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云岳斗][丹特丽安的书架][第4卷][台/简]


本帖最后由 夜の星痕 于 2011-11-26 07:54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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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拿到此书其实出自偶然。
遭日照变成浅茶色的陈旧外语字典。
初夏干燥的风,吹得庭园中的林木枝叶摇曳晃动。
夕阳将天空渲染成如红玛瑙般的美丽颜色,她长长的影子落在草地上。
偶然路过,发现了不知何人将皮革提包遗忘在路旁的长椅上。包口大开,里面所装的书散落一地。她捡起了其中一本。
多半出于直觉,未经思索的行动。
单纯认为若是某人的遗失物品,便应该找出原主并将其归还。遗忘在此庭园即代表 一定是同所学校的学生之物。
本来期待着会写上所有人的名字,随意翻开书的封面。
感受到掌中的奇异触感,她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咦?”
那触感是略带温度的滑溜液体。她的手掌被染成一片鲜红,由手腕流淌至手肘后滴落而下。当察觉到液体是由书的缝隙渗出之时,她脚下早成了滩深红水洼。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弥漫开来。
“这是……什么……?血!”
书本从她僵直的手中掉落。
从该本书的宏歃缝隙之间,滑落出某样东西。
是人的手臂。
失去血色的苍白手臂,从家监的缝隙间伸了出来。
滑不溜丢地,手好像又伸得更出来了。
如同气球渐渐膨胀般,随着手伸出来的长度渐渐增加了立体感。
不久,从书的缝隙间被推挤出来的不只是手臂,而是浴满鲜血的整个人。
那是位高姚女子的尸体。失去血色的肌肤十分苍白,双眼圆睁、满脸恐惧地仰望着虚无的空中。然后,女性的腹部有道严重的伤口——
垂直地由心口往胯下划开的黑暗缝隙大张着。
不论是出血量或是伤口深度,都足以证明那是致命原因。
从书的缝隙中出现的女性已经死亡。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以浴血的双手抱住头,放声尖叫。

第一章“间隙之书”Epidose 13: The pressed Flower

1

午后懒洋洋的温和阳光,映照着稳重的石造图书馆。
三层楼广阔建筑上,数不清的常春藤盘根错结。
建筑物正面的二楼窗外,设有日照良好的空中花园。
被盆栽中的花花草草所围绕,一对年轻男女落座于老旧的木制长椅之上。那是穿着皮革长礼服的青年,以及一身漆黑洋装的娇小少女。
青年的年龄约在二十岁前后。
正靠在长椅上打着盹的他,外貌给人的印象完全是位家教良好的贵族年轻人,却异样地毫无破绽。隐约与待过残酷战场的军人感觉有些相似、带着特殊气质的青年。
“修伊……”
看着青年睡梦中的侧脸,他身旁的黑衣少女将手中的马克杯使劲地压往青年脸上转来转去。
“修伊……修伊!”
“嗯……”
马克杯压在脸上施加的压力使得他面部扭曲,被唤为修伊的青年睁开双眼。
在看似不悦地呻吟的他面前,大摇大摆地举着空空如也的马克杯。
“拿去!”
黑衣少女目中无人地挺起胸。
有着宛如精致陶瓷人偶般的美丽脸庞的少女。
如暗夜结晶般漆黑双瞳。
披泄而下发色亦是漆黑。
装饰有多层蕾丝与荷叶边的澎澎裙摆,包裹在轮廓上的金属手甲及腰铠。是件会让人联想到中世纪骑士的典礼正式服装,却无法确切称之为洋装或是甲胄的奇特服饰。然后她纤细的胸口,取代着绸带或花朵饰品之处,有着黯淡光芒的钢铁色系箱子。
以黑色皮革项圈及银色项链所缚的陈旧金属巨锁——
“这是什么?”
来回看着她和马克杯,修伊满心疑窦地歪着头。
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金属制携带杯。虽然弥漫着些微残留的红茶香气,内容物却已一滴不剩。
“我渴了,我要你立刻再送上一杯茶。”
黑衣少女这么说着,把马克杯推给了修伊。接着将甲胄弄得铿锵作响地以双膝跪于长椅上,往桌上油纸包裹着的炸面包伸出手。
一口接着一口塞了满嘴撒满砂糖的炸面包,她粗鲁地敲着桌子。
似乎是在跟修伊说:快去给我泡茶来。
修伊回望着她这副模样,百般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还在吃啊,妲丽安……那些不是我的午餐吗?”
“这可没有给在这种地方睡着的笨蛋吃的面包。”
被唤为妲丽安的少女瞪着修伊高傲地说道。
“大中午就睡成这样,你以为你是谁啊。装死的负鼠吗?难怪长得一副像是有袋类的脸。”
“有袋类的脸是长什么样子啊……”
修伊抿唇呼出一口气后,拭着眼角冒出的泪水。
“昨晚开了整晚的车子没睡,起码也让我睡个午觉吧。”
“不准睡,你这有袋类男人。我说我口渴了!”
“好啦好啦……知道了啦。”
不耐烦地耸了耸肩站起身,修伊伸手拿了旅行箱中的水壶。一边把温热的红茶倒进少女的马克杯中,视线却忽地移向窗外的景色。
这座石造图书馆建造在可俯瞰海洋的缓坡丘陵上,在广大牧草地与田园所包围的的校地之中。地面满是辽阔的绿意,不时可见吃着牧草的牛只。在这田园诗歌般的风景之中,修伊眯起双眼,语带感叹地说:
“真是个悠闲的城市啊。”
妲丽安用她小巧的鼻子哼了一声。
“这叫偏僻,只是个乡下到不行的地方。”
“有寄宿学校的地方,不管哪里都是这样。总之空气新鲜,感觉不错吧。”
“此地撒在炸面包上的砂糖太吝啬了,甜度不够。”
嘴唇四周已沾满了油和砂糖,即使如此妲丽安还是不满地咕哝着。接着她回头看向背后的建筑物。
“虽然如此,这所学校的圚书馆倒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既然藏书齐全至此,对炸面包的味道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暂时待在这里也无不可。”
“我倒是不太想在这种地方长住……”
露出难以自处的表情,修伊轻声枯哝着。
妲丽安不带情感的双眸望着他说道:
“你在紧张什么?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倒也不是紧张,但总还是得提心吊胆的。待在全住宿制的女子学校中还真是很难平静下来啊。”
修伊板着一张脸,再次放眼望向学校校地。
王国南部沿海小城中的这所学校,是所聚集了上流阶级千金小姐们的名门女子寄宿学校。从十一岁到十八岁的女子共约四百人,生活在被称为寮馆的宿舍中,一边在校学习。当然经营学校的事务员或教师们也几乎全是女性。
据说这种全住宿制的女子学校,传统上,运动或艺术等等的课外活动都十分盛行。或许因为如此,即使是放学之后,校园中所见的学生人数并未减少许多。
她们一注意到明显是外来者的修伊存在后,几乎毫无例外地投以露骨的好奇视线。其中也有仿佛见到罪犯似的跑来威胁恫吓的学生,或是兴味盎然地观察着修伊、对其外表品头论足的人。对于女学生们的这些反应,修伊露出疲惫不堪的表情。
“居然被像那种小丫头们所惑,真是个乳臭未干的丢脸家伙。那种东西就想成穿着制服走来走去的萝卜就好了。”
“萝卜啊……”
修伊苦笑,将装满红茶的马克杯递给妲丽安。
几乎在此同时,两人背后传来声音:
“呐。等一下,那边的人们!”
是年轻女子的声音。由于传来的声音莫名地带着几分责备,缓缓回头的修伊下意识露出带着警戒的表情。
然而他的表情随即化为困惑。
因为从图书馆的窗户探出身子瞪着修伊两人的,是位素未谋面的少女。
年纪约莫十五、六岁吧?身穿这所学校制服的针织背心及花格裙的女学生。有着令人印象深刻、看起来十分好胜的杏圆大眼,长相略带成熟气息的女孩。
“你们是谁?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少女仿佛看着什么可疑人物似的蹙起眉,正经八百地问道。扎成马尾的栗色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曳。这副模样总令人想起忠于任务的牧羊犬。
或许也因如此,妲丽安如受惊小动物般失了表情,藏身于修伊背后。这位黑衣少女讨厌狗。
“啊……基本上,我们不是可疑人物喔!”
修伊一脸友善的笑容这么说。
妲丽安依然躲在他背后,用平常那目中无人的语气说:
“如你所见,我们正在消磨下午茶时光。”
身穿制服的少女面上带着几分讶异。
“下午茶时光……谁准你们在这里做这种事的?这里可是图书馆唷?”
妲丽安突然像是瞧不起女孩似的讪笑道:
“我在这里喝茶需要你同意吗?你是掌管这个圆书馆的不良分子头头吗?图书馆的老大?”
“啊?不、不是这样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这么着急?”
语毕,妲丽安将吃到一半的炸面包撕成小块。
“该不会你也肚子饿了吧?如果是的话,也不是不能把我的面包分你吃一点啦……拿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啦!我才不需要呢!”
女学生挑高了眉怒吼道。她一手撑着窗桥,轻巧地飞跃而过,落足在空中花园。
“你们两个不是这学校的学生吧。是擅自阆进来的吗?该不会是非法入侵吧?”
将背上背着的细长物品如武器般握在手中,瞪着修伊两人。那是前端装有网子的木制长棍,长曲棍球竞技用的球棒。
妲丽安郁闷地回望着她。
“满口胡言乱语地,烦死人了。把你的嘴闭上一会儿,那边的萝卜。”
“啊?你说谁是萝卜?是在说我吗?”
女学生握着长棍的双臂因怒气颤抖着。
妲丽安的表情转为认真。
“不喜欢萝卜的话,叫你萝卜腿也可以。”
“这更难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女学生粗鲁地挥舞着长棍低吼着。
修伊略带疲态地耸了耸肩。
“我们真的不是可疑人物啦。已取得萝汀小姐的许可。”
“校长?”
女学生吃惊地睁大双眼。
“为了来找点东西,才请她让我们进来的。因为友人是这所学校的相关人士……她是妲丽安,我是修伊.安索尼.迪斯瓦特——叫我修伊就好。”
“我叫洁西卡……洁西卡.艾尔芬斯顿。中学部的五年级生。”
少女不情不愿地报上名字,把手中长棍放回盒中。
接着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表情转为严肃。
“你说是来找东西的对吧?你们该不会是警察吧?”
她望着修伊问道。修伊失笑道:
“我们?看起来像吗?”
“不是……不太像。”
洁西卡不太有自信地摇了摇头,仿佛沉思着某事而嘟起了嘴。
“那么,该不会是侦探之类的?是听了那个传言才来的吧?”
“……传言?”
“就是有个逃狱成功的连续杀人犯,躲在这所学校中某个地方的传言啦。几天前开始,学校的老师和学生各有一人失踪。大家都在说她们该不会被那杀人犯给抓走了。你们应该是来调查这件事的吧?”
“连续杀人犯……班哲明.迪夫伦吗……”
修伊微微伏下双眸摇了摇头。



“两人失踪一事我们也有所耳闻。不过可惜的是我们并不是为了逮捕迪夫伦而来的。”
“这样的话,你们是为何而来?”
洁西卡似乎十分沮丧地垮下肩膀,栗色马尾无力地晃动着。
“我们是来找书的。”
妲丽安冷冰冰地告诉她。洁西卡愣愣地眨了眨眼。
“书?”
“所谓图书馆,不就是为了找书才来的地方吗?”
“唔,这么说……也是啦……”
修伊语带揶揄,询问不知所措地回头看向图书馆馆内的她。
“……话说回来,洁西卡。倒是你,来图书馆做什么?这楼层应该是禁止学生进入的不是吗?”
“咦?啊……这个嘛……”
“你背上的球棍该不会是打算用来防身的武器吧?莫非你其实一直在寻找连续杀人犯?”
“唔……”
修伊锐利地眯起单眼,他的问句让洁西卡结结巴巴了起来。
妲丽安仿佛刻意深深地叹了口气。
“像你这样的小姑娘带着球棍跑来这个没有人烟的地方闲晃,对杀人犯来说,简直就像鸭子背着萝卜跑来一样。该说有勇无谋还是白痴呢……该不会你脑袋有问题吧?”
洁西卡“唔”地倒抽一口气,接着恼羞成怒地瞪着黑衣少女。语气宛如对着初来乍到者捍卫地盘的幼犬般,尖锐地说:
“啰、啰嗦耶!其实我也不想做这种事啊!可是——”
洁西卡的话说到一半便中断了。
校园某处传来的悲鸣声打断了她的话。那是仿佛遇上杀人犯般,几近疯狂的尖叫声。
“…………”
修伊两人与洁西卡无言地对望着

2

修伊首先采取了行动,飘扬着大衣下摆,迅速站了起身。
“妲丽安!”
抱起嘴里还叼着面包的少女的腰,如行李般举起她。
“给我等一下,修伊!喂,无礼的人!我茶才喝到一半……!”
修伊抱着拳打脚踢、盛怒之中的妲丽安飞奔而出,洁西卡仿佛看傻了眼,目送两人远去。接下来……
“等……等等!等一下啦!你们两个!”
她亦随后追上两人,奔跑而去。
这期间惨叫声并未间断。发出惨叫的人是一位身处图书馆附近庭园的女学生。
她的声音已然沙哑,与其说是惨叫倒更似低吼。全身遭鲜血染得一片赤红,远远看去就知道事情并不单纯。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千钧一发之际赶到现场的修伊,支撑住了陷入恐慌状态即将倒下的女学生。
几乎算是被扔出去的妲丽安,倒在草地上怏怏地撇着嘴。
“修伊!”
她小手所指的前方有着被血染污的皮革提包,及散落掉出的书本。然后宛如遭那些物品覆盖般,有位半裸女性倒在该处。
年龄约在三十岁出头吧!身材高眺、身型粗壮的成年女性。她的腹部遭锐利刀刃大大地划了开来,失去血色的脸庞上已浮现尸斑。
“尸体……吗。可是……这是……”
修伊态度极其冷静地查看着四周。似乎对尸体的陈尸状况感到十分可疑。
被修伊支撑着背后,身为第一发现者的女学生怯生生地摇了摇头。
“不……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声音沙哑、气若游丝地喃喃说道:
“不……不知是谁掉了包包……本来想看看所有人是谁,一靠近……”
“…………”
修伊默默对着一直语无伦次、不停呻吟的女学生点了点头。她一见修伊的反应,像是紧绷的弦忽地断裂似的,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气喘吁吁地赶过来的洁西卡,越过修伊肩头看见了尸体。
“妮可娜……老师……”
她倒抽了口气说不出话来。修伊面不改色地回头问道:
“是你认识的人?”
洁西卡一脸铁青,点了点头。
“我们学校的……舍监……两位失踪者的其中一人。上个周末突然不知去向,大家都在说是不是被杀人犯抓走了……”
“……她的死因是什么?修伊。”
扭扭捏捏站了起来的妲丽安,眼神不带感情地看着尸体问道。
修伊蹲在尸体旁,指着腹部的大伤口。
“我不是医生,所以不知道确切的原因……但直接的死因大概是这个吧?”
如他所言,尸体并没有其他明显的外伤。腹部伤口看起来也不像是混乱中偶然受到的伤。简直如同神圣的仪式般被仔细地笔直划开,几副内臓已被取出而不见踪影。细致周到的手法,反而更令人感到犯人的不寻常。
妲丽安不悦地绷着脸。
“所以说这女人是活生生地被开膛剖肚而死?”
“是啊。她的死因毫无不自然之处。这是一般人类的犯行。”
听了修伊冷漠的说明,洁西卡一脸愤慨。
“一般人类的犯行……?你的意思是,这是正常人会做的事吗?”
洁西卡情绪化地逼问着。修伊露出温和的微笑,语气带着几分寂寞,轻声诉说道:
“我无法判断犯人的精神状态是否正常,过去在战场上也看过不少比这还凄惨的尸体。”
刹那间,洁西卡吃惊地停下动作。
“……你是军人吗?”
“怎么可能。”
修伊轻轻摊开双手微笑道。
洁西卡默不作声地望向他的侧脸。似乎对这个横看竖看都是个家教良好的贵族风青年,却表现出令人意外的一面而感到有些疑惑。
黑衣少女无趣地斜眼看着洁西卡的反应。
“不寻常的是除了死因以外的地方。”
用缺乏感情起伏的声音说道。
“是啊。”
修伊亦同意妲丽安的话。
“咦?什么意思?”
洁西卡困惑地歪着头。修伊起身放眼望向庭院四周,喃喃自语:
“这尸体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呢?”
“从哪里……的意思是?”
“从伤口状态或是取出脏器的过程所需的时间来思考,她被杀的时间应该是在数个小时之前。简单来说,她一开始被送来此处时便已是具尸体了。”
“这个……我也知道……”
洁西卡满脸诧异地眨着双眼。妲丽安则是感到十分麻烦地叹了口气。
“既然这样,为什么这女人像是刚刚才遭杀害般血溅当场?比起那边躺着的第一发现者,应该染上大量血迹的犯人消失到哪去了?犯人的足迹又在哪呢?”
“啊……”
洁西卡一脸愕然,低头看着自己脚边。地上虽然有着一滩血泊,但却丝毫未见应该残留于此的犯人足迹。
“说到底,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么大的尸体,运到如此众目睽睽的地方几乎是不可能的。还是说,总不会是用那个小不拉叽的皮包运过来?”
黑衣少女语中带刺的说明,让洁西卡无力地摇了摇头。
“那更不可能了……不可能会有那种方法。”
“YES……那么犯人必定是握有记载着禁忌知识,不应存于此世的奇幻书籍之人……意即‘幻书’的所有者无误。”
听了妲丽安这番不知对谁说的一席话,洁西卡猛地抬了起头。或许是想起了修伊两人来访此校的目的。
他们是这么告诉洁西卡的。为了寻找书本而来到此处——
“所谓幻书……莫非就是你们在找的书……”
修伊懒洋洋地耸了耸肩,用感到十分麻烦的语气说:
“是啊,老实说,本来其实我们只要能拿到幻书就好了,但现在事情变得有点棘手……幻书的拥有者居然是个杀人鬼啊。”

3

老旧灯具的光芒照亮了石造建筑物内部。
深夜的图书馆之中,在几乎延伸至天花板的高耸书架底部,修伊盘腿坐在老旧的木制踏脚台上。妲丽安在稍远处,用尽全力伸长身子,似乎正在寻找什么书。
在庭院中所发现的全身浴血的尸体,就这么瞒着学生们,被赶来的警察们给带走了。
不过,亦听闻警察正式展开搜查将会是明天之后的事。在这所学校所在的小乡镇中,常驻的警察人数不多。光是今晚留下几位把风看守的巡逻警力,似乎就已经十分勉强,其余则必须等待本部派来的支援。
当然警察也正在追捕逃狱犯迪夫伦。但是此次的事件当中,并无人目击到迪夫伦本人,而且再怎么说尸体被发现时的状况有太多不自然之处。或许正因如此,警方内部也 是一片混乱。
然后以校方的立场而言,可能也想避免校园内唤来太多警官引起大骚动。因为被托付了上流阶级子女的中,居然潜伏着杀人犯这样的事实,可能造成致命的丑闻。
“妲丽安……差不多该走了。得去找一下今晚落脚的地方了。”
修伊手里拿着怀表向妲丽安说道。 黑衣少女看着他这副模样,表情微微一亮。
“你来得正好,修伊。在那里蹲下然后趴着。”
“趴着……?这里有什么东西吗?”
修伊就在妲丽安小手所指的地板前方止步,屈膝而下。接着她以从手甲中露出的手指粗鲁地抓住了他的后领处。
“就维持这样不准动。哼唷!”
黑衣少女攀上了修伊的背。修伊将手轻抵自己的额头。
“喂。”
“啊!哎唷……不是叫你不准动了吗!”
瘦小少女从站起身子的修伊背上滚了下来。妲丽安就这么维持四脚朝天的姿势,怨慰地抬头看着他。修伊漠不关心地叹了口气。
“就算手再怎么构不到,可不可以别拿我当垫脚石。”
妲丽安忽地装作若无其事般移开了眼神。
“你不用那么客气。对你来说,这可是赏赐呢。”
“刚刚到底哪里像赏赐了。”
这么嘟囔着,修伊的视线停留在黑衣少女手中的一本书籍。
使用打字机编撰而成的资料和以报纸剪报做成的私人书籍——看起来那似乎就是妲丽安看中的书。
“……那本书是?”
“班哲明.迪夫伦的资料。”
“迪夫伦的资料?为什么学校的图书馆里会有那种东西?”
“是这所学校的学生整理出来的,关于那家伙罪行的报导和审判记录报告。”
“学生的报告?名门女子学校的学生所做的连续杀人犯相关研究啊……世界末日也快到了。”
修伊傻眼地挑眉,但妲丽安倒是坦然自若地说道:
“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刚好是好奇心很重的年纪。”
“是这样吗?”
修伊越过黑衣少女的肩头,看着摊开在她手上的报告。资料的内容整理得超乎想像的详细。从迪夫伦的生平到他的心理状态、甚至是犯罪动机,虽然粗糙但都做了十分认真的考究。
“班哲明.迪夫伦是别名,本名不详。出身于……王都贫民窟啊。”
随着阅读报告下去,修伊眼中浮起一层阴霾。
迪夫伦的双亲身分不明。他本身的正确年龄亦不清楚。推测年龄约为二十五至三十岁之间,第一次犯下杀人罪是在八年前。在那之后直到被逮捕的六年之间,光是被证实的部分,他就已经杀了十一人。高智能与道德伦丧,是典型的连续杀人犯。
杀人手法残暴不仁,全是些仅仅阅读就令人不悦至极的内容。被害者全是年轻的女性,遭开膛剖肚而死。令人感觉毫无同情的余地。
但是看到报告的后半段,困惑及动摇渐渐爬满了修伊的脸庞。
“两年前遭逮捕,死刑定瓛……”
“但是审判结束后没多久,那家伙就逃狱了。”
妲丽安这么说着,把日期在两周前左右的报纸扔了过去。
迪夫伦逃狱一事占了很大版面。逃狱的方法尚未明朗。不过迪夫伦逃狱之时,有记录显示他带走狱中得到的一本书。
修伊浅浅地叹口气,放下报纸。
“如果这里所提到迪夫伦带走的书就是幻书的话……那家伙有极高的可能性是利用幻书中的知识进行逃狱的……”
“问题是在迪夫伦所得到的知识内容。”
妲丽安面无表情地指出:
“那家伙是怎么逃狱,怎么运送尸体的呢?若不弄清楚这一点,就无法夺去他手上的幻书。那么连我们为什么要跑到这种全是小丫头的穷乡僻壤,不也都搞不清楚了吗?”
“……目的啊。”
修伊一脸严肃地沉吟后,便沉默了下来。妲丽安阴森森地看着他。
“嗯?”
“若说到这点,迪夫伦也一样,妲丽安……那家伙为什么要赖在这所学校附近不走呢?虽然此处离那家伙被监禁的监狱确实不远……”
“不是因为有很多能成为那家伙猎物的年轻女性的关系吗?”
妲丽安事不关己地直言道。但是修伊摇了摇头。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看起来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嗯?”
“嗯?”
察觉了深夜的图书馆中响起的脚步声,修伊与妲丽安抬了起头。
令人联想到天真无邪的幼犬蹦蹦跳跳般的轻盈脚步声。
拾阶而上的人影背上背着细长物品,像马尾般扎起的头发晃动着。是先前看过的身影。
“……洁西卡?”
“那小丫头大半夜的一个人在干嘛?”
修伊臭着张脸说着,妲丽安则深深叹了口气。
虽然并未对外公布,但校园内可是发现了尸体。住宿的女学生们当然也被禁止外出。也有谣言说连续杀人犯潜伏着。洁西卡理应也知道这件事。
即使如此,她还是专程跑来深夜的图书馆——能想到的选择并不多。
“她该不会是……在找我们吧……真糟糕。”
妲丽安一脸不快、闷不吭声地瞪视板着张脸站了起身的修伊。

