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具堂][不迷途的羔羊][第2卷][2匹兜圈子的羊][台/简]


本帖最后由 xiaosun07 于 2011-11-13 20:4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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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xiaosun07 于 2011-11-13 20:24 编辑


序章1.成田真一郎

进入正题。
各位晓得「不迷途的羔羊咨询会」吗?
不不,这不是什么诡异团体。说诡异其实也满诡异的,但绝对不是什么奇怪团体。我为什么会成为其中一员呢?这问题太困难、太诡异了。
说穿了,这个组织是好管闲事的学生会长在半开玩笑的心态下成立,出发点是基于个人兴趣的志工团体。活动内容主要是处理学生前来咨询的各种问题。咨询会每个礼拜三在社团大楼会议室举行。虽说必须先行预约,没有预约就跑来仍然会受理。申请方式是找任何一位学生会成员,或者将写有名字的字条投入平常完全派不上用场的投诉箱里即可,相当随便。
这个咨询会说来的确诡异,却拥有相当不错的评价。说来说去这世界——应该说我们所敬爱的学校——实在让人搞不懂。
而说起让人搞不懂的还有——
仙波明希。
我的同班同学,座号10号,座位离我不远也不近,就在我的斜前方。以将棋来比喻的话,如果是桂马就可以一步攻下。从我的位置上可以看见她的背影,偶而可看见侧脸。她有著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埋在头发底下的朴素眼镜、娇小的身材,以及近乎病态的纤瘦体格。我不曾见过她将制服穿整齐,她身上的服装总是逊遢。与其说是流行,单纯只是她不喜欢过于拘束的样子。
至少我能确定她在班上没有称得上朋友的朋友,老是独来独往,经常在教室里打瞌睡。不过遇到重视态度的老师上课,就会装出认真模样。下课时间绝对不会看到她。这人要说怪也真的很奇怪,不过大体上来说,她只是懒惰兼不擅长交际的女孩罢了。
我这话并非空穴来风。虽说如此,在教室里看不到仙波的难搞之处。
一到放学后,她就一个劲儿地窝在社团大楼的资料室里看书。而且读的都不是自己的书,是从图书室或文艺社社团办公室携出的书。从那股气势看来,她也许打算在毕业之前把全校的书读完也说不定。
仙波隶属文艺社,也是所谓幽灵社员,不过资料室没有特殊的使用限制,因此她的行为并无违规之处。不过知道仙波大半生活是窝在资料室里的人不多,毕竟几乎不会有人靠近那间资料室。
仙波就这样待在校园里,低调地极力避免与他人接触。那正是仙波的期望与常态。所以,其实我应该直到高中毕业也没机会和她好好说上一句话才对。
但事实上我却莫名其妙地和仙波说了好几次话。虽说算不上是完整的对话,不过我认为因此我才有机会碰触到仙波在教室里完全没有显露出来的本质。
至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原因很简单。
——因为仙波的地盘,社团大楼资料室就位在「不迷途的羔羊咨询会」使用的第三会议室隔壁。
羔羊会与仙波明希近距离擦出火花后,情况又是如何呢?
底下的事例就是由我和佐佐原,也就是学生会暨「不迷途的羔羊咨询会」书记所留下的纪录。内容有严肃的咨询,也有无意义的鬼打墙,总之包罗万象。虽然无奈,但无论对任何咨询都全力以赴,正是本会的最高宗旨。
「烦恼咨询络绎不绝 不迷途的羔羊咨询会」
立起写著这几个文字的招牌,会议室里今天也有一名客人上门咨询。而这次的咨询内容可说是截至目前为止最怪异的情况。
各位也一起来解开国语测验之谜吧。
(插图)


Part-a:「本日咨询」 (来自「不迷途的羔羊咨询会」会议纪录)

(*1)
咨询者:赤谷纪之(二年D班)
喔、喔喔……被这样包围著,即使现场没有长辈在,也相当有压力耶……
啊、不,你们特地听我说话,我还这种反应,真是抱歉。
这件事情可以说是私事。突然就开口爆出自己的隐私实在不好意思,不过我希望各位能够听我说。听完之后,相信你们就明白我是如何走投无路……
(*1)二年级的赤谷是一位举止夸张的过动儿,看来有点像小狗。原本躁动不安,下一秒却又冷静下来这点也很像动物。头发虽然染成浅色,不知为何看来却比一般好学生更像健全的优良宝宝,可说是很吃香的类型。
(后来佐佐原说:「和成田同学感觉上有点像。」哪里像了?)
其实我正在恋爱。
——话虽如此,现阶段只是我在单恋……
对象是去年起同班的羽贺弥生。羔羊会各位成员也几乎都是二年级,因此我想或许有些人认识她,她是留著一头清爽中长直发的女孩。若说漂不漂亮,她正是我喜欢的类型。不过朋友都说她很阴沉。
……欵,朋友们说的话,我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她平常的确很稳重,甚至可说没有什么事的话,即使一同待在教室里好几天也不会听到她的声音。她在班上也不是没朋友,只是感觉上比较像是一位尽责的听众。除了回应之外,很难听到她主动说话。
可是她绝不单只是个阴沉的人。
毕竟她是「那个」文艺社的社员。你们也听说过吧?就是那个乍看平凡、里头却卧虎藏龙的「那个」社团(*1)。
(*1)我们应该比其他学生更清楚,再清楚不过了。尤其我们曾因为该社社长女士与某位幽灵社员,而承受过各种强烈冲击。
羽贺也是那一个社团的人。
事实上我去年就注意到她了。要说为什么会注意到……首先是发型。
刚才也提过,她不是庞克头也不是爆炸头,要打比方的话……对,就是类似日本娃娃那种齐浏海的黑头发。说起来是有些奇怪,不过在走廊上看到的话,倒是不至于感觉那么突兀。
但如果那发型持续一整年完全没有改变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我可以断言,根据我每天的观察,羽贺去年四月的发型与今年四月一模一样,完全相同。浏海齐眉,后面头发盖住脖子,不遮住耳朵似乎是她的原则。体育课时会将头发整齐扎成一束。解开马尾后只要用梳子梳一下就能恢复原貌,实在有点神奇。
……一般人称羽贺阴沉,也是因为感受到那些朴素的坚持吧。但我却喜欢上她这部分,热烈地喜爱。即使没有其他人注意,即使只是一个人唱独角戏,也要默默地贯彻自己
(*1)
——我认为这点很了不起!
——清爽的黑发真棒!
(*1)突然说得口沫横飞。赤谷本人看不出有这类主张或坚持,因此可以理解他是著迷于自己缺乏的东西。
(*2)原来他只是某种偏执狂。瞥了隔壁一眼……拥有一头漂亮黑发的佐佐原
果然板著一张脸。
……啊,不、不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些……请相信我,刚才的话不是重点。黑发只是其次,就像是生鱼片的配菜。
我喜欢羽贺不是基于外在原因。
……你们每个人眼中都充满怀疑。我可以哭吗……咦?不行?
那……我继续说喽。
我正式喜欢上她是一年级学期要结束时,也就是快到春季结业典礼那阵子——对,虽然入学当天就注意到她的头发,但是那与我的单恋无关。这么说,各位应该就能够了解我
(*1)并非只是偏爱黑发了吧?
(*1)没有人有反应。
……嗯,算了。
说到我喜欢上她的原因是……期末考。
这么说你们一定难以理解。且听我娓娓道来。
说来丢脸,我的春季期末考现代国文不及格,三十七分……只差三分,可惜也该有个限度啊。现代国文的老师,也就是我们班导仁志老师把我叫到教职员室说明补考。老师露出有些头痛的表情……全学年似乎只有我现代国文不及格。不,并不是因为我特别笨,好像也有不少人四十多分。我只是运气不好罢了。
(*1)我们学校的不及格一律是四十分。若遇到出题严苛的老师,就是相当大的难关。
可是我也很困扰。补考那天,正好是我春假打工赚零用钱的日子……而且这个打工请假的话,对于老板来说相当麻烦。
但考试的结果如此,只能说是不够用功的我不好。再说也实在没道理为了零用钱而留级,看样子只好向老板赔罪请假了。正当我这么打算时,羽贺碰巧经过。
她是那天的值日生,正好拿著日志和不知名的讲义来找老师,所以看见了我摆在老师桌上的考卷,当然也听见了老师和我在谈补考的事情。
这时候羽贺突然说了一句:
「这题我觉得A也是正确答案。」
她的手指——十分雪白又纤细的手指——指著我考卷上最后一题选择题的答案栏。那儿有黑色的「A」和红笔打的叉。
听到这话的老师对于羽贺主动发言的举动,比她所说的内容更感惊讶。呆了半晌才回说:「怎么可能。」但是羽贺毫不退缩地继续说:
「不。当然这里选D是正确答案。但是题目写著『选出正确的内容』。
D最正确,但A的内容消极地来说也符合本文,这事实是不变的。」
当时羽贺的侧脸脸颊上微微泛红,额头也冒出汗水,看来似乎在勉强自己。即使是我也看得出她不习惯向人表达自己的意见,所以正在紧张颤抖。
可是我不觉得她很逊,甚至对于她在这种情况下仍拚命开口的姿态觉得感动。我想或许是因为她并非是为了我而说的关系。虽说不可能有这情况,但如果羽贺是同情我而向老师据理力争的话,我想我只会对羽贺充满感激,不至于会产生特殊的好感。
羽贺只是在表达题目中存在不适当的内容,而我和老师的对话只是导火线。她这个人就是会对于这种属于文艺社领域的小地方认真。
接下来几分钟,老师与羽贺持续交谈。虽然像是对自己的权威提出质疑,不过老师对于这种状况似乎很高兴。毕竟在现在的高中里,很难得有机会能够就自己负责的学科与学生进行讨论。
谈话结束时,老师的心情已经好转。所以对于那个问题的分数,老师也多给了我一些优惠。
配分是三分。
……呃……钦、也就是……
懂吧?
从此以后,我认真注意起羽贺。升上二年级之后,我们仍旧同班。这么说有点随便,但我总觉得像是命中注定。
一开始我曾以道谢为由主动找她说话,不过她的个性就是那样,只说「别放在心上」、「我只是说出自己发现的地方罢了」等等,很快就没话可聊了。朋友对她投以好奇的目光,似乎令她难为情。老实说我这样应该给她添了些麻烦。
有一次我为了讨她欢心,开口说:
「不过仁志老师也真是太粗心了,居然让选择题出现两个正确答案。」
站在我的角度来看,当时与老师意见相左的羽贺虽然紧张,但看来朝气蓬勃。相信如果谈起这点,她应该会很高兴。
没想到她却因此变得不悦,把我训了一顿:
「赤谷……拟定小说的阅读测验题目真的很困难。也曾经有过让文章作者自己解答知名大学入学考题,结果错误一堆的例子。
其实老师只要问些一看就知道答案的问题或使用考古题,就能够避免答案模棱两可的风险发生,但是老师却配合上课内容拟定全新的题目。而且他还兼任班导,想必一定非常忙碌。你指责如此尽心的老师,令人难以认同。」
尽管如此我仍然很开心,这是第一次和羽贺说那么多话。我并没有挑错话题,即使她对我没有感觉,也会不自觉地回应。
抓到诀窍后,我开始积极地找羽贺说话,将我们的关系提升到谈天说地的程度。
羽贺基本上很寡言,不多说废话,可是只要我说「我不懂XX」或「这是什么意思?」她一定会为我解答。如果正好遇上她也不会的,还会特地查出答案来告诉我。
她这样做不单是一般的待人亲切,根本就是喜欢教人。这并不是说她不好。她本人似乎也有同样烕觉,每次对我解说完毕后,脸上总会交织著满足与难为情的表情。后来我只要像刚才考卷的情况一样做些不经大脑的发言,她一定会斥责我:
「赤谷真是个笨蛋。」
这句话不知不觉成了寡言羽贺的口头禅。
就这样,我在被她训诫、惹火她的过程中与她逐渐熟稔,甚至谎称要参观而跑去文艺社社团办公室——虽说有一部分是好奇心驱使。
文艺社一如传言所说,有不少奇怪的家伙,不过整体来说气氛融洽。A班的和辻现在甚至是我打电动的同伴。
特别是社长东原学姊虽是个大美人,却完全没有架子,对于我这个非社团成员的外人也相当亲切。她还立即注意到我喜欢羽贺的事,并愿意听我诉说。
(插图)
不过……情况就是从这里开始出现奇怪的发展。
(*1)会议室内的所有人同时吐槽。
「废话,当然会往奇怪的方向发展啊。」
「怎么会做出那么莽撞的举动呢?」
「你啊,她不是愿意听你说话,而是把你当玩具。」
「笨死了。」
……全日本最适合扇子的文艺社社长东原史绘女士过去曾为了「击退怪兽」的事情而找上本会,不过……换个角度来说,那个人本身就是一只怪兽。
我、我哪知道她是那么脱序的人!羽贺似乎很尊敬她,再说她是个美人(*1),头发也很漂亮(*2)!
总、总而言之……某天突然发生了这件事。
我和平常一样去文艺社玩。社长——她有时会戴眼镜,有时则是隐形眼镜。这天她戴著眼镜——把我和羽贺找去,这么说:
「羽贺学妹,赤谷小弟说喜欢你,想要你,爱你,你要不要和他交往看看?」
……这个人不晓得为什么一边用摆在社长座位上的电视游乐器播放「龙猫」的DVD一边说话。我心想「她在胡说什么!」眼角就瞥见和辻合掌表示同情。
我和羽贺不禁满脸通红,面面相觑,同时对社长投以抗议的视线。社长却丝毫不以为意,从怀中拿出扇子笔直指向我们。脸上露出难得严肃的表情,眼镜后面的目光炯炯有神到梢嫌多余。
「虽然我最喜欢的是『天空之城』。」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忍不住失礼吐槽。这举动大概正中羽贺的笑穴,她红著脸噗哧笑出来。不过社长依旧若无其事地回到正题。
「你们两个再这样继续下去事情会一直没完没了。
羽贺学妹,你也不是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意吧?拒绝还是接受?或者是要拒绝?确定要拒绝?总之就是拒绝?如果没有把事情弄清楚,对彼此都不是好事。青春苦短,没时间浪费喔。」
我认为她说的没错,但为什么不好的选项说了四次呢?
(*1)她的确生来是位美女,至于个性为什么那么奇怪就有待商确了。
(*2)不用说,这点毫无关系。
(*3)不用说,这一定是故意的。
我满怀不安与期待地看向羽贺。
她低著头,只说了句:
「……我恐怕、没办法接受……我想。」
唔哇,这表示我被拒绝了吗……社长却先我一步露出不怀好意的狞笑。
「唔嗯……『恐怕、你想。……是吗?
羽贺学妹看来也在犹豫著呢。虽然我们一般常说:『犹豫的话就买下来』,不过男女之间可不能这么乱来。当然也不能随便说,犹豫的话就舍弃』。」
接著,这位好管闲事的享乐主义派社长提出一项建议。
「我们就用一个测验来决定,如何?」
「测验?」
我和羽贺异口同声反问。社长褐著扇子点头。
「是的。我听说你们两人真正开始变熟是因为国文考卷。既然我们是历史悠久的文艺社,当然要用写东西、书写来决胜负。
羽贺学妹出题,赤谷小弟解答。
及格的话就交往,不及格的话就彻底放弃。
——两位意下如何?」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提议,我看向羽贺:心想她不可能同意这么乱来的方式。没想到——她果然是怪人齐聚的文艺社一员。
虽然有些迟疑,不过她最后仍然重重点头:
「我明白了。我会负责出题。
……赤谷,那个……这样可以吗?」
她的眼中不再出现迟疑,只剩下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燃起的熊熊斗志。
——我喜欢的就是这双眼睛。既然这样,答案当然只有一个。
「好,我接受挑战。」
哇咿——社长事不关己地打开扇子欢呼,露出喜悦无比的笑容。
三天后,羽贺依照约定完成了「考题」。
她在文艺社办公室将考题交给我,见证人是社长。
考题共有三张,用电脑打好列印在A4纸上。想到这是羽贺为我伤透脑筋完成的力作,我不禁感慨万千。
「我会一辈子好好珍惜。」
「……写完就丢了吧。」
羽贺完全无视我的感动,不过样子看来有点害羞。
她笨拙地轻咳两声后,开始说明答题条件。
「……填写这份考卷有几个条件。
首先,解答时间是一个礼拜之内。你可以慢慢想,毕竟你很笨。
第二,解答方式没有限制,可以参阅任何资料或找任何人求助。
最后,这张考卷的题目必须全部确实回答。只要有一题答错就出局了。简单来说就是全输或全赢的局面。」
我很惊讶也很高兴。最后一项条件虽然可怕,不过时间有一个礼拜又可以随意使用参考书,我相信即使题目再困难仍有办法解决。她该不会是放水吧?也就是她其实愿意和我交往吗?
……不过这个喜悦只持续至我看到题目为止。
考题是现代国文阅读测验。分量虽然没有特别多……内容本身甚至可说简短,回答形式也几乎是选择题。只要运气够好,凭著直觉也能够猜对。钦,不过既然有「必须全部答对,否则出局」的条件,就没办法仰赖直觉了。
……但我还是看不懂这些考题。
我想只要各位实际看过,就能够明白我的意思——
(*1)赤谷说到这里时,考题正好传阅到我面前。这份八成是影印稿,印刷有些模糊,正像学校自制的测验卷。
我和隔壁的佐佐原并肩看著这份考卷——

○阅读完以下文章后,请回答问题。
我第一次感觉自己接触到哥哥的本质,是因为弟弟仓舒。
仓舒和我与哥哥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也是绝世美男子。从我的角度来看也认为仓舒拥有无与伦比的美貌。那并非只是外表先天条件优良,而是潜藏在内心的知性与慈悲心释放出的光芒也显露于外的阴系。
父亲相当擅长看出这类光芒。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够集结多如紧星的才能之士,成就一世之大业。有这样的父亲,在兄弟之间最得宠的就是仓舒。
哥哥的智谋与见识当然也相当优异,更是擅长文才的英杰。不只清楚政事,也跟随父亲熟习军马,通晓兵将的心理。说来他最有资格坐上明君大位,能够成为长子继承人也是他的天命。但是仓舒的才能和魅力与哥哥完全不同。
有一次,吴国的孙讨虏送来一头巨象。面对南方的珍禽异兽,我们全都紧张了起来。但或许是象身庞大,胸怀也同样宽大,大象丝毫不在意我们的吵闹,悠哉地甩动著尾巴。格外喜爱珍品的父亲心情大好,说:「这就是周亚夫的气度。」逗笑了近臣。
前来参观的年幼仓舒也很开心,不听旁人劝阻,硬是靠近大象仔细研究它的全身。只要大象高举犹如大树树枝的鼻子,仓舒就会兴奋大叫。我只是远远旁观著,但内心也被这头犹如在讥笑中原常识的巨兽庞大外表吸引。唯独哥哥一人十分冷静,向旁人询问大象的来历。
这时候父亲对著吾等兄弟间道:「这头象有多重?」所有人陷入沉嗯,却没有人开口回答。我也偏著头想不出办法。此时最先开口的就是哥哥。哥哥嘲笑所有人想得太复杂,说:「姬谕多大的东西,测量方式都不会改变,只要配合这头象建造一个大秤即可。」我心想原来如此,父亲也说:「有道理。」但是他却接著问:「还有其他答案吗?」哥哥的脸上虽泰然自若,在旁边看著的我却因为担心他的面子而颤抖。仓舒开口:「首先让大象搭船,记录下它在船上时,船身下沉了多少。接著只要摆上等量的石头,就能够测量出大象的重量了。」父亲大喜,双手一拍,立刻执行这方法。也因此测量大象用的大秤至今仍没有制作出来。
(摘录自去年度文艺社文集用原稿《兄弟》)

(问题一)以下选项中只有一项是错的。请选出错误的选项并填人答案栏内。
A.「哥哥」对于自己绝对自信,对于弟弟们毫不关心。
B.「我」和「哥哥」长久以来不断竞争,希望成为父亲的继承人。
C.面对采用严刑峻罚的父亲,仓舒使用机智解救犯了小过失的仓库看守人,父亲相当欣赏他的好心肠。
D.自尊颇高的「哥哥」敬畏诗歌才能优于他的「我」。
( )

(问题二)请由以下选项中选出正确的叙述,并将答案填入答案栏内。
A.「我」和「哥哥」同样认为文学是国家之大业。
B.仓舒面对长辈相当谨慎有礼。
C.「我」丝毫没有政治方面的野心。
D.「我」了解「哥哥」自尊心强是因为不安,因此更加受到「哥哥」憎恨。
( )

(问题三)从右边文中找出能够代替划线(1)的五个字,并填人答案栏内。
( )( )( )( )( )

(问题四)以下选项中只有一项叙述正确。请选出正确答案并填入答案栏内。
A.仓舒长得很俊美,但是个性却毫不留情。
B.「我」认为「哥哥」没有资格成为父亲的继承人。
C.「哥哥」认为自己没有仓舒那般仁爱而感到自卑。
D.只有仓舒想出了正确的测量大象重量的方法。
( )

(问题五)请由以下选项中选出两个你认为正确的选项,并填人答案栏内。
A.「哥哥」与父亲不同,对待兵卒赏罚严格。
B.不受到父亲认同的「哥哥」认为自己是失败者,因此对于深爱的人相当残酷。
C.即使「我」被奉为诗圣,也往往不在乎那些名声,一心只想掌管军事、政治。
D.「哥哥」和「我」的感情始终良好。
( )( )

(问题六)在这篇文章中,作者最想表达的是什么?请将答案填人答案栏内。
A.父亲真心疼爱的是仓舒这种型的孩子。
B.哥哥对于弟弟的爱恨情仇,无论到哪个时代都不会改变。
C.对于人格缺陷感到自卑的「哥哥」最像普通人。
D.君主如果弄错长幼顺序,不会有好事。
E.文章的概念如同巨象一般难以全盘掌握,我们对于它的认识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 )

……所有人都传阅过了吗?你们应该能够了解我的痛苦吧?
文章中根本没提到能够当作解题根据的内容。我反覆读了好几次,也拚命思考,却怎样也解不出来。至少羽贺要求的「全部答对」对我来说只是作梦。
考试成绩不及格的我虽然解不开,但我没有放弃。简单来说只要找到更可靠的人帮忙就好。
考虑了一阵子之后,我问了社长。既然条件是可以问任何人,我想找文艺社的人应该也OK。
……欸,不是我没得到教训,但我认为那位口无遮拦的社长一定很聪明,再说我也不敢拿去问老师。
结果社长快速读完题目后也没说懂不懂,只稍微想了一下。我总觉得她在想的是与问题无关的其他事情。
接著,她脸上露出另有期待的表情说:
「啊……对了,把这个拿去羔羊会如何?
那群人或许有办法帮忙喔。」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我现在在这里。
距离回答期限只剩下两天……可是我很想解开这些问题。我听说贵会已经解决过好几次类似这次的罕见怪麻烦。
——拜托各位帮帮我!请将各位的智慧借给我!
(*1)说完,赤谷不顾面子、抛开羞耻下跪。其他人怎么想我不清楚,至少我不会因此看不起他。


