹得沸沸扬扬。不过另一方面,蓝兹的遗作几乎没有成为话题。女性要求蓝兹书写的是《狼群的王都》的男性登场人物确认彼此爱意的故事,说穿了只是个毫无价值的作品。
即使如此,对她而言,该作品所具有的阅读价值,值得她做到将蓝兹监禁的地步。某种意义上,或许她自己本身亦是因《狼群的王都》一作所魅惑的牺牲者。
“扰乱了宝拉命莲的,其实并非《蛇夫的遗稿》,而是《狼群的王都》啊……也许依读者的不同,所有书籍都有成为幻书的可能性啊。”
修伊无限感慨地低语着,扔掉了读毕的报纸。
从视野之外飞来的某样物品,以千军万马之势突击而来。
“哼哼——!”
妲丽安挺直身子,呼吸急促地大声喊叫。
“什……”
脚步蹒跚的修伊脚边,落着一个塞满棉花的抱枕。那是妲丽安瞄准了修伊的脸丢出的抱枕。
“好痛啊!妲丽安……莫名其妙的,你干嘛啦!”
修伊怏怏地回头。妲丽安用鼻子“哼”了一声。
“刚刚那是戴尔的愤怒。”
“咦?”
“这个是伊格内修斯的愤怒。然后这是我的愤怒!”
语毕,又丢了好几个抱枕过去。修伊忍不住发出惨叫。
“到底发生什么事啊!妲丽安。”
“什么事也没有。”
语毕,妲丽安将一叠厚厚的打字纸丢在修伊面前。那是正式成书前的小说原稿。
“这些原稿……是《狼群的王都》的最后一集对吧?”
是蓝兹寄放在保险箱的初份原稿副本。之后将会作为蓝兹的遗稿交给出版经纪人。但是妲丽安闹着脾气,无论如何在那之前一定要先看过,然后……
“这本书的开头,伊格内修斯随随便便的就死了。而且戴尔居然和那不知打哪冒出来、不知所谓的女人情投意合,遗一副羞怯不已的模样……这什么烂作品。我居然为了它去受了捱饿受冻的罪!”
“就算这样也不要拿我出气吧!”
修伊不耐烦地说道。妲丽安讶异地歪着头。
“你说这什么否定自己存在价值的话?你除了让我出气之外,还有什么其他作用吗?”
“不要大刺剌地说出这种过分的话好吗……这是什么?”
语毕,修伊突然注意到不知何时放在桌上的机械。 那是过去修伊祖父使用的古董品,一台老旧的打字机。
“没办法,只好由我们来代笔《狼群的王都》的后续了。”
“我们?”
修伊目瞪口呆地反问道:
“你该不会也把我算在内了吧?”
“当然。反倒应该是由你来主笔。我已经请古书店的老头帮我弄来几本其他粉丝自己创作的文刊。我比较推荐这本,把戴尔写得很可爱。”
如此说着,妲丽安将几本只做了简易封装的薄薄书本叠了起来。
修伊虽然怏怏不乐地板起了脸,但看着妲丽安平常少见的那副开心模样,万般无奈地露出了放弃的苦笑。
“好吧,适可而止喔!”


第二章“忘却之书”
Episode 09:Bared-Bleue

滂沱大雨斜打着窗扉,宅邸四周的针叶林中发出野兽悲鸣般的剌耳声响。
那是个狂风暴雨的夜晚。
落雷声响络绎不绝,大地轰鸣撼动了宅邸。
蓝白色闪电点亮了布满漆黑阴郁的夜空。
“唔……唔……”
混杂着隔墙传来的雷鸣声,阴暗的寝室传出了声音。
如孩童般恐惧的某人正在屏息啜泣。
闪电将窗外映地一片通明,映出房中人的身影。
香水味弥漫的寝室阴暗处,有两个如残像般烙印在眼帘中的人影——
其中一人蜷起身子,抱紧毛毯颤抖着。
另一位只是低头看着颤抖的人,语气温柔地对他说道:
“没关系,你不用那么害怕。”
声音的主人是位有着白皙肌肤及一头长发的年轻女子。身着单薄的睡衣,肩上披着毛料披肩。胸前抱着一本厚重的童话故事集。忽明忽灭的油灯光芒,映出了老旧封面。
“呐,亲爱的,好棒的书啊!之前刚好在想如果有这种东西就太棒了呢!”
女子说完,带着啜泣的呼吸声渐趋微弱。紧抱毛毯的身躯,也因畏惧微微颤抖着。
暴风雨完全没有结束的征兆,雷鸣依然轰然作响。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笑。
“好了,让我们把话谈完吧?”
仿佛要盖过不断呼啸的狂风一般,尖叫声响彻了寝室。
这是发生在暴风雨夜晚的事件。

1

大卫,希伦布兰德是西北部出身的地方领主。虽无爵位,但家世尚可,社交界中的友人也为数甚多。除了经营几座农园外,在王都郊外也盖了几幢乡野别苑。
虽然个头不高,尚称得上仪表堂堂,是位体态结实的绅士。年龄约是三十多岁将近四十。但由于那遮去了半张脸的胡子,看起来较实际年龄更具威严。
他的特征就是那令人联想到狮子鬃毛的长胡子。就算拍马屁都无法说他是个美男子,但确实是位有气魄的男子。
紧紧挨坐在他身旁的是位衣着高雅的高姚女子。看起来不苟言笑,浏海剪齐在眉毛之上。
希伦布兰德府上会客室的摆设,有如古代圣堂般庄严肃穆。
地面铺满绒毹,拱型横梁支撑着挑高的天花板。刻有壮丽浮雕的门扉、皮革制的豪华客椅。而访客用长椅上坐着男女二人组。
其中一位客人是穿着皮制长外套的年轻男子,年纪约莫人二十岁前后。
青年端正的五官自然流露出家教良好的气质,但令人感觉有些难以捉摸。
看似怡然自得、无拘无束,但流露出的气息又令人感觉像是毫无破锭、训练有素的士兵。
另一位访客是身穿全黑奇装异服的瘦小少女。
年纪了不起就十二、三岁左右。生着一张令人误认为昂贵陶瓷人偶般的绝美容颜。
怀里抱着一大本书,用封面遮去了大半张脸。宛如怕生的孩子,或是未曾亲近人类的小动物。
彼此面对面坐着的桌子上,摆有麦森茶具组与数张照片。身着皮制长外套的青年盯着那些照片,心情恶劣地绷着张脸。
“好久不见啊,修伊。什么时候回来王都的?”
手里握着蒸馏酒的瓶子,大卫·希伦布兰德向修伊询问道。将酒注入自己杯中,大卫津津有味地大口饮下。
“回国是不久之前的事。现在也不住在王都,而是住在大学城那一带。”
被唤作修伊的青年,语气得体地回答了问题。表面看来笑容可掬,眸中却浮现几分不耐的神色。表情宛如喟叹着自己又被卷入麻烦事一般。
“舅父大人身体健康,比什么都来得令人高兴……最后一次见面应该是在母亲的葬礼上吧?也快六年了呢。”
对于修伊轻描淡写的话语,大卫倒是严肃地点了点头。
黑衣少女抬头一瞥修伊的侧脸,但依然沉默不语,表情亦无任何变化。
“这样啊。姊姊去世到现在已经将近六年了吗……不过,我倒是听了不少你的传闻喔,修伊。”
大卫随意抚着下巴留长的胡子说道。修伊讶异地眯起眼。
“传闻?”
“听说在空军相当活跃不是吗?好像还成为了击坠王?”
大卫就像是与有荣焉般地骄傲。
仅只一瞬,修伊眼底突然不带一丝情感,仿佛压抑着怒气,脸颊微微地痉挛着。发出声短短的叹息后,修伊立即又恢复原本略带嘲讽的笑容。
“传言什么的不能当真。”
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耸了耸肩。大卫略觉无趣地摇了摇头。
“不用那么谦虚。不过,不愧是我的侄子啊!本大爷虽然没有亲自上过战场,不过在你这年纪时,也是骁勇善战地穿梭在酒宴会场和城中酒店,人人闻风丧胆啊!”
他畅快地大口饮下威士忌,发出了豪迈的笑声。
“……那应该只是喝醉了之后闹事而已吧……”
修伊听着舅舅又臭又长的自吹自擂,提不起劲地虚应几声。然后在他身旁的黑衣少女开口:
“给旁人添麻烦的胡子中年人。”
她视线没有离开过怀中的书本,叽叽喳喳地如此说道:
“营养都被肮脏的胡子给吸走了,导致脑机能衰竭,这就是凶暴化的原因。反倒是说现在胡子才是中年人的本体也不为过,怎么这么可怜。”
“唔……!”
被刚饮下的酒噎住喉头,宅邸主人大大地咳了起来。
修伊万般无奈地以掌心覆盖双眼。斜眼瞪了黑衣少女一眼说道:
“他听到了喔,妲丽安。”
“咳咳……”大卫绷着张脸干咳,但是名为妲丽安的少女视若无睹。就这么将身子大半藏在修伊身后,若无其事地又开始读起书来。
“……话说回来,我从刚刚就一直很在意,那小丫头是谁来着?”
表情明显变得十分不高兴的大卫,压低声音向修伊问道。
大卫困惑的视线看向躲在修伊背后的黑衣少女。他会觉得可疑也是无可厚非,被唤为妲丽的少女,其样貌就是如此与众不同。 纤细身段、白瓷般的光滑肌肤。
乌黑长发配上漆黑双眸,全身衣饰亦是黑压压的一片,略带人造气息粉雕玉琢般的美貌。
黑衣上缀有多层蕾丝及荷叶边宽松的澎起,包裹住她身段的是金属手甲及粗糙的腰铠,是件会让人联想到中世纪骑士的典礼正式服装,却无法确切称之为洋装或是甲胄的奇特服饰。取代缎带结在她胸前的,是个陈旧的金属箱子。
那是个被银色锁炼所缚的巨锁——
确实会让人感觉可疑的奇装异服。但是……
“啊啊,她是我家爷爷的朋友,名叫妲丽安。”
修伊并不特别觉得尴尬,轻描淡写地说明。
“爷爷是指……迪斯瓦特子爵?”
大卫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叹道。
“之前确实曾听闻过子爵有个养女这个传言……现在是由你照顾她吗?”



“嗯,算是。总之一言难尽。”
修伊模棱两可地微笑着。大卫不知何故一脸安心,将身子陷入了长椅之中。然后独自严肃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所以你不是那种有着特殊癖好的人啰?”
“特殊癖好?”
“不过,话说回来。女人还是要成熟冶艳才行……应该说是要更凹凸有致一些,该凸的地方凸……是吧,尤兰达?”
话一说完,大卫色眯眯的视线移向了随侍身侧的女性。被喊做尤兰达的高眺美女,露出略带困扰的微笑。
“你好讨厌喔!亲爱的。居然在这种小丫头的面前。”
“这样啊,说得也是。对那种分不清前胸后背的小姑娘来说,刺激好像太强烈了些。”
大张其口,大卫笑得十分下流。
妲丽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莫名感到非常不爽,现在的心情让我想狠狠揍这家伙一顿。”
“我了解你的心情,不过忍忍吧,妲丽安。”
安抚着杀气腾腾的黑衣少女,修伊悄悄地叹了口气。然后忽然眼带疑惑地往尤兰达看去。
“舅父大人,话说回来,那位女性是?”
“哎呀,这是你们第一次见面?”
大卫咧开嘴得意地笑了,用手环住尤兰达的腰,亲昵地将她拉了过来。
“总之,如你所见。简单来说,尤兰达就是我的妻子。怎么样?很漂亮吧?”
“你好讨厌唷!亲爱的!”
名为尤兰达的女子,羞红双颊微笑着。
黑衣少女以只有修伊听得见的细小声音,用鼻子哼了一声。她扫兴地以杏眼半闭盯着膝上的书本。
“舅父大人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
修伊惊讶地挑高了眉。大卫装模作样地说道:
“嗯哼。差不多四年了吧!”
“已经那么久了?”
“毕竟当时决定得很突然,也还在战争之中。无法招待你们前来婚宴,真是憾事一件。对吧?”
大卫像是在寻求同意般地对妻子说道。尤兰达缓缓颔首。
“真的十分遗憾呢。”
“嗯哼!修伊一定也很想看看我们新婚时的模样吧?”
对于舅舅擅自的断言,修伊只是哈哈地发出两声干笑。
尴尬的沉默在房中蔓延开来。
修伊伸手拿起桌上的红茶,有半晌只是默不作声地喝着茶。最后无奈地下定决心,将目光移至放在茶具组旁的照片。身穿奢华洋装,盛装打扮的女性们面带微笑的照片。
“我说舅父大人……这些照片是怎么回事?”
大卫一脸“终于问啦”的模样笑颜逐开。
“如何?有喜欢的吗?”
“不,还谈不上喜不喜欢……这些人是谁?”
“那位女性是我的友人康沃尔先生的长女。听说今年满二十四岁,如你所见,有着健康的体格,胸部也很大。”
看着舅舅所指的照片上的女性,修伊沉默了下来。眼看勉强系上的马甲都快被撑破,的确是位体态丰满的女性。
“呃,似乎是位营养状态相当良好的女性。”
丹管寺丽安的弯架
修伊说出了冷静的感想。侄子冷淡的反应让大卫十分沮丧。
“你喜欢再年轻一点的吗?这样的话,她怎么样?好像才刚满十七岁。父亲经营不动产公司,兴趣是看歌剧、旅行、马术,还有收集宝石的样子。”
修伊讶然地吁了一口气。
“净是些花钱的兴趣呢!”
“这也不喜欢吗?真是个挑剔的家伙……那这一位如何?虽然比你大上十岁,但不只是家世显赫,投身家庭应该也会是个贤妻良母。”
“妻子?从刚刚到现在,到底在说什么啊?舅父大人。”
修伊终于露出不耐的态度反问道。反而是大卫一脸意外。
“当然是在说你结婚对象的事啊!”
“结婚?”
修伊发出惊讶的声音。大卫一副有恩于他的表情。
“当然啊!修伊,你都几岁啦?好歹也是个有爵位继承资格的男子,到了这年纪没有两、三个未婚妻成何体统?”
“如果有好几个未婚妻,不就只是骗婚吗?再说,为何是舅父大人在操心我的结婚对象?”
“还用说吗?当然是为你着想啊!”
大卫愕然,一脸自己所言乃是理所当然的表情。
“而且说到男人啊!讨个老婆,建立了不起的家庭才算得上是能独当一面的男子汉。可是,说到你啊,过这么久都还不打算定下来,就只带着那样的小丫头收集书本而已不是吗?身为你的舅舅,喔不,身为一个过着幸福婚姻生活的人生老前辈来说,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啊?”
修伊一脸困扰地回望着舅舅。大卫轻轻咳了一声。
“确实如果和你缔结婚约,婚约对象的父亲也会支付我少许的谢礼,但是那和这是两回事喔!像我这样受众人爱戴的男人,也是有很多人情压力缠身的。反正,被众人依赖也是很幸苦的呢。”
“喔。”
修伊以不带感情的冷淡视线看着舅舅。不忍看见修伊这副模样,尤兰达开口规劝丈夫:
“亲爱的。太强势的话会造成人家的困扰。修伊还这么年轻,或许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了解婚姻生活的美好。”
“这样啊。嗯哼,说得也是。我知道了。那你们两个今天就不要见外,留下来住一晚吧!尤兰达,麻烦你准备客房。”
“什么?”
舅舅出乎意料的话语,让修伊露出为难的表情。但大卫丝毫不在意。
“修伊啊!虽然今晚我有事要出门,你就好好地听尤兰达说说,有爱的婚姻生活有多美好吧。你也应该要有身为本大爷外甥的自觉才行啊!”
“不了……那些我已经听够了,真的。”
修伊不想被人听见似的低声叹道。
大卫带着妻子,朗声大笑走出了房间。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修伊不耐地用手撑住脸颊。
“真是个令人疲累的人。”
黑衣少女依然不发一语,满脸不悦翻著书页。

2

终于来到准备好的客房,妲丽安胡乱躺上床铺。黑衣上的甲胄铿锵作响发出剌耳的噪音,长长的黑发在被单上散了开来。
“真是的……到底想干嘛啊?修伊。”
黑衣少女这么说着,用靴子踩着开始整理行李的修伊背上。
“为什么连我都不得不来这个中年胡子男的家啊?哎唷,这里怎么刚好有给我擦脚的垫子。”
“你会生气是理所当然,但能不能别找我出气?妲丽安。”
修伊懒洋洋地抗议着,但妲丽安依然面无表情、语气粗暴地说:
“闭嘴!你这洗厕所用的抹布!”
“从擦脚垫降格成洗厕所用的抹布吗……是说,妲丽安,你到底在气什么?”
“我可没有在生气。”
对着修伊掺杂叹息的询问,妲丽安语调带刺地答道:
“只不过就是你看着女人照片飘飘然这样的小事,为什么我非生气不可?你是笨蛋吗?你这笨蛋!那么喜欢女人照片的话,今晚开始你就不要吃面包,改吃女人照片好了。”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妲丽安。再说,我也没有飘飘然吧?我只是因为接到了舅舅的电报才来的……不过,要说是为了什么事,我还真想不到是为了介绍结婚对象呢。”
苦不堪言地低声说完后,修伊看着口袋中取出的纸片。上面写着极短的电报文,带出了文中主旨:有事想跟你谈谈,希望你能来一趟——这就是会特意造访早已疏远的舅舅宅邸的原因。
修伊带着怒气揉烂电报,将它扔进了房间的垃圾桶中。黑衣少女依旧沉默不语地眉头深锁。
“比起那个,你不觉得奇怪吗?修伊。”
“奇怪……是指什么事?”
“刚刚那位叫尤兰达的女人的事。”
“咦?”
“那样年轻貌美的女人,为什么会嫁给那个中年胡子男?难道你不觉有异吗?这可是不应存于此世的可怕情况,我感觉到了幻书的气息。”
妲丽安一脸什么都知道的表情,还夸张地全身发抖。
拜大卫得意洋洋的说明所赐,名为尤兰达的女子的来历,修伊两人也算略知二一。父亲是大农园的经营者,是个颇富有的资产家,家世和外表都无可挑剔。虽给人正经过头的印象,但态度恭谨,配上大卫这样的男人可说是暴殄天物的贤妻。
“也没到那么奇怪的地步吧?不过,我也觉得两人确实不怎么相配。”
修伊傻眼地耸了耸肩。 紧接在客房门扉传来了压低的敲门声之后。
“那个……我可以进去吗?”
请进。修伊如此招呼之后,门被打开了,眼前所见是一位身材高眺的女子。是方才在会客室道别的尤兰达。似乎是送丈夫出门后,就直接来见修伊两人。
修伊请她在客室的扶手椅坐下,尤兰达客气地落了座。
“刚刚真的很抱歉。那个,先生说了很多失礼的话。”
对于满面歉意赔着不是的尤兰达,修伊带着略显疲态的笑容摇了摇头。
“不会的,没关系,我习惯了。舅父大人以前就是那个样子。”
比起那个……修伊浅浅苦笑。
“尤兰达小姐这样的人,怎么会和舅父大人……呃,相处得如此融洽一事,才令人吃惊。”
“我吗?”
尤兰达惊讶地歪着头。
紧盯着沉默不语的她,妲丽安以粗俗的语气质问道:
“那个中年胡子男是哪里好?为什么你甘于做他的妻子?该不会是相中他的财产吧?如果是这样,最好快给我从实招来,你这娃娃头。”
“喂,妲丽安……”
修伊小声警告着黑衣少女。不过尤兰达依然笑容可掬。
“是啊。虽然又被这么问,我也觉得有些困扰,不过那个人其实也有很多优点。而且总是自信满满,又很有威严。我父亲早逝,所以可能也是对于父爱有着憧憬吧。”
“啊……父爱是吗?”
修伊一脸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的表情。硬要说的话,个人反而觉得那人很孩子气啊——只在自己嘴里喃喃自语道。
“再加上一起度过这么多年婚姻生活,也会渐渐了解一些以前没有发觉的对方优点喔。我想修伊婚后一定也会懂的。”
“你说这些话是认真的吗?”
修伊不耐地绷着一张脸。
“是的,当然……咬呀,怎么了吗?”
看着突然站起身的修伊,尤兰达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修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没事,差不多该准备回去了……完全没料到舅舅找我来,是为了要介绍结婚对象。”
“啊啊,抱歉。不是这么回事的。”
尤兰达满是歉意地伏下双眼。
“咦?”
“其实是我找你们两位来的,他完全以为两位单纯只是来玩的。”
“那么那封电报的寄件人是……”
修伊惊讶地看着尤兰达。她无力地点了点头。
“以前曾经从大姊——修伊的舅妈那里听过你的事。据闻你很熟悉书籍方面的事。”
“书籍?”
“是的,拥有许多各式各样的古文献相关知识对吧?”
“也不是啦,我只是在爷爷家出出入入时多少学了一点皮毛知识,真正对于书籍知识丰富的是她。”
语毕,修伊指着躺在床上的黑衣少女。
“原来如此。那么,我想拜托两位一件事。”
看着尤兰达慎重其事地鞠着躬,妲丽安缓缓撑起上半身,烦闷地拨开倾泄而下的柔软发丝。
“嗯哼……以那个没礼貌的中年胡子男的老婆来说,你还算懂得礼貌。也不是不能听你说说啦。”
“说到无礼……我觉得你也不遑多让。”
听了妲丽安这极为高压的措词,修伊深深地叹了口气。端正姿势后,代替旁若无人的少女向尤兰达提出疑问:
“你有什么书的烦恼吗?”
“倒也不至于到烦恼这么夸张。”
尤兰达莫名羞怯地压低声音说道:
“我在找一本书。”
原来如此,修伊颔首。
“那本书的书名是?”
“我不知道。”
“那么,作者的名字是?”
“我也不知道。”
尤兰达无力地摇了摇头,修伊困惑地挑高眉。
“为什么要找那本书呢?”
“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咦?”
修伊哑口无言地看着尤兰达。
尤兰达以无法聚焦的虚无双瞳回望着修伊。
“书的内容我只记得一半,后半部的情节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就因如此,我非常非常地在意书中故事的结局……拜其所赐,最近白天常常发呆,惹我先生生气的次数也变多了。”
语毕,她十分苦恼地低下了头。修伊沉默地看着她这副模样。
妲丽安突然开口问道:
“那是个怎么样的故事?”
黑衣少女的漆黑双瞳绽放着强烈的光芒,注视着尤兰达。尤兰达宛如遭其视线所慑似的说道:
“应该是个古老的童话。有着满脸胡子、长相十分可怕的男子,对居住于领地中的美女一见钟情,就将她娶进门当妻子的故事。虽然每当男子要外出时,就会将家中的钥匙交给妻子,但其中唯有一把绝对不可以打开的房间钥匙。”
妲丽安的表情转为严肃。如同催促她说下去似的,眯起了注视着尤兰达的双眼。
“然后……?”
“我记得的内容只到这里……至今我也想不起来为何会阅读那本书。”
话说完时,尤兰达长叹了 一 口气。
妲丽安表情爬满了明显的不悦,咬着唇角。修伊有半晌默默地似乎在思考什么,不久后悄声问道: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尤兰达颔首。
“什么问题?”
“你是真心希望能知道那个故事的结局吗?无论那是怎么样的结局?”
被修伊这么一问,尤兰达的眼神不知所措地动摇了。仿佛猜不透问题中的含意。她带着怯懦的表情模棱两可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但是我总觉得,好像随着那本书的结局,同时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才感到害怕。所以要是你们有什么头绪的话,求求你们务必告诉我。”
语带祈求地向修伊两人说道。