4

洁西卡漫无目的地徘徊在幽暗的深夜图书馆之中。
被高耸书架遮蔽,忽明忽暗的月光几乎无法透进建筑物深处。由于本能对黑暗的恐惧而蹑手蹑脚,一边寻找着引人注目的奇异二人组。
“真是的……那两个人是跑哪去了啦……”
洁西卡不安地轻声说着,语气好似后悔偷偷摸摸溜出宿舍。
仿佛回应着那喃喃话语似的,黑暗深处传来了人的声音。
如呻吟般的低沉声音。
“咦……”
洁西卡受到惊吓地停下脚步。
在白天看见修伊两人的空中花园附近,有连结书库与阅览室的回廊。粗大柱子的阴影处传来微弱的呻吟声。
“谁?有人在吗?”
洁西卡放下右手提着的提篮,从背上的盒中取出球棍。女子长曲棍球使用的是木制球棍,虽然不是什么危险的武器,但由于平时经常使用所以十分顺手。作为防身用具,应该多少还是能发挥功用。
洁西卡不敢掉以轻心地握着球棍,往回廊深处前进。
接着她看见有个人影倒卧在柱子阴影处。
那是穿着与洁西卡同样制服的女学生。体态丰满,以女孩而言算身高很高。洁西卡知道她的名字。原本就是所学生人数不多的学校,加上最近她的名字也稍有名气。 .
“——玛蒂达!”
洁西卡喊出了她的名字。玛蒂达.林克是和妮可娜老师一样,在数天前就行踪不明的女学生。
“玛蒂达!你没事吧?玛蒂?振作点!”
洁西卡连该对周遭提高警觉都忘了,往倒地的女学生处飞奔而去。
像是对脚步声起了反应,玛蒂达唇中逸出微微的喘息。
洁西卡发现她一息尚存,眼阵中增添了几分光采。
玛蒂达虽然身负重伤,但至少还活着。
“等一下,我马上叫人来!”
洁西卡这么喊着站起了身子,正当她朝着回廊出口飞奔而去之时。
眼前毫无预警地虚晃过一个矮小身影,站在她前方。
那是位矮小男性。
身高大约与洁西卡相去不远,但是以比例来说,手却显得特别长。
头部已完全剩光,其下有着一张带笑的脸庞。
男子光着脚丫子,身上穿的是件连口袋或装饰全无的灰色犯人服。
“是谁?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
洁西卡牙关颤抖着,喀喀作响地问道。
真是个蠢问题。此处是全住宿制的女子学校。在其校地范围,又是如此深夜之中穿着犯人服四处闲晃的人。符合这些条件的人物只有一个。
连续杀人犯,班哲明.迪夫伦——
“不要过来!”
洁西卡旋即伸出球棍。
迪夫伦微眯起眼,一开始就带着笑的脸庞显得更加灿烂。
下一秒,洁西卡的手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迪夫伦异样修长的右手握着一把细长的军用小刀。迪夫伦左右挥舞着刀子,把球棍从洁西卡手中打飞了。
从其矮小身躯难以想像、无法置信的怪力。
嘻,迪夫伦的唇中逸出吐息。
洁西卡的脸庞因恐惧而显得些许僵硬,此时她忽地注意到一件事。
迪夫伦的左手臂夹着一本以异国文字刻于皮革封面的古书。
“那……那本书……果然那个时候我看到的——!”
洁西卡下意识地说了出口。迪夫伦的肩膀微颤,对洁西卡说的话起了反应。迪夫伦将刀子换至左手,瞄准了洁西卡展开攻击。
洁西卡全身僵直,茫然地望着逼近的刀尖。
“不……不要啊啊啊啊!”
“不要动,洁西卡!”
紧接在那之后,枪声响彻了阴暗的回廊。蓝白色火花四散,迪夫伦眼前的石壁倒塌了。迪夫伦如同弹簧般弹开跳起,拉开了与洁西卡的距离。
闯入迪夫伦与洁西卡之间的是穿着皮制长礼服的青年。
“修伊先生?”
“你没事吧?洁西卡。”
修伊右手拿着大型军用钇辙敢蟛。
拿着枪的姿势无懈可击。修伊以跪地的奇异姿势,盯着手握刀刃的迪夫伦。
“嘻……”迪夫伦的口中传来了似笑的吐息。
“这家伙就是班哲明.迪夫伦吗……”
修伊将枪口瞄准了迪夫伦,却没有扣下扳机的打算。在近身格斗战中,相较于刀,准度较低的枪并不是绝对占上风的武器。如果不在最初一击便给予致命伤害,反而可能被对方占去优势而遭杀害。
修伊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便等着迪夫伦先露出破绽。因此迪夫伦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这仿佛让空气冻结的沉默也不过仅止一瞬。
“嘿……!”
迪夫伦以非人类的跳跃力一跃而起,这一跃便到了修伊的头上,从他的死角挥刀而下。
“呿。”
修伊用手枪枪身挡住了刀锋。迪夫伦一直带着笑意的脸上露出惊愕神色,且微微扭曲了。或许未曾预料到居然在这种地方遇上能挡住自己必杀一击的人吧。
金属磨擦留下了刺耳的声音,修伊撞飞了迪夫伦.洁西卡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转眼之间的攻防战。
修伊瞄准了失去平衡落于地面的迪夫伦。
但是在修伊扣下扳机之前,迪夫伦再度跳跃。并非朝着洁西卡等人的方向,而是往回廊的黑暗深处而去。
“给我等一下!”
修伊追逐着开始逃跑的迪夫伦,大声喊道。正打算飞身而去的修伊,方才迈出几步就因警觉到什么而停下了脚步。
迪夫伦翻开了夹在身侧的书本。那本古书在幽暗中沐浴着蓝白色月光,发出朦胧的光芒。修伊脸上一凛。
“是幻书!”
迪夫伦弯过回廊转角。修伊贴身墙上注意着前方的动静,手握枪枝现身而出。但是迪夫伦的身影已然消失无踪。
“可能还躲在某个地方……”
追赶修伊身后而来的洁西卡喃喃道。
修伊对于洁西卡毫不畏惧的态度,错愕地叹了口气。
“不……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了。”
他这么说着摇了摇头。他的话让洁西卡歪了头。因为迪夫伦逃跑方向的前方是个死胡同。
厚重石壁上用来采光的窗户很小,完全没有能容人通过的空间。陈设于墙边的高耸书架亦无可躲藏之处。
但是如修伊所言,该处却已不见迪夫伦身影,连痕迹都未曾留下。矮小的杀人犯在死胡同里如烟雾般消失了。
修伊收起枪枝吁了口气。
“真不愧是人人闻之色变的杀人犯。一认知情况对自己不利,立即毫不迟疑地逃走了。那种家伙才是最可怕的。自己总是躲在安全的地方,像蛇一样执着,不断觊觎着对方直到对方松懈下来。还真是被麻烦的家伙给盯上了啊。”
“咦……?”
他的最后一句话让洁西卡吓了一跳。修伊的这般说法,听起来也好似迪夫伦盯上了洁西卡。
“而且那家伙手中幻书的能力依旧是个谜。”
推开一脸疑惑的洁西卡,黑衣少女闯入两人之间。
修伊颔首。接着将视线移向还躺在回廊地上、全身浴血的女学生。
“妲丽安,她的情况如何?”
黑衣少女冷冷地摇了摇头。
“是致命伤。就算勉强还留着一口气,死亡也只是迟早的事。”
“怎么这样……为什么能这么冷静地讲出这么过分的话呢……?”
洁西卡对直言的妲丽安抛以愤怒的眼神。
但是妲丽安不以为意地瞪了回去。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就算现在送去医院也来不及了。”
“这样啊,那太好了。”
然后修伊像是放心似的喃喃说道。
洁西卡抬头看他无言以对。就在忍不住即将开骂时,她突然注意到了修伊右手中握着奇怪的东西。
那是把刻有如诗歌般文字的陈旧黄金钥匙。
“我只是说如果来不及送去医院,就只好在这里治疗了。”
妲丽安淡淡说完之后,拉开自己的黑衣胸口。
露出了连在黑暗中也很鲜明的白皙肌肤。看见她这副模样,洁西卡倒抽了口气。
平坦的胸口中央,嵌着一个粗糙的老旧大锁,中央有个仿佛延伸至少女纤细身体深处般的钥匙孔。
修伊缓缓读出刻于黄金钥上的古老文字。
有如正唱诵着上古咒文的魔法师,抑或是对着公主宣誓的骑士般——
“吾之所问,汝为人乎?”
回应他的呼唤,妲丽安如此回答。声音宛若经年累月的器物一般粗哑。

‘否,我乃天——我乃壶中之天!’

黄金钥匙插入了妲丽安的胸口 ,她唇中逸出苦闷之声。
她胸前所嵌大锁如门扉般敞开,发出耀眼的光芒。
隐于她胸中的是散发磷光、如同雾气漩涡般的空洞。修伊轻轻将手由少女的背后伸入她的胸口,接着取出了一本书。
“……从……胸口拿出……书……”
洁西卡声音沙哑地说道。那是本在羊皮纸上缀有古老的原始文字,年代极为久远的书籍。
修伊蹲在濒死的玛蒂达身边,朗读了该本书籍。
“上古医者迪安.凯希特所遗留下来的《银泉之书》——据闻其中记载着能治愈任何伤口的再生之泉的咒术。”
妲丽安轻描淡写地自言自语。在话说完之前,玛蒂达的身体便起了变化。
从她那遭开膛剖肚的腹腔中冒出了澄澈的液体。
洁西卡屏息注视着这景像。她注意到是修伊使用幻书之力,将伤口流出的血液全化为再生之泉的泉水。
赋有治愈及再生力量的圣水,重生了损坏的臓器,愈合了惨不忍睹的伤口。
不久后,女学生的伤口完全消失了,原来痛苦不堪的喘息也化为睡眠中安稳的呼
吸。
“……玛蒂达……太好了。”
瘫坐在捡回一命的同学脚边,洁西卡放下心来,呼出一口气。
修伊将完成任务的幻书再度放入妲丽安体内之后,妲丽安理了理凌乱的衣服。她的胸口像是从未发生任何事般,银色锁炼所缚的陈旧大锁散发着光芒。
“丹特丽安的书架……”
洁西卡抬头看着黑衣少女这副模样说道。
妲丽安微微挑眉。
“我……去调查了你们的事喔,妲丽安。冠上掌管知识的恶魔‘丹特丽安’之名的奇幻图书馆……”
“…………”
妲丽安无言地低头看着洁西卡。洁西卡的红棕色双瞳回望着她。
“被唤为壶中天的异世界中,封印了九十万零六百六十六册幻书的黑之读姬及其钥匙守护者……你就是壶中天吧?妲丽安。”
“如果是的话,那又如何?”
妲丽安不带感情地问道。
洁西卡沉默地望着黑衣少女一会儿,然后微笑着摇了摇头。
“没事……谢谢你救了玛蒂达。”
妲丽安不知所措地抿着唇,别过头去。
看着这两人的模样,修伊露出了饶富兴味的表情。

5

将沉睡中的玛蒂达安置于玄关前,修伊再度回到图书馆。
妲丽安与洁西卡两人并肩坐在图书馆正面入口前。
洁西卡脸上出现了难掩的疲倦,但一发觉修伊回来,马上又强打起精神露出微笑。仿佛想说:在你们把事情说清楚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被洁西卡单方面地纠缠不休,让妲丽安一脸郁闷。
“你还不回宿舍吗?”
修伊诧异地看着洁西卡。
“为什么这个时间还一个人在这里溜跶,你知道这样很危险吧。”
“这个嘛……那个,这个。”
洁西卡口齿不清地递出了提篮。篮中装有三明治和水壶,还有肉桂派。修伊满脸不解地看着它。
“食物?该不会是要给我们的?”
“这是宿舍餐厅的剩菜,味道我可不敢保证喔。”
洁西卡找藉口似的低声说道。
妲丽安的表情写了几分惊讶,一直来回看着洁西卡及她带来的提篮,开口问道:
“为什么?”
“因为,你们是为了从那杀人犯手中,守护我们学校而来的不是吗?”
洁西卡的眼神依然未曾看向妲丽安,语气带着几分怒气。
妲丽安的语气更加冷淡。
“我们只是来找书的。”
“即使如此,刚刚也帮忙救了玛蒂达呀。”
语毕,洁西卡将提篮硬是推到妲丽安眼前。
一开始还视若无睹的妲丽安,似乎无法抵挡空腹感及香味。态度仿佛说着“真拿你没办法”,吃了一口肉桂派。洁西卡略带趣味地看着小动物般默默咀嚼派的妲丽安。
“好吃吗?”
“来到此地目前吃过的东西之中,算最像样的了。”
妲丽安放肆直言。洁西卡生气地蹙起眉头。
“那是在称赞吗?”
妲丽安忽视洁西卡的反应,用手抓起剩下的派。接着开口说道:
“……看在这派的份上,就破例地问你几句。”
“嗯?”
“你为什么会成了刚刚那秃子的目标?”
“什么意思?”
洁西卡困惑地反问。
“什么当成目标?那家伙不就是个杀人魔吗?刚刚只是恰巧攻击我而已,要杀的话,不是杀谁都可以吗?”
“不,不是这样。”
修伊回答了她的疑问。
“迪夫伦是为了某些理由才想要你的命。这可是十分特别的情况。”
“咦?”
“迪夫伦虽然是连续杀人犯,但他可不是毫无差别的四处杀人。杀人并不是那家伙的目的,只是恰巧变成了那样的结果。”
“杀人……不是他的目的?”
洁西卡陷入混乱地呻吟道。
修伊从大衣怀中拿出关于迪夫伦的报告。
“他所渴求的是母亲。该说是回归到肚子里的愿望吗……再次回到母体中重生,这是迪夫伦的愿望。”
“再次……重生?那种事……”
“虽然令人觉得愚不可及,但那即是他犯案的动机。因此那家伙正在寻找能接受自己的母亲。”
“那么,袭击妮可娜老师和玛蒂……也是为了想要进入她们体内?”
洁西卡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没错……所以迪夫伦‘想要杀害’你,以那家伙而言是十分怪异的事。本来迪夫伦是不可能找上你的。”
修伊的话让洁西卡歪着头。
“为什么?”
“迪夫伦渴求的是能接受自己的母亲。所以,那家伙所锁定的都只有比自己来得高壮的女性。这也是在他被逮捕前犯下的十一件犯罪的共通点。但是,你并不符合。”
洁西卡终于意会过来,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我并不是特别高,硬要说的话也是算瘦的。”
妲丽安重重地点头称是。
“YES ,只有脚比别人粗而已。”
咦……洁西卡满脸惊讶地瞪着黑衣少女。
“哪、哪有很粗!明明就很普通!修伊先生你也评评理啊!”
“嗯。这个嘛,喜欢这种类型的男生也不少,不是吗?很健康。”
“为什么不是否定‘粗’这个说法呢?”
妲丽安不耐地望着提高音量逼问的洁西卡。
“真是个对小事都斤斤计较的萝卜腿。”
“不准说我是萝卜腿!” 然后妲丽安忽地满脸疑惑。
“这么说来,确实一开始遇见你时,也有很妙的发言呢。像是‘我可不是自己愿意才在图书馆里晃来晃去’之类的。”
“原来如此。你在遇上我们之前就一直在找迪夫伦了啊……”
修伊也疑惑地看着洁西卡。
“为什么?洁西卡。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那是因为……”



洁西卡宛如思索着藉口的孩童般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开口喃喃道:
“因为我想要帮助玛蒂达。”
“你一个人?为什么?”
修伊的追问,让洁西卡声音又更小声了。
“我看见了玛蒂被杀人犯袭击的场面。那是两天前的事了。玛蒂有在玩吹奏乐,但是因为在宿舍里没办法练习小号,所以常常在半夜溜出宿舍,跑到学校的内院去练习。 我是,那个……在图书馆念书念到困了,不小心就睡过头了……”
“然后偶然地目击了迪夫伦袭击她的现场吗?”
嗯,洁西卡无力地笑了。
“一开始还以为是我眼花了。因为当时很暗,我人在图书馆里,离玛蒂所在的地点有一大段距离。而且她马上就消失了……”
“消失了?”
修伊微微挑眉。洁西卡点头。
“那个杀人犯抓了玛蒂,把书压在她身上,然后玛蒂的身体就像没了厚度一样的飘动着……杀人犯就这样将她夹在书里……”
说到这里,洁西卡低头苦恼地抱着头。
“我明明就看见了,却没办法帮助她。因为害怕得不得了,就一直告诉自己那超现实的一幕,只是某种幻觉……可是隔天一大早,老师就说玛蒂失踪了……所以我才觉得我一定要去找她……”
洁西卡蜷着身子蹲了下来。似乎正忍住泪意,小小的肩膀颤抖着。无法寻求任何人的意见,她一个人持续苦恼至今。
黑衣少女将手放在她头上,让她讶异地抬起了头。
“你做得很好。”
妲丽安用恍若未闻的声音说道。
“咦?”
“玛蒂达得救了。那是因为你四处寻找迪夫伦,所以那家伙才放了她。因为那家伙有不得不放她走的理由——你帮上她的忙了喔。”
修伊对她露出安慰的笑容。 洁西卡一脸不安地抬头看着修伊两人。
“可是……杀人犯还躲在学校里的某个地方对吧?”
“YES。不过,若是如此,我们有引蛇出洞的办法。”
黑衣少女淡淡说道。那超越人类的精致美貌浮现一个略带邪恶的笑容。
“所以,还得麻烦你一件事。”
洁西卡像是忽地被恶寒所袭般肩膀一颤。
眨着杏圆大眼反问道:
“咦?我?”