Part-B:成田真一郎

我将赤谷所说的话全部输入电脑时,会议室里正零星交换著意见。
第三会议室成为会议室是建筑物落成的十多年后。(听说)这里原本的规划是文化类社团活动的社团办公室,而且不是供音乐社等大型社团,而是供天文社、落语研究会等参与人数顶多五人或多一点的泡沫社团进行社团活动时使用。
因此现在聚集了十多人,显然过分狭窄。但因为这里是专门作为会议室使用,没有专业器材或柜子,因此勉强还能够多些空间。
现在「不迷途的羔羊咨询会」的众人各自随性坐在用三夹板拼成的简易门字型桌前的管椅上。只有门字型内侧的赤谷所坐的椅子不是管椅,而是不织布材质的仿古董欧式椅。
那是前阵子会长从某处拿来的东西。她说:「难得有客人上门,就请他们坐坐特别的椅子吧。」补充一点,那张椅子坐起来的舒适程度与管椅大同小异。不过那张椅子的确更添气氛,突显了前来咨询烦恼者的孤独。
这时候——
「我知道了!」
会计宫野学姊可靠地大喊。「咦?已经解开了嚼?」赤谷以充满期待的视线看向她。
「摘录的文章中如果没有答案,答案应该在摘录前的全文中,所以解题条件才会说『可参考任何资料』。」
这样说很有说服力。那个奇特的规定条件如果与解题方式有关,这下就说得通了。
然而赤谷却一脸歉意地摇摇头。
「对不起……我忘了说。
文章最后写著,去年度文艺社文集用原稿。,对吧?写这篇文章的人就是羽贺。听说因为没赶上截止日期,因此这篇文章实际上并没有收进文集里,只交给了东原学姊……而且似乎还没写完,所以摘录的文章后面没有其他内容。
我原本希望能够看看前面的内容,但是东原学姊却说:『与解答无关』……」
「这点你要先说啊……」
宫野学姊不悦地交抱双臂嘟嚷。刚才这番话的确是重要情报。我把这段内容补充进电脑里。
在我敲著键盘时,其他人也纷纷提出意见。咨询的问题是考试内容,这也是大家经常面对的问题,因此他们看来比平常更认真。
「可是……这样一来不就无解了?」
「也是,先不管答对或答错,如果根本没有能够判断的材料,又能怎么办呢?」
「啊,不过最后的问题六答案可以选B吧?」
「没错,根据这段内容应该是这样。如果我是『哥哥』的话,应该很恨『仓舒』。」
「嗯……可是必须答对所有问题,我们答出一题也于事无补……」
「话说回来,这个问题三……根本找不出五个字的形容吧……?」
……果然还是触礁了。我也反覆阅读文章好几次并试著思考,却从第一题就答不出来。该根据什么判断哪个错误才好呢……?
在我陷入沉思时,宫野学姊再度发言:
「唔嗯……这个该不会是竹取公主那一招……?」
「竹取公主?」
反问的是会长。回想起来她今天没怎么开口。这么说来这个人一直佯装好学生,成绩也相当优秀,但考试前却会开口抱怨……或许这是她不擅长的学科吧。
姑且不论会长的实际情况,宫野学姊语气同情地继续说:
「是的。许多贵公于向竹取公工求婚,但因为公主总有一天必须回月亮上去,因此她无法接受。于是她故意出难题刁难,当作拒绝的理由。这次大概也是同样情况吧……」
会长毫不留情地摘要:
「你的意思是想说她迂回拒绝,是吧。」
我愣了一下看向赤谷。听到这种话,当事人想必很震惊。
……岂料赤谷却意外平静地说道:
「不,不可能。」
「我了解你不愿面对现实的心情……」
「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然也担心羽贺或许不喜欢我,但是对身为文艺社一员的羽贺来说,这项测验是真正的对决。在,写东西』上,她绝对不会要手段。」
看到赤谷直视而来的视线,宫野学姊苦笑:「既然你都这么说……」说完她便不再坚持了。
…………?
另一方面,我却因为赤谷刚才那番话而想到什么。在「写东西」上不会要手段……对,根据所听到的羽贺个性思考的话,这份考卷上应该没有不合理的内容。因为她似乎对于小细节都相当神经质,相信内容一定也很完善……不,不对,除了那些之外,「写东西」这方面……
「您有什么想法?」
我还无法归纳出自己的想法,隔壁已经开口。
那个很熟悉、非常容易分辨的礼貌说话方式,不晓得为什么听来有些含糊不清——我的视线还没有转过去,就已经能够想像她那张缺乏表情的工整容貌。果然转头就看到与想像相去无几的脸庞。
——佐佐原三月,和我同属一年级,也同样是学生会书记。
视线首先注意到的是无比适合乌溜溜这种老派形容词,绑成马尾的黑长发。细长的眼睛总是湛著平静的光芒,给人的印象稳重却不冰冷。事实上我认为她是相当漂亮的女孩,但或许是缺乏表情的关系,埋没了她的姿色。
对于刚人学没几个月的我来说,她是我少数几个能够轻松聊天的女性朋友。
「今天的委托感觉上也很棘手。」
跟佐佐原的状况也很相似吧。一开始坐在她旁边是为了帮助不习惯打字的她,而在已经完全习惯打字的现在,我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坐在她旁边了。尽管如此,召开咨询会时,我和佐佐原仍会坐在固定的位子上。
顺便补充一点,佐佐原无论对谁说话一概使用敬语,这是小时候就经常与大人交谈所养成的习惯。根据我侧面了解,佐佐原母亲的说话方式似乎也和佐佐原相同……这是什么样的家庭啊。
我忍不住想像大佐佐原和小佐佐原在电视机前面边看电视边讨论时事问题的样子,并开口回应:
「这个嘛……
如果这是宫野学姊所说的迂回拒绝战术,感觉上未免太费事了。就算不想当面拒绝,我相信应该还有其他办法。
再说,赤谷的说法不单只是个人揣测的话,这些问题就只是普通的测验题了。」
「说得也是……」
佐佐原点点头,瞪著考卷影本偏著头。她端正的长相加上彬彬有礼的说话方式,平常总给人成熟的印象,不过有时候也会出现孩子气的动作。我觉得很不错。
望著她那还不错的侧脸,我开口问:
「佐佐原怎么看?」
「……竹取公主。」
佐佐原盯著考卷,抛出这么一句话。
「嗯?」
「我常在想,小时候告诉我竹取公主故事的每个人都和刚才的宫野学姊一样。认为公主是为了拒绝结婚,所以要求婚者接下绝对办不到的任务,企图吓跑他们。
但是竹取公主要求他们拿来的宝物之中,也包括公主认为存在的东西。倘若如此,那么那些任务就并非绝对办不到。
所以——」
这时候她抬起头再次看向我,样子比平常多了一丝魄力。
「所以竹取公王一定是在等待拥有勇气与实力、能够通过近乎办不到之困难试炼的对象出现——
我想她或许也很想谈……恋……爱吧……」
或许是注意到我惊讶的表情,也或许是她对于自己的说法感到难为情,话说到最后突然变得口齿不清。老实说我没想过佐佐原也会说出这种……浪漫的话。
「……对不起,这些与刚才的问题无关。」
「不……」
我觉得有关,而且事实上正好切中问题核心。
但是佐佐原再度低下头,一如往常地进入自虐模式。平常不论说什么部鲜少做出反应,使她看起来很坚强,但事实上佐佐原出乎意料地无法承受挫折。因为我们已经很熟了,我才发现这点。
「突然说出这种话……我真的很奇怪吧……」
「钦,要说奇怪嘛,的确是满怪的——」
我不自觉说出了真心话。佐佐原的肩膀愈来愈往下垮。我连忙继续把真心话说完。
「我是指好的意思。」
佐佐原仍旧垂著头,只有肩膀微微颤了一下……唔,看来还是没办法安慰到她。
不知所措的我只好望著佐佐原微微泛红的耳朵。这时我突然注意到旁边有人,一转头就看见会长不晓得几时已经来到身旁。
「哎呀,不可以欺负佐佐原喔。」
身为本校学生会会长,也是「不迷途的羔羊咨询会」主办人的她,比我大一岁,也是我的青梅竹马。轻柔飘逸的头发,以及总是望著下方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这样的美女说话却毫不做作语气悠哉。
她的这种个性不会给人压迫烕,甚至可说比起出众的美女或过分机灵的秀才更容易相处,因此从国中时就「莫名地」能够汇聚人望。到了今年度第一次选举时,更以大胜对手的票数拿下学生会长宝座。她这人对于家住附近、从小就经常和她一起玩耍的我来说,是既自豪又犹如芒剠在背。
但她可说是一只披著羊皮的狼,总之表里差异甚大。再加上校内知道会长本性的人不多,因此与校内突发状况有关的师生抱怨、迁怒等等往往会落到我头上。
「我没有欺负她……我们只是稍微讨论一下这问题而已。」
只要忤逆她,在旁人不注意时,常会遭到她的行动制裁,但我仍决定至少必须纠正一下。不过会长似乎早已料想到我的反应。
「嗯——那么,田真小弟有什么好点子吗?」
接著她的脸贴近我耳边,故意用恶作剧的声音说。
好近……脸颊和呼吸……如果我做出什么奇怪的反应,只会使得她更变奉加厉,因此我只有后退把脸避开。
顺便提一点,「田真」这个昵称目前是会长专用,就是「成田真一郎」的「田真」。事实上她在只有我们两人独处的场合根本不会这样叫我,因此这显然是故意惹人生气……每次只要她这样叫,旁人就会以温暖的目光看向我。真希望她别那样叫……此刻佐佐原也有几分局促不安地瞥著我。
总而言之,对于会长的发问,我决定撒谎带过。
「……等一下再仔细想想。」
正确地说,应该是等一下会找人帮忙细想。
老实说我也不清楚会长是否听懂我的意思,反正我也不想确认。
但是会长也不晓得是偶然或其他原因,居然做出我所期待的反应,说:
「哎呀,这样啊。那么——你们需要时间思考吧?」
于是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以轻柔的声音宣布:
「看样子大家都遇到瓶颈了。休息二十分钟转换心情,接下来再做出结论吧。」
受到会议室内一瞬问放松的气氛影响,我站起身,看向会议室角落通往隔壁社团大楼资料室的门。
「好……过去看看吧。」
佐佐原也抬起脸点点头。
会议室隔壁这间能够由室内门进出的房间,就是社团大楼资料室。
虽说是资料室,但房间本身的格局与第三会议室相同。没有窗户那一侧的墙面上是
一整面的书架,上头乱糟糟地塞著管乐社的教科书、过厚的档案、生锈的地球仪、贴了张「小福忘了拿走的东西谁打开就宰谁」字条的纸箱、脚脱落的素描用木偶等。地上也随意堆放一叠叠没有订成册的文件,及破铜烂铁等物品。只有靠窗那个日晒最少的书架上,整齐排列著理当属于这里的一般书籍。
见过这片混沌,相信你一定能明白这房间的用途就是收纳、堆放文化类社团活动制造出的「目前用不到,但是又舍不得丢掉」的物品,也就是类似坟场的地方。事实上大概也因为孤魂野鬼太多,鲜少有人前来「扫墓」。再加上最近削减经费、呼吁节省资源,结果被送进这间资料室的杂乱资料本身非但没机会离开,也几乎没有人前来使用……话是这么说,但也不尽然。
比多人使用的会议室凉爽几分的这间资料室里,有个人每天放学后一定会出现。她今天也在。只见她正躺在随意摆在资料室中央,不晓得是供作阅览用或工作用的桌子上阅读书籍。
头发乱糟糟的似乎没梳理过。朴素的眼镜感觉只是因为价格最便宜而选购。眼镜后的眼神无精打采。过于纤瘦的上半身与桌子中央挟著一个圆滚滚的大型香菇布偶。
她就是问题核心文艺社的幽灵社员,放学后固定会在这间校内三不管地带的资料室里看书。不是在图书室也不是社团办公室。我开始和她说话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我举手,佐佐原低头鞠躬。
「哟,仙波。」
「您好。」
「……………………」
仙波一点反应也没有,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阅读手上那本封皮破损的书。我们进来、关上门时,她也完全没有反应。平常就是这样,基本上她不喜欢与人接触。不是因为害羞或故意,似乎只是想要远离人群独处。
但是目前看来,她只是貌似想要远离而已,没办法无视找上门来的人。尤其是当对方有事相求时。
我们耐著性子等著。只见仙波总算阖上书,茫然直起身,重新坐进管椅里。她虽非面无表情,但看著我们的眼睛里感觉不到生气。
「……有何贵事?」
语气也大多冰冷。不过她既然主动问起,或许表示今天心情比较好。
「刚才的事情经过,您听见了吗?」
佐佐原问。仙波遗憾地叹息。
「虽说我根本不想听……」
——没错,这房间能够清楚听见隔壁会议室的声音。此刻也能听见赤谷轻浮地说:
「那个绑马尾的女孩头发真漂亮。」佐佐原颤了一下缩起身子。看样子仙波已经大致听到赤谷和羽贺的事情经过。
我代替胆怯的佐佐原开口,手里挥舞著那分考题的影本。
「要不要解解看?」
「…………啐……」
这回不是叹息而是咂嘴。她不耐烦的对象不是我所说的内容,而是开口说话的我,才会做出这反应。至于究竟是为什么,目前还不清楚原因,总之仙波摆明了讨厌我。这与我对她的感觉相反。
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在抽搐。不能就此败退。赤谷的恋爱发展必须仰赖这个冷漠女的脑袋。换言之,正如外表所见,仙波的脑袋胜过十个我。
「拜托你……就当作是助人,好吗?」
「为什么我非得帮助别人不可?」
她一如往常毫不含蓄。她这么做不是刻意恶言相向,而是因为她有如此主张,选择不受他人干涉的生存方式,所以才棘手。
「呃……那,我会再进贡便利商店的蓝莓优格给你。」
她狠狠瞪著我。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收买我吗?真是令我不愉快到极点。」
唔……那不是你爱吃的东西吗?
……我投降了。不管我释出善意或使出物质诱惑,这家伙都无动于哀。
既然道理上讲不赢,我也只好放弃,不发一语地直接把考卷影本摆在仙波面前。
仙波反射动作瞪我,眼见我不为所动,只好带著不悦的眼神看向面前的考卷。
一开始她只是佣懒地浏览,后来眼神却逐渐认真起来。该怎么说……能够感觉到仙波眼中的知性力量正在逐渐提高。或许她正无意识地阅读著问题,同时在思考吧。
……一开始这样不就好了吗?据我所知,仙波比谁都像个文艺社社员,喜欢阅读和动脑,只要碰上这些情况就无法自制。这么诡异的问题当前,怎么能继续漠不关心呢?
我们只能待在一旁等待,感觉时间过了好久好久,但事实上只过了不到十分钟。仙波从考卷上抬起头,重新抱好抱枕,只有唇边稍微扬起一抹微笑。这微小变化必须看惯她的慢性不悦表情才能够判断出来。看来她似乎获得了某些满足。
「……如何?解开了吗?」
原本和我一样沉默的佐佐原问道。仙波意外爽快地点点头:
「是的……如果是这样,我想应该能够全部答对。」
什么……?
我和佐佐原睁大眼睛看向彼此。
「真的吗?这样的问题居然解得出来?而且已经解开了?」
「全都破解了吗?」
「正因为是这样的问题呀。除了最后的问题六之外,几乎全都可以套用数位思考方式得到解答,也不会发生之前提过的计分问题。」
我并非不信任仙波,只是这实在有些难以置信。
「可是……就问题一来看,根本找不到解题的判断依据……这要怎么解答呢?」
仙波点头赞同。
「你说的没错。假设小说的摘要之后只有问题;这一题,就成了无法破解的问题,也就是难题。
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我直觉认为仙波现在这番话就是所有问题的解答,但我和在一旁偏著头的佐佐原一样,仍然无法理解。
或许是察觉到了这点,仙波为我们说明:
「首先,这个测验的开头写著:『阅读完以下文章后,请回答问题。这句话的意思就是阅读完所有内容之后,再开始作答。」
我和佐佐原一齐点头。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那么我们就按照指示阅读完所有内容,再开始作答。只要读到最后,就能够发现问题一之前应该还有其他该问的问题。首先是问题四——只有这题能够从文童内容中找出答案。
「答案是C。」
「可是内容没有提到那里啊?」
「说起来这篇文章中根本没有提到与『哥哥。情感有关的内容。」
「是的。不过我们能够确定A、B、D不对。」
确实在开头处的「我」认同仓舒的慈悲个性及「哥哥」的卓越资质。另外,虽然末获得「我」们父亲的青睐,不过「哥哥」姑且也提出了测量大象重量的方法。
「然后问题四提到:,以下选项中只有一项叙述正确。请选出正确答案并填入答案栏内。也就是说如果其他三项有误的话,剩下的一项必定是正确叙述。如果这里是,选出正确选项』的话,即使回答,以上皆错』也不算答错就是。」
……原来如此,利用删去法找出正确答案吗?一般考试上也经常使用这种方式。这点我接受。
那么,同样方式是否适用在其他问题上?我试著来回浏览——果然不行,其他问题无法用删去法镇定。
仙波正好在我们确认完毕后继续说:
「接下来要解的就是问题一。答案是A。」
A……为什么?正当我这么想之时——
「「啊!」」
正好不自觉地与佐佐原同时出声。
对喔,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是的,既然我们已经确认问题四的C『「哥哥」认为自己没有仓舒那般仁爱而感到自卑。这句话正确,也就是说。对于弟弟们毫不关心』很明显是错的。而其他选项虽无法肯定,也找不出否定的理由,因此我们能够锁定答案。
然后,当我们可以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时——」
我不禁开口。明知道仙波不喜欢说话时有人打岔,但我就是无法压抑想要参与思考的欲望。
「也就是A之外的三个选项全部正确,是吗?」
这项测验只有一题是选错误的,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样子能够参考的资料也就增加了。呃,接著是——」
佐佐原也加入,再度反覆阅读题目。脸上虽和往常一样没有太多表情,声音中却有著几分雀跃。
「问题五似乎也能够解开。」
「是的。这次是根据问题一的资料进行删去法。A的选项嘛,虽不清楚『哥哥』对待兵卒们的态度如何,不过我们可由问题一C选项知道,与父亲不同』这部分的叙述有误。再根据问题一B选项中提到『哥哥』和『我。长久以来不断地竞争,希望成为父亲的继承人,可知道D选项有误。
剩下的B和C均正确。」
到了这里,只剩最后一步了。即使不是仙波也能找出答案。
「接著……应该进入问题二吧?A和C因为提过『我』比起诗人的名声更在乎军事与政治,因此不对。」
「B因为问题一说过仓舒帮助过看守仓库的人,因此不合理。
所以答案是D吗?这样就与问题五的『认为自己是失败者,因此对于深爱的人相当残酷』没有矛盾了。」
佐佐原说著,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仙波。或许是对自己的想法感到不安吧。
仙波似乎没注意到她的视线,望著考卷继续说:
「接下来要解开问题三。摘录的文章里头鲜少见到对于『哥哥』的描述,虽然找不出适合的五个字形容词,不过只要照著叙述,从问题三右侧撷取即可。
根据问题一的D选项,问题二内容中的『自尊心强是因为不安』 (注:原文「下安的自尊」是五个字)应该很恰当。」
原来如此……是紧邻问题三的右边啊。这该说是挑衅吗……?
但是,如果这样讲,这份考卷本身就充满挑衅啊。
「不过,这个考试……真的没有要手段吗?」
「要说手段的话,真的没有。我们现在不正是一步一脚印踏实做出回答,才解出答案的吗?」
这种考卷只有仙波这样别扭的家伙,才能够解出来……不过我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大家之所以直觉认为答案应该出现在小说本文里,只是先人为主的观念罢了。无论是问题一或问题二都是以现代日语书写的文章内容,所以在『文章』这个大框架底下来看时,小说部分与题目部分也都属于文章的内容。前面既然提示『阅读完以下文章后,请回答问题』,把题目也当作文章的一部分,才是正确的做法。再者这里也没有规定必须按照题号顺序作答。」
「可是一般人应该都会按照出题顺序作答吧?」
「当然那样做比较规炬。但是文章特性之中包括了与连续性相对的,可逆性』。另外还有无视那些的,跳跃性』,能配合思考随意跳翻前页或后页,确认资讯。因此才会产生出目录、索引、注解的概念。
没有按照顺序书写的文章,不至于无法阅读。」
……她都说得这么清楚了,我们也没有反驳的余地。
事实上解开问题也证明仙波的说法正确。
再加上我想起刚才听赤谷说话时感觉到的不对劲……「她在,写东西』这方面,绝对不会要手段」……题目内容据说全部都由羽贺撰写而成,让我觉得有点奇怪……不过这么一来证实赤谷的感性没错。
「……好了,最后还剩下一个问题——」
或许是见我们接受了她的说法,仙波念出最后的问题:
「问题六,在这篇文章中,作者最想表达的是什么?请将答案填人答案栏内——」
在场三人很自然地异口同声:
「E。」
……好。
这样子问题的答案就出来了。方法虽说有点与众不同,不过也没有其他解法和答案了……听了答案之后才发现这么简单,甚至有些不甘心。
只要将影本上写下的答案告诉赤谷,这次的咨询就结束了。
但,总觉得漏掉了什么。
如果问我是什么,就是在进来这里之前佐佐原说过的话。竹取公主。
佐佐原说,竹取公主出难题或许不是为了赶走求婚者,而是为了选择适合一起走向命运之路的对象。这想法听来可能很梦幻,不过仔细想想,这次测验的目的本来就是这样。
羽贺提出这项测验的用意,如果是为了判断对方是否为自己理想的交往对象……只要答题就好吗?
再说,既然使用数位思考方式就能够解开这个问题,那么坚持必须所有问题部答对的原因是什么?就算知道解法,问题三和问题六或许还有不同的解释啊。
基于这点,我回想刚才打进电脑中赤谷对羽贺行为的描述内容,一边咀嚼著——
我看向思绪已经回到书本上的仙波,想起她直到方才为止活力四射解答的模样。
…………嗯。
再想深一层说不定比较好。


Part-C:仙波明希

我听到这件委托的最后结果,是在隔周。
礼拜一午休时间,我和平常一样待在资料室里,一边大口嚼著福利社的三明治,一边阅读双语版的《竹取公主》。或许是因为听了佐佐原的解释(忍不住红了睑)吧,我突然很想看看这本书。这时候吵闹的访客到来。
「哈罗!很抱歉打扰喽,仙波波!」
……啪答!全力地大声打开拉门,这场测验骚动的元凶——文艺社社长女士现身。这个人会突然造访这间资料室,只有来闲聊,或是带来麻烦。
以这个时间点来看应该是前者,下过……总之我不晓得该如何与这位社长大人捆处。姑且不论我虽是文艺社的一员却鲜少在社团办公室露脸这心虚的事,光是要和她这种个性的人相处就有困难。
话虽如此,又不能对主动说话的学姊装作没看见。我放下三明治,点头打招呼。
「你好……嗯,可以麻烦你不要那样叫我吗?」
一如往常地,我的抗议又被轻易忽略了。
「喔喔,你今天在读图书室的《竹取公主》啊。」
与她纯和风美女的长相背离,社长轻浮地伸出手臂绕上我的肩膀,凑近看向我正在阅读的书。
呃……请不要自动靠过来好吗?这会再度唤醒我的疑惑。
我若无其事地拉开距离,开口问:
「今天有什么事吗?」
「嗯……有事来向你报告。」
社长露出几分寂寞的表情之后——拜托不要,我说真的……就乾脆地退后,在对面的座位上坐下。
「报告?」
「对。赤谷不是来找过羔丰会吗?我听说了当时的情况,看来问题果然还是仙波波解开的。」
我知道这个人从种种管道得知我被成田、佐佐原给缠上……这次的委托人会找上羔羊会,想必目的之一也是为了好玩而扯上我吧。
佯装不知情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我叹口气点点头。
「是……解开羽贺学姊测验题的人的确是我。
不过解开也没有帮助,不是吗?」
……对,我想起了那天成田真一郎对赤谷所说的话。
他告诉赤谷那些问题都有解,但是却没告诉赤谷答案。他这么说:
「我认为这份测验试题的解答,与羽贺学姊想要的解答,意义上稍有不同。」
社长听了我的话,从怀中抽出扇子微笑。
「不不,告知这份测验有办法可解还是有意义的,否则赤谷可能早就认为自己被甩而一开始就放弃了。」
如果事情变成这样,社长想必会想办法解决。欸,在这猜测也没用。
心里也有点在意,就姑且听之吧。
「……那么,羔羊会那位某人说出的回答,结果如何呢?」
社长沉默打开扇子,以空出来的手比了一个V手势。连愚蠢的动作看来也像幅画,只能说人漂亮真好。
……不过,原来如此,一切顺利呀。
「这份测验的确有办法全部答对,事实上方法简单得不得了——」
那天从隔壁会议室听到的成田紧张的声音在脑子里苏醒。
「只要问羽贺就行了。」
……真是毫无根据的答案。但是解答方式不拘,可以找任何人求助……这是羽贺学姊本人开出的条件。当然如果羽贺学姊拒绝,这点自然不成立。但这样做并不违反条件,因此应该没有丧失资格的危险。倘若如此,就有十二分尝试的价值。
「一方面羽贺学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嘛——」
社长在这个时间点开口,彷佛能够看透我的心嗯。
「她喜欢数人、教训人,藉此获得快乐。因此自己创作的杂技般问题,若是由自己来揭晓,应该能够获得至高无上的快乐。
可是她这个人绝对不笨,也懂得判断情况,十分了解自己过度的表现欲与爱炫耀的个性会让他人感到不舒服或遭到他人揶揄。因此平常反而试图保持低调些,甚至设法让对手出风头。」
「事实上赤谷学长的自尊如果正如那篇阅读测验中的『哥哥』一样高,就算晓得该如何解题,也不愿意主动问羽贺学姊吧。」
社长在这层意义上,大概也是羽贺学姊的同类。她愉快诉说著事件的真相。
「是的。所以那项测验真正要测试的就是这个。
即使能够合理解答,仍必须经由评分者确认是否全部答对,因此如果要求交出答案时;必须全部答对,对方一定会来找自己。羽贺学妹就是在等待这一刻……这么说起来,羽贺学妹真是充满少女情怀呢。
事实上又是相当残酷的家伙,对吧?羽贺学妹的理想对象是比自己笨,不排斥向女孩子请教,而且会乖乖听话,能够充分满足她指导欲望的男孩子。
当然,羽贺学妹也了解这种做法多么自私、过分。但了解归了解,却阻止不了她这么做。只要看到她一整年都保持一样的发型,就能够明白她这个人是多么固执。
所以羽贺学妹认为只要对方愿意接受像这样的残酷考验,就能够不带罪恶感地与对方交往。」
「……于是,跑去请教答案也不觉丢脸的赤谷学长精彩通过考试了,是吗……」
社长啪地合起扇子,表示这件事情到此告一段落。
「正是如此。
很有趣呢。羽贺学妹见赤谷前来请教,嘴上说著:『真拿你没办法。』还一边干劲十足地说明那个罗唆的解答方式。而赤谷也不愧是赤谷,不断地佩服、称赞写出那些问题的羽贺学妹。
他们那副模样,简直只能用『立刻就打得火热』来形容了。」
……这就是成田没把问题的答案告诉赤谷的原因吧。这样听羽贺学姊解释时会比较有新鲜感吗?
「测验当然全部答对了。所以值得庆幸地,他们名正言顺地开始交往了。」
……这样啊。
老实说我除了愕然之外没有其他反应。这对情侣的交往过程还真是麻烦又奇怪。像我这样不懂书本之外男女情事的人,对于如此诡异的案例更是完全无法理解。
「……不过你会介入社员的恋爱,还真是难得。
我本来以为你会置身事外、微笑旁观。」
社长微微一笑,以扇子遮住嘴边,稍微看向远方。
「欸,一方面羽贺学妹似手原本就对赤谷有意。扭扭捏揑、互相保持距离虽然也有一番乐趣,不过在有限的学生生活之中,若是能够好好谈场恋爱,不也很有趣?」
已经是三年级的社长,在学校的时间只剩下一年。那似乎是才刚入学的我所无法体会的感慨。
这个人曾在学校恋爱过,或是现在也在谈恋爱吗?她那飘然望向窗外的侧脸上,什么讯息也读不出来。这个人的恋爱观究竟如何,根本难以想像。
……当然啦,我连我自己的都搞不懂了。
不过话说回来……和我一样不懂男女之间微妙互动的成田,为什么能够正确判断出这回的状况呢?
想了一会儿,果然和解测验题不同,没那么容易找出答案。
我反而突然说出自己的想法。
「不过……赤谷学长也很辛苦呢。」
「为什么?他们很恩爱喔。」
「这么说有些失礼,不过要和羽贺学姊那种……充满个人风格的人交往的话,想必要面对许多折腾人的情况吧。」
「嗯………………」
东原社长微笑沉吟,不晓得为什么意有所指地看著我。
「这个嘛?
这世上有些男孩子就是喜欢看自己喜欢的女孩英姿焕发的模样喔。」
「是喔……」
不懂。所以只能不假修饰地回应。
「是这么回事吗?」
社长突然叹口气,露出罕见的苦笑。
接著不晓得为什么看著桌角的胶带台,一边自言自语:
「真可惜。」


终章1或说序章Z·佐佐原三月

如此这般,这个奇怪测验引发的咨询到此告一段落。赤谷学长和羽贺学姊两人今后将
会继续出题、解题吧,不过我们「不迷途的羔羊咨询会」的工作就到此为止。
赤谷学长很感谢成田同学,(以结论来说)促成他与羽贺学姊的交往,甚至得意忘形
地说:「我已经不能参加了,不过我可以替你介缙朋友办的联谊!」成田同学则是带著些
许遗憾地拒绝。至于理由为何,他没有说。
我困惑了三天之后,试著开口问成田同学拒绝联谊的原因。当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发
问,他却只是满不在乎地回答:
「咦?啊啊……因为没钱去玩。最近买书、买鞋子,有点缺钱。」
这答案太出乎我想像了,我只好拍拍成田同学的胸口。「居然被佐佐原吐槽!」成田
同学似乎深受打击……这是什么意思?
(插图)
说起钱——
各位是否有过打工经验?我没有。
会问这种问题,是因为前阵子放学回家路上,路过车站前书店时,我正好看到仙波同学站在店里阅读打工族征才杂志。仙波同学和打工这两者在我心中似乎很难搭上线。
正当我犹豫著是否该打招呼,仙波同学也注意到我,和我的视线对上了。这么一来如果不说话似乎很失礼。
「您在找打工吗?」
我开口问。「不是。」仙波同学只这么简单回答。只要成田同学不在场,她就会表现得比较淡然。
「……欵,总之是家里的关系,还有其他原因。」
虽然完全无法想像,不过仙波同学的家庭环境似乎也颇为复杂。我们经常麻烦她,所以如果有什么能够办到的,我也希望可以帮上忙,但是……她的隐私我应该千涉多少呢?
不只是仙波同学,我对于这部分的分寸——或许该说是距离吗——不是很清楚。毕竟过去一直被动接受与他人之间的关系。
比方说在班上和我感情最好的小川同学,是我从国中时代起的朋友。不过那也是因为上书法课时,她称赞我宇漂亮、主动找我说话,加上每天总会在教室碰面,不知不觉就熟起来了。我们现在的关系全是小川同学所建立的。
但我认为如果采取被动姿态与仙波同学相处,恐怕没办法变得更加亲近。我还想多了解一点关于这个冷漠、偏执、有时坏心眼,却又有诚实与温柔之处的女孩子。
就在我沉思之际——
「这次来咨询的是特别来宾喔。」
会长愉快地说完,就把散发出强烈诡异气氛的咨询者叫进第三会议室里来。
一位不晓得为什么穿著轻飘飘服务生装的女孩子,一进门就猛然一鞠躬:
「各、各位……
今天请多指造!」
狠狠吃了螺丝。



第二话·VS Goldberg (插图)
Part-A:「本日咨询」 (来自『不迷途的羔羊咨询会」会议纪录)