3

希伦布兰德家的厨师准备了十分豪华的晚膳,其中甜点类更是一应俱全。
多不胜数的烘焙点心及布丁、浸渍在糖桨之中各式各样的水果。
用餐结束,尤兰达先行回到她自己的房间后,妲丽安依然留在食堂, 一脸幸福地大啖甜食。
“妲丽安……刚刚尤兰达说的话,你怎么看?”
修伊啜饮着餐后的咖啡询问道。
妲丽安嘴里塞着一大口烤面屑蛋糕(crumble cake),抬起头来。
“那女人想知道的书名和结局,我心里有底了。”
“……是《蓝胡子》对吧?夏尔·贝洛的童话。”
“YES。相同主题的戏曲和歌剧也都有公开演出过。是个完全不值得她如此烦恼的知名故事。”
修伊“嗯哼”了一声,用手撑着脸颊。
“为什么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呢?”
然而妲丽安眼带不屑地回望修伊。
“你连这都不懂吗?你这傻瓜蛋。”
“那是哪国的用语啊……?”
“如果那女人只是单纯一时想不起来,置之不理就好。过阵子可能就想起来了。反正如果是那种会忘记的程度的事,其实想不起来,应该也不会造成什么困扰才对。”
“嗯。”
“但是……若是因为某些原因使得她想不起来,回想起故事结局对她而言也不见得是件幸福的事。”
“你的意思是指,她可能下意识地封印了自己的记忆?”
修伊的表情变得略为认真了起来。妲丽安伸舌舔去唇上的砂糖粉末,点了点头。
“你知道《蓝胡子》的结局吗?修伊。”
修伊唇中悄悄逸出叹息。
所谓蓝胡子,是在童话中登场的领主名字。生着一脸蓝胡子、有着可怕长相的领主,经由展示自己的财力来娶得美娇娘。蓝胡子告诉妻子,独自一人看家时,宅邸中的任何东西都可以自由取用。唯独一间房间,是绝对不能进入的——
然而妻子输给了好奇心,偷看了被告诫绝不可窥探的房间。
该房间内藏有过去蓝胡子杀害的历代妻子尸体。得知原来蓝胡子有杀人癖好的可怕秘密,妻子险些遭丈夫所杀——这即是故事的结局。
修伊猛地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
“你该不会是在怀疑我舅舅吧?妲丽安。”
妲丽安一脸严肃,坏心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不会错的。这果然是幻书搞的鬼。”
“幻书?”
“YES。一定是那个中年胡子男使用幻书,强行娶了尤兰达做妻子不会错的。这样想来, 一切的谜题都解开了。”
“再怎么看都不是这么回事吧。”
修伊苦笑地摇了摇头。
“虽然尤兰达的确是个配舅舅嫌浪费的美人啦!但是她遗忘的故事结局和幻书有什么关系呢?”
“我猜想,尤兰达大概是目击了中年胡子男利用幻书举行了什么可怕的仪式吧!”
“仪式?”
“那一定是连血液都会冻结的可怕仪式。然后她因为过于恐惧,才会想把跟那状况极度相似的《蓝胡子》故事结局,一同封印在自己的记忆深处。”
妲丽安像是十分满意自己见解,得意洋洋地不断点头。
“那个中年胡子男一开始就相当可疑。说话方式那么唯我独尊,态度很嚣张,脸又跟个大饼似的,还硬是想逼你结婚。如果是那家伙,跟蓝胡子公爵一样过去曾杀了五、 六个女人也不奇怪。”
“你居然把人家的亲戚讲得这么难听。你和舅父大人有什么过节吗?”
修伊傻眼地说道:
“不过,我懂你想说什么啦!尤兰达目击了舅舅禁忌的秘密,想将那记忆和《蓝胡子》的故事结局一同封印,这说法倒是挺有可能的。”
“YES——不过,她却因为潜意识中残留的恐惧,而变得无法违抗她的男人。唯有找出幻书并且将其封印,才有可能找回她的记忆。”
妲丽安以自信满满的语调如此断言。“是、是。”修伊敷衍地点了点头。
“嗯。虽然意见满偏颇的,不过以笑话来说还算有趣啦。”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
妲丽安不开心地嘟起小嘴。修伊苦笑道:
“舅父大人可没有杀人的胆量。一张嘴倒是挺会虚张声势的,但实际上可是个胆小鬼。我母亲还健在时,常常被她欺负到哇哇大哭。”
语毕,他一瞬间露出了看着远方的表情。
“比起那件事,去查查尤兰达小姐记忆遭到封印的理由不是比较好吗?我想记忆断层一定是件令人不安的事吧,置之不理对她的精神层面可能会带来负面影响。”
“原来是这样……那就是中年胡子男的目的。利用消去记忆一事,再趁她精神不安定时下手,让她嫁给他。怎么这么卑鄙啊!”
“就说了 ,把舅父大人利用幻书跟她结婚这件事给忘了!”
“NO。我无法想像其他的原因。不然那中年胡子男怎么可能跟那种美人结……咳!”
妲丽安还想反驳,却突然开始咳了起来。似乎是硬塞入口的点心卡在喉咙。修伊一脸愕然,将装水的玻璃杯递给了妲丽安后,背后传来了浅笑声。
一回头,看见手拿银制托盘的年轻女仆。似乎是站着听两人的对话,最后终于忍俊不住笑了出声。
她立即憋住笑意,脚步略带慌张地走近桌边。
“失礼了。为您添点饮品,就先放这边了。”
她说了一句“那么先退下了”就打算离开。
“等一下,那边的黑白围裙。”
气势豪放地饮尽玻璃杯中的水后,妲丽安边擦着嘴角边喊住了她。
“咦?叫我吗?”
女仆一脸被麻烦的客人逮到了的表情,不情不愿地回头。
“这里还有别人吗?你这黑白配!不说那个了,你在这宅子里工作很久了吗?”
“没有。我是被雇用来接替前任客厅女仆的,还不到一年。”
女仆露出模棱两可的微笑答道。妲丽安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嗯哼……你来到这里时,那个中年胡子男就已经像现在这样,看到谁就劝对方结婚,恬不知耻地在众人面前打情骂俏的吗?”
“呃……”
年轻女仆无言以对。好歹也是个仆人的立场,一脸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的表情。
“不用担心。我们不会跟舅舅打你的小报告。”
修伊露出温柔的笑容。顺便从口袋中取出硬币,在她掌心放了几枚。虽然金额并不大,但仅仅是这样,年轻女仆的脸部线条却立刻柔和不少。露出对着共犯的恶作剧微笑,压低声音说道:
“好的。那个……我来的时候,老爷和夫人就已经是那个样子了,我当初也因为和传闻有着天壤之别而感到很不可思议。”
“传闻?”修伊歪头。
女仆像在回想模糊的记忆,视线移向了天花板。
“就是……比如说老爷和夫人其实感情十分不睦,哪天分居了也不奇怪,又或者每天夜里,都会从夫妻俩的寝室传来惨叫声或施虐的声音之类……对了,也有人说老爷在大半夜里,悄悄地将女人的尸体运出去喔!”
“你说什么?”
修伊瞠目结舌。妲丽安似乎有点吃惊,再度被点心哽住喉咙咳了起来。
“是不是搞错了?比如其实是其他宅邸的传闻之类?”
“不,应该不太可能……因为是听上一任在这里工作的人亲口说的。”
女仆却莫名语带亲昵地小声说道, ,
“不过,真的很不可思议。其实老爷事业失败又背了一屁股债,到现在还能住在这大房子,全都是因为夫人富裕的娘家。但是,老爷居然也不去工作,不是大白天就开始喝酒,不然就是沉迷赌博……然而夫人为什么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跟着老爷呢?果然还是因为那本书吧?”
“书?”
妲丽安停下动作,以僵硬的声音问道。女仆一脸得意的说道:
“是的。不过这也是听来的啦。据说夫人现在会这么乖巧柔顺,是从老爷带回了一本奇怪的书那天开始的。所以,仆人间都在传,说那应该是一本写了些了不起的夫妻相处秘诀的书吧。”
“舅父大人是什么时候拿到那本书的?”
修伊站了起身逼问她。女仆看他这副模样, 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愣愣地回望着他。
“天晓得。好像是在我被雇用没多久之前吧。听说老爷的亲戚中,有一位超级收集狂的老人,似乎是请老人让出即将要入手的书,还是偷偷借出来之类的——”
“…………”
修伊哑口无言,和妲丽安对望了一眼。
面无表情令人不寒而栗的黑衣少女,将烤面屑蛋糕送至唇边,又轻轻咳了一声。

4

修伊两人离开食堂,便直奔宅邸主人的书房。虽然大卫,希伦布兰德仍然外出中尚未返家,修伊粗暴地往门扉一踢,书房的锁轻易地就开了。
或许是反应了主人的性格,书房中一片冷清。书桌积了 一层薄薄尘埃,书桌上的日记本也只写了最初的那几页。
虽然因为好面子,书架上陈列着收集而来的大量热门书籍,看起来却几乎没有被翻阅过的痕迹。而旦也因为未曾良好的保养,封面颜色已然褪去。
书籍的数量约占据不甚大的书架一半左右。
空下来的书架上,杂乱不堪地摆设着看似毫无价值的宝壶和雕刻。
“可恶……舅父大人真是给人添麻烦。”
修伊将陈列在书架上的书一一拿出确认。他身旁的黑衣少女则是坐在地板上同样寻找书本。
“真是的。没想到居然真的带走了我所不知道的幻书……那个中年胡子男居然瞻敢干这种顺手牵羊的事。”
妲丽安不开心的语气隐约透露着她的不悦。
“舅父大人擅自拿走那本爷爷的书,真的是幻书吗?妲丽安。”
“我一开始就这么说了。”
抬头看向一脸狐疑的修伊,妲丽安露出了胜利的得意微笑。不是只是蒙中的吗?修伊抿唇。
“不过,那本幻书到底有什么意义?居然只是这么半途而废地夺走故事结局的记亿。”
“你连这个都不懂吗?小喽啰。”
“居然说我是小喽啰……”
“记忆这种东西,和其本身的人格有着密切的关连。被夺去其中一部分代表其人格也可能产生变化。”
“这样啊……女仆也提到尤兰达的个性和以前判若两人。”
“YES——虽说如此,但想将人类拥有的庞大记忆全都夺走,即使拥有幻书之力也绝非易事。我推想尤兰达被夺走的记忆应该只是一小部分而已,问题是……”
“为什么她会忘了《蓝胡子》的结局——是吗?该不会舅父大人的房子某处真的藏着尸体吧?”
修伊一脸郁闷地咬着唇。
尤兰达并不知道自己被幻书之力夺走了记忆。因此她才会认为只是单纯的遗忘、想不起来过去阅读过的书本结局而已。不过……
“听完那女人的话,我们立刻联想到的就是《蓝胡子》的童话。可是,那女人口中一次都没有提到过蓝胡子这个名字。说到底,谁也不能保证她想不起来的真的只是童话结局不是吗?假设她连自己忘了什么事,都忘记了的话——”
“也许我们一直以为是童话的,就是她在这房子里实际目击的事件,是这样吗?如果真是如此,她到底看见了什么……?”
修伊的絮语让妲丽安露出了厌烦的表情。
能够夺取目击者记忆这件事,即代表不管犯了何种罪孽都不可能败露。随着幻书的使用方法,亦可能成为可怕的犯罪工具。但是——
“……世界上有着不应知晓的事。”
妲丽安以不带感情之声诉说道:
“沉溺于幻书魔力而越界的读者,必将招致毁灭。虽然不知道你舅舅带走幻书有何目的,但是幻书中所记载的知识,并非那种中年胡子男可以完全驾驭的……然而那个胡子男,居然以胡子的身分……”
“这个嘛,也是啦。虽然我觉得跟胡子无关。”
修伊筋疲力尽地说道。
此时两人背后的空气因为人的气息而有了变化。修伊回头所见是呆伫在书房入口的尤兰达。
“那个……修伊?这到底是?”
尤兰达茫然地看着擅自将书房搞得一片狼籍的修伊两人。只见妲丽安态度高傲地往上瞪去。
“你来得正好,尤兰达。”
“什么?”
“这边就是你丈夫拥有的全部的书了?”
“是的,我想应该是……”
动摇的尤兰达坦率地回答了妲丽安的疑问。
“不可能。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修伊。”
妲丽安露出了焦急的表情看着修伊。大卫·希伦布兰德的书房并未有类似幻书的物品存在。
修伊灵机一动询问道:
“这房子里,有舅父大人一直保密的地方吗?比如说,不准你和其他仆人靠近的密室之类的——”
尤兰达略显惊讶地视线游移着。
“这……那个,被警告绝对不能打开的房间,就在这条通道的尽头……”
“就是那个!修伊!”
妲丽安回头敏锐地说道。
“尤兰达小姐,你有房间的钥匙吗?”
“这个……宅邸中的万能钥匙应该打得开……”
尤兰达带着困惑答道。修伊向她伸出了右手。
“请借我钥匙。”
“可、可是……”
尤兰达吞吞吐吐地显得十分踌躇。或许是对于违反丈夫的命令感到抗拒。
但是就算她一脸犹豫,她的好奇心亦被丈夫所隐藏的密室给挑起,还是瞄了一眼挂在书房墙上的钥匙串。
“在那里一定可以找到你追寻的书本结局。”
有着美丽容貌的黑衣少女,以诱惑般的语气这么对年轻妻子诉说着。
少女宛如魅惑人心的狡猾之蛇般吐出絮语。
“……我知道了。”
尤兰达一脸鬼迷心窍的表情点了点头。

5

大卫·希伦布兰德的密室中弥漫着一股魅惑人心的气味。
这有如熟透果实般的甘甜芳香是女用香水的香气。以寝室改建而成的房间之内,陈设着古董小架子和衣柜。小架子上的美丽珠宝盒装有饰品,衣柜里的洋装都摆放得井然有序。
一位身着奢华衣饰、盛装打扮的女性站在房间墙边。乍看之下以为是尸体的物品,其实是以实际存在的人为模特儿绘制而成的等身大肖像画。从阴暗处远眺的话,会令人错认为真人的写实裸女画像。
“这就是……舅父大人一直隐瞒的密室吗……?”
修伊一脸困惑。与其说是为了举行可怕仪式的禁闭之房,看起来更像是为了年轻女性准备的寝室。
妲丽安双眼不带感情地环视阴暗的房间,发现了放置在小架子一隅的书本后伸出手拿取。以厚实的皮革封面包裹住少见材质的纸张,是一本颇具重量的书籍。刻划在褪色封面上的,似乎是古希腊文字。
“《忘却之书》……”
黑衣少女读出书名。
“你知道这本书吗?妲丽安。”
“YES。此书乃以生长在冥界忘却之河旁的芦苇造纸制作而成。吸取读者拥有的强烈感情,代替读者记忆的幻书。”
“将记忆原封不动复制的书啊……”
修伊恍然大悟。忘却之河乃是流过冥界的大河之名。相传来到冥界的死者们将河水含在口中,就会失去生前的记忆,从过去的人生咒缚中解脱。以生长于河岸的芦苇制成的这本幻书,有着能吸取他人记忆的力量。
妲丽安解开封印着封面的绳子,将《忘却之书》递至尤兰达面前。尤兰达战战兢竞地伸手接过书本。
“你有看过这本书对吗?”
“啊……”
翻开封面,惊讶的神色逐渐爬满了尤兰达的脸。她隐约显得虚无的双眸之中,恢复了坚强的意志光芒。不久后,那瞳眸之中浮现了强烈的感情,那是忍无可忍的怒气。
就在她正要说话的瞬间,背后的走廊传来了慌张的脚步声。
“你们这群家伙,在这里干什么I?”
气喘吁吁飞奔而来的是还穿着外套的大卫。一回到家立刻察觉书房情况不对劲,到处寻找着修伊两人。
他铁青的脸上汗如雨下,紧张的声音带着颤抖。
他露出不明原因的恐惧表情注视着妻子。
“尤兰达,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我明明再三吩咐过你绝对不可以进来这个房间的呀……”
“失礼了,舅父大人。擅自闯入这房间,我向您致歉。”
修伊代替尤兰达开口说道。环顾塞满了女性衣物的房间,略显疲累地继续说道:
“不过,在此之前跟她说明一下比较好吧?这房间是做什么的?”
“这、这是……”
冷眼看着嗫嗫嚅嚅说不出话的大卫。
“不用解释了。”
尤兰达轻轻举步向前,唇角莫名地挂着一抹满足的微笑。与狼狈的丈夫形成强烈对比,微笑中充满自信和气势。
“没关系的,修伊……我已经全都想起来了。”
“尤、尤兰达……”
“这里的东西全都是某个女人的。嘴里说着几百年前就已经分手了,却随时做好破镜重圚的准备,将这些东西视如至宝地保留下来。这张肖像画也是,被我丢掉以后,你半夜偷偷搬回来的对吧?”
“某个女人?”
修伊微微挑盾。尤兰达冷淡的视线依旧停留在丈夫身上。
“是这个人的情人……外遇对象喔!”
“不是的,你误会了。我和她早就分手了,说到底,更不是什么外遇……”
大卫拚了命地想要辩解。而尤兰达打断了他的话,粗鲁地踢了丈夫面前的小架子。
发出像是悲鸣般的声音后,层板从中断裂,放置其上的珠宝盒内的物品散落一地。
“啊·”
大卫蜷着壮硕的身子呻吟着。他的额际开始冒出豆大的汗珠。大卫瘫坐在地那副模样,简直就像是等待斩首的罪犯。与白天那意气风发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尤兰达瞥了一眼丈夫那副模样,捡起了从小架子掉落的几封信。残留着女用香水香气的信件上,还留有不过是数日前的邮戳。
尤兰达默默撕毁信件,大卫的脸色瞬间刷白。
修伊表情复杂地看着夫妻两人这副模样。
“舅父大人,你消除尤兰达小姐的记忆,该不会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外遇吧?居然为了那样无聊的目的,从爷爷的住处拿走幻书……”
“才、才不是!修伊!”
大卫用哀求目光看向修伊。
“我、我很爱我妻子的。新婚时期的尤兰达很温柔,对我百依百顺。可是婚后过了一阵子,突然开始单方面对我使用暴力……啊!”
藉口都还没说完,大卫又再度发出了惨叫声。尤兰达毫不留情地踢了丈夫外遇对象的肖像画。脱离墙面的肖像画,碎片四散地倒了下来,在大卫面前发出极大的声响。
“还不是因为你外遇啊?”
尤兰达笑得一脸灿烂。
“是、是没错。可、可是……”
大卫用小动物般的畏惧眼神看着修伊。
“相信我,修伊。我只是想回到刚结婚时相敬如宾的那个时候。所以……”
“所以才用《忘却之书》的力量消除了她的记忆是吗……我还以为是用在多么可怕的犯罪上……没想到……”
修伊发出深深的叹息。大卫“唔”地咽了一口气。
“我也是别无选择啊,你看看这个伤口。”
语毕,他拨开自己的胡子,露出脸颊上的旧伤口。
浅浅的四角形痕迹。看起来就像被书背所打的伤痕。留长胡子似乎就是为了掩饰这个伤口。
“我可是被那厚厚的书本打了喔!要是没有夺走她的记忆,当时我觉得她都快杀了我!”
“我看,应该是那边沾着外遇对象的唇印吧!”
或许是黑衣少女的喃喃自语一语中的,大卫语塞。
黑衣少女冷冷地低头看着他那副模样。
“不管多么愤怒或悲伤,随着时间流逝,应该就会渐渐遗忘。就是因强行使用幻书之力将其消去,当时的感受才会如此真切的再度苏醒过来。真是个愚蠢的胡子男。所谓书,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记录事物而存在的喔!”
“喔喔……原来如此。”
看着因为崭新的怒气全身发抖的尤兰达,修伊事不关己地点了点头。
“为了不使重要的回忆淡去,将其暂时转印的记录媒介,那才是《忘却之书》真正的作用啊!并非用来夺取记忆,而是为了不要失去,用来保存的幻书啊。”
妲丽安的语气里满是轻蔑。大卫听了少女这番话,愣了半晌。
“什、什么幻书啊!蠢毙了!”
他突然开始大发雷霆放声大叫, ,
“反正啊!我打从一开始就不相信那种书!只是听了子爵的话,才想说借来一试而已……怎么可能有什么夺、夺取记忆的书!”
“是这样吗?”
修伊表情十分冷静,捡起尤兰达扔掉的芦苇纸古书。
“那么,这本书我就放回爷爷的书架上了。你应该没有意见吧?”
大卫哑口无言,嘴巴只是无意义地一开一阖。
尤兰达缓缓靠近他,大卫似乎十分畏惧她而慢慢退后。尤兰达笑容满面地将手指关节扳折出可怕的声音。
“来吧,让我们继续谈谈吧?亲爱的?”
中年男子的惨叫响彻了宅邸深处的小密室。
黑衣少女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修伊将布满尘埃的《忘却之书》交给她后,她接过书本,怏怏地叹了口气。
修伊对着她这副模样耸了耸肩。
“走吧,妲丽安。尤兰达的委托也已经完成了,这样看来舅父大人应该好一阵子不会来催我结婚了吧。”
妲丽安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用揶揄般的口气反问道:
“这样好吗?不是要从他们那里学习婚姻生活有多美好吗?”
修伊以正经八百的语气答道:
“已经学到很多了。”
离开房间的两人背后,不断传来遭妻子怒骂、惨烈的男子哀嚎声。


第三章“黄昏之书”
Episode 10: End of the twilight world

堡垒位于俯瞰荒原的高地。
那是由古老寺院改建而成的坚固要塞。绘有宗教图画的外墙覆满了绿色常春藤,刻划于石块屏障上的深深伤痕,保留了过去激战的痕迹。
或许是反映了现今不稳的局势,堡垒中运进许多武器及兵粮。此处绝非大型堡垒,但是常驻兵力亦有将近三百人,是方圆百里内极不寻常的庞大兵力。若善用地利交战,应可抵挡数千名敌军猛攻——本应如此。
然而,堡垒中却空无一人。
看守用的守备塔及兵舍之中亦同。
马舍中亦不见军马踪影,武器库中留着未曾使用的弓箭及铠甲。厨房里准备中的餐点依然温热,残留杯中物的葡萄酒杯弃置于餐桌之上。
坚固门扉依然从内侧紧紧锁住——
即使如此,堡垒却毁灭了。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人全都凭空消失,无一人留下。
唯有干燥的风声从无人的中庭呼啸而过。
在那怪异的堡垒之中,唯一活生生行动着的,是气质与此处格格不入的一对年轻男女。一位是穿着少见服饰的青年,另一位是个瘦小少女。
“全毁了啊……”
在堡垒深处,青年环顾着过去曾被当作寺院的抄本室使用的房间,如此说道。
房间内空空如也。只有空荡荡的书架挤满了整面墙。上头完全不像是曾经存在过任何物品,即使是尘埃或遭日照的痕迹亦无。
不过,细看之下,房间留有某些人争执的痕迹。地上丢弃了好几把刀锋受损的剑、折断的长枪。但四处依然未见使用的士兵影子,连尸体都消失无踪,独留下生命流逝的气味。
“……这里也已经太迟了,去下一个地方吧。”
环顾充斥着寂静的堡垒,少女如此说道。青年默默点了点头。
由堡垒窗户所见,乃是延伸至邻近地平线,山脚下的幽暗深邃森林。
离森林不远处,可见一被高墙包围的小城镇。即将西沉的夕阳将其外墙映得赤红一片。
远眺缓缓没入黄昏的城镇,青年吐出一口气。
“逐渐灭亡的……世界吗……”
黑衣少女悄悄伏下双眼,唯在口中如此喃喃道:“YES。”

1

晚霞布满天空。渲染着炫目的火焰色泽的云层间,几颗急着出现的星星们正眨着眼睛。夕阳残照将山的轮廓映得微白,使得没入黄昏的深邃森林显得更加阴暗。
雾气缭绕的针叶林之中,总算有条约可容马车通过的羊肠小径。
有位年轻女孩走在这条路上。
年龄约莫十六、七岁。微带卷翘的栗色头发编成辫子,垂落在披着斗篷的肩上。
形状分明的眉毛及大大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感觉平易近人的女孩。或许因长途跋涉于山路上,双颊略红,呼出白色气息。
她手中挽着蔓草编织的提篮,其中塞满了刚摘下的野草。
以熟悉的步伐走下高低起伏激烈的山路,她来到的是森林中一间小型独栋房屋。四周立有如同结界般的巨大石柱,做工虽然粗糙,却是令人联想到神殿、略带神秘气氛的住家。
“我回来了,祖母大人。”
推开难以开阖的门扉,女孩语气开朗地说道。
泥土地面的玄关深处,弯着腰的老婆婆停下了拨弄炉灶的手,回头望向她。
“是爱菈啊!欢迎回家。”
看着孙女兴高采烈地在家中来回走动,老婆婆惊讶地叹气。
“怎么了?怎么这么开心?”
“因为·你看!有这么多圣蓟!”
名为爱菈的女孩,将篮中堆成小山的野草递至老婆婆面前。波浪状分裂的边缘上生有细剌的药草。
“只要有这些,应该足够制作一整个冬天使用的药膏了。明天可能要去巴蒂斯塔那里再借个新的壶来比较好。”
爱菈兴高采烈地如此说完后,将野草移至清洗盆。
“喔……只因为这样吗?”
看着孙女的背影,老婆婆冷淡地问道。爱菈一脸呆愣地回头。
“咦?什么意思?”
“差不多要回来了对吧?加莱阿佐那帮人。”
听了老婆婆拐弯抹角的话语,爱菈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您、您在说什么啊?祖母大人。我、我完全没有在等狄托回来唷!”
老婆婆对着尖声回话的爱菈呵呵笑了两声。
“哎呀哎呀,你在说什么啊,这孩子。我半句都没提到那个见习商人小鬼的名字唷!加莱阿佐的商队一回来,又会举办市集了吧。一般女孩子都会很期待的。原来你那么喜欢那个还挂着两条鼻涕的小子啊。”
发觉祖母一脸揶揄,爱菈鼓起双颊。
“真是的!祖母大人好坏心!”
“爱菈也还是个孩子呢!心里想什么马上就表现出来,这样怎么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唱诵者呢?”
老婆婆对着闹憋扭别过脸去的爱菈这么说道。
“是……”
爱菈不甘心地耸了耸肩。就在这下一秒,老婆婆忽地察觉了什么而停下动作。
“哼。”
“怎么了?祖母大人。”



爱菈歪头问道。老婆婆眯起双眼一直望向窗外,露出略带不悦的表情。
“好像有人来了。爱菈,你去看看。”
“喔,好·啦……这个时间会是谁啊……”
再度披好才脱下的斗篷,爱菈往玄关而去。
窗外已是漆黑一片,气温亦下降不少。对来访森林深处住家的城中居民来说,是颇为危险的时间带。
爱菈一打开玄关的门,正好看见爬着山路的男子们身影。来访者是三位拿着火把的中年男子。由于都是旧识,让爱菈松了一口气。站在男子们前方的是城中自卫队的队长。
“强尼叔叔?怎么了?”
爱菈唤了队长名字,一边询问道。
男子们注意到站在玄关的爱菈,露出似乎略显勉强、硬挤出来的僵硬微笑。
“这么晚了真是抱歉啊,爱菈。婆婆在吗?”
强尼询问的口气十分严肃。平常开朗的他难得失去了从容。 爱菈瞥了一眼房间深处。老婆婆正蹲在灶前看着炖煮药草的锅子。
“在,可是现在……”
爱菈满脸歉意,正想请他们稍等的同时。
“没关系,爱菈。差不多也快煮好了。”
缓缓站起身子的老婆婆,眼神中带着反感抬头看着男子们。握住立于墙边的手杖,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
“好了,怎么啦?肮脏的男人聚首于此……不巧老妇这里偏偏没有治疗白痴的药唷?”
即使老婆婆语调放肆,自卫队队长依然面不改色。吐出一口长长的叹息,他慎重其事地说道:
“婆婆……请帮我准备钩吻(注:学名Gelsemiurn elegans,又有断肠草、野葛、胡蔓藤、山砒霜等别称,是一种具有剧毒的常绿爬藤植物〕。”
一听此言,老婆婆的脸色一僵显得有些扭曲。
“……这个名字你从哪听来的?”
老婆婆一脸极度厌恶问道。强尼答也不答地移开了视线。眼看他如此的反应,心中约略有了头绪。老婆婆抿起薄唇。
“哼!罗勃特那个死老头!怎么不早点去死一死啊!多嘴!”
语毕,她烦躁地将手杖前端不断地敲打地面。
强尼没有回话,只是喃喃地诉说道:
“米修的堡垒被攻陷了。”
“我可不想听些跟战争有关的事。”
老婆婆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
“再说那里有支三百多人的军队对吧?对于能够攻陷这般堡垒的敌方兵力,钩吻又起得了什么作用吗?”
“并不是军队。”
强尼略微提高了音量。声音中隐隐透着恐惧。
“啊?”
“堡垒里那伙人全被吃得一干二净……是破翼虫,。”
“破翼虫?”
爱菈不禁提高了音量,看向强尼。此词汇亦使得男人们肩膀一颤。
“洛斯特尼的人们……一夜之间消失无踪这件事,那个……”
老婆婆粗鲁地以鼻子哼了声。
“只不过是个谣言吧?”
“不是!”
强尼带来的自卫队员其中一人大喊道。
“有好多人都看到了。也听过洛斯特尼幸存者的话了。他们说破翼虫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原来如此。所以才想用钩吻吗?”
老婆婆伏下双眼喃喃道,接下来缓缓摇了摇头。
“回去吧。钩吻不是你们这种家伙有办法使用的。没听罗勃特说吗?就连那家伙的儿子,只是稍稍大意以手直接碰触到钩吻就死了。”
“我们也是无计可施了!婆婆!”
强尼语气强硬地反驳道。自卫队队长和老婆婆无语地冷眼相对。
经过了一阵令人窒息般的冗长沉默之后,老婆婆先开了口:
“无论如何,这可不是你现在说要,马上就可以准备好的东西。今天就先回去吧!”
老婆婆指着城市的方向说道。 自卫队长沉默地抿紧了唇。
“我三天后再来。”
丢下这句话后便扬长而去。老婆婆面无表情、默不作声地目送他们的背影离去。