6

学校校地一隅,有个被花坛围绕的小喷泉。像是将四周包围般摆设着木制长椅,让人可在此阅读或小憩片刻。
泉水旁种植着大棵悬钤木,洁西卡就坐在树荫下。
洁西卡身旁则是身穿皮制长礼服的青年,但在他附近却不见黑衣少女的踪影。
“……那个,修伊先生?”
洁西卡略显坐立不安地开口道。修伊从正在阅读的书本中抬起头来。
“什么事?”
“我是为了逮捕杀人犯才被叫来的对吧?”
“这个,算是吧。”
“那么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那个……和你单独两人喝茶呢?”
洁西卡询问的语气之中,带着不知是羞是恼的情绪。 修伊若无其事地回看她微笑道:
“觉得无聊的话,要读书吗?”
“不,我并不是觉得无聊什么的……可是,要喝茶的话可以去一些比较不引人注目的地方。”
洁西卡慌忙地摇了摇头喃喃道。
长椅正对面就是将老旧民家改建而成的。留在宿舍中的学生们,可是将修伊与洁西卡两人的身影看得一清二楚。她们可能自以为躲藏得十分隐密,但是窗边仍隐约可见窥视着洁西卡模样的朋友们身影。想必此时,陌生青年与洁西卡幽会的传言应该已如燎原之势在寮馆中蔓延开来了吧。
然而修伊依然一派悠闲地说道:
“因为这里最合适。”
“合适……?”
“是啊。这里的话,迪夫伦也无法趁我们不注意时偷偷接近,而且也离图书馆有一段距离不是吗?”
“离图书馆有一段距离比较好……”
洁西卡的表情有些复杂。
“可是,妲丽安在图书馆吧?这个,该不会……就是外、外遇吗?”
“那边的栗毛怪兽……在讲什么狗屁倒灶的话。”
从背后出现的妲丽安,唐突地扯了一下洁西卡后脑勺的头发。洁西卡喀地一声仰起了下巴。
“栗毛怪兽是什么啦!那该不会是在指我吧?”
“闭嘴,尾巴头。”
“唔唔……”
洁西卡不甘心地咬牙切齿。修伊叹着气摇了摇头。
“结束了吗?妲丽安。”
黑衣少女默默点头。洁西卡则是疑惑地看着她。不见踪影的妲丽安到底单独进行了何事,洁西卡完全没被告知。
“结束了?什么事结束了?”
“……你觉得为什么逃狱犯人迪夫伦会潜伏在这种寒酸的寄宿学校呢?栗毛。”
自己的问题被问题丢了回来,洁西卡不知所措。
“咦?”
“这所学校离闹区很远,几乎是与世隔绝的状态。而且,身为男性的迪夫伦只要被人见到,马上就会被察觉到是外来的入侵者。以逃狱犯的藏身之所来说,,实非最佳选择。”
嗯,洁西卡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也没错……确实是会令人这么想。”
黑衣少女缓缓地顺了口气后继续说道:
“迪夫伦的目标是能成为自己母亲替身的女子。这全是小姑娘的女子学校,对那家伙来说也不是特别有吸引力的地方。”
“嗯……”
“即使如此,他仍然选择了这里的理由是,对那家伙而言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若说为什么,就是因为这里有图书馆。”
“咦?”
无法理解妲丽安话中之意,洁西卡菱情写着几分困惑。
就在这之后,有谁踩在妥善维护的砂石路上接近的气息。
是戴着品味良好的银框眼镜的女老师。她手中拿着一本书。
“啊啊……找到了。你在这里啊,洁西卡.艾尔芬斯顿。”
确认了坐在长椅上的就是洁西卡,女老师傻眼地吁出一 口气。
“我受萝汀小姐所托,一直在找你耶。”
女教师带着苦笑地耸了耸肩。
“校长?”
“是啊。有一封她写的信摆在我桌上。叫我把这本书交给你……”
“书?”
洁西卡愣愣地看着女老师怀中的书本。她没见过这本书,对于校长专程指名要送洁西卡一本书的理由也毫无头绪。
虽然如此也无法坐视不理,洁西卡一脸疑惑地从长椅上起身。
“NO !现在立刻离开那本书!银框眼镜!”
那瞬间,妲丽安尖声喊道。修伊从大衣的怀里拔出枪。
“立刻把它丢掉!快点!”
女老师慌了。她就这么拿著书,表情因恐惧而冻结了。
“咦……你、你们要做什么……?”
从她的手臂突然喷出了鲜血。
女老师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自己遭划开的手臂。
她手中的书本缝隙之间,闪过一抹银光。 那道光的真面目是把刀刃,是军用刀的刀锋。
“老师!”
洁西卡未经思考便打算赶至女老师身边,但修伊却拉住了她的手臂。
“不要动!洁西卡。是迪夫伦!”
“咦?”
洁西卡睁着圆杏大眼看着那本书。从掉落地面的书本之中,出现了一个不具厚度,如同皮影戏般的人影轮廓。眼看着它恢复厚度,化为一个完整的人类。
化为手握刀子的矮小男子的模样——
“有人从书的缝隙……跑了出来……?”
妲丽安在惊讶不已的洁西卡背后轻声说道:
“那就是迪夫伦所得到的幻书之力。仿佛制作压花般,夺去碰触物品厚度的《间隙之书》——”
“压花……?”
“YES……书本并不仅为记录文章而存在,亦可用来保存标本。那家伙把绑架来的猎物或是自己变成平面,藏在书本的书页之间。”
从书的缝隙中出现的迪夫伦,扭起了负伤女老师的手臂,绕到她身后去。修伊虽然手握枪枝,但被女老师的身躯所阻挡而无法对迪夫伦开枪。
“那家伙利用那种能力逃出监狱,潜入这所学校。”
修伊不敢掉以轻心地瞪着迪夫伦。
“或许是打算在警察搜索结束前一直藏身此处度日吧。这所学校中亦有可成为他猎物的女性,然后最重要的是有图书馆……”
“原来如此……图书馆里……有书……”
洁西卡恍然大悟地把视线移至图书馆的方向。
据说是学校创办人的亲戚所赠与,与学校规模毫不相衬的巨大图书馆。这一带除了这里,没有其他地方收有如此庞大的藏书了。对于能够自由进出书本缝隙的迪夫伦而言,该图书馆正是个广阔的藏身之地啊。但是……
“那家伙的失策就是被你看见了他袭击玛蒂达的那一刻。因为你知道那家伙‘把她藏在书本里’。”
洁西卡从黑衣少女的话中,终于明白了自己被当成目标的理由。
洁西卡是唯一一个知道迪夫伦幻书能力的人类。
一旦熟悉幻书的人听了洁西卡的话,应该就会察觉迪夫伦藏身于书本缝隙之间逃走一事吧。
对逃狱犯迪夫伦来说,无法对这样的危险性置之不理。
“所以他才会想在你跟别人提及幻书能力之前杀了你啊……洁西卡。而释放了濒死的玛蒂达,只是不想留下任何她被化成平面状态带走的证据罢了……没错吧,迪夫伦?”
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问,迪夫伦的面部扭曲。代替同意修伊的话,那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如刀刃般锐利地眯起。
“嘻……嘻!”
迪夫伦推开当成人质的女老师。接着捡起掉落地面的书本,从缝隙之间取出了某种细长物品。是二连发的猎枪。
“散弹枪——?”
洁西卡脸上失去血色。迪夫伦将猎枪扁平化后,藏在直到方才他自己也躲藏着的书籍之中。
“嘻……!”
迪夫伦将猎枪指向洁西卡一行人。以这个距离来说,并不需要精准的瞄准,洁西卡等人就已全在散弹枪的攻击范围之内。
虽然洁西卡忍不住发出悲鸣,迪夫伦还是毫不留情地扣下了扳机。 轰然巨响之后烟尘四起。然而……
“没用的,秃头。”
在迎面而来的数十发子弹中,妲丽安泰然自若地站立其中,语气带着几分轻视,冷静沉着地低语道。
“咿?”
迪夫伦的表情浮现了怒气。此次是将枪口朝向妲丽安,再度击出散弹。但是结果依然相同,黑衣少女悠哉地立于弹雨之中。
仿佛被看不见的墙壁所挡,她眼前的散弹全数遭到弹飞。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得到那本书的,但该不会认为只有自己一人是幻书的读者吧?迪夫伦。”
这么说着,修伊举起了手中的书晃了晃。
就是这本书,在他们身边张开了传说中即使遭千支箭攻击,依然能保护持有人的结界。被称为《堤克斯的楯之书》一书是由黑衣少女体内取出一事,迪夫伦并不知情。
但是本能意识到情势不利于已,迪夫伦丢下了弹尽的猎枪。
“嘿!”
背对修伊一行人,便一溜烟地逃之夭夭了。
洁西卡呆愣着望向杀人犯逃走的背影。
“快追啊!修伊先生!”
然后瞪着优哉游哉地阖上幻书的修伊怒吼道。
“不能让他逃走!如果他又再躲起来的话……!”
“不用担心。我知道那家伙要去哪里。”
修伊对洁西卡露出微笑,迈着从容的步伐离去。
“咦?”
洁西卡慌忙地追上前去。妲丽安一脸厌倦地继续说明了下去:
“要藏一颗树最好的办法就是藏在森林里。既然被知道了藏于书中的能力,那家伙必定会想逃到让人不知道自己藏身在哪本书的地方。”
“该不会是指图书馆?”
洁西卡注意到修伊两人所前往的地方叹了口气。
“怎么办?如果那家伙真的混淆视听地藏身到圚书馆中……”
“那就束手无策了。那家伙就会有数不清的藏身之地,就算把他关在图书馆里,他还是能伺机反将我们一军。”
妲丽安若无其事地说着。修伊也赞同她的话。
“再说,他应该也在图书馆里的书中藏有大量反击用武器吧。就算警官队派了几百人来,究竟能不能抓到他都还是个问题……”
“怎么会这样……那就算现在追上去也已经……”
洁西卡因恐惧而踉跄了一下。但是修伊两人的步伐却感觉不到丝毫恐惧,往即使大白天仍略显幽暗的图书馆而去。然后他轻松写意地打开紧闭的书库门扉。
妲丽安无趣地咕哝着:
“只不过,那仅限于‘图书馆中有书’的情况。”
“……咦?”
洁西卡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光景。
“这是怎么回事……图书馆的……书……”
陈设着无数高耸书架的巨大书库,其中却没有半本书。
超过十万册的图书馆藏书,居然半本都未留下地全数消失了。
余下的只有空荡荡的书架和堆积其上的尘埃。
然后,唯有一位身穿犯人服的矮小男子不知所措地伫立原地。
“…………咿。”
幻书从迪夫伦手中掉落。就算继续拿着《间隙之书》,这里也已无供他藏身的缝隙了。
“此图书馆中所有的书已全数移到‘别的图书馆’去了。”
黑衣少女平静的声音响彻了空无一物的图书馆。
“怎么会……今天早上明明还跟平常一样……全数移到别的图书馆,哪里的……”
洁西卡四处张望着馆内,嘶哑地沉吟道。最后目光停留在妲丽安身上。
黑衣少女的胸口,老旧大锁正散发着黯淡的光芒。
壶中天。被封印于宝壶中异世界的奇幻图书馆——“丹特丽安的书架”。
“原来是这样……修伊先生带我离开,就是打算以我为饵,把杀人犯引出图书馆啊……”
接着看准迪夫伦不在的时机,妲丽安将此处所有的藏书全数移至“丹特丽安的书架”中啊。
为抹灭可潜入所有书中夹缝的杀人犯迪夫伦的藏身之处。
“图书馆是用来读书的地方……严禁捉迷藏,迪夫伦。”
妲丽安的话让迪夫论怯生生地回过头来。
下一秒,躲在书架阴影处得武装警官们全部飞奔而出,压制了还在恍惚状态的连续杀人犯。推测是修伊两人事先请了警官队前来吧。
得到令人畏惧的幻书的逃狱犯,其索然无味的下场。
洁西卡松懈下来,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修伊捡起迪夫伦遗下的幻书交给妲丽安。
洁西卡在他背后问道:
“这样就结束了……吗?”
修伊意味深远地和妲丽安对看了几秒。
“应该差不多了吧。”
露出浅浅的苦笑说道。啊?洁西卡的表情写着些许意外,略带困惑地歪着头。
“……差不多?”

7

从面海的窗户射入了明亮的光线。
校长的私人房间里,修伊和妲丽安懒洋洋地坐在豪华的会客皮革沙发上。
房间深处有位身上散发着异样女人味的金发女子。是位年龄不详的知性美女。
“辛苦你了呢。修伊!”
她优雅地翘起二郎腿,对修伊笑得一脸亲昵。
“都是托你的福,学生之中才没有出现牺牲者。感谢你!虽然有点伤心少了一个优秀的老师,但我将会尽可能地援助她的遗族或是学生们。”
修伊打断了她的话,毫不关心地摇了摇头。
“我们真的只是为了找书而来的,没有其他目的。”
金发校长回望着修伊,微微耸肩。
“是啊。算了,就当作是这样吧。话说回来,你觉得她怎么样?”
她微笑问道。修伊略微皱眉。
“她?”
“我说洁西卡呀!看来感情好像变得不错呢,是个可爱的孩子对吧?”
校长开朗地笑着。修伊身旁的黑衣少女似乎不悦至极,太阳穴处抽动了一下。修伊 语气好似读着剧本台词般无抑扬顿挫地说道:
“我觉得她是个好孩子。胆子够大,脑子也很聪明。真是受到她不少帮助。”
“这样啊。你喜欢对吧?那孩子将来一定会是个大美人的。太好了呢。”
校长雀跃地如此说道。修伊的表情些微扭曲着。
“……什么意思?太好了?”
校长笑得十分灿烂。
“南部名门望族的艾尔芬斯顿伯爵的么女。不觉得和你的家世也算门当户对吗? 修.安索尼.迪斯瓦特大人。虽然到了现在这时代,选个未婚妻并不在乎什么爵位或身分,不过亲戚中也有很多啰畴的人对吧?”
“选未婚妻……该不会一开始就打算把她和我凑成一对……?”
修伊语气隐忍烦躁地沉吟道。
“这个嘛,到底是怎么样呢……”
校长似乎是刻意地装疯卖傻。接着对着眼眸半闭地瞪着自己的黑衣少女,揶揄般嫣然一笑道:
“总之,现在这时机还没打算做什么,所以放心吧。再说从刚刚开始就有个用着可怕的表情瞪着我的孩子……我可还不想被讨厌呢。”
“……那么,我们就先告辞了。‘姨妈大人’。”
修伊筋疲力尽地说完后,急急忙忙站了起身。
妲丽安从沙发下来,弄得铠甲铿锵作响。
就这么打算离开校长室的他们背后——
“啊,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修伊。”
修伊莫可奈何地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接着校长愉快地眯起双眼。
“我是没打算做什么,她是怎么想的我就不知道了唷。”
她宛如预言家般的如此警告道。
修伊闷不坑声地板起脸,就这么无言地与妲丽安两人离开了校长室。
“令人讨厌的老太婆。”
一边粗鲁地将走廊的木地板踩得吱嘎作响,妲丽安不带感情地说道。
“一点都没错。”
修伊非常不悦地同意道:
“所以我从以前就对那个人没辙。”
堆积如山的大量书籍,被放置在石造图书馆的回廊及书库的地板上。
是从壶中天之中取回的这间图书馆中的藏书们。
无视分类和作者名称,就这样乱七八糟的被擅自丢了出来,随意堆成一座小山。现在如果发生轻微地震的话,大概会有一个人轻易地被压扁活埋。
在这大量的书本之中,只剩下一位少女。
身穿针织背心,有着栗色长发的女学生。
几乎是哭丧着一张脸,她辛勤地将杂乱无章的藏书一本一本放回书架上。
“真是的……为什么我非得一个人整理这么一大堆书啦……”
拭着汗如雨下的额际,洁西卡.艾尔芬斯顿语气中满是怨慰。
这是未经许可深夜外出的。由校长直接下令,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洁西卡怒气的矛头,理所当然是指向连图书馆的烂摊子都不收,就消失无踪的奇异 二人组。
“确实是被那两人救了一命,但是真要说的话,我还不是帮他们两人拿回幻书…… 可是事情最后的结果却是这样!”
就要脱口而出“我还没向你道谢呢”的时候,洁西卡大大地摇了摇头。
后脑束起的头发波浪起伏着,再次下定决心似的紧握拳头。
“给我记住……到了暑假绝对会去向你大肆抱怨的……”
窗外是初夏的炫目阳光。
仿佛想抹去惨剧的余韵般,干燥的风强烈地吹拂着,最后只余青翠的草地气味及温和的书香。



在洒落着数不清的音符的房间之内,我醒了过来。
僵硬的床铺及冰冷的全身。缓缓撑起上半身,他望向我的眼神温柔一如往昔。从房间一隅的钢琴传来了美妙的练习曲。是首未曾听闻的曲子。我就如此沉默半晌,侧耳倾听这段旋律。
床边的桌上摆有以缎带束起的花朵。
大片的浅红花瓣与围绕着花朵的娇嫩绿叶。应该是他为我准备的吧。我对花朵一窍不通,也从不觉得它美丽。
他明明对这些应该也一清二楚,为什么还买这种东西来,令我深感疑惑。
我不懂,也无法理解。
钢琴演奏依然持续着。
他带着些许落寞,看向沉默不语的我。换过衣服之后,今天出门去公园吧——他这么说着。
为什么?我回问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没什么意义啊。我只是希望你能了解而已。”
他这么说着,视线移向窗外。因为眩目的朝阳而微眯起了眼。
“看看这世界上的美丽之物和幸福的人们,然后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也能得到幸福。”
我默默看着他羞赧的笑容,倾听着他的话语。
幸福,仅在口中重覆着他所说的字句。我果然还是不太了解他在说什么。
他应该没有为我祈愿的理由。
我只是为了我的工作才存在于此。除工作外什么都办不到。我无法为他做任何事。如此祈愿着我的幸福,他又能得到什么回报呢?
不懂。我无法理解。
然而,为什么?
为什么你对我笑得如此温柔——?

第二章“幻曲” Episode 14: Sonatas for Doll Solo

1

晴空万里的初夏午后——
大学城郊外的森林公园中,有着年轻男女二人组的身影。 一头乌黑长发的瘦小少女静静坐在树荫之中阅读着。
少女虽有着宛如精致人偶般的美丽脸庞,却是一身奇装异服。
她身穿的是让人联想到中世纪骑士的典礼正式服装,却无法确切称之为洋装或是甲胄的奇特服饰。漆黑布料之上装饰着多层的蕾丝及荷叶边澎起,包裹在轮廓外的是金属手甲及粗糙的腰铠。
而她纤瘦的胸口处,取代本来应有的缎带及花朵饰品,缚着一闪着黯淡光芒的钢色箱子。黑色皮革项圈配上银色锁炼所缚的老旧金属大锁——
沐浴在枝丫间流泄而下的温和日光之中,黑衣少女翻阅着摊于膝上的书本页面。
她脚边的午餐篮装满了沾有砂糖的炸面包。凉爽的风吹拂着她乌黑亮丽的秀发。
但是,黑衣少女线条优美的脸庞忽地扭曲了。
“…………”
不悦地嘟得半天高的唇中,“叽”地传来了咬紧臼齿的声音。
站在少女身侧的是穿着皮革长礼服的青年。
横看竖看都只给人家教良好的贵族子弟的印象,架着小提琴的架势也挺有模有样的。调整呼吸后吐出一口气,他缓缓拉弓。
刹那间,从小提琴流泄而出如同金属搔刮玻璃般的噪音。
“吵死了。那边的脑残!”
少女满脸怒气地站起身来,把从篮中取出的盘子往青年的后脑勺丢去。命中后的铝盘发出尖锐的声音,演奏出噪音的小提琴沉寂了下来。
“你在干嘛?修伊。从刚刚开始就一个人在那里叽叽嘎嘎的,剌耳到我都不能安安稳稳地读本书了不是吗?如果你要练习拉锯子的话,最好去随便找个渺无人烟的深山再说,白痴!”
“好痛啊,妲丽安。”
被唤为修伊的青年抚着后脑勺回过头来。
举着手里的乐器,耸了耸肩。
“基本上我在拉的可不是锯子,是小提琴喔。”
“小提琴在这个国家什么时候变成噪音制造装置的代名词了?”
名为妲丽安的少女,粗鲁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这样的演奏技术只会给旁人添麻烦,像你这种超级门外汉居然想在人前演奏,真是笑掉人家大牙。比起你的演奏,群聚在尸体旁的乌鸦们的叫声还比较有艺术气息。”
“还不是你叫我演奏给你听的。”
修伊委婉地抗议着。妲丽安只是冷冷地瞪了回去。
“还不是你自己说你曾学过小提琴,这种马上就会被戳破的谎言。为什么有这么无聊的虚荣心呢?你是笨蛋吗?”
“不是跟你说过最后一次拉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吗?我可没有说谎。”
“就算是如此自谦,一般来说应该会演奏得更好才对。没想到居然音痴到超乎我想像的程度。”
“其实我自己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修伊露出略显受伤的表情咕哝着:
“真奇怪啊……明明是还满高价的小提琴啊。”
“干嘛还想若无其事地把错推卸给乐器啊?”
黑衣少女讶异地眯起眼。
这之后,争辩着的两人背后忽地传来了声音。
“借我一下。”
虽然缺乏起伏,却是令人讶异的清亮声线。
修伊两人回头,看见一位身穿崭新白衣的年轻女孩伫立着。
如丝线般毫无杂质的灰金色头发,配上让人误以为是病人的白暂肌肤。让人感觉不太到活力,给人病怏怏印象的女孩。年龄应该约莫十八、九岁。
“那个,借我一下。”
这么说着,女孩向修伊的小提琴伸出手。
“你是?”
修伊一脸困惑地反问道。黑衣少女脸部僵硬地躲在修伊身后,仿佛警戒中的小动物般,瞪着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的女孩。就在此时……
“那个……不好意思。”
戴着眼镜的陌生男子微微喘着气,拨开低矮树丛赶了过来。修伊背后的黑衣少女受到惊吓,肩膀一颤。
男子年龄不详,但看起来大概是二十五到三十岁左右吧。
相较于年龄,却有着一张令人感觉不太可靠的娃娃脸。头发还似孩童般随意乱翘,身上穿着土里土气的作业服。
“那把小提琴……能借我们看一下吗?”
即使对着明显比自已年少的修伊,男子在用字遣词上依然十分客气。
“啊,好的……请。”
修伊表情略显难色地将小提琴交给男子。
妲丽安压低声音在修伊耳畔说道:
“那没礼貌的女人和乳臭未干的乱发男子,是什么人啊?该不会你那烂得要命的演奏,还含有能吸引无能之人的超音波成分吗?”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不要躲在我背后做这种失礼的发言。”
修伊板起脸孔回嘴道。
幸好该位乱发男子,似乎没有听见妲丽安无礼的话语,专注地检查着修伊的小提琴。而白衣女孩只是默默注视着男子。
“嗯~这是把好乐器呢!”
不久男子佩服地轻声说道。
妲丽安抬头瞥了一眼修伊。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有问题的果然是你的技术。修伊百般无奈地摇头。
不过,男子变换着举起小提琴的角度,一脸正经地说:
“但是,这把小提琴坏掉了喔。音柱位子也偏掉了。其他还有很多问题……本来就是把发声不错的乐器,所以连不协调音都被增幅了吧。”
哎呀,修伊挑高一边眉毛。
“这样……能修好吗?”
“嗯嗯,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在这里帮您修。”
“你帮我修?”
修伊一脸讶异地看着男子。
“是。”
男子若无其事地颔首后,弯下腰从皮包中取出木槌,接着粗鲁地开始敲打乐器。破坏般的声音响起,修伊目瞪口呆地看着男子鲁莽的行为。
“那个……这把还算是挺高价的小提琴……”
他委婉地抗议着,但声音似乎没有传到男子的耳中。
“应该修好了。”
又粗暴地挥下几次木槌,男子战战兢兢地说道。
修伊茫然地眨了眨眼。
“咦?刚刚那样就修好了?”
“来试试看吧!克莉丝托贝儿,这个……”
男子脸上带着软弱的微笑点了点头,将修伊的小提琴交给白衣女孩。
“可以……拉吗?”
“可以,拜托你啰。”
男子对面无表情的女孩露出温柔的微笑。
“我知道了。”
克莉丝托贝儿点了点头,动作行云流水地架起了它。
随意地架起了弓。
接下来,她所拉出的噪音让修伊一行人不禁捂起耳朵。
与修伊的演奏无法比拟的音压。从上空传来了类似爆炸的尖锐轰然巨响,就连周围的大气都霹哩啪啦地震动着。这已不只是扰人清梦的境界,简直是非人道、穷凶恶极的噪音。
但是克莉丝托贝儿依然泰然自若、粗鲁地拉着弓让琴发出声音。修伊的表情因痛苦扭曲着,而妲丽安发出了微弱的悲鸣。 而后噪音总算是告一段落。
“我大概知道了……”
克莉丝托贝儿浅浅低语。修伊两人已经奄奄一息,对她的话完全无力反应。
就在此时,克莉丝托贝儿再度架起小提琴,这次用柔软的手势握着指板。如同已带在身边几十年,完全掌握其特性的心爱乐器般的细致动作。她轻闭上眼,这次是真正地开始了演奏。
修伊瞬间哑口无言。
克莉丝托贝儿以小提琴演奏而出的旋律,是能让听者为之倾倒、美妙至极的音律。这已超越了小提琴的极限,仿佛有着震撼人心魄力的音乐洪流。在她认真开始演奏的瞬间,令人感觉她周身的世界似乎也瞬间美丽了起来。
“……真厉害啊。”
修伊感叹地吐出一口气。
“厉害到我差点把炸面包喷出来。”
妲丽依然僵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喃喃自语道。
克莉丝托贝儿丝毫不理会两人,持续演奏着。乱发男子顾虑到哑口无言的修伊两人,软弱地鞠了个躬。
“真不好意思,她一旦开始演奏是不会中途停止的……”
修伊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让我们就这样听下去反而还比较开心。”
“YES。简直胜过这个技术超烂的人演奏出的噪音千万倍。”
妲丽安小声咕哝着。虽然是平常那副大言不惭的态度,但似乎非常喜欢克莉丝托贝儿的演奏。
不久,公园中的其他人也渐渐被克莉丝托贝儿所奏的美妙旋律吸引,群聚而来。随着演奏时间愈来愈长,人数也随之增加。一回神已聚集了一小群人。其中数人看着演奏着小提琴的克莉丝托贝儿,浮现了惊讶的表情。
“喂……那个人……该不会?”
“骗人!克莉丝托贝儿.撒斯汀……?”
“为什么她会在这种地方……”
惊呼声从团团包围克莉丝托贝儿周遭的人群里,不断扩散出去。
修伊微微板起脸。
“……她该不会是名人吧?”
低声询问乱发男子。男子仓惶失措地摇了摇头。
“啊,不……不是这样的……克、克莉丝托贝儿,走吧。”
“不要。曲子才演奏到一半。”
克莉丝托贝儿拒绝之后,继续演奏着。男子心急地提高了音量。
“聚集比现在更多的人就糟了……”
然后他忽地灵机一动, 一脸恳求地看着修伊。
“不好意思,这把小提琴能借我们一阵子吗?”
“可以,这倒是无所谓。”
像是被他的气势所慑,修伊苦笑。男子放心地吁了一口气。
“感谢您。不好意思,您们是……”
“我是修.安索尼.迪斯瓦特……叫我修伊就好,她是妲丽安。”
“迪斯瓦特?莫非您是有着迪斯瓦特子爵血缘的人?”
男子这么说着脸上一僵。
但是马上又回到本来那懦弱的态度。
“我是达拉里欧.海沃特。虽然之后可能必须暂时待在王都一阵子,但乐器调整好后必定归还……走吧,克莉丝托贝儿!”
连珠炮似的丢下这几句话后,自称达拉里欧的男子硬生生地将还在演奏小提琴的女孩扛上了肩。然而,既使如此克莉丝托贝儿依然不愿停下演奏。被扛着的她以不自然的仰天之姿,持续演奏着世上绝美的旋律。
达拉里欧就这么扛着她,东倒西歪地迈步而出。围观群众也对这样令人讶异的光景叹为观止,注视着他们离开的身影。
直到两人身影被小树林掩去完全看不见后,修伊咕哝着:
“他们是谁啊?好像认识我们家爷爷……”
“真是奇妙的二人组。”
妲丽安错愕到极点地直言道。
初夏午后,小提琴的美妙旋律似乎亦乘着吹拂而去的干燥清风,余韵缭绕、不绝于耳。