○咨询者:???
(*1)各、各位好,初次见面……我担心之后会带来麻烦,就不报上名字了。我就读距离这里两站远的国中。今年十四岁。
(*2)这个咨询会,是我透过这所学校的简介……之类的东西知道的。因为我姊姊也就读这间学校,我想来找各位商量她的事情。而当我在校门口徘徊时,碰巧会长主动叫住我,愿意听我说话。胸罩……啊,不,那件事情姑且算是解决了,今天是为了另一件事前来打扰各位。
(*3)
啊啊,我的打扮吗?
(*1)今天的咨询者与众不同,居然是国中女生。虽说她才十四岁且轮廓有些孩子气,不过身高够高,就算说是高中生也不会有人怀疑。最奇怪的是她的打扮。
(*2)她从包包——看来像是垂放在腋下的学校书包——里头拿出本年度的学
校宣传简介。册子只有B5横宽的一半大小,里头部分内容是由学生会提供,因此在场各位对那本册子都相当熟悉(……上面也刊有我的照片,虽然很小张,还是很难为情)。这么说来,内容的确有谈到部分关于羔羊会的活动,藉此强调学生的自主性等等。
(*3)对,令人好奇的就是那套衣服。整体轻飘飘的,就像家庭餐厅服务生一般的打扮。以大量蕾丝掩饰机能美的设计,混在我们的学生服之中格外醒目。
呵呵呵…………很可爱吧?那还用说。
从结论说起,这是姑姑经营的咖啡店的制服。
各位之中或许有人知道,从这儿去的话,店就位在车站对面,是一间名叫「琉庄园」的小咖啡厅。绝佳的红砖外观与怀旧的店内装潢,大人小孩都能够自在地待在店内。只是从车站步行要五、六分钟,再加上所在地不是很醒目,因此学生顾客不多。
那是现在人在国外协助朋友工作的姑丈留给姑姑的店,上门光顾的多半是附近熟客,生意很好。虽然基本上姑姑一个人忙内忙外就够了,不过午餐或傍晚的几个小时十分忙碌,所以雇了兼职人员。我有时也会去帮忙。因为当日午餐套餐深获好评,平日中午时间最忙,但我中午能去帮忙的也只有周六、周日。
啊,因为我是国中生,去帮忙没有领薪水。钦,有时是可以领到一些零用钱啦。姑姑也会请我吃饭,很多时候都把她的旧衣服或首饰当作薪水支付给我。还差十点,我就能够得到从小渴望的音乐盒了哟。啊,那个「点数」是我和姑姑说好的计价形式——
……咦?啊啊,你是说这套衣服吗?
姑姑擅长裁缝,所以替我做了这套衣服。这套是我专用的。其他兼职人员——附近的大婶、自由业的姊姊等人没有这么可爱的衣服可穿喔。
姑姑虽然年纪一大把了,却仍然很喜欢这类少女风格的东西,所以做得很卖力。超棒(*1)的吧?
(*1)自豪地将手摆在轻飘飘的服装胸前的服务生,已经完全忘了说话的礼貌。这就是她真正的模样吧。听见这位国中生毫不客气的说话方式,包括会长在内,我想应该没有人会感到不舒服。比起紧张、假正经,有话直说的样子比较适合她。她就是这样的咨询者。
然后……呃,至于我为什么穿这样子来,这是变装。
如果穿著国中制服,只会被当成一般的外校生,如果打扮成这么醒目的模样,我想反而会被误认为是玩扮装游戏的在校生对吧(*1)?
(*1)会长和我之外的所有社员异口同声地说:
「没那回事。」
没表示意见的会长则不晓得为什么遮著嘴轻轻颤抖著。看样子她是噗哧笑了出来。
嗯咦!?啊、咦……?
怎么会……前阵子我趁著打工空档过来时,会长说如果我下次再穿这样子来,进入校园才不会让人起疑……对、对吧,会长?你说过的吧!
(*1)会长瞬间收敛起笑意,露出一如往常的自然笑容说:「没关系,你这样很可爱。」
「咦?这样吗……耶嘿嘿嘿。」服务生手摸著后脑杓害羞地说,似乎没注意到会长根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该怎么说……她似乎是个非常天真无邪的人。
(*1)
耶嘿嘿嘿……被称赞可爱了。可爱也没办法对吧。
好……差不多该回归正题了。
今天我想请教各位的是发生在「琉庄园」,也就是我穿这身衣服工作的那家店所发生的怪事。
——简单来说就是只要做蛋包饭,就会出现尸体(*1)。亦即简朴和平小城市里的咖啡厅发生了悬疑案件。
(*1)虽然不懂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总觉得吐她槽实在有点可怜,所以这回没有半个人开口。
(*2)她这番话要说惊人也真的很惊人,过于唐突的话语使得会议室里所有人都愣住了——所谓尸体,指的是什么东西的尸体?只有事前似乎已经有几分了解的会长祈祷般合掌、身子往前说:「欵,好可怕。」
嗯嗯,只有这样,相信各位应该听不懂是怎么回事对吧?
呃嗯……我该从哪里说起比较好呢……?
「琉庄园」的大门口就位在住宅区旧道路沿线,后门及通往姑姑位在二楼住家的楼梯则面对巷子。巷子宽度大约两公尺左右,勉强可以容纳一辆小货车通过。对面是一般的独栋住家,他们盖了一道涂白的木板围墙,上面有一扇上锁的侧门。
我不是很清楚详情,听说很久以前曾遭闯空门,所以围墙盖得特别高,不习惯的话会觉得相当有压迫感。不过也因为发生过这类事情,那一带成为警员巡逻必经地点之一,也不再遭小偷。现在围墙侧门似乎也多半不再上锁了。
然后……那条巷子——有尸体!
……欵,说是尸体其实也就是鸟啊、虫子之类的而已,但是……该怎么说,它们全是没有打上马赛克就不能在电视上播放的凄惨模样!歪七扭八的。
第一个发现的人是姑姑。大约两个月前姑姑为了准备开门做生意,清晨时从二楼住处下楼来到小巷,发现鸽子的尸体掉在地上。
伤口乱七八糟,她原以为或许是和乌鸦或猫打架而死,还叫了卫生所前来处理。如果是一般家庭,自己清扫就可以了,但是因为姑姑是阔餐饮店的,为了谨慎起见,必须消毒才行。
(*1)
钦,如果只是这样,我们当然会认为这只是动物们偶而在小巷子里打斗罢了,对吧?
可是呢,这起事件并非只发生一次就结束了。没错,这是连续杀生事件。
(*2)说到这里,我听见隔壁的成田同学轻轻发出「嗯?」的低语。我也有种头发卡到蜘蛛网的诡异感觉。这是什么情况……似曾相识吗?但是我怎么想也找不出头绪。成田同学如何我不清楚,不过我确定自己今天应该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服务生。
话虽如此,也并非隔天就接著又出事,所以姑姑很快就忘了鸽子尸体的事情。这种事记在心里或是往不好的方向思考也没什么意思。
然而,就在四天后同样时间,姑姑发现肥大的蝗虫尸体。如果只是单纯死掉,也没什么奇怪的。为了虫子精疲力竭死去就引发大骚动,根本无法好好过生活。可是那只蝗虫也和之前的鸽子一样,留下了明显的「伤痕」。
最奇怪的是「琉庄园」四周多半是柏油路,距离公园很远。如果到处乱飞的是蟑螂还情有可原,然而蝗虫真的很少见,现在却死在店铺后面。虽然这情况算不上不可能发生,但还是有些不自然。
姑姑终于也感到不对劲了,却仍旧把这情况当作是偶发事件,试图往好的方向想。顺便补充一点,这次因为是虫子,所以姑姑就自行清理掉了。
但是过了五天又发现麻雀的尸体,这次可不能再等闲视之。加上卫生所的人似乎也开始怀疑,姑姑突然开始不安起来,想了许多可能性。这时姑姑想到的是——小巷里会不会栖息著什么残暴的动物呢?
这么一想之后,我突然想到前阵子还在巷子里到处找剩饭吃的流浪猫不见了。它原本会在三更半夜乱翻店铺后侧的垃圾桶,但最近无声无息。
莫非那只猫也遭到那头野兽的毒手吗?姑姑这时才告诉我这些原本怕我担心所以只字未提的事情。明明一个人独居很害怕吧……嗯,她真是温柔的人。
我听了她的话之后也注意到了。与其他兼职人员确认后,我开始在店内来回寻找是否有同样情况的动物。
以成果来说,只能确定流浪猫没事。兼职的大婶说曾在公园见过它。它的侧腹有道大的旧伤疤,所以那块毛较稀疏。这是那家伙的特徵,因此应该不会看错。姑且不提伤疤的话,它的长相十分讨喜,还有猫咪天生令人又爱又恨的傲骄个性。后来我也曾亲眼见它半夜走在咖啡厅附近,因此可确定它没有搬家。
或许只是因为找到其他食物来源了,所以没有继续在这附近找剩饭。
而就在我们确定猫咪没事之后,又发生第四起事件,这次的牺牲者是蜥蜴。因此这时我可以确认犯人不是动物。
(*1)
没错……我确定犯人是在蛋包饭日犯下这些罪行!
(*1)蛋包饭终于登场了。事实上我从刚才就很好奇,那样美味的食物要如何跟惨剧有所牵连呢?顺带补充一点,比起番茄酱,我比较喜欢淋上美乃滋享用。
虽说是自夸,第一个注意到这点的人正是我。
姑姑在月历上勾出出事的日子,我比对当日午餐菜单后发现一件事。
——午餐是蛋包饭的隔天,巷子里一定会出现动物尸体。
刚才我也说过,「琉庄园」的午餐深获附近老饕们的喜爱,而其中的蛋包饭,更是被称为「庶民御厨」姑姑的拿手菜,也是我们镇上的至宝。
当今市面上的蛋包饭多半是将半熟蛋摆在饭上——啊,我好像说得很自以为是,其实也是从客人那现学现卖的——姑姑的蛋包饭是用完全煮熟的蛋轻柔包裹著鸡肉炒饭。当然煎蛋不但彻底过火且煎得蓬松,和米饭一起咀嚼后,就会在嘴里融化,释放出藏在其中的滑顺口感与芳香浓郁的美味。这也要拜姑丈在各地来回找到滋味丰富的合适鸡蛋所赐……没错,他们两人即使分开两地,仍然继续合作著。
——而点缀金黄色蛋包的当然是鲜红色的手工番茄酱。味道浓纯且带有清爽酸味,能 ——够品尝到在舌头上舞动的清爽余味。和蛋包饭一起吃进嘴里,番茄酱的鲜明味道与鸡蛋的滑顺浸透于白饭内并彻底结合在一起,浑然天成,嘴里仿佛出现一座乐园……啊啊,感谢一片赤红的大地……
——说起蛋包饭,果然还是应该搭配番茄酱呢!有些人喜欢淋美乃滋,但那对我来说可谓邪门歪道!我甚至想对那些人说:「给我向蛋包大神下跪!呸!」
(*1)呃……邪门……美乃滋是……邪……我是邪门歪道……
呼……呼……
啊,对不起……不小心就亢奋了起来。
欵,总之那个蛋包饭就是拥有此等魇力,所以虽然当日午餐使用的材料基本上都很便宜,菜色内容也是随机轮替,唯有蛋包饭是每个礼拜一定会出现一次。不过因为材料采购种种关系,出现的日子不固定。
话虽如此,出现蛋包饭的隔天清晨,店铺后面一定会出现动物或虫子的尸体。
(插图)
如果这是动物所为,就无法解释为什么只挑出蛋包饭的隔天出事情,对吧?所以这肯定与咖啡厅相关人员有关。
注意到这个奇怪的事实之后,我和姑姑虽然惊讶,却想不出对应方法。不过我们为了确认,于是在隔两天的礼拜六准备蛋包饭作为当日午餐。这里补充一点,当日午餐的内容是当天早上才会写在店门前黑板上,即使临时更换内容,顾客也要到事前才会知情。当天是礼拜六,我早上就前去店里帮忙。为了谨慎起见,还特别留意有没有形迹可疑的客人出现,但顾客们还是一如往常泰然自若地享受美食、享用咖啡。不过好戏真正上演应该是在隔天早上才对。
那天,我留宿在姑姑的房间里。在这种真相不明的情况下,即使姑姑已经是大人,也不该放她一个女人在家。这大概是我自从国小夏令营以来,第一次外宿。不过既然是住在姑姑家,爸妈也不至于反对。
那天晚上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我原本打算在小巷监视到天亮,姑姑却担心危险而反对。的确,还是不要刺激到什么变态才好。结果我睡得很香。姑姑家的双人床又大又柔
软,很好睡喔。因为姑丈身材高大,才会买那么大一张床。我也有点想要……
……结果我愉快醒来,和姑姑两人一起来到小巷子一看,就看见蜥蜴的尸体,而且还是两只!哥俩好地排在一起!
事到如今已经能够肯定——这是蛋包饭杀生事件!
我虽然提议找警察,或是再好好盯梢一次试试,但姑姑终究不希望把事情闹大。因为她不希望姑丈留下的店面有什么下好的评价。我不懂店铺管理方面的事,因此只有点头同意了。
后来姑姑一阵子没有做蛋包饭,藉以观察情况。如果没有做蛋包饭仍会发生同样的事情,那么之前的情况大概只是偶然了。
可是,该说不出所料吧。一旦不做蛋包饭后,事件就不再发生,无需担心任何事情的和平日子持续著。
姑姑和我因为找到暂且安全的方法而安心后,尽可能不去想尸体的事情。我有学校和家里两方面要忙,姑姑也有自己的办法,以其他菜色取代蛋包饭,不去想就能够忘了这件事情继续过日子。
但是……广受喜爱的蛋包饭整整一个月没供应,客人们果然开始发出不满之声。尤其是常客之中有人是为了定期推出的蛋包饭而上门光顾,这样下去客人势必会流失。
因此直到前天,姑姑终于又做了久违的蛋包饭。已经时隔一个月,或许情况已经改变,不会再发生之前的事也说不定。再说姑姑生性乐观,这是她的优点,但是我认为这项优点在这个状况下没有任何助益。
昨天早上又……这次出现在小巷子地上的是麻雀的尸体。
听到这件事,我原想告诉姑姑还是交给警方处理吧,但我又想到这个羔羊会。
之前曾听会长说过,这个羔羊会截至目前为止,已经解决过多起奇怪的咨询内容。我看重贵会的实际成绩,所以前来委托,希望能够解开困扰姑姑和平经营咖啡店的怪事!
这件事情一方面关系到店铺的商誉,我们不希望事情闹大。再者,仔细想想目前也没有出现什么损害,报警或许警察根本不会受理。因此我希望能够借助各位的智慧,帮忙想想今后该怎么办。
当然我会再仔细描述咖啡厅的情况,希望各位听完后,能够想出打破这僵局的答案。
(*1)服务生的表情愈来愈紧绷,羔丰会的大家也跟著认真了起来。这次咨询或许是一桩相当严重的事件也说不定。假如犯人真是所谓的变态,那么这就是世俗标准也认同的案件了。当事人服务生和她的姑姑心里想必很害怕吧。
——我们也必须加油才行。
……不过话说回来,这家店的沿革……是这样说的吗?前面已经说过大致的概要了,所以我来说说几位令人印象较深刻的老顾客吧。我没办法将所有老顾客一一列举出来,总之就说说与蛋包饭有关的几位。顺便补充一点,虽说是理所当然,但我平日中午时间没办法去店里帮忙,因此关于中午时间的事情,全都是从姑姑那儿听来的。
第一位就是「大师」……啊啊,因为关系到个人隐私,所以我在这里就不说出他们的本名了。
这位「大师」是什么大师呢?是作家大师。年纪大约五十多岁,不过我没法判断是五十出头或将近六十,他就是个这样子的人。只要踏错一步就会变成不良大叔,现在则是外表成熟又带点孩子气。感觉家教很好,长得一张弥勒佛的脸。我挺喜欢他的。
他好像经常为了收集撰写古代小说的题材而四处旅行,也经常带伴手礼给我们。在我看来,他只是住在附近人很好的大叔,偶而会和编辑之类的人一起到店里来讨论事情,看样子真是一位作家。该怎么说,应该说是在知道的人之间很有名的大师吧。
姑姑称他是「与菱维淘汰并列的本地文人」。话说回来,我只想问,菱维又是谁啊?
总之「大师」是作家……然后我认为他是和这起事件有关的重要嫌疑犯。
——毕竟「大师」最爱「琉庄园」的蛋包饭,只要当天推出蛋包饭,他一定会上门光顾。没有蛋包饭的日子,顶多就像刚才我说的,有事与人讨论时才会到店里来。而只要有蛋包饭的日子,无论刮风下雨,他一定会出现。他每天早上带狗散步时,会先来确认当日午餐的菜单。
而且一定会在十一点半开始卖蛋包饭时准时出现,占据窗边那个几乎已经成为他专属的座位。然后花四十分钟吃饭,再待四十分钟构思工作相关事情后才回家。看他第一个来跟吃蛋包饭的模样就知道他乐在其中。那真是身为自由业者才能拥有的奢侈呢。
问我为什么怀疑他,我也很难解释……总之他是店内的蛋包饭重症者……
再说,作家不是大多数都定变态吗?
所以吃下顶级蛋包饭的晚上,就必须供奉动物尸体给提供蛋包饭的店家……如果有诸如此类的邪教怪癖,我想也不奇怪。
因此我认为与蛋包饭关系深远的他,是第一号嫌疑犯。
(*1)碰巧在场所有人部晓得那位作家。他也是这间学校的老毕业生兼学长。
(*2)听来像是什么强而有力的新词汇,我想她要表达的意思是重度蛋包饭爱好者吧。
(*3)这只是她的个人意见。服务生的意见只是虚构,与实际人物、团体、作家等完全无关。说无关就是无关,就算说不可能也不为过。
下一位是……对了,介绍一下「计算机」小姐吧。
「计算机」小姐在距离「琉庄园一二百公尺处,一栋住商混合大楼三楼的会计师事务所工作。年纪大约三十出头,听说她是老板,非常厉害。从这印象就能想见她冷漠坚毅,是个非常帅气的女性,也是有点严格的美女。
之所以称她为「计算机」小姐,是因为她总是随身带著计算机——不对,而是她总是在店里打开笔记型电脑工作。而且她的用法像在打计算机,一边吃著饭,一边单手敲打电脑键盘,一边喝咖啡,一边过目资料。在我看来怪异复杂的笔记型电脑对于「计算机」小姐来说,似乎只不过是按键变成二十个的计算机罢了。
不过她也不是一心只顾工作的工作狂。
要看她是什么时间到店里来。如果是白天时间来的话,她会带著花上门。花虽然不贵,也是从花店买的,从包装纸就能判断那是购自附近的小花店。
「计算机」小姐总是开心地问:「有花瓶吗?」姑姑或我会把多余的花瓶给她,让她插花。她会把花插进瓶子后就离开。下次再来店里时,想把花还给她,她总会说:「不要紧,你就留著吧。」或者又带新的花来,总之没什么机会把花还给她。最后花朵一直摆在店里直到枯萎为止。也多亏有她,「琉庄园」好一阵子都不用买花。姑姑喜欢花,因此她的举动说不上是困扰。
然而这么棒的「计算机」小姐也有奇怪的地方。和「大师」正好相反,有蛋包饭的日子她绝不会上门光顾。除此之外的平日则几乎每天都会出现。简单来说就是所谓的反蛋包饭分子。
原本我没办法说得这么肯定,在意识到这事情与蛋包饭有关之前的情况,我也下太记得了。不过可以确定这两个月的蛋包饭日她都没有出现,前天也没有来。看她吃夹蛋土司时没有什么异状,应该不是不能吃蛋。
……我很崇拜她,因此下太想这么思考。不过搞不好「计算机」小姐对蛋包饭有负面情感,因而只要是菜单有蛋包饭的日子,就会对店里行使报复手段。毕竟工作过劳的上班女性为了寻求心灵平静,导致行为偏差的情况时有耳闻。
这位客人或许只是碰巧没在蛋包饭日上门光顾,没有那么可疑,不过我姑且还是将她列为第二号嫌疑犯。
(*1)那个词听来像是什么电力单位欧姆,不过我想她在说的是不喜欢蛋包饭的人。
接下来是……「阿健」吧。啊,叫阿健是姑姑这么叫他的关系,他们是老朋友了。他和「计算机」小姐年纪差不多,是一位大叔……大哥。叫大叔他会生气。
长相还不错,可惜乱糟糟没修整的胡子大拙分。到店里来时总是衬衫搭配牛仔裤的打扮,有时还会加上围裙,一副正在工作的样子。个性有些消极,不过基本上是位好青年。
平常帮忙家里生意,将来打算当小说家或诗人,目前为了进入那一行而在学习中。不过……当事人似乎也觉得是时候该放弃了,最近他说话的内容总是很没志气。听说他和在我们店里打工的人一起举办工作相关的读书会,聊些肥料的种类等话题。我想他可能打算继承家业吧。
说起来他想要以写书当工作,实在太欠缺说服力。他虽然每天写东西,但顶多只是给朋友看而已,所以无论写多久都无法培养自信,写作也始终脱离不了兴趣的范畴。
——嗯,然后说到他与蛋包饭的阔系,他和「大师」一样,在蛋包饭日一定会出现,而且一定是白天时间,跷班来吃午餐。
……啊,十二点多来、一点之前回去,说是跷班似乎不太对,这是一般的午休时间对吧?不过他工作的那家店,中午时间应该还在营业才对。事实上菜单上没有蛋包饭的日子他也会来。
而有些奇怪的地方是「阿健」家的店铺就在附近,他却总是拎著包包到店里来。话虽如此,也不会在「琉庄园」里做出什么举动。只是在端上餐点之前,一直小心翼翼抱著包包,战战兢兢地望著窗外而已。餐点一送上来,他会立刻大口吃完,然后什么也没做就离开。我想是因为他有工作而直接回家也说不定。不过那个包包里到底装著什么呢?
而最奇怪的是「阿健」来店里的日子虽然几乎都是蛋包饭日,却从来不曾点过蛋包饭。他喜欢吃吐司抹特制果酱,我当然也感谢他的光临,但既然如此为什么专挑蛋包饭日上门呢?
他不只是在蛋包饭日上门,也经常在傍晚时到店里来喝咖啡。不过那种情形多半是和家人或兼职人员一起来。我问过姑姑和其他兼职人员,他如果选在白天来,肯定只在蛋包饭日。
很奇怪,对吧?执著在蛋包饭日却错过蛋包饭……事情肯定不简单。
因此神秘且脱序的蛋包饭分子——「阿健」——是第三号嫌疑犯。
好,最后是「对门」先生。
这个人和蛋包饭没有关系,只是在「计算机」小姐的事务所里上班。从某些角度来看也是当事人,所以这里也介绍一下他。
他比「计算机」小姐大一轮,有一位就读小学的儿子,去年刚被裁员。啊,这是那位大叔自己随口爆料的。听说他以前曾经和「计算机」小姐一起工作,因此后来进了她的事务所。根据「计算机」小姐的说法,这位大叔是行政事务方面的高手,不过他们的世界我这个国中生无法理解。
嗯,至于为什么要提到「对门」先生呢?因为他正好住在那条小巷子另一侧的住宅里。那是一栋围墙很高的独门独院透天历,所以动物尸体也可能放置在「对门」先生家俊侧,因此他也算是当事者。
……对,也就是说搞不好那些尸体是被放置在「对门」先生家后侧,而不是「琉庄园」后面巷子。这个想法姑且也纳入思考方向。
但若是这样,就会卡在蛋包饭上了。因为「对门」先生与前面那几位不同,他到店里光顾的日子与供应蛋包饭的日子无关。不管当日午餐的内容是什么,他每周大约会上门两、三次。点的餐点没有固定,肚子如果饿了就点轻食,如果不饿,有时只喝一杯咖啡。
因为他的年龄与姑姑相仿,因此能够聊得来,不过话题内容大多无关紧要。
……啊,不过我有点在意他们曾聊过「计算机」小姐平常买花,是因为对花店店员一见锺情。
没来「琉庄园」的平日午休时间,听说她也会每天前往花店买些便宜的花朵装饰办公室。「计算机」小姐外表看来精明,事实上仍保有一颗少女心,只要没见到那位花店店员,她就会闷闷不乐吃不下午饭、无法好好工作,听说情况颇严重。
欵,不过这事情与蛋包饭引起的事件一点关系也没有。
另外就是……「对门」先生的儿子也让我有点担心。
「对门」先生的儿子叫做正一。啊,不小心说出真名了!钦,算了。他白天的时间总是自己一个人,「对门」先生的太太似乎在正一很小的时候就病逝了。而正一没有其他兄弟姊妹,因此在「对门」先生下班回家之前,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下,如果附近出现可疑人物,实在让人不安。
正一算是个活蹦乱跳的孩子,有些攻击性。每次倒垃圾或偶然在巷子里遇到他,只要对他说:「你一个人看家吗?好厉害喔。」他总会大骂:「要你管!」或「丑八怪!」然后逃走。真是有够没礼貌。
(*1)的确很没礼貌。我小声说「好过分喔」,旁边的成田同学似乎听到了。
他不知为何腼腆地小声回应:「不,那是因为突然有女孩子和自己说
话,又开心又害羞的关系……」莫非他也有同样的经验吗?
……这么说来,成田同学对女性通常都采取低姿态,只有面对会长时说
话特别针锋相对。那也是和正一弟弟同样的反应吗?男孩子的心理还真
难懂。
另一方面,「对门」先生似乎相当以这个儿子为荣,每次来「琉庄园」总要夸耀一下儿子,不然就不舒坦。
例如:
「正一自己一个人也能帮忙做家事,真是坚强的好孩子。」
「最近几个月似乎还帮我整理院子,圆锹和衣服上几乎每天都是泥巴。洗衣服虽累人,不过男孩子还是像这样有活力比较好。」
「工作不顺利的日子,我往往三更半夜才回家。这种时候正一已经睡著,我没能见到他。隔天早上我则是很晚才起床,而正一已经出门了,所以还是碰不到面。我原本就很贪睡……但这种时候正一还是乖乖一个人起床,在我没注意到时去上学。他已经学会自我管理了呢。」
「我总是让正一孤单一个人,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他。」
「老师在联络簿上写到正一最近会留下剩菜带回家……是不是生病了,或是天气太热的关系……」
——是因为母亲不在的关系吗……这就是所谓「过分溺爱」的疼爱方式。在不得已之下,「对门」先生害正一小弟必须面对这种孤独环境,因此自觉亏欠吧。
不过我还是希望他严格教育正一小弟面对年长大姊姊时的礼仪。
……呃,说到这里,有件事虽然与事件本身无关,不过我有点在意。「对门」先生非常怕动物。不是因为会过敏,纯粹是不晓得该如何与无法沟通的对象相处而感到不安。
那股不安若是升华成敌意的话……「对门」先生或许会做出虐待动物的暴行。再说那条巷子算是他家后面……虽然我不希望这个可能性成真。
总而言之,不属于蛋包饭分子的「对门」先生是第四号嫌疑犯。
——如何?我说完与蛋包饭有不寻常关系的人,以及不喜欢动物者的事情了。
这当中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呢?或者说犯人是完全陌生的变态?
一方面是我们开始感到害怕,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店里好,所以希望能够尽速解决这问题。我希望能够在报警之前,先找出可疑人物,请各位帮忙想想锁定嫌犯的方法。拜托(*1)各位了。
(*1)她最后离座站起,以漂亮的姿势鞠躬行礼。或许是在咖啡厅工作时常做
的关系,她的动作兼具华丽与稳重,相当优雅。