2

隔日,此季节中十分罕见地流泄着温暖阳光,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昨夜令人畏惧的破翼虫阴影,仿佛一场谎言,爱菈兴高采烈地做着外出的准备,祖母却叫住了她。
“爱菈,要去城里吗?”
“是的,祖母大人。我会顺路去一趟萨鲁特的店喔!我想应该不会太晚回来。”
爱菈带着微笑回头。祖母不发一语,看着她这副模样半晌后,像是下定决心似地紧紧闭上眼。
“爱菈。”
“是?”
“我告诉过你,北方森林深处有株像蔓草的树木对吧?是开着黄色筒状花朵的那个喔!”
被祖母一反常态的认真所影响,爱菈也挺直了身子。
“是的,我记得。不过,祖母大人……那个是……”
“回来的路上,去采半笼那种树叶给我。要戴两层手套再去采,绝对不可以碰到手,然后回来后马上把那手套烧了。”
爱菈对于祖母的话缓缓地点头称是。
“我知道了。”
“还有,这件事对强尼他们要保密喔。”
祖母认真的表情不变。我知道,爱菈说完后露出微笑。
“好的。那么我出门啰!”
爱菈怀里抱着提篮走出家门,眩目的阳光让她眯起双眼。
缭绕着稀薄雾气的山腰处,看见了被茶色外墙包围的城市。那是个雅致纯朴的城市,爱菈十分喜爱这里的人们。
据说此城本由一群流离失所的佣兵们建造而成。
大型战争结束后便失去了工作的佣兵们,就这么成了辗转在各地旅行的商人,从国境另一边的北方各国收购各式各样的商品,再将其卖到南方大都市。他们就是如此支撑着这个没有任何特殊产业的城市。
因此,城中居民多是一年之中有大半时光在旅行中度过。也许正因如此,他们对于这必然归来的故乡之城怀有特别的情感。虽然只是个小城市,但总是充满朝气,充满着温暖的氛围。
“你好,萨鲁特。”
爱菈到达城中约莫花上了一个小时,先去拜访了熟人的杂货店。
“呀!是爱菈啊。欢迎光临。”
出来迎接爱菈的是有着温柔五官、约莫四、五十岁的店主。他看着店,一手哄着小婴儿,一边从桌子下拉出一本厚厚的帐册。
“刚好。治疗冻疮的药膏快没了。止咳和退烧的是不是也能再给我多一点呢?今年冬天好像会很冷。”
“对啊。萨鲁特也要小心喔!要是你的孙子也感冒就不好了。”
语毕,爱菈从提篮中拿出装满药膏的壶和药布。
“啊,是啊。谢谢!”
萨鲁特向爱菈道了谢,支付了刚收下的药品费用。爱菈祖母制作的药十分有效,商队的人们也都赞不绝口。萨鲁特的店中都会购入保存期限较长的药来贩售。
话说回来……萨鲁特压低声音:
“你听说了吗?关于破翼虫的传言。”
“嗯,很可怕耶!”
爱菈手里抱着小婴儿,喃喃说道。萨鲁特夸张地点了点头。
“是啊,真可怕……听说南方城市不是都接连受害吗?还有几个大商队也遭到袭击,连人带马全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话说到这里,杂货店主忽地察觉爱菈脸上浮现担忧神情的原因。为挽回自己失言,勉强地挤出一个慌张的微笑。
“哎呀,如果是狄托他们的加莱阿佐商队,不用担心啦。再说他们都是在国境之北的国家行商,明天就会回到这个城里举办了啊。很令人开心吧?”
“哎唷,怎么连萨鲁特都说那种话来笑我。”
爱菈也笑了,轻轻咙起嘴。
“我和狄托只是普通朋友啦,所以——”
也是不得已才会担心他一下嘛,正要这么说时,爱菈的视线突然停留在店外一景。
她看见了面向城中大街的商店前,有两个素未谋面的人影。
那是一对年轻的男女。
一位穿着皮革外套的高眺青年。看似家教良好的温柔男子,却有着异样毫无破绽的不可思议气质。
另一位是个瘦小少女。年龄约莫十二、三岁。长发如黑夜般乌黑亮丽,双眸亦是漆黑。有着只消一眼就永难忘怀的惊人美貌。
“喔喔……是他们啊。”
萨鲁特看着惊讶的爱菈露出浅浅苦笑。
“从今天早上开始就在城里晃来晃去,看起来应该是外地人。”
喔·爱菈低语道:
“打扮真奇怪。是外国人吗……不过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一边沉浸在婴儿脸颊软绵绵的触感中,爱菈凝视着站在街角的女孩。不自觉为那超脱世俗的美貌叹了口气,就在那一刻。
“……!”
和回头的少女对上了眼神——应该吧,爱菈倏地躲了起来。
瞬间全身寒毛直竖。婴儿敏感地察觉到爱菈的恐惧,忽然哭了起来。爱菈自己也不明白原因。可是,没错,是恐惧。
爱蓝不知何故对那黑衣少女感到强烈的恐惧。

3

虽然又造访了几位城中友人的店铺,那之后却再也没有遇到黑衣少女两人。爱菈为此稍稍放下心来,一到下午便立刻离开城中。
为了去采祖母吩咐的植物叶子。
虽然上次进入北方森林深处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但爱菈却能毫不迟疑地旋即找到了目标。若说到方圆几里土地的植物,由于从小就受到祖母的严格指导,所以性质或功用等等,爱菈有比任何人都还清楚的自信。
不论是药草或是毒草。
“开着黄色花朵看似藤蔓的树……是这个吧!”
其相关知识其实都已习得,但因祖母至今都强烈禁止爱菈接近,所以采集叶子这还是头一遭。
想起祖母再三的叮嘱,爱菈取出厚厚的手套。
在左右手各套上两个手套,小心翼翼地确认树液不会飞溅到手上后,正当她轻轻伸出手打算摘下它的同时。
“喂!”
从爱菈背后传来了少女目中无人的澄澈声音,接连不断地又开口喊道:
“喂!那边的粗眉毛。”
“谁、谁是粗眉毛啊!”
心灵深处一直耿耿于怀的事被一针见血地说了出来,爱菈横眉竖目地回头后,不禁发出了叹息。
美丽少女与年轻男子,在城中见过的奇装异服二人组就站在苍郁森林深处的斜坡上。
“你……是刚刚在城里的外国……”
“那植物是钩吻属〔Gelsemium〕的亚种。”
少女无视爱菈的发言,迳自说道。明明有些口齿不清,语气却十分狂妄。
“生物碱(alkaloid)系的剧毒。一不小心碰到就会命丧黄泉。”
“你知道这树的来历?为什么?没想到居然会有祖母大人以外的人知道……你也是唱诵者吗?”
“唱诵者?难道你是咒术师吗?”
少女面无表情地反问道。爱菈略带犹豫地点了点头。所谓唱诵者即是爱菈祖母出生成长之处的咒术师头衔。
“我还只是见习生……但我祖母是。”
黑衣少女冷漠的双眸,来回打量着爱菈及生长于此的植物。
“喔·想用那叶子做毒箭那类的东西吗?”
“不是的。不,也不能说不是……你应该也听过破翼蔽的传言吧?”
爱菈略带怒气地辩解着。
“破翼虫……那玩意儿被取了这么夸张的名字吗?”
黑衣少女莫名地露出苦笑。爱菈生着闷气说道:
“破翼虫是刀剑不入、水火不侵……但如果用钩吻……”
“没用的,见习生。”
少女直言不讳。
“咦?”
“算了,如果非得这么做才肯罢休,就随你高兴吧。不过,真遇上那玩意儿的话,还是快逃吧!以你这种菜鸟程度,我可不认为派得上什么用场。”
“唔……”
忽然被初识之人唤为菜鸟,爱菈露出受伤的表情。
“不好意思,我的搭档嘴巴很毒。”
少女身旁的青年露出了个同情爱菈的笑容后,耸了耸肩。黑衣少女不悦地杏眼半眯,瞪着他的侧脸。青年又再一次轻耸了下肩。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站于森林中的两人,并不如在城中见到时那般有压迫感。为此松了口气,爱菈微微颔首。
“怎么了?”
“你知道这附近有没有收藏大量书本的地方吗?比如教会的抄本室之类。”
“咦……你是说书吗?”
爱菈视线游移着,正在思考。
由于此处为商人城的地缘关系,这一带的居民能读识写的人相当多。但毕竟是个边境小城,收藏大量书本的人应该不会太多。
“城里虽然没有大到附设抄本室的教会,不过听说过巷子里新开了一间印刷工房 ……你是指那里吗?”
“印刷工房……这样啊……”
少女看着青年略带惊讶地挑高了眉的模样,语带不悦地说道:
“都这个时候了你在佩服个什么劲儿?你连那个都没有注意到吗?”
“你自己还不是没注意到。拜你所赐,还真走了不少冤枉路呢。”
青年不耐烦地苦笑着。少女只是简短地说:
“闭嘴!你这脱线。”
“……谢谢,打扰了。”
青年满脸疲惫地吁出一口气,向爱菈道谢。
不谢,爱菈说着摇了摇头,看着两人回头走向城内的背影。
“刚刚那两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解地喃喃自语后,爱菈又再度开始采集野草。

4

隔日晌午过后,爱菈偷偷摸摸地从后门离开家中。
确认过加莱阿佐一族的商队在昨夜已回到城内一事。今天开始应该会在城中广场举行三个月一次的盛大集会才对。
爱菈穿上珍藏的最好的鞋子,还披上了心爱的披肩。就在她蹑手蹑脚地打算走出庭院时——
“要出去啊?爱菈。”
突然传来耳熟的声音对她说话,是祖母。
露出不自然的僵硬微笑,爱菈动作缓慢地回头。
“那、那个,祖母大人。今天我已经把山羊打理好了,晚饭的准备也已经做好了。昨天也把今天要摘的草药全摘齐了 ,所以……”
“带这个去吧。”
无视如连珠炮般辩解着的爱菈,祖母伸出右手。
握在她手中的是一可完全收于掌中的小瓶子。 瓶中装满了黄色半透明液体。
“这是……?”
一察觉此液体是何物,爱菈咽下一口气。被再三嘱咐绝不可碰触,生于北方森林深处的植物。液体颜色和极似蔓草的低矮树木所开的黄色花朵如出一辙。是熬煮毒草后所制成、被称为钩吻的剧毒。
“这可是类似旅行护身符般的东西喔!拿去给那个见习商人小鬼吧!”
祖母态度冷漠地说着。爱菈满心疑窦地说道:
“可是……”
“已经稀释到低浓度,如果不是真的脱线到某种程度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我也先做了点手脚,它是没办法拿来对人类使用的。”
爱菈凝视着接过手的瓶子。以厚厚玻璃制成的小瓶并无盖子。为了让人无法取出瓶中物,原本盖子的部分被焊起来了。这样便无法偷偷混入食物里让人食用,或涂在刀刃上使用了。如果要用在较人类体型庞大、且拥有坚硬外皮的生物上,唯有将整个瓶子扔出去使用。
如果旅行中的商人在远方被破翼虫袭击时,也许能缓一时之急。这个确实是个最棒的旅行护身符。
“可是如果连这个都起不了作用,就真的只能举手投降了。想都别想,只管逃就对了。”
祖母冷眼无情地对着惊讶的爱菈说道。爱菈笑容满面。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转达给他知道的。谢谢你,祖母大人。”
脚步雀跃地飞奔而去。
完全不在意祖母在身后万般无奈的碎语,爱菈红着脸颊,发丝随风飘扬往山路飞奔而下。平常得花上半小时才能到城里的路程,以那股飞奔的气势似乎只需一半时间。
穿梭过森林后,就在城市外墙差不多要映入眼帘的同时——
“那是……什么?”
爱菈愣在原地。
与山腰景色融为一体,沉静的茶色高耸石壁被挖开一个巨洞,模样不似自然崩塌,却也不觉得是遭攻城大炮轰炸而毁坏。因为毁坏的墙壁周围,完全不见本应有的瓦砾碎片。
看起来简直就遭某物所切削而下。 抑或是遭巨虫群啃蚀般一片狼籍。
“骗人……”
从毁坏的外墙间隙可窥见城里的惨况。多数建筑物皆已半毁,城里四处都窗着火舌。本应在城门前看守的自卫队也都不见踪影,门扉本身也已半颓。爱菈以仿若置身恶梦之中的颠簸脚步,独自一人钻过了已遭破坏的门。
城中巷子唯留下居民们四处逃窜的痕迹。
他们想带走的财产四散在路上,欲起身反抗的人们武器全数毁坏、弃置地面。但四处却不见人们的踪影,连尸体也没有。
全遭到吞噬了。
被一夜之间便可毁去城市的贩翼虫给吞噬了。
“萨鲁特——”
在被破坏的杂货店建筑物前,爱菈茫然颓坐在地。失去墙壁的店内,已见不到五官柔和的店主身影。他平日照顾的婴儿也不见踪影,只有用来包裹婴儿的小毛毹独自掉落在地。
“怎么会这样……太过分了……”
爱菈抱起空荡荡的毛毯,呜咽地哭着。然后忽地抬起头。
她察觉到破坏北侧城墙,正打算飞离的怪物们。
那是有人类好几倍大的巨型昆虫。仿佛生长在阳光照射不到之处,有着白色通透外壳的可怕生物。如同破翼虫之名所象征的意思,长着满是空洞、看似触手的翅膀,令人作呕的丑陋外形。
“那就是……破翼虫吗……?”
拭去盈眶而出的泪水,爱菈喟叹道。
昆虫数量比想像中的少,顶多数十只。不过其个体都十分巨大,且拥有破坏石壁的可怕力量。
他们就如同毫无预警的海啸般袭卷而来,转眼之间将这个爱菈深爱的和平城市完全毁去。
“狄托……要先找到狄托……”
爱蓝顶着一张哭肿的脸站了起身。
遭破坏的城中的中央广场,有撑着车篷的马车及好几个大型帐篷并排在一起。
破翼虫袭来之时,似乎正好是定期市集正要开始的时候。
狄托应也会在定期市集当中摆摊。爱菈重要的人应该身在此处。
咬着失去血色的唇,爱菈往广场而去。虽然广场也是近乎毁灭的状态,但要找到有着市集举办人——加莱阿佐商会纹章的马车并非难事。
可是,停在该处的马车全都被破坏得惨不忍睹。几乎所有商品都被踩得体无完肤,四处不见生还的商人。
“……狄托……”
爱菈声音沙哑地喃喃道。
下一秒,倾倒在她身旁的帐篷,被像是触手似的东西给粗鲁地撕扯开来。从被破坏的帐篷里爬出来的,是宛如怪物的巨大昆虫。
是破翼虫。似乎和团体走散,独自一只留在城中。
本能的恐惧使得她表情一僵,但爱菈并没有拔腿就逃。怒气使她的表情扭曲,狠狠地瞪着虫。 “居然敢……把狄托和大家……!”
取出瓶子,用尽全力扔了过去。
然后分毫不差地命中了破翼虫,破碎瓶中四溅出黄色的液体的瞬间,破翼虫似乎受到惊吓而停止了动作。
“祖母大人可是从魔女狩猎之中存活下来,货真价实的咒术师!我也……!”
爱菈语气坚定地喊道。传言具有毒性的钩吻,只需三片叶子便能送人上西天。将此剧毒浓缩炖煮,再以咒术师的技术精心制成的猛烈毒药。即使不送入口中,单凭接触就应该能置对方于死地。
钩吻本就是为打倒人力难以制服的猛兽才制作的物品。只需涂上些微药量在吹箭箭尖上,就可将巨兽置诸死地。就算传闻中的破翼虫再怎么强,被钩吻从头淋下亦不可能还能生存。
即使如此,爱菈并没有掉以轻心,因为昨日遇见的少女忠告仍残留在记忆一隅。
——真遇上那玩意儿的话,还是快逃吧……菜鸟……
她确实是这么说的。以结果来说,这句忠告救了爱菈一命。
破翼虫受到泼洒于全身的奇妙液体惊吓,也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随即再度行动的破翼虫,毫不犹豫地展翅向爱菈袭来。
“呜!”
连惨叫都办不到,爱菈连滚带爬着逃走。脑中早已一片空白,无法思考任何事。只是如同本能所命令的,爱菈背对破翼虫奔跑。账翼虫从背后以那丑陋模样难以想像的速度追了上来。
“……怎么会……钩吻的毒居然没有用……”
哈·哈·即使肩膀因喘息起伏着,爱菈依然竭尽全力地奔跑着。但也无法维持很久,力竭的爱菈于是脚一软便跌倒。
就在她以为要倒向地面的瞬间,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抱住了她。
那是穿了件陌生外套的年轻男子手臂。此时,呆愣的爱菈听见由男子身旁传来的声音:
“所以我就说毒药什么的是没用的,菜鸟。”
美丽黑衣少女语带轻蔑。爱菈惊讶地睁大双眼。
“你、你是……!”
“修伊。你到底要弄到什么时候?熏蒸剂还没好吗?”
黑衣少女无视哑口无言的爱菈问道。



名为修伊的青年带着几声苦笑,冷静地说:
“早就烧完了。随后就到。”
紧接着,仿佛印证了他的话,有什么东西飘然地包围了爱菈一行人。
是纯白色的雾气。
足以遮蔽视线的浓雾从四面八方而来,整个城市像是被风雪包围般。
“这雾是怎么回事……”
还被修伊怀抱支撑着的爱菈呻吟道。至今破翼虫依然试圆袭击爱菈数人。在这种地方遭浓雾遮去视线,还无处可逃,必定就如此遭破翼虫吞噬而死吧。然而……
“不要乱动,粗眉毛。这对你没有影响。”
黑衣少女缓缓开口。她伸手所指的前方,可看见发出叽嘎惨叫,挣扎着的破翼虫。 就连钩吻毒都无法伤其分毫的破翼虫,吸人这阵雾气后痛苦不堪。
“破翼虫居然……”
不久后,巨大虫体似乎是筋疲力竭地倒下之后,就再也不动了。它死了。
刀枪不入,连剧毒都起不了作用的怪物,就这么轻易地命丧黄泉。然后,仿佛一开始就不曾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般,虫体尸骸渐渐透明化之后消失无踪。
爱菈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
过了一段时间后,雾气如同它出现时般地突然散去了。
此时,破翼虫尸骸早连残迹都未留下。
爱菈力竭瘫坐当场,抬头看着黑衣少女及青年。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是怎么将破翼虫……”
然而,他们两人并没有在听爱苗说话。
“为什么那些家伙会来袭击这种露天小贩?妲丽安。该不会是察觉到我们在印刷工房布下的结界……?”
“NO。不是这样的,修伊。”
被唤为妲丽安的少女对着一脸困惑、四处张望的青年摇了摇头。然后用脚上的金属靴子粗鲁地踢着,破翼虫破坏的马车残骸。
“我想这可能就是原因。”
注意到被埋在残骸之中的物品,修伊唇中逸出惊讶之声。做了防水处理的木箱之中,随意地塞满了被称之为要蓝本(注:公元一四五五至一五OO年间,欧洲使用“金属活字压印法”印制的书籍。因其独特的书物特征记录了早期印刷书发展与变化的过程,而广受重视)的老旧书籍。
“书……!这个市集里有卖书的小贩吗?”
被青年语气严竣地这么一问,爱菈反射性地点了点头。
“有、有啊……狄托就是书商的见习生……”
新加入商队中的狄托,如果和其他伙伴进一样的货品是无法胜出的,所以他才会着眼在书上。在活字印刷技术急速发展的北方各国之中,物美价廉的书本一本接着一本发行。他曾得意洋洋地跟爱菈说过,要进那些货再卖到其他国家。与他的回忆在脑海中睡醒,爱菈不禁潸然泪下。
黑衣少女面对少女这副模样依然毫不留情。
“为什么不早说呢?粗眉毛。”
“没有你说的那么粗!”
爱菈怒气冲冲地回嘴道。
“再说昨天你问我的时候……狄托他们也还没回到城里……”
黑衣少女完全无视她的辩解,啐了一声。 此时,不知何故蹲下调查地面的修伊开口:
“现在放弃也许还太早了,妲丽安。”
忽地注视着城市出口方向如此说道。妲丽安也随即意会到他刚刚在调查什么。低头看向深陷地面的崭新车轮痕迹。
“马车的车轮痕迹是吗?这个深度……”
“是啊,有辆未卸货的马车出了城。”
明白两人话中所指,爱菈瞳阵中又恢复了一丝光采。在加莱阿佐的商队中,也有虽遭破翼虫袭击仍成功逃出城市的商人——
“这车篷……”
爱菈注意到地面残留的布料碎片,那是遭虫袭撕裂的马车车篷。不过并没有看到车篷的马车残骸。推测是在千钧一发之际逃出了城。而那块车篷上的图案,是爱菈再熟悉不过了。
“是狄托的马车!也许他没事……狄托……”
妲丽安看着脸上再度恢复生气的爱菈,冷冷问道:
“那个见习的上哪去了?”
“森林的方向……是我家……因为我家有祖母大人在……”
“你祖母是咒术师吗?”
对于黑衣少女的提问,爱菈肯定地点了点头。
狄托知道爱菈的祖母对于毒物或除虫类的咒语知之甚详。商队伙伴遭杀害的他若是会想要依赖谁,除了爱菈的祖母外无第二人选了。爱菈如果走平常的路下山,或许可以提早见到他。却因为选择森林中的捷径反而阴错阳差的错过了。
“那么就带我们去吧,粗眉毛。”
黑衣少女以目中无人的语气对少女说道。爱菈不甘心地咕哝了几声,抿起唇。
“就跟你说了不会很粗!”
“快点!”
“唔、嗯……”
为毁坏的城镇及牺牲的居民献上一瞬默祷,爱菈便领着奇异两人组迈步而出。

5

熟悉不已的返家之路,感觉却比平常来得漫长。爱菈的额际出现豆大汗珠,快步攀爬着倾斜的山路。虽然连回头的空档都没有,不过由背后铿锵作响的甲胄声未曾停歇来看,两人应该是紧跟在后。
妲丽安早已筋疲力尽,不过撑着她的修伊脚步倒是一派轻松。原本看他那弱不禁风的模样而瞧不起他,还真有些意外。他反倒略似从战场归乡的佣兵,不如外表看起来那么温和。
即使被修伊像行李般抱着,妲丽安依旧不改自大态度向她询问:
“你家还没到吗?”
“快到了,你看。”
爱菈指着由树木枝丫间看见的一间房子——老旧粗糙的家。窗边摆荡着正在晒干的香草,熏烘药草的白烟从烟囱冒出, 一如往常的熟悉风景。
但是平日悠闲的小前院里,今日却停着一辆大型马车,旁边包围的一大群男子正在吵闹。
“是狄托的马车!其他人也……”
爱苗脸上散发着光辉,不禁就想飞奔而去。修伊却制止了她。
“等等……情况有点不太对劲。”
咦,爱菈停下脚步,然后惊讶地睁大了双眼。瘦小的老婆婆被男子们强行从家中拉了出来。试图保护老婆婆的年轻人,却被男子群中的其中一人给撂倒在地。那是个做旅行打扮的认真青年。
“狄托……!祖母大人……!”
爱菈脸色十分苍白。围着倒地的狄托及祖母的,是逃过破翼虫袭击的城中居民们。
失去了家人朋友,自己也负伤的他们烦躁不已,怒气的矛头全都指向了祖母。
“大家都死了啊!老弱妇孺、城里的大家全都……”
苦闷地喟叹着的是自卫队队长强尼。似是为守护城镇,率先与破翼虫展开厮杀而身负重伤,他全身是血,右臂手肘以下的部分全没了。
“都是你害的,婆婆。都是你不乖乖地把钩吻交给我们,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强尼大喊着,剑尖指向老婆婆。眼见如此情况,爱菈不禁拨开人群飞奔而出,在强尼的剑前展开双臂保护祖母。
“不要这样,强尼叔叔!”
“爱菈……?”
看着突然出现的爱菈,强尼仅只一瞬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是他憎恶的视线也随即投向了她。即使如此,爱菈依然毫不畏惧地大喊道:
“我已经试过钩吻了!”
“什么……!”
“用钩吻是无法打倒破翼虫的。对破翼虫来说,钩吻毒起不了作用!”
听了爱菈的话,强尼手握的剑颤抖了一下。 聚集在前院的男子们也开始嘈杂起来。
咒术师秘藏的传说中的剧毒。那是憎恨破翼虫,希望为家人报仇雪恨的男子们的最后一线希望。
然后,希望破灭也让男子们心中的某些地方断了线。他们脸上出现了自暴自弃,以及无处发泄的愤怒。他们内心所郁积的憎恶,全都直接地朝爱苗他们而去。
“怎么回事……那我们要如何是好?”
“什么咒术师嘛!你们这群派不上用场的魔女们……!”
“不,都是这家伙的错,这小鬼的错!是这家伙的商队把破翼虫带来城里的……”
爱菈他们被充满杀气的人们围成圈子并渐渐缩小逼近。有股视线冷冷地看向此处,是穿着异国风服饰的青年及黑衣少女。
发现到靠近的两人,强尼毫不掩饰地以粗暴的态度回应:
“你们是什么人?外地人吗?”
对着手中握着剑威吓的强尼,妲丽安郁闷不已地回看他。然后语气仿佛赶着家教不好的幼犬般说道:
“碍事,你这迟缓儿。”
“唔……!”
强尼闭上了嘴。妲丽安断然无视因怒气而肩膀颤抖的自卫队队长,走近了狄托的马车。随意翻开几近破碎的车篷,其下出现了书本。和残留在城中广场的数量完全无法比拟的大量书籍。
“摇篮本中还有十二开大小的小型书籍,连附插画的书都有啊……东西还满齐的嘛。”
修伊看着载货台的书沉吟道。YES,妲丽安亦颔首称是。
“这边的量当饵很够了。”
“哼……讲这什么狗屁不通的话……!”
强尼的愤怒已经爬满了脸,砍向黑衣少女。妲丽安闪避不过,但是强尼的剑却没有伤到她分毫。闪着黯淡光芒的剑尖,只虚无地画过了少女的身躯。
不管多少次,结果都相同,强尼无法触碰到妲丽安。就像将映照于水中的倒影当作对手般,攻击全都落空。当然对修伊也相同。
“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该不会跟破翼虫一样……”
丢下手中的剑,强尼步伐蹒跚地向后退去。 修伊表情复杂地凝视着恐惧的居民们。
“你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比较好。”
“你、你说什么?”
对于他的警告,群众一片哗然。其实众人都隐约察觉到这两个奇装异服的家伙绝非泛泛之辈。然后黑衣少女对着恐惧的人们缓缓说道:
“来了。”
“……咦?”
顺着妲丽安的话回头的其中一个男子,他的话语顿时化做悲鸣。
宛如将山腰处森林啃蚀精光般,该处出现了巨大昆虫。
极似触手、三叉型的细小翅膀,半透明外壳。
将世界啃噬殆尽的怪物,破翼虫。
但是其大小与袭击城市群体无法比拟。光是到头顶的高度,就远比城市外墙高大。
那副尊容与其说是虫,还比较近似于古代的龙。简直就是怪物。
“破翼虫……居然这么大……”
强尼当场跌坐在地,因为恐惧过度而直不起腰。其余众人的状况也相去不远。连爱菈的祖母都呆伫当场。
不过他们——修伊和妲丽安倒是注视着逐渐逼近的虫,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
“终于轮到本体出场了吗?”
修伊语气莫名不耐地咕哝道。
“YES——我赐予你开门的权利。”
妲丽安以澄澈美声诉说道。
指尖移向黑衣领子,少女将上衣大大拉开至胸口 ,露出了有着纤细锁骨的白嫩肌肤。爱菈屏息看着她这副姿态。
“大锁……在胸口……”
嵌在妲丽安胸口的是个粗糙的陈旧大锁,被黑色皮革项圈及银色锁炼所缚,就埋在她平坦胸口的正中央。
“……”
修伊不发一语举起了右手,手中握着一把镶着红宝石的黄金钥匙。
钥匙上刻有古代的文字。修伊平静地念出钥匙上的文字。
仿佛对着公主宣誓忠诚的骑士一般,又像是正唱诵着咒文的魔法师——
“吾之所问,汝为人乎?”
回应他的呼唤,妲丽安如此回答。声音宛若经年累月的器物一般粗哑:

‘否,我乃天——我乃壶中之天!’
黄金钥匙插入了妲丽安的胸口,她唇中逸出苦闷之声。
胸前大锁如城门般左右敞开。其内部所隐藏的是一个空洞,少女的胸口上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
被炫目光之漩涡所包围的空洞,仿佛延续到她纤细的身体深处。
“喔、喔喔……”
爱菈的祖母声音颤抖着。爱菈惊讶地回头。
“祖母大人?”
“壶中天……封印在宝壶中的世界的异界图书馆!冠上掌管知识的恶魔之名……丹特丽安的书架!”
“丹特丽安的……书架……?”
莫名似曾相识的这个词汇,爱菈茫然地看着少女。
“为您开启封印了九十万六百六十六册幻书的迷宫书架,通往敷智的门扉——”
妲丽安以澄澈美声交织出字句。然后看见修伊悄悄将手臂伸入了她胸前的空洞。手臂再度抽出之时,手中握有一本幻书。以异国语言所写成之老旧书籍。
修伊读出记载于书籍上的字句——紧接在那之后。
“你们看!破翼虫……!”
男人中的某人欢喜地叫了出声。
被唤为本体的巨大破翼虫,大过于都市外墙的巨大身影,苦闷地在地上挣扎着。被喻为刀枪不入的外壳裂开来,像粉尘般沙沙地瓦解了。
爱菈的直觉告诉她,造成破翼虫异变的就是修伊两人。他所读出的异国书籍上的字句正在毁灭破翼虫。
“记有一千零一只精灵召唤术的中东幻书《贤者之书》……召唤了灭去虫害守护书本的精灵‘卡比卡朱’。”
修伊淡淡告诉众人。妲丽安视线清明地瞪向破翼虫。
“快给我消失——蠹虫!”
高傲地如此宣告。
此句话似是契机般,破翼虫的巨体消失了。连尸骸都未留下,身影逐渐淡去消失无踪,最后只剩下惨遭毁坏的森林。
“真是的,还真是任性地吃个精光啊……有没有想过是谁要出修理费啊!”
疲惫地叹了口气,修伊再度将书本放入妲丽安胸中。妲丽安回过头时,她胸前的大锁又恢复原本紧闭的模样。
爱菈靠近了并列的两人问道:
“精灵?幻书?那是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修伊口中的回答倒是妙不可言。
“我们是和你们不同世界的人。”
“不同世界?”
爱菈双眼大睁看着他们。忽地察觉到什么似的问:
“莫非是为了保护我们……才从那个世界来的?”
“给你们添麻烦了,粗眉毛。”
黑衣少女不正面回答爱菈的问题,只是微笑着。如同与旧识再会般带着几分怀念的笑容。
“NO……未来的大贤者爱菈。我们马上又可以再见了……只要打开书本,马上……”
“咦?”
修伊与妲丽安的身影,在呆立原地的爱菈眼前逐渐淡去。他们正要离开这个世界。
爱菈慌忙向两人伸出手。
“等、等一下……!你们所居住的世界该不会……”
两人身影从她面前迅速地消失了。
留给爱菈的只有最后黑衣少女露出的美丽笑容残影。

6

此宅邸乃是贵族位于郊外的乡野别苑。
原本是没落领主的别苑,但却也称不上是奢华的豪宅,单单只是幢老旧建筑。
可俯瞰冷清的中庭、采光良好的会客室中,有一位少女端坐其中。
穿着一身黑色奇装异服的她,手拿茶杯阅读著书。令人联想到宛如精美瓷器人偶的美丽少女,如今却不开心地鼓胀双颊。
“真的是轻忽大意了。”
轻翻书页,她厌烦地伏下双眸。
“就算下了这么久的雨,居然在我视线所及范围内的书库里生了蠹虫,真是气死我了。这间破房子。既然事已至此,干脆洒下让虫绝命,所有生物都会死光的剧毒……”
“我可以明白你悔恨的心情,但是那种危险发言还是节制点好,妲丽安。”
听了少女如此乱来的发言,走廊深处传来了年轻男声的回应。
方才正在整理地下室书库的他,手里抱着十几本书。全都是伤痕累累的古书。褪色的封面四处,都留有遭虫啃蚀的痕迹。
妲丽安视线锐利地瞪向他,语带不悦:
“你那边结束了吗?修伊。”
“需要烟熏处理的书几乎都拿出来了。这边是得交给业者去修复的部分。”
这么说着,修伊将搬运过来的书堆在走廊上。
看着堆得厚厚的一叠书本,妲丽安难过地叹了口气。
“被臭虫啃蚀地相当严重……”
“没办法啊,之前湿气也很重嘛。”
看着沮丧的她,修伊带点鼓励的意思说道。就算这样,他耸了耸肩。
“被幻书散发出的魔力给影响,幻化为吃掉书中‘故事本身’的蠹虫——没想到除虫居然这么费工夫。”
“一开始就不要让臭虫靠近书,就不用再做那种麻烦的事了。”
妲丽安默默地嘟起嘴瞪着修伊,指着陈设于房中的巨大书架。
“所以,现在开始把剩下的书全都给我拿出来晒一晒防虫,快点。”
回头看向残留在书架上的大量书本,修伊无言以对。
“咦?拿出去晒,是要我搬出去吗?那边全部?”
“当然。还是你果然比较想要用毒瓦斯?”
由妲丽安的眼神中可感受到她的认真,修伊万般无奈地摇了摇头。狐疑地望向坐着不动的妲丽安,然后回问道:
“那你呢?”
“我可是很忙的,没那闲工夫去做身体劳动的粗活。”
妲丽安一副事不关己地回答道,啜了口红茶。
“为什么?”
她把正在阅读的书,在歪着头的修伊面前晃了晃。
“现在开始我一定得读这本书,已经跟‘她’约好马上会再见面的。”
语毕,妲丽安得意地笑了。
满布虫蚀痕迹的古书,是以架空世界为舞台的奇幻小说。以咒术师少女为主角的史诗故事。
以漂亮的木版画绘制而成的封面上,有位眉毛分明的年轻少女,正披着贤者斗篷露出美丽的笑容——


断章一“睡眠之书”
The Princess Never Count Sheep

覆盖着霭霭白雪的古老山脉山脚处。 围绕着森林与湖泊的小国之中有两位公主。
公主姊姊芳龄十五,是位个性娴静温柔的女子,虽然不是十分聪明,却极受王宫中人的爱戴。
公主妹妹小了姊姊两岁,虽然难以取悦又任性,却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
然后,很快地,公主姊姊即将迎接第十六次的生日。
在那一天,她将招赘邻国的年轻王子作为夫婿,正式继承王位。
公主妹妹对此感到十分无趣。
某日,公主妹妹邂逅了一位少女。

少女十分美丽。
翡翠般的浅绿长发。
大理石般透明白皙的肌肤。

饰有多层蕾丝及荷叶边而澎起,近似鲜血的深红色衣饰之间,可看见黄金护具和胸铠。
她的右眼与长发皆为宝石般翠绿,左眼处覆着闪耀黯淡光芒的金属眼罩。
中央有个偌大的钥匙孔,如同陈旧锁头般的眼罩——

“我讨厌那样的姊姊,我受够了。”
公主妹妹对着来自异国的少女如此说道。
为什么呢?少女询问道。
“对政治一窍不通,那个人每次就只会笑咪咪的而已。然而却备受大家疼惜爱戴,把我想要的东西全都拿走了!”
公主妹妹语带不甘地答道。
你羡慕她吗?少女询问道。
怎么可能,公主摇头。
“我一点也不羡慕她,只是不甘心呀!要是我成为女王的话,这个国家一定能变得比现在更加丰饶。然后攻占邻国,把王子变成我的奴隶。很棒吧?”
很棒呢!少女说道。
“这样的话,现在立刻去做不就好了?”
公主妹妹一脸惊讶,随即摇了摇头。
“那是不可能的啦!因为还有姊姊在啊!”
蠢毙了、蠢·毙了,少女笑着。
“那就杀了她就好啦!像那种袢脚石的姊姊。”
“你的意思是要我杀了姊姊吗?”
公主妹妹思考了一会儿,软弱地摇了摇头。
“那是不可能的啦!因为王宫里大家都很喜欢姊姊。要是杀了姊姊,大家就会讨厌我,谁都不会听我的话了啦!”
蠢毙了、蠢·毙了,少女笑着。
“所以不杀就可以了吧?让姊姊活着,然后让你成为女王就可以了把?”
公主妹妹沮丧地用手撑着脸颊,长叹了一 口气。
“不可能有那种事的,我讨厌这样的国家。我受够了。”
但是,少女却笑得一脸灿烂地说道:
“不会的,没问题,没问题的。因为这本幻书选中了你喔!”
语毕,她递出了一本书。 是本装订地非常精美的古老书籍。
公主妹妹收下那本书,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红衣少女对她如此说道:
“那是引诱读者入睡的书喔。读完这本书的人,一旦睡着便会持续沉睡百年。就算仅仅阅读数页,几年之间也是不会醒的。”
“原来如此。只要让姊姊读这本书就可以了吧?”
公主妹妹相信了少女的话。
然后两人便就此话别了。

那之后又过了几日。
明天终于是公主姊姊的生日。
公主妹妹将一本包装精美的书籍送给公主姊姊。
“姊姊,这个送给你。虽然早了一天,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公主姊姊收下了书,嫣然一笑。
“谢谢。好漂亮的书喔!我好开心。”
语毕,她幸福洋溢地抱紧了妹妹。公主妹妹也露出不自然的微笑说
“那是引领读者入睡的书喔,姊姊。只要读完这本书进入梦乡后, 就能一夜好眠。为了明天的加冕典礼,请务必早点歇息喔!”
听了这番话,公主姊姊再次开心地笑了。
“谢谢。那么就让我立刻来拜读一下。”
“好的,请一定要这么做喔,姊姊。”
公主妹妹这么说完,当晚自己也睡得十分香甜。

一夜过去,加冕典礼当天早晨。
过了一会儿,忙得不可开交的王宫中人开始骚动了起来。
据闻是平日一向早起的公主姊姊,已过了预定时间却尚未起床。
“快来人去叫醒她。这样下去也会妨碍到加冕典礼进行的。”
察觉到异样的国王,语气烦躁地命令公主的侍女们。
听见此消息的公主妹妹忍俊不住笑了出来。
“那么做是没有用的,父亲大人。姊姊已经不会醒了。此后的一百年,她将会一直沉睡下去。因为她读了我送给她的幻书。”
听了公主妹妹的话,国王脸色转为铁青。
长眠不醒的公主姊姊躺在床上。她的枕畔放着一本书。
见此情形,国王沉吟道:
“幻书?你是说你让自己的姊姊读了幻书是吗?吾女。”
“是的,没有错。”
公主妹妹带着微笑开口说道:
“姊姊将会长眠百年。不论何种魔法都无法解除这个诅咒。不过请放心,父亲大人。本公主一定可以代替姊姊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女王的。”
公主妹妹在呆伫当场的国王面前笑着,笑容里带着胜利的骄傲。
此时寝室的床铺上,“哈·”地传来一声微弱的哈欠。
公主姊姊揉着惺忪睡眼,悠闲地起床了。
讶异地环顾着聚集在寝室的人们。
“早安。”
她绽出笑容。

“为什么?姊姊。”
公主妹妹说道。她的脸部因惊讶而僵硬,声音也带着微微颤抖。
“读了这本书入睡的人,应该会一直沉睡下去才对啊!为什么姊姊会醒来呢?”
凝视着惊讶的公主妹妹,公主姊姊真的笑得十分开心。
“谢谢你。托你送的书的福,昨晚真的睡得很沉。”
这到底怎么回事,公主妹妹十分困惑。
“姊姊应该是靠此书之力量入睡才对啊!怎么一晚就醒了?”
公主姊姊拉起一脸困惑的妹妹的手,语带兴奋地说道:
“这本书真的非常有效呢!因为书中没有插画,只有挤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啊!才瞄 一眼头就晕了,接着就睡着了。”
“这么说来,这本书姊姊连一行都没读吗?”
为什么你那么粗心大意呢,妹妹茫然低语道。
公主姊姊笑容可掬地点了点头,以爽朗的声音对妹妹说道:
“谢谢。托你的福,今天能够身心舒畅地出席加冕典礼了。多亏有你,谢谢。”
女儿平安无事,国王十分欢喜地举行了盛大的加冕典礼。

王宫中人和国民们都为了新女王的即位而欣喜万分。
被独自留下的公主妹妹如此说道:
“我讨厌这个国家。我受够了。”
于是,她便逃出了王宫。
混入加冕典礼庆典的欢欣鼓舞群众之间,公主妹妹离开了国家。身着深红衣饰的瘦小少女饶富兴味地带着笑,看着公主离去的背影。
蠢毙了,蠢·毙了,她带着笑意看着。
从此之后,再也无人知晓公主妹妹的下落。







第四章 “魔法师之女”
Episode 11: La traviala

荒藤的古城深处。
围绕着焦黑石墙的阴暗房间。
玻璃管中的液体滴答滴答地滴落。
酒精灯的昏黄火焰摇曳着,药品味道扑鼻而来。
银色光芒从敞开的天窗悄悄流泄而入。
柔和月光洒落在横卧床上的少女身上。
一头随意留长的长发披泄在仅着薄衬衣的纤细肩膀之上。
美丽澄澈的双瞳之中,毫无感情地映着十三夜之月。
“汝醒了吗?吾女啊。”
光线透不进的房间内部传出了声音。少女的视线缓缓移向黑暗深处。
该处站着一位男子。
年龄不详、身着老式礼服的魁梧男子。系于右眼的单边眼镜在黑暗之中闪耀着光芒。
“嗯!成长得十分美丽啊。应是庸俗之辈们喜爱的廉价美貌。”
一脸打量似的看着少女,男子轻描淡写地喃喃道。
少女面无表情地听着。
过了一会,男子抿唇低声轻笑。
“既然如此,我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少女微侧着头,语调不甚自然地回问道:
“点子?”
“是实验。”
男子点了点头,放声大笑。
“期待汝之长成吧!别让吾失望了啊,吾女。”
男子的高亢笑声不断回响在古城石壁之间后扭曲消失。
月光持续洒落在少女的身上。

1

据闻搭乘火车从王都出发之后再转乘汽车,共需约半日的路程才能到达的郊外,便是别墅的所在地。
没落贵族的乡野别苑。庭园荒废殆尽,宅邸四周亦是一片寂静。
只不过,并不觉凄凉,就仅是幢远离尘嚣,令人感觉时间流逝十分缓慢且凝滞的老旧建筑。
一位男子行走于延续到宅邸玄关的石板路上。
一身雍容华贵的矮小年轻人。
年龄约在十八、九岁前后,然而一张娃娃脸却让他看起来较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真的住在这种地方吗?虽然之前就觉得他是个怪人……”
矮小年轻人咕哝着,略带紧张地敲响了门环。
由于无人回应,就又使劲地敲了几下。
过了一会,终于从建筑物中传来了脚步声。
厚重的栎木门扉嘎吱作响, 一位气质飘忽的男子懒洋洋地现身了。 脸上表情一副家教良好、正经八百的模样,行为举止却异样地毫无破绽,感觉难以捉摸的奇男子。
矮小年轻人眯起眼,怀念地抬头看着男子。
“好久不见,修伊学长。”
被唤做修伊的青年,略显惊讶地挑高了眉。
“阿尔曼……吗?”
“是的。我是阿尔曼·耶利米。你还记得我啊,学长。”
矮小年轻人微笑着说完后,却忽地露出诧异的表情。
他发现有个纤细的身影紧粘在修伊背后。
是位年幼的少女。
美得不似活人的女孩。
以蕾丝头饰绾起一头乌黑的及腰长发。
杏圆大眼的瞳色亦如夜晚般漆黑如墨。
或许是具备浓厚东方血统,特征显著的蜜色肌肤,宛如融入了牛奶般地光滑,亦似高贵瓷器般细致。
身着的衣饰亦是漆黑一片。全身被多层豪华蕾丝及荷叶边所包裹,四处可见金属铠甲覆于其上。无法确切称之为洋装或是甲胄的奇特服饰。
而她的胸口——锁色锁炼所缚的老旧大锁闪烁着黯淡光芒。
少女就这么藏身修伊背后,眼神如同未曾亲近人类的小动物般瞪着阿尔曼。每当阿尔曼与她对上眼,她便会发出像是“哼·!”这般威吓的低吼,那气势仿佛只要掉以轻心向她伸出手,即会被咬上一 口。
“那个……学长,她到底是……?”
阿尔曼一脸困惑。
“喔喔,妲丽安吗?她啊……说明起来有些复杂……”
修伊含糊地答道。
少女年龄约莫十二、三岁。不像修伊的妹妹,若说是女儿年纪又稍大了些。如此一来,余下的可能性亦所剩不多。
“那个,学长。请不用太介意。我认为恋爱与年龄无关,就算学长有那种嗜好,也 =不会介意的……只不过有点惊说。”
阿尔曼坚定地如此告知,修伊一脸哑巴吃黄莲般的表情。
“等等,阿尔曼。总觉得似乎是个非常不名誉的误解。”
“受到不名誉误解的人是我才对。”
黑衣少女以黄莺出谷般的美声细声咕哝道。
然而,她冷淡地睨向阿尔曼,以与美貌毫不相衬的辛辣语调说道:
“这个没礼貌的小伙子是谁啊?修伊。是从哪个养鸡场逃出来的小鸡吗?像这种鸡冠都没长、乳臭未干的家伙连拿来做烤鸡都有问题,我看你还是等到圣诞节再出来见人吧!”
“啊?烤鸡……?”
跟不上黑衣少女没口德的毒骂,阿尔曼愣在当场。
修伊无力地叹了口气。指着躲在自己背后的瘦小少女。
“她是妲丽安。我爷爷的朋友,因为种种原因现在由我照顾她。妲丽安,他是阿尔曼·耶利米。是造船业中赫赫有名的耶利米家的公子喔。”
“是的。我和少尉……不,在空军时和学长是同个基地。曾多次在危急之时受到他的帮助。”
阿尔曼说着下意识立正了姿势。修伊只是默不作声地板着张脸。阿尔曼对于他非常不喜欢被以军阶相称这点亦是心知肚明。
名为妲丽安的少女冷淡地回望阿尔曼,用鼻子哼了一声。
“凭你这只小鸡还能加入空军,简直笑掉人家大牙。然后,你来这里做什么?该不会是为了报恩,要跑来织布什么的吧?”
“不……我不是为了报恩来的,是因为有事相求才前来叼扰。”
“有事相求?”
也难怪修伊一脸疑惑。
拥有欧洲知名造船厂的阿尔曼家族富可敌国。虽无爵位,但拥有落魄贵族后裔的修伊所无法与之相比的财富。
然而,即使如此,阿尔曼仍有非得拜托他不可的理由。
“听说学长的祖父——已故的卫斯理·迪斯瓦特子爵,在本国当中是屈指可数的搜书狂,且在宅邸之中收藏了许多珍稀书籍。”
阿尔曼说完的那瞬间,修伊两人露出略带厌烦的古怪表情。态度让阿尔曼略感意外,却毫不在意地继续说了下去:
“容我单刀直入地说了,我想请你出让一本子爵搜藏的书籍。”
“……书名是?”
经过短暂的沉默,修伊随口问道。阿尔曼旋即回答:
“嗯,书名是《火蜥蜴刻印之书》。据闻此乃被喻为不应存于此世的幻书之一。”
“又是……幻书啊。”
修伊仰天叹息。他出乎意料之外的反应让阿尔曼有些不知所措。
黑衣少女不耐地杏眼半阖瞪向他。
“第五本了。”
语带不悦地咕哝着。

2

迪斯瓦特家会客室中,留有三人份使用过的茶具。眼见此景,阿尔曼一脸疑惑。
“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来访的客人吗?”
修伊满脸疲惫地点了点头。
“直到刚刚都还纠缠不休、赖着不走。好不容易才说服了他,把他赶回去。”
“赶回去?”
“来客大名是莫斯金大人。”
你认识吗?修伊似乎想如此询问地看着阿尔曼。
“莫斯金大人?在东部经营钢铁业的那位实业家吗……?”
“似乎是吧……来意是要我们将名为《慧者的石板》的幻书让给他……你有什么头绪吗?阿尔曼。”
“莫斯金大人……他也来找学长要幻书……?”
阿尔曼捂嘴沉吟道。
“不只那男的。”
妲丽安粗鲁地说道。黑衣少女视线里有着厌恶,抬头看向阿尔曼。
“光今天就来了两个厚着脸皮要我们出让幻书的访客。本周以来已经来了五个人了。到底是想怎样?”
“这,就算你问我到底要怎样……”
阿尔曼一时词穷答不出口,视线游移着。然后忽地歪头说道:五个人?
“那个……第五个人是我吗?”
是啊,修伊懒洋洋地点头。
“想要的书名各不相同,却都有些共通点。不是贵族就是家财万贯的实业家公子,
皆宣称是为求幻书四处奔走时,耳闻搜书狂卫斯理·迪斯瓦特之名。这点你不也一样吗?阿尔曼。”
“是的,算是。”
阿尔曼略显尴尬地点了点头。
黑衣少女不屑地盯着阿尔曼半晌。
“我还以为你招待秃头同盟的朋友来家里呢!修伊。”
修伊不满地抿起唇瓣。
“那种同盟我听都没听过,更何况我发量本就不少。”
“可是,那只小鸡就是印证我推论的最好证据。”
妲丽安不为所动、语气淡然地诉说着。阿尔曼慌了手脚。
“我发量也不少,更不记得加入过那种同盟!”
“嗯哼……不然要说是人工植发的同伴也可以。”
“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个话题最好适可而止。”
修伊死心地叹了口气。姆!妲丽安嘟起小嘴。
“可是那些家伙如果不是你们的秃头同伴,为什么接二连三地前来造访此处?”
“喔喔,这确实挺让人耿耿于怀的。阿尔曼,可以麻烦你跟我们说明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吗?”
修伊夸张地耸了耸肩询问道。阿尔曼点了点头。
“好的……不过,在那之前请容我问一个问题。”
“咦?”
“在我之前来访学长的四个人,都有成功拿到幻书吗?”
阿尔曼一脸认真地提问。修伊狐疑地看着他,不久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回答问题的是妲丽安:
“你真的认为世上有幻书的存在吗?更何况还是幻书中最难入手的‘失落的幻书’,有那么简单就得到吗?”
“失落的幻书……?”
“你想要的《火蜥蜴刻印之书》,一般人应该连名字都没听过,其他家伙要找的书也一样。”
“那些书就算是我家这位众所皆知的搜书狂爷爷,也无法轻易入手。让他们大失所望真是不好意思。”
修伊事不关己地说着风凉话。
呼,阿尔曼放心地吁出一 口气。
“还好……稍微放心了。”
修伊意外地皱起眉头。
“放心?”
“是的。”
阿尔曼点了点头。一闭上眼就感觉到胸中悸动,调整呼吸平复心情后,略显紧张地开口说道:
“说来有些丢脸……我现在正热恋着一个人。”
虽然明知修伊定会哑口无言,但阿尔曼不太在意地说了下去:
“仅仅是想起那个人,内心就澎湃不已,因为不安而胸口郁闷,莫名地掉下泪来。食不下咽,难以入眠。”
“……这还真的挺丢脸的。”
妲丽安喃喃说道。闭嘴啦,修伊低声劝诫。
“学长也有过这种经验吗?”
阿尔曼微笑问道。修伊一脸困扰地答道:
“这个……是没有到那种地步啦。”
“这样啊。”
阿尔曼惋惜地呼出一口气。
“简言之,我正在经历人生中仅此一次、轰轰烈烈的爱情。这种经验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我想以后也不会再遇到了。”
修伊苦笑。
“能让耶利米家的小开爱慕至此的女性,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当然是位很棒的女性!”
阿尔曼强调道。
“她就是我理想中的女性。虽然富有教养及气质,但并不以此为傲,对任何人都十分温柔。那超越凡尘之美的样貌更是让我惊为天人。她的存在仿佛毫无遗漏地为房间每个角落带来了光芒……讲句失礼的话,就连妲丽安小姐的美貌都不及她的万分之一。”
“咦……”
修伊惊讶地眨了眨眼,会有如此反应也是可以理解的。再怎么说,眼前的黑衣少女可是有着如天仙般的无双美貌。
但若谈及神秘之美,阿尔曼爱慕之人亦毫不逊色。仅就具备成熟女人的妩媚这点,阿尔曼口中美过妲丽安的这段感想便非虚假或是夸大其词。
“是啊,再加上虚无飘渺的她偶尔露出的绝美微笑……只要能独占那笑容,我不惜将灵魂献给恶魔。”
阿尔曼诉说的语气之中满是陶醉。
黑衣少女阵中写着不悦,漠不关心地盯着阿尔曼这副模样。修伊一脸讶异地叹了口气,敷衍地问道:
“然后呢?你想跟她求婚吗?”
“不……我已经跟她求婚了……”
语毕,阴霾蒙上了阿尔曼的脸庞,下意识地咬着唇瓣,语气僵硬地说道:
“或许我和她双方都还存在着一些问题。”
“问题?”
“是的。其中之一就是她的职业。学长知道黑暗社交界吗?”
阿尔曼的问题让修伊微微板起了脸孔。
“大概仅止于听过传闻的程度吧。齐聚拥有富裕贵族欢欢巷的彭熙很们,以及放浪形骸的上流社会人士所形成的另一个社交界之类的。”
“是的。相较于名门人士聚首、华丽高贵的真正社交界,这是绝不可能摊在阳光下、充满疯狂与快乐的颓废夜晚社交界。她便是那黑暗社交界中的交际花。”
“你爱慕的人是娼妇吗?阿尔曼。”
修伊一脸疑惑地问道。阿尔曼缩起下巴。
“她的名字是薇拉·杜普蕾西。”
“薇拉·杜普蕾西……是那个‘水银工艺’薇拉?”
“原来你知道啊?别名‘王都的月之女神’或‘十六夜玫瑰之女’的薇拉·杜普蕾西。”
语毕,阿尔曼露出微笑。黑衣少女眉头深锁。
“这女人名字还真夸张……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修伊露出浅浅苦笑,回望妲丽安。
“这个嘛,她可不只是单纯的交际花,在黑暗社交界中是个大红人。有着非凡的美貌及智慧,在一般社交界中也赫赫有名。传闻中就连王公贵族都曾为了想见她,隐姓埋名前往参加黑暗社交界的舞会……”
“真是的……这个国家的人类们,全是些分不清高低贵贱的笨蛋。”
妲丽安打从心底惊讶不已,缓缓摇着头。
“上流社会的人们齐聚一堂,就没有其他更值得拿来八卦的话题了吗?”
“这个嘛,听说为了真正见上她一面,可是需要相当的人脉和财产的喔。”
“原来如此。我终于全都明白了。所以,那边的小鸡其实只是一厢情愿、想入非非,情网深陷地单恋着未曾谋面的交际花啰?我看你现在需要的不是幻书,而是面对现实。”
“才不是呢。我当然见过薇拉,早在数月之前便真心深爱着她。”
阿尔曼忿忿地嘟嘴反驳道。修伊表情转为不可思议。
“真搞不懂……那到底有什么问题?阿尔曼。就算对方是黑暗社交界的红人,以耶利米家的财力,想帮她赎身也不是件难事吧?”
“YES。如果你真的认识那女人,就快点去告白,然后看是失恋还是要同归于尽,随你高兴!”
黑衣少女随口说道。阿尔曼软弱地低下头。
“我告白了。至今告白过好几次。可是……”
“嗯哼,被用了对吧?我懂的。”
妲丽安一厢情愿点头同意着。阿尔曼不禁提高了音量。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可是,也没得到什么期待中的回应吧?”
“是的……坦白说,不只我一个人向她求婚。”
如此说完,阿尔曼零星地叹了几口气。
修伊目瞪口呆地大张其口。
“咦?”
“因为她的职业,至今跟薇拉求婚的男性有如过江之鲗。而其中真心爱她,又拥有足以帮她赎身的财力的,最后只剩下五个人。她的欢欢客中也都认同其中一人可以带走她。”
阿尔曼淡淡地说明着。仅是想起“自己并非唯一爱着她的男人”这不愉快之事,心就痛了起来。
“那女人选了谁呢?”
妲丽安随口问道。阿尔曼摇了摇头。
“啊?”
“薇拉并未选择任何人。反而向我们提出了一个条件。”
“条件……吗?”
“是幻书。薇拉与大家做出了约定,只要五人之中有人能带来她正在寻找的五本幻书,她就嫁给他。”
“代替结婚的聘金……她要幻书……?”
修伊脸上写着难以言喻的厌恶。
妲丽安闷不吭声地抿起唇瓣。
“你记得五本幻书的名字吗?”她如此问道。
“是的,当然。”
阿尔曼旋即答道。
“莫斯金大人的是名为《慧者的石板》的幻书。巴尔博亚先生是《燃烧黄金珠之集成》。薇拉吩咐格兰威尔兄弟找来的分别是《殷王神鉴》和《龙树的玉典》。最后,我的就是《火蜥蜴刻印之书》……”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妲丽安疲惫地呼出一口长长的气。阿尔曼口中的五本书的书名,她理应有所耳闻。
黑衣少女似正思索着地默默伏下双眼。屏息的模样令人联想到精致的瓷器人偶,与其说憧憬倒更令人恐惧。
过了一会儿,妲丽安喃喃自语道:
“《火蜥蜴刻印之书》应该在这房子地下室的某处。”
“真、真的吗!”
她出乎意料的发言让阿尔曼不禁挺直身子。
关于搜书狂迪斯瓦特子爵的传闻早已如雷贯耳。即使仅仅是宅邸的地下室,想必也沉睡着他逾上万册的藏书。大海捞针般地只想找到一本书,真是令人头晕的大工程。但确实是个能入手幻书的方法。
“这样好吗?妲丽安。那本书……”
修伊望向妲丽安的视线中有着莫名的责备。
黑衣少女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准许你将书带走。看你想怎么找就怎么找,只是在那之前,我有一个条件。”
“条件……?”
“你要带我们去见那位交际花。”
“咦?”
她令人意外的要求,让阿尔曼有些混乱。
茫然地回眸相视,却也猜不透掩去情绪的黑衣少女内心真正的想法。