2

那之后又过了数日,身穿皮制长礼服的青年与黑衣少女造访了城里小巷中的古书店。好似被埋没在建筑与建筑之间的小店。砖瓦焦黑的店铺并无显眼的招牌,对其一无所知的人还真不得其门而入。
然而,走上吱嘎作响的木头阶梯后,店内却意外地别有洞天。
高耸书架里满是古书,放不进去的部分在地面上堆成一座小山。从天窗流泄而入的午后阳光,将飘落堆积在封面上的灰尘映照得如雪般晶亮。
被埋没在褪色纸张与油墨臭味之中,黑衣少女在店内深处席地而坐,默默阅读着。年老的矮小店主对她询问道:
“有什么您中意的书本吗?”
“……”
妲丽安露出毫不掩饰的郁闷神情,抬头看着老店主。
接着随即又将视线移回书本,冷淡地直言:
“妨碍我读书 ,老头。刚好读得正起劲。”
“呵呵呵……真是一点都没变啊,黑之读姬。”
老店主神情并不见特别在意,笑着摇了摇头。
“——爷爷,能让我看一下这份简介吗?”
随意在店内四处乱晃的修伊,忽地停下了脚步,喊了老店主过来。修伊看着的是陈列于玻璃箱中附有照片的小册子。
小册子封面印着一位女性的照片 是位身穿奢华丝质洋装,抱着小提琴的年轻女孩。
“哦呀,小少爷对这样的女性有兴趣啊,确实是个美丽的小姐。”
老店主看似愉快地眯起双眼。妲丽安倒是不开心地扁着嘴角。
修伊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
“也不是有兴趣。只是觉得似曾相识……”
“这藉口都很老套。”
老头子语带揶揄地说完后,打开了玻璃箱。修伊接过略带脏污的小册子,确认了封面的照片后皱起眉头。
“真的是认识的人啊。她是……克莉丝托贝儿.撒斯汀。”
“似乎是最近在王都颇受好评的小提琴家。”
老店主随意的独语让修伊惊讶地回头。
“你知道她啊?爷爷。”
“传言倒是听过。像是什么演奏了基里耶尔摩,帕尔迪尼的无伴奏小提琴奏鸣曲之类的。”
“……那是真的吗?老头。”
放下书本的妲丽安,严肃地瞪着老店主。
老店主手抵下巴,一副佯装不知的态度
“这个嘛,是不是事实就不得而知了。我对音乐可说是一窍不通。”
“你这个干巴巴的老头。”
被四两拨千斤岔开问题的妲丽安,不甘愿地咬牙切齿。
修伊疑惑地歪着头。
“基里耶尔摩.帕尔迪尼?没听过这个名字。”
“是十八世纪末的义大利作曲家。”
妲丽安无趣地答道。
“生涯之中共留下五十七部作品。传说中那些曲子有如毒品般甜美,令听者陶醉、抑或是坠落于恐惧及悲伤深渊,神迹般的力量。”
“传说?不是应该有人亲耳听过吗?如果像这样的作曲家,毫无疑问的应该会留有记录才对……”
修伊满腹疑宝地喃喃道。妲丽安微嗔地嘟起小嘴。
“帕尔迪尼的作品中,现今乐谱还存在的只有两首曲子。”
“两首曲子?”
“小提琴奏鸣曲〈理想国〉和〈黄昏〉……只是据说没有半个人亲耳听过这些曲子。”
“为什么?”
“因为实在是太难以解读,没有人能够演奏。”
“咦?”
“据说在技术上及音乐上都用了很多难以理解的乐句,不论是拥有多高深技术的名家都无法完全重现。”
妲丽安不带半分感情地诉说着。仿佛是接着她的话说下去,老人闷笑了几声。
“过去挑战帕尔迪尼曲子的小提琴演奏家,几乎全患上了精神病,最终不幸身亡。说到底那乐谱本身究竟在何处,也无人知晓……说起来就是乐谱的幻书……幻曲吧?”
“谁都无法演奏的梦幻曲子啊……”
修伊沉重地叹了口气。
“而她能够演奏那幻曲是吗?”
老人脸上依旧带着和蔼的微笑,摇了摇头。
“只是曾听过这样的传言而已。听说撒斯汀小姐只让部分贵族或资产家听自己演奏……也听闻演奏会的会员们对她贡献了钜额金钱。其中似乎也有几乎将全部财产进贡给她的人。”
“……也就是说,利用了幻曲来募集有钱的后援者吗?真令人意外。在公园遇到的她,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为了金钱演奏的个性。”
修伊困惑地咕哝着。妲丽安笑得十分坏心。
“恭喜你,修伊。如此便客观地证明了你没有看女人的眼光。”
“我完全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的什么地方需要恭喜……”
修伊叹了几口气,垮下了肩。老店主从喉咙发出呵呵笑声。
“对了对了……提到撒斯汀小姐,之前有找到这篇报导。”
老店主从堆在作业桌上的纸叠中,抽出了数日前的旧报纸。文化版的一隅刊有克莉丝托贝儿.撒斯汀的名字。
是篇关于新落成的音乐厅的报导。
内容是王都建设中的管弦乐演奏会场已经完工,不久后将举行落成典礼。看了会场的名字后,修伊轻轻倒抽一 口气。
“撒斯汀音乐厅?她为自己盖了音乐厅吗?”
“观众席有一千个座位啊……明明只是个脑浆音律乱了调的小提琴之女,还真是颇自大的嘛。”
从修伊的手里抢过报纸,妲丽安不开心地说道。
以私人演奏会场来说,还真是史无前例的容纳人数。
老店主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整理塌下来的书山。
“看起来似乎在她背后有着精明能干的赞助人。如此规模的音乐厅,想必建造费用也相当庞大吧?”
“……原来如此。也许让贵族们进贡金钱的传言,意外地搞不好是真的呢。”
修伊似乎有些沮丧地叹着气,摊了摊手。 妲丽安脸色一僵,自语般细声枯哝着:
“幻曲……音乐厅……该不会……”

3

克莉丝托贝儿.撒斯汀的音乐厅,几乎位于王都正中央。
以如教会般的尖塔及隐庶状屋顶所构成的美丽建筑。
“真是个豪华的音乐厅啊……看起来确实是花了不少钱呢。”
越过十字路口抬头看着建筑物,修伊的表情十分复杂。
“那群家伙是怎么回事?”
瞪着聚集在音乐厅前的人群,妲丽安不满地皱起眉头。
数百人有如包围着建筑四周般大排长龙。
队列之中,主要都是些一身贵气的绅士和妇人。他们似乎等不及某些事物似的闭着眼,闷不吭声一直站在原地。仿佛干旱地带的人们在祈雨般,令人感到诡谲的场面。
“应该是撒斯汀小姐的粉丝吧?”
修伊观察着他们的服装及态度开口说道。
姆,妲丽安的表情又更加不满。
“被那女人给蒙骗的家伙们,愚不可及地在这里做些什么?”
“明天下午将举行音乐厅的落成典礼。所以今晚好像有典礼彩排。想必撒斯汀小姐也会出席,应该是为了看她一眼才聚集于此的吧?搞不好能够偷听到她的演奏。”
“那群蠢蛋就为了那种事,在这种热死人的天气中呆站着?”
“热情粉丝做的事大概就是这样吧。”
“……我本来以为只有她本人是这样,原来那女人的粉丝们脑桨音律也全乱了调啊。”
妲丽安不屑地说道。修伊略略苦笑,环顾着四周。
“音乐厅的戒备格外森严也是因为如此吧。”
算了算出乎意料得多的警卫人数,表情带着几分严肃。
“怎么办?妲丽安。照这样看来,想和撒斯汀小姐和海沃特先生见上一面可说是难如登天。要跟他们要回小提琴,就等待下一次机会吧?”
“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找你那把拉不出什么好音乐的小提琴。”
妲丽安粗声粗气地说完后,拉着修伊走近了附近的警卫身旁。接着半躲在修伊身后,语气自大地直言道:
“喂,那边的家伙!”
突然传来的少女声音,让警卫带着满脸警戒地回过头来。
仿佛军人出身,拥有精实体格的男子。脸上带着胡渣,表情也十分严肃。
“就是你这家伙,那边的大饼脸。我是为了见那个叫克莉丝托贝儿的女人来的。还不快点带路。”
长着胡渣的警员,视线满是困惑地看向一身漆黑的瘦小少女。
表情看似无法判断应该怎么对待这个小女孩。
然后他忽地回头看向背后,从展示在音乐厅入口的玛格丽特花丛中摘下一朵花。柔和了严肃的表情后,堆出一个笑容。
“小姑娘,和妈妈走散了吗?”
“……啊?”
妲丽安看着他递出的花朵,无言以对。
警卫将那朵花装饰在呆立当场的妲丽安发际。
“如果迷路了的话,前面有警察站岗的地方,去那边跟他们讲。这边正在搬运资材,很危险的喔。”-
“你……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你这无礼之人……我找那个叫克莉丝托贝儿的女人有事——”
“啊啊,这样啊,失礼了。”
警卫说完后,把手伸进上衣口袋拿出了某样东西。他粗糙的掌心放着一个裹着彩色包装纸的糖果。
“比起花,糖果应该比较好吧?来吧,这个拿去。”
“…………”
糖果被握在手里,妲丽安气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修伊一把抱起她。
“太好了呢,妲丽安。好了 ,走吧!”
“我说,你干什么啊!修伊。给我等一下。我赐予你开门的权利,快去把那个大饼脸给我捣个稀巴烂……我不是说叫你等一下了吗!”
“嘘……妲丽安。”
离开警卫一段相当的距离之后,修伊在妲丽安的耳畔窃窃私语。
“到了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的!你这背叛者!”
停下了挥动不停的脚,妲丽安双眼半阖地瞪着修伊。
修伊指着正在穿越十字路口的一个男子背影。身穿工作服的纤瘦男子,有着一头随意留长、四处因睡痕而随意乱翘的头发。
“你觉不觉得那个背影似曾相识?妲丽安。”
“……确实是……那个乳臭未干的乱发男……”
“嗯。我觉得就是和撒斯汀小姐一起的那位男士。可是……”
“为什么那家伙会偷偷摸摸、掩人耳目似的走在那种地方呢?”
妲丽安一脸狐疑地看着模样极似达拉里欧的人。
工作服男子走过小路往音乐厅内部而去。行动有些可疑,似乎很怕被人看到。
“那边是音乐厅的机械室吗?真奇怪啊……我还以为他是撒斯汀小姐的同伴……为什么一个人跑去那种地方呢?”
看着摆在小路路口的指示板,修伊歪头。
妲丽安将从警卫那里得来的糖果放入口中。
“搞不好那个指示板上写的是骗人的?”
嗯~修伊佩服地低语道。
“为了欺骗缠人的粉丝的伪装用指示板吗……有可能啊。莫非撒斯汀小姐也在这前方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还呆呆的站着干嘛?还不快点去追那乳臭未干的家伙。”
“等等我,妲丽安。”
修伊迅速拎起了跳落地面,准备飞奔而出的妲丽安的脖子。
“你的目的是撒斯汀小姐所拥有的乐谱幻书吗?为什么你坚持到这种地步?虽然我不知道那是多么美妙的曲子,但是若除了她没有人能演奏的话,那就是她应该拥有的幻书不是吗?”
“哎唷!放开我!你这凡夫俗子!”
妲丽安再次开始暴躁地拳打脚踢了起来,这次真的从修伊手中逃脱,跑了出去。接着,下一个瞬间,她驻足回头看着他。
“……世界上有不应知晓的事喔,修伊。”
妲丽安丢下这句话,就消失在小路深处了。修伊错愕地看着她这副好似任性幼猫般的模样。
“啊、喂……妲丽安!”
无可奈何地追着她跑了过去。
越过了蜿蜒的小路,前方果然是通往演奏会场的后门。
灰色石壁上有着一道简朴的金属门扉,门并没有锁上。
妲丽安推开门,迳自走了进去。
门的另一边有着通往地下的陡峭楼梯。修伊马上把力道过强、差点跌下去的她拎了起来。
“好臭。”
妲丽安注意到了阴暗通路中的奇怪臭味。
“机油的臭味啊……可是……”
修伊吸了一下鼻子后,蹙起眉头。
大型演奏会场的地下室中,设有发电装置或暖气设备并非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但是修伊两人所进入的地下室中,感觉却不像设有如此的大型装置。宽阔的室内十分空旷。硬要说的话,感觉倒比较像是保管大型乐器的仓库。
地下室尽头有着类似电梯的升降装置。
为了将较重的乐器或管弦乐团团员们由地下室运至舞台上,管弦乐圃底座的地板下装设了油压式升降装置。
然后在升降式底座的铁板上,摆放着一台怪异的机械。
“……这是什么?”
修伊从大衣口袋中取出燃油式军用打火机。打火机的火焰映出的是数不清的金属集合体。大小约相当于小型汽车。以数不清的齿轮及弹簧、钢琴线及圆筒式音乐盒做成的
“和钟塔里的机械真像啊……为什么音乐厅的地下室里会有这种东西?”
抬头望着不寻常的怪异机械,修伊叹道。 而在他身旁的妲丽安神情显得十分惊讶。
“修伊,你看那里……”
黑衣少女注视着的是从精密机械延伸而出的无数的线。线的前方有着音乐会用的大型三角钢琴。然后,坐在锎琴前的是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男子。在地下室的黑暗之中,男子睁着双眼坐着,动也不动。
“音乐会的伴奏者吗?可是……那是……”
修伊错愕地声音一颤,忽地像是注意到什么似的回过了头。
在妲丽安背后,打火机的光芒照不到的黑暗中,有其他人的动静。
那是个高个子的人影。原来地下室里除了修伊两人还有其他人。注意力全被升降底座上的机械给吸引,修伊的反应慢了一步。人影像是狙击猎物的猛兽般隐去脚步声接近而来,举起黑色棍棒对准了妲丽安。
“妲丽安!趴下!”
修伊的怒吼让妲丽安害怕地缩起身子。为了保护她,修伊挺身而出。黑暗中的男子啐了一声, 一棍挥下。
喀,发出了沉重的声响,妲丽安倒抽一 口气。
打火机掉落在地,失去意识的修伊缓缓倒在黑暗之中。

4

在十分不舒适的椅子上,修伊醒了。
被以不自然的姿势捆绑,全身四处都在控诉着麻痹的痛楚。除了身体被绑在椅背上外,手腕也被绑在背后。几乎是完全无法动弹的状态。
修伊注意到地下室亮着灯,无言地眯起眼。
被棍棒殴打的太阳穴,如同宿醉般缓慢地抽痛着。
流淌至大衣袖子上的血迹已完全干涸成了黑色。昏倒到现在似乎已经过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你……醒了吗?”
为了寻找妲丽安的身影四处张望着,从极近的距离传来了某人的声音。
是年轻女子的声音。
修伊扭动着被五花大绑的身躯看向声音的主人。那里站着一位有着一头如丝线般光滑的灰金色头发的女子。
“我记得你。好久不见,修.安索尼.迪斯瓦特。”
身着华丽洋装的女孩面无表情地说道。
修伊夹杂着苦笑地耸了耸肩。虽然是出乎意料的再会,但至少从眼前的她感觉不到敌意。
“克莉丝托贝儿.撒斯汀……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因为这里是我的房间。”
克莉丝托贝儿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修伊的疑问。
修伊眉头深锁。
“你的房间?这里不是音乐厅的地下室吗?”
“也可以这么说唷。”
克莉丝托贝儿的回答冷如冰霜。修伊浅浅地叹了口气。
“你知道妲丽安……我的同伴在哪里吗?”
“我知道呀。”
克莉丝托贝儿指了指他背后。
修伊费尽千辛万苦回过头,果然看见了被绑在椅子上的黑衣少女。和修伊恰巧是背对背的模样。
目前看起来她似乎没有任何外伤。但是却为了让她不能开口说话,用毛巾塞住了嘴。想必是修伊昏倒后,她一如往常地破口大骂了吧。不知是什么人觉得很烦,就堵上了她的嘴。