Part=B:佐佐原三月

呜……居然说是邪门歪道…………加美乃滋明明很好吃啊……
……不对,现在必须忘了蛋包饭与美乃滋。服务生的咨询问题相当严重,我们必须用心思考才行。
总之,咨询内容全数输入笔记型电脑里了。参照记忆,应该没有漏掉的地方。马上拿给成田同学看看吧。
就在我看向成田同学时,他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紧盯著服务生看。
循著他的视线,服务生大概是话说完就安心了吧,只见她重重吐出一口气。听到会长温柔地说:「辛苦了。」她一脸羞怯——那个侧脸在我看来也觉得可爱。
「你很在意她?」
「咦?啊啊……嗯。」
我劈头这么一问,成田同学坦然点头。
……这是怎么回事?总觉得有点闷。再加上美乃滋那件事,今天真倒楣。
成田同学没注意到我暗自垂头丧气的反应,继续看著服务生说:
「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又好像没见过……」
听来像是自言自语,但我还是拿出笔记本,一如往常地一边涂鸦一边回应:
「既然她在车站对面的咖啡厅工作,也许曾经擦身而过?」
「是吗……?」
「你问我,我问谁。」
我的语气有著不同于往常的冷淡。成田同学大概注意到了,终于把头转了过来,带著一脸困惑的表情。
「……佐佐原……?」
「有什么事吗?」
「没……呃……」看来他没有什么具体的话想说。成田同学不发一语,转开视线,看向我的手边。我正在将此次咨询内容绘制成插图。
「……那个,好笑却一脸严肃的黄色生物是什么……?」
「蛋包大神。」
成田同学眨了眨眼睛,点点头。
「这……这样啊。嗯,的确应该是那种感觉没错。」
「我想像他瞪著我的样子,而画出这个严肃的表情。」
「……弛为什么要瞪你?」
因为——话还没说完,我不自觉住口。
服务生不晓得何时来到了我们面前。她竞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张古董椅子挪到成田同学对面。成田同学也发现了,愣了一下稍微往后缩缩身子。
服务生什么也没说,只是兴奋地以期待的眼神看著成田同学。那是一双毫无阴霾、十分坦率的眼睛。
「……呃?怎、怎么了……?」
成田同学受不了视线攻击而开口发问。服务生一点也不掩饰,反而叫人猜不出她的心底在想什么。只见她甜甜一笑说:
「你就是成田同学?」
对方突然用对同学的语气说话,成田同学不解地说:
「啊啊……嗯。我是成田没错,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会长告诉我的。」
听到她直接了当的回应,成田同学恶狠狠看向会长。
「……那家伙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做隐私权啊。」
会长正在和宫野学姊说话,注意到成田同学的视线,便微笑挥手。成田同学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我猜他或许正在想:「这家伙这次又有什么企图?」
他的注意力摆在会长身上,因此等到他发现时已经来不及。
「嗯…………」
服务生突然探出身子贴近成田同学,开始仔细观察。他们的距离靠近到能够感受彼吐的呼吸。
「我觉得……你比想像中还普通耶。」
趁著成田同学一时反应不过来而仔细观察的服务生,脸上表情却与嘴上说的话相反,看来兴味昂然的样子。
但是……好近喔……成田同学为什么忘了要躲开,只顾著脸红呢……?
「……十分抱歉打断两位谈话。」
我半强迫地将笔记型电脑推入两人之间。成田同学回过神来,相当惊恐的再度看向我。我用比平常更冷漠严肃的声音继续说:
「成田同学。」
「啊……是、是的?」
这或许是我第一次听到成田同学回应「是的」。
「是否能够趁著记忆犹新,协助确认会议纪录的内容呢?」
「啊……对了,嗯,我要看,请让我看看。」
「麻烦你了。」
成田同学无意义地点了好几次头后,开始确认打字内容。他看来安心几分,或许是因为摆脱了无法判断行为动机的服务生。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服务生到底在想些什么?她说是从会长那儿听说成田同学,但是咨询内容与成田同学应该无关才对啊……
想到这里,我看向她——我们的视线对上了。一方面也是因为我突然介入她与成田同学的谈话,因此她愣愣地看著我。
她不解地看著我好一阵子后,突然睁大眼睛。
「啊啊!这位姊姊,你是!」
就这样突然大喊出声。
她连忙拿出那本学校导览宣传品,翻到最后一页……唔,那一页该不会是……
「这位女生制服的模特儿!」
……不出所料,就是那一页。我不太想看,服务生却硬是递过来,叫我不看也不行。刚当上学生会书记时,负责的老师要我帮忙拍摄制服范本的照片。
「唔哇!唔哇!」——服务生不住惊叹著,这次改朝著我探出身子急速凑近。
「唔哇啊……我一直觉得这女生好漂亮,没想到能够见到本人,真是太烕动了。」
「谢……谢谢。」
我因为害羞,只能慌张道谢。
下过话说回来……她的脸也太靠近了。那张笑容灿烂得让我几乎能够感觉到紫外线。有没有可能她笑一笑,就能够击败吸血鬼呢?
……她似乎不分男女,与人相处的距离都非常接近。但奇怪的是,我倒不会觉得她脸 皮厚,反而像是遇见久别重逢的亲感小孩一样。
看样子她并非对成田同学有特殊的好感,我稍微放心了……但是我不擅于应付她这类型的人。
……这么说来,虽然不是成田同学,我也觉得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有点圆润的轮廓,很搭调的温柔表情……笑容很可爱……嗯嗯,想不起来。
我陷入沉思时,服务生总算坐回椅子上。她背靠著椅背,视线仍停留在我身上,开口以愉快的声音说:
「我上次碰到的艺人是来替大众澡堂拉客的拿破仑二人组。」
「不,并下是艺人啊……」
代替无法好好说话的我反驳的,是坐在隔壁确认会议纪录的成田同学。他的视线仍看著笔记型电脑的液晶萤幕。看样子只要少了视线交流,他就能够恢复冷静对话。
服务生不解地偏著头。
「咦?拿破仑二人组不是艺人吗?算魔术师?」
「不,我是指佐佐原。」
「咦咦?可是长这么可爱,当艺人也理所当然吧?」
「可不可爱是另一回事,那又不是演艺才能。」
……他们两位说话大概没经过大脑吧……我的脸颊滚烫得快要死掉了。
服务生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成田同学专心确认会议纪录的同时,不忘心不在焉地交谈。我的注意力则离开他们没营养的对话,侧耳倾听会议室里其他人的谈话。
对于这次的「蛋包饭尸体遗弃事件」 (刚刚才命名完毕),其他人有什么看法呢?
这次的咨询似乎比较严肃,因此大家的讨论不是太热烈。这当中——
「我在想——」
会计的宫野学姊大声说:
「会不会如同一开始说的,犯人其实是动物呢?受害者都是小型生物,而且附近的猫也很可疑。
我的表姊有养猫,听说猫会抓些蟑螂等小动物给主人。这次的尸体感觉上似乎也是这种情况。」
她说话时还稍微卷舌,仿佛在演刑事连续剧。
「但如果是那样,未免有太多不自然的情况了。」
回答的是坐在旁边的会长。她们两人不只同样是学生会干部,也是同班同学,更是气味相投的好朋友。不管说什么都很自然,宛如定日常生活的延续。
「尸体每次都摆在同样地方,就像童话《小狐狸阿权》一样……最重要的是跟蛋包饭有关。」
「嗯……不过那会不会只是偶然?摆放尸体的方式看似规律,但也只有四、五次,我认为样本数还不够。再多观察一阵子或许比较恰当。」
宫野学姊的口气毫不掩饰,直接且具有说服力。
但是她的这番话对于解决问题没有帮助。会长交抱双臂,手抵著脸颊,露出伤脑筋的表情。我常常在想,会长二父趄双臂,胸部似乎会很碍事。
「可是这毕竟关系到店铺的营运,恐怕没办法多试几次。另一方面,接下来也有可能被放置更大型的动物尸体。」
「嗯……你的意思是会影响风评吗?」
这次变成宫野学姊交抱双臂呻吟。宫野学姊交抱双臂的动作很顺畅,胸部不至于构成妨凝。
「是啊。再说,我想六次测试应该是很足够了。总之我们姑且想想蛋包饭与尸体的关系吧。」
「不过,服务生所说的那些与蛋包饭关系深远的客人们,听来都是好人,很难想像哪一位是犯人……」
的确,老实说服务生列举的熟客,动机听来都是牵强附会。尤其作家全是变态的说法根本是乱来、胡说八道。这点很重要,所以要多说几遍。
「也是……看来只好委托万事通公司帮忙制作陷阱了。除了委托费用之外,不会有风险,而且如果真是动物造成,还能够协助一并解决。」
会长似乎也同意,早早就倾向消极的结论。如果继续这样想不出妙计,大概就会采用会长刚才提出的建议了。
……但是,我们还没有听那个人的意见。
我的视线回到成田同学身上……他又开始和服务生聊天。会议纪录大概已经确认完毕了,他和服务生面对面说著话。
「那位正一弟弟面对父亲时,是否也同样不友善呢?」
「嗯——嗯,完全不会。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算是个好孩子呢。之前我曾见过他和父亲手拉手,感情很好地走过『琉庄园』前面。
从『对门』先生说的话听来,正一弟弟也知道不能打扰父亲工作,因此相当体贴。这 样看来他距离叛逆期还很远。」
「这样啊……『对门』先生还真辛苦呢。」
「不是吧?我都说了正一弟弟是好孩子耶。就算自己看家也没有任何怨言喔?」
成田同学为什么聊起正一弟弟的话题呢?
看准时机,我也加入对话。
「这次的事情与正一弟弟有关系吗?」
「啊,不……也不是那样,只是有点好奇……」
……怎么回事?难得成田同学会在严肃的咨询时表现失常。服务生似乎也莫名其妙地愣愣看著成田同学。
成田同学轻轻一咳,闪避我和服务生的视线。
「……嗯,重新审视过咨询内容后,以目前的情况来说的话,看来还是只能够按照会长的提议设置陷阱了。」
「嗯……姑姑也这么说过,不过你不觉得这样太被动吗?再说我也不想用毒药……如果不小心伤害了其他无辜动物也不太好。」
服务生露出不情愿的表情。她的反应我也并非不能理解。
但是成田同学继续安抚道:
「当然。我们会再继续想想。」
然后对我使个眼色,看向房间尽头那扇门。
没多久会长就宣布暂时休息,所有人同时解除了紧绷。
有些人继续坐在位子上谈话,有些人在闲聊,有些人走到走廊上伸展身体。撇开各自休息的「不迷途的羔羊会」成员们,我和成田同学两人前往隔壁的社团大楼资料室。
顺便补充一点,直到休息时间之前还坐在成田同学面前的服务生,现在正在会长的招呼下吃著茶点。她属于能够把东西吃得津津有味的人(我不自觉想起「喂食驯服野生动物」这句话)。
定过会议室尽头不醒目的门之后,来到熟悉的资料室。说是资料室,事实上比较像是
「无法丢弃垃圾的垃圾场」,这地方照理说没有经常使用者,只有胡乱放置等待时光流逝的收藏品——才对。
但事实上今天同样有一位常驻者待在里面。
——她是仙波明希。是成田同学的同班同学,也是天敌,而对我来说……又是什么呢?说是朋友也算不上,但我也不想说我们只是认识。总之属于有点难以归类的对象。
至于今天的仙波同学呢——
「……我说你啊,那样会不会太放松了?」
正如同成田同学所说的状态。
她平常总是上半身整个趴在桌上靠著布偶。今天却是整个人仰躺在桌上,双腿还随意乱摆,姿态显得比平常更懒散。补充一点,那个香菇布偶现在在她的后脑杓底下,被当成普通枕头使用。
仙波同学看著捧在肚子上的厚重书本——似乎是图书室里的藏书,好像是中国古典文学全集——不悦地说:
「…………罗哩八嗦的,天气热身体就会懒洋洋嘛。」
的确,隔壁的会议室也和这个房间一样有西晒的问题,因此只要待在窗边,就会酷热流汗。时节差不多是初夏了,这也是理所当然……不过如果真的进入夏天该怎么办呢?
成田同学从仙波同学衣衫不整的制服上挪开视线,皱起脸。
「……再怎么熟也不应该这样吧?这里姑且算是公共场所喔。」
「有什么关系,反正不会有人来。」
(插图)
「怎么会,我们现在下是来了——」
「不会有人来。」
「我们就在你眼前——」
「不会有人来。」
「……喂。」
「不会有人来。」
她顽强否定我们的存在。成田同学欲哭无泪地看向我。即使他摆出这样的眼神,我也无能为力。
不过话说回来,仙波同学的不悦虽然算是常态……但今天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同,她的不悦之中似乎掺杂了强烈的焦虑……
「心情不好吗?」
「说对了。」
……完全无法打开话匣子。平常至少好沟通一些。
她今天没干劲的模样实在非比寻常。果然是因为天气热的关系吗?原本就懒散的仙波同学如果懒散到了极点,根本就无法沟通了。
问题是我们真的很希望能听听仙波同学对于这次咨询的意见。一方面是为了服务生,再者以我个人来说,听仙波同学的想法也是一种乐趣。
成田同学或许也一样吧。他振奋起想要放弃的心。
「嫌热的话,挑阴凉的地方待啊。」
「不会有人来找死。」
「好像多了奇怪的词喔?」
……心情不好的仙波同学,今天似乎也没心情和成田同学抬杠。
没办法,只好由我代为开口发问了。
「如果觉得天气太热,选择阴凉的地方会不会比较好呢?」
「在阴暗的地方看书对眼睛不好。」
外表看来生活态度懒散的仙波同学,唯独对于眼睛健康格外讲究。在她看来,只靠屋顶上的旧电灯,似乎算不上健全的阅读环境。
觉得看书比天气热更重要的态度令人钦佩。下,这种心理是值得钦佩,但实际上的姿态实在令人费解。
「……不管怎样,先坐起来吧,仙波。虽说机率极低,不过除了我们之外,还是可能有其他人进来。那个姿势……不太好吧。」
成田同学斟酌著用词,同时避免看向仙波同学的裙底风光。她的裙子虽没有翻起来,不过因为双脚摆放的方式随性过头,从女生的角度来说,也同样叫人替她担心。
原本以为他这番话又会遭到无视,没想到似乎惹火仙波同学了。她愣了一下,停下翻书的手,躺著瞪向成田同学。
「与你无关吧。」
说话的声音充满冷漠的拒绝。但是成田同学没有退缩。
「与我无关没错,但我不喜欢这样。」
「…………」
仙波同学短暂沉默后,阖上书本叹口气。
「是是是……也对,你这人就是不把话说出口不会罢休,对吧?」
她不耐烦地说完后嘟起嘴。仙波认真时给人的印象机灵,但或许是脸庞轮廓意外柔和的关系,只要摆出严肃的表情看来就会有些孩子气。把这些告诉她本人的话可能会挨骂,不过我也喜欢这个孩子气表情的仙波同学。
「才不是那样……」
仙波同学夸张地起身,无视低声细语的成田同学,重新抱起原本当作枕头的布偶。她没有离开桌面,只是将膝盖并拢,双腿伸向两侧瘫坐著,也就是所谓老奶奶坐姿。
这种姿势对桌子的施力比躺著时更大,不过仙波同学很轻,再加上桌子意想不到的坚固,因此没有危险。
仙波同学坐著缓慢移动到阴影处——驼背的剪影看来很像瓢虫——这次她以一贯的冰冷语气说:
「——然后呢?有事吗?」
「欵,你应该听见了才是……为什么当日午餐一推出蛋包饭,店铺后面就会被放置动物尸体呢?希望你能帮忙想想原因。」
没错,这个房间下晓得是墙壁单薄或是正好能够制造回声,隔壁会议室的声音几乎能够听得一清二楚。因此仙波同学一定晓得服务生说了些什么。
仙波同学睡眼惺忪地看著成田同学,乾脆地回答:
「我想是猫。」
「猫?」
「不可能是狗或鸟吧。如果有那么具有攻击性的狗或是乌鸦待在那附近好几个月,附近居民早就知道了。所以应该是猫。」
这结论岂不和宫野学姊一样吗?但是——
「猫配合蛋包饭日攻击其他动物吗?」
我的脑海里浮现鸟兽戏画。虽然有点好玩,不过猫与蛋包饭仍旧搭不在一起。而且蛋包饭里头多半会使用洋葱(不能让猫吃洋葱)。
「流浪猫捕捉小动物只是它们的狩猎本能。能够猎杀虫子、蜥蜴,甚至是鸟的血气方刚的猫咪很可能每天追捕动物玩耍。」
「不对啊,尸体并下是每天出现——」
「我知道。」
仙波同学举起一只手打断成田同学的话。
「就是因为只有蛋包饭日才会出现尸体,所以我认为是猫的杰作。」
……还是听不懂。不过也正因为如此——
才让人觉得有趣。
我在身旁的木头椅子上坐下,成田同学则是背靠著书柜。大家就座后,开始专心听仙波同学解释。
「——若非如此,我会怀疑是小鬼的恶作剧。不过咖啡厅的菜单上有时整整一个月没出现蛋包饭,我不认为有哪个爱恶作剧的小鬼会这么有耐性地持续等待。
……如果是变态所为,通常会有独自的行动模式,而且很有耐性地持续反覆进行。但是在这次情况中,既没有出现强调自我存在的宣示,猎物也没有一致性。虽然不乏可能,但是我认为可能性很低。」
我点点头,开口问:
「如果是猫……为什么专挑蛋包饭日隔天,将猎物摆在咖啡厅后面的巷子里呢?」
「猫与蛋包饭之间没有直接关系。」
在不断对话的过程当中,我似乎能够跟上仙波同学的说话方式了。既然两者没有直接关系——
「也就表示存在著间接关系,是吗?」
只见躲进阴影内的仙波同学两只眼睛在昏暗中发光。她点头。
「是的。以蝴蝶效应为起点去思考,就能够找到关联。」
想了一会儿之后,成田同学问:
「关联……就像《稻草富翁》那样吗?」
「嗯,差不多……在这里稻草相当于蛋包饭。」
《稻草富翁》就是以一根稻草逐步换到高价物品,最后变成有钱人的知名民间传说。
「你的意思是,可以将蛋包饭想成是起点,而小动物尸体是终点吗?
但是该如何把它们连成一线呢?」
完全无法想像。
「第一步,想想蛋包饭日发生的变化。」
我和成田同学互看彼此,接著开始回想自己打字的纪录。咖啡店只要一到蛋包饭日就会——
「……作家『大师。会到店里吃他最喜欢的蛋包饭。」
「还有,阿健。也会到店里去。不过不吃蛋包饭。」
相反地,「计算机」小姐不会出现在店里。而受雇于「计算机」小姐的「对门」先生去或不去与有没有蛋包饭无关。
「亦即以蛋包饭为契机发生改变的是。大师。上门光顾,这是第一步。」
「呃?那『阿健』呢?他也会选在蛋包饭日——」
「在这过程中,『阿健』的动机八成不是因为蛋包饭,而是『不舍』。」
又出现了唐突的发言。
「不舍?」
「是的。希望走文学之路的『阿健。因为胆小而无法成功,因此他经常选在平日前往
琉庄园。拜见,大师。工作的模样。,大师。总是坐在窗边的专属座位上,因此从店外也能够确认他是否在店里。
又或者他是希望有机会能够认识『大师。,让他看看自己的稿子。」
这么说来,服务生曾说很好奇「阿健」包包里的物品,或许那是平常累积的稿子。再加上「阿健」总是什么也不做地望著窗外,事实上也可想成他在看的不是窗外,而是坐在窗边专属座位上的「大师」。
「所以『阿健』配合『大师。的行动,一起出现在店里——这是第二步。
接著以此为基础,想想蛋包饭日没有发生的情况。」
仙波同学的发言终究不过是她个人的推论,却没有任何迟滞。看来在我们进来之前,她已经组织好所有理论了。
「蛋包饭日没有出现的是『计算机』小姐。」
「可是上门光顾的理由容易推测,不上门的理由反而难猜,不是吗?」
听了我的话,仙波同学不晓得为什么疲倦地叹息。
「……一般情况是那样没错,不过这次的咨询者是一个彻底爱凑热闹的家伙,因此我们能够推测出理由。」
什么意思?
「这和服务生的个性有关系吗?」
「服务生……你们曾提到她的制服,她是什么打扮?」
原本进入思考模式、表情平静的仙波同学突然抬头。
哎呀,对了,即使仙波同学能够听见声音,也无从得知咨询者的外貌。
「今天来羔羊会咨询的女孩穿著案发地点咖啡厅的工作服,就是那种轻飘飘、很可爱的制服。」
「似乎是被会长骗了……」
成田同学不晓得为什么充满歉意。
仙波同学则是——
「啊……这样……嗯,穿那样来啊…………」
以有些心不在焉的声音喃喃说著,而且不晓得为什么也满脸歉意,那是难得在仙波同学脸上见到的表情。
「怎么了吗?」
「没事……」
仙波同学轻轻摇头,又回到原本平静的眼神。她原本抱在胸前的香菇布偶则被压成可怜兮兮的形状。这个布偶有时会遭到仙波同学残暴冲动的对待,不禁令人担心它的内容物会进出来。
「……那个脑袋不好的服务生缺乏品味的好奇心,反而让她记住那些毫无用处的事情,我们也因此才能听到『对门。先生谈『计算机。小姐的八卦。」
但现在不是担心香菇布偶的时候。若是不专心,就会跟不上仙波同学的说明。
「呃……你指的是,计算机』小姐迷上花店员工……那件事?」
「似乎是真心喜欢。」
只要见不到对方就吃不下午饭,看来相当严重。
这就叫做相思病吗?
我半无意识地看向成田同学,他理所当然没有察觉到我的视线,表情认真地思考著,企图跟上事情的发展。尽管他的神情严肃,那张总是拚命的侧脸看来仍旧孩子气。
那张脸所面对的仙波同学正以完全相反的低沈声音继续说:
「是的。根据,对门。先生的说法,,计算机。小姐只要没碰见心仪的花店店员就吃不下午餐。不吃午餐也就不会到咖啡厅来。而『计算机。小姐下出现在咖啡厅的那几天,当日午餐刚好都是蛋包饭。
这么一想,也就是说,见不到花店店员的日子正好就是蛋包饭日。」
原来如此,「计算机」小姐是利用午休时间前往花店,蛋包饭出现在咖啡厅也是午餐时间,两者的时间带互相吻合。
这么一来……
「意思就是造成这结果的花店店员,在咖啡厅供应蛋包饭午餐的日子,一定会在午休时间离开花店。」
听到这里,只有一位男性符合条件。
「你是说『阿健』就是那位花店店员?」
「应该是。」
仙波同学听了成田同学的发言后点点头,把下巴埋进布偶里。
「『阿健。的工作服是行动方便的一般服装加上围裙。只有这样没办法锁定工作内容,不过既然他还举办肥料读书会,工作内容很可能与园艺有关。」
蛋包饭召唤了「大师」,「大师」引来「阿健」,「阿健」与「计算机」小姐擦身而过。这蛋包饭虽然罪孽深重,但还是没扯到流浪猫的行动。
到此为止拼图就剩下「对门」先生了。毕竟不管怎么说,动物尸体掉落的咖啡厅后侧,也是这个人的住家后侧。
不出所料,仙波同学接著要谈的就是「对门」先生。
「『计算机』小姐与蛋包饭搭上线之后,接著就轮到『对门』先生了。
见不到花店『阿健』的日子,『计算机』小姐不光是吃不下午饭,甚至也影响到工作进度;而进度受到影响的日子,『对门』先生很晚才能回家,隔天出门上班的时间也会跟著延后。」
这些事情的确是服务生从「对门」先生那儿听来的内容。但猫还是没出现。这与「对门」先生不喜欢动物有关系吗?
「仙波,到此为止我都了解,不过所有相关人员都已经出现了,难道还有我们刚才咨询时没提到的人物吗?」
成田同学插嘴。仙波同学轻轻瞪了他一眼。或许因为他说得没错,所以这回没有挨骂,也或许只是仙波同学太热而没劲。
「不,那位轻薄肤浅的咨询者还提到了一个人。」
我和成田同学马上就想到了,就是那位成田同学也有点担心的害羞小学生。
「『对门』先生的儿子正一弟弟吗?」
「对,那孩子的一连串举动就是最后的桥梁。」
正一弟弟的举动……吗?我拚命回想刚才输入的内容——
『曾在小巷子遇到他。』
『最近几个月经常翻挖院子。』
『多半一个人在家,似乎很寂寞。』
『最近便当都没吃完,会带回家。』
『父子感情似乎很好。』
嗯,差不多是这样吧。
不晓得成田同学是否也想到同样内容,面有难色地说:
「……似乎都与猫无关耶。」
仙波同学马上回应:
「的确没有直接明白的关联,但是稍微想一想,就会发现有些地方不对劲。
他最近经常没把便当吃完,却有精神在这么热的天气下翻挖院子、弄得满身泥巴?食欲突然不振这点不太对劲吧。」
听她这么一说,确实没错。
「然后,从他开始出现这类矛盾行动之后,原本在小巷子里找剩菜的猫消失了。
应该说这就是导致棘手状况发生的原因。如果将这两件事情串连在一起,我们可以想成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正一弟弟成功以食物驯服野猫了。」
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但是成田同学似乎明白了。
「原来如此……一个人看家的时间很长又无法离开家的正一弟弟,可以喂食在自家后面游荡的野猫。但因为『对门。先生不喜欢动物,正一弟弟没办法向父亲拿钱买饲料,所以将便当菜留下用来喂猫。」
仙波同学似乎也是同样想法,接著继续补充:
「但如果在小巷子里喂野猫,那位老爱装熟、鸡婆多事、脑袋不好的咖啡厅服务生又会来纠缠。麻烦死了,因此他把猫诱进有高墙遮挡的自家院子里。」
……不晓得仙波同学为什么对服务生如此严厉。那态度与面对成田同学时有些类似。客观来说的话,应该是正一弟弟不希望自己与猫玩耍的样子被其他人看到吧。
「进入院子里吃东西的野猫,后来也就养成了习惯。只要围墙的门没锁上,我想野猫也能自行进出。而且它将正一弟弟视为喜欢的饲主或朋友。
接下来就是报恩及展现自己的能力了。也就是——」
这下子我也懂了。我想起宫野学姊说过的话——猫会抓些小动物给主人——
虽然没必要这样,我还是忍不住抢先仙波同学一步插嘴说:
「捕捉动物,并且把尸体带给主人,对吧?」
仙波同学有些讶异地看著我,不过没有因此不悦,点头帮我补充:
「嗯……这样一来,困扰的是正一弟弟。他原本就瞒著讨厌动物的父亲喂野猫,现在还冒出一堆小动物尸体。」
「如果让讨厌动物的,对门。先生看到恐怕会昏倒……所以他才会煞费苦心地,整理院子。」
仙波同学和成田同学虽然都没提到,不过简单来说,正一弟弟「翻挖院子」的举动,事实上是为了埋葬动物尸体……他或许认为可以当作肥料,因此动手整理院子。不过想到接下来的季节,恐怕还必须担心卫生方面的问题。
姑且不讨论这点,事情发展到这里,差下多已经看到终点了。
准备做结的仙波同学,语气依旧平静地继续说下去:
「发现动物尸体的时间都是早上。也就是说,野猫将捕获的猎物送往,对门。先生家院子应该是在三更半夜。猫咪大概养成了这种习惯。半夜是否能抓到鸟令人存疑,所以狩猎行动本身可能是趁著天还亮著时进行的。
另一方面,供应蛋包饭的日子,『计算机。小姐的工作往往不顺利,导致,对门』先生必须晚回家。」
「那些日子,正一弟弟上床睡觉的时间比『对门』先生回家的时间早,因此野猫很可能在他睡觉时碰到,对门』先生。」
「事实上我们无从得知野猫送猎物来的时间,是否正好碰上,对门。先生回家的时间,不过在父亲回家之前就寝的正一弟弟也同样无法判断。
——于是只要是父亲晚回家那几天,他就会将屋后围墙的门锁上。围墙曾经为了阻挡小偷而加高,因此野猫自然也无法跨越。等半天都无法带著猎物进入院子的猫,只好将猎物放在围墙前便离去。」
说完,仙波同学看看我,又看看成田同学。
刚刚她已经将一切重要的因素都给列举出来了,接下来我们只需要重新整理整个流程即可。
我和成田同学看向彼此,点点头,开始摘要整理整起事件。
「首先是表面现象。咖啡厅的当日午餐出现蛋包饭的隔天,店铺后侧就会被放置动物尸体,而犯人假设是逗留在附近的野猫。」
我沉默了一会儿后,成田同学以来回对打的球类运动般的节奏回应:
「只要店内提供蛋包饭就会出现这现象,是因为作家『大师』上门光顾的关系。
『大师』一上门,向往文艺界的花店店员『阿健。也会出现。」
「但是只要『阿健』中午时间不在花店内,平常在那儿买花的会计师事务所。计算机。小姐就无法见到『阿健』。
暗恋『阿健』的『计算机』小姐这时候就吃不下午餐,而没有前往咖啡厅。另外,对于工作也会心不在焉。」
「如此一来,在『计算机』小姐经营会计事务所工作的,对门。先生变成三更半夜才能回家。也就是在,对门。先生的儿子正一弟弟睡著后。」
「另一方面,正一弟弟瞒著不喜欢动物的父亲喂养附近的流浪猫,因此与流浪猫感情变好。这样虽好,但是把正一弟弟当作饲主的流浪猫因而将自己捕获的猎物尸体献给正一弟弟。」
「正一弟弟喂野猫的地点是『对门』先生家院子里,野猫放置猎物的地点也是那个院子。被带到院子里的尸体虽然都被正一弟弟埋起来处理掉了,但是在蛋包饭日他却无法这么做。」
「因为『对门』先生到家的时间太晚,很可能碰上半夜来到院子的野猫。担心这情况发生的正一弟弟于是将围墙门上锁,避免野猫半夜进入院子。」
「野猫来到平常进出自如的围墙门前却不得其门而入,只好将猎物放在围墙前便离开。问题是『对门』先生家后侧正好也是咖啡厅的小巷子。」
「因此供应蛋包饭的咖啡厅店铺后方,才会不断出现小动物的尸体。」
……真是……真是异常复杂的发展啊。
但是除此之外,也很难想像还有其他可能性。事实若非如此,能够造就出如此复杂诡异的脉络,也实在不可思议。
将整个迂回的过程以图解方式说明完毕,仙波同学看看我们确认的视线后,以平常那个爱困的佣懒声音说:
「……事情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想到一件事——
有时好奇心旺盛,但一瞬间又失去兴趣:灵敏、懒惰、总是懒洋洋、无精打采又随性的仙波同学,真像是猫中之王。