3

数日之后,较约定的时间迟了些许,修伊和妲丽安现身于王都的小巷之中。
仿佛背负着夕阳一般,身着皮制长礼服的青年和少女步行着。
修伊压低帽檐,与龙蛇混杂的街道自然地融为一体。
然而,紧挨他身后行走的妲丽安依然一身漆黑的奇装异服。
女王般的高傲走姿,却每每在与行人擦身而过时,将全身甲胄弄得铿锵作响,于是躲到修伊身后。如同小动物的行为异常地引人注目。
“来接我们真是麻烦你了,小鸡。”
黑衣少女忽地冷冷瞪着哑口无言的阿尔曼, 口出恶言。
“一个人发什么呆啊?跟鸡脑袋一样,走个三步就忘记约好的事了吗?还不快点带我们去那个什么‘水银工艺’的家。”
“我可没有忘记。”
阿尔曼零星地叹了几口气,看着苦笑的修伊。
从前就已觉得他是位奇男子,但居然能若无其事与毒舌至此的少女相处在一起。对于修伊的粗神经已经超越了尊敬,甚至感到傻眼。
“真的要去吗?学长。基本上介绍函是已经准备好了,但就算只是和薇拉见上一面,也要花很多钱的喔?”
“事已至此,想叫我们放弃也是没用的。”
妲丽安抢在修伊回答前说道:
“这男人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对黑暗社交界的交际花之类的感到兴味盎然。昨天一直到半夜还关在房里,不知道偷偷摸摸地在搞什么鬼。”
“我只是在准备王都之旅的行李啊!我可没有特别感兴趣。”
修伊委婉的否定被妲丽安装聋作哑地当成耳边风。
阿尔曼满脸不安地叹了口气。脸庞靠近修伊的耳畔,压低音量说道:
“而且学长,带个这么自大的小鬼……小孩子去娼馆好像有些不妥……”
“我想你不用担心妲丽安,应该啦。”
语毕,修伊摇了摇头。阿尔曼困惑道:
“为什么?”
“见到薇拉·杜雷普西丝你就知道了。若见不着她只好下次再来,不过薇拉如果真的拥有幻书相关知识……我想应该不至于见不到。”
“啊?”
阿尔曼总觉得被骗了,无奈地点了点头。
“算了,也没差……我帮你引见薇拉,你真的会把《火蜥蜴刻印之书》让出吧?”
妲丽安不耐地抬头看着满心疑窦、再三确认的阿尔曼。
“我说过了,只要你找得到,想拿走就拿走。”
“我会找到的。只要是薇拉吩付的事,就算花上几个月也在所不惜。”
阿尔曼毫无一丝犹豫。
黑衣少女的眼神仿佛把阿尔曼当成小笨蛋。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小鸡。”
她忽地语气十分认真地问道。阿尔曼歪头。
“什么事?”
“为什么娼妇会要求为自己赎身的人带来幻书?”
“咦?”
“诸如结婚对象之类的,当场不就能够决定了?更何况要拒绝你的求婚,只需要一句话就够了。”
“噢……是说,为什么是以拒绝为前提啊!”
阿尔曼忿忿地抿起唇。
“所以我才说,那是在试探我们不是吗?以是否能实现她的愿望,来衡量我们的用情有多深……之类的。”
妲丽安悄声叹息。
“你不会真的相信那种事吧?我本来以为你只有外表像小鸡,结果你连脑浆都和小鸡差不多程度吗?反正到最后都是做炸鸡的材料吗?”
“咦……你……你说什么!”
“听好了。幻书可不是有爱就能得到的。更甚者,那种东西根本不能用来衡量用情深浅。如果送本书就能赢得女人心,那边的‘大木头’现在应该最少也有一个位恋人不是吗?”
顺着回头的妲丽安视线看去,阿尔曼仰头所见的是修伊的侧脸。被随口喊成大木头的修伊,不开心地耸了耸肩。
然后,修伊难以理解地回望着黑衣少女。
“真是如此,搞不好她只是单纯不喜欢五位求婚者?为了让求婚的阿尔曼一行人知难而退,才要求他们带来难以入手的幻书。”
“这个说法倒还满有可能的……只不过……”
妲丽安缓缓摇了摇头。
“若如你所说,不要说出真实存在的幻书书名对她较为有利。随口胡诌几个书名的话,任谁都无法找到那些书的。再说,一开始就不用设定要找的东西是书本。”
“也是。而且就方才的谈话,也无法解释为何薇拉拥有幻书的知识。”
“YES……”
黑衣少女喃喃地说完后,沉默了下来。 阿尔曼隐约感到些许不安而开口发问:
“如果是这样,薇拉为什么要求我们去找幻书呢?”
少女的回答十分简短:
“这正是我们要去确认的。”

4

阿尔曼等人首先来到了一间即使在王都中亦屈指可数的高级娼馆。
那是幢建于幽静的住宅区中,清丽脱俗的建筑,不知情的人几乎看不出其为娼馆。作为贵族们夜晚的社交场所可说是再适合不过了。
前来迎接阿尔曼等人的女主人,身上穿着让人以为她是贵夫人的奢华服饰。气质优雅的站姿宛如王族般洗练。
看着阿尔曼带来的奇妙二人组,她哑然失笑。
“……居然会有如此不识礼仪的客人,太阳西沉前就急急忙忙地赶到妓院来而且居然还带孩子。”
“首先为在下的无礼致歉,小姐。今天是有急事相求,才会于此时前来叼扰。”
阿尔曼说着,殷勤地行了个礼。薇拉有着许多财力强大的后援者,在王都中拥有数间宅邸,谁也无法得知今晚她身在何处。
此间娼馆的女主人是唯一知道薇拉行踪的人物,可不能得罪她。
不过黑衣少女粗鲁地推开紧张的阿尔曼,往前迈出一步。
然后朝着女主人,用一如往常的傲慢口吻说:
“我想见那位叫什么薇拉·杜普蕾西的女人。”
“……想见‘王都的月之女神’?凭你?”
“我管她叫女神还是毛蟹(注:女神的日文原文为めがみ,念音近似毛蟹けがに)这都不关我事。废话少说,快点告诉我们那像伙的行踪。真是的,老人就是多话。”
“喂、喂……!”
阿尔曼脸色大变地打断了少女的话,代替妲丽安拚了命地低下头来。
“抱歉。抱歉。这孩子,等等我会好好说说她的……喂,你也快点道歉。”
“唔……你干嘛啦!”
被阿尔曼硬是压下了头,妲丽安的神情有着明显的不悦。
“放手!你这无礼的东西。为什么我非得对这个老女人低头呢?”
“就说别这么叫人家了!修伊学长你也说说她一下啊!为什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呢?”
“啊,应该说我本来就是局外人吗……你好,你好。”
“明明就不是局外人!那个好似偶遇路人般的问候是怎么回事!”
阿尔曼悲痛地大声喊道。女主人默不作声地盯着他们半晌。
“真是一群有趣的人……”
过了一会儿,她笑得十分愉快。并未对妲丽安不识大体的态度表现出介意的神情,然后,不知从何处取出一个小信封。
“不需道歉,拿了这个就走吧。”
信封中放着一纸信笺。优雅笔迹只写了住址的简短内容。便条纸上还残留些许薇拉·杜普蕾西爱用的香水气味。
“咦?”
望着哑口无言的阿尔曼,女主人嘴边带着恶作剧般的微笑。
“其实薇拉说过今天谁也不想见。不过,之前她曾如此吩咐我:‘若读姬来访,请告诉她我的住处。’那就是指你吧?小姑娘。”
被唤为读姬的黑衣少女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女主人。
女主人饶富兴味地眯起双眼观察着妲丽安的模样。
“呵呵……虽然薇拉刚来城里时我也吓了一跳。但是,再过个几年,你应该会出落得比她更加标致吧。如果你愿意,不论何时都可以来黑暗社交界!我可是非常欢迎。”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妲丽安的回应冷若冰霜。
“哎呀,真遗憾。”
女人摇了摇头,笑得一脸灿烂。

薇拉·杜普蕾西的栖身之所是位于公园街的美丽宅邸。
中庭长满了茂密的绿树,广阔的花园中盛开着大朵蔷薇。花园中央有个小喷水池,荡漾的水面映着一轮新月。
在女仆的带领之下,阿尔曼一行人正走向薇拉的闺房。
代表黑暗社交界的交际花的房间,是间面向露台的广阔寝室。房间主人伫立窗边,远眺着挂在地平线近处的白色月亮。
“薇拉!”
听见阿尔曼的呼唤,她缓缓回头。是个仿佛才刚满二十岁的年轻女子。清秀飘渺的容貌颠覆了一般娼妇的印象。
令人联想到月光的浅色金发。
柔软的身躯,带着珍珠光泽般的肌肤。
左右完全对称的脸庞有如精密的工业制品。
只消见过薇拉一眼,任谁都会认同她“水银工艺”的别名。
是个倾国倾城的美女。
“好久不见了呢,阿尔曼……哎呀,你朋友也一起来了吗?”
薇拉回头看着阿尔曼,指尖轻抚脸颊,拭去眼角溢出的泪水后,露出了微笑。
她轻轻提起裙摆向修伊他们行了一礼。
“初次见面,阿尔曼的朋友们。我的名字是薇拉·杜普蕾西。”
“我是修伊·安索尼·迪斯瓦特……叫我修伊就好。她是妲丽安。”
修伊语气平淡如昔地报上名字。
妲丽安仅冷冷地瞥了薇拉一眼。
他们如此的态度,使得阿尔曼心中冒出了无名火及不耐的情绪。或许他心中正想着,能近距离见到如此美女,居然没有半句感动或称赞的话语。
然而,比起那些事,最让阿尔曼动摇的是沾湿薇拉双颊的泪痕。
“你刚刚该不会在哭吧?薇拉。”
“是的。真是让你们见笑了。”
语毕,薇拉笑中带着些许羞赧。
眼见她如此坚毅,阿尔曼说不出话来。
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抬首望月,一个人暗自垂泪。如此美人居然怀抱着这般深沉的悲伤,这是他所无法容许的。或许身处黑暗社交界的她,心中有着不为阿尔曼所知的烦恼。一思及此,胸口如同被揪紧般难受。
不过,修伊眉毛动也没动一下地对薇拉说道:
“没什么好在意的,反正我们也不是你的客人。”
接下来黑衣少女也事不关己地说道:
“YES。不管你想把液体从眼睛流出来,还是从鼻孔滴出来,那都不关我们的事。”



“咦……”
薇拉哑口无言,不久后呵呵地笑了出声。
“身在娼馆见过各式各样的客人,倒真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这么新鲜的话术还是初次听到……你是黑之读姬吧?”
“你知道我?”
妲丽安的表情首次出现变化。薇拉温柔地微笑着。
“封印有九十万六百六十六册幻书的奇幻图书——没想到统卸着‘丹特丽安的书架’的公主真的存在。”
“连这个都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交际花难过地摇了摇头,妲丽安和修伊脸色一僵。
“什么意思?”
“我没有三年前来到此城之前,更早的记忆。”
语毕,薇拉伏下双眸。
阿尔曼无法坐视她如此楚楚可怜的模样,忍不住插了嘴:
“怎么可能,薇拉。你明明就比任何人都来得博学多闻不是吗?对于文学及故事也十分精通,就连一些最先进的学问、知识都——”
“不,阿尔曼。你错了。我所拥有的就仅仅是知识而已,缺少了过去的记忆,我没有任何关于自己的记忆。”
“怎么会……”
阿尔曼哑口无言地陷入沉默。
身世及来历都无人知晓,充满谜团的过去,亦是虚无飘溉又神秘的怒断柜薇拉·杜雷普西丝的魅力之一。
然而她如果真的没有过去的记忆,如此暧昧不明的来历至今究竟让她吃了多少苦,内心多么不安呢?阿尔曼对于丝毫未察觉到、愚钝的自己,感到羞耻。
“不,欠缺的也许不仅是记忆。”
语毕,薇拉寂寞地摇了摇头。
“华服、豪宅全都是后援者的各位借予我的物品。属于我个人的私人物品可说是一样也没有。”
“……接下来,你是否打算要说‘关于幻书的知识也不记得是谁教你的’,是这样吗?”
妲丽安冷冷地问道。薇拉露出自嘲般的微笑。
“嗯嗯,是的。”
“那么你在幕后操纵五位求婚者,试图收集幻书的目的又是什么?”
“那是因为……”
黑衣少女的问题让薇拉陷入沉默。美丽的瞳眸因莫名的恐惧而动摇着。
薇拉张口欲言,浅玫瑰色唇瓣微颤。
紧接着。
“——退下!妲丽安!”
修伊突然尖声大喊。大衣下摆飘动,为保护黑衣少女挺身在前。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色铁块,是大型军用左轮手枪。
阿尔曼尚无法理解发生何事。
“阿尔曼,别动!”
“咦?”
被修伊这么一怒吼,伫立不动的他背后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呆伫原地的阿尔曼,被修伊从背后全力踢飞。
阿尔曼无能为力地跌倒在地。然后……
“唔——?”
某样物品飞过了惊愕的阿尔曼头上,那是极似刀刃的银色疾风。
仿佛嘲笑着吃惊的阿尔曼等人似的,疾风袭卷房间后往露台方向穿梭而去。
银光闪烁的真面目是极似蝙蝠的银色羽翼。
生有巨翼的某种生物,从大幅敞开的窗户飞了进来。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室内穿梭而去。
“唔、唔哇……?”
阿尔曼忍不住发出惨叫。
生有羽翼的侵入者发出猛禽羽翼振翅般的声音后着了地。
侵入者身穿鲜艳服饰,是位纤细矮小的美人。
然而裸露着大片肌肤的洋装背部,生着一对银色羽翼。
羽翼前端磨得十分锋利,散发着如刀刃般的金属光泽。
若非修伊千钧一发之际将他踢开,一旦遭卷入拍打的羽翼之中,阿尔曼的头部和身体现在应该早已分家。阿尔曼注意到这件事,全身颤抖着。 微卷的发丝随风飘扬,生有羽翼的女子立于露台扶手之上。
以无机质的眼神低头看着茫然伫立原地的薇拉。
“……现在黑暗社交界的娼妇还要会飞吗?”
修伊丝毫不敢大意地举枪沉吟道。妲丽安亦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还真是跨时代的服务。终于明白王公贵族们想来观摩的心情了。”
“在说什么蠢话啊!你们两个!”
阿尔曼忍不住大骂:
“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娼妇?那是怪物!是妖怪啊!”
“我们不应该因一个人的外表歧视她。”
妲丽安语气冷静地规劝阿尔曼,然后厌恶地叹了口气。
“话虽如此,前提是……那真的是一个人。”
“…………”
阿尔曼害怕地寒毛直竖,抬头望着银翼之女。
女子长得十分美丽,有着能与薇拉相提并论的美貌。
也因如此,背上的羽翼及诡谲的表情更加显眼。不带任何人类情绪,宛如假面般的美貌。
银翼之女眼睛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着薇拉不放。
薇拉害怕得脸色发青,脚步蹒跚地后退至墙边。
银翼之女以机械般不带抑扬顿挫的声音开口说道:
“就快了,薇拉。你的任务快结束了。”
“…………!”
薇拉似乎咽下了一口气。
“伯爵为了再度把你带回去,即将回到这片土地上。”
银翼之女窃笑一声后,仅在唇边勾起一个不自然的微笑。“啪沙”地发出带着压迫感的声音,展开似蝙蝠的灾祸之翼。
“快做好准备。回归的准备……在下一次满月之前……”
女子露出白皙颈部,以后仰之姿背向中庭落下。
然后顺势无声地往夜空滑翔飞舞而去。
修伊的枪口精确地对准了女子,却并未扣下扳机。即使开了枪,一般子弹大概也无法让她毙命——他莫名这么觉得。
以极速展翅而去的银翼之女身影,遁入夜晚的黑暗,随即看不见了。
薇拉似乎引起了贫血,摇摇晃晃即将倒下之际,修伊扶住了她。此时阿尔曼只是茫茫然地连站都站不起身。
“刚刚那是警告……不,是预告吗?”
黑衣少女略带兴味地问道。
薇拉沙哑地细声回答:
“我不知道。”
“那么,你对伯爵这名字有什么头绪吗?”
“这……我也不知道。只觉得是个可怕的人……”
薇拉环抱自己的双肩,害怕地微微颤抖着。
修伊看着她的侧脸,像是在思索什么,单眼眯起。
“他刚刚说要带你回去呢。这个叫做伯爵的,搞不好是你家乡的人——”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的时间一定所剩无几了。”
“期限是下次的满月之夜……吗。”
语毕,修伊抿紧了唇。妲丽安的语气隐约带着几分不悦:
“所以你希望求婚者们去找幻书,是为了得到反抗伯爵的力量?”
“是啊……大概是吧。”
顺了顺紊乱的呼吸后,薇拉叹了口气缓缓抬起头。
“为了能继续待在这个城里,我需要那五本幻书……虽然个中原由我也不明白,但我的知识是这么告诉我的。”
妲丽安一行人默不作声地听完了交际花的一番话。
阿尔曼终于也明白了薇拉向求婚者们提出奇怪条件的理由。来历不明、操纵着非人怪物,自称伯爵的人正对她造成了威胁。简单来说,方才即是绑架预告。因此,她才未答应任何人的求婚。她心知肚明,只要幻书一天未入手,自己就可能被带走。
“请放心吧,薇拉。”
总算站了起身的阿尔曼颤抖着,走近薇拉语气坚定地说道:
“我一定会找出幻书保护你的。所以——!”
“……谢谢你,阿尔曼。只要听见你这么说我就很满足了。”
薇拉仅只是虚弱地微笑着,就让阿尔曼感到呼吸困难。
黑衣少女不屑地看着感动不已的阿尔曼,用鼻子哼了一声。再度面对薇拉。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你想拿到幻书留在这个城里的原因是什么?”
“咦?”
妲丽安的问题让她感到十分意外,一瞬薇拉惊愕地眨了眨眼。似乎正在思考着如何措词,她短暂地沉默之后无力地微笑道:
“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不想离开一个人。”
妲丽安默默颔首,表情似乎也带着几分满足
她黑色裙摆飘扬地背向薇拉。
“事情已经办完了,修伊。”如此说道。
“…………”
修伊轻轻耸了耸肩,将方才环抱支撑着的薇拉的纤细身躯交给阿尔曼,然后带着妲丽安便打算离开薇拉宅邸。
在走出房间的前一秒,黑衣少女回头告诉薇拉:
“我会再来的。下次的满月之夜,我会再来。”
高挂夜空的新月,不知不觉间没入云层失去踪影。

5

当天夜里,薇拉·杜雷普西丝的宅邸之中涌入大批男子。
全是出入在黑暗社交界的绅士们及其随从,抑或是他们派遣来的护卫们。
其中不乏具备爵位的贵族或是知名政治家,以及财经界的重要人士。全是被薇拉的美貌魅惑的男子。而阿尔曼·耶利米也身在其中。
出没在薇拉周遭的银翼怪物应已成了众人的话题中心。聚集而来的男子们多数携带着诸如手枪或猎枪之类的武器,其中亦有带着军用小型手枪的人,或许因为如此,宅邸内充斥着一触即发的诡谲紧张感。
身处于如此古怪气氛之中,阿尔曼无所事事地站立着。
“全是些人中之龙呢……薇拉小姐的面子还真大。”
背后传来与紧张无缘的风凉语气。
“修伊学长……”
阿尔曼莫名地放下心来,吁出一口气。高姚的修伊身旁站着一身黑色奇装异服的黑发少女。她四处张望宅邸的客厅,毒舌地口出恶言:
“全是些被女色所惑的色狼。”
“喔,的确是。”
修伊温和地苦笑了一下,然后一一确认了周围男子们手上的武器。
“希望别演变成血光之灾。”
“话说回来,要是那玩意儿就能打倒对手就好了。”
妲丽安随口的几句话,使得阿尔曼的肩膀一颤。数日前遇上银翼之女的记忆至今都还鲜明如昨。阿尔曼怎么也不认为子弹之类的物品,能致那非人怪物于死地。
“没问题的,因为我手里有幻书!”
语毕,阿尔曼紧紧地握住怀中的古书。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翻遍了迪斯瓦特家的地下室,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书。虽然满布白色尘埃,但陈旧的皮革封面上,确实以拉丁语写着“火蜥蜴刻印”的字样。
薇拉请阿尔曼找来的幻书——《火蜥蜴刻印之书》。
“那本书……你找到了啊!阿尔曼……”
看着阿尔曼手中的书,修伊露出了难以形容的表情。
“是的,昨天深夜找到的。果然要从这么庞大的藏书中找出一本书,真是花了不少功夫啊。”
黑衣少女怜悯的目光落在得意洋洋挺起胸膛的阿尔曼身上。
“居然为了想在那女人面前有所表现,而做到如此地步吗?真是肤浅的小鸡。”
“这也是没办法的呀 一切都是为了要帮助薇拉!”
“你真的相信光凭一本幻书就能救那女人吗?”
妲丽安冷淡的问句,让阿尔曼气得眉头紧皱在一起。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竹取物语》的故事吗?小鸡。”
“这我知道啊!东洋的童话故事嘛。”
妲丽安一副没什么了不起的样子点了点头。
“YES。可说是该国童话的鼻祖,近千年前编纂而成、作者不详的古老传说。故事中,被五位贵公子求婚的竹取公主,下嫁的条件即是要求他们带来五样宝器。”
听了妲丽安说明,修伊吹了声短短的口哨。
“……和薇拉所提出的无理难题还真像啊。”
“男人啊,打从千年前开始就是被女人的任性给耍得团团转,毫无进步的生物。就连昆虫都多多少少会进化了。”
“还真找不到话反驳呢!”
修伊一脸自虐地笑了笑,表情忽地转为认真。
“《竹取物语》中,最后五位贵公子应该无人找到宝器对吧?妲丽安。”
“YES。最后竹取公主没有嫁给任何人,随着来迎接的使者回到月之都去了。在天人们的力量之前,皇帝所派遣的军队简直微不足道,完全无法留下公主。”
妲丽安说得仿若亲眼所见般,叹了口气。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修伊。如果竹取运气很好拿到那五种宝器,或者真的得到了足以和天人们对抗、能驱逐他们的力量——”
“竹取公主要求五种宝器是为了……能继续留在地面上?”
“是这样吗……那么薇拉也……为了守护薇拉,就一定需要那五本幻书吗?只有这本《火蜥蜴刻印之书》是不够的……!”
阿尔曼的脸上满是焦急神色地叹道。虽然黑衣少女的一席话并无任何根据,但却有着莫名的说服力和真实性。假使妲丽安所述为真,薇拉想收集五本幻书的原因便说得通了。
然而银翼女子预告将绑架薇拉的日子便是今晚。现在开始寻找其余四本想必是来不及了。正当阿尔曼感到绝望的同时。
“担心也没用的。阿尔曼·耶利米。”
某人似曾相识的声音喊了阿尔曼的名字。一回头即见到全身穿着昂贵服饰的四位绅士站在那里,全是和阿尔曼一样,向薇拉求婚的人们。
一群人手里分别拿着老旧的书籍或石板。
“莫斯金大人……还有其他各位……”
“刚刚的话我们都听到了。呵呵,耶利米先生。你该不会以为只有你找到了幻书吧?如你所见,我们也都达成了薇拉的请求而来!”
一边抚着大把落腮胡,莫斯金自傲地说道。
其它三位求婚者皆慎重地点了点头。
“这么一来我们全都在同一条跑线上了。”
“那么就请薇拉重新选择结婚对象吧?”
“是啊。先把那无法无天的绑架犯赶走后,再请她慢慢地选。”
分别自豪地抱着手中的幻书,未婚夫候补者笑成一圃。 虽然阿尔曼安心地吁出了一口气,但对那景象还是感到些许异样和不安。
薇拉要求的五本幻书,据妲丽安所述都是非常难以入手的“失落的幻书”。五位求婚者确实皆为身家富裕的名门望族,但如此贵重的幻书真的能轻易地齐聚于此?即使是借修伊之力的阿尔曼,为了入手《火蜥蜴刻印之书》都费了那么大一番工夫——
“这些幻书……明显地十分可疑啊。”
仿佛印证了阿尔曼的不安,修伊疑心重重地喃喃道。
黑衣少女不屑地看着求婚者们。
“被恋爱冲昏了头而不惜砸下大笔金钱买书的笨蛋,就是诈欺犯们下手的最佳目标。”
“看来也有强者自知是赝品,还是大摇大摆地带来了呢。”
语毕,修伊苦笑着。阿尔曼动摇地说道:
“学长……那他们手中的幻书是……假的?”
“嗯嗯,应该是吧。”
修伊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不知何故难以启齿地看着阿尔曼。
“其实,幻书赝品并不是那么少见。再说我们地下室的藏书中也……”
“——主角出场了。”
妲丽安从中打断了修伊的话,如此说道。
咦?阿尔曼抬起头,看见一位美丽佳人正拾阶而下。
浅色金发与光滑白皙的肌肤,让人产生错觉,仿佛有光芒盈满了阴暗的客厅。她那被誉为“水银工艺”的纤秀美貌今日依旧健在。
然而,她眸中浮现的却是不需言喻的深沉绝望及悲伤。
“各位……真的非常感谢各位,为了这样的我聚集在此……”
揪紧心房般的哀切语调,薇拉如此诉说着。
她不寻常的模样让客厅静寂一片。
“光是这样的心意……就已经很足够了。”
努力佯装平静的薇拉,脸颊上滑过泪水。暴露出焦躁的模样,她大喊道:
“请快……快逃吧。快点!”
客厅中一片哗然。“反效果啊!”听到修伊如此低语。如他所说,此处聚集的皆是薇拉的爱慕者。听见薇拉方才如此悲痛的喊叫声,怎么可能恬不知耻地逃之夭夭。
“不用担心!薇拉。”
莫斯金大人以强而有力的口吻对薇拉说道。
巴尔博亚先生亦不服输地挺身而出。
“只要你不愿意,我们绝不会让他们带你去任何地方。就算对方是神或恶魔的使者——”
“没错!”
“再说我们手边都拥有幻书,你想要的五本幻——”
格兰威尔兄弟相继走近她身边,阿尔曼也依样画葫芦地赶了过去。
然而,看见阿尔曼一行带来的幻书,薇拉脸上的悲伤却莫名地如涟漪般漾了开来。几乎在此同时——
“五本幻书啊……居然为了反抗我,连那种力量都想倚赖?”
从令人意外的方位响起了低沉的声音。
由薇拉身后的天窗流泄而入的满月银色光芒遭人掩去。
一个黑影如幻影般地出现在该处。
那是穿着旧式礼服的魁梧男子身影。
“呵呵呵呵……太棒了。真是太棒了!薇拉。真是完美的成长啊!”
从阿尔曼一行人头上传来了满心欢喜的笑声。男子手握细长手杖,露齿一笑,戴在他右眼的单边眼镜轮廓闪着光芒。
“你是谁?”
聚集在客厅的其中一位男子握着枪怒吼道。
“给我退下,你们这群庸俗的垃圾们。你们已经毫无用处了。”
话中有着轻蔑的笑意,单边眼镜男子狂妄地说道。
“无、无礼的……”
男子开枪了。阶梯上方的天窗破裂四碎。
子弹看来确实没入了男子礼服胸口处。但是他却文风不动,以手杖指向欲击杀自己的男子,低声在口中念念有词。
他只做了这个动作。但下一秒,开枪的男子却发出了凄惨的喊叫声,向后仰倒在地痛苦地翻滚着,不久后他膨胀的身体炸裂,喷出了银色液体。毫无疑问当场死亡。
“你、你干了……什么好事……?”
惨遭杀害的男子周围,宾客们脸色大变开始骚动了起来。然而单边眼镜男子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无视重力地从阶梯扶手上飘然而下,悄声询问呆伫原地的薇拉:



“莫非你已遗忘我的力量?放弃无谓抵抗乖乖回家吧,薇拉……‘吾女啊’。”
抬头看向单边眼镜男子,薇拉步履蹒跚地退至墙边,仿佛被叱责的孩童般细声喊道——
“父亲。”

6

客厅中的宾客们几乎对发生何事感到一头雾水。他们的理解仅止于忽然现身的怪异男子为了恐吓薇拉,杀害了一名同伴。
“将血液变成沸腾的水银啊……”
充斥着恐惧与怒吼的客厅之中,传来修伊冷静的声音。心神恍惚的阿尔曼听见这句话终于回过神来。修伊两人立于阿尔曼身后,俯瞰着下意识瘫坐在地的阿尔曼。搞不好是他们保护了自己。
“他是谁?妲丽安。刚刚那是他所拥有的幻书之力吗?”
修伊抬头看着单边眼镜男子询问道。黑衣少女摇了摇头。
“NO。那男子并非幻书的读者。”
“不是幻书的所有人?那么刚刚他所使用的力量是?”
“……你觉得他为什么会选择满月之夜呢?修伊。”
听似转移话题的妲丽安的问句,让被询问的修伊皱起了眉。
“咦?”
“就算那男人是由异国而来,前来迎接一位女子根本用不着选择满月之夜。但他却坚持指定满月之日,你不觉得其中必有原由吗?”
“满月之夜……?”
修伊一脸严肃。但是在他找到答案之前,单边眼镜男子朗笑呼喊道:
“来吧。薇拉啊!实验已经结束了。将众多男子玩弄于股掌之中,真是超越我原本预期的成果啊。来吧,快点,让我来调查一下你的身体……”
“…………”
即使薇拉害怕地湿了眼眶,还是拚命地摇头。
一群壮汉为了保护动弹不得的她围上前来。推测是不知名人士为保护薇拉派来的专业护卫。
不过,就算见到武装男子们,单边眼镜男子依旧漾着浅笑。
“喔·居然忤逆我是吗?那么不得已,只好强行带你回去了。”
语毕,男子手杖前端轻轻划过空无一物的虚空之中。
怪异的行为仿佛正在切割空间本身——从切割开的空间处,毫无预警地出现了蜷缩如胎儿的女孩。
背部生有各式羽翼的四位异形女子。其中一位似曾相识,是数日前袭击宅邸的银翼之女。
“物质召唤……”
妲丽安喃喃自语道。
四位女孩们在空中展翅飞舞。似蝙蝠的银色羽翼、覆有纯白羽毛的猛禽羽翼、闪耀着虹色光芒的妖精羽翼、以及澄澈通透如水晶片般的羽翼。
恍如置身魔界般的景象,见到了这幅光景,众人不由得惨叫声四起。
“女儿们啊!把这群不识相的碍眼家伙全给我赶走!”
手杖发出声响,男子大喊道。不要!薇拉的尖叫声回响着。
召唤而来的四位使魔,似要将大气切割开来般地飞翔着。
护卫们搏命应战,但使魔之力几乎是压倒性的。有人遭羽翼劈开,有人被钩爪撕烂而命丧黄泉。存活下来的人几乎也已毫无战意。
在护卫们扔下武器准备逃走时,客厅中其他宾客几乎都已逃跑一空。
“难道那也不是幻书之力吗?妲丽安?如果是这样,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修伊仰头看着浴血的使魔们,大声喊道。妲丽安平静地答道:
“那男子熟知禁忌知识,不需依靠幻书,就能依自身知识使用魔力……也就是真正的魔法师。”
“真正的……魔法师?”
修伊目瞪口呆地看着单边眼镜男子。
满月的光芒洒落在呼喝着使魔的魔法师身上。如同幻书魔力强弱遭月龄所左右,月亮的阴晴圆缺似乎亦影响着魔法师的力量。而满月夜将是魔力最为高涨之时。所以他才会选择今晚。为了一个适合带走薇拉的夜晚,等待着月圆。
“如你所言。”
男子愉快地点了点头。
“吾之名乃是梅格。在遥远的古老时代,受异乡国王授与伯爵爵位之人。继承了远古记忆,从死的命运中解放的学究之徒。能够见到您真是光荣之至,黑之读姬。”
黑衣少女面无表情看着自称梅格的魔法师。
“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代遇见如你这般强大的魔法师。”
“得到您此番过誉的赞赏,真是感到无上光荣。”
魔法师殷勤地行了一礼。
“这样的话,回收爱女一事,恳请黑之读姬网开一面。”
“女儿……吗?”
看着薇拉颤抖的模样,黑衣少女怏怏说道。修伊眼底读不出情绪,回头看着妲丽安。
“如果薇拉是魔法师之女,拥有幻书的知识也不稀奇……啊。不过,这样好吗?妲丽安。”
“这并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对吧,小鸡?”
妲丽安喃喃说完后,眼神带着试探看向阿尔曼。有黑衣少女撑腰,阿尔曼唔了一声咬着下唇,忍着双脚颤抖迈步而出,挺身站在梅格面前,将薇拉护在身后。
“住手……!我绝不允许你再做出让薇拉难过的事了……魔法师!”
“喔·”
梅格的浅笑之中带着几分佩服。他注意到了阿尔曼随身携带的书《火蜥蜴刻印之书》——对抗魔法师的王牌。
“原来如此,幻书啊?虽如此,却依然愚不可及。”
“唔哇……!”
梅格随意挥动手杖后,阿尔曼发出了恐惧的悲鸣。他手中的书忽地燃烧了起来,被魔法火焰包围的幻书,随即化为灰烬散落而去。
“怎……怎么会…… ?”
阿尔曼视线一角看见了修伊正捂着双眼。阿尔曼旋即恍然大悟,这本幻书是“假的”。
妲丽安最初便如此说过,《火蜥蜴刻印之书》是无法轻易入手的失落幻书。不论迪斯瓦特子爵藏书数量有多么庞大,都不可能将如此贵重的幻书随意放置于宅邸地下室中。
阿尔曼亦与莫斯金大人等人同样遭到了欺骗,手中幻书亦是赝品。
一察觉此事实,阿尔曼茫然地屈膝跪下。
“……靠金钱入手的虚情假意,配上虚假的幻书及虚假的社交界。对于全身上下无一处真实的你来说,也是个再相配不过的舞台不是吗?薇拉啊!”
梅格高亢地朗声大笑。使魔们也异口同声地笑了。
莫斯金大人及其他三位求婚者,无法坐视受尽屈辱而全身颤抖的阿尔曼与默不作声垂首的薇拉两人,欲保护薇拉地聚集而来。
“就算是她的父亲,我也无法原谅你对她的侮辱!梅格伯爵。”
莫斯金大人声嘶力竭地喊道。梅格笑了。
“不原谅?不原谅的话你想怎样?你们这群庸俗之辈!”
梅格以手杖尖端指向莫斯金一行人。
使魔们亦紧盯着莫斯金等人而展翅飞翔。莫斯金等人立即拿出幻书,却不见任何变化。使魔们的攻击以子弹般的速度袭来,他们的小命就要毫无意外地在此处了结——就在那瞬间,薇拉大喊:
“不可以!”
阿尔曼只能瞠目结舌地看着移动速度快过使魔的薇拉,推开了莫斯金一行人,为了保护无法动弹的阿尔曼,接下了使魔的攻击。
薇拉出乎意料的反击,让梅格的使魔们一只只被击落在地。
然而薇拉却无法全身而退,左臂皮肤遭使魔的钩爪撕扯开来,伤口深及见骨,血液四处飞溅。
这次阿尔曼是真的哑口无言了。
薇拉的左臂掉落在地,体液流成的一摊血泊,宛如映照着月亮的镜子一般,闪着美丽的银色光辉。薇拉流出的血液是银色的。
带有黏性的浓稠液体闪烁着独特的光泽——是水银。
“……薇拉……你……;
阿尔曼沙哑地好不容易挤出这几个字。
美丽脸庞因羞耻低垂着,负伤的薇拉摇了摇头。
“呼哈哈哈哈哈……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明白了吗?各位废物。”
梅格高亢的声音响起。
“这就是被誉为‘水银工艺’、‘王都的月之女神’的彭艇拖的真面目喔!最适合虚假社交界的假美女——经由炼金术所生出的自动人偶。”
“自动……人偶……”
阿尔曼复述着那可怕的词汇。无论多么想否认,眼前光景印证了梅格所言非虚。取代血液流动在美女体内的是水银,薇拉的真实身分就是由梅格之手所创造出来的人造生命体。
“为什么这么做?”
阿尔曼压抑着苦楚。
为了什么?那还用说,当然是为了实验。
梅格用作戏般的夸张举动回答道:
“我所创造出的人偶究竟有多贴近人类呢——实验就只是为了确认这点。聚首于黑暗社交界中的各位垃圾,真是非常棒的实验材料呢。只要女人有着漂亮的脸蛋,就轻易地遭到魅惑。把情啊、爱啊等等戏言挂在嘴边。薇拉的使命就是不断欺骗你们,迷惑你们。没想到陶醉于自己演技的人偶,居然自我觉醒,背叛了创造主的我。太棒了。真是太棒了。”
“……唔!”
听完梅格一昔话,阿尔曼咬着下唇,一句都无法反驳。薇拉并没有错,她也只是被梅格操纵的牺牲者而已。真正愚不可及的是丝毫未察觉梅格的诡计,还天真地沾沾自喜的阿尔曼等人。
“好了……剩下的就只有你们五人。反正恋爱本就是虚幻无常!来吧,快让开。各位垃圾中的垃圾。你们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轻轻挥动着手杖,梅格冷酷地宣告着。
“你打算把薇拉怎么样?梅格。”
妲丽安提问。单边眼镜魔法师脸上仿佛说着“问得好”,绽开了笑容。
“那自是不言而喻。当然是回收后分解。究竟累积了多少记忆的人偶方会生出自我意识,生命和器物的分界究竟在何处。这即是我们科学之徒永远的课题。”
“居然说要分解……”
阿尔曼的呻吟打断了魔法师的话。哎呀,梅格不可思议地歪着头。
阿尔曼瞪着梅格,为了保护负伤的薇拉而挺身向前。薇拉吃惊地瞪大双眼抬头看向阿尔曼。阿尔曼回她一个微笑之后,大声喊道:
“我绝不允许你这么做……无论世间说它是假的,我可不允许爱慕薇拉的这份心意遭到任何人否定。直至今日,她的笑容究竟带给我们多少救赎,怎么能让你这污秽的魔法师给推翻掉呢——!”
“说得好啊!我的情敌!”
莫斯金大人朗声赞着阿尔曼的态度,其余四位求婚者们也依然愿意为了保护薇拉而挺身而出。
“怎么能被一直喊着垃圾、垃圾地,还大剌剌地逃之夭夭呢。”
“在这里退缩的话,我们一定会成为世间的笑柄。”
“赌上家名,绝不将薇拉交给你这个可疑的魔法师混蛋!”
莫斯金一行人扔掉假幻书,拔出枪枝。
梅格满脸难以理解,然后讶异地摇了摇头。
“为了无聊的坚持,选择了死亡是吗?被妄念执念缠身的人类,居然是如此惨况啊。这么一来,唯有这么做了。至高无上的吾之魔法啊·无情地赐予他们死亡的慈悲吧!”
举至他们头上的手杖尖端处,喷出了惊人之势的火焰。不久后火焰成了巨大火球,宛如太阳映照着阿尔曼一行。此次若遭火焰吞噬,想必阿尔曼一行亦将在劫难逃地化为灰烬吧,但却束手无策。
此次阿尔曼真实地体验到死亡的预感。
下一秒,不合时宜的澄澈美声流泄而出。
“——修伊,我赐予你开门的权利。”
声音的主人是妲丽安。瘦小少女随意地拉开胸口的黑衣。
她注视着保护薇拉的阿尔曼一行人,微笑中带着莫名满足。
嵌于平坦胸口正中央的粗糙大锁,正散发着黯淡的金属光芒。
修伊手握刻有古文的黄金钥匙立于她身旁。他庄严肃穆地读出文字。
仿佛对着公主宣誓的骑士一般,又像是正唱诵着咒文的魔法师——
“吾之所问,汝为人乎?”
回应他的呼唤,妲丽安以宛若经年累月的器物一般粗嘎声音答道。

‘否,我乃天——我乃壶中之天!’

黄金钥匙插入了妲丽安的胸口,她闷哼了一声。
下一秒,魔法师梅格放出的巨大火球,袭卷了阿尔曼一行人后炸裂开来。

7

宅邸中一片狼籍。梅格放出的火球造成阶梯半毁,火舌几乎将客厅所有物品全部吞噬。建筑物内部至今尚弥漫着仍在燃烧的火焰热气及焦臭味。
然而,当客厅中烟雾散去之时,响起了梅格惊课的声音:
“居然……毫发无伤?”
阿尔曼等人皆毫发无伤地站在火焰熏黑的地板上。莫斯金大人、其他求婚者,当然包含薇拉都平安无事。
茫然跌坐在地的阿尔曼手中,出现了一本绽放着光芒的书籍。
极似已遭烧毁的幻书,但触感并不相同。褪去的颜色、磨擦的伤痕等等陈旧不堪的痕迹,令人感觉到异常的魄力。单单只是抚触其上,便可感受书籍所释放出的强大魔力。皮革封面上印有火蜥蜴纹章。
“能够封印任何火焰的耐火纹章……《火蜥蜴刻印之书》啊,居然是真正的幻书?”
梅格粗声粗气地瞪着阿尔曼手中的幻书。
阿尔曼亦一头雾水地看着毫无预警出现的幻书。无法理解为何真正的幻书会出现在自己手中。
阿尔曼找到的书早已烧毁,而且本来就是赝品。可是,为什么?阿尔曼一脸困惑地将视线移向修伊和妲丽安。
“幻书选择了你们。”
妲丽安以美声诉说着。由她大大敞开的黑衣领口,可看见她胸口中央散发光芒、深不见底的洞穴。
“丹特丽安的……书架……”
阿尔曼喃喃说道,想起了她所说的壶中天。
由神仙创造而出的异世界之名。封印在宝壶之中,别有洞天的广阔世界。若是收藏了无数幻书的奇幻圚书馆“丹特丽安的书架”真的存在,壶中天的世界正好能与之呼应。
她本身正是那壶中之天。
“……吾女们啊……!”
梅格略显焦急地命令着使魔们。负伤的使魔们爬了起身,往阿尔曼杀去,打算夺取他手中的幻书。
然而她们却无法靠近阿尔曼半步。
突如其来、数不清的黄金子弹出现在空中,落在使魔们身上。
黄金子弹轻易地击落了任何子弹都无法伤其分毫的使魔们。然后发出了惊人高温燃烧,使魔身体遭火舌吞噬。
“居然炼成了燃烧的重金属炮……?那可是炼金术的奥秘之技啊……”
梅格的表情因愤怒扭曲着。魔法师忽地注意到了巴尔博亚先生手中摊开的书。巴尔博亚手中也出现了一本新的幻书。那本发出黄金般光芒的书是……
“原来如此……幻书……《燃烧黄金珠的集成》!这样的话——!”
梅格轻挥手杖,落于其脚边的瓦砾化为锐利的水晶之刃。轻轻浮起的水晶之刃同时由四方八方袭击而来,遭到包围的阿尔曼一行人无路可退。
但是发出惊讶叹息的却是梅格。
“……!”
就在数不清的水晶之刃正要刺向阿尔曼他们的前一秒,被好似看不见的墙壁所阻反弹了回去之后,无力地掉落在地,变回了原本的瓦砾。
“……够了……请你住手,父亲大人。”
薇拉楚楚可怜地向梅格开口道:
“能使幻术幻化而出的‘幻觉’无效化的《慧者的石板》。父亲大人的魔法已经无法伤害这些人了。还有父亲大人所伤害的各位也……”
薇拉向剩下的求婚者们使了个眼色,要他们读出幻书。就在那之后,她受伤的左臂仿如时光倒转似的,瞬间修复了。被梅格魔法所杀害的男子们尸首亦都毫发无伤的复活了。
“治疗战争之伤的幻书《殷王神鉴》……还有让幻术造成假死的死者们苏醒的《龙树的玉稿》啊……全是对抗吾之魔法的幻书,你到底在想什么?读姬。”
梅格不悦地抿起唇,瞪向妲丽安。
但是妲丽安一脸满不在乎,坦然自若地瞪了回去。
“有意见就去跟你女儿说去,魔法师。用尽魅惑手段,要那些人去收集幻书的可就是你嘲笑不已的自动人偶。”
“嗯哼……”
梅格观察着薇拉似的低头冷冷地看着她。然后瞥了一眼站在薇拉身旁的阿尔曼一行人,呵地笑了一声。
“这还真是有趣啊!好吧,薇拉啊……是我输了。”
魔法师突然失去了兴致,干脆地认输了。背向阿尔曼一行人。
“永远都无法实现白头到老愿望的人造之身,若是能够明白何谓爱的话,其实也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吾就放弃回收你吧……直到你想再度回到我身边的那天到来之前,就尽情地享受自由的生活吧。”
梅格轻挥手杖的轨迹切开了空间。好似只是移动到隔邻般地轻盈步伐,身体滑入空间裂缝之中,就这么消失无踪。
最后,似乎从远方传来他的声音:
“那么,读姬及其钥匙守护者啊。后会有期。”
黑衣少女面无表情地听着魔法师逐渐远去的笑声。
绽出一朵美丽的微笑后,喃喃说了一句:
“去死吧。”

8

魔法师的身影消失后,客厅回复寂静。宅邸内部已遭严重破坏,但无人伤亡。争斗中受伤的护卫们,经由幻书的治疗,亦无人身负致命伤。应已失落的古老幻书之惊人力量简直可与神迹匹敌。
“那边的小鸡。”
不过,借予幻书的少女毒舌依旧。
“都是你害的,害我和不想有关系的魔法师老头扯上关系了。真是个大麻烦。你这家伙快给我负起责任,用头去撞蛋壳死一死最好。”
“那是什么死法啊。我才不要。”
被骂得一文不值的阿尔曼,筋疲力尽、无精打采地摇了摇头。
修伊苦笑着走了过来,轻拍阿尔曼肩膀。
“总算是结束了啊!也没有人死,还算干得不错。”
“……学长你们……一开始就在试探我吧?看我是否具有拿幻书的资格。”
阿尔曼脸上略带怨恨看着修伊。修伊一脸事不关己地移开了视线。阿尔曼缓缓叹出一口气。这好似全身塞满铅块般的疲劳感,是读了强力幻书的后座力。
“这本幻书……就还给你们了。我们已经不需要了。”
阿尔曼说完,将已经完成任务的幻书交给了修伊。
修伊无言地点了点头,接过了幻书。其他求婚者也分别将幻书交还给他。
薇拉看着这一幕,露出了安心的表情。或许是终于从苦恼中被解放了,感觉现在的她比起之前更加美上几分。
全身沐浴在银色月光下,薇拉在胸前交握双手。
“谢谢。真的,真不知该怎么向各位道谢才好。”
阿尔曼微笑着摇了摇头。
“真的不需言谢,薇拉。”
其他的求婚者们也同意地笑了。
“守护心爱的女人是绅士最基本的任务。这样你也可以了无牵挂地到你喜欢的男性身旁去了不是吗?”
“……是的。”
被莫斯金大人这么一问,薇拉的脸上飞上两片红晕。
“那么,此处的五人之中你要选择谁呢?可以请你决定吗?又或者要再想想什么新的条件?”
阿尔曼不禁信心十足地说道,他认为现在定能一举获得她的芳心。毕竟现在的阿尔曼和薇拉,是在生死夹缝中走过一回的生死之交。 但是薇拉缓缓摇了摇头。
“没有必要。我在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了……”
“咦?那……究竟是……”
五位求婚者间弥漫着动摇的氛围。阿尔曼仅仅一瞬间与薇拉对上了眼神,胸口便小鹿乱撞。方才她确实朝自己露出微笑。她的芳心是否已许给自己了呢?是我吗——?
紧张的气氛愈趋升高,还听见了某位人士咽下唾沫的声音。就在此时。
“薇拉!”
宅邸玄关方向传来了陌生人的声音。
站在该处的是位装模作样的男子。看似一脸心急如焚,装得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
薇拉笑靥如花地望向他。
“男爵大人!”
发出如少女般楚楚可怜的声音,薇拉往男子身边飞奔而去。男子亦夸张地张开双手,接下了飞身而来的她。
“薇拉……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
“是的。男爵大人……您为我而来了。”
“当然!薇拉。”
阿尔曼一行人目瞠口呆地看着紧紧拥抱、开心不已的薇拉两人。
无法理解到底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那位……是谁?”
阿尔曼声音十分沙哑。
薇拉好似终于想起了阿尔曼一行的存在,回头羞赧地微笑着。抓着被唤为男爵的男子上衣的袖子。
“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新恋人。”
“恋、恋人?”
求婚者之间一片哗然。阿尔曼一下子舌头打结似的。
“咦……可是,薇拉……不是说好了谁带来幻书,就和他结婚吗……”
“是的。不过认识这位先生,是在向各位提出要求之后。所以,那个,对不起啰!”
耶嘿·吐了吐可爱小舌,薇拉露出无辜的眼神看着阿尔曼一群人。
“这,就算你说对不起……”
阿尔曼震惊不已,无言以对。而薇拉看似十分幸福地眯起眼。
“我一定不会忘记大家的。非常开心有你们守护着我。”
“我也要跟各位道谢。谢谢,诸位。那么先告辞了。”
被唤为男爵的男子亲密地环着薇拉的肩走了出去,坐上停在宅邸前的车子,两人就这么扬长而去。众人心情好似被施了一道恶质的魔法。
“该说真不愧是魔法师之女吗?好厉害。”
修伊佩服万分地吁了一口气。
黑衣少女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女人心比幻书还难以捉摸,就是这么回事。”
她如此喃喃道。
阿尔曼一副失了魂的模样,不停望着薇拉身影消失的方向。双眼滴滴答答地落下泪来。
“哎,什么嘛……常有的事啊,阿尔曼。这个……今晚要不要去喝一杯?”
修伊欲鼓励阿尔曼似的轻拍了他的背。
“拿去。”
黑衣少女往阿尔曼面前递出一本不知从何处取来的知名悲恋小说,似乎是要他读读这本书好好学习。
从她手里接过书本,阿尔曼哭了。
如孩童一般嚎啕大哭。

断章二“美女的世界”
The Most Beautiful Girl in the World

那一天,女子前往造访的是幢石造古老宅邸。
位于大学城郊外的乡野别苑,没落贵族的别墅。
由宅邸出来迎接她的是带着瘦小黑发少女的青年。
长相看来家教良好、正经严肃,但是却毫无破绽有着奇特气质的年 轻人。
被青年领至会客室,做完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女子仅啜了一口准备好的红茶,便缓缓说出来意:
“我想死。”
然后她取出刀子抵在自己的手腕上。
尴尬的沉默来临。

青年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想死?”
哎呀,女子嘟起嘴。一脸“居然连这也不懂吗?”的讶异神情。
“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我不是个美女啊!”
女子语带气愤地说道。
青年“嗯哼”了 一声,仔细地看着她的样貌。
此女子确实是大众脸,并非让人想多看一眼的美女。不过,却也不是个丑八怪。服装华美,肌肤和头发也都有精心保养。
“我也很希望生来就是个美女。美女可以得到很多好处。每个男人都会对自己很温柔。大家都会争相获得她的青睐,进贡很多的礼物,对她言听计从。如果我生来就是个美女,说不定就可以不用死在这里了。”
这么说着,女子往抵在手腕上的刀子上又使上几分力。
青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说道:
“但是,你身上已经穿着比其他人更美丽的衣服了不是吗?”
女子冷眼瞪着青年,如此反驳道:
“我就算穿得再漂亮,天生就比我美丽的女人可是多不胜数。”
青年露出不自然的微笑。
“发型也是走在流行尖端,穿着打扮看来也十分用心。”
女子的回答更加冷漠。
“就算我再怎么精心打扮,天生就比我美丽的女人可是多不胜数。”
她握住刀子的手又加了几分劲。
“所以我才会来到这宅邸。我听过你们的传闻。据说拥有能授与我 禁忌知识的奇异书籍。我希望你们用那本书将我变成世界第一美女。”
青年一脸不知所措。
“就算你只拥有平凡的长相,总有一天一定能够找到世界上最爱你的男人的。”
“那种男人哪里找啊?”
女人低声反问:
“天下乌鸦一般黑。每次都只会花言巧语,一旦真的遇上美女,根本连看都不看我一眼,马上就变心了。又或者你要负起责任跟我结婚?”
青年一脸惊讶,随即慌张地摇了摇头。
“不,再怎么说这件事我办不到。”
看吧,你看吧,女子面带胜利的骄傲。
“这样的话我果然还是只有自杀一途了。”
语毕,她轻轻地将自己的手腕划出一道伤口。
看着这一幕的黑衣少女,万般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

“我知道有本书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少女以和澄澈美声格格不入的粗鲁语调说道。
女子依然握着刀子,略显惊讶地抬起头。
少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副模样。
“但是,绝不可以忘记……世界上有着你不应该知道的事。”
啊?女子板起脸孔。
“你说什么?我不懂你的意思。”
黑衣少女无视她的反应,淡淡地问道:
“即使如此你还是想变成美女吗?就算永远无法回到原来的样子?”
女子毫不迟疑地答道:
“那当然。”
女子离开了宅邸,留下了青年和少女。
看着她遗忘在会客室的刀子,青年淡淡地咕哝着:
“她真的觉得那样就好吗?”
黑衣少女依然面无表情。
“容貌美丑,再怎么说都是由别人决定的事。如果无法在自己心中找到除了他人评价之外的价值,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得到幸福的。”
语气之中似乎带着怜悯。
青年微微耸肩,带着苦笑说道:
“感同身受昵!”