看她咿咿唔唔似在碎嘴着什么的模样,基本上应该是清醒的。
在被捆绑的她正前方有谱架。
摊开其上的是褪色的古老乐谱。
注意到乐谱一角所记载的作者署名,修伊表情一凛。
“基里耶尔摩.帕尔迪尼的小提琴谱……你果然是要拉这首曲子吗?”
即使修伊的语气带着几分责难,克莉丝托贝儿依旧面不改色。
“对啊。”
“为了什么?”
修伊一脸警戒地询问道。克莉丝托贝儿沉默了。
以缺乏情感波动的她来说,是段少有的冗长沉默。感觉似乎是修伊出乎意料的疑问让她感到十分困惑。
不久后,身为小提琴演奏者的女孩,用不肯定的口气喃喃说道:
“因为达拉里欧会开心。”
“他会开心……这样啊……”
修伊闭上眼短短地吁了一口气。
“打伤我之后,又把我绑在这里,也是他干的吗?”
此次克莉丝托贝儿也立即答道:
“不是唷。”
哦呀,修伊侧首。
“不然是谁?”
“肯特利克先生。”
“……他是谁?”
“建造这个音乐厅的人。他会给达拉里欧钱。”
“古书店的爷爷口中的赞助人啊……原来如此。”
修伊恍然大悟地枯嚷了声,然后十分不愉快地眯起一眼。
“那位肯特利克先生为什么要抓我们呢?”
“他说,你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不该看的东西……?”
是指什么呢?修伊这么困惑着,眼神猛地停留在置于升降底座铁板的机械上。
数不清的零件所构成的精密机械,及与其错综复杂连结着的钢琴。以及那具穿着燕尾服的人偶——
与机械连结在一起的人影真面目,是仿钢琴演奏者所制作出来的人偶
“那机械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我看来是钢琴的自动演奏人偶……”
克莉丝托贝儿对修伊的问题,不自然地摇了摇头。
“朋友。”
“朋友?你的朋友?”
修伊吃惊地挑高了眉。克莉丝托贝儿缓缓点了点头。
“对,达拉里欧做的。”
“达拉里欧……吗?他对你来说是怎么样的存在呢?克莉丝托贝儿。”
“…………”
克莉丝托贝儿再度沉默了。
但是这次的沉默很短暂。小提琴演奏家女孩毫不迟疑的开口说道:
“温柔的人。”
总是面无表情的她,那瞬间似乎浮现了浅浅的微笑,这让修伊感到莫名的疑惑。克莉丝托贝儿对沉默不语的修伊问道:
“修伊喜欢达拉里欧吗?”
对于她如此纯朴率直的疑问,修伊微笑着点了点头。
“喜欢啊。再说他对我的小提琴还有再造之恩。”
“这样啊……那么,我就让你跟这孩子一起听听音乐。”
克莉丝托贝儿这么说着,取下了放在架上的小提琴。看起来是价值连城、颇有年代的小提琴。她随意地架起小提琴开始调音。
“你该不会要在这里为我演奏吧?”
低头看看自己遭五花大绑的模样,修伊愕然一笑。但是女孩正经八百地点了点头。
“其他的我什么也做不到了。”
这么说着,克莉丝托贝儿开始拉起了小提琴。曲子和她在公园演奏的相同,是知名的随想曲。
接着,仿佛呼应着她的演奏,升降底座上的机械人偶开始动了起来。
像是被注入生命般行云流水的动作,“他”的指尖开始敲起了键盘,华丽的音乐洪流满溢而出。
那演奏让修伊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动作几乎分不出和人类音乐家的差别,就算和一流钢琴家相比也是毫不逊色。
得到爱用的乐器及优秀的伴奏者,克莉丝托贝儿的演奏似乎更加锦上添花。就连咿咿唔唔吵个不停的妲丽安,都被演奏所慑安静了下来。
在克莉丝托贝儿演奏结束的同时,演奏钢琴的人偶也停了下来。
克莉丝托贝儿所说,和朋友一起演奏一事所言非虚。该具自动演奏人偶的设计是呼应着克莉丝托贝儿的演奏而启动。
克莉丝托贝儿那超越人类极限的精湛演奏技术,一般伴奏者无法望其项背。或许能与她共同演奏的,也唯有那具自动演奏人偶吧。
修伊还沉浸在演奏的余韵之中,默默看着放下小提琴的女孩。
忽地有人代修伊开口唤了她的名字:
“克莉丝托贝儿……”
穿越地下室通道而来的是一头乱发的工作服男子。是达拉里欧。
或许是慌慌张张地飞奔而来,看起来气喘吁吁。应该是在外面注意到克莉丝托贝儿的演奏传了出去,而急忙往地下室飞奔而来的吧。
“你在……让他们听你的小提琴啊……”
确认了克莉丝托贝儿和修伊两人间的友好气氛后,达拉里欧放心地吐出一口气。
但是修伊一脸警戒地问他:
“达拉里欧……这个地下室是怎么回事?还有那具自动演奏人偶又是……?如果那个真的是你做出来的,你到底是何许人物?”
文弱的脸庞痛苦地扭曲着,达泣里欧缓缓摇了摇头。
“抱歉,请什么都别问,修伊先生……我现在帮你解开绳子。”
这么说着,他先绕到修伊背后,取下塞在妲丽安嘴里的毛巾。被塞住的嘴终于重获自由的妲丽安,筋疲力尽地叹了口气。即使如此还是不改自大语气地问道:
“事到如今你还想怎么样?你这乳臭未干的乱发男!该不会想放我们走吧?”
达拉里欧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点了点头。
“是的。不过作为交换条件,你们得答应我一个请求。”
“嗯?”
“请把她……请带着克莉丝托贝儿跟你们一起走。之后的事我会负起一切责任。所以,无论如何请在落成典礼开始之前,把她带离此处。”
“带她一起逃走?你想要阻止落成典礼吗?”
修伊惊讶地反问道。达拉里欧一边解开修伊手腕的绳子,表情扭曲着。
“是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音乐厅不是为了她建造的吗?”
“是的。正因如此,她才不能留在这里。再这样下去,王都会完蛋的——”
达拉里欧苦恼地挤出这几句话。
就在此时,随着一阵兵荒马乱的声响,地下室紧闭的其中一道门扉来势汹汹地被打开了。
接着,回荡起了沉重混浊的声音:
“到此为止——”
缓缓走入地下室的是位肥胖的中年男子,横看竖看就是生得一副精明能干的实业家模样,压迫感十足的男子。
站在他身旁的护卫,是位身着黑衣的高眺男子。
黑衣男子左手拿着黑色棍棒,和拿来殴打修伊的样式相同。接着他右手握着小型自动枪枝猫准了达拉里欧。
“你的为所欲为还真是令人困扰啊,达拉里欧。”
实业家气质的男子语调异常温柔。
“肯特利克先生……”
达拉里欧声音颤抖着唤了男子之名。
“你、你们才是在做些什么呢!把毫无关连的人监禁在这种地方。连这么小的女孩都……”
“我也是别无选择啊。还不是因为他们看到了这个房间。说到底他们可是跟着你屁股后面来的不是吗?真是太大意了啊,达拉里欧。”
肯特利克四平八稳地反驳着拚命抗议的达拉里欧。
达拉里欧“唔”地一声词穷了。
“不过,你放心吧。我不会伤害他们的。再怎么说也要让他们成为我们的上宾。”
肯特利克说完,愉快地笑了。
“上宾?”
修伊对他这一厢情愿的说词皱起眉头。达拉里欧则是错愕地脸色大变。
“肯特利克先生……莫非你是打算让他们听克莉丝托贝儿的演奏会……”
“正是如此。”
当然啊,肯特利克点着头。
“不管如何,那位年轻人可是跟迪斯瓦特子爵有关的人啊。虽然早已没落,但也还是个贵族名门。成为我们的客人可说是名符其实。”
怎么这样,达拉里欧微弱地呻吟着。
修伊一脸露骨的不耐表情,回望肯特利克。
“真不巧,由于以前家庭教师那斯巴达式的军式教育,让我对古典音乐有着不好的回忆。撒斯汀小姐的演奏确实是精采绝伦,但可没有想听到愿意付费的地步。所以可以麻烦你解开我们的绳子吗?赞助人先生。”
“要嘴硬也只剩现在了喔,迪斯瓦特大人。”
肯特利克以莫名自信满满的语气说道。
“什么意思?”
“听过她真正的演奏后,你一定会改变心意的。”
“…………”
修伊狐疑地看着肯特利克的从容不迫,沉默了下来。
妲丽安代替他开口说道:
“你是打算让我们听幻曲……帕尔迪尼的小提琴奏鸣曲吗?”
哦呀,肯特利克低头看着黑衣少女,露出感叹不已的夸张表情。
“你知道奇幻乐谱的存在啊?真不愧是以搜书狂闻名的迪斯瓦特子爵孙子的同伴啊。过去子爵得到了奇幻个人图书馆——‘丹特丽安的书架’的谣言,搞不好意外地是真的呢。太棒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修伊脸部扭曲,瞪着笑得开怀的肯特利克。
“……你说过帕尔迪尼的乐曲,能如毒品般使听者陶醉其中对吧,妲丽安?”
黑衣少女不悦地肯定了修伊的提问。
“……简单说,那首曲子就算有着和毒品相同的成瘾性也不奇怪。”
修伊表情苦不堪言地啐了一声。
“原来如此。聚集在会场前的克莉丝托贝儿的粉丝们,换言之就是沉浸在幻曲中的成瘾患者啊。怪不得我觉得气氛有些奇怪。”
肯特利克毫不愧疚、悠哉地摇了摇头。
“确实只要听过一次帕尔迪尼幻曲的人,就绝对无法忘记那种感动,变得一直想要听到那首曲子。每听一次演奏,成瘾性就愈重,不久后,渐渐会为了听到幻曲而服从任何命令。”
“你就是这么压榨了他们的财产,建造了这个音乐厅是吧?”
“若是作为这世上无与伦比的美妙幻曲的代价,也是很合理的代价吧。”
语毕,精明能干的赞助人毫无畏惧地笑了。
“至今只能让有限的少数人士听,但今后可就不同了。只要来到这个会场,任何人都能聆听并享受美妙的幻曲。对于想接触艺术的人来说,没有比这更令人开心的了。”
“看来是打算就聚集大批王都居民,将他们变成服从命令的奴隶是吧?”
黑衣少女不屑地冷然问道。但是肯特利克却冠冕堂皇地点了点头。
“哎呀,只有我们能够演奏幻曲,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我们’?是‘她’才对吧?”
修伊一脸讶异,看着面无表情伫立着的克莉丝托贝儿。
据说能够演奏难解的帕尔迪尼奏鸣曲的,唯有天才小提琴演奏者克莉丝托贝儿。但令人吃惊的是,本应单纯只是赞助人的肯特利克,在他眼中似乎毫不重视她本身的意志。但是……
“不。是‘我们’喔。迪斯瓦特大人。”
肯特利克得意地闷笑着,语调随即转成兴奋。
“再说,服从我们的可不仅限于王都居民喔。只要是听过帕尔迪尼幻曲的人,任何人都会变成我们的俘虏。包含这个国家的所有居民,接下来就算是这个国家的国王,都会为了我们而工作吧。这已经是革命了喔,迪斯瓦特大人。以艺术发动,没有流一滴血的美丽革命。”
“——不要再说了!”
达拉里欧的怒吼打断了肯特利克流畅的演说。
双颊因怒气涨红着,他靠近肯特利克。
“那种事不可能被允许的!请你住手,肯特利克经理!本来我们约好的,应该是让她演奏幻曲,直到音乐厅完成而已。像这样利用克莉丝托贝儿强迫别人服从的事,和约定的不同。”
达拉里欧语带恳求说道。 肯特利克无趣地用鼻子笑了几声。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鬼话?达拉里欧.海沃特。说到底,这件事可是由你开始的吧?你以为我们到现在投资了多少钱?你以为你制作的这个幻曲演奏机械的庞大费用,是谁替你付的……?”
“演奏幻曲的……机械?”
修伊声音沙哑地喃喃道。
升降底座上的精密自动演奏人偶,还有站在人偶旁边,灰金色头发、面无表情的女孩——望着这些,他倒抽了一口气。
她曾说这个地下室是她的房间。还有那具自动演奏人偶是她的朋友——
“原来如此。克莉丝托贝儿……她是……”
“她?哈哈……希望你别搞错了,迪斯瓦特大人。”
愉快地看着沉吟着的修伊,肯特利克得意地说着。
“这东西只不过是机械。跟躺在那里的废物一样,只不过是为了演奏乐器而被制造出来的机械人偶而已。哎呀,为了演奏幻曲之类的难解谱面,为了那么点复杂构造可是仍花了不少钱。”
“不是的。”
达拉里欧高声说道,一把抓住了肯特利克胸前。
“她……克莉丝托贝儿不是你们的工具。她有自己的意志。请不要再做令她悲伤的事了。如果你们打算利用克莉丝托贝儿的演奏让众人受苦的话,我就公开她的设计图——”
“……哎呀哎呀。”
肯特利克不耐烦地抬头看着喊破嗓子的达拉里欧。然后,在他面前缓缓弹了弹右手的手指。
下一秒,响起了似是破裂的尖锐声音。
是枪声。
“……可惜了,达拉里欧。虽然以一个音乐工匠来说,你确实有两把刷子……但是如果你是个再聪明一点的男子,也许能让你好过些。”
把话说绝的肯特利克眼前,达拉里欧的瘦削身子晃动了一下。
身为肯特利克护卫的男子,从达拉里欧的死角对他开了枪。
胸口染满鲜血,达拉里欧缓缓倒地。克莉丝托贝儿则是面不改色地看着这一幕。

“不用担心,‘那家伙’的调整,今后我将雇用你的助手来做。”
冷冷地低头望着倒卧地面的达拉里欧,肯特利克如此说道。
达拉里欧瞪着肯特利克,痛苦地喘息着:
“肯特利克先生……你一开始就是这么盘算的……”
“请不要把我想得这么坏。要是你又擅自把那具人偶带出去的话,我可是很困扰。”
肯特利克微笑着理了理凌乱的衣服前襟。
被绑在椅子上的修伊,束手无策地望着这一幕。
“达拉里欧……怎么了?”
看着倒在地板上痛苦不堪的达拉里欧,克莉丝托贝儿茫然询问。
妲丽安回答了她的疑问:
“那个男人要死了。”
演奏小提琴的机械女孩,面无表情地望着冷冰冰诉说着的妲丽安。
“死?”
“就是坏掉的意思。”
像是在解析妲丽安字句的意思,克莉丝托贝儿短暂地沉默了。
“达拉里欧坏掉了吗?谁可以修好他呢?”
黑衣少女悄悄地摇了摇头。
“没办法修好……生命一旦毁坏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达拉里欧……已经……修不好了……”
克莉丝托贝儿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倒地的达拉里欧,低声说道。
即使如此,她依然面不改色。
“开演的时间快到了。克莉丝托贝儿,快去准备演奏。”
肯特利克拿出怀表说道。
黑衣男子将小提琴和琴弓交给了克莉丝托贝儿。她并无特别反抗,接了下来。肯特利克看着这一幕,嘲讽地笑了。
“哼,什么自己的意志。你看看,设计者都要死了,表情连变都没变。那家伙果然是个机械啊!没有血泪的人偶。不过,外表倒是还不错啦。”
“你要去哪?肯特利克经理?”
修伊向着即将走出地下室的赞助人背影询问道。
肯特利克回过头来,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恶魔似的微笑。
“这个计划唯一的缺点,就是我们无法倾听那家伙的演奏啊。真可惜。据说这幻曲似乎已经可称为极乐了呢。”
接着他带着克莉丝托贝儿走出了地下室。
“准备好伴奏用的机械后,我们将会在舞台后台的隔音室,悠哉地观察其他听众的模样。虽然这地方有点脏,对你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迪斯瓦特大人,你们就在这里慢慢地享受机械人偶的演奏吧——奇幻小提琴奏鸣曲〈理想国〉。”

5

管弦乐圃底座的升降装置开始动作,被穿上燕尾服的自动演奏人偶与三角钢琴一同升上了舞台。
从观众席传来盛大的拍手声,连修伊两人所在的地下室都如雷贯耳。
音乐厅的落成典礼应该已经开始了吧。或许是因为克莉丝托贝儿登台,观众们更上层楼的狂热气氛传了过来。
“抱歉……修伊先生。居然把你卷进了这种事。”
身负枪伤的达拉里欧拖着受伤的身体,爬往修伊背后。
他从工作服口袋中取出工作用小刀,打算利用它割断修伊的绳子。
达拉里欧在颤抖的手臂上又加了几分力,伤口的出血也开始加剧。
“不可以……达拉里欧先生。再动的话,你的伤口……”
“……我是出生在……机械工匠之家。”
“咦?”
“我父亲……也是自动演奏机械的制造业者。可是爸爸做出来的自动演奏机械,再怎么样都无法达到人类的演奏水准,被音乐家们不屑一顾。所以我才一直希望能做出更高级的机械……拥有与人类相同的感情,能演奏出打动人心音乐的机械。”
对修伊的制止视若无睹,达拉里欧又在刀子上使了几分力。他的唇中逸出痛苦的喘息。
“但是,为此便需要庞大的开发经费。而借钱给我的就是肯特利克经理……我本来是想利用他的。”
这么说着,达拉里欧自嘲地笑了。
“基里耶尔摩.帕尔迪尼的乐谱,是我找出来的。任谁都无法演奏的梦幻难曲……一知道它的存在,我心中马上就浮出了这个点子。如果我制造的机械能够熟练地拉出这首曲子的话,想必能给嘲笑自动演奏机械的音乐家们一点颜色瞧瞧——”
“而你所做出来的就是克莉丝托贝儿对吧?”
妲丽安冷酷询问达拉里欧。
乐器工匠悲伤地点了点头。
“是的。但是,即使对我而言,她最后能成为如此近似人类的模样是个失策。但为了演奏帕尔迪尼的曲子,这些无论如何都是必须的。不只是外貌,连与人类相似的感情和心也——” “心?”
黑衣少女的表情出现了细微变化。
达拉里欧微笑着。
“没错。克莉丝托贝儿并不是一开始就能做出像这样的演奏。从如婴儿般的无知状态,开始反复着一点一滴学习及调整,如此一来她的演奏才渐渐趋近完成。我们……一直都是两个人……”
随着沉重声响响起,绑住修伊身体的绳子断了。
“达拉里欧!”
达拉里欧力竭倒下,双手恢复自由的修伊连忙伸手抱住他。
紧握着满是鲜血的双手,达拉里欧悲伤地闭上了眼。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本来幻曲什么的根本就无所谓。我只是希望克莉丝托贝儿可以得到幸福而已啊……为什么,我……”
“张开眼睛!达拉里欧。她还没有对你——”
修伊激动地摇晃着乐器工匠,但是他却再也没有睁开眼睛。刀子从他无力垂下的手中掉落。
至今仍被五花大绑的妲丽安抬头往上看并悄悄说道:
“演奏开始了。”
啐了一声,修伊捡起小刀。然而,即使能割断妲丽安的绳子,事到如今几乎已不可能在.幻曲的效果出现前逃离地下室。
克莉丝托贝儿所演奏的小提琴音色,亦清晰地在地下室回响着。
或许是幻曲所拥有的魔力本身穿越了建筑的墙壁及地板传了过来。
“糟了。这可不是梧住耳朵就能解决的事啊……”
修伊咬唇,抬头看着激烈晃动着的天花板。
“NO……”
终于被解开绳子的妲丽安,仿佛全身湿透的幼猫般甩了甩头。
她的表情有着前所未有的认真,瞪着地下室的柱子。粗壮的橡木柱随着小提琴演奏震动着,表面也开始出现皲裂。修伊头上如雪片般落下的是剥落的建材碎片。
“这是……怎么回事?”
修伊护着妲丽安,抱起她瘦小的身躯呻吟道。
克莉丝托贝儿的演奏已非仅仅是小提琴的音色,而是化为更加具破坏性的音波。如地鸣般的囊响之后,建筑物开始晃动,震耳欲聋的高频使得照明的玻璃碎裂。
“是帕尔迪尼的小提琴奏鸣曲。”
妲丽安缓缓诉说着。
“幻曲?这首吗?这就是如毒品般的甜美旋律……?”
修伊错愕地反问,她摇了摇头。
“NO。演奏曲目不一样。”
“你说什么?”
“现存帕尔迪尼的乐谱有两首曲子……这首不是肯特利克命令她演奏的〈理想国〉。是剩下的另一首曲子……”
“是〈黄昏〉吗……!”
回头看着被丢下的谱架,修伊大喊。妲丽安严肃地点了点头。
“YES,让人听了会陷入恐惧及悲伤深渊的‘破坏的幻曲’。”
“克莉丝托贝儿……违抗命令,演奏了不同的曲子……?”
低头看着已命丧黄泉的达拉里欧的背影,修伊无声自语道。
遭破坏的地下室天花板化为瓦砾落在达拉里欧的遗体之上。
“修伊,快点。这样下去这幢建筑物要……”
“是啊,快点逃才是上上之策。这边马上就要塌了。”
修伊就这么抱着妲丽安,往地下室的出口飞奔而去。妲丽安大吃一惊,拚命敲打着他的背。
“你在干什么啊,笨蛋!我们还没有回收幻书。帕尔迪尼的乐谱还在这里——”
“放弃吧!妲丽安,没时间了。”
将不断抵抗的妲丽安双脚扛上肩,修伊脚步仓皇地往地上的通道而去。数不清的瓦砾开始落在他们经过的地方,压垮了地下室。
“啊、啊啊……”
妲丽安压着倒吊状态下的黑裙子,眼看幻书渐渐消失的这一幕,大受打击地发出了难为情的声音。
“幻书……”
万般无奈地吐出口气,修伊仅仅回头看了背后一眼。



此时,从崩塌的天花板裂缝中,看见了站在舞台上的克莉丝托贝儿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凄惨漠样。因为幻曲的效果,她自己的身腿也已半毁,四处可见体内的零件暴露在外。
事情发生在转眼之间。但是,修伊确实亲眼看见了。
即使半毁依然持续演奏的她的侧脸浮现了奇妙的表情。
那是看起来很幸福的微笑——
下一秒,地下室完全崩塌了,修伊两人的背后都被封锁在黑暗之中。
修伊在千钧一发之际,往地面延伸的阶梯飞奔而上,安心地吐出一口气。
仅仅数分钟之后,音乐厅全毁,成了惨不忍睹的废墟。
据闻,那一天最后响起的小提琴的哀切音色,在身处王都的众人耳中挥之不去——

6

撒斯汀.音乐厅的倒塌事件,出现数百人以上的负伤者的大惨况。
不过几乎都是因为避难时惊慌而受伤,并没有因为被卷入音乐厅倒塌而身负重伤的听众。
其中几位获救的负伤人士,事后如此对河新闻记者表示。
克莉丝托贝尔可是演奏的瞬间,似乎这么被她的小提琴所命令:快点离开这里。
最后,在这起事故中丧命的,只有演奏会场的经理肯特利克先生及其手下。因为关在隔音室中的他们无法听到克莉丝托贝尔的警告。
而在建筑崩塌时,正在舞台上演奏的克丽丝托贝尔.撒斯汀则不知去向。
据闻即使众人拼了命地搜索,最后还是没有发现她的遗体。

“这样看来,应该也不可能挖出帕尔迪尼的乐谱了……”
事故的隔周,再度造访音乐厅的废墟,修伊冷冷说道。
曾经富丽堂皇的建筑物再不复见,完全成了一堆凄惨的瓦砾小山。
“幻曲永远失传了……都是因为你那时候无视我的命令所害的!”
修伊身旁的黑衣少女眼神满是怨慰地瞪着他。
“不管怎么说,能够演奏该乐谱的人也已经不在了。克莉丝托贝儿已经不在了……”
修伊落寞地说着,将手中的花束放置在残骸之上。
白色花瓣落下几瓣,无声地随风缱绻而去。
“达拉里欧曾说过,为了让她演奏幻曲,无论如何都必需将克莉丝托贝儿打造成 ——与人类相同的姿态不可。”
“YES……”
妲丽安不带感情的双瞳看向修伊。
“所谓克莉丝托贝儿这个存在,其形态皆是随着帕尔迪尼的乐谱而定。换言之,是否那乐谱本身即是她真正的设计图?”
“…………”
有着人造人偶般美貌的黑衣少女并不打算做出任何回答。
她只是默默抚上了埋在自身胸口的老旧锁头。
封印了幻书书架的门扉大锁。
修伊悄悄吐出一口气。
“妲丽安……我有一点不太明白,为什么克莉丝托贝儿那时会演奏〈黄昏〉呢?肯特利克确实是命令她演奏〈理想国〉了啊。该不会她果然有心……”
“NO……”
妲丽安阻止修伊继续说下去,胡乱地摇了摇头。
“若是想成达拉里欧瞒着肯特利克他们,事先对她做出调整的话,便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了……调整成在落成典礼的舞台上演奏破坏的幻曲。”
“调整?原来如此……为了不要让克莉丝托贝儿被利用来为非作歹啊。”
“若是身为她的设计者的那位男子,必定是小事一椿。”
然后妲丽安略显寂寞地伏下双眼。
“但是,若不是因为任何人的命令,而是出于她本身的意志弹奏了那首乐曲——”
妲丽安的话停在这里,修伊也不打算问下去。
为了演奏幻曲而生的机械女孩。
她最后所演奏的曲目,或许是她自己本身的情感。在她不懂悲伤与哭泣的心中,因为得知达拉里欧的死亡所生出的情感——
那首幻曲是恐惧与哀伤的曲子。
“已经无法确认事实真相如何了,不过……”
妲丽安这么说着,同时面无表情地望向天空。
“那个男人的愿望,最终实现了。她终于发现了幸福的意义……过去那男子给予自己的温柔,对自己而言即是幸福。”
“……妲丽安?”
修伊疑惑地看着略带祈愿般语气的妲丽安,悄悄地将掌心抵上了黑衣少女额头,担心地皱起眉头。
妲丽安困惑地瞪着修伊。
“你在做什么?修伊。”
“没啦……因为你说了异样温柔的话,我想说你是不是发烧了。”
“……你……这……超级大白痴!”
妲丽安态度有着明显的不悦,粗鲁地拨开了修伊的手臂。哼,粗声粗气地用鼻子哼了一声,摇曳着长发背对他。
“都是你害我心情不好。因为不开心,我要回家了。”
“妲丽安?你打算一个人回去吗?你不是不知道路吗……”
“那点小事,去问呆站在那边的小啰喽就有办法了。”
语毕,妲丽安半藏身于街灯阴影下,向站在附近的路人搭话。路人虽然眼神可疑地看着黑衣少女,不久终于三言两语地开始交谈,然后对方不知把什么交给她之后便步行离开了。
不久后,她一脸愤慨地回来了。
“怎么了?妲丽安。被敷衍了一下之后赶了回来吗?”
修伊不怀好意地笑问道。妲丽安锐利地瞪了回去。
“啰嗦。别管那个了,你快给我闭上嘴带我去车站!”
“好啦好啦。”
语毕,修伊迈步而出。妲丽安不情不愿地抓着他的大衣下摆跟了上去。小脸写满了不悦的她,脸颊被口中的糖果撑得鼓鼓的。
此时修伊灵机一动地弹指说道:
“对了,机会难得,你要是开始学学什么乐器应该也不错喔,妲丽安。”
“我拒绝。跟你这种音痴一起学乐器的话,会被传染音痴的。”
“真过分。要这样说的话,你常常在看书时哼的歌还不是五音不全。”
“你在说什么啊,你这脱线的家伙!自己是音痴还敢说别人是音痴,说这种不负责任的屁话!”
“是啦是啦……”
少女谩骂着青年的尖细声音,混杂在王都的人潮之中渐渐远去。干爽而令人心旷神怡的初夏微风,在瞬间留下了如同音乐演奏般的美妙声音,温柔地穿越城市远去。