Part-C:仙波明希

接著佐佐原他们马上回到隔壁会议室。这次花了比较长的时间解说,休息时间差不多要结束了。
………………呼。
我不自觉地重重呼出一口气。一直待在阴凉处的关系,身体没出状况,不过精神方面却充满倦意。
只要对方是成田真一郎,自然会有这种感觉,但今天不只如此。
今天的咨询者……光听声音,我就知道对方是谁了,那人只是没报上名字而已。从谈话的过程中,可以听出会长似乎知道她的来历。她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我居然完全没发现。
……这下子被那个诡计多端的会长抓住把柄了。一想到可能再次遭到她态度温和的恐吓就头痛。
……先忘了眼前这些事吧。反正想也没用。这种事情就跟成田带来的灾难一样,都算是被狗咬到的倒楣情况。虽然浑身上下部是咬痕,就快得破伤风了,但人类的失忆能力可谓万能。
另外,遇到好书也是忘却凌乱现实的绝佳捷径。那些碍事的家伙进来之前,我原本在自己了。
「……我先去问问正一弟弟。嗯。」
接著咨询者用不曾听过,令人钦佩的声音说出意想不到的合理回答。刚刚的推测没有任何证据,因此关键点仍在于找方便沟通的正一弟弟确认。
如果我们猜测错误,只好重新推想。又如果对方承认的话——
「我就找找看。琉庄园。里有没有人愿意饲养流浪猫。啊,现在这时代应该也可以使用网路寻找愿意收养者,对吧?」
……这大概是最简单的做法。「对门」先生既然讨厌动物,正一弟弟就不太可能饲养流浪猫,也因此这段日子才会弄得浑身是泥地偷偷喂猫。再说或许他们家还有经济问题也说不定。
虽然很难想像会有人愿意饲养每天出门狩猎、攻击性强的流浪猫,不过所谓爱猫人的行径往往超乎常识、很难推测,也很难断定一定无望。
唉,以那家伙的资质来说,能够做出这番结论已经很不容易了——
「如果没人愿意饲养,我就把它带回家。」
等等!
我不自觉猛然抬头,桌子大大晃了一下,害我差点摔下去。我抓住桌边勉强支撑住——别开玩笑了,虽然没「对门」先生那么极端,我也不喜欢动物啊。
尤其是猫那种自我强烈又不懂得讨好人类的情绪化动物。骄傲、冷淡又不守规炬的生物,我们怎么可能合得来。
该怎么办……不快点阻止,她恐怕今天就会把猫带回家了……但是,难不成要我现在冲进隔壁会议室?
千钧一发之际解救我的,果然是那个熟悉——熟悉得要命的声音。
「等一下。」
声音中没有自信,听起来十分靠不住,不过那声音充满了热诚。
成田真一郎发出这种声音时,就是打破停滞不前现状的时候。
「!—如果顺利的话,应该能够圆满收场。」
继续扯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就先告诉各位结果吧。
最后那只找麻烦的猫是由正一弟弟带回家饲养。
*
在我得知这个「结果」之前。
也就是「不迷途的羔羊咨询会」举行蛋包饭咨询隔天。
……冰快没了。
我看看冰柜,关上滑盖式拉门。不用力关上的话,冰淇淋融化可就糟了哟——偶而会碰到的另一位兼职人员老是这么说。
毕竟这个冰柜不是便利商店那种,而是酒品零售店时代就使用至今的旧货。动作只要稍微粗暴点就会出问题。再说它的零件早已停产,没办法维修了。
姑且不谈这些……在老板回来前,我先把订货单写好吧。最近店铺前面成了附近小学生逗留的场所,造成最便宜的冰棒热卖。或许是因为有小学生这种生物密集栖息在特定区域的关系。他们总会深深著迷于热门的物品。
话虽如此,如果得意忘形大批进货,这个老旧的冷冻柜可承受不了。我在业者给的订
货单上写下小额订货量。老板大概会在明天早上传真订货。
若是连锁店,这类工作早就全部交给电脑搞定了。我一边心想,一边环顾店内。
时间已过晚上七点。明明是平日,这时间却一位客人也没有。这场景虽说令人不安,
不过既然酒品零售店的老人家(地主)开店是为了打发时间,商店生意每况愈下,最俊倒
闭或许也是无可厚非吧。
店内的廉价装溃呈现出「饮料相关商品特别丰富的乡下杂货店」风貌。除了食品之外,店内还有老板娘基于部分个人兴趣而买进的衣服、五年前采购的餐具等等,尽是这些东西。
孤零零座落在住宅区正中央的这家小店,装潢仍保持酒品零售店的模样,只有招牌是色彩明亮的塑胶板子,勉强有点洋味。附近虽然有小学,却没有文具店和超市,因此文具卖得比较好。
店内常客主要是无力前往附近超市的老人家、懒散的学生,有时还掺杂醉汉。
我在这样的地方打工。
话虽如此,我也下过是一个礼拜负责顾店三天,每次两小时左右而已。基本上就是替腰有毛病、必须去医院整骨的老板(地主的儿子)夫妇看店,工作相当简单。除了收银之外,就是确认店内库存与随时打扫。刚刚写订购单其实也是因为「闲闲没事,姑且做做」罢了。
因为工作很轻松,时薪比超前阵子在徵才杂志上看到的行情低很多。不过,我并不想吃苦,能够赚取最低需求的金额也就够了。
「唉,幸好还不到不工作就会死掉的地步……」
我坐在收银台后面的管椅上自言自语著。刚才已经打扫过店里,直到客人上门之前,已经没有事情做了。
在老板回来之前还有些时间。就算店里没有客人,毕竟还没换衣服下班。其实换衣服也不过是脱下印有店名的围裙而已,这家荒烟漫车的破店怎么可能有制服。
顺带一提,我今天的打扮是泡泡袖衬衫和牛仔裤。衬衫袖口和下摆虽宽松凉爽,却让人焦虑不已……当然这种衣服不是我的喜好,是家人给的。
刚开始打工时,上班时间我总是紧绷,习惯后便开始觉得无趣。包包里虽有五本左右的书,但我相信自己一旦开始阅读就会忽略客人的存在,所以不能拿出来。
我支著脸颊,忍住不打呵欠。这时开阖有问题的自动门发出刺耳的声音嗡地打开。那个声音碰巧成了警铃,即使待在店铺后侧也能够听见有人进门。
我反射动作站起来,正打算无力地说出「欢迎光临」——又闭上嘴。
因为进店里来的是自家人。
身高比我高出半个头以上,仔细瞧瞧轮廓,有人说我们像是双胞胎,但注意到这项事实的只有父母和祖父母罢了。原因在于除了脸以外的部分和个性差异太大,不用仔细观察也能够一目了然地分辨。
「呀!我来了,明希!」
这家伙——我妹妹今天没穿服务生装,而是穿著市立国中的制服。
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拿起靠在旁边的拖把柄揍人。
「痛死了……咦?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打头很痛耶!?」
我面无表情低头看向当场跪倒在地、抱著挨打脑袋的妹妹。想俯看这个发育莫名良好的家伙,只有将她打倒了。我冷冷开口:
「不是说过别在我轮班时间到店里来吗?」
妹妹抬起脸瞪著我,快哭出来地说:
「太、太不讲理了!哪有人见家人还挑时间!」
「不要大吼大叫,你碍到我工作了。」
「又没有客人……!话说回来,我是客人耶!客人最大喔!客人是神喔!明希殴打神!」
……只要我那样说,她就会这样回答。和这家伙对话,简直像在背惯用句范本。
真是……我叹口气教训道:
「你才不是客人,怎么可能是客人。
否则怎么会在店里买东西,却是姊姊我付钱。」
「你这个小不点店员说那什么话……」
妹妹大喊站起,双手护著脑袋戒备著。
我拿拖把角殴打防守出现漏洞的小腿。妹妹弯下身,连哀号都喊不出来。
「不是叫你说话声音不要太大吗?」
「太、太过分了……惨无人道……这是Domestic violence(家暴)……DoMeVa(注:音近星巴克咖啡的简称」!」
别胡乱把犯罪行为像咖啡连锁店一样简称行不行?
不管怎么说……现在正在工作是不争的事实。必须快点处理掉这家伙。
「……然后呢?有何贵事?没事的话快滚。」
「啊,对了对了。」
妹妹若无其事地站起来,露出最自然的笑容,看不出半点重伤痕迹。她属于无论是肉体上或精神上,只要一有契机就会爽快重置的类型。
这样的妹妹手心向上,咻地朝我伸出手,天真无邪地说:
「给我零用钱。」
「……又到了零用钱日啊。」
我喃喃地说,心中百般无奈。这就是我必须削减看书时间打工的原因之一。
乍看之下是没出息的妹妹向辛勤工作的姊姊伸手要钱,事实上只对了一半。我家自有一套独特的系统,爸妈会将零用钱全部给我,取而代之的是我必须给妹妹零用钱。
我问为什么要这么复杂时,母亲说:「欵,这该怎么说……就像是银行强盗与人质感情变好一样。」我想她也不晓得为什么,而我也听不懂她所说的。总是仰赖直觉生存的母亲说的话,我几乎都听不懂。
但事实是我们姊妹的感情不差。正确来说是没办法变差。
一般而言,个性差距如此大又只差一岁的孩子,相处过程总是剑拔弩张。但妹妹似乎为了讨好我而主动做家事,我当然无法怱视她的贡献。就当作是承蒙她照顾的回报吧——我这么想。一直让这家伙照顾,是莫大的屈辱。所以爸妈给的零用钱七成以上我都给了她,不过我没告诉当事人。
然后进入今年,因为准备考试的关系更加花钱,她希望我能够提高零用钱的基本配额。结果自动转入的零用金预算之中,我只剩下勉强能够生活的钱了。
也因为这缘故,我做著不适合自己的工读工作,赚点零用钱。在家里穿的衣服也几乎是妹妹的淘汰品。放学后忍受成田(和学生会长)的纠缠、留在学校的最主要原因,也是因为只要利用学校的库存,各方面来说都能够省下一笔钱。
事实上我没有因此感到格外痛苦。说起来只要没有奇怪的执著,读书可说是最不花钱的娱乐。而我自己对于衣服也没有特别的坚持,所以不管是妹妹小学时的衣服或其他,都能够毫不在意地拿来穿。
……话虽如此,餐费等就不可能完全不花钱了。就算用得再怎么省,仍然会一点一点地花掉。
我想了想钱包里头的金额,摇摇头:
「我今天没带太多钱,明天去银行领了再给你。」
「连两干圆都没有吗?我想买参考书。」
「说得好像你是考生一样。」
「我是考生啊……」
妹妹突然狂叫。我瞪著她:
「身为考生,你最近好像常常去,琉庄园』帮忙?」
也因为这缘故,才会害我卷进蛋包饭引起的诡异谜团里,最后又要帮那个羔丰会的忙
(补充一点,妹妹擅自跑来我学校的制裁,昨天半夜已经彻底执行了)。
但是我这妹妹却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
「就是因为姑姑担心的事情已经好好解决,我才打算认真准备考试了嘛。」
……我输给好奇心而反问:
「解决……所以说——I
妹妹知道我清楚羔羊会的会议内容。看来似乎又是那位会长告诉她的。
所以她也很自然地把结果说出口:
「嗯。就是成田同学所说的那样。」
也就是那只猫最后由正一弟弟饲养。妹妹开心地满脸绽著笑容,我则是皱著脸。
昨天,成田这样说——
「由正一弟弟主动向『对门』先生拜托的话,也许『对门』先生会二话不说就让他饲养那只猫喔。」
光是回想起他那番发言就让人不耐烦。眼前的妹妹继续说:
「老实说我原本以为不可能。长田先生——也就是『对门』先生真的很讨厌动物,每次在路上遇到狗都会战战兢兢。
但也就是因为这样,才能够有好结果。」
——因为「对门」先生背负著「罪过」。至少他本人对于必须让正一弟弟孤单生活感到愧疚。
再加上正一弟弟对家长来说是个太乖的小孩。他理解父亲的忙碌,担心些不该由他这年纪应该担心的事情。这样不好。
「在咨询会上,成田同学曾说,有正一弟弟这样的孩子在,『对门』先生一定很痛苦。我一开始没弄懂他的意思。正一弟弟对我虽然没礼貌,但却是最懂长田先生、也是长田先生最心爱的孩子。
可是,正一弟弟愈是不出错,长田先生就愈会失去身为父亲的自信,认为自己无法替孩子做些什么。」
当然实际状态不见得是这样。像「对门」先生这样循规蹈炬的大人,往往会被孩子认为无趣而看不起。没到这地步,表示「对门」先生有值得孩子尊敬的人格或行为。
只是当事人没有自觉。人格愈完美的人,愈无法认同自己本质上的优点。
「所以这次的事情对于长田先生来说,也算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接纳孩子的任性。父母必须扮演各式各样的角色,而身为守护者、供养者,再没什么比这种情形更能够获得满足了。
而在这种情况下,不喜欢动物的「对门」先生反过来接纳野猫,一方面也带著赎罪的味道。所谓罪人,就是等待受罚的人,只要受到惩罚,就能够自罪恶之中获得解放。接纳自己不喜欢的动物,对于「对门」先生来说是第一次获得赦免,让他有机会原谅自己。
也就是说,野猫是在必须接纳的情况下被接纳。
「昨天羔羊会结束后,我和姑姑一起去找正一弟弟。一问之下,他果然在院子里喂流浪猫。
所以昨天晚上在姑姑的见证下,正一弟弟向长田先生要求养猫,长田先生居然乾脆地答应了。
欵,我想他们今后会很辛苦,毕竟流浪猫还需要管教、预防接种等等。
不过我相信那对父子一定能够突破万难。」
妹妹诉说事件来龙去脉时,仿佛自己也获得幸福一般。那是幻觉吧,幸福这种东西原本就只能够定义为幻觉。钦,这样也好吧。
妹妹也真是够了。
这时她突然面露惊讶表情问:
「不过……成田同学为什么会知道长田先生的想法呢?」
「……因为他活著老是不断地给人添麻烦,所以了解心有愧疚的人会怎么想吧。」
妹妹有点说不出话来,只是愣愣看著我。那表情很少出现在她脸上。
接著她突然离题冒出一句:
「嗯……真是个大好人。」
「一点也不好。」
「有什么关系,我觉得他是好人呀。」
听她微笑说完,我莫名转开视线,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认真和她聊了起来。
「随便你。
……两千是吧?拿去。」
这样明天的午餐就是面包一个了。我一边心想,一边把钱包里剩余的两张钞票交到妹妹手里。
接过两千圆钞票,收进自己的钱包里之后,妹妹往前倾凑近看著我……她还是一样喜欢把脸靠很近,还会说要一起洗澡,是个不懂得保持距离的孩子。
「嗯……下过提到成田同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哪回事?」
「该怎么说呢?明希最近莫名其妙地变得像个普通人了。我本来还觉得你的样子怪怪的,这样一来我就懂了。
事实上一开始跑去你的学校,也是为了要找出原因。」
……然后就偶然碰到那位会长是吗?
「会长告诉我也许是成田同学的关系。见过他本人后,我就明白了。
那种型很危险吧?我还在想,照你的标准看来,肯定连见到他都会感觉到压力。」
成田真一郎……连妹妹都说他危险,可见真的不容小觎。我再次打冷颤。不过——
「……你说我哪里怪怪的?」
妹妹孩子气地嘟起嘴。
「很怪啊!」
首先是,你看嘛,最近这一个月左右,你的吃饭速度和我几乎不相上下了。之前你即使吃饭也会专心看书,甚至还花上两个小时吃饭过。这就是你焦虑不安导致注意力下降的证据。」
「那只是因为我领悟到饭要快点吃完比较有效串。」
「好啦好啦,就当是那样。」我并没有撒谎,妹妹却把我的反驳当耳边风……真是令人火大。
「还有其他例子喔。
刚上国中时,你不是总会带著很厚的书进去厕所,大半天都不出来吗?就算敲门也没有回应。当时老爸脸色苍白,甚至要叫救护车了,哪知道你反而生气地采出头来说:
『我现在正读到精彩的地方,不要吵!』真是史上未曾见过的行径。还因此挨上老妈一记炸弹摔(注:摔角招式)。
——可是最近都没见到你那类诡异行径了。」
我转开视线无法回应…………那只是因为我已经好好反省过了。
或许是见我不认同,妹妹像外国人一样耸耸肩,表示「真拿你没办法……我只好使出大绝招喽」。接著她故意皱起眉头,这表情一点也不适合她稚气的脸。
……真是天才。这位能够完全惹恼我的天才就在眼前。我之所以没有杀掉成田真一郎,或许完全要归功于生活中有这位重度烦人的蠢妹妹吧。站在协助我训练自己的精神修养、让我得以保持正常社会生活这方面来说,我应该要感谢有这种妹妹存在。
但是,也正因为妹妹的天才,她轻易就突破了我长期锻链下来的忍耐力。只见她继续天真无邪地反覆胡说八道著令人生气的话。
「之前明明不管我还是老妈说过再多次,你还是常会忘记,可是最近每天都有确实穿上对吧?果然只要有经常说话的男孩子,就算是不必要的小东西也会开始在意。
哎呀,我当然很替你高兴啊,毕竟是我们一起去买的嘛。
就是三件两千的胸罩——」
不等她说完,我将半乾的拖把抹在妹妹脸上。


终章2或说序章3·成田真一郎

就这样,蛋包饭与猫引发的小骚动结束了。
后来,我去了一趟「琉庄园」咖啡厅。之前听过那么多细节,按道理应该去看一下才是。何况那家店就位在学校附近的车站对面,走路即可到达。
选了一个平日放学后的时间,我相会长两人一同前往。
我和会长的回家路线虽然相同,但该怎么说,我们反而不曾一起回家。这天则是因为我们同样较晚离开学校,于是就很自然地一起定出校门。定在通往车站的银杏林荫道途中,会长提议一起去,我也就不自觉地附议了。毕竟我还是有些担心,便老实点头同意。
「琉庄园」正如那位服务生所说,是一家时尚小店。位在小巷弄内,所以我们迷了一会儿路。店内流泄出的朦胧昏黄灯光,即使是穿著学生服也能够自在进入。
门钤发出可爱的声响后,我们进入店内。或许是因为正逢晚餐时间,超过一半以上的座位早已坐满。虽不似午餐套餐那般讲究,似乎也提供轻食。
我和会长面对面坐在窗边的双人座,会长解开制服外套的扣子。入学才一年,成长速度却已经超乎想像,只要一坐下,「削面」似乎就会很难受。她说「这边就是,大师。的座位吧」。我只淡淡说了句「这就不清楚了」便把视线转向店内。
由于是和会长一起来的关系,我现在才发现自己是第一次和女生一起进咖啡厅。明明是每天都会碰面的人,现在却无法直视对方。毕竟不管怎么说,对方也是位美女。
这天那位服务生不在店内,看似她姑姑的女性一个人忙进忙出。我原本一直好奇能够做出那种梦幻服务生制服的姑姑会是什么样的人,结果看来只是稳重的普通女性。菜单上只有咖啡、红茶、预先做好的咖哩,吐司等选择,看样子也是考虑到这样她一个人才忙得过来。
我们两人都点了独家口味的咖啡。会长擅自在我的杯子里倒入牛奶、丢进两粒方糖……效,我的喜好是那样没错,但……为什么不问一下就放呢?
虽然会长应该有注意到我略带不满的视线,但她仍若无其事地喝著自己只加了牛奶的咖啡。
其他客人逐渐离开,店内开始恢复安静时,会长主动向女店长——应该称老板娘吧 ——开口搭话,告诉对方店内服务生找上羔丰会咨询的事情。「哎呀,原来是这么回事。」老板娘露出亲切的笑容回应。
根据老板娘的说法,「对门」先生接纳新的家族成员后,情况似乎变得很糟糕。父子两人同样弄到身心俱疲,每天早晚从他们家后侧都会传出咚答咚答的噪音。上门光顾的「对门」先生说,他们父子俩甚至为了养猫的方式与管教问题吵架。
听到这里,我觉得很惭愧。养猫的提议只是我个人一时的想法,根本没料到会替原本安和乐利的家庭带来不必要的问题。
等会儿是否应该去道个歉比较好?我一说完,老板娘哈哈一笑挥挥手。「去道歉的话,对方反而困扰喔。他们问题虽然很多,不过看起来很开心。从来不吵架的父子反而孤独吧。」
她这么对我说。如果对象是仙波,我连想部不愿意想她会用多么难听的话把我狠狠臭骂一顿。
顺带一提,听说那位服务生是考生——虽然根本看不出来——据说老板娘刚告诉她暂时不用到店里来帮忙。
「那个女孩明年会进我们学校喔。」会长不晓得是根据哪一点如此断定。
(插图)
这么说来,我忘了问清楚那位服务生到底为什么会注意我。问了会长,会长也不肯告诉我。
钦,反正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原因。
终于到了该回家的时候。我抢先会长一步付了两人分的费用,以报刚才方糖的仇。
会长有些惊讶地看向我,又立刻忍住笑意。我突然感到难为情而且有些后悔,但想想,这样满足自己,总比让自己继续不满来得好。
后来几天,会长的心情格外愉快。
——总之,吾等「不迷途的羔羊咨询会」终于也开始接受校外咨询了。虽然据说那位服务生有家人在我们学校,广义来说她也算是校内人士,但无法否定本会规模愈发扩大。
接下来的咨询也因为两大要点,更加强了这混沌感。
第一点,找上门来咨询的是老师。
羔羊会原则上是「为了学生」而存在的团体,但反过来说,只要和学生有关,无论咨询者是谁都没有关系。不只是老师——虽然我想应该不至于出现——甚至是家长的咨询,本会八成也会受理。
而另外一点,让本会朝异样存在方向加速发展的是——
替咨询做出结论的,贯穿左侧中央的三垒安打。



第三话·VS洞庭神君 (插图)

Part-A:「本日咨询」 (来自「不迷途的羔羊咨询会」会议纪录)
(*1)○咨询者:梁井涌子(体育老师)
该怎么说呢……我知道身为老师出现在这里有点奇怪。
各位也会觉得我这老师有问题。
但是……尽管如此我……不,应该说正因为如此,我希望各位听我说,然后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1)教体育的梁井老师身材高姚,一头剪得整齐的头发用一支朴素的发夹固
定,好方便活动。无从判断她的年纪,不过我想大概在二十五岁上下。
她虽也教一年级,下过因为只教女同学,所以我不曾见过她。反而是佐
佐原等女生对她比较熟悉吧。她的打扮总是上下两件式运动服。无论男
生女生都会喜欢她这种有些串性的类型。
如同各位所知,我除了主要教三年级的体育实际操演外,也担任学生辅导组底下的垒球社顾问。或许各位之前也听过关于我的一两则传言,毕竟那些传言连我自己也听说了。
他们称我是所谓的魔鬼教练、球棒女、铁甲面、生化人、青面兽、滥用职权……钦,差不多就是这样。我不反驳这些指控,也无法反驳……我想学生会一定有更多机会听到学生对于我的抱怨,所以你们应该清楚(*2)吧?
(*2)另外在化妆品遭粱井老师没收的部分女孩子之间,还说她「舍弃女人身分」、一缺男人」等等,这些我都听过。不过应该没人傻到把这些话传进当事人耳里。
(*2)虽说不是完全没有,不过应该没有粱井老师想像得那么多。梁井老师的行为,说严厉是很严厉,不过她并没有做出会引发问题的不合理举动。顶多只是撞见学生携带校规禁止的违禁品会毫不留情地没收,但事后都会归还,还有对成绩评价绝不通融而已吧。亦或是指导女子垒球社社员,将她们逼到极限,参加去年的全国高等学校综合体育大赛。不过该年度收到的退社申请也创下校内社团活动史上最多的纪录。大概就是这样。我因为学生会活动而较晚回家时,也曾亲眼见到梁井老师逼著半死不活状态的社员挥舞金属球棒。
……我对那些并没有特别不满。
这种工作,用这些事情来让学生保持距离正好。况且如果只是遭到学生怨恨就烦恼,根本无法当老师吧。而我当然也没有打算为了那些闲言闲语而改变方针。
我想找各位谈的反而是……该从哪里说起才好?
嗯……我不擅长说话,可能会连一些不相干的事情也扯进来,不过为了避免说漏,我就从头开始说起吧。
一开始是(*1)……去年四月,朝里智子加入女子垒球社时——
(*1)我也认识目前就读二年级的朝里学姊。她和我因为这个咨询会而认识的田径队鹿野桃子学姊同属2年c班,经常成为我们茶余饭后的话题。她个性认真又严谨,所以有些不拘小节的桃子学姊似乎不晓得该如此与她相处。听说她是女子垒球社社员,也是王牌投手。用发带圈起头发露出宽额头的造型,是她的正字标记。经常可在放学后的校园内看见额头……不,是看见她。外貌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不过因为她属于长手长脚的模特儿体型,与其说她适合垒球社制服,不如说那身衣服简直像是为她量身订做。
我和朝里最初并非在学校里认识。
而是在通往学校的林荫道上。那是去年四月底刚入夜的时候。
……啊啊,对,情况有点特别。我去年也担任一年级的体育老师,照理说上课时应该会见到她本人。但是我会记得这位朝里同学,却是因为她的缺帘。
——是的,去年大约有两个礼拜左右,朝里拒绝上学。现在的二年级大概也听过这件事,这事情似乎传得满城风雨。
拒绝上学的原因是……饮,也不是什么罕见的原因,是她刚入学没多久就遭到霸凌。
起因是一件小事。事情发生在全班同学准备前往参加全校集会时,朝里出声制止不断闲聊的女生小团体。这件事原本应该到此为止,任何在现场亲眼看见的人都认为朝里没有错,被制止的人也理应只有点头同意。
然而那个小团体的四个女生来自同一所国中,而朝里只有一个人。还在摸索自身在班上定位的小团体于是认为不应该输给形单影只的女生,因此开始仗诗人多势众。
她们不仅无视朝里还嘲笑她。以这种恶意对付不知变通的同学实在太幼稚,她们只是因为不服输。
但是朝里的幼稚程度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加上她误解了正义感与固执的差异——这一点到现在也没有多大长进。总之——
朝里痛骂对方一顿。因为她碰巧是「对的」,就毫不留情地责备他人。当然那群女生也闹起别扭,极力反驳朝里,最后演变成纠缠扭打。等到班导费尽力气好不容易才把她们分开时,双方脸上、手上都已挂彩。
最后基于她们都是新生,因此朝里和女生组都没有受到具体惩罚。只由班导口头训诫
问题是朝里无法接受这种处理方式。自己分明没做错,为什么要和其他人一起挨骂?妞为此感到生气,后来乾脆不来上学了。
我碰见朝里是在她拒绝上学一个礼拜左右的某天晚上。当时刚结束垒球社的练习,我正在回家的路上。那天我觉得莫名疲倦,皱巴巴的套装也格外沈重。在这种状态下,实在不想动手做饭,于是我决定赶在附近超市关门前去买些现成的热食。
所以会发现朝里躲在通往学校的林荫道上,多半也是巧合。
朝里那天也没有上学。体育课缺席,所以我记得。但她却穿著制服,仰望著银杏树。她从那时候起就留著露出额头的发型。陆续亮起的街灯让她的雪白额头在一片黑暗中更显突出。刚才我也说过之前不曾见过朝里,但我隶属学生辅导组的缘故,曾经看过他的大头照,所以一眼就认出他来。朝里智子,必须留心的学生,个性规矩但缺乏协调性——拒绝上学。
我没有立刻叫她,只是先观察她的情况。傍晚时分穿著制服而且没去上学,状况很明显,也就是说她在犹豫。朝里没有前往学校也没有回家,只是一脸无趣地待在街灯底下玩手机。
我继续看了一会儿。老实说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总之不能装作没看见,无论是基于老师或大人身分,我都必须有所行动。但是该从何处下手才好?根据我不够成熟的知识与经验,没法子马上就找到答案。
但她很可能在我仍犹豫不决时消失,毕竟孩子就是这样。
于是我做好觉悟,而不是订好执行计画。
「朝里智子。」
我突然叫出她的全名。或许是我太唐突,朝里吓一跳看向我,眼里有著明显的惧怕,就像逃亡者的眼神。
「我是体育老师梁井,也教你们班的体育课。」
自我介缙完,朝里仍旧不解地看著我。才入学就突然不来的朝里应该不曾见过我。她大概明白就算骗她也没什么好处,因此抬眼瞪著我说:
「……有什么事吗?」
这么说有点奇怪,不过听到她这么问的瞬间,我突然想到自己要做的——正确地说应显,也就是说她在犹豫。朝里没有前往学校也没有回家,只是一脸无趣地待在街灯医下玩手机。
我继续看了一会儿。老实说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总之不能装作没看见,无论是基于老师或大人身分,我都必须有所行动。但是该从何处下手才好?根据我不够成熟的知识与经验,没法子马上就找到答案。
但她很可能在我仍犹豫不决时消失,毕竟孩子就是这样。
于是我做好觉悟,而不是订好执行计画。
「朝里智子。」
我突然叫出她的全名。或许是我太唐突,朝里吓一跳看向我,眼里有著明显的惧怕,就像逃亡者的眼神。
「我是体育老师梁井,也教你们班的体育课。」
自我介缙完,朝里仍旧不解地看著我。才入学就突然不来的朝里应该不曾见过我。她大概明白就算骗她也没什么好处,因此拾眼瞪著我说:
「……有什么事吗?」
这么说有点奇怪,不过听到她这么问的瞬间,我突然想到自己要做的——正确地说应该是自己能够做的是什么了。仔细想想,当时也没有其他选项。
「去学校吧。」
「什么?」
朝里愣愣地说,不明白我的意思。
「叫我明天开始去上学吗……?」
「不,现在就去。」
「现在就去……可是……」
现在早就过了放学时间,但我仍然不容拒绝地抓著朝里的手往学校走去。朝里虽然还说著什么,倒也没有坚决反抗。
虽然校舍已经全部上锁,校门仍然开著。毕竟参加社团活动、干部委员会而超过放学时间才离校的学生不在少数,保全也经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呃,我想这部分各位应该也很清楚。
我拖著朝里进入操场,从垒球社办公室拿出一支球棒与一篮垒球。一个人搬装垒球的篮于太辛苦,我叫朝里也帮忙一起搬。
她对于陌生的体育用品觉得新奇,并对于看不出真正目的的我充满警戒,脸上表情很复杂。
「你、你要做什么……?」
「朝里,你喜欢打击练习中心吗?」
「呃……?不,我没去过那种地方……」
「这样啊。那好,动手吧。」
「咦?咦?」
接著,我不断朝握著球棒站在夜灯附近的朝里丢球。她的运动神经虽好,但毕竟没有打球经验,一开始就算球飞过去也无法挥棒。
后来她听从我的指示修正错误,持续三十分钟后,或许是原本就有天分吧,她开始能够用力将球打出去。球第一次碰到球棒时,她显露出安心的表情。第一次正确地击出球时,她浮现出满足的表情。
先不提收敛力道投球的我,三十分钟全力以赴挥棒的朝里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不晓得什么时候她已经脱下制服外套,而且必须靠球棒支撑才能勉强站立。这时朝里才总算大叫:
「这、这算什么?现在是怎么回事!?」
她像是在笑的大吼声中搀杂著混乱、难受与暴躁。
「为什么我非打棒球不可!?」
「朝里,这是垒球。」
「没人问你是垒球还是什么球!我问的是为什么我必须在这边挥棒打球!」
我摇头。看来必须将惭愧的事实告诉她。
「因为我能够做的,只有这个。」
「咦……?」
「我能够为你做的,只有这个。不对,其实应该还有很多很多,只是我一时想不到。
相反地,如果垒球可以的话——一
我将手中的垒球抛出去。或许是气愤耗去了精力,朝里失神看著那颗无力的垒球画出抛物线。
「几百球、几千球我都奉陪。」
「………………」
朝里没有回答,乓地打出那颗下坠的球。
……此后,朝里每天放学都会到操场上找我,一个劲儿地不停练习挥棒。她刚开始和第一天一样,趁著体育社团的人都离开了才来,就像是夜问比赛一样。不过三天后,她开始穿著运动服而不是制服来,并且和社员们一起捡球、参与跑步训练。
在垒球社里没有认识的人反而是好事吧,她只是默默运动身体。直到某天,她终于面无表情地带著人社申请前来。
朝里那阵子也开始出席一般课程,努力追回延迟的进度。她原本就是功课不错的孩子,也很认真地参加辅导,因此很快就赶上进度。当然她一定也付出了相对的努力。至于和那群女生之间,虽说没有特别和解,倒也不再无事生非。
社团活动方面,去年的主将是一位喜欢照顾人的女孩,对朝里也很好,鼓励她练习当一名投手后学有所成。朝里一年级时,二、三年级的投手都很优秀,因此对外比赛时没有机会上场,现在则毋庸置疑是社内第一投手。
虽然个性有些冷漠,不过她可算是我最自豪的学生之一。
——朝里上个礼拜诚恳地找我谈事情,我猜想与社团活动有关。见她一脸严肃的表情,就把她找到学生辅导室单独会谈。
(插图)
听完她的话之后才知道,原来她不希望担任本次大赛的正式投手。我当然问了她原因。在社团里无论是谁都很认同朝里的实力,她自己应该也很清楚。她没有推辞的理由,我原以为是不是她在我没注意到时受伤了,但她也说不是。
朝里最初不愿意说,在我的坚持与纠缠之下,她才说出理由。
「……因为我是冒牌货。」
「冒牌货……?」
不懂她是什么意思,我反问。朝里重重点头,看起来无精打采。
但她拾起头时,目光却莫名地炯炯有神。
「是的,冒牌货。」
她坚持如此认定,态度坚定地继续说:
「——我原本就没想过要打垒球。那天因为老师主动叫住我……因为你提供了我能够自在地待下来的地方,于是我吃定这点、依赖这点,留在垒球社里。我当然不曾偷懒不练习,和社团夥伴们一同努力也很开心。我也尽全力希望能够避免成为大家的累赘。
但我不认为这样的我有资格踢掉其他在垒球路上一直努力的前辈,参加重要的大赛……这样做不对。」
……朝里跟那时相比没有任何改变,仍旧认真,坚强、笨拙、诚实过头。
而我要找各位帮忙的就是这件事。
——是的,我没办法改变朝里的意愿。
为了社团好,由朝里上场投球当然是最佳选择。最重要的是社团成员们也希望朝里能够上场,甚至与朝里竞争正式投手名额的三年级学姊也是。
这些情况我也告诉朝里了,朝里却说那些部无关紧要,且顽固不肯听话。甚至还说如果大家下认同她的想法,她不惜退社。不管怎么说,那家伙天性倔强,如果处理下好,她很有可能真的会退社。
我也只好让步,答应朝里会考虑并让她回家。我还没有做出正式决定。朝里虽然依旧出席练习,却明显减少了投球的练习量,态度也看不出任何动摇。
……老实说我很烦恼。一方面认为朝里的藉口太不识大体,但另一方面也认同她的想法。身为球队教练,我应该想办法说服朝里改变想法……可是……
这样做对吗?现在的我该用大人世界的道理强迫朝里「更正」吗?这点我无法判断。
因此,针对刚才所说的内容,我想听听各位的意见。也许能够从中找到老师……或者是大人的角度没有注意到的观点。
……我很清楚这不应该是老师向学生求助的问题。
但是对于这问题,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坐视不管。既下希望毫无条件地接纳朝里所说的话,也不希望强行灌输我或其他老师的观念。
因为这件事情对我来说也是必须克服的难题。
现在人们常说我是铁血教师,其实我在学生时代是个乖巧没有霸气的孩子。
听父母的话念书,听老师的话运动。问起我的兴趣,顶多是收集旧少女漫画而已。没有尊敬的人,也不擅长交朋友,只是在每个场合都有办法避免重大失败,一路招摇撞骗这样定来。
打垒球是因为高中班导正好是社团顾问,在班导的建议下才开始接触。虽说没有什么卓越成就,但姑且算是热哀。和朝里一样,没有什么强有力的动机,但是只要一动手仍会全力以赴……不,应该说我们没办法偷懒。
对于自己的生活方式即使充满质疑,倒也不觉得后悔。能够像现在这样当上老师,也是担心失业潮的叔叔帮我介绍兼任讲师工作的关系。
——我一直这样随波逐流长大。这样说虽然不好听,不过我也姑且回应了旁人的期望,因此下能说全是坏事。我也用心认真工作,不会让学生、同事感到丢脸。
但是对于这样的自己挤掉其他更有热情的人,我也曾感到愧疚。自己占著这位子只是为了生活,而这样的自己待在一群为了实践自我而工作的众人之中,究竟是对或不对?再加上这里是教育最前线,面对这个问题,也不能随口回覆就算了。
我认为自己截至目前为止都在回避面对这个问题。我相信自己是因为害怕若在这个问题上栽跟斗,将会一口气失去自己的容身之处。但是身为学生的朝里都坦然面对了,我自己怎么能够逃避呢?再说身为老师也有老师的责任。
因此我一方面想请教各位关于朝里的事情,另一方面也希望听听学生对我的裁决。
——希望各位抛开顾虑,以学生代表身分,告诉我你们最直接的答案(*1)。
(*1)说完,梁井老师特地离开座位对我们鞠躬行礼。