黑衣少女递出给女孩的是一本古书。
女子收下书,一脸满足地回家去了。
书中分类了许多细微的项目。体型、脸部轮廓、肌肤和头发的颜色。形式上即是从这数不清的项目开始,一项项选择自己符合的项目进行阅读。
虽是以陌生的异国语言撰写而成,但不可思议的是却能流畅地解读下去。
选完最后一项之后,女子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袭来。
就这么失去意识,陷入沉眠。

不久后,当她再度醒来时,女子突然发现自己身处陌生之地。
和她所阅读的书中最后一页插画如出一辙的地点。
无法判定何时何地的年代中,陌生异国的街景。
这城里的居民们,明显地与她是不同的民族。
身上的服饰,建筑物的外观和她的世界完全不同。肤色和发色也不同。体格和长相也大相径庭到不知究竟可否同样称之为人类的地步。
仿佛时常于奇幻文学中所描绘的异世界居民模样的人们。
那些奇模怪样的人们注意到了呆伫当场的她,回头一看。
他们惊讶地瞪大双眼紧盯着她不放,嘴里都这么说着:
“噢噢……多么美丽的女孩啊……!”
“那鼻子形状,长耳垂,发色,肌肤的颜色……全部都很完美!”
“毫无疑问是世界第一的美女啊……像女神一样!”
“……”
这怎么回事啊,女孩环顾四周。
映在建筑物窗上的她的模样和以前丝毫未变。只是她所处的世界变了。对于这个世界的居民来说,似乎觉得她的长相有如天仙下凡。
“噢噢!你看到了吗?那浮现在手臂上的血管形状。”
“那小腿肚内侧的肌肉形状也很棒!”
“世界第一美女啊……简直像天使!”
聚集在她周遭,奇模怪样的嘈杂人群对于她的长相皆赞不绝口。
一边听着他们口中的赞词,她一脸快哭出来的模样摇了摇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啦……!”

第五章“赎罪之书”
月光如今依旧悄悄洒落在夜晚的王都——是个雾气浓重的夜晚。
街灯映照而出的灰色石造街景之中,有一幢格外雄伟的建筑。四周包围着身穿制服的警官们。大使馆正在戒备当中。
外国公馆栉比鳞次的这个地区,在王都中是众所皆知戒备森严的地方。但是,今晚的警官人数特别多,其中亦可见携带武器的武装警察,或许大使馆中正停留着重要人物。
如此森严的戒备之下,有一位警官忽地冲了出来。
他注意到了有位男子朝向大使馆门口,步履蹒跚地接近着。
“喂,站住!”
警官以恫吓的口吻叫住男子。
入侵者是位矮小的中年男性,外表看来并无特别可疑之处。不但没携带武器,亦不见攻击之意。然而,莫名散发着似是灾祸臭味的诡谲气氛。
“此处禁止一般民众进入。快点离开!”
警官以警棍敲打地面,大声喊道。但入侵者脚步并未停歇,行走姿势好似全身僵直般地怪异。警官怒气冲冲地绷着一张脸接近男子。
“没听到吗!你这家伙不能接近这里……喂!”
正想以警棍让男子退下,却忽地脸色一僵。
男子突然伸手抓住警官胸口。
“这、这家伙……!”
警官拚了命地想挣脱,但男子的强大力量远超过想像。随即被这股力量压制,动弹不得。被制服领子勒紧的颈部骨头,发出宛如惨叫的吱嘎声。由警官的喉部发出了痛苦的声音。
“喂!那边的!”
“你这家伙在干什么!”
其余的警官们察觉情况有异,急忙赶到现场。为救助警官同僚,打算制服闯入的男子。
然而入侵者并未停下,以令人吃惊的腕力摆脱了成群的警官,然后将他们如同木材之类的东西扔了出去。遭摔落地面的警官们痛苦地喘息着,令人厌恶的骨头碎裂声回。
男子踩过倒地警官们的身体,缓缓接近大使馆。
气温虽低,男子唇边逸出的气息却非雾白。取而代之的是周身弥漫着一股怪异、仿佛死亡不久的尸体腐臭味。
就连警官们都慌了手脚,男子空洞的表情令人感到毫无来由的毛骨悚然及令人厌恶的不吉之感。拔枪的武装警官们脸上浮现微微怯懦。
“开枪……!”
瞄准无视警告继续行走的男子接连开了枪。
数不清的子弹每一次命中,都使得男子身躯微颤。但是也仅止于此。
男子就这么拖着残破的肉体,脚不停歇地走着。
这次,警官们眼中浮现了真实的恐惧之色。
“这家伙是什么东西啊……!”
其中一人语带颤抖地提出了提问。
男子只字未答。仅是依旧带着空洞的表情,毫无意义地重覆喃喃说道:
“幻……幻书……”
谁也听不见的男子低语,便这样悄悄没入了雾气浓重的夜晚街道。

1

黄昏之时——
有辆稀有型号的摩托车停于王都的小巷角落。
配备大排气量双汽缸引擎的新大陆制大型摩托车,右侧加挂装有防风罩的边车。
男子独自一人,仿佛靠在摩托车侧地伫立着。一身宛如祭司服的长摆大衣,脚下踏着牛仔风硬皮靴的壮硕男子。
男子手握长杖。前端如香炉般膨起的金属巨杖。
看似圣职者,又有点赏金猎人的味道,确实给人奇妙印象的男子。
年龄约是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
令人意外地,五官生得十分端正,但总是紧抿的唇瓣,使得他看起来相当难以亲近。灰发整齐地垂束脑后,眉间有着宛如苦恼哲学家的深深皱纹。
坐在男子身旁的边车座位上的,是位纤细少女。
约莫十六、七岁的美丽女孩。
似雪的白皙肌肤及长长银发,令人联想到精致工艺人偶的少女。
“真是讨厌的天空啊?哈尔。”
女子语中略带嘲讽地呼唤着男子。 男子一身服饰已属怪异,她的服装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银发少女穿着覆住全身的白色衣饰。
厚重布料四处缝上皮带,像是要限制她的行动般紧紧捆缚着。
宛如移送穷凶恶极的罪犯时所穿着的拘束衣。即使刻意妆点了荷叶边和蕾丝,该服饰就是为了拘束她而制。
另外,拘束衣上各处闪耀着古老锁头的黯淡光辉。
数个锁头扣住了少女拘束衣上的皮带,仿佛不让她脱逃般封印着她。
“我应该有叫你把嘴闭上吧?芙兰。”
名为哈尔的男子以宛如呼喝犯人的口吻答道。
然而,少女——芙兰却完全不见在意神色。
“随便啦!我觉得很无聊欸。打从到这里开始,净是这种阴沉沉的天气。”
“这一带因地形之故,较多雾气或小雨。最近工场排放的烟雾造成的大气污染也日趋严重。”
“呋!难怪我会觉得这城市灰濛濛的。和你这性格阴沉的家伙简直是绝配。”
对于芙兰挑衅的词汇,哈尔微抿唇瓣。
“闭嘴。想被扔掉吗?废物。”
芙兰愉快地放声大笑。
“讲这种话,莫非是所谓爱情里的口是心非?就像故意欺负自己班上喜欢的女生,这样的恶作剧心理吗?你该不会正处于思春期吧?”
“你这人偶,别给我耍嘴皮子。”
“哼。你为什么一直在这地方兜来转去的。被死气沉沉的街道的阴沉气场给吸引了是吧?是阴沉的物以类聚法则吗?”
“怎么可能有那种气场?你这木偶。”
语调不悦至极地口出恶言。银发少女稍微闹着别扭地嘟起嘴。
“不然你待在这里干嘛啦?”
“你知道四天前在这里发生了大使馆袭击事件吧?”
哈尔郁闷地叹了口气。芙兰颔首。
“啊啊,那件事啊!是说来路不明的大叔挥着刀想要闯进警备中的警卫队封锁线那件事吧?”
“没错。一共有七名警官受伤,男子最后也遭到枪杀。”
芙兰听完哈尔的话,吃惊地眯起双眼。
“居然一个大叔能撂倒七个人?那位大叔还真不是泛泛之辈啊。”
“或许吧。”
“嗯?”
“虽然没有对外报导,听说武装警察们对男子开了二十枪以上。那家伙却还是没有停下来,继续行动。”
喔·芙兰佩服得呼出一口气。
“大叔还干得不错嘛!是不死之身吗?”
“又或者……一开始就已经死了,是吗。”
哈尔语气十分冷淡。
“啊?你的意思是,那不只是个大叔,而是个已经死掉的大叔?”
“听说破晓时分,一沐浴在阳光下,那家伙就如土块般化为粉尘散落消失了。”
“……活死人吗?大概就是东洋的跳尸送尸术,或是巫毒丧尸之类的吧?”
芙兰作呕的表情像是看见蟑螂的女学生般。
哈尔微微收紧下巴。
“不管是哪一种,都需要一位知道如何创造出活死人的人类来操纵尸体。”
“你是指幻书吗?你的意思是得到了记载于幻书的禁忌知识的人类,就是袭击大使馆的元凶吗?”
芙兰揶揄地问着。听见幻书两字的瞬间,类似愤怒的狰狞情绪一闪而过哈尔文风不动的侧脸。
哈尔语调平静地说了下去:
“依我判断,机率相当高。”
“不过,大使馆遭袭也已经是四天前的事了,不是吗?就算有真正的犯人存在,应该也不可能一直逗留在犯罪现场附近吧?”
不,哈尔摇了摇头。
“这可不一定。我猜想犯人应该还未达到他真正的目的。”
芙兰狐疑地抬头看着他。
“你说的‘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意思?”
“几天前,为讨论日前欧洲在战争受到极大损伤的战后复兴一事,各国首脑齐聚于王都之中。”
“啊?然后?”
“如果那家伙在众人齐聚的场所附近,一次放出大量的活死人,情况会如何?”
咻·芙兰吹响了 一声口哨。
“利用活死人的恐怖攻击啊?品味真差。”
“对于因身为败战国被剥夺了军备,还被苛刻地强求损害赔偿的旧同盟国的人来说,现处王都的各国首脑们即是他们憎恨的对象。极有可能将他们当成恐怖攻击的目标。”
“哎唷,反正跟我们又无关。护卫重要人士这种事还有警察和军方在做吧?”
“是没错。但是,如果周围有拥有幻书的人就另当别论了。”
维持一贯的面无表情,哈尔轻描淡写答道。芙兰带着嘲笑的视线望向他问道:
“将它找出来,又要把它烧了吗?”
哈尔即答。
“焚书官即是为此存在。”
芙兰无趣地啧了一声。
“呋,怎么可能那么刚好就找得到带着幻书四处闲晃的人啦。笨蛋。你是打算让我在这种死气沉沉的城里住几天。”
经过了冗长的沉默,哈尔缓缓摇头。
“不……找到了啊!”
手握长杖的男子的锐利视线,射向嘈杂的商店街方向。
面向道路的大陆风露天咖啡座,坐着一对奇装异服的男女二人组。

2

少女筋疲力尽趴在咖啡桌上,唇中逸出痛苦的声音。
是位黑长发的瘦小少女。令人误以为是昂贵瓷器人偶,五官异样端正的美少女。
身着仿佛可融入夜色的漆黑衣饰。
全身缀有多层的蕾丝及荷叶边,四处覆有金属甲胄。
然后她胸前遭银锁炼所缚的陈旧锁头发出黯淡光芒。
“唔……对我来说还真是大大的失策。”
握紧了放在桌上的书,少女肩膀微颤。
如此模样的她面前,摆着一个空空如也的盘子。小盘子上散落着如同未融残雪的纯白细砂糖。
“……像这种寒酸破烂、看起来门可罗雀又脏兮兮的咖啡座,居然可以吃到如此美味的炸面包。那边的大叔,再来一个!店里有多少全给我送上来。”
气势汹汹抬起头,少女唤来店员怒吼道。 落座少女对面的男子一脸筋疲力尽地呼出一口气。
“妲丽安……差不多该满足了吧?总觉得只是坐在旁边看,都反胃起来了……”
如此说着的男子十分年轻,是位穿着皮制长礼服的青年。
年龄约莫在二十岁前后。虽然正经八百的脸庞仍带有几分少年的影子,却流露出毫无破绽的异样气质。
被唤作妲丽安的黑衣少女,眯起一眼回望他。
“修伊,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管是这闪耀的油亮光芒也好,纯白的砂糖小山也好,根本就没有令人恶心的元素存在不是吗?”
“可是,不过……毕竟是这么一大堆的甜点。”
名为修伊的青年看着桌上堆积如山、残留着砂糖、奶油、果酱的点心小盘子,厌烦地摇了摇头。
但是妲丽安气恼地抿起唇瓣。
“你是瞧不起点心吗?只有萄葡糖能供人脑的能量使用。如果你的脑袋腐烂掉的话, 一定是因为糖分不足。”
“我的脑可没有烂掉!”
修伊怏怏地板起脸。妲丽安把他的反驳当成蟾蜍鸣叫似的耳边风。
“啰嗦!不要靠过来!腐烂大脑。要是有腐烂的大脑在附近的话,其他大脑也会跟着烂掉的。”
“我的大脑是橘子吗?”
修伊死心地喃喃自语。
等待着炸面包送来的期间,黑衣少女啜了一口红茶。
“接下来出了大街,再去吃这间店的甜甜圏。”
兴高采烈指著书上记载的店名。她翻开一本观光指南,其中的美食导览网罗了王都中颇受好评的餐厅及咖啡店。 修伊傻眼地捂住双眼。
“还要吃啊?”
“难得来一次王都。如果不去征服此书中前几名的店,我还真不知道为什么要专程来此了。”
妲丽安语气十分理所当然。修伊双眼半闭望着她。
“我们可不是为了吃遍咖啡店才来的不是吗?不去找那个手握制造僵尸的幻书所有者没关系吗?”
表情瞬间从黑衣少女的脸上消失了,如人造之物般的端整美貌眺望着远方。
“……所谓的僵尸是一种制裁。”
过了一会,她喃喃自语道。
“制裁?”
修伊微微皱眉。
“是的。在村落等较为封闭的社群中,这是为了惩诫犯罪者的刑罚之一。使用毒药或麻醉药夺去活人的思考能力及情感后,当成廉价劳力使唤。所谓的缰尸就是魂魄之中被夺走了魂、只剩下魄的状态。”
“夺去罪人之魂的刑罚……既是死刑,亦是惩戒吗?”
修伊吁出一口长长的气。妲丽安微微颔首。
“曾听过所谓《赎罪之书》一书存在的传言。夺走读者之魂,将其化为殡尸的制裁之幻书——以异教秘咒之法编撰的刑罚实行装置。”
“但是袭击大使馆的犯人,并不是为了制裁罪人才使用幻书的不是吗?”
“YES。所以犯人必须先做实验。”
修伊听了黑衣少女的话,歪着头。
“实验?是指自己制造出的活死人能否用在恐怖攻击上的意思吗?”
“NO。若仅止如此,根本就没有必要在戒备森严的王都中心进行实验。一定有其他非得在王都中实验的理由。”
“非得在王都中实验的理由啊……”
修伊一脸沉思地将视线移至街道上。
王都中的老旧商店街。或许因为是安息日下午,购物者和路上行人颇多。
亦有与修伊两人相同,从近郊前来采买的人。一群穿着相同的朱红色或条纹衣服的人们应该是足球队的支持者吧。与平常毫无二致、详和宁静的王都黄昏。
但是王都中心现正举行着齐聚欧洲各国首脑的国际会议。
此外,一场以出席者为目标,藉幻书而生的活死人恐怖攻击或许也正在策划准备当中。
距离活死人能自由行动的日落时分,最多仅剩半小时。若要找出幻书所有人,剩余的时间未免过于短暂。
“话说回来,妲丽安。”
修伊事不关己撑着脸颊。
“什么事?我现在很忙。”
妲丽安大口大口吃着终于端上桌的炸面包,冷冷地随口说道。但是修伊毫不在意地说了下去:
“在那边的十字路口角落看着这里的二人组,是你的朋友?”
“……咦?”
听见修伊出人意表的一番话,妲丽安就这么咬着面包回头。
此时摩托车的爆音响彻了街道。
载着壮硕男子的军用摩托车,猛烈加速朝着修伊两人所在的露天咖啡座暴冲而来。
不像是油门操作失误。男性骑士的视线毫不迟疑、目不转睛看着修伊两人。很明显,男子狙击的目标即是修伊两人,打算将他们撞飞出去。
“找到你了!读姬!”
男子低声咆哮。
摩托车骑上了人行道速度依然未减,接二一连三破坏了沿路的露天咖啡座,提升了速度。妲丽就在他前进的方向上。
黑衣少女右手拿著书,左手拿着茶杯,动弹不得。
然而摩托车即将撞上之前,妲丽安的身影却从该处消失了。修伊就这么将她打横抱起往道路跳出。
“呋。”
摩托车骑士面无表情地啧了一声。后轮激烈空转,摩托车车体在原地打转,华丽地撞飞了咖啡桌,回转半圈后停下了车子。
看着剩余盘中的炸面包遭扫落地面,妲丽安发出惨叫。
坐在边车上的拘束衣少女,凌乱着一头银发发出欢呼声。
“别做无谓的抵抗!读姬!”
摩托车骑士从车上一跃而下,握紧摩托车上取下的长杖,如此警告着妲丽安。
妲丽安注意到他的服饰后亦瞪大了杏圆双眼。维持着如小猫般被修伊拎着脖子的姿势细声喊道:
“焚书官?”
“……焚书官?”
手握长杖的男子瞪向讶然低语的修伊。
“别碍事,钥匙守护者。被人偶所欺的可怜野狗!”
被大呼小叫喊成野狗,修伊早就见怪不怪地叹了口气。
“一见面就对人‘狗啊狗的’大呼小叫。还真不愧是你的朋友啊,妲丽安。真有个性。”
“NO。”
妲丽安不悦地板起脸孔。
“那家伙可不是我的朋友。他就只有烧书的才能,活在世上也只是个给其他人添麻烦的生物而已。白痴的等级大概跟扑火的飞蛾差不多。”
“飞蛾啊……呵呵,她这么说呢,哈尔。”
拘束衣少女愉快地看着连珠炮般说个不停的妲丽安,鼓起掌来。
焚书官冷冷瞪向她,口吻带着几分威吓。
“给我闭嘴,芙兰。”
但是拘束衣少女还是说个不停。
“好啦,你打算怎么办? 二话不说就先大打出手吗?嘴巴上赢不了读姬所以就打算动手了是吧?这可不是山里的猴子在争山大王欸!”
“不要讲那种狗屁倒灶的话,废物。”
哈尔和芙兰突然开始了无聊的争执。