学园都市是水道之城。城里有着错综复杂、数不清的运河汇流入横跨城市的大河。云层间透出浅浅的午后阳光,映得运河水面美不胜收。
在可俯瞰炫目水面的小桥之上,站着一位年轻女子。
撑着纯白素净阳伞的美丽女子。
她胸前抱着一本以异国语言撰写而成的古老书籍。
经年累月下来,书已严重褪色、伤痕累累。但是,由于不吝啬地使用了高级羊皮纸封装,无论是谁都可一眼看出是十分贵重的物品。
但是她心里明白这是不完整的。
一本是不够的。只有一本是不完整的。
太阳与月亮、光明与黑暗、神祇与恶魔、男与女——
这个世界上成对互补的调和概念,维持了所有的秩序。
若然如此,此书也应有成对的另一本书才对。
然后以她本身来说,理应也有个注定会邂逅的命运之人。
“好期待啊。我的命中注定之人,究竟是多么棒的男士呢?”
抱紧了古书,她陶醉地说着。白皙脸颊飞上些许潮红,羞赧地伏下双眼。
“是啊,我知道的。与你成对的另一本书所选择的男士,一定是位与它十分匹配,诚实可靠的人吧。是绝对不会做出不义及不贞的行为,深情且理性的人。”
接着她似乎胆怯地肩头微微颤抖着。低头看着一直抱在胸前的书,说给自己听似的悄声道。
“但是,是的,我知道的。如果那位人士敢做出背叛我这种卑劣行径,一定会遭到令人战栗的不幸。”
她的唇勾勒出了一个扭曲的微笑。
视线依然优雅地低垂,从她喉中发出的是情感淡薄的无机质嗓音。接下来那声音又带了几分欢喜:
“全身流动的血液会沸腾,像蒸气一般喷发而出。所谓的肌肉会被烧至靡烂,从骨头上剥离而腐坏。丑陋的脏器四散在地,血肉、骨头和胸口都弥漫着烧焦的异臭,然后因为这地狱般的痛苦嚎啕大哭,最后在地面痛苦地打滚至死。那是违背誓约之人的宿命,背叛了‘我和幻书’的人所应得的报应。”
摇晃着纯白的阳伞,她抬起头。
她知道的。再过不久她所等待的人一定会出现。
因为幻书是如此告诉她的。
“啊啊,好期待呀。我命中注定的人,究竟是多么棒的男士呢——”

第三章“连理之书” Episode 15: Until Death Do Us Part

1

炎热得仿佛能烤熟人的夏日午后。
被金黄太阳灼烧的中庭冒着滚滚热浪,绿茵草地似乎也褪去几分颜色。古老宅邸中笼罩着温热的大气,感觉时间流动也停了下来。
有位男子行走在这闷热的石造走廊中。
年龄约莫在二十岁前后。随意披着皮革背心,给人家教良好印象的青年。有时仿佛在找着迷路猫儿般,正经八百地数度四处张望。
“妲丽安?”
青年在即将到达宅邸玄关前的地方停下脚步,叹息着开口道。
在他的视线前方,少女坐在堆积如山的书堆之中。
年纪顶多十二、三岁左右。有着宛如精致的陶瓷人偶般难以置信美貌的女孩。
蕾丝发饰绾起一头柔亮青丝。 大大的眼瞳也有如暗夜般漆黑。
或许是有着浓厚东方血统,有着其特征的蜜色肌肤,宛如融入了牛奶般的光滑,亦似高贵瓷器般细致。
黑衣上缀有多层的蕾丝及荷叶边宽松的澎起,勾勒出她轮廓的是金属手甲及粗糙的腰铠,是件会让人联想到中世纪骑士的典礼正式服装,却无法确切称之为洋装或是甲胄的奇特服饰。
以银色锁炼缚在胸前的陈旧大锁闪着黯淡的光芒——
“你在这里啊,妲丽安。你这模样是怎么回事?”
青年一脸错愕地看着少女伸长一双穿着金属靴子的脚丫子,邋遢地坐在地板上。不但生了张倾国倾城的脸蛋,如此面无表情地倚墙而坐,看起来极似损坏的人偶。
“不准站在那里,修伊。”
被唤为妲丽安的黑衣少女慢条斯理地抬头瞪着青年,接着用她那与澄澈声线不相衬的放肆语调命令道。
“风都被你挡住了不是吗?还不快给我滚开,你这木头。”
“妲丽安,莫非你是耐不住热所以在这里乘凉吗?”
名为修伊的青年带着几分苦笑叹道。像是在确认风向似的,轻轻挥舞着摊开的掌心。
“这里确实很通风,而且很凉——”
“这个地方是我找到的。不会让给你的。听懂了就快点给我滚,看是要去中庭除草还是干嘛。”
妲丽安这么说着,露出明显的警戒态度瞪着修伊,就这么抱着读到一半的书,扭来扭去地往楼梯下的凹处潜了进去。动作仿佛寻求舒适之地的任性猫儿。
看着从凹处露出脸庞瞪着自己的妲丽安,修伊百般无奈地吐出一口气。
“我泡了茶,就当作你不想喝可以吧?还有别人送的马卡龙。”
“唔……”
妲丽安的耳朵对于马卡龙这个辞汇起了很大的反应。晃动着小小身躯打算从狭窄的凹槽中爬出来。
然而,她似乎半途就用尽力气,瘫在当场。
妲丽安一脸怨慰地抬头看着修伊。
“想要我喝茶的话,帮我拿来这里不就好了吗?真是个不机伶又迟钝的家伙。一直到变凉为止,我一步都不会离开这里的。”
“一步都不离开是指打算在这里待到晚上吗?要是有人来怎么办?”
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妲丽安,修伊问道。 黑衣少女无力地细声说道:
“根本就不可能有客人来不是吗?在这种热死人不偿命的下午,如果有变态来访这栋热得要死的破房子,那家伙若不是单纯的笨蛋,就是被热气给冲昏头的笨蛋。”
“也是啦。神经普通的人也许不会在这种天气特别出门一趟吧。”
修伊看着窗外强烈的阳光,耸了耸肩。
下一秒,从宅邸的玄关外传来了敲击门环的声音。
“…………”
修伊略显目瞪口呆回过头去。在他背后的妲丽安.……
“真正的笨蛋来了。”
她语带轻蔑地喃喃说道。

“那个,不好意思。你好。”
将玄关大门弄得吱嘎作响,露脸的是位一身贵气的矮小年轻人。
年龄约莫十八、九岁左右。但是或许因与生俱来的娃娃脸,看起来更年轻些许。亮黄色的金发有些乱翘,不禁多少让人联想到雏鸟的杂毛。
“修伊学长在吗?”
年轻人软弱无力地对着阴暗宅邸呼唤着。
修伊略显意外地看着他逆光之中的隐约轮廓。
“阿尔曼?阿尔曼.耶利米吗?”
“是啊,修伊学长。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在暗处中见到修伊身影,名为阿尔曼的年轻人脸上一亮。
“不懂得记取教训,又跑到这里来了吗?小鸡。”
黑衣少女面部扭曲着,往上瞪着不速之客。
阿尔曼面向她笑得一脸开朗。
“呀~妲丽安好久不……见……”
注意到妲丽安趴在石板地上的模样,他困惑地停下了动作。
“那个,学长?她到底在做什么?”
阿尔曼讶然对修伊询问道。
黑衣少女就这么面无表情地扭来扭去,从楼梯下方爬了出来。
“像你这只蠢蛋是不会懂的,我正在做高尚的思考。”
语毕,拍了拍沾在裙摆上的灰尘。
修伊事不关己地对阿尔曼笑着。
“……她是这么说的。”
阿尔曼怀疑地半眯眼看着妲丽安。
“嘴上这么说着,其实只是耐不住热,在那里发懒而已不是吗?”
“闭、闭嘴,小鸡……!”
黑衣少女抿起唇,瞪着阿尔曼。
“够了,你还是快点去医院,请医生看看你那在热死人的街道徘徊而沸腾的脑浆吧!这是亲切的我所给予你最值得感谢的忠告。”
“虽然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可不可以先让我进去?这边很热耶。”
语毕,就在阿尔曼打算进到宅邸中之时。
“不准进来,小鸡!”
在那之前,妲丽安粗鲁地踢上玄关的门。厚重门扉来势汹汹地关上,被夹住的阿尔曼忍不住发出悲鸣。
“痛死了!你在做什么!”
无视阿尔曼的抗议,黑衣少女再度往门踢去。
“啰嗦,给我闭嘴,小鸡。快给我滚回去。滚回去!”
“可恶……你这小孩……”
由于妲丽安不间断的攻击而发出痛苦的声音,阿尔曼总算是滚进了宅邸里。一时之间,修伊只能错愕地看视着两人之间的攻防。
“……怎么了?阿尔曼。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是的,其实是有事想跟你商量才来的。”
阿尔曼一边抚着痛得不得了的背,缓缓站了起身。
“商量?”
“又被奇怪的女人给蒙骗,打算来要假幻书之类的吗?”
妲丽安坏心地低声说道。阿尔曼提高了音量说:
“才不是。之前明明是你们骗我拿走假幻书的不是吗?事情并非如你所说,是有东西想给你们看。”
“什么东西?小鸡。你要用鼻子吃义大利面之类的吗?”
“我可不是来让你们看余兴表演的啊!”
阿尔曼看着一脸认真询问的妲丽安,怒火中烧地回嘴道。为了压下烦躁的心情,吁了长长的一 口气,才接着轻声说了下去:
“是想跟你们商量关于幻书的事。”

2

修伊从死去的祖父那里继承的,是幢位于郊外的老旧宅邸。
庭园荒废至极,宅邸周围也是寂静一片。宅邸里原本是墙壁的墙面上,被高耸至天花板的书架所覆盖。当中塞满了数不清的书籍,其撰写的语言和书本大小皆不一致。放不进书架的书就这么在地上堆积成山。亦因如此,宅邸内的通风并不良好。
被成堆书本淹没的会客室中央,修伊几人正在啜饮着已经变温的红茶。
妲丽安把读到一半的书就这么摊在膝上,像小动物般默默地进食,独占色彩缤纷的马卡龙。听着她吃点心的喀哩喀哩声响——
“然后,阿尔曼?所谓的商量?”
修伊不胜其烦地问道。
“啊,是的。其实是关于我女朋友的事。”
阿尔曼端正姿势后开口说道。他唐突的发言让修伊歪了脑袋。
“咦?”
“啊啊,抱歉。其实我交了女朋友。虽然认识仅短短两周,但却是以结婚为前提交往。”
“……然后呢?”
修伊眉头深锁,用手撑着脸颊。阿尔曼开心地接着说了下去:
“她的名字叫里安娜,是以毛料相关批发商闻名的史克尔家的千金。今年刚满十七岁,是位散发出沉稳气息的美丽女性。娴雅清秀、气质高贵、个性温柔,是个配我嫌浪费的对象。”
“是吗?我都了解了,阿尔曼。”
修伊叹息着,像是要赶走他似的挥了挥手。
“总之,可以先回去吗?”
妲丽安也一脸不快地瞪着阿尔曼。
“今天就算什么也不做也热得要命,听了你的话害我觉得更热了。你这些被热气冲昏头的妄想,我可不想奉陪。”
“不是妄想啦!请把话听完!”
阿尔曼闹着别扭地叹了口气。然后“砰”地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听好。我今天来府上打扰,是想请你们听听我和里安娜一开始邂逅的过程。”
“已经够了,你快给我回去,真的。”
修伊不耐烦地说道。妲丽安则是懒洋洋地啃着马卡龙。
“热到脑子全烧坏了。我感到了现代医学的失败。”
“就说了没有失败!所以我是要说,会与她相识是因为一本书。我想让你们看看那本书啦!”
“……书?”
“是的,就是它。”
阿尔曼从皮包中取出的是一册破烂不堪、伤痕累累的书。褪色羊皮纸封面的手写书卷。
接过书卷的修伊,表情微微一凛。
“这纸……真正的莎草纸吗?还真是历史很悠久的书啊。”
“是啊,据说是距今至少三千年以上,在地中海附近编撰的书本。”
“这个文字是?有点像克里特文明的线形文字……”
对于修伊的疑问,阿尔曼微笑着摇了摇头。
“是的,其实我也并非看得懂这本书。只是,传说这本书有遇上命中注定的结婚对象的作用。”
“命中注定的结婚对象?”
修伊脸上写着露骨的错愕,看着阿尔曼那略显得意的脸庞。
反倒是塞了满嘴马卡龙的妲丽安一脸凝重,锐利地瞪向阿尔曼。
“该不会是真正的……《连理之书》吧?”
“不愧是妲丽安。你听过这本书啊?”
阿尔曼佩服地说道。黑衣少女微微颔首。
“我也没看过实物。还有一本呢?另一本在哪里?”
“还有一本?”
修伊一脸狐疑地回问道。妲丽安脸上依然不悦。
“YES ,所谓的连理是指邻近生长的两棵树,枝丫交错,木纹相连一事——也就是说《连理之书》是雌雄两本合而为一的幻书。据说会让双方的所有人结为连理。”
“原来如此。所以才被称为能找到理想的结婚对象的幻书啊……”
修伊半信半疑地说道。阿尔曼夸张地点着头。
“我也是听到一样的说明。根据记录,此书的上一任所有人似乎是文艺复兴时期的义大利贵族。凭《连理之书》之力娶到了美娇娘,一生中再无外遇,相敬如宾、白头到老——”
“为什么那本书会在你手里?”
妲丽安的问句打断了阿尔曼冗长的说明。
“从熟识的古董商那里买来的。虽然在上一任所有人死后,《连理之书》曾经不知去向,不过听说是最近刚刚找到的。”
“……真是学不乖的男人啊。明明前阵子才因为对幻书出手,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对那件事丝毫没有反省,不愧是小鸡啊。记忆力也跟鸡差不多吗?”
妲丽安看向阿尔曼的视线里满是责备。
“我有在反省啊。所以才会像这样跑来找你们商量。”
阿尔曼一脸不服地说道。
“其实入手此书的价格低廉得无法认为它是真品。所以一直在想搞不好是赝品……但是还是很耿耿于怀,就请家里的人去调查了。”
“调查?”
对着修伊的疑问,阿尔曼骄傲地挺起胸膛。
“是的。去查另一本幻书的所在地。”
“《连理之书》的另一半啊……而所有人就是里安娜小姐?”
是的,阿尔曼点了点头。
“其实我和她实际也只见过一次面。”
“只见过一次?你们不是以结婚为前提在交往吗?”
“是啊。在第一次见到里安娜那天,她自己提的。她说拥有《连理之书》的两人结为连理乃是命中注定——虽然只是口头上的约定,但在那时就互许婚姻之誓了。”
“……这么随便好吗?”
修伊张口结舌。但是,阿尔曼却不当一回事。
“我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不是吗?不仅是因为里安娜是我理想中的女性,更何况还是由幻书指引的命运邂逅。”
“那么,结果你想商量什么?恋爱的事请你找别人。”
修伊厌烦地叹着气。
“哎唷。我怎么可能找学长们商量恋爱,这不是只是浪费时间吗?”
阿尔曼笑得恬不知耻,冠冕堂皇地直言道。
完全没察觉到修伊和妲丽安怒气冲冲地板着张脸。
“所以我说,我是想请你们帮忙鉴定这么本幻书才来的啊!”
哼~修伊懒洋洋地用手撑着脸颊。
“妲丽安,你觉得呢?”
“此书是否为真正的《连理之书》,单凭这一本是无法判断的。”
黑衣少女提不起劲地随口说道:
“但是,如果你刚刚的发言,不是因为炎炎夏日造成你意识混乱所生出的妄想,我也不得不判定此书是真正的幻书。如果说像你这样的小鸡,还真的能交到女朋友,那也只能认为必定是因为幻书的魔力了。”
“同感。”
修伊正经八百地点头。阿尔曼嘟起嘴。
“你们两位为什么嘴巴这么坏呢?莫非是嫉妒我吗?因为我比你们还早得到幸福 ——”
喀嚓,妲丽安身上的铠甲发出声响。
拳头微微地颤抖着,黑衣少女用山雨欲来的无情双瞳看向阿尔曼。
“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这小鸡杂毛头……现在真的给我滚回去,你这白痴。”
“唔哇。”
一边闪避着扔过来的马卡龙饼干空盒,阿尔曼拿著书站了起身。
“够了够了。不管怎样,只要知道这本幻书是真品就满意了。那么,因为跟里安娜约好了等一下要去看歌剧,我就先回去了。”
“随你高兴。”
修伊全身无力瘫在沙发上挥了挥手。
妲丽安气息紊乱,对走出去的阿尔曼身影口出恶言:
“不要再来了!”

3

时间来到向晚时分,阳光稍稍柔和些许。
下了载客马车来到大街上,阿尔曼脚步轻快地迈向闹区的歌剧院。看来似乎是和里安娜约在歌剧院前碰面。
接着,修伊和妲丽安偷偷摸摸地躲在阴影处,望着阿尔曼那副模样。自从将阿尔曼赶出宅邸之后,就一直跟在他后头。
“呐,妲丽安……”
修伊贴身在巷中略脏的墙上,用提不起干劲的声音说道:
“为什么我们非得来监视阿尔曼约会不可?”
妲丽安维持蹲在修伊脚边的姿势,冷淡直言道:
“给我闭嘴。你以为我是自己喜欢才做这种事的吗?”
修伊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
恰巧就在此时,有位女性从停在歌剧院前的车子下来。
体态纤细,带着成熟气质,长相清秀,笑容可掬的年轻女孩。她向阿尔曼走去。
“嗯……那位就是里安娜小姐啊。”
喔~修伊佩服地吐出一 口气。
“真是大吃一惊,还真的是个美人呢。”
“话说回来,小鸡那松垮垮的脸是怎么回事?”
妲丽安无趣地用鼻子小小哼了一声。 看着阿尔曼那副飘飘然的雀跃神情,修伊伤脑筋地苦笑着。
“这个,老实说,感觉真的不怎么相配。”
“那样的美人居然会对像阿尔曼这种人一见钟情,这种事就算天场下来都不可能的。《连理之书》……果然是真品吗?”



低头看着在嘴里碎碎念的妲丽安,修伊表情稍微认真了起来。
“到了最后,你还是很在意那本幻书啊,妲丽安。”
黑衣少女看似不情愿地叹了口气。
“……传说中《连理之书》所记载的乃是冥府之神海克特的魔法。”
“海克特?专司咒术及生产,驯服魔物的夜之女神吗?科奇斯的守护神对吧。”
“YES……”
妲丽安缓缓点了点头。
“据说科奇斯的公主梅蒂亚,因为身为丈夫的英雄杰森背叛自己与别的女人结婚,所以用海克特的魔法把他的外遇对象柯林斯公主及其父王给烧死了。”
“……你的意思是阿尔曼两人手中的幻书,记载着这些魔法知识吗?”
修伊板起脸,睨向站在歌剧院前的两人。
如果阿尔曼向修伊两人所说的是事实,不只是他,里安娜手里应该也有幻书才对。记载令人畏惧的古代咒术知识的另一本幻书——
“这样一来,万一阿尔曼外遇……”
修伊低声喃喃道。
妲丽安一样是面无表情地观察着里安娜的态度。
完全不知修伊两人的不安,阿尔曼一副幸福得快融化的笑脸。在正要将准备好的花束递给里安娜时,一不注意掉到了地上,慌慌张张地捡取散落一地的花朵。里安娜温柔地看着那样的阿尔曼,用手帕轻轻拍去他衣服上沾满的尘埃。里安娜出乎意料的温柔,让阿尔曼表情更添几分羞赧。两人看起来只像完全无视旁人眼光,卿卿我我、感情融洽的恋人。
“算了,看起来似乎也不需要特别担心……”
反而是担心的我们真像笨蛋,修伊叹道。
妲丽安仿佛也完全对阿尔曼他们失去了兴致,放弃躲藏地站了起身。
“确实是很难想像那小鸡有外遇的本事。浪费时间,回家吃晚饭吧。”
“是啊。”
修伊苦笑着往大街迈步而出。毛毛躁躁地四处张望的阿尔曼眼尖地看到修伊两人。
“修伊学长?你们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
“呀~阿尔曼。真巧啊。”
修伊佯装不知,回头装着糊涂。
在修伊两人面前,阿尔曼脸上隐约透着几分胜利的骄傲。
“莫非你们是跟在我屁股后而来的?因为很在意里安娜这个人?虽然我也可以了解你们的心情啦。”
修伊疲惫地断续叹了几口气,看向依偎在阿尔曼身旁的女性。
“这位女性就是里安娜,史克尔小姐?”
“是的。怎么样?是配我都嫌浪费的美人对吧?”
往上瞪着更加得意的阿尔曼,妲丽安语带嘲讽:
“真的是太浪费了。简直就是鲜花插在牛粪上。那边的女人,在人生化为乌有之前还是三思比较好。”
“请你不要多嘴。话说回来,谁是牛粪了?”
黑衣少女冷笑着,阿尔曼幼稚地回嘴。
里安娜略显困惑地抬头看着阿尔曼的侧脸。
“……阿尔曼?”
她战战兢兢地对他说道:
“这位漂亮小姐是哪位?看你们交谈的样子,似乎十分熟稔呢。”
“咦?啊啊,妲丽安是吗?”
阿尔曼察觉到里安娜一脸不安,便提高了声量。
“她是黑之读姬,是我的,嗯,该怎么说才好,是朋友。”
“说是朋友还不如说是恩人。”
妲丽安语气不悦地指正。
“之前这男人曾经被娼妇给骗了,还差点命丧黄泉,是我救了他。最好是感谢我然后对我要毕恭毕敬——”
“喂、喂,妲丽安?”
狼狈不堪的阿尔曼,拚了命的想要收拾残局,亲昵地靠近妲丽安。
“哈哈哈,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谎话来揶揄大人呢?”
像要压下她的头似的揉了揉妲丽安的头。 黑衣少女不爽地将阿尔曼的手挥开。
“欸欸!烦死了,不准碰我。”
“看起来交情不错呢。”
看着阿尔曼一行人打打闹闹的,里安娜略带寂寞地低语。
“咦?不,哪有这回事,你搞错了。”
阿尔曼急忙赶到她身边,拚了命地开始辩解。
妲丽安默默看着两人这副模样。
“哼……”
更加不悦地吁出一口气。