Part-B:成田真一郎

……然后——
考量到当事人在场我们很难说话,因此梁井老师只留下一句「各位慢慢讨论,结束后叫我一声就好」便离开会议室,待在走廊上。
……这该怎么处理?
会议室内弥漫著困惑的气氛。这也是,连会长都没想到会有老师前来咨询,况且还是莫名沉重的话题。姑且不谈朝里学姊的情况,老师的烦恼,我们这些非社会人士有资格说三道四吗?
环顾会议室一圈,几乎所有人都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例外的只有难得陷入沉思的会长,以及在我隔壁一如往常面无表情的佐佐原……不对,后者也并非一如往常,只是改变的程度只有平常对她熟悉的人才会注意到。她微低著头,直盯著桌子看。
老师的咨询或许给了佐佐原什么想法。
我一边想著这些事情,一边打完会议纪录。以今天的咨询内容来看,最重要的应该是抓住问题的大方向讨论,而不是捕捉琐碎的要素。我反覆阅读纪录,确认朝里学姊的想法和老师的烦恼都一字不漏地输入完毕。
这时我听见断断续绩的谈话声音。
「原来去年打开学就拒绝上学的人,是朝里学姊啊……」
「我都不知道。她现在给人的印象就是不折不扫的,垒球女王。,连冬天也穿著短裤投球,实在看不出她有那段过去。」
「她虽然性格严厉但投球的模样实在很帅。听说一年级还有她的粉丝喔,颇受到部分……女孩子崇拜。」
「啊……男孩子可能不喜欢那种太固执的女生。」
「我和她同班所以知道那件事……去年的朝里真的像只刺婿一样。」
「不过出了学校却意外地很稳重。」
「这是因为她学会忍耐……或者烕觉比较从容自在了?还是因为在垒球社交到朋友的关系?」
听完,我才了解不管是直接或间接,朝里学姊似乎颇具知名度。对于去年的一年级学生来说,她因为才刚入学就变成拒绝上学的学生而出名。除了这点之外,还有各种原因让她成为引人注目的焦点。
「嗯……」
出声的是会计宫野学姊。似乎定昨天才配的隐形眼镜不合,她的眼睛不停眨动。
「我去年也和她同班,觉得她相当健谈,不过跟在教室里大吵一架后跑出教室当时没有太多改变。翠竟没办法那么突然就变成熟。
至于这次的问题,我认为八成是在向梁井老师撒娇。」
「撒娇?」
会长手支著下巴反问。宫野学姊轻轻点头:
「嗯……就我所见,朝里是真的想要投球,但又真心认为自己不应该获选正式球员,于是交给老师作主。」
「意思是期待粱井老师能够说服自己?」
「我认为是这样。毕竟她将那位老师当作神一样崇拜。」
「也就是说——」
会长重重吐了一口气。这个人难得叹气。
「第一步是要让老师有自信?」
「结果可能还是一样,不过——」
宫野学姊偏好简单基本的思考,并且透过这种方式替大家直接了当地突显出问题点。
——是的。虽说规模不同,不过朝里学姊和梁井老师的烦恼很类似。只要能够解决老师的烦恼得到积极正向的解答,相信要说服朝里学姊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反之亦然。
想到这里,我看向隔壁的佐佐原。她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地看著我交给她确认的会议纪录,难以捉摸她的想法。
……不晓得她是不在乎或是在沉嗯。这种时候,佐佐原的个性反而是种麻烦。她脸上的表情怎么解读都可以。
既然如此,我只好开口问了。
「你从刚刚就没说话,怎么了?」
佐佐原吓了一跳抬起头,轻轻摇头:
「不……没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直盯著佐佐原。佐佐原稍微动了动身体,继续说:
「我只是在想……或许我也和老师、朝里学姊一样。」
佐佐原的说话方式一样彬彬有礼,不过今天的语调似乎比平常低沉,让人以为她或许不会再继续说了。
但她偷偷看了我一眼后,再度缓缓开口:
「自己实在下该说这种话。我也是太习惯听从旁人意见行动,养成依赖的习惯……遇到突发状况时,就没有立场与他人竞争——也就是没有朝里学姊所谓的『正当性』。」
「……梁井老师不也说了,符合他人的期望并非坏事。再说,佐佐原的成就远超乎期望不是吗?」
我不是在说客套话,事实上佐佐原在课业、运动方面,以及一般生活能力上,以一个一年级学生来说程度相当高。虽然用想像来判定不太好,但我猜她的父母也将她视为最自豪的女儿。至少从朋友的角度来看,她肯定是值得尊敬的对象。
佐佐原微微一笑——苦笑。
「成田同学居然会说这种话?」
…………唔。
「好、好吧,我的确不是个会照著别人期待做事的人……」
说来丢脸,我本身没有什么值得向人夸耀的优点,这点我有自觉。甚至还常常被某位同班同学指责我的缺点。
佐佐原轻轻摇头。
「不,成田同学的确不是一个会照著期待做事的人,但是,该怎么说呢——」
接著她轻声——直(的是轻声笑了出来:
「你是个会超出期待的人。」
也不晓得她这番话只是安慰或者有其他意思。钦,反正佐佐原所说的话偶而也会让人听不懂……那么,这股压在胸口让我喘不过气的情绪,应该只是看到她这副陌生表情的关系吧。嗯,一定是。
看来她又恢复正常了,我们继续回到正题吧。先不管我的事,现在的问题是——
「如果你也有共鸣,佐佐原,你认为梁井老师和朝里学姊都应该各退一步吗?」
一……朝里学姊的情况我不清楚,不过粱井老师的指导热心又仔细,姑且不论有些人认为太严格,至少她不会偏袒。我认为她是一位对工作相当真诚的人。」
我点头。我也不讨厌梁井老师,再说实际上过课的佐佐原都这么说了,应该铁定没错。对她不满的琐碎意见或许很多,但相反地却没听说哪位学生真正痛恨她。
「所以站在我个人的立场,我不希望梁井老师请辞。而就我所听到的,垒球社的人对朝里学姊也是同样想法。」
佐佐原难得明确说出意见后,张著嘴沉默了一下,再度继续说:
「——不过……这终究只是我们的意思。如果当事人感觉不舒服,果然会让人困惑像这样否定当事人的想法妥当吗?」
「嗯……的确,梁井老师和朝里学姊的烦恼都已经不是外人插手就能够彻底解决的问题了。」
我同意佐佐原的话,陷入沉嗯。
……那么,老师和朝里学姊本身,是否真的不希望担当现在的角色呢?
不,我认为不是。
即使再有才能与适性,若是不喜欢或并非认真面对都不可能成功。朝里学姊开始打垒球的动机、梁井老师成为老师的原因或许刚开始并不单纯,但是相信现在所有人都认同她们创造出的成果。
周围旁人皆认同的事情,却只有当事人自己否定——这是否就叫做独善其身呢?
而又有什么好理由能够反驳这种独善其身呢?
结果还是兜圈子……想不出办法解决,我忍不住交抱双臂呻吟。
「唔嗯……没办法好好说出口。」
「也是。要不要去找她商量看看呢?」
佐佐原看向会议室尽头的门说。
我想到懒洋洋没干劲的同班同学杂草头,稍微偏著头说:
「……应该去吗?总觉得这种情况下她只会落井下石。」
这次的咨询并不是解决谜团就好。与鹿野桃子学姊当时的情况类似,这次是当事人一开始就期望得到负面结局,也不希望获救。
总觉得她会这么说:「既然如此就随便她们。」我几乎可以肯定她会这样说。
佐佐原大概也明白,但是在她的面无表情底下,仍抱持几分乐观地说:
「是那样没错……不过,仙波同学说话原本就毫无顾忌。」
「……你说的……没错。」
我忍不住认同。仙波本来就是百无禁忌的仙波。
她恐怕根本不在乎也没打算要呼应别人的期待。因为那家伙无论好坏,也不管利害关系,总之就是一心要与他人切断关系。可是那家伙有意想不到的迷糊之处,才会总是不自觉地回应了别人的期待——这话我无法亲口对她本人说。
感觉上今天或许也能够由她那里得到一些提示。
咨询者不在会议室内,因此大家就和平常的休息时间一样。我们两人安静离席,避免被发现。
目标是隔壁的社团大楼资料室。
原本有些不安,以为她会再度躺在桌面上……关于这一点只是我杞人忧天。
——没错,仙波的奇怪举动今天也超乎我的想像。
今天的仙波乖乖坐在管椅上,身体靠著椅背,没有摆出平常靠著布偶的姿势。脱下的制服外套也挂在椅背上;她挂得很随便,因此一侧的外套袖子垂在地上。
而她却一点也不在意,双手捧著书,昏昏欲睡的眼睛盯著印刷字。
到此为止都没问题,甚至可说此平常还要正常。
问题在于——
「我说你……『那个』是从哪儿拿来的啊?」
我看向仙波的脚下。
脚下有个大水桶摆在那里。
那是打扫或园艺使用的普通塑胶水桶,看来乾乾净净,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新买的。桶里装了一半清澈的水,只有水桶底下垫了条旧抹布。
仙波的双脚摆在那个水桶里。
脚上当然没穿鞋袜。我突然看到她随意脱下的袜子也垂挂在桌子边缘。
她的样子看来好凉快。
「既然是在学校,想找自然找得到。」
看也不看我们一眼的仙波声音很平静,不见平常那副快融化似的懒散模样……虽然说话内容没什么礼貌。
我勉强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不再继续追究水桶来源。一方面是不敢问,另一方面是也没时间追问或责备了。
我叹口气,同时摇摇头:
「钦,算了……懒得讨论你的生活态度。」
她恶狠狠瞪向我。
「啥?只因为不知哪来的笨蛋说不准躺著,结果我改了之后又这么说?你以为你是谁啊?」
「是你政得太随便。
……佐佐原,你也别一脸羡慕地看著啊。」
「我没有一脸羡慕。」
从刚刚开始就默不作声地盯著水桶看的佐佐原冷静否认。但她把眼睛转向一旁。
「总之……你就继续保持那样听我们说吧。」
「喂……你凭什么命令我……!」
仙波朝著放在桌上角落的胶带台伸出手。我知道自己反射动作准备躲开,仙波却因为双脚插在水桶里,上半身无法如愿往前所以构不到……呼,看样子我今天因为仙波的懒散而得救了。
看著仙波伸出的手空虚挥舞的模样,我在安心之余,忍不住笑了出来——
啪!
——在我绽开微笑的脸上,感觉到橡胶的触感。
说得更具体一点,那是室内鞋底的触感。她改用与袜子一同脱下的室内鞋取代胶带台丢过来。
……不要紧。有点脏的室内鞋比起分量十足的文具好多了。嗯……没错,只要想想其中的合理性,眼泪就不会飙出来。
室内鞋发出乾涩的啪答声掉落地面,我重新看到眼前景物时,仙波已经阖上书,把香菇布偶抱在怀里。看来室内鞋正好打中我的脸让她心情大好,开始有心情听我们说话了。
「……然后呢?今天有何贵事?」
「啊啊……嗯,该怎么说呢……」
我现在才开始犹豫该如何说明。平常只要提出疑问就能够得到答案,但今天没办法这么做。
在我什么也说不出口之时,佐佐原问:
「梁井老师的咨询内容,您听见了吧?」
刚才隔壁会议室的谈话,仙波应该都听见了。不晓得这间资料室为什么能够将隔壁会议室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此刻也能听到宫野学姊叹气说:「啊啊,不妙……明天只好戴著备用眼镜来上学了。」 (似乎是隐形眼镜的不舒服已经到达极点)。
仙波将脚下水桶里的水弄得啪沙作响,同时乾脆点头。
「听是听见了。」
「仙波同学有什么想法呢?」
佐佐原直接切入正题,静如止水的眼睛直视著仙波。
面对她太过直接的问题,仙波鼻子冷哼:
「问我有什么想法,这个嘛……」
回答有些迟疑,不过看样子似乎不是感到困扰,而是在思考该如何说明。
这种时候不能催促。我沉默看著仙波的侧脸。
啪沙。
突然传来跑错棚的水声。我看向声音来源,来源当然是水桶。仙波的双脚离开水面架在水桶边缘。
……好小的脚。
水桶虽略大,但仙波的脚小到能把双脚一起放进去。那双纤细小巧的脚正好搭配她的娇小身躯。大概是因为平常完全没晒到太阳的关系,她的双脚肤色比原本就雪白的其他部位更浅。
她原本个子不高又单薄的幼儿体型现在看来也似乎不是那么回事。从小巧的脚踝到修长的小腿,描绘出一道女性特有的精致曲线。
滴滴答答滴著水的脚尖上,光滑的小小趾甲闪耀浅桃色光芒。
我突然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连忙转开视线。
……为什么只是光著脚就让我胸口发疼?她分明没像前阵子那样散漫地滚躺著啊。还是因为看到了平常看不到的东西受到吸引呢?
一瞬间感觉仙波在瞪我。被她发现了吗……?我不自觉吓得提心吊胆。不过她没有多说什么,也许是我多心也说不定。如果被她发现,照理说应该会进出一连串咒骂或飞来另一脚室内鞋才对。
不晓得她是没发现还是无视,总之她突然说:
「——你们听过洞庭神君的故事吗?」
谁听过啊。
谨慎起见,我还是看看佐佐原,毕竟她有时知道些奇怪的知识。结果她也正好看向我。看来我们想到同一件事,而她也不晓得。
我重复了仙波的话:
「洞庭神君?」
仙波把下巴埋进布偶,悠哉地回答:
「对,就是中国洞庭湖的湖神。」
「不,没听说过……」
我坦白回答后,旁边的佐佐原也一脸不解地重重点头……她又要嫌我没知识了吗?
仙波没理会我的提心吊胆,瞥了我们一眼后,仿佛在吟诗般开始解说:
「洞庭神君原本是人类,是一位名叫柳毅的斯文年轻书生。
有一次,柳毅将湖神洞庭龙王的女儿从逼婚对象手中救了回来,因此娶了龙王的女儿为妻。柳毅成为神仙后,继承洞庭神君之名,并继任为洞庭湖的湖神。
但原本是一介斯文书生的柳毅无法让栖息在洞庭湖的妖怪们臣服,妖怪们看不起他,因此他戴上可怕的鬼面具假装自己是妖怪。他白天戴著面具,只有晚上睡觉时才会拿下。
也不晓得是那面具真的很可怕,或者是他的言行举止也配合面具变得残酷的关系,妖怪们终于认同洞庭神君柳毅是湖神。而另一方面,柳毅因为嫌面具脱戴麻烦,不知不觉连睡觉时也戴著面具。
等他注意到时,面具已经黏在脸上脱不下来了。
——是的,面具不再是面具,而成了那名男子真正的容貌。」
说到这里,仙波抬起脸看向我们。
「洞庭神君拥有这种传说,作为象徵洞庭湖恐怖的神明被信仰著。听说若是不小心在洞庭湖上胡乱说话或乱指东西,洞庭神君会认为你在嘲笑弛而让你的船沉没。」
仙波说「假装自己是妖怪」。总觉得这句话与粱井老师、朝里学姊的情况有关。
刚才洞庭什么的伪装自己变成神明一事,与梁井老师她们的情况说来也有些相似。但那又如何呢?我和佐佐原一时间抓不到头绪,静静听仙波继续说。
一——这故事是将洞庭湖的变化多端拟人化之后,加上书生柳毅娶洞庭湖神女儿的知名传奇小说,衍生出的民间传说。有趣的地方在于连结这两者的要素是面具变成了真正的脸。这代表著许多意义。
一是过度假装会改变本性。
再者是自己必须靠他人的观察来定义。
另外就是外在与内在实际上『并无』分界线——」
我忍不住插嘴。毕竟我们没有太多时间继续耗下去。
「呃……但那只是故事,不是吗?」
「神话或传说也不能小看。这些在某种程度上脍炙人口的故事能够广为人知,一定有创造故事的人和听故事的人共有且明白的理由。我们甚至可说,既然那些故事能够在悠久时间中流传下来,一定具备能够超越时代、文化的悠远深刻原因。」
……老实说仙波的话我只听懂一半。但是,想想她刚才所说的内容,认定它有「参考价值」之后,就会发现许多地方与这次的状况吻合。
「梁井老师和朝里学姊虽然一开始只是戴著面具,但现在面具已经成了她们真正的模样,你是这个意思吗?」
仙波沉默了一下后点头。
「但她们与洞庭神君有个最大的不同。无论是老师也好,朝里学姊也罢,她们对于自己的面具获得认同一事同样有罪恶感。她们自卑,这就是与为了获得认同而戴面具的洞庭神君最大的不同之处。这部分扭曲了。
她们不期望实践自我,或许该说已经实践过头。扭曲的面具已化为血肉、脱不下来。所以不管如何怨恨,只要面具一碎裂她们一定会流血、会痛得打滚。
就我所听到的,不用说老师,朝里学姊八成也一样。如果下打垒球,让自己受伤的程度一定会超乎她的想像。如果即使会受伤也要脱下面具,但却脱不下来,会留下一辈子的伤口,不会消失。」
「仙波认为朝里学姊应该继续打垒球吗?」
我开口确认后,仙波无奈摇头:
「我不知道……这应该由她本人自己做决定。
毕竟我只是间接听到整件事情,对于朝里学姊的真正想法只是推测。,一
仙波说的没错。但是听了刚才洞庭啥的想法之后,我认为朝里学姊不应该放弃垒球。只要是曾见过朝里学姊在球场上努力模样的人,相信都会有相同想法。当然我也不认为梁井老师必须要辞职。
「……该怎么处理比较妥当?」
佐佐原的话虽不是说给任何人听,但仙波还是回答了。
「这个嘛……如果有机会能够测试现在的她对于自己的目标有多认真,或许有办法。
但是问我该怎么做,我就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
要仙波提出具体策略的确没道理,毕竟那些无法透过估算和知识导出。再说先不论仙波认不认识梁井老师,再怎么说她对朝里学姊都是一无所知。所以接下来必须由我们羔羊会成员自己找出答案不可。
「机会吗……」
我突然有个主意。
从梁井老师和桃子学姊那儿听说朝里学姊的个性「极度不服输」。只要利用这点,或许就能够触碰到她隐藏在自尊与自制之下的真正心意了。现在的朝里学姊应该是怎么劝也劝不听吧。
老实说我觉得很无力,问题主要在于人才方面。虽然有点子,但必须付出代价。
……这次,就拜托那一位出手吧。
我想到的是前阵子在咖啡厅窗边、坐在我对面座位的那个人。也可说是我从小到大始终不晓得该如何应付、却又觉得她比任何人都值得依靠的那个人。
——所以我没注意到佐佐原仍然陷在刚才钻牛角尖的情绪中。