修伊略富兴味地观察着他们的外表。
“那少女……全身共有九个锁啊?她也跟你一样是读姬吗?妲丽安。”
询问的语气一派悠闲。
妲丽安依然默默咀嚼着炸面包。表情仿佛说着她自己也无法判断。然后就在妲丽安张口欲言的同时。
“唔。”
修伊推开了妲丽安挺身而出。
焚书官扔下手杖,往修伊袭来。两人身驱交错纠缠,如同热气般摇晃了一下。
最后步履蹒跚向后退去的是修伊。
“修伊!”
妲丽安脸色大变,以至今从未有过的软弱声音尖叫道。
修伊默默拭过唇边,手背上带着些微血丝。
但是哈尔亦摆好姿势动也不动,焚书官一脸严肃地望着自已掌心。对于应该确实已逮到的猎物,现正若无其事站在自己眼前一事感到十分讶异。
“动作真是有趣啊。刚刚那个……确实是名为巴流术的东方武术吧。”
修伊舔着割破的唇,略带讽剌地问道。
哈尔微挑了一下眉。喃喃自语似乎感叹着:居然“看穿”我的罩门了吗?
“你是军人吗?”
修伊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我只是飞行员而已。并不擅长格斗。还希望你能手下留情。”
哈尔严肃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难怪这么好眼力。不过,下次我可不会失手。”
“真是不好意思,没有下次。我可没有被男人打还沾沾自喜的嗜好。”
修伊苦笑着举起右手。见此情况哈尔咬着下唇。不知不觉间修伊的手中居然握着一把中折式军用左轮手枪。
“能不能告诉我们,你为何对我们发出攻击呢?焚书官。”
修伊的语调反倒十分平稳。
哈尔仿佛欲言真是个无聊的问题似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记载禁忌知识的幻书原本就是不应存于世上。守护幻书的读姬和其钥匙守护者亦然。焚书官的存在即是为了将其全部焚烧殆尽。”
“那就是理由?”
修伊的表情带着几分无力,万般无奈地抓了抓头。
“原来如此,不愧是妲丽安的朋友,所作所为还真是十分极端呢。”
在此瞬间,黑衣少女及焚书官强烈抗议道。
“NO。我刚不是说了那山猴子大王的事我一概不知吗?”
“我和读姬什么的可不是朋友。快给我订正。”
她们异口同声的反驳让修伊露出苦笑,再度定睛看着哈尔。
“为什么这么执着要将幻书全数烧尽?”
“因为人类不需要幻书的知识。”
哈尔斩钉截铁断言道。修伊“嗯·”地吐出一口气。
“不需要啊……确实如此。不过从古至今,就是因为有着不断追求被认为不需要的知识的人们,人类才能进步至今日的地步。你不这么认为吗?焚书官?”
“进步啊?那么我问你,黑之读姬的钥匙守护者啊。”
哈尔淡淡反问道:
“至今你见过以幻书之力得到幸福的人吗?遇过几个能够正确解读幻书的人呢?”
修伊带着寂寞的微笑,摇了摇头。
“就算至今没有任何人成功,不代表今后就不会有这样的存在。”
“以幻书之力策划恐怖攻击的你们,居然想叫我相信这番话吗?”
哈尔紧紧咬牙说道。修伊讶异地眯起双眼。
“恐怖攻击?你在说什么?”
“少装傻了,钥匙守护者。操纵读姬袭击大使馆的就是你们没错吧?”
哈尔语气中透露出责备。
妲丽安激动地插嘴说道:
“那边的山猴子大王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狗屁不通的话。你这老人脸!”
修伊亦略带疑惑点了点头。
“我们单纯只是来回收幻书而已喔。因为听说有人把稀有的遥远异国幻书带进王都里来了。”
“YES3。谁是恐怖分子啊?你这可恶的混蛋。这可是严重的诬赖,是嫁祸!笨——蛋!笨——蛋!你这个拘束狂!”
就算妲丽安如此尽情地破口大骂,还是一副怒气未消的模样瞪着旁观的芙兰。
“话说回来,那边的银光闪闪头。说到底就是你没好好管教你的宠物。如果要把猩猩养在王都,本来就不应该不放它出来乱跑,而是养在槛栏里或者锁起来吧?然而为什么却是你被拘束着呢?该不会你脑袋也有问题吧?”
面对如此说着的妲丽安,芙兰嘲笑道:
“呋,不要在意啦!小不点。老子只是配合这家伙的嗜好。世上也有这种玩法喔,虽然毛都还没长齐的小鬼大概无法体会。”
“我没有那种嗜好。不要乱说,芙兰。”
哈尔冷静地反驳道。焚书官调整好心情后回望着妲丽安。
“意思是我们含血喷人啰?真是烂藉口啊,读姬。既然如此,请你们解释一下为何带着幻书在恐怖攻击现场附近徘徊?”
“……幻书?”
妲丽安怏怏地歪着头。修伊则是嗯哼了一声陷入沉思。
“你口中的幻书是指这玩意儿吗?”
他指着哈尔的脚边问道。
王都指南就这样摊开页面掉落在地。点心店或咖啡座的列表之上,密密麻麻以红笔写着预定要点的餐点。当然这一切都是妲丽安所为。
“…………”
扫兴的沉默支配了现场。耳边传来的,为免于卷入骚动而四处避难,站在远处看热闹的人们喧闹声响显得更加鲜明。
拘束衣少女的大笑打破了这场沉默。芙兰弯腰捧腹,美丽的银发摇曳着,略显痛苦的肩膀颤抖着。
“这真是杰作啊,哈尔。焚书官和钥匙守护者为了一本美食导览大打出手啊!”
芙兰“砰砰”作响地拍着摩托车车体说道。
“没关系。就算与恐怖攻击无关,毁灭读姬和钥匙守护者这件事依然不变。”
哈尔这么说着举起了右手。手中握着一串刻有着奇妙文字的金色古钥匙串。
妲丽安见此情况面色一僵,大声喊道:
“修伊!”
“喔,虽然不知发生何事,不过那串钥匙看起来不太妙。”
将手枪换至左手,修伊除下手套。他的右手手背上镶着如凝血般深红的美丽宝石。
他紧握右手,再度张开之时,手中多了与哈尔所持之物极为相似的金色钥匙。
两人同时深吸了口气,正要念出刻于钥匙之上的古诗。
下一秒,关注着他们的看热闹人群背后。
从地下铁方向传来无数的惨叫声。
“活死人?太阳还没下山呢!”
修伊回头看着传来惨叫的方向喃喃道。
人们一脸活见鬼般的恐惧表情,四处逃窜着。其中亦有人负伤,被压倒性的腕力粗鲁地折断手臂,似是遭不明物体咬过的痕迹——由伤口情况看来,并不难推测他们遇到的怪物真面目为何。
妲丽安忽地抬起头。
“原来如此……是地下铁!如果是阳光无法照射到的地下,即使白昼他们依然能行动自如。他们所出现的地方——”
“是地下铁站内啊……”
哈尔咆哮着往摩托车飞奔而去。拘束衣少女抬头看向一脸严肃的他,露出厌恶的表情。
“喂!混帐!你在想什么?哈尔。”
“你给我闭嘴!”
单方面怒吼之后,哈尔发动摩托车的引擎。传出了沉重的排气声响后,大型车体弹跳起来开始加速。
逆向穿越波浪般四处逃窜的人群,哈尔两人往地下铁站方向而去。修伊两人目送着他们的背影远去。
“真是个勇猛的白痴大叔。”
妲丽安傻眼地说道。
修伊倒是表情略显复杂,耸了耸肩。
“姑且不论他是不是白痴,但是他还不到叫大叔的年纪吧!”
“哼。那白痴是打算空手打倒那群殇尸吗?”
妲丽安望着哈尔掉落地面的长杖,嘲笑似地吐出一 口气。
“我觉得如果是他的话,搞不好空手也不会输哩。”
修伊轻描淡写说道。并非想反驳妲丽安,只是单纯告知事实的语气。然后喃喃补了一句:
“……不过那仅限于对手只有两、三只的情况。”
地下铁站内被数只活死人和真正的尸体给占据了。倒卧在地面刚断气的尸骸就是活死人的牺牲者们。
哈尔并未减低摩托车的速度,就此闯入了车站之中。
活死人们察觉摩托车接近后回头。哈尔毫不留情的加速以摩托车冲撞上其中较为密集的数只。
被撞飞的活死人顺势激烈地撞上了车站墙壁。骨头碎裂的钝声响起,摔落地板的他们放弃了动作。
丢下了抛锚的摩托车,哈尔朝着剩下的活死人们飞奔而去。将黏上来的活死人手臂反转,破坏他们的斗节。
“即使是不死之身,四肢关节遭破坏便无法动弹。在我破坏幻书本体前你们就乖乖待着吧。”
焚书官低头冷冷看着仍徒劳挣扎着的活死人。环顾四周搜寻着剩余的敌人,接着哈尔板起了脸。
接二连三地,一直有新的活死人从站内深处蜂拥而来。
数量远远超过哈尔的预料。即使随手一数也有二十只以上。不知不觉间一群活死人由背后接近,哈尔两人完全被包围了。而且站在最前头的活死人居然是——
“居然是……警官?为什么连这种人都会缰尸化了?”
看见身着制服的活死人,哈尔表情扭曲。
“这些家伙全是活死人吗……?究竟是如何运来如此大量的活死人?”
“……看看你背后啊,哈尔。”
满足地望着动摇的哈尔,芙兰如此告诉他道。
拘束衣少女注视着的是公布在车站内的大型看板。以远眺无法看清的细小文字,密密麻麻写着什么。
“地下铁路线的告示板吗……不会吧……”
面无表情咕哝着,哈尔的脸颊似被拉扯似地颤了一下。
“该不会那就是……幻书?把幻书伪装成告示板,让经过的人阅读吗……!”
芙兰笑着点了点头。
“幻书魔力并不仅限于书的形式不是吗?若是在文字排列中置入幻书发动结构,即使转写至其他的媒介,能力也不会消失。恐怖分子那群家伙倒是干得挺不错的嘛!”
哈尔默不作声地咬着下唇。
若在地下铁站内公布路线图,想必会引起许多人留意。
即使立刻发觉这不是平时的路线图,亦有人会因为被引起兴趣而读到最后。
《赎罪之书》是对于读者有直接影响的类型的幻书。阅读过后的人便会被夺去灵魂,并化身为活死人。
活死人们并非以地下铁运来此处。而是就在这车站内当场制造出来。接着只要地下铁一到站,就等于运送来了新的“材料”。
“原来如此。四天前的‘实验’目的,就是为了确认幻书复本是否也能真正创造活死人啊……”
哈尔恨恨地咕哝着。芙兰笑了。
“怎么办?哈尔。这可真是大危机啊?要是活死人再这样增加下去的话怎么办?感觉就是正式的无差别恐怖攻击了。”
哈尔缓缓摇头。
“没问题。只要破坏那告示板就解决了。”
“你破坏得了吗?愈靠近告示板,活死人也会愈来愈多的咧。”
半句也没回答芙兰的问题,哈尔往告示板闯了过去。
接二连三地破坏挡住去路的活死人们, 一步一步渐渐缩短与告示板之间的距离。
但是对方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单纯就比腕力来说,活死人们可是在哈尔之上。数不清的活死人搭起肩膀封锁了哈尔的行动。遭惊人握力抓住,哈尔全身骨头吱嘎作响。
“唔。”
哈尔的口中逸出痛苦呻吟。
下一秒,枪声响彻了站内。几发子弹破坏了挂勾,失去支撑的告示板顺势缓缓落下。
接着传来了声音。
朗读着以异国语言记述而成的书本的年轻男声。宛如宗教仪式的祝祷词,演奏出奇妙地令人身心舒畅的旋律。然后——
听见那声音的活死人们突然停下了动作。
全身失去力量,当场接连倒下。
“居然是……幻书?”
身体终于重获自由的哈尔沉吟道。
“引导死者至冥府最底层的《无窗馆的死者祭宴之书》……?是黑之读姬的钥匙守护者吗!”
哈尔满脸怒气回头所见的,是朗读书本的青年与立于其身旁的黑衣少女。阖上失落的古代阿兹特克文明时代书籍,青年笑得一派悠闲。
哈尔瞪着修伊问道。
“为什么打开了幻书?真多事……”
“我们也不是为了想帮你。但是有必须解决的对象,对吧?”
修伊正经八百地说道。黑衣少女眼神锐利地瞪向哈尔。
“那边的焚书官。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什么事?”
哈尔微微地蹙起眉头。
“此处与各国重要人士齐聚之地尚有一段距离。为什么恐怖攻击的犯人选在此处发动活死人呢?而且是在入夜之前。”
“你的意思是,他们在各地的地下铁站策划了同样的恐怖攻击吗?”
哈尔不耐地粗声说道。但是妲丽安毫不留情地摇了摇头。
“NO。应该不是如此。”
“喂喂……刚刚那总不会也只是实验吧?”
芙兰的语气似乎察觉了什么。
“又或许是假动作?”
夹杂着几声叹息,修伊点头同意。
“那个告示板……虽然只是远眺,但看得出来有一定的字数。我想那文章量应该刚好差不多够一篇头条新闻。即使伪装成地下铁的告示板,但是会将它从头到尾读完的人应该也不超过五只手指头,所以才能仅限于这样的受害程度而已。”
修伊如此一说,哈尔环顾车站内。即使哈尔两人即时的对应,包含缰尸化的人类及死去的人数亦不过数十人。受害规模可说是和装设炸弹的结果相去不远。实在无法说是需刻意使用幻书才能达到的效果。
“那种程度的数量的活死人,确实无法突破国际会议厅的警备。但是为发挥《赎罪之书》的效果,势必要让牺牲者直接闵读本文。王都中哪里有比铁道告示板更引人注目的媒介?”
修伊并无特别反驳哈尔的疑问。放弃思考似地干脆地耸了耸肩。
“也是啦……而且真想发起恐怖攻击,不同时多点在各处发活死人的话,就失去意义了。”
“让众多人类在各地同时阅读幻书的方法啊。那种东西怎么可……”
哈尔语气十分严肃。
听了这番话,芙兰忽地笑了起来。
“不是有个简单的方法吗?”
语毕,她手所指的是设在车站一角的小商店。色彩鲜艳的点心和杂货之间,杂志和报纸混置其中。
妲丽安也冷冷地颔首。
“YES……没错,就是报纸。发号外就可以了。”
“号外?但是号外这东西,如果没有什么大事件……”
目瞠口呆着反驳着的修伊忽然不说话了。脸色似乎渐渐变得铁青。他的视线落在张贴于商店墙上的一张海报。
“原来是这样啊……是?FA杯……!”
“那是什么?”
哈尔一脸困惑。修伊微微苦笑着。
“此国最具权威的足球赛事,此时此刻,王都的体育馆中,正举行着团体淘汰赛的决胜赛。”
“虽然不太明白……不过,是这个国家颇受欢迎的运动比赛对吧?”
哈尔严肃地喃喃道。
受到众多国民关注的大型比赛结果快报是号外发行最理想的条件,也有很多人会自行取阅。可以想见最糟的情况就是数万人同时阅读后全部迁尸化。如此一来,陷入危机的就不仅只是聚集在国际会议的各国首脑了。一个不小心,整个王都都可能遭到毁灭。
“你打算去哪里?焚书官。”
妲丽安询问走向摩托车的哈尔。
“印刷应该已经结束。在号外发布至街上前,先找到卖报纸的。我想他们应该会待在离体育馆不远处才对。”
然而黑衣少女无情地摇了摇头。
“没用的。没时间了。”
哈尔闷不吭声,眉头深锁。商店海报上所写比赛的开始时间,已是近两小时前的事了。距离比赛结束剩下的时间差不多只剩下十几分钟左右。
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要找出幻书所有人并处理掉他们准备的号外。即使已得知他们伪装成报纸小贩,来得及阻止的可能性趋近于零。
感到无力的哈尔紧握的拳头吱嘎作响。
夕阳缓缓没入西方的地平线——

4

该位男子被唤为少尉。
那并非正式头衔。而是若他顺利从士官学校毕业,应该早已到手的头衔。因为战败遭到解体,军队阶级现已不复存在。
打扮成报纸小贩的他,表情微僵地看着窗外。
太阳已完全西沉,唯留些许残阳。不消数分钟,长夜将来访此城。便是王都最后的夜晚。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男子确认了怀表后,向同伴们说道。
转印了幻书的号外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只需与同伴分工合作,在王都中发放即可。遭数万只活死人所袭,王都居民们也将受到毁灭性的灾害吧,聚集于王都的各国重要人物也不例外。
至今的实验已然印证,转印后的幻书依然具有彊尸化的能力。
已经没有残留任何失败的元素,剩下只要照计划实行即可。
然而。
“等、等一下。”
其中一位同伴仿佛要阻碍他的决心一般地尖声叫道。是坐在无线电前的胖男子。
“干嘛?”
他眸中带着责难地瞪着无线电负责人。而他则是一脸泫然欲泣。
“比赛还没结束。”如此说着。
聚在印刷厂兼藏身之地的十几名同伴一片哗然。他亦怏怏地挑高了眉。
“还没结束?你以为比赛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多久?”
“可、可是……”
“伤停时间?就算是也太久了吧?到底打算比上几个小时?”
他高声怒吼道。
并没有收到比赛延迟开场的消息。压倒性的分数之差,并无任何胜负争执的可能性。比赛没有理由延长。
但是无线电负责人却顽固地摇着头。
他十分不耐地正要走近无线电负责人的下一秒。
“……比赛才进行一半,号外居然已经印好了吗?”
未曾耳闻的声音。
门户大开的藏身处门口玄关前,站着一位陌生男子。手握银色长杖的壮硕男子。而且还带着一位身穿似拘束衣服饰的古怪女子。
他猜想应该是教会的神父。男子身上的服饰与影。两膨有些相似。而且也无法断言是不是对工作抱有过度热忱的神父,挨家挨户进行访问的可能。
“是啊,哎呀。像这种东西不在比赛结束时马上发放就失去意义了。这就是所谓的快报。”
他无奈地扮成笑容可掬的模样对长杖男子说道。虽然解决掉就好了,但眼前的大块头神父,要用暴力来对付似乎也有些勉强。
“再说比赛也快结束了。分数差了七分。比赛结果是不可能改变的喔。”
语毕,他硬是挤出了笑容。
“不·不,看起来不是这样咧!”
突然,拘束衣少女对他发出嘲笑。
咦?他困惑地站在原地。接下来,负责无线电的男子突然粗鲁地抓住他的肩膀。
“喂、喂!少尉。”
“吵死了!干嘛?”
他回头对着无线电负责人怒吼。一瞬间,毫无来由的焦躁爬上心头。
“第、第七分……不可能……追上来了……居然同分……”
无线电负责人语带颤抖地喃喃道。少尉瞬间无法理解对方所说的话而恍神,随后他感到强烈的愤怒。
“别开玩笑了!比赛延长这么久,结果现在居然在短时间内得到七分吗?”
“可……可是无线电……”
负责无线电的男子拚了命说道。
强烈的疑惑袭上心头。不管过了多久都不结束的比赛。以及不知何时被追上的分数之差。这么一来,已准备好的假报纸就不能发放,他的计划便会破局。
长杖男子好似嘲笑他们问:
“怎么了 ?在着急些什么?比赛延长有什么不好吗?”
“呵呵,最大的困扰就是那堆号外毫无用处了啊。好不容易把幻书转印其上,一切都白费了。”
拘束衣少女口中的字汇,让同伙们表情凝结了。
她知道幻书的存在。那也等于她们知道了恐怖攻击的计划才现身于此。
“……你是谁?武装警察吗?”
他语带颤抖地问道。
长杖男子面不改色,以不带抑扬顿挫的低沉声音如此告知。
“不,我不是警官——是焚书官。”

5

“你说……焚书官?”
哈尔的话让聚集在印刷场的恐怖分子们骚动了起来。
看似恐怖分子首领的年轻男子,紧握着手中的书沉吟道。
“卖给我们这本幻书的男子提到的家伙啊……他说过,要是你出现,他就不再插手管这件事……”
听完男子的话,反倒是哈尔咽下一口气。掩不住的怒气和憎恶写在脸上,哈尔靠近男子。
“卖幻书的男人……是位身穿白衣的男人吗?”
或许是被哈尔那激昂情绪给影响,手拿幻书的男子口吻也激动亢奋起来。
“啰嗦!你是谁关我屁事。这计划哪轮得到你来多事!直到让这群联合国政治家,也尝尝我们祖国所受到的屈辱为止!”
或许他的话是个契机,印刷厂中的恐怖分子们全都开始对哈尔采取行动。他们些微不自然的举动让哈尔十分不快。
混着印刷场中纸张与墨水的气味,随之扑鼻而来的是掩不住的腐臭。
“活死人……果然幻书本体中亦记载着如何操纵制造出来的活死人的方法啊?”
哈尔压抑着愤怒说着。被唤为少尉的年轻人,居然连恐怖分子同伙都殡尸化,当成自己部下操纵着。
“事已至此,管他什么比赛结果。我要散播幻书将这座王都毁掉!”
被逼入绝境的男子大喊着。
拘束衣少女望着恐怖分子那副模样,尖声嘲笑:
“放弃吧,没用的!”
哈尔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来吧!芙兰……不……”
哈尔举起的右手中握有刻有奇异文字的黄金钥匙串。回头看向拘束衣少女读出那段文字。
“《毁灭读姬》芙兰蓓尔!吾之所问,汝为人乎—— ?”
闪耀着凌乱的银色长发,芙兰笑了。世人难以想像,这般美貌的少女口中竟会发出如此狂妄的大笑。
少女拘束衣上封印的无数个大锁,一个一个打开了。
衣服从解开封印的银发少女身上滑落。
拘束衣之下的她一丝不挂。
令人目眩神迷的洁白躯体,从她的左侧腹部到右大腿根部,有着像伤口般的银线。
那是嵌在少女白瓷般肌肤中的金属银制拉链。

‘否,我乃天——堕落之天。’

银发少女的唇中吐出了老妇般的沙哑声音。
哈尔将手伸向她的侧腹部,将其身上的拉链一口气拉到底。被拉开的拉链开口处,出现了深不见底的黑暗空洞。

插图

“居然是……银之……读姬……!”
恐怖分子的男子脸部扭曲了。
穿越芙兰裸体的裂缝深处,哈尔所拿出的是一本书——
男子察觉此事,发出了僵硬的笑声。
“混帐也有幻书啊?不过已经太迟了!怎么可能让你有读它的时间!”
“谁跟你说我要读幻书来着?”
哈尔冷酷地说道。
然后他将握于右手中的长杖架在腰间朝外。就像拿着巨大枪枝一般,接着将左手拿着的幻书“填入”了长杖前端。
“幻书装填——爆发!”
哈尔庄严肃穆地喊道。
下一秒,长杖前端喷出了蓝白色火焰。
喷出如巨剑般的火焰的,已不应称之为手杖。
那是带来毁灭性破坏的兵器。以不应存于此世的幻书为弹药,将其魔力转换为火焰的破坏兵器。
“灾厄之枝啊!将一切都燃烧殆尽吧——!”
哈尔手持的长杖射出的是有如炮弹般的火焰球。蜂拥而至的活死人们被炮击袭卷而入,瞬间便遭业火吞噬了。
然后印好的幻书复本——假的新闻号外亦全在火中毁灭了。
“居然是……被九把钥匙封印的灾祸之枝……火之魔神史尔特的灾祸之杖……”
手拿幻书的男子呆伫于熊熊烈火之中喃喃道。
他唯一的同伴、负责无线电的男子,早就逃之夭夭了。像是对此感到绝望,他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你们也打算烧了本大爷的幻书是吧……焚书官?好啊,你烧啊!”
声音沙哑地说道。男子翻开自己手中的幻书封面。
“但是啊,‘焚书之人必也将焚烧人类’……这是我国诗人所写的。记好啊!你成为杀人鬼的堕落之日,我期……待着……!”
男子的字句不自然地断断续续,手中的幻书亦掉落在地。
夺去读者之魂,将其化为臞尸的制裁之幻书《赎罪之书》——自己阅读后,男子亦化为活死人往哈尔袭来。
即使如此,哈尔面不改色地将长杖前端指向男子,以丧失感情的声音告知:
“爆发——”
其吐出的蓝白色火焰瞬间燃尽了一切。
幻书及它过去的主人的男子亦然。
“……早在很久之间就烧过人了。以这双手,烧去了真心珍惜的人。”
仿佛不想被人听见似的,哈尔只在口中悄悄呢喃。
少女的银发随风飘还,不知何故以哀怜不已的目光凝视着他的背影。

6

足球场弥漫着奇异的气氛。即使已超过原订比赛时间一个小时以上,却完全没有结束之意,选手和观众、教练和裁判也似乎都未察觉。
陷入古怪的兴奋状态中的选手们,未露疲色地在场上眼花缭乱地奔跑着,比赛维持同分状态持续进行中。
“时间差不多了。”
俯瞰着竞技场那副模样,妲丽安百无聊赖地咕哝着。
“是啊,差不多到了该从狂热中醒来的时候了了。”
坐在麦克风前的修伊语气清亮地同意道。
有屋顶的体育馆主控室设于观众席中央。本应身在此处的比赛主办人和工作人员们,混在观众群中狂热地追着比赛动向。
修伊远眺着计分板上显示的十五比十五的古怪的分数苦笑道。
“备有馆内广播设备真是帮了大忙。记载着能够自由左右战争结果的女神茉莉安秘咒的《伟大女王之诗》啊……擅自改变比赛结果算是做了坏事吗?”
语毕,修伊缓缓阖上了打开的幻书。
妲丽安一脸事不斗己地直言道:
“总好过王都数万居民全数化为活死人千万倍。”
“这个嘛,说得也是。”
修伊大言不惭地同意道。
利用体育馆的广播设备,朗读幻书给全场的人听,操控其成为永不结束的比赛,就是修伊雨人的行动目的。
为了争取时间让哈尔他们找到恐怖分子的藏身之处。
“而且以此大会规则来说,平手并不举行延长赛,而是择日再赛。今天的比赛结果应该不会留在官方记录之中。”
YES ,妲丽安点头后。
“看起来并没有骚动的情况。”
眺望着王都风景如此说道。
“是啊。哈尔……是这名字吗?看来那位焚书官也进行得很顺利。”
修伊万般无奈地露出了微微的苦笑。
以葬送所有幻书为唯一行动准则的男子——身为焚书官的男子哈尔达到目的,亦即代表《赎罪之书》已遭烧毁。
虽然有些遗憾无法见到幻书本体,但以状况来看也是无可奈何。
“剩下的问题就是跟那个喷火猩猩约定一事。”
妲丽安突然语调一僵。
“对喔……约好要在事情告一段落后,跟他们一决胜负的喔。”
修伊提不起劲地说道。
平息了这场骚动后,再度与焚书官会合,此次定要决一胜负。这是共同战斗时哈尔所提出的条件。
然而黑衣少女注视着青年难以捉摸的侧脸。
“你打算跟他一决胜负吗?修伊。”
语调略带软弱地喃喃问道。
“虽然从今以后都得和焚书官纠缠不清,确实是件很烦人的事……但是——
妲丽安的表情完全消失了,瞳眸之中如人偶般地不带感情。但是她纤细指尖却不安地紧抓住修伊的大衣背后。
修伊回望她这副模样,接着表情温和地微笑说道:
“在那之前有个想去的地方,可以吗?”
语毕,修伊从大衣口袋中取出一张票券。票券上印有赌博业者的足球赌博店。
“FA杯决战……我想下注能够追平七分,且最后落至平手的人应该很少,你觉得呢?妲丽安。”
修伊轻轻地晃着手中的票券。
瞬间,妲丽安瞠目结舌地睁大杏圆双眼。明白了修伊话中的意思后笑了起来,埋了埋敞开的领子,脚步一旋往出口的方向而去。
“你还在拖拖拉拉的干什么,你这笨蛋!”
她往修伊伸出手,一脸“跟我来”的好强表情。
“快点把钱换一换,然后用那笔钱让我尽情的吃点心。”
“好啦好啦。”
像是说着“我知道啦”地苦笑着,修伊站了起身。妲丽安激动地乱了呼吸。
“那之后还要去书店喔!平常去的那间古书店的老头应该又进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书了。”
“好啦好啦。”
“对了对了,还有——”
“好啦、好啦……”
青年与黑衣少女的身影消失在即将入夜、雾气缭绕的城里。
红色满月若无其事地悄悄高挂王都天空。

7

隔日——
有位古怪男子站在王都中心区的巨大博物馆前。身着类似祭司服的稀奇服装、手握银色长杖的壮硕男子。
男子脸上微微透着疲劳的神色。灰发略为凌乱,眉间深锁。全身败发出的个耐如火焰般似地袭卷了他的周围。
身处王都屈指可数的文化观光地点,这副模样十分引人注目。
“喂,哈尔……我说哈尔啊?”
拘束衣少女坐在博物馆阶梯上呼唤道。
“你到底打算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哈尔?喂!那边的阿呆。”
“…………”
哈尔只字未答。唯有他宽阔的背部因愤怒微微颤抖着。
芙兰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
“早过了约好的时间大半天了。不管等到什么时候,他们都不会来的啦!你被放鸽子了啦!”
哈尔咬牙切齿,臼齿发出喀喀声响。握住长杖的拳头发出吱嘎声响。
“那两个……读姬和钥匙守护者……就是这样才信不过那些家伙!”
呋,懒洋洋地撑着脸颊,拘束衣少女仰望天空。
啪答,一滴水滴落在她的额际溅出小小水花。不久后落下的水滴开始增多,立刻化为真正的大雨。
“哎呀哎呀……下雨了。”
芙兰摇曳着长银发叹息着。
“那两个家伙——!”
抬头看着黑色雨云,被淋得浑身湿透的焚书官啦哮道 那声音虚无地没入王都天空后消失无踪。

后记
首先是惯例的注意事项。
本作品纯属虚构。本书与现实人物、团体及史实一概无关——

如此这般,在此为您献上《丹特丽安的书架》第三集。
此作品是将杂志《The Sneaker》连载中的系列作品稍作增减修新的内容所编辑而成的。与前作相同,此作品乃采章节完结之短篇形错过了而没有购入前两集的人,又或是因为种种原因先入手第三集的各位也能毫无障碍地沉浸在阅读的喜悦之中。
希望各位此次也能够陪伴着修伊和妲丽安的冒险直到最后。
姑且不论这些,执笔写此篇后记的当天其实是四月一日愚人节(注:书中所指的时间及地点,皆为日文版的情形)
日期改变的那一刻起,就被亲朋好友或是各个网站骗得乱七八糟,现在不管看到什么还是写了什么,都只觉得是一场骗局。
其实,《丹特丽安的书架》这个作品,基本上是预定在第三集告一个段落。因此也曾一度结束了在《The Sneaker》上的连载。
但是,非常感激的是得到比想像中更多人的支持,托各位的福,顺利决定了此系列将延续下去。几乎在第三集发售的同一时间,杂志连载也再度开始——应该是这样吧,不知道可不可信呢?
因此,现在摆在书店店头的《The Sneaker》杂志里应该也有刊载《丹特丽安的书架》的最新作才对。可以的话,希望各位也可以看看。
无论如何,今日能够继续执笔修伊和妲丽安的故事,全都仰赖各位读者的支持。在此致上由衷的感谢。
为了能尽力传达这份感谢的心情,将努力地继续创作出更有趣的故事,让此作品能够更加更加地热闹……我不是在说谎喔! 敬请期待后续!
本书出版的过程之中,此次也得到多方的大力协助。提供给本作绝佳的插画和人物设定的Gユウスケ老师及greenwood的各位、责任编辑于メルト及Sneaker编辑部的各位、给我珍贵建言的作家们。及为本书出版提供助力的各位,真的十分感谢。
对于寄给我已出版的文章感想及妲丽安两人插画的各位,在此献上万分谢意,虽然无法一一回覆信件,但对我来说都是莫大的鼓励。
最后,当然也对购入此书的读者们献上最深的感谢。
感谢你购买这本书。 此乃,为你而生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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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5

10000
akatsuki_asuka 公爵
最后居然出现了生化危机···焚书官和书库终于碰上了

13 年前 0 回復

迴夢 侯爵
無意間找到 沒錢買書 剛好看看

13 年前 0 回復

3784 公爵
好像是有台版就没人翻译了吧,就像龙之界点一样

13 年前 0 回復

任雷劈 王爵
感谢录入啊,就是到现在都还没有下载啊?

13 年前 0 回復

建宮齋字 侯爵
感謝樓主錄入丹特麗安的書架第三集的台版  希望也能看到之後的集數 感激的收下了

13 年前 0 回復

夜の星痕 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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