4

那之后约莫又过了半个月,热度看似丝毫没有减低的迹象。那日,同样是大清早滚烫的夏日阳光映射而入。
午后的城市。一身黑衣的瘦小少女蹲在面向热闹大街的店铺之前,随手翻着摆在店头的新书。
“好热……呜呜……”
少女声若蚊蚋。
修伊在她身旁双手环胸,百般无奈地叹了口气。
“还不是因为你坐在那种地方。差不多该回家了吧?妲丽安。”
黑衣少女慢吞吞地抬起头,怨毒的视线射向修伊。然后怏怏不乐地看着人群混杂的步道。
“我不想动。为什么人这么多呢?这城里的居民全是游手好闲的人吗?”
“没办法,这个时段就是这样,何况还是周末。”
“鸣鸣……好热……鸣鸣鸣……”
妲丽安又把身子蜷得小小的。然后忽地注意到什么似的,气势汹汹地抬起头。就在她的视线前方,有一个架设在十字路口一隅的小小摊贩。是卖冰棒的摊贩。
妲丽安双眼晶透闪亮地看着它。
“对了……冰棒!我想吃冰棒。”
“妲丽安,你不是刚刚才吃过点心吗?”
修伊仿佛责备着年幼孩童般说道。
“啰嗦,闭嘴。不让我吃冰棒我就不动了。冰棒。呜……”
妲丽安这么说着,狠狠地撇过头去。修伊百般无奈地叹了口气。
紧接在后,从卖冰棒的摊贩方向传来了惨叫声。在四处逃窜的行人身后,看见了一位吵闹的男子。
“怎么回事?”
修伊表情一凛摆好架势。妲丽安不堪其扰地站了起身。
“呜呜……在这种热死人的天气真麻烦……”
骚动中心处是一位一身贵气的矮小男性。
他蹲在走道中央,朝倒在眼前的女性怒吼道:
“住手!”
男子压住自己的右臂大喊。
几位行人顾虑到痛苦地呻吟着的他,正打算接近时。
“别过来……不要靠近我!”
他嘴里如此说着,仿佛野生动物般威吓着路人。
一头带着强烈黄色,令人联想到雏鸟杂毛的金发男子。看着男子脸庞,修伊不禁捂上了眼。
“阿尔曼…… ?”
“那个笨蛋在干嘛啊?”
妲丽安绷着张脸说道。修伊依旧凛着一张脸,“珐”地短短啐了 一声。
“事情不太对劲。过去看看。”
注意到赶过来的修伊两人,阿尔曼眼带哀求地看向他们。
“……修……修伊学长!”
“阿尔曼。你没事吧?发生了什么事?”
修伊对着依然蹲着的阿尔曼问道。阿尔曼依旧压着自己的右臂。
“帮……请帮帮我。书……幻书它……”
“幻书……?”
“该不会你已经外遇了吧?小鸡。”
妲丽安眯细双眼瞪着阿尔曼。阿尔曼说着“怎么可能”,甩了甩头。
“不是啦。这是……”
接着他注意到妲丽安靠近,脸部抽搐之后,露出了明显的恐惧表情。
“不要过来。请不要再靠近我了。”
阿尔曼瞪着妲丽安尖叫道。从阿尔曼的右臂来势汹汹地冒出了肉桂色的触手状物体。
宛如鞭子划破空气,瞄准妲丽安而来。
“妲丽安!”
修伊表情一凝大喊道。
“姆!”
从阿尔曼手臂上延伸而出的细长触手,被妲丽安用覆着手甲的手臂挥开了。被弹开的触手失去目标,只好卷上她身旁的街灯,接着冒出了火焰。
“树枝……?”
察觉到从阿尔曼的手延伸而出的触手真面目,修伊呻吟道。数不清的数节树枝盘根错结在阿尔曼的右臂上,将接近的人卷起并扩散而去。显而易见那并非一般树枝,绝对是类似咒术的东西没错。
“这……该不会是连理树的树枝吧?”
“是冥府之神海克特的魔法。”
妲丽安的话语中无任何抑扬顿挫。
“传说中科奇斯公主梅蒂亚送给情敌柯林斯公主克列乌萨的婚纱,紧缚在新娘身上并起火燃烧,更甚者连想帮助她的父王都被牵连其中,最后就这么被活活烧死。”
“海克特的魔法……这就是那本幻书的诅咒吗?妲丽安。”
妲丽安并未应答修伊的疑问。或许连她都不知道《连理之书》的真面目吧?
“呜呜……”
右臂遭怪异的树枝所缚,阿尔曼发出痛苦之声。
修伊瞄了一眼四周。
“不管怎么样,在这里引起骚动可就糟了。先到我家去吧。走得动吗?
“还可以……”
微弱地点了点头,阿尔曼站了起身。
或许是怕被牵连其中,围住阿尔曼一行人的路人人数大减。就连卖冰棒的摊贩都不知何时逃窜到别的地方去了。
“我的……冰棒……”
在毫不留情洒落的毒辣阳光下,妲丽安哭丧着一张脸。

5

修伊一行人到达宅邸已经是太阳完全没入地平线后的事了。因为阿尔曼无法乘坐交、交通工具,所以花上了不少时间。
“最初幻书暴走的起因是我家的客厅女仆。”
阿尔曼筋疲力尽地倒向沙发,满脸疲态。
妲丽冷冰冰地瞪着他。
“女仆?你和自家女仆外遇了是吗?”
“才不是咧!”
阿尔曼激动地站了起身。刹那间,右臂的树枝又开始伸展。因为身躯往前,过度接近妲丽安的关系。
“唔桂啊啊啊啊啊啊!”
“因为你这白痴……轻举妄动。”
“是谁的错啊?真是的!”
阿尔曼泪眼汪汪地回到沙发上,树枝伸展的气势也平静了下来。和他手臂一体化的连理树枝,似乎会对接近身边的女性产生反应。
“……是招待里安娜来家里时的事。因为我和自家客厅女仆亲近地交谈了几句,里安娜就突然心情欠佳——”
“原来如此……”
阿尔曼自嘲似的哈哈笑了两声。
“是啊。在那之后,在剧院通道撞到了陌生女性,又或者仅仅是和一般路上的其他女性对上眼,里安娜也会十分不悦。这段时间里,幻书变得开始会反应她的怒气……像这样。”
语毕,阿尔曼脱下上衣。
从胸口到肩膀,一直延伸到右臂,已经被缠绕其上的树枝完全覆盖住。而他隐于树枝下的右胸处,埋着一本似曾相识的书。
是《连理之书》。
修伊不悦地板起脸孔。
“这样一来,就不可能把幻书硬拔下来了……这就是《连理之书》的诅咒吗?妲丽安。”
黑衣少女缓缓摇了摇头。
“NO……我想这应该是毁誓的惩罚。”
“誓约?原来如此。之前你有提过在《连理之书》前订下结婚誓约吧?”
嗯哼,修伊挑了眉。阿尔曼一脸完全无法认同的表情。
“等一下喔。你说是惩罚,可是我没有做坏事啊。”
妲丽安眼神无情地看着全身缠绕着树枝的男子。
“看来对方似乎不是这么认为的。”
“什么意思…… ?”
“对那个叫做里安娜的女人来说,不管你是触碰到其他女性的身体,又或者亲近地谈话,全都算是外遇,被她认定为背叛的行为。”
“什么……?”
阿尔曼无言以对。妲丽安恍然大悟地看着他。
“你所拥有的书,仅是忠实地呈现了另一本《连理之书》所有者的意志而已。究竟里安娜是打从心底有着感情洁癖,是个大醋桶的性格,又或是被幻书魔力所惑而‘越过境界’,这我就不清楚了。”
“怎么这样……!请想想办法啊!”
阿尔曼发出了悲痛的叫声。但是妲丽安冷冷地摇了摇头。
“因为不具资格的人粗心大意地对幻书出手,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修伊也冷静地点了点头。
“这个嘛,确实是自作自受呢。”
“不要讲得那么事不关己嘛……!”
阿尔曼泫然欲泣。
此时,宅邸玄关的方向传来了敲响门环的声音。
阿尔曼忽地肩膀一颤。修伊则是狐疑地眯起双眼。
“客人?谁啊?”
“该不会……!”
阿尔曼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往面向宅邸外的窗户飞奔而去,从窗帘缝隙窥探着外面。
“呜哇啊啊啊啊!”
然后他发出惨叫,当场跌坐在地。
修伊傻眼地看着学弟这副模样。
“阿尔曼?”
“里安娜……!是里安娜家的车子!”
阿尔曼颤抖地抱着头大喊。
“居然连这房子的地址都查好了,真是准备周到。”
修伊佩服地说道。阿尔曼一副壮士断腕的模样抬头看着修伊。
“请说我不在……不论她怎么问,请告诉她我不在这里!”
“真是个丢脸的家伙。”
妲丽安不屑地直言道。修伊苦笑着。
“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啦。问题在于她能不能接受。”
语毕,往宅邸玄关走去。
这段期间,门环依旧持续响着。那敲击声刻划出令人惊讶、正确稳定的节奏,真令人有些毛骨悚然。修伊即使一脸沉重,还是打开了门。
站在斗外的是一头褐发的纤瘦女性。
“您好,迪斯瓦特大人。”
她勾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彬彬有礼地问候着。
“我是阿尔曼.耶利米的未婚妻,名叫里安娜。之前曾在歌剧院与您有过一面之缘。”
“您好,史克尔小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修伊冷静地问道。里安娜脸上依旧挂着微笑。
“我是来找阿尔曼的。他在这里对吧?”
语气里有着莫名的深信不疑。
修伊装糊涂地摇了摇头。
“没有。今天那家伙没有来喔。”
里安娜倏地眯起双眼。视线仿佛仔细研磨过后的刀刃。
“隐瞒对你没有好处喔,迪斯瓦特大人。”
“这句话还真可怕啊。不过,他真的没有来喔。”
修伊表情温和地说道。里安娜无言地瞪着修伊。
经过了 一段长长的沉默。
“这样啊。”
不久,里安娜终于缓缓地伏下双眼退了下去。
“真是万分失礼。看来是我想错了。我再去别的他可能会去的地方找找好了。”
“好的,请小心。”
修伊微笑着挥了挥手。玄关门扉关上的瞬间,他无力地吁了口气。里安娜是位魄力十足的女性,和第一却象简直判若两人。
“意外干脆地离开了。”
修伊一回到客厅,妲丽安便无趣地说道。
“真是这样就好了。”
修伊耿耿于怀地咕哝着。
“得救了……”
软弱无力地跌坐在绒毯上,阿尔曼一脸悲怆。
“呜呜,够了。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
可怜兮兮说着丧气话的阿尔曼,忽地倒抽了一口气。
“怎么了 ,阿尔曼?”
“唔……学、学长……”
阿尔曼铁青着脸指着修伊背后的窗户。
回头的修伊沉吟了声。映着黑暗夜景的窗户,浮现了未曾看过的白色身影。紧贴在窗户玻璃的脸部被压扁了,那里站着一位年轻女子。
是里安娜。
“……找到你了,我的阿尔曼。果然逃到这里来了。”
里安娜抓着窗户玻璃咆哮道。 阿尔曼发出让人难以忍受的尖叫。
“唔、唔桂啊啊啊啊。”
“而且,看你这副模样……你果然‘外遇’了吧。你这个人真的是……!”
“不、不是……这是!”
阿尔曼压着自己右臂,拚命地摇着头。
里安娜抚上窗户玻璃的手臂上浮现青筋,其压力使得玻璃整片碎裂。阿尔曼被恐惧驱使,背对里安娜逃离而去。
“请救救我,修伊学长。这样下去我一定会被杀掉的。”
阿尔曼大喊道,他的脸部因恐惧而扭曲着。
树枝以前所未有的气势,从他的右臂生长而出。数不清的树枝以阿尔曼身体为中心向四方延伸,与宅邸地板和墙壁合为一体,造出了如密林般的景色。而且,枝丫的前端开始冒出火焰包围住阿尔曼的四周。 因为幻书反应了里安娜的怒气。
“连我们都得像要帮助新娘的柯林斯国王一样,被牵连其中吗?”
被树枝和火焰结界包围,修伊把呆立原地的黑衣少女护在身后,疲惫地摇了摇头。
“……怎么办?妲丽安。”
“有没有办法可以破解海克特魔法?”
被枝椅缚住的阿尔曼大吼道。
“哎呀哎呀,真是拿你们没办法。”
妲丽安将手伸向黑衣领口,露出了胸口叹息着。
少女平坦的胸口中央,心脏之上嵌有一个锁头。陈旧的金属锁头被银色锁炼所缚,宛如融入她雪白肌肤般嵌在其中。
“只有一个很简单的方法。”
“什么方法?要怎么做?”
阿尔曼充满期待、声音雀跃地问道。
黑衣少女冷酷无情地低头望向他。
“只要你死就可以了。”
语气中无半分犹豫。阿尔曼面部抽搐着。
“啊?这种时候就别开玩笑了。再怎么说因为幻书而死掉……”
“原来如此。”
修伊右手握着一把刻有古诗歌般语句的黄金钥匙,喃喃说道。
“还有这招啊……”
“等一下,连学长都在胡说八道什么……”
阿尔曼对修伊两人的视线感到恐惧,语带颤抖。
这样的他被持续生长的树枝完全覆盖,遭到灼热火焰所包围。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尔曼终于发出惨叫。
那是临死前的惨叫声。

6

阿尔曼的尸体横陈在走廊石板地上。
一本老旧的书卷摆在他的胸口。是《连理之书》的另一半。
从幻书延伸而出那些数不清的树枝,随着阿尔曼的死亡消失了。唯有与树枝一体化而起火燃烧的宅邸中的焦黑痕迹,作为异状的残迹留了下来。
“阿尔曼?”
进到屋中,里安娜低头看着阿尔曼的尸体轻声说道。
接着瞪向站着不动的修伊两人问道:
“你们两个对我的阿尔曼做了什么?”
修伊就这么低头看着尸体,缓缓地摇了摇头。
“阿尔曼死了,是自杀。”
“自杀?”
里安娜的眉毛挑动了 一下。修伊点了点头。
“他十分后悔因外遇而破坏了与你之间的誓约,丝毫不理会我们的阻止,自己选择了死亡。你可以原谅他吗?”
“这样啊……他负起了背叛誓约的责任……”
里安娜胸前抱着幻书的另一半,喃喃自语道。
她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修伊和妲丽安。
“我也调查了你们。黑之读姬与其钥匙守护者。这本书对我来说已经没有用了 ,你们可以收下它吗?”
她说完后,黑衣少女接过了递出的幻书。
“YES……确实收到了。”
并轻声说道。
里安娜似乎露出了浅笑。她眼角挂着的泪水绝非造假。即使是遭幻书魔力所囚,或许她以自已的方式真心地爱过阿尔曼。
“那么再会了,迪斯瓦特大人。再见了,阿尔曼。我曾爱过的人。”
里安娜跪在尸体身旁献上告别的祈祷,站起身子,就这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目送她所乘坐的车子从宅邸远去。
“还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退场啊……”
修伊佩服地喃喃道。妲丽安用着看不出情绪的瞳阵望着夜景。
“‘直到死亡将两人分开为止’……婚姻誓约的期限在于其中一方的死亡。以那女人的个性, 一定会遵守这誓约的。”
“原来如此啊。只要阿尔曼一死,他们的婚约就结束了是吧。”
修伊认同地点了点头,然后眼神移至仍躺着地上的阿尔曼。
“如此这般,差不多该让他复活了吧。”
“就算一直这样,对我也没差。”
妲丽安冷冷地说道。
“不可以这样。还得叫他负责修理损坏的房子呢。”
修伊这么说着,不胜其烦地摊开了夹在身侧的一本书。
以羊皮纸装订的古老册子上,写着与《连理之书》极为相似的文字,但内容却大相径庭。被封印于“丹特丽安的书架”中的九十九万六百六十六本幻书中的其中一本。
“记载着将人送往冥府,再度让其归来之秘术的《厄琉西斯的祭仪书》啊……而能再度复活的,仅限未进食冥界食物的人——”
“不管怎样,那个鸡脑袋这次总该会听话的。”
如妲丽安所说。
修伊按书所记的步骤举行完仪式后,应该已经确定死亡的阿尔曼,双颊渐渐恢复了生气。
“唔唔……”
不久后阿尔曼痛苦地撑起身子,缓缓睁开眼睛。
阖上已完成任务的幻书,修伊认真地问道:
“死而复生的感觉如何?阿尔曼。”
“……真是活受罪……感觉还没有完全活过来。”
仿佛为宿醉所苦的醉汉,阿尔曼一脸痛苦地说道。
“如果有学到教训,最好认真反省一下不该轻易对幻书出手。小鸡。”
妲丽安洋洋得意地开始说教。阿尔曼一脸悔不当初的表情点了点头。
“是的,就算求我,我也不会再出手了。我彻底了解书和女人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啊。没想到那么成熟的里安娜居然是个大醋桶。”
“都是因为以貌取人才会遇到那种事。”
阿尔曼软弱地垮下了肩膀,用着十分认真的表情碎语道。
“是的是的。如您所言。今后我会彻底放弃看起来谨慎而清秀的女性,我决定要找个性开朗、较活泼的女性。然后,对 ,我比较喜欢头发长一点的。顺便一提,胸部也大一点……”
看着阿尔曼这副模样,修伊错愕地叹了口气。
“那家伙完全没得到教训。”
妲丽安也无力地点了点头。
“像他那种超级大笨蛋,大概至死都不会改变吧。”
“是啊,好像是这样。”
修伊这么说着,愉快地笑了。妲丽安望向他的侧脸,突然露出了泫然欲泣的寂寞微笑。
“直到死亡将两人分开……吗……”
“咦?”
“没事。”
修伊回头时,妲丽安那虚无的微笑早如幻影般消失无踪。
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映着柔和月光,散发光芒。
稍凉的晚风传递着逐渐接近的秋意。
夏天即将过去——



酒馆吧台前坐着两位客人。
其中一人是位中年男子。
身上的衣服略带脏污,周身弥漫着暴戻气息,戒指沟槽附着凝固成 紫黑色的血块,不知是否为殴打他人所留下的痕迹。
另一位是穿着皮制长礼服的年轻男子。
样貌看起来家教良好、正经八百,却莫名地毫无破绽,有着特殊气质的男子。
把玩着装有温艾尔酒的酒杯,青年正在阅读。
以远古时代灭亡之国家语言撰写而成的古老书籍。
就在他的书阅读至一半,点了第二杯酒的同时。
“呐,我说你啊…………正在读很稀有的书呐。那本书很贵吧?”
有着暴戻长相的中年男子,突如其来地对青年说道。
青年微笑着摇了摇头。
“只不过是本旧书而已喔。没有什么太贵重的价值。”
“哼。真的是这样吗?”
男子这么说着,将烈性的蒸馏酒灌入喉中。接着冷酷无情地浅笑道。
“好吧算了。查一查马上就知道了。话说回来,你看起来对书本很熟悉,知道幻书这玩意儿吗?”
“幻书?”
“对啊。记载着不应存于此世的禁忌知识的奇幻书籍。我只跟你一个人说啊,听说那其中有本记载着关于强力催眠术的书喔。”
“催眠术之书……是吗?”
“是啊。听说无论对方是疑心病多重或意志力多强的人,那本书拥有瞬间能将其陷入催眠状态,随心所欲操控的能力喔。”
男子这么说着,取出了藏在自己怀中的一本书。
有着褪色皮革封面的老旧书籍。
男子回望着皱起眉头的青年,愉悦地笑出声来。
“啊哈哈,你警戒了一下对吧。不过,已经太迟了。我早就将此本书朗读完毕了。这样一来最后的咒语也就完成了——”
男子飞快地翻开皮革封面,迅速地诉说了某些话语。
生气随即从听见这些话语的青年脸上消失了。全身僵直、动作停止,他空洞双眸大张着,茫然地望向不知名的远方。
青年忽地伸入大衣怀中的手臂失去了力气,手中握着的某样物品掉落。
是一把军用大型中折式左轮手枪。
中年男子脸上爬满了惊讶,望向枪枝。
“真危险啊。这家伙居然给老子带着这种东西咧……不过,这可以拿来利用。”
语毕,男子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枪。
然后再度把枪交给青年。
接着男子指着吧台之中的酒馆主人,命令青年道:
“喂,你啊。把那边的店主枪杀掉。”
“…………”
被施加了催眠术的青年,不发一语将枪口朝向酒馆主人。
默默擦着玻璃杯的酒馆主人惊诧地脸色一僵。
但青年却依然面不改色地往扣住扳机的指头上施力。
枪声响彻了狭小的店内,被射穿头部的店主就这么无声地命丧黄泉。
看着飞溅四处的鲜血及脑浆,其他桌前的客人发出惨叫。
中年男子怏怏地啐了 一声。
“吵死了。喂,那边的家伙也全给枪杀了!一个都别放过。”
就在男子说完的同时,枪声接连响起。
受到催眠的青年连续射杀了四名客人。
男子望着这一幕,愉快地拍着手,朗声大笑。
青年的枪枝是六连发型,尚余一发子弹。
“好了,真麻烦啊。你就用它将自己的头打飞吧。我数到三就开枪,明白了吗? 一、二、三——!”
就在男子说完的同时,响起了最后的枪声。
维持着将枪抵在太阳穴的姿势,满头是血的青年当场缓缓倒下。瞬间化为血海的店内,唯独只余手里拿著书的男子一人。
“哈哈!幻书之力这玩意儿真厉害。太棒啦!”
男子满足地高举手中的书,放声大笑。
“好~了,待在这里也没用了。搜刮一下死掉的客人们的钱包后就回家吧!”
将催眠术之书视如珍宝地紧握在手,男子再一次愉快地笑了。

“哎呀哎呀……又是那位客人啊。”
酒馆主人无言地擦着玻璃杯,望向突然大笑出声的醉客叹息着。
那位客人是位身上的衣服略带脏污,周身弥漫着一股暴戻气息的中年男子。视如珍宝地紧握手中那本皮革封面已褪去颜色的老旧书籍,不明原因地独自大笑不止。
“每天晚上,他都一边读着怪书我行我素地吵闹着,真是给人找麻烦啊。有时候还会想要擅自偷取其他客人的钱包或是物品。真是的,到底是怎样的醉法才会变成那鸟样子啊。”
酒馆主人的语气隐约带着几分厌烦,对着坐在吧台前的男子抱怨道。
店里其他客人似乎也很困扰地看着大笑不止的中年男子。
这样啊,青年喃喃道。接着语气仿若自言自语般说道:
“或许正读着‘会让阅读之人陷入催眠的幻书’……好梦正甜呢。”
“……咦?”
青年对一脸不可思议的酒馆主人笑了笑,津津有味地啜饮剩下的酒。








城市暗巷中充斥着剌鼻的血腥味。
略显脏乱的建筑包围的狭窄小路。晴空万里的午后浓重阴影中,站着一位身穿黑色成套西装的男子。男子右手握着染血的细刃小刀,他的脚边尸体横陈。有数具遭割喉而死的男性尸体。
遭杀害的男子们手中有枪。或许是犯罪组织同伙的内哄吧。不论是手握刀刃的男子,或是遭他杀害的男子,周身都弥漫着一股相似的暴戻之气。滚落四周的箱内所装的应该是毒品。
这一带是王都中治安特别差的地带。这点程度的小争执倒也稀松平常。奇怪的是,存活下来的男子居然能以一把小刀撂倒数位持枪之人。此外,他的左手握着一个小瓶子。
是个能完全收于掌中大小的玻璃瓶——香水的携带瓶。
“……做得太过火了,诺斯。”
小路深处的逃生梯平台上,站着另一位同样穿着黑色成套西装的男子。他垂首看向手握刀刃的男子,傻眼地叹了口气。
“真不好意思啊。我就是讨厌这些家伙们的臭味。”
用尸体的衣服擦拭去残留在刀刃上的鲜血,被唤为诺斯的男子开口说道。踢散了装有毒品的箱子,粗暴地用鞋底踩踏着。
平台上的男子耸肩看着这一幕,用纸板火柴点上雪茄,懒洋洋地吐出白烟。
“算了。下一件差事来了。由我老板直接委托的。”
“这次应该能让我闻到好一点的味道吧?”
诺斯把刀子折叠好,似是想抹去染上身的血腥味,把香水喷得自己满身。蛊惑的香味飘散开来,诺斯陶醉地闭上眼。
“放心啦!你一定也会喜欢的。”
平台上的男子望着诺斯的模样浅浅一笑。
指着诺斯手里的香水瓶,以公式化的语气淡淡地告诉他:
“因为是要去请人将你最爱的香味配方交给我们啊。”
“……原来如此,这样不错。太好了。太棒了!”
再度嗅了嗅香水味,诺斯露出笑容。
平台上的男子随意扔掉了点着的雪茄。雪茄掉落在装满成包毒品的箱子上,不久后毒品散发异臭而起火燃烧。

第四章“调香师”Episode 16: Daughter of Gandharva

1

一条人龙排列在公园附近的大街上。是条长长的队伍。
粗估最少也有个三、四百人。说不定还是将近一倍。
原本就是邻近车站的热闹大街,但是嘈杂至如此程度倒是十分罕见。
他们的目的地是十字路口一角的店铺。是间甜甜圏店风格的露天咖啡座。
也许是开幕至今尚不久,店铺外观看起来仍十分新颖。以令人沉静的茶色和绿色统一的店内传来了面包烤焦的香气。
队伍有着各式各样的年龄层及身分的人。有看似富裕家庭的仆人,也有年轻恋人的身影。其他还有像是带着孩子的母亲,也看得见几个老人身影参差其中。
在这繁杂的人群之中,有一对奇装异服的男女二人组亦混在其中。
男子年龄约莫二十岁前后,是位身穿皮制长礼服的年轻人。
横看竖看都是一副家教良好,温柔和善的表情。
然而,在人群之中久站的他却不见丝毫疲劳之色。总给人似是习惯战场的士兵般的印象,气质沉稳的青年。
“终于进到店里了。”
在跨进店铺入口时,他放心地吁出一口气,愣愣地回头看着两人背后的长长人龙,耸了耸肩。
“好长的队伍啊。只不过为了买炸面包,居然排了几小时……大家真是厉害啊。”
“闭嘴,小毛头。”
排在他身旁的年轻女孩斥责青年。
年纪看起来顶多十二、三岁,有着白皙近似透明的肌肤,身穿漆黑洋装的瘦小少女。
一头及腰长发也是漆黑如墨。
就连眼阵亦是近似黑夜般深黑。
黑衣上缀有多层蕾丝及荷叶边宽松的澎起,勾勒出她轮廓的是金属手甲及粗糙的腰铠,是件会让人联想到中世纪骑士的典礼正式服装,却无法确切称之为洋装或是甲胄的奇特服饰。
取代锻带结在她胸前的,是个陈旧的金属箱子。
那是个被银色锁炼所缚的大锁。
“说话小心点,修伊。此店的炸面包可不只是炸面包而已。”
瞪著名唤修伊的青年,黑衣少女忿忿不平地说道。接着表情莫名带着几分陶醉。
“刚出炉时松松软软,外侧香脆无比,内部则是湿润细滑,好吃到令人融化的绝品炸面包。据说还有乡下人不远千里而来,为了吃这里的炸面包专程跑来王都。”
“我们可是那些乡下人的其中一分子。”
回望黑衣少女,修伊百般无奈地苦笑着。
从他们居住的宅邸,转乘汽车及火车也要花上大半天才能到达王都。花费长久的时间来到王都的理由,就只为了少女吵着要吃最近好评不断的此店的炸面包。
“闭嘴,脱线。有空讲这些无聊的话,还不快点把钱包拿出来,有多少买多少。”
黑衣少女习以为常地命令着修伊。然而,相较于她那自大的语气,她紧握着修伊的大衣下摆,紧紧黏着不敢离开半步,其实十分害怕人群吧。
“虽然你说有多少买多少……但是雨个人吃不完十个炸面包吧?”
环顾着济得水泄不通的店内,修伊一脸狐疑。店内柜台上摆着“每人限买十个”的限量立牌。
“你在说什么梦话啊,连面包屑都不如的垃圾男。”
黑衣少女看着修伊的眼里满是不屑。
“每人限买十个就代表我们两个一共能买二十个。你以为本姑娘是为了什么才跟你这家伙一起排队的啊?”
“你该不会想自己一个人全吃掉吧?妲丽安。”
“放心吧,修伊。我心胸这么宽大,至少会让你咬上一口的。”
“那还真是谢谢你啊。”
修伊死心地摇了摇头,从大衣的口袋中取出纸币。好不容易到达柜台,点了炸面包。就算承受着店员怪异的视线,还是接过了盛有二十个炸面包的托盘。
紧接着,修伊身后发生了小骚动。
有人插进了围绕店铺的队伍,推开人群往店内飞奔而来。遭碰撞的人们接二连三发出惨叫,跌倒在地的数人甚至开始发出怒骂。
骚动的元凶是位身穿类似医生白袍的年轻女子。整体而言个头很小,有着一头飘逸及腰长发的女子。或许也因如此,给人的印象略带几分年幼孩童的感觉。
对群众的谩骂恍若未闻,她终于来到店里。
纵使店员们亦是一脸困扰地看着白衣女孩。但由于不清楚她的目的,所以也只能默彻不作声。
白衣少女眼睛滴溜溜地环顾着水泄不通的店内,用鼻子哼了一声。接着,一看到站在柜台前的修伊两人……
“喂!”
倏地奔跑接近,还把脸凑了过来。
“呐,那边的人。你看起来人不错呢!”
“咦?”
“有坏人在追我。求求你,帮帮我。”
女子唐突的请求让修伊的脸上满是困惑。白衣女孩视若无睹,硬是缠抱住了修伊的手臂。
名为妲丽安的黑衣少女不悦地皱起眉头。
将全身铠甲弄得铿锵作响,挤进了白衣女孩和修伊之间,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还要点饮料。修伊,我想要喝红茶。”
修伊百般无奈地叹了口气,再度面向店员。
“那么,麻烦请给她红茶,我要热咖啡。”
“等、等一下!”
白衣女孩打断修伊的话。
“你们两个!为什么还能若无其事地点饮料啦!为什么不帮我呢?”
“在这种店里,素未谋面的人突然请求协助,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修伊露出苦笑,看着白衣女孩摇了摇头。女子闹着别扭地鼓胀双颊。
“就算不认识又怎么样,一般来说美女哀求的话,都会仗义相助不是吗?”
“像你这种小鬼头哪里像个美女了?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个厚脸皮的女人。”
妲丽安的语调十分辛辣。
白衣女孩的太阳穴仿佛“哔机”地冒出青筋。
“唔……如果是这样,这个我就拿走了!”
大喊之后,她忽地从修伊手里抢过盛满了炸面包的托盘。妲丽安愣愣地看着女孩就此逃跑,发出了悲痛的喊叫声。
“我的炸面包!”
“要我还你的话,想办法帮我赶走那些家伙!”
女子回头大声喊叫道。店铺周围的客人们不堪其扰地看着她。
“那些家伙?”
修伊一脸不耐地看着女子所指的方向。
此时,从包围店面的人群中,再度传来尖叫声。
两位体格强壮的男子拨开排队人群,往店铺逼近。看起来似乎是想抓住白衣女孩。这么说来,女孩表示被追一事似乎所言不假。
“菲欧娜小姐!”
“请等一下,菲欧娜小姐!”
男子们对着拨开人潮逃走的白衣女孩大喊道。
“小姐……?”
修伊哑口无言地皱起眉头。
妲丽安瞪向修伊,尖声说道:
“你在做什么?修伊。快去追那小姑娘!我的炸面包!”
修伊不胜其烦地吁出一口气,无奈地举足追向白衣女孩。仿佛想阻挡男子二人组前进,刻意绕到了拥挤不堪的狭窄小路。
“你这家伙的目标是菲欧娜小姐吗?”
“你是谁!”
男子们露出明显的敌意瞪向修伊,身在远处看着的白衣女孩发出了小小欢呼。
其中一位男子“呋”地啐了 一声,回头看向同伴。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情非得已,快使用那个东西。”
“可是,在这人潮之中……”
另一位男子刹那之间表情有着几分犹豫。
“没关系。快点!”
“喂,你们要做什么——”
看见男子从大衣口袋取出的物品,修伊表情一僵。那是与军用手榴弹极为相似、设有点火装置的金属筒武器。
修伊发现男子们的目标是白衣女孩,正打算阻止他们却已经太迟了。男子们将拉开保险的金属筒丢向白衣女孩眼前。
金属筒落至地面的同时,喷出了大量白烟。
周围的人群吸进了这股烟雾,都露出痛苦的表情,开始激烈地咳了起来。修伊铁青着脸瞪着男子们。
“居然在这样的人群之中使用毒气?你们是神智不清吗?”
但是男子们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用字遣词变得十分客气。
“不是的,请您不用担心。”
“因为这只是单纯的恶臭弹而已。”
“恶臭……?”
修伊愕然地望着升起的濛濛白烟。这么一说,随着白烟弥漫而来的是强烈的恶臭。
仿佛腐败的鸡蛋加上重度发酵后的起司味道。虽然令人不舒服,却不至于危及性命。
女孩从烟雾之中跌跌撞撞走了出来,难受的模样十分夸张,最后痛苦得昏厥倒地。
“我……我的炸面包……”
看着染上恶臭的面包四散在地面,妲丽安欲哭无泪。

2

男子们带回白衣女孩后,为他们的无礼致上歉意。领着修伊及妲丽安往他们老板的所在之处而去。他们所前往的地方是王都商业区中的老旧大楼。
看似庄严的建筑,应该是历史悠久的企业总公司。
从大楼中的社长室出来迎接修伊一行人的,是发线分明、体格健壮的中年男子。他即是男子们的雇主。换言之,似乎就是该公司的社长。
“小女菲欧娜方才真是失礼了。”
坐上会客椅的社长,严肃地低头致歉。
“不会,只要赔偿我们面包,其他都可以就这么算了。”
修伊微笑着点了点头。
如同怕生的孩童般躲藏在他身后的黑衣少女,把托盘上的炸面包小山贪婪地往嘴里送。这是经过她对男子们猛烈抗议后,硬是要他们赔偿的。
“听你这么说真是帮了大忙。说来惭愧,小女如两位所知的不懂人情事故,即使在公司也是让我心烦不已。”
社长自嘲似的微微叹了口气。
修伊似乎想起什么似的苦笑着。
“我可是吓了一大跳呢。她居然是法曼尼雅公司的首席研究员,而且还是社长千金。”
妲丽安咬着炸面包,“姆”地一声狐疑地抬起头。
“法曼尼雅是什么?散播恶臭的镇压暴动兵器的制造商吗?”
那是什么公司啊,修伊错愕地咕哝着。
“不是,法曼尼雅公司是化妆品制造商,其中香水更是赫赫有名。”
“卖香水的首席研究员?”
社长看着疑惑地皱着眉头的妲丽安,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虽然外表如此,但菲欧娜可是天才调香师。从小就在研究室进进出出,本公司最畅销的商品‘湛蓝’就是她调配的。”
喔~修伊佩服地吁了一口气。
“名字倒是耳闻过。以极受欢迎的外国女演员的爱用品而闻名的香水对吧。”
哼,妲丽安从鼻子哼了一声。
“那寒酸的小姑娘会调配香水真是笑掉人大牙。”
“因为调香师不喜欢自己身上有多余的香味。”
修伊袒护着菲欧娜说道。
“她没有化妆应该也是因为如此吧?白袍也洗得十分干净。”
“……这个嘛,缺少同年龄女孩的沉稳也是事实。”
社长垮下肩膀无力地笑着。看来他也十分困扰该如何对待自己的女儿。社长亲自来向修伊两人赔罪,目的也是为了想堵他们的嘴吧。香水制造商的首席研究员引起异臭骚动一事,一旦传了出去,无可避免地一定会对品牌形象造成伤害。
“那瓶香水……瓶上雕刻著书籍图案呢。”
修伊的目光随意看向窗外,心血来潮地问道。
窗边的架子上摆设有法曼尼雅公司的香水样品。瓶上有着仿书籍形状的玻璃雕刻。
“是,您发现了啊。”
社长笑容可掬。
“这故事在香水收集狂间十分有名,法曼尼雅代代相传着一本老旧书籍。本来似乎是本异国书籍,而初代社长,也就是我的祖父,就是以入手此书为契机,才想到要贩卖香水。”
“……书?”
妲丽安敏感地对这个字起了反应。社长略显吃惊地看着她的反应。
“是的。书。在那之前,敝公司都只是做着生产肥皂的小生意,一开始贩卖香水之后,马上成为公认代表王国的高级品牌。看来该本书中所记载的,应该是操纵香气的高级技术吧。”
“操纵香气的技巧……那本书的内容是关于香水的制造方法吗?”
对于修伊的问题,社长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
“是啊,应该吧。”
“应该?”
“非常可惜,因为祖父不准,我并没有看过书中的内容。”
语毕,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事实上,正确来说是看了也无法理解。因为我并没有调香师的才能。祖父判断让菲欧娜继承那本书真是明智之举。”
“菲欧娜?”
嘴里满是炸面包的妲丽安说道。
“那小姑娘拥有那本书吗?”
“是的,即使说是本社的代表物,却也不是像股票之类具有特殊价值的物品。只不过是一本书,让想读的人拥有也算件好事对吧?”
“只不过是一本书……?”
妲丽安咬牙切齿地喀喀作响。
“这三七分头的庸俗之辈……”
似乎想这么口出恶言,但嘴里全是炸面包而说不出话。
“不过,托它的福还真是不错的宣传呢。年轻的天才调香师继承了法曼尼雅公司的秘传书籍一事,业界刊物也做了大篇幅的报导——”
对黑衣少女脸上的愤怒浑然未觉,社长得意洋洋地说明着。
对于非研究员的他来说,继承了记载着调香技术的秘传书籍的女儿,也只不过是公司宣传的一环罢了。
社长本想再自夸下去,但此时却响起了低沉的敲门声,社长室的门打开了。
“社长。”
走进来的是引起怪味骚动的二人组的其中一位。看来他原本的职务应该是兼任社长护卫的秘书。
“在您们相谈甚欢之际实属抱歉。帕德克商会的人似乎已经抵达了。”
男子在社长耳畔低声说道。社长的表情瞬间因不悦而扭曲了。
“知道了,马上过去。”
社长若无其事地对修伊两人露出微笑。
“真抱歉,我就先告辞了。我想菲欧娜应该马上就会回来,请两位在此处稍作等候。”
与修伊做了个礼貌性的握手,社长一行人便匆促地离开了房间。
被孤伶伶地留在社长室的修伊,耿耿于怀地说道:
“……真奇怪啊。”
舔去沾在唇上的砂糖,妲丽安也点了点头。
“YES3 ,不管是谁看到大叔的发型都会觉得很奇怪的。真该有人去告诉他那分边很奇怪。”
“不是那件事啦,我指的是帕德克商会的事。”
修伊正经八百地摇了摇头。嗯哼,妲丽安歪头。
“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是听过些负面的传言。表面上是贸易公司,但是,实际上却进行走私或是恐吓、毒品买卖——简单来说就是犯罪组织。”
“黑道找卖香水的做什么?那个三七分头该不会跑去地下钱庄借钱了吧?”
不,修伊撑着脸颊沉思道:
“这几年法曼尼雅的业绩状况蒸蒸日上。据说全是托菲欧娜调配出的、所谓畅销商品的福。而且也未听闻其他事业不顺而造成亏损。”
“背地里和黑道勾结的企业之类的并不少见。”
妲丽安冷冷地说道。
“这倒也是。何况,法律也没规定犯罪组织成员不能购买香水。”
嘴上虽然如此说着,心口不一的修伊表情带着几分无法认同。
下一秒,连敲门声都没有,社长室的门被粗鲁地打开了。
“久等了 !”
出现的是白袍女孩^菲欧娜。似乎刚刚洗过澡,她的长发上还带着些许湿气,披在身上的白袍也已换上新的。腰间系着一个大型皮革腰包,其中塞了几个小玻璃瓶。
“真伤脑筋。洗过澡也无法完全除去那股臭味。嗯,好香……”
使劲地用浴巾擦着湿发,菲欧娜发出嗅闻的声音。
害怕地肩膀一颤,妲丽安躲到修伊身后。或许是怕炸面包又被菲欧娜抢走,这次她连盛着炸面包的托盘都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才躲起来。
“氨基羰基反应生成的毗啶化合物的味道。哼哼哼……面粉、奶油和橄榄油……是炸面包对吧!”
“你、你在说什么啊。这里所有的炸面包早就全被我吃光了。就算你现在来跟我要,也没有剩下你的份。”
妲丽安将剩下的最后一个炸面包藏到背后,拚命地摇头。
“真的是这样吗?”
菲欧娜忽地把脸靠近妲丽安面前。以自己鼻子靠近妲丽安鼻子,吸了一口气。
“你,有说谎的味道唷。”
“咿!”
媪丽安全身寒毛直竖地向后退去。虽然妲丽安的个性本就怕生又胆小,但是对菲欧娜似乎又更加地不知如何招架。或许是因菲欧娜的行动十分野性,完全无法预测她接下来的行动吧。
菲欧娜绕到全身僵硬的妲丽安身后,夺走了炸面包。
“谢谢!这美味我就收下了。”
“这女人是什么东西啊?她内心其实是只狗吧?”
依旧躲在修伊背后, 一脸泫然欲泣的妲丽安抗议着。
修伊佩服地看着单凭气味便可找出炸面包的菲欧娜。
“真不愧是法曼尼雅的首席研究员啊。真厉害。”
“是父亲大人多嘴了吧。”
真是的,菲欧娜怏怏地吐出一 口气。
她一口一口舔去沾在指尖的砂糖,手在白袍下摆擦了擦后端正了姿势。
“方才真是失礼了。我的名字是菲欧娜.法曼尼雅。你们是……”
“我是修.安索尼.迪斯瓦特。叫我修伊就好。她是妲丽安。”
菲欧娜彬彬有礼问候完毕后,修伊亦报上了名字。菲欧娜开心地带着笑容面包。
“谢谢你。修伊先森。拉丽安,请多多指教。”
“不要同时吃着东西又想说话,你这狗女。”



妲丽安眼神怨慰地瞪着菲欧娜,但菲欧娜看起来毫不在意。
“这炸面包真好吃。加热过后的天门冬氨酸和精氨酸的香味最棒了。”
“……那到底是怎么样的感想。”
“就不要太在意了。”
修伊苦笑着靠在会客椅上。
“能不能告诉我们是怎么回事呢?菲欧娜。”
“怎么回事是指离家出走的理由吗?”
菲欧娜微微歪着头。
“这个嘛,算是吧。比如说是对于调配香水感到厌倦了之类的?”
“倒也不是这么回事,只是对父亲大人的做法有些厌烦,就稍稍反抗了一下。要是这样能让他稍微反省一下就好了。”
菲欧娜自言自语般的低声说道。修伊表情变得有些认真。
“法曼尼雅公司的做法有什么问题吗?”
“你是在说社长的头发分边吗?那确实是个问题。”
妲丽安再认真不过地点着头说出的这席话,让菲欧娜轻轻地噗嗤一笑。
“啊哈哈。嗯,那也是部分原因啦。”
居然这也是部分原因吗,修伊叹息。菲欧娜对他露出一个带点恶作剧的微笑。
“最近父亲大人脑中只剩下公司的利益。我明明就不是为此才成为调香师的。我也不喜欢‘湛蓝’。其实它本来是个失败作,是父亲大人擅自将它商品化的。”
“原来如此……你还真是个艺术家呢,菲欧娜。”
修伊认同地低声说道。
“嗯~也许是吧。我只是喜欢好闻的味道而已喔。不是为了公司赚不赚钱,只是想要做出让自己满意的香味而已。”
这么说着的菲欧娜愉悦地眯起双眼。
“跟我想的一样,你真的是个好人呢。修伊先生。”
“为什么会这么想?”
“闻起来就是这样。嗯~汗味之类的?”
以指尖触碰自己鼻头,菲欧娜笑了。
“明明应该在店铺前等待了一段很长的时间,不仅完全不见烦躁神色,就连我引起骚动时,依旧冷静沉着。由于大衣中似乎也藏着危险物品,我的感觉是你似乎对兵荒马乱的状况习以为常。你应该不是警察吧?是军人吗?”
“怎么可能……我只不过是个单纯的飞行员而已。这把枪是爷爷的遗物。”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侧腹部,修伊摇了摇头。
修伊的大衣中,吊着一把军用大型左轮手枪。菲欧娜在人群之中也嗅出了手枪的味道。
“嗯~”
菲欧娜轻易地认同之后,咚地一声坐到会客椅上。
妲丽安带刺的视线瞪向菲欧娜。
“话说回来,那边的小狗。那个三七分头说你从祖先那里继承了书籍,这件事是真的吗?”
“小狗?”
“姆”菲欧娜嘟起嘴。菲欧娜年纪约莫十七、八岁左右,个头矮小的她,身高和妲丽安相去不远,连看起来较实际年纪年轻这点也是一样。
“你提到的书……啊啊,是指幻书吗?”
菲欧娜干脆地回答了,句中的词汇让妲丽安脸色一凛。
“你知道幻书的存在?”
“是的,曾祖父告诉我的嘛。”
菲欧娜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妲丽安毫不客气地说道:
“把那本书给我看看。”
“咦,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但是,曾祖父也曾告诫不可以给别人看。”
嗯~双手环胸沉思着。妲丽安语气烦躁地说道:
“我不是给你吃了炸面包吗?”
“啊啊,这样啊。确实是呢。”
菲欧娜认同似的“砰”地击了下掌。
这种理由没问题吗?修伊苦笑。
“那走吧。”
语毕,站起身的菲欧娜“砰砰”地拍了拍白袍臀部。
“走?去哪里?”
修伊满腹疑窦地提问。菲欧娜看似愉悦地微笑回答:
“我家。法曼尼雅的研究所喔!”

3

菲欧娜的研究所,位于距离法曼尼雅总公司稍远的高地上。
占地辽阔,备有大型温室和庭园的古老宅邸。
温室中被茂密的植物们挤得水泄不通,覆满野草的庭圔四周放牧着未曾见过的动物。然后,在这广大腹地中日照不足的一隅,独自耸立着一幢老旧建筑。菲欧娜似乎平日都独居于该处。
“……这就是法曼尼雅公司的研究所吗?”
“确定没有跟动物园搞错了吗?”
环顾着宅邸四周的修伊和妲丽安,异口同声地发出疑问。
事实上,菲欧娜宅邸的感觉,与其说是研究所,还比较像是动物园或植物园。
完全不见任何看似仆人的身影,似乎都是由她独自打理家中大小事。
虽然放眼望去庭园和温室宛如荒野,但是实际踏入其中之后,倒是有着一股类似怀旧、令人身心舒畅的气氛。
研究所范围内弥漫着温和的气味,而非人造刺鼻香味。这应是围绕着宅邸的生态系的奇妙平衡所蕴育出的柔和气味吧。和菲欧娜本身给人的感觉亦有些许相似。
“为什么我非得通过这种原始道路不可呢……”
拨开阻挡去路的杂草,行走间的妲丽安碎碎念地大发牢骚。
此时,有个小黑影从她脚边飞