Part-C:仙波明希

接著成田马上开始计画些什么,招呼也没打一声就回会议室去。佐佐原同学则是捡起我刚才丢出去的室内鞋摆在水桶旁,弯腰鞠了个躬之后,也跟著回去。
就这样,门一关上,再度剩下我一人。
……感觉有点奇怪。
今天的情况,我没办法帮上什么忙。平常虽说只是推测,但至少还能够回答他们的问题,然而今天却只能够提供一个思考方向。倒不是说我想怎样,说起来我原本就和隔壁会议室的活动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也没有义务发表意见。
话虽如此,我却觉得怪怪的,有一种没有尽全力的感觉,就好像喷嚏没打出来一样少了什么。
自觉到这点,我不耐咂舌。成田真一郎。都怪那位班上男性友人都称他「成田真」的厚颜无耻同学每次都来麻烦我,害我理所当然地、不知不觉地习惯了处理他们的问题。这也是洞庭神君的面具吧。不趁著面具紧黏在脸上之前拔除的话,可就不得了。
我可不想变成好管闲事的人。
心情郁闷的我看向下方,看到自己摆在水桶边缘的双脚。
……对了,成田刚才出现奇怪的反应。
我不自觉伸直脚尖又缩起。脚上的水滴顺著张开的脚趾流下。
……形状没有特别奇怪——我心想。既不是扁平是,趾甲也没有扭曲变形,脚趾长度也很一致。缺乏血色而泛白又不是现在才这样。
这双单薄没肉的脚或许比不上那位丰满的会长或没事发育太好的妹妹——
摇摇头,吐口气。我在想什么?
又何必在乎自己的身体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模样呢?何况是那家伙……够了。无所谓。把他的头塞进水桶里弄死算了。
重新打起精神看向书:心情却怎么样也静不下来。墙壁另一侧传来的声音让人焦虑。
回到会议室的成田似乎向会长说了些什么,他所说的话混杂在四周的声音里听不清楚。佐佐原同学好像也加入了对话,只听见她稍微大声说了句:「您是认真的吗?」
……他们打算做什么?
我粗鲁地一踢水桶的水。
原本静静描绘出正圆形水波的水面一下子被打乱。
成田与会长谈了好一会儿后,把决定的方针告诉其他学生会成员,徵询他们的意见。
……那提议真是乱来。若是用来测试朝里学姊的真正心意,这方法倒是不错,只是怎么想都觉得很难实践。
反正也没有其他更好的王意,只是基于这点,提案就通过了。接下来必须叫回在走廊上等待的粱井老师告知结论。
——会长开心对著回到会议室来的梁井老师宣战:
「我们来比赛吧!」
*
隔天我碰巧遭遇到奇妙的场面。
午休时间,我走在通往特殊教室大楼的走廊上准备去图书馆,注意到佐佐原同学正好走在我前面。那个不晃动肩膀的独特走路姿势及清爽的马尾,不太可能看错。
遇见的若是成田,我早就脊椎反射,马上当作没看见了。不过既然是佐佐原同学,至少也该上前打个招呼。
在要出声叫住没发现我的佐佐原同学时,我犹豫了。
她在我开口之前就停下脚步,直盯著某处瞧。我好奇看向前方,明白了她在看什么。
走廊尽头公布栏前面站著一位女学生。虽然没见过脸,不过那个特徵我「听说」过。用发带圈住头发,大大露出额头,一脸严肃的女孩。
佐佐原同学在这个时间点盯著对方看,表示对方应该就是昨天羔羊会咨询中提到的朝里智子。
稍微这样观察一会儿,朝里学姊(可能是)一个人盯著布告栏一动也不动,而佐佐原同学则一直看著她的举动。
「……佐佐原同学?」
这样下去也不会有进展,于是我开口,佐佐原同学吓一跳反身回头。她的举动就像是被物品声响惊吓到的小动物一样惊讶,但表情仍旧几乎没有改变。
「仙波同学……午安。」
我只举起一只手回应她的礼貌招呼,开口厘清眼前的疑问。
「那位就是朝里学姊?」
「是的。昨天梁井老师曾让我们看过照片,所以我确定是她。」
我的问题虽然唐突,佐佐原同学仍旧直率地回应。欵,校内应该也没几个人留那种未成年武士小孩的发型吧。
「朝里学姊怎么了吗?」
「没有,只是碰巧见到而已。」
「嗯。」
「我正在考虑要去和她聊聊。」
咦?
我还来不及对她那突如其来,不似其风格的发言做出反应,佐佐原同学已经大步朝著朝里学姊定去。
我有股似曾相识的不祥厌觉,连忙追上去,她却在我赶上之前先一步开口。
「朝里智子学姊。」
原本望著布告栏的朝里学姊因为突然听见有人喊她而回头,满脸惊讶。
「一年级……?」
她不解地说。八成是从领带颜色判断。不曾见过的低年级生突然找自己说话,会出现这种反应理所当然。
「是的……您好,我是一年级的佐佐原三月。是学生会的书记。」
「佐佐原……啊啊,学校集会上曾经上台打过招呼那位吧。」
这位去年还拒绝上学的人,今年似乎连全校集合都好好出席,且认得佐佐原同学。
「呃……学生会的人找我有什么事吗?」
朝里学姊不晓得该摆出何种态度,含糊发问;虽然得知佐佐原同学的身分而放松警戒,但她仍不清楚自己突然被叫住的原因。我也不清楚。
而佐佐原同学则是出乎意料地开门见山:
「听说您拒绝以垒球社员身分参加比赛。」
「什——」
朝里学姊的态度明显转变。原本尖锐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几乎要用眼神杀死可疑的低年级生佐佐原同学。
「……你听谁说的?」
她的声音连在后面听著她们对话的我也感觉芒刺在背,犹如一把薄刀。虽然还不至于带著愤怒,不过能够确定一阵与怒意相似的紧绷情绪充斥四周。
成为攻击对象的佐佐原同学却不动如山。很难从她身上判断她到底是反应迟钝或者是勇气过人。就是这样才有趣、才危险——叫人无法移开视线。
「我从认识的垒球社成员那儿听说的。」
这不是谎言。毕竟情报来源是顾问梁井老师。
朝里学姊也没打算追问,继续说:
「这样吗……是的,我的确拒绝了。
……然后呢?拒绝了又怎样?这件事和不是社员的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吧。」
朝里学姊如同传闻中一样,是个会直接了当地说出正确言论的人。也可说她是容易树敌、会在成为敌人前事先打倒对方的类型。不管怎么说,都难以结交身分对等的朋友。
但是佐佐原同学还是没有退缩。说话方式虽然一如往常的木讷,不过话里蕴含著深刻的紧迫感。
「无论如何……我都想亲自确认。
听说朝里学姊因为开始打垒球的动机不纯正,所以将正式上场的资格让给其他人。我能够明白您的考量。我认为要与拥有明确理由且更认真追求的人,争夺对于自己来说并非必要的事物很自私。
但是……没自信的自私不好吗?没有具体根据能够说明,只是觉得喜欢、想做——凭藉这种理由行动,不可以吗?」
这回朝里学姊成了被质问的对象。
这问题对于认定自己的感性没有价值,因此一直配合他人生活的佐佐原同学来说,也是她发自内心的质疑吧。
至少在表面上,朝里学姊仍是一脸平静。
「不好……当然不好。那样子不对。我最讨厌那种因为个人好恶而随意违反常理的家伙。」
声音中也没有动摇。补充一点,我完全赞同她的意见。
「所以我不希望自己变成那样。」
朝里学姊说完,倨傲地瞪著佐佐原同学。那双目光炯炯的眼睛,若被盯著瞧的人没有相当的毅力,恐怕早就退缩了。
佐佐原同学在那双炯炯目光注视下依然面无表情。不过她这人的内心远比外表脆弱,因此不晓得她心里作何感受。
但是至少在外表上看来,佐佐原同学只是以清澈的眼睛望著朝里学姊的眼睛。
那对眼睛如镜子般清澄透明,彷佛能够直接倒映出看著它的人。朝里学姊在那里头看见了什么呢?倒映在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自己的假象。照理说应该脱去的面具——
然后,镜子般的佐佐原同学以镜子般冷淡的声音问:
「真的吗?」
啪!传来一声惊人的声响。
那是佐佐原同学脸上狠狠挨了一巴掌的声音。
幸好这时走廊上没有多少人。除了我之外,似乎没有其他人注意到这场午休时间的巴掌事件。
但是朝里学姊大概原本就不在乎周遭旁人的想法吧?她稍微低著头紧咬牙关,肩膀轻轻颤抖。
「你这家伙是什么东西……突然跑来摆出自以为很懂的态度——」
「我一点也不懂。」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佐佐原同学打断别人说话。
她没有按住变得通红的脸颊,只是以与刚才同样平静的眼睛看著朝里学姊。
「就是因为我一点也不懂,才会请教您。」
她们没有一直互相瞪视下去。
朝里学姊没有再继续多说,转身走开。离开的脚步虽然很快,但我觉得那大概是她平常的走路方式。
佐佐原同学没有打算追上去,也没有目送她离开,只是站在原地不动。表情从一开始就没有改变,不过挨打的脸颊上多了鲜明的颜色。相反地,倒是能够明显看出她眼神中的虚脱。
…………唉。
我叹口气后走开。
或许是因为我离开不到两分钟,回来时,佐佐原同学仍然如我所料地站在布告栏前面。她低著头,滑顺的浏海在雪白脸庞上留下影子。因为她的容貌也算漂亮,这样子让她看来像女鬼,有点可怕。
发现我走回来,她无力地抬起脸,以有如沙漏般虚幻的声音说:
「……我『又』出错了。」
「又」指的八成是鹿野桃子学姊咨询时的事情吧。当时她也笨拙地戳到对方痛处让对方抓狂。
上次是遭受精神方面的打击,这次则是物理方面。
我无法同情。她的行为和某人一样是自作自受。不过,钦,她和那位某人不同,毕竟我们是碰面会打招呼的交情。
「这次总该学乖了吧?」
我边说,边把刚才拿到水龙头沾湿的手帕贴在她脸颊上。大概是冰凉的关系,原本僵硬的佐佐原同学皮肤颤抖了一下。
「啊。谢谢——呀啊!」
接著发出有些可爱的尖叫。不过或许是因为没有反应在表情上,总觉得有些不协调。也许是脸颊比她自己想像中更痛吧。
不过她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却意想不到的坚决。
「不……我愈来愈想确认看看了。」
……果然没办法同情她。我像在挖洞似的用力将手帕压上她的脸颊。啊呜——佐佐原同学发出水栖哺乳类动物般的叫声。
「确认……也就是比赛吗?」
我放开手帕,佐佐原同学连忙伸手拿好手帕点头。
「是的——」
将手帕遮在嘴边的佐佐原同学声音虽然含糊不清,却有著不同于平常的毅然态度。
「我也会上场。」
(插图)
*
两天后,晴朗的礼拜六。
上午的课——我们学校隔周六要上课——学生会也没有例行活动,原本结束后就能够放学。
女子垒球社的社员与学生会选出的成员们,在面积堪称县内前五大的操场上对峙著。在稍远处拿著莫名大台的相机啪嚓啪嚓拍个不停的,不知是新闻社还是摄影社。
……无所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也真是莫名其妙。不过,欸,反正应该和我没关系,所以无所谓。但是……
「为什么我必须坐在安置于操场外侧十多公尺长的看台长椅上观战呢?为什么还准备得这么周到,在我的脖子上挂著不曾用过的扩音器,而且腿上还摆著爆米花和可乐的纸杯呢?」
「因为这样有趣啊。」
坐在隔壁和我有同样配备的文艺社社长——东原史绘学姊微笑回答。仿佛绘画中才会出现的和风美人露出令人憎恶的美好笑容。不晓得反卷在后脑杓处的漂亮黑发上为什么戴著傻气的棒球帽。今天日晒不强,看样子只是做造型吧。
社长的浅色嘴唇靠近插在可乐杯中的吸管,自言自语般继续说:
「再加上文艺社其他人正好今天都说很忙,大家都不来,只有仙波波还待在平常那个资料室里,就这么把你给抓来。」
就这么啊……
「其他人都逃跑了吧……」
「呵呵。听说这场比赛是跟那个,羔羊会。有关,怎么能够错过观赛的好机会呢?再说我一个人看比赛又很无聊。
爆米花和可乐我请,你就陪我吧。」
那个与婉约外表大相迳庭的轻浮口吻还是老样子。
「说什么你请……明明是从新留老师桌上A来的……」
我脸上带著可怕的表情说著,却还是放弃继续抵抗,抓起一把爆米花往嘴里送。反正无论如何都无法逃离这个人。一方面因为我是文艺社的幽灵社员,这点就让我感到内疚,再加上从个性适性角度来说,她这类型可说是我的天敌。所以还是死心,乖乖待到比赛结束吧。
总之,最低限度得把想说的话说出口。
「但是,没想到社长这么不受爱戴。社团要解散了吗?」
「喂,没礼貌。说起来如果仙波波每天都来社团,就不会有问题了。」
「所以我才会说社长不受爱戴嘛。」
看来大概是生气了,社长默默地把自己戴的帽子压在我头上。
眼镜稍微歪了我也无动于衷,自顾自嚼著爆米花。只见社长甚至拿出看歌剧用的望远镜,开始兴冲冲地解说。
「好,接下来是临时决定举行的女子垒球社与学生会成员的友谊赛。正忙著准备大赛的垒球社考虑到下年度的预算,似乎也无法拒绝学生会的比赛要求。」
除此之外,或许主将也知道这场友谊赛与朝里学姊参赛与否有关。咨询会那天提到过这点。
「基本上是依循快速垒球的规则……几乎和棒球差不多,但三局结束。即使两队同分也不会延长。垒球社让学生会一个男生参加作为让步。啊,他好像担任捕手。投球方式没有限制……钦,毕竟本校的女子垒球社在县内也是数一数二的强队,一般来说,这种程度的让步对于胜负应该不会有影响。
女子垒球社的成员……七成是三年级,也就是所谓的一军成员。
既然是三年级,社长的熟面孔应该不少,她随意「嘿」地挥挥手打招呼,就有几位原本正在挥棒热身的人挥手回应。看样子应该是垒球部先攻。这样安排或许是因为就算得分出现很大差距,比赛也不至于在三局上半就结束。
现场也看得到那位朝里学姊的身影。距离虽远,不过那个额头应该不会弄错。她没有在做挥棒练习,而是一个人做著简单的热身体操。无从判断今天的比赛她会不会上场。
相较于制服加上遮阳帽的垒球社,学生会的成员们只是穿著普通运动服、套著像是借来的手套。
……记分板上的队伍名称一栏中写著「加油Rameez」,看了让人莫名一肚子火。这到底是谁取的……(隐约觉得应该是那位学生会长)
女孩子八位加上男生一位,似乎没有候补球员。只见几位穿著制服的男女待在准备区加油和观赛。
因为某些缘故,选手之中有下少熟面孔。
首先是担任投手的会长。温柔细长的眼睛炯炯有神,手上把玩著拳头大的垒球。脸上总是挂著笑容这点和东原学姊一样,不过会长的微笑更强有力。假如东原学姊是百合花,会长就是同属百合科的山蒜。
她今天把微卷的头发在脖子后侧整理成左右两束,掩饰了平常的成熟气质,一副「运动少女」风貌。与大部分成员不同,脱下运动服这点更是加强这种形象。包括垒球社在内,看起来是最有干劲的人。
一垒手的佐佐原同学相中坚手的女生——我记得是学生会会计——正在练习投接球,相当有模有样。佐佐原同学仍是那头不变的马尾发型,只是扎起的位置略低,大概是为了避免挡到帽子。
……她依旧面无表情因此很难判断,但总觉得似乎有点心情不佳。担任练习对象的会计学姊每次接球都会露出有点战战兢兢的表情,所以我想应该不是我多心。这在基本上稳重过头的佐佐原同学来说算是罕见的情况。以她的个性来看,也许她正打算对朝里学姊报一巴掌之仇……
然后右外野那位一副感觉很稀奇的样子把玩著手套的是……田径队二年级的鹿野桃子学姊?我记得她不是班级干部,为什么会混在学生会这队里?莫非羔羊会的咨询者也算是她们自己人吗?
就在我想著这些事情时,她对在稍远处做体操的朝里学姊喊著:「我不会输给你,朝里!」这么说来我才注意到她们两人都是2年C班。但朝里学姊完全无视……欵,两人八成感情不好吧。也许鹿野学姊参加这场比赛是因为在班上的对立也说不定。
稍微转移视线的鹿野学姊发现我后露出厌恶的表情瞪著,好像在说:「哼……你来啦。」或许是因为个性不同吧,她很讨厌我。
……然后是带著几分悲壮姿态待在本垒板上的捕手,也就是我的宿敌成田真一郎。不晓得是不是该说他太夸张,他头上戴著坚固的捕手面罩。
那家伙一边仔细检查面罩合不合适,一边环顾操场——
我们视线对上了。我故意把头转开。
旁边传来咯咯笑声。
「你真是坏心眼……他很失落喔。」
「与我无关。」
我说著不言而喻的事实,一边啜著可乐。只见作飒爽运动服打扮的梁井老师站到成田背后,看来比赛即将开始了。
此次的委托人梁井老师今天担任主审裁判。或许是考虑到友谊赛不需要特地找其他体育老师帮忙吧?粱井老师和那位肉脚捕手不同,并没有穿上护具,但充满主审的威严。
这位梁井女士大声宣布这场闹剧……不对,这场友谊赛正式开始。
「那么,在此举行学生会成员与女子垒球社的友谊赛。
——比赛开始!」
丘、!
……原来如此,怪不得需要护具。
「唔哇……会长投得好猛喔……」
社长难得发出害怕的声音。正如她的反应——
学生会长的投球发出爆炸般的声响,在捕手手套中炸开来。
两东马尾随著豪迈的动作飞舞后,落在丰满的胸前。平常总带著微笑的嘴边浮现兴奋笑容。
声音不自觉地变沙哑的粱井老师宣布是好球,成田则一反常态地冷冷将球抛回给投手。
会长以手套接住那颗轻松简单的回球,发出乾涩的声响,在一片安静的操场上显得特别大声。
包括打者在内,在敌我双方都还没回过神之际,会长已经准备投出第二球。
强而有力的投球,就像是大力士海克力斯在丢石头一样,将纯白色垒球送进捕手的手套里。球轻松自困惑的打者面前飞过,咚地一声重重撞进成田手中的手套。
就算是生手也看得出来,会长投出了标准低肩投法所投不出的速度。要一个不是棒球社社员的新手来接那种速度的球,可说是相当恐怖。不对,垒球比赛场地远比棒球狭隘,因此就算是垒球社老手来接,恐怕也不见得应付得来。也无怪乎成田那么在意面罩了。
运动场上所有人几乎都呆愣住。成田看来冷静或许是因为他早就清楚会长的实力。而粱井老师虽没有慌乱的反应,不过看到会长一球比一球强劲,似乎也傻眼了。
……因为平日的会长总给人一种轻柔和缓的气氛,有些许「笨手笨脚」的形象。但这真是惊人的臂力。不过仔细想想,那个人的个性蛮横暴戾且阴险,同时却又有著瞬息万变及爽快的特质。假如那种孩子王的风范是幼儿时期就已养成,那么拥有最适合支配孩子世界的唯一武器「臂力」自然也是理所当然。
第一名打者,女子垒球社二年级生三好球没有挥棒被三振。第二名打者在第三球时出手却挥棒落空。那种快速球却连一颗坏球也没有,实在有些令人意外。在我旁边化身为解说员的社长认为会长的投球似乎全部瞄准正中央。看来会长并非是投球技巧卓越,纯粹是顺应身体能力投球而已。
或许是这关系,第三名打者终于打中球了。身为垒球社正规的三棒打者,将生手投的球打出去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或许是输给球速威力,球打得不远,滚向一、二垒中间。中坚手会计学姊连忙赶上前。
如果是在电视上看到的比赛,这种时候早就传球向一垒,轻松封杀打者三人出局了。不过学生会队毕竟是垒球生手,会计学姊用不熟悉的手套接球,花了不少时间,跑者就趁著这时候攻占佐佐原固守的一垒。
……喔,原来垒球的一垒板还分成守备用和跑垒用两种啊。那样子就能够避免两位选手相撞的局面发生丫。
顺带一提,今天负责判断安全上垒与否的垒审是还没上场的垒球社社员……三垒审就是朝里学姊。
「对不起,会长!」
「别放在心上,宫野同学。」
会计学姊合起手掌道歉,会长微笑挥手。
「别放在心上,嘴上虽说马上要换,但因戴备用眼镜的模样意外受到班上男生好评就喜形于色,在教室里继续戴著眼镜的宫野一惠同学。」
「为什么要说两遍!?你一定很火大吧!?」
眼看微妙的感情分裂就快要发生了。
被打出一球后,专注力更加提升的会长也同样三振了下一位第四棒打者。梁井老师宣布换边攻守时愣了一下,她果然没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吧。
……记得佐佐原同学曾说:「听说她小时候曾在市民大会的草地棒球赛上声名远播。」所以看来那位会长并非完全是新手,不过那种能力还是异于常人。
女子垒球社往守备位置移动,学生会成员则回到自家准备区里。从右外野回来的鹿野学姊开玩笑地挂在成田背上说:「我好累,再背我!」成田则笑著闪躲说:「比赛才刚开始吧。」不过他的样子看来并不讨厌那类运动风格的举动。
……啊啊,怪不得佐佐原同学心情不好啊。热情且喜欢和人打成一片的鹿野学姊无论对男女都是那种态度,我想没有别的意思,不过佐佐原同学应该很介意。
总觉得以另一种角度来说,这场比赛有了观赏的价值……
下半局换学生会进攻。判断再小看对方的话,就会换自己蒙羞的垒球社大概拿出真本事了,在这次防守中三振三人。打到球的只有三棒打者佐佐原同学而已。她那犀利的挥棒彷佛在释放累积已久的「某些东西」,可惜没打准,只打出滚地球。而游击手认真的回传把她刺杀于一垒。
——友谊赛显然没有想像中轻松。
攻守互换。我看向仍然担任三垒垒审的朝里学姊,只见她不自觉表情严肃地凝视著再次戴上手套的佐佐原同学。
第二局上半,会长再度发挥她惊人的臂力,不过只会正中央直球这招似乎被看穿了。五棒打者打中,又被七棒打者击出二垒安打而失一分。前方守备松散,只要让球往前飞几乎都能成为安打。
八棒打者也打中球,却因为鹿野学姊跑进内野跃起接球而接杀出局。「呼……」鹿野学姊冷冷看向朝里学姊,不过朝里学姊仍然完全没搭理她。
九棒打者被三振后,打者正好打完一轮且三人出局。
第二局下半。第四棒的会长……第一球就打出全垒打。
她打出的球飞得难以置信的远,把还在休息顺便观赛的田径队队员头上打出一个包。那个人真够乱来……
之后大概是受到影响的关系,投手连续送出几次安打,不过没有继续送分,最后三人出局。补充一点,第五棒打者成田虽然打出短打,却以残垒结束这一局。
……欵,要说男女平等也可以,不过男生以女生为对手却打短打,这……垒球社的女生们也部斜眼看他。
话说回来,这场比赛的用意原本是为了让朝里学姊出赛,若不将垒球社逼到走投无路就没有意义了。提出这建议的成田当然也很拚命,不过话说如此就舍弃自尊尝试短打,这可说是成田真一郎的优点也是缺点。
然后就在一此一的情况下来到第三局上半。
粱井老师行动了。她把三垒的朝里学姊叫来主审位置上。
「哎呀……朝里同学要上场了吗?」
「你认识朝里学姊?」
「算是吧。」
社长从怀中拿出扇子遮著嘴边,同时露出意味深远的微笑。
「因为她很有名。」
老师对那位名人说了些什么,让她有些犹豫。我推测大概是叫她担任投手吧。
看来那件烦恼事似乎尚未解决。连这种闹剧般的比赛要出场都会犹豫,她的个性的确如传闻中的认真严谨。
但是——这时候在捕手位置上就位的成田开口了,不是以平常那张只有讨人喜欢这点好的呆愣表情,而是故意面露挑衅地说:
「看来去年的主力毕业后,贵社就失去支柱的传闻似乎是真的。」
他故意说得很大声,连坐在这里的我都能听见。
听到他的话,朝里学姊眼神中带著杀气……那男人有张稚气的脸庞,却在紧要关头最会刺激对手神经、最厚脸皮且伶牙俐齿。不晓得为什么看到成田这样子,鹿野学姊露出莫名炽热的眼神。
成田满不在乎地面对朝里学姊的怒气——至少在外表上看来是那样——接著继续说:
「如果让我们这些新手打赢,同意你们扩充申请的库存品等于是浪费了。」
嘴边还带著有些惹人厌的微笑,看看定向投手丘的学生会长。会长一注意到他的视线,就以大坏蛋的表情回应。她原本亲切的长相变成了小孩子看到都会留下心灵创伤的可怕表情。
「唔——!」
我很了解朝里学姊眼里翻腾的情绪。她八成是这么想——
(什么?这家伙是刚才那个在女生面前拚命也只打出短打的男生吧?怎么变得这么好诈狡猾、伶牙俐齿厂?这个废物!还有,这家伙和学生会长是怎样?两人一搭一唱的真是恶心!)
这是我从她的表情做出的解释,不过我想应该和事实相差无几。毕竟我自己现在就是这么认为。
朝里学姊看来似乎排斥登板。配合挑衅打破自己的决定也是一种屈辱吧。
但是这时她注意到佐佐原同学一直看著她的视线。她依旧面无表情,眼睛色彩透明,不过的确正看著朝里学姊。
朝里学姊回看她的眼睛后,紧握拳头不逃避。
接著她对梁井老师说了些什么之后,下是回到三垒板上,而是进入垒球社准备区。三 垒垒审则改由原本担任三局投手的三年级负责。
……总算把朝里学姊拖上球场了。现在成田计画正顺利进行中。
问题在于之后会如何发展呢?
第三局上半,不知是否因为自己的全垒打而更增气势,会长状态愈来愈好,球速快到几乎可称暴力。让挥棒太慢的一棒打者打出一垒方向高飞球被接杀,接下来则用四颗球三振二棒打者。
……我现在才注意到,会长从比赛开始以来不曾投过坏球或暴投。我对运动不了解,不过她虽然只会投正中央的直球,却拥有相当惊人的专注力。反过来说,新手捕手成田能够接住她的快速球,果然还是因为球路固定的关系吧。
——接著来到第三棒打者,是刚换上来的朝里智子。
第一球好球没有挥棒。有些人即使知道球路也不挥棒,也许是因为球速太快,或是因为平常习惯低肩投法的不利因素作祟。
这么说来,我们完全不清楚朝里学姊在打击方面的资讯。不过她冷静重新握好球棒的等待姿势充满个人风格。
然后,那不是虚张声势。
第二球,一颗快速直球直奔向捕手手套。就在下一秒,朝里学姊的宽额头反射阳光闪闪发亮!
咻铿!球棒破风而过发出清脆的打击声,连这里都听见了。
正中目标,从正面打中球心,漂亮的打击。击出去的球一直线画过右中央飞向外野。立刻反应的右外野手鹿野学姊发挥田径队首屈一指的瞬间爆发力追球。一次碰地回弹时就追上球,但因为接球的人是生手,等她抓住球时,朝里学姊已经跑过二垒。
那是像在本垒板装了弹簧般,具爆发力的跑垒。即使是对运动没兴趣的我也看得出她是相当厉害的运动选手。
鹿野学姊或许因此急了,终于高举球的她毅然行动。
「别想如愿,额头女!」
她的大叫声连这里都能听见,同时还尝试直传三垒的超远距离传球。她虽是短距离跑者,不过好像也参加长枪或铅球竞技,不只是脚程厉害,肩膀也不弱。
可惜传球距离本身虽然足够,飞过空中的轨迹弧度却过大。
等三垒手接到球时,朝里学姊已经稳稳踏上三垒。这是这场比赛中第一次出现的三垒安打。
垒球社的成员大声欢呼。全力奔跑的朝里学姊在三垒上调整呼吸时,也露出会心微笑。当注意到鹿野学姊不甘心地一拳打进手套,她的笑意变得更深。
……怎么,这不是打得很开心吗?
之后垒球社从第四棒开始趁势连番打出四球拿下三分,在领先三分的情况下结束了这一局。
第三局下半,轮到学生会的最后攻击。
做好准备登板的朝里学姊果然如传闻所说,投球相当精彩。与全部仰赖蛮力的会长不同,她的配球软硬交织,瞬间就三振了两人。原本就没打过垒球的学生会成员们几乎完全招架不住……原来如此,就算在不懂垒球的人眼里看来,也会认为她比刚才上场的投手更为优秀。
这回合第三位打者是二棒的会计学姊。
第一轮打席时是没有挥棒就被三振。她的投接球情况看来不差,虽下巨战战兢兢,但看来没什么自信。这也是理所当然吧,毕竟朝里学姊不是会容许新手好运击出的投手。只要想到自己被三振比赛就会结束,心情当然会很沉重。
看向准备区,只见成田明显露出焦急的表情。如果就这样以这么大的分数差距输掉,他的计画就没办法完成了。
……钦,这也无可奈何,总没可能每次都顺心如意。这次尝到苦头,应该可以让你好好反省自己的肤浅。
但是,这时候学生会长咻地踏出一步,嘴边露出自信的微笑。我突然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换代打!」
……代打?
怪了。学生会,也就是某人加油这队应该只有九个人才对。羔羊会本身是由一群自愿者组成,假设要从中找到几个会投接球的女生,人数应该很吃紧才对。如果人数够充足,也不需要成田加入了。
那群穿著制服加油的女生看来个个是运动白痴。与会计学姊交换的话,也顶多是自找麻烦而已。情况到了这地步,莫非打算变更规则让男生加入吗?
但是实际情况与我的想像完全不同。
那位代打自会长身后站起,若无其事地说:
「呵呵呵呵……时机成熟了!」
…………我差点把嘴里的可乐喷出来。
什么时候来的,我居然都没注意到。想必是故意躲在其他成员背后吧。她恐怕知道我在现场。
「哎呀……我记得前阵子曾见过那孩子穿著女仆装走在社团大楼里……」
看来社长也见过她……果然她来的时候虽然是放学后,仍然有不少学生目击。
——居然是我妹妹——那个每天每晚以无忧无虑的笑容折磨我的和平生活、只有身体发育特别好的小鬼。
她今天穿的不是过分装饰的服务生装也不是国中制服,而是适合这场地的短袖短裤制服,大概是垒球社的衣服。上下半身看来很紧绷,尺寸似乎不适合,挤成了父亲看了会晕倒的模样。当然那不是本校的衣服,大概是那孩子所念国中的垒球社制服。
能够确定的是那衣服是向佐藤借来。因为背后绣著「SATOU」 (佐藤)。
……谁是佐藤啊?妹妹的朋友之中,我只认识有时会来家里玩的牧野。
会长强有力地将手摆在妹妹双肩上。
(插图)
「拜托你了佐藤小妹!想办法让我上场!」
「交给我吧,大姊!」
你什么时候变成佐藤了?不晓得你什么时候被学生会长驯服。负责对你处刑的姊姊可是在这里。
「请加油,佐藤同学。」
「总之想办法上垒,佐藤。」
「后头就麻烦你了,佐藤妹妹。」
佐佐原同学、成田和交换的会计学姊每个人都替她口头打气。
「当然。这是一定的!
就让我以这球棒回报各位前阵子的蛋包饭事件!」
妹妹接过会计学姊手上的球棒,咻地一挥,摆出预告全垒打的姿势。球棒指著我这方向大概并非偶然,感觉她仿佛在说:「明希快看!新玩具喔!」这错觉让我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我带著不折不扣的杀意瞪著她,妹妹只回以天真无邪的笑容后走向打击区。从那态度看来,她一直躲到刚才似乎不是因为畏惧我,而是为了给我惊喜。
「仙波波,你认识那位可爱女孩吗?」
社长注意到我的脸色不对劲,愣愣地发问。
我理所当然地回答:
「不,那是路过的佐藤。」
再没有什么比撒谎更正当了。
梁井老师似乎也因为突然出现一位冒失的国中生而感到不解,不过刚才先做出更换球员举动的毕竟是垒球社,所以她也没有特别责备。于是佐藤意气风发地走进打击区。
面对这位风格大不相同的打击者,朝里学姊仍然不见动摇。虽然有些惊讶,不过她下发一语冷静注视著打者,丢出外角偏低的坏球,大概是用来观察打者状况。或许是因为不列入她的好坏球数配球计画,因此球速没有很快。
那样可不行。
性急且做事不经大脑的妹妹并非以好球或坏球判断,而是以「能不能够打到」当作选球标准。再说对这位山寨佐藤那异常柔软的身体而言,进球角度不好的坏球比快速球更容易打到。
于是她强行倾斜身体,由下往上挥棒。
铿地一声发出钝钝的打击声。因为姿势的关系,球被打中后稍有停顿,不过仍正好飞过投手头上,落在她的正后方。
内野手因为这意想不到的挥棒而陷入一阵混乱时,打者已经跑过一垒。
妹妹和我完全相反,运动神经格外发达。
「呀吼!」
……不对,我才没那种带著愚蠢表情蹦蹦跳跳地庆祝打中球,还和友善的一垒手握手的妹妹。
那是佐藤家的孩子。
虽说机会渺小,不过危机又接著到来——两出局一垒有人。
接下来的打者是三棒的佐佐原同学。
她的脸上同样面无表情,握棒子的样子却能够感受到她的紧张,动作不自觉变得僵硬。或许是一站到朝里学姊前面,就想起脸颊挨巴掌时的疼痛吧。
对峙的朝里学姊眉毛动了一下,不过也只是这样。
我忍不住在心中替她加油,然而朝里学姊的第一球却无情地通过她眼前。正好进入好球带,控球相当绝妙。大概是佐藤第一球奇袭让她记取了教训,从第一球就使出全力。
可能是我多心,总觉得佐佐原同学的太阳穴上似乎冒出汗水。
这……无力回天了吗?熟练度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佐佐原同学大概也在想同一件事,稍微低下头——
「佐佐原!」
接著听见有人大喊,猛然抬头。
「晤……呃——」
大喊声援的那位烦恼著不晓得接下来该说什么而停顿。说「加油」未免太不负责且会带给对方压力,说「别太勉强」又好像不指望对方办到!—他大概是这么认为。
最后开口说出的话是:
「佐佐原!」
……又喊了一次名字。旁边的羔羊会成员全都跌倒,学生会长等人也被点到笑穴,在这紧张的场面下噗哧笑出来。
但是只有一人。
站在打击区的少女收下了那个笨拙的加油。
调整好扎马尾的发圈位置后,总是朦胧的眼睛变得锐利。一旦表情变得认真,就少了平常和缓的气氛,让人觉得她真是位漂亮的女孩。
异于往常紧绷的嘴唇轻轻动了动,虽然没听见她说了什么,不过我想她是在说:「必须确认才行。」
事不关己的我只在心里对她说:「加油。」没有什么特殊理由,只是替她加油。这种时候局外人的立场最轻松。我虽然为她加油,但并不会对结果造成影响。
——所以佐佐原同学击出落在左中央空隙的安打,大概是潜在的运动细胞及运气好的关系。
好了。
到此两出局,一、二垒有人。接著轮到四棒打者,也就是在这场比赛中出场,打击过一次就击出一支全垒打的会长。现在这个球场上没有任何人怀疑她的战力。站在垒球社的角度来看,她是这次比赛的最大魔王。
与之对峙的朝里学姊感觉上也变了。或许是因为投出的球被我家小妹和佐佐原同学连续击出而不甘心,她原本就锐利的眼神更加炯炯有神,准备面对难以捉摸的强打。
……但是成田的计画已经差不多实现了。
证据在于原本拚命替佐藤和佐佐原同学加油的他,现在心平气和地环抱双臂。他或许认为会长已经没必要上场打击了。
原因在于会长单靠一人的力量就将强队垒球社逼人绝境,简直已经可称之为怪物。剩下的就是让朝里学姊与这只怪物对决,只要顺利打倒怪物,「故事就完成了一。
对——这就是他的计画。
过去,垒球社对于朝里学姊来说,只是用来弥补自己欠缺社交性的手段。至少她本人一直这样认为。
因此朝里学姊才会说自己是冒牌货。但事实上朝里学姊投入垒球后拥有过人的实力。这种情况下「真品」和「冒牌货」,是怎么定义出来的呢?被当作「真品」的其他社员与朝里学姊的差异在于——朝里学姊本身欠缺的是什么?
正是故事。
她需要有个起承转合完整的故事,藉此说服自己——我喜欢垒球。我适合垒球。我打垒球是因为我想打垒球。
现在她的脑袋中只有对于梁井老师与社团其他夥伴的想法而已。因此无论到哪里,她都会优先想到她们。如果她正确了解自己真正的心意,并且藉此做出判断,那还无所谓,至少是她的自由意志。
但是若只因为本身没有具体掌握某些想法,实际上却打从心底强烈地想打垒球,则很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失去。在这种情况下,她将不得不与垒球社成员们和梁井老师保持距离吧。
原本就不擅长处理心理问题的朝里学姊,终于连好不容易得到的容身之处都将失去。这不是旁人所乐见的结果。
既然这样……那天成田真一郎这么说。
「我们利用垒球比赛给朝里学姊打垒球的动机。」
——制造强烈且具体的动机,让她「想要打垒球」。因此让她体验体育竞赛的醍醐味、只有正式比赛上才能感受到的充实感,是最快的方法。这是成田的考量。他认为那正是不曾参与对外赛事的朝里学姊所欠缺的东西。
但是既然如此,自然不能和社内夥伴问练习或争夺守备和打击位置,否则朝里学姊会推辞。
于是决定举办的就是这场闹剧般的比赛。
学生会挑在这个忙碌时期以预算为饵,举办这场半开玩笑的比赛。而敌人就是怪物般的学生会长,以及蠢笨却擅长损人的会长喽罗。这些敌人真好分辨。
迎向这批强有力的敌人,朝里学姊打破禁忌出赛。以自己的球讨伐,拯救垒球社的危机——这样一来她就成了英雄,是倾全力投球获得的具体成果。
真是无比明显的「故事」。
然而,如果朝里学姊结合「故事」和自己的想法,开始思考自己与垒球的关系,或许明天就会做出与今天不同的决定了。
不确定的要素太多,让人觉得这不是个很好的方法。即使会长的能力毋庸置疑,但最后也不见得轮到她上场打击。不过看到逼逐渐增加力量的朝里学姊表情,倒也难以断言这是不好的方法。结果用来说服朝里学姊的最佳工具还是垒球。
而最后如何看待今天的「故事」,关键还是在她自己。
佐佐原同学想要确认的也就是那个结果吧。人们究竟如何面对理性所否定的欲望呢?
但是,结果真会那么顺利吗……我边想著这些边看著成田的脸——他的脸色苍白。
——我反射动作顺著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会长摆出长打姿势。看到她的眼神……我下自觉背脊发冷。
下一秒。
朝里学姊以低肩投法电光石火一丢——
是外角偏高的快速球——
球飞向远处的蓝天。
总之,结果这场比赛最后以四比四平分收场。
会长打出三垒安打,二垒的(山寨)佐藤悠哉悠哉、一垒的佐佐原同学勉强奔回本垒。接下来的打者成田在两人出局的情况下,却出乎意料使用短打(又来了),将会长送回本垒得分。成田似乎认为事到如今全力拚到最后比较畅快。最重要的是朝里学姊与会长的对决,后头的只是附加罢了。
接下来的六棒打者快速被三振后比赛结束。
垒球社成员们对于打出这种结果感到窝曩。学生会成员们因为结果与商量的相差甚远而有些尴尬,连鹿野学姊也露出了复杂的表情。而梁井老师则是一脸困惑。
朝里学姊像是在沉思什么,低著头直到赛后的敬礼结束。
只有会长心情格外愉快,充满充实笑容的脸庞埋进松软的运动毛巾里。
*
到了礼拜一。
「哎呀,你是……短打的。」
在福利社买东西时,有人突然出声。当然不是叫我。别说短打了,我连棒球都没碰过。对方是对著在前来买午餐的我旁边,正在看宝特瓶饮料的成田真一郎说话。
成田明显表现出畏缩的姿态低吟,并转向出声的高年级生:
「朝里学姊……呃,我是成田。」
「前阵子承蒙你照顾了。」
朝里学姊也是来买饮料,毫不迟疑地从架子上拿下五百毫升瓶装的运动饮料。说话口气虽然爽快,内容说是话中带刺也不为过。毕竟如果没有那个好诈狡猾的短打,垒球社就会赢球了。成田会紧张也不难理解。
但是她接下来的台词倒是出乎意料。
「你们……我想应该要谢谢你们才对。」
「咦?」
成田不明白她的意思,只发出一个单音回应。
这也是当然的。礼拜六的比赛因为那位乐天会长的爆炸性举动而失败,所以学生会还在构思接下来的作战计画该怎么做——这是他今天早上才刚告诉我的内容,不过我当然装作没听见。
她没理由向成田道谢。毕竟照理说,朝里学姊应该不知道羔羊会为了自己准备那场比赛的真相。
我保持一段距离,还在纳闷之际,朝里学姊若无其事地说:
「后来……我去申请退社了。」
「咦咦!?怎么会——」
成田惊慌失措。朝里学姊伸出手安抚他。
「啊啊,放心,我还是社员。
……比赛结束换衣服时,我反省自己的没出息,同时拿著退社申请书前往教职员办公室……结果发现梁井老师和学生会长在一起。」
「岬……会长吗?」
「是的。然后我不在意地准备递出申请时——」
朝里学姊说到这里停住,目光有些发直。
「就受到了要胁。」
「……要胁?」
对于成田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一事,我轻微颤抖。他习以为常了吗?
「——她告诉我,如果我退社,梁井老师也会辞职。」
「呃……?
……啊,这样啊……用这种方式啊。」
停了一秒后,成田发出厌佩的声音。朝里学姊则是发出叹息。
「是的……她说如果我现在抛弃垒球,一定会受伤。
……她说得没错,虽然只是友谊赛,不过第一次和队友之外的人比赛后,我发现自己不能没有垒球。我喜欢垒球,打心底不想输给任何人……尤其是败给那位会长时,我非常气愤。所以如果我真的退社,一定会被超乎想像的后悔所折磨。
还没打赢那种女人就退社,别开玩笑了……!」
成田听著说话时隐约露出的微笑,大概是因为拚命参加的比赛并非没有意义。正因为比赛很紧张,才能够让朝里学姊的心里也跟著炽热起来。
朝里学姊没能够获得胜利与荣耀,反而得到了败北与痛苦经验的故事。这内容完全相反,但它仍然是个故事。对于极度不服输的朝里学姊来说,搞不好这样子的故事更能够赋予她罕下可破的动机。
会长是考虑到这点才会说「打赢也可以」吗?像她这么擅长策略的人,我想可能性很高吧。
但是,这又如何和「要胁」搭上线呢?
朝里学姊压抑自己——压抑心中强烈的情绪如此述说。
「——而她说一旦演变成这种情况,就必须怪一直当作是义务而担任神圣教职的梁井老师,所以老师最好也要辞职。
我心想她怎么可以乱说话,但老师似乎也认同她的说法……听说她也对于自己是靠关系才会成为老师而烦恼不已……」
朝里学姊彷佛在为自己的事叹息似的,手摆在宽额头上。
一可是要她辞职,这……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梁井老师是一位好老师,虽然严格却绝对没有不合理或不分青红皂白。她对任何人一视同仁,无论多么琐碎的问题也会细心回应,不会不耐烦……面对我这种莫名其妙的笨蛋学生也有耐性地抛球给我、拯救我……那一切、那个……
混蛋会长却……!」
啪叽……!
突然听见可怕的声音,仔细一看,原来是朝里学姊将手上原本握著的未开封宝特瓶直接压扁了。
「她吃定老师谦虚而不会否认,说辞职的时间点在暑假刚刚好、接下来想做什么工作等等……甚至还说乾脆、去结,结结——」
朝里学姊的声音在颤抖绝不是因为觉得有趣的关系,而是类似茶壶喷出水蒸气一样的反应。
「——结婚如何……!
居然连这种家庭第一的小市民主张都说出口了!」
「呃这……」
稍微冒汗的成田看向我,眼神在对我说:「唔哇……我该怎么办?这个人也很难应付耶……」我却装作没看见,选了最便宜的果酱面包——因为把零用钱给妹妹了,目前缺钱中——定向收银台。我可不想被卷进去。
「啊,太好诈了,仙波!
……啊、那个……朝里学姊,稍微冷静一点——」
「短打的!你也有同感吧!?居然责怪梁井老师,真叫人难以置信!那是恶魔的所作所为!最好七孔流血而死!」
啪叽!
「咿——你把装满饮料的宝特瓶捏成铁哑铃的形状了——」
成田的声音很明显已经变成惨叫,不过朝里学姊依旧加速沸腾。
「所以我告诉她,梁井老师是很棒的指导者,是个适合被称为圣职者、有如天使般的超凡魅力教师!为了避免在教职员办公室引起骚动,我们三人转移阵地到家庭餐厅谈了五个小时!」
「唔哇……怪不得礼拜六整个下乍联络不上会长……」
「……然后总算说服老师,阻止她辞职……当然也让那位个性恶劣的学生会长清楚明白了梁井老师的优点。」
「呃、这样啊……所以朝里学姊也不会退社了吧?」
成田哈腰打探,原本呈现沸腾状态的朝里学姊立刻切换开关,冷静回答……简单来说这个人只要事关梁井老师,就会进入疯狂状态……
「是的……因为我不能害老师承担错误。
……那个叫做『不迷途的羔羊会』?老师全部告诉我了。她说因为我不愿意出赛,所以替我考虑了许多。我觉得她真是多管闲事,老实说有点下悦,但……你们赢了。
首先强迫我参加比赛,让我发现自己对于垒球的执著比自己认为的更强烈,并且让我知道退出是不聿——不对的选择。再者,还表示如果我仍执意离开垒球社,就必须由如此教育我的粱井老师承担错误。
——将军。你们认定我不会做出否定梁井老师的行动,真是一群讨人厌的家伙…… 哼,我想起那个小家子气的短打了。」
「……呃……其实你对于短打的事情很怀恨在心吗?」
「怎么可能……我可没有想说别以为比赛结束后,梁井老师称赞你,跑得好。,就可以得意忘形等等喔。」
「…………呃……好,对不起……」
成田不知所措地道歉,所以朝里学姊满意地点点头。
「……不过呢,欵,我刚才也说过,很感谢你们。我认为自己也是无药可救的固执,如果你们没有用那种方式逼我,或许我不会再继续打垒球。
老师似乎也因为我的劝说而多了些自信。」
……我想她的说法不完全对。梁井老师和朝里学姊的烦恼既然相似,朝里学姊如果离开垒球社,梁井老师也必须辞退教师一职。而「反之亦然」。
梁井老师没道理夺定心爱的学生朝里学姊的垒球;朝里学姊也希望自己的恩师梁井老师能够继续担任教职。要实现这两个心愿,唯有两人继续固守现在的位置才行。
——也就是所谓休感与共。那位学生会长这回并非只采用成田的计画。既然双方拥有同样类型的烦恼,唯有以无法认同对方有欠缺的两人为对象才能够达成这场双杀。
就在我沉思之际,朝里学姊突然松了一口气——露出微笑。那是会长的球飞向外野以来首次出现的笑容。
「与那位会长说话,我的胃简直就会开始绞痛,所以这话就对你说了。
——谢谢你们。」
接著她又买了一瓶被她捏爆的运动饮料,刚才的爆发仿佛不曾发生般酷酷地离开……没想到那么容易剥下学姊的面具。
站在一段距离外观看的我,拿好装了面包的塑胶袋,冷冷地对呆愣目送朝里学姊的成田搭话。因为如果我放著不管,佐佐原同学又会心情不好了——
「脸好红喔,短打的。」
*
过了几天。
「后来啊——」按惯例,成田又不请自来地跑来资料室,手支著下巴拄在大开的窗框上说。
「因为忙学生会的工作较晚回家,正好碰到梁井老师,所以和她聊了一下。一我并没有想催促他继续说下去,也没打算叫他闭嘴。因为不管我怎么做,成田还是会听著窗外传来的运动社团吆喝声,一边继续说。
「我问她,最后终于说服了朝里学姊,但老师真的认为那样好吗?
我一直在想,那种结束方式不就成了老师顺从朝里学姊的劝说继续当老师?这样一来,问题还是没有获得解决嘛。可是粱井老师稍微笑了笑,摇摇头。
她说看了朝里学姊热哀垒球的模样就明白了。不管是真品或冒牌货,虽然当事人自己没发觉,但双方的想法,在别人看来『部一样』。所以如果有时间烦恼,不如将这些时间用来工作。」
我眼睛看著手边书本上的印刷字,一边无精打采地说:
「真品还是冒牌货原本就是想太多。
我不相信性善论,也不相信性恶论。所谓好人,在成为理所当然的好人之前,都会经过一段伪善的过程,而坏人则是相反。
——惯性虚伪应该称为本质。」
「意思也就是每个人,不管是梁井老师或朝里学姊,都是洞庭神君吗?」
「我是那么认为。」
成田沉默了一会儿。不晓得他的视线什么时候转向了我这边,眼神焦距似乎在很远的地方。
我瞥了他一眼,我们的视线交错而过没有对上。
「……仙波也有伪装吗?」
我没有回答。没必要回答。
大概是察觉到继续等也不会听到答案,成田开始说起其他事情。
「对了,仙波,上次的洞庭神君故事,有件事情我很好奇。」
我依旧没有反应,继续翻书,而成田也不在意地继续说:
「当洞庭神君还是软弱温柔的人类时,前任湖神的女儿爱上他。可是在丈夫身边看著他为了众人的期望而逐渐变成鬼神……那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这男人怎么老爱在意无关紧要的事情。
「这个嘛——」
我还是好整以暇地回答。
「我怎么可能知道。」
这个人也无法变成洞庭神君吧。
另外是题外话,名叫佐藤的女孩在比赛当天晚上就死掉了。
「——对不起对不起!佐藤死了!死翘翘了!再也不会出现在明希的学校……不过佐藤之外的人就不知……好痛好痛好痛耶I:我随便说说的,谁都不会再去!快住手!金属球棒有一种全新的痛感!饶了我吧姊——真的会出人命啦!」


终章3或说VS佐佐原三月·佐佐原三月

那场比赛后过了几天。
放学后,我站在操场角落。
这天学生会没有活动,也没有其他预定事项,所以我跑来观看垒球社练习。也想确认那场咨询的「结果」。
朝里智子学姊。
自己所相信的正确性与自己所感受到的充实感搭不起来,因此而困惑。现在则是姑且找到了说服自己接受的理由,而以后者为优先。
朝里学姊正在进行投球练习,夕阳将她的制服染成鲜红色。她只是一个劲儿地投球。似乎每投几球,就会和大个子的捕手交谈,进行细部调整。
专注练习的侧脸不再像在布告栏前交谈时那般犀利,感觉上充满脚踏实地的充实感。在因说错话而挨巴掌的我看来实在难以置信。
如果她能够更……像那位佐藤妹妹一样开心雀跃,我大概能更容易地判断。
正当我想著这些,碰巧和朝里学姊视线对上,我反射性地背脊发凉。虽没有打算退缩,但对方是打我出生以来第一个真的甩我巴掌的人,恐惧不自觉就先涌上心头,脑海里浮现的是蛋包大神的模样。
注意到僵硬的我,朝里学姊和捕手说了几句,便朝著我走来。
自己惹恼的人出现在附近,令人相当有压力,但既然我们都看到了彼此,也不可能说逃走就逃走。
我在心里发著抖,同时避免让害怕显现在表情上。朝里学姊来到我面前,开口第一句就是:
「……我不会道歉喔。」
声音听来十分不悦。连原本光亮的额头也似乎印堂发黑。
「咦……?」
我稍微愣了一下,战战兢兢地反问:
「请问……道什么歉?」
朝里学姊转开不耐烦的视线。
「就是……前阵子,我不是打了你吗?」
「是的。」
「我不会为那件事情道歉。」
「请随意。」
朝里学姊抱著头。
……该怎么办?我们好像沟通不良耶。不对,朝里学姊说不会道歉,而我也不觉得她有什么理由应该道歉,因此我们双方的看法应该算是一致。然而却怎么样也无法沟通。
这种事情对我来说是「生活中常见的情况」,不过我并不希望她又生气送我一巴掌。
可是今天的朝里学姊没有生气,看来像是傻住了。
一……唉。结果你到底要干嘛?」
印象中她上次也问过同样问题。
一今天也是这样,上次你为什么要问那种问题呢?因为你是羔羊会的成员吗?
话说回来……我觉得你有点太拚命了。挨打还不退缩,这明明不值得吧。」
这么说来,的确是那样。
「……我不懂其他人的想法。」
「这……不是大家都一样吗?」
「不是的。我感觉自己的观察力比目前为止遇见的任何人都差劲。」
「欸……你是有些奇怪。」
「也因此只要我说出自己的想法,对方经常会露出奇怪的表情。就像我不了解对方一样,对方也同样无法了解我——或许我们都害怕彼此。」
停顿了一下,朝里学姊什么也没说。
「所以我平常很少说出自己的意见,总是表面上配合他人。这样做之后,就不会再有人出现奇怪的表情,而我也不再为了格格不入而烦恼。
对所有人都是好事,至少据我所知都是。因此我认为这样做很正确。」
「……也是。」
「最近,我也遇过脱离正确行为,装作一副了解对方的样子,结果招致严重失败的情况。」
至今仍然能够听见伤害了鹿野桃子学姊时,那张椅子倒下的声音。
而当时拉起我的手掌热度,也仍停留在手臂深处。
「尽管如此,我偶而仍想要出轨做些『坏事』。就算那样子做可能会给别人带来困扰,我还是想做。毕竟我现在就是从做,坏事』的人那儿得到救赎。」
谈话内容虽然虚无飘渺,不过朝里学姊看来似乎能够听懂。
一……所以你才会想要追究我究竟会遵循自己的道德标准,或是选择垒球,而做出选择时又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是吗?」
「是的。」
不晓得为什么朝里学姊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摇头。看到她的脸,我不自觉想到「学姊」二字。
「你真傻……这种问题的答案只有自己才知道啊。」
「果然是那样。」
「是啊……不过,如果要说矛盾——」
打算继续说的朝里学姐说到这里停住。
「……你明白我当时为什么打你吗?」
「因为……我明明什么都不明白,却多管闲事——」
「错了,正好相反。」
回归的垒球社王牌在夕阳下露出浅浅微笑,额头映著阳光闪闪发亮。
「你明白。我认为你明白我真正想做什么。
所以才叫人生气,让我给你一巴掌。」
*
「喂——!」
朝里学姊后来很快又回去练习。我一边走在通往车站前的银杏林荫道上,一边思索她所说的话,这时后面有人出声叫住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那是熟悉的声音。
「成田同学。」
「佐佐原。」
彼此无须说出口的称呼,听来总觉得有点好笑。
手拎著书包的成田同学快步来到我身边,有些稚气的脸上充满好奇。
「真难得会在这种时间遇见你。」
时节已经快要进入夏天,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不过空气已经有夜晚的味道。这种时间比直接回家的时间晚,又比社团活动后才回家的时间早,处于很尴尬的时间带,而路上行人也下太多。
平常学生会没有活动的日子,我总是快快就回家了,因此鲜少于这种时间出现在放学路上。
我不自觉——真的是不自觉地想要隐瞒与朝里学姊谈话的事情,含糊回答:
「我也有很多事要处理。」
「这样啊……」
「成田同学为什么这么晚?」
「去了趟图书室……前阵子仙波在看的书标题看来很有趣,所以想去找找,结果却没找到。」
「也许是文艺社的书。」
「不,那个标签是——」
就在我们聊天时,已经来到车站前面。
我要搭公车,成田同学搭电车,因此我们将在车站前的公车站牌道别。我和成田同学早点回家都不会有问题,所以就此道别很自然也很平常。
但是——
今天的我想要多品味一下这段时间。
「成田同学。」
「思?」
成田同学或许想要早点回家,可能有什么要事。
「前阵子您说去过佐藤妹妹她姑姑开的咖啡店,对吧?」
「是啊,店里感觉很不错喔。」
或许我这么说他会很困扰。
我甚至觉得一边这么想还一边继续说的自己正在做坏事。
「我也想去看看。
——您方便带我去吗?」
我说出口了。
成田同学突然像遇到土槌蛇一样傻愣眨眼。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种话吧。连我自己也很惊讶、很紧张、胸口怦怦跳个不停。
佐佐原三月又说了奇怪的话——他是不是会这样想呢?
在这股不安的内在压力到达临界点之前——
成田同学反而积极地点头。
「好啊,反正时间还早,我们去看看吧。」
「啊——好!」
成田同学看到我当时的表情,突然转头快步走开。
就好像是放松后,我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一样。
与成田同学并肩走到车站前,走过平常道别的场所,我似乎能够明白朝里学姊所说的意思了。
现在心中这股骚然的感觉,窜过我的身体,让我的双脚彷佛在空中飘浮般的感觉,朝里学姊也明白……一旦明白,不知不觉问会变得无法回头吧。
这或许可称为自私,或许会给人带来困扰,或许并非正确的事。
但是,遇见了成田同学、仙波同学、来到羔羊会的那些成员,我开始觉得偶而追求一下这种感觉也没什么关系了。
——没错。
我是佐佐原三月。
喜欢在蛋包饭上加美乃滋的邪门歪道分子。
所以今后也许仍会继续——
——做「坏事」也说不定。


附录,竹田岬

……咦?
放学后的走廊上,楼梯口附近三个学年的学生熙熙攘攘往来著,站在他们之中,我停下脚步偏过头。
刚刚错身而过的那一对看来很要好的一年级女生,一位个子娇小、有精神,一位纤瘦带点梦幻。总觉得其中纤瘦的那位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最后一次见到她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长相也已经不记得。不过那个路过的人都会被她吸引的独特虚幻气氛,我还有印象。
和真一郎感情很好,长相可爱又强势……明明老爱叫他负起责任娶她,却在某天突然消失——
那女孩叫什么名字?
怎么也想不起来,转过头想再次确认时,却已经不见那两人的身影。
「…………」
有点在意。
……不过,钦,也许只是长得很像罢了,有空再查吧。
现在有人找我。
学生会办公室。
位在本馆内,邻近教职员办公室。本校学生会大多数活动部是借用会议室进行,因此这间办公室几乎成了专属资料室兼休息室。空间大小约是一般教室的一半,里面到处是柜子,空间拥挤,让人想起那问社团大楼资料室。
我敲门后进入办公室时,安宅学长已经到了。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不……突然把你找来才真是不好意思。」
茫然看著窗外的安宅学长有气无力地回应后转过头。
安宅冬彦学长,担任学生会监察委员的三年级学生。现在二年级以上的学生对他的印象就是前任学生会长。
(插图)
他的长相算不算好看见仁见智。兼具粗犷和沉稳,感觉很像吃饱的熊,也莫名适合去年还没出现的逸遢胡子。明明是个高中生却喜欢登山,属于「那一类」的人。所谓「那一类」不是指热爱运动的体育类社团类型,而是也许有天会突然顿悟成仙的那种人。
学长以和外表相称的声音慢条斯理地直接切入重点。
「听说你们前阵子和女子垒球社举行友谊赛?」
「唉……这事说来话长,总之是羔羊会的案子之一。」
「我知道,我听宫野说过了。」
我不甚明白地偏著脖子。
这间学校的学生会监察委员,主要任务就是监督会计和其他学生会活动是否遵照规定进行,按惯例多半是由前任学生会长担任。虽说是监督,体制本身倒不会给忙碌且优秀的三年级带来太多负担,实际工作只是对公文进行最后确认并盖章而已。一般活动几乎不会参与。
这位学长说有事要谈时,我还以为是之前的那个,或是前阵子的那件事泄底了,没想到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安宅学长吃力地继续说。这人从以前就老给人疲惫的印象,每次见到他总觉得好像更严重了。
「其实呢……有部分老师认为,能够影响预算分配的学生会似乎不应该只与单一社团密切来往。」
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本想说这些人未免太过神经质,不过想想,既然我们没有宣布这是与羔羊会案子有关的活动,他们的意见也不能说有错。
「欵,这些意见目前还没有成为正式议题,只是如果放著不处理,后头恐怕会有许多麻烦事发生。
所以老师们要我先来警告你们。」
「唉……如果在期末预算会议上突然被追究,的确很麻烦。」
如果真有万一,也许能够拜托梁井老师出面说明,但是我基于各种原因,希望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我希望尽量不要再提起牵扯到老师和朝里学姊的咨询内容。再说麻烦老师的话,恐怕有损学生自治的形象。
「但是……我该怎么做才好呢?难不成要和所有社团玩过……不,交流过一轮吗?」
安宅学长十分有资格说:「这种事情自己想啊,混蛋!」但他还是老实地帮我想办法。正因为他的个性如此,才会随时部搞得自己很疲倦。他的疲劳程度和人气指数成正比,他就是这样的人。
「我想想……应该没必要和所有社团接触。只要找三、四个社团建立不错的关系,就能够稀释掉学生会与垒球社,有特殊关系。的印象了……至少也交代得过去。」
嗯……因为『宇宙怪兽』一事大家,都晓得了和文艺社的关系,不过还是要再找几个社团吗……
…………真是麻烦死了。
忍不住说出真心话。突然发觉额头似乎在冒汗。
已经到了穿冬衣会嫌厚重的季节稍微专注处理问题就会不自觉地流汗。我发现衬衫黏在背后,感觉真不舒服。
看向窗外,外头是大晴天。
鲜蓝色天空中有纯白的积雨云。
我的意识暂时飘向远方——最后开口说了一句:
「……就快要夏天了呢。」
「是啊。」
「到时会很热呢。」
「是啊。」
我转向好心和我一搭一唱的安宅学长说:
「既然如此就痛快地和游泳社交流一下好了。」
「『既然如此就痛快地』是怎样?」
我刻意忽略老实学长的吐槽,开始拟定这个夏天的计画。


后记
好久不见,我是玩具堂。
这本《不迷途的羔丰》是我私下以一休和尚为目标写出的轻小说。浪费纸张的第二集也出版了,我真是日本第一好运。
第二集一开始也和第一集一样有四段故事,下过在修稿过程中,决定保留第四段故事,改成三段,也就是所谓三个单元一册,向《サザエさ》致敬……对不起,如此胡说八道,其实只是故事架构上的考量罢了。删除的第四段故事预定将收录于下一集中。
……对,可喜可贺的是我还可以写下一集。日本发行日期预定二O二年夏初。如果各位宽宏大量的读者大人们愿意继续读下去,到时候请务必支持。
至于本集某个角色提到的邪门歪道美乃滋蛋包饭,我试过一次,结果被旁人大骂一顿。味道其实没那么奇怪,不过咖哩饭和蛋包饭这种东西似乎很容易踩到别人的地雷。也就是所谓配对的争论。我在这方面相当包容,唯独不能接受咖哩x伍斯特酱(注:或称英国黑醋、辣(醋)酱油)。那是旁门左道……伍斯特酱x咖哩也许可以接受。
回归正题,接著来谈谈小说之外的其他相关。
漫画版将于月刊《Comp—Ace》三月号二一O二年一月二十六日发行)中连载!负责漫画的是贵岛炼瓦老师!另外在第一集后记中也提到过,预定二O二年二月二十三日发行的广播剧CD,在日本也开卖了!听说将由知名声优们担任羔羊会的成员!
哎呀,自己置身事外的作品就能够积极对外宣传了呢……说真的,想都没想过的豪华阵容能与这部作品有关连,实在让我喜不自禁,也替自己的幸运感到害怕……
最后是谢辞。
感谢提供有形无形援助的亲朋好友(由衷感谢),感谢销售第一集的全国各店铺(这本也麻烦各位了……」感谢以M责编为首、Sneaker编辑部的各位(突然变更进度真是抱歉,害各位年底进度大塞车,丰苦了),感谢将我乱糟糟的原稿作成小说的相关人员(第一段故事麻烦到各位了),还要感谢赋予这平凡无奇故事绝佳色彩的插画家笼目老师(我会努力磨练自己写出配得上插画的文章……」。
最后要献上满腔感谢,给愿意包容我拙劣文笔并阅读这部作品的读者们。

二O—O年十二月 玩具堂 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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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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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kira 王爵
》 我不相信性善论,也不相信性恶论。所谓好人,在成为理所当然的好人之前,都会经过一段伪善的过程,而坏人则是相反。
——惯性虚伪应该称为本质。

嗯这个说法我也挺喜欢的。
比起去挖掘对方行动背后的真意,然后去批判所谓的伪善人,除非真的发现对方的恶行,而且善行是为了掩饰恶行而做,不然的话伪善又有什么不好?

3卷总算在9月出了,感觉这部还是偶尔见到就看吧,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TJ

11 年前 0 回復

suodeman 王爵
台版也出了吗...
不知道天闻娇喘什么时候了就是~

12 年前 0 回復

李星新 侯爵
这本书看起来还是不错的说,天闻出了应该会买的说

12 年前 0 回復

shiry345678 侯爵
看过自翻版再看台版...
继续期待下一卷

12 年前 0 回復

x666s 勳爵
第一卷只看了一半,其实我更喜欢的是插画,天闻角川应该也很快会出吧。

12 年前 0 回復

wsljxoper 子爵
终于出了```又要开始等第三卷了```

12 年前 0 回復

kida1016 勳爵
看第一集介紹說是
繼涼宮之後的Sneaker大賞
衝著這點+插畫有愛這就跳了...

12 年前 0 回復

agreatman 王爵
頭香~
這個台版有點慢
日版則是翻譯停坑....

12 年前 0 回復

xiaosun07 子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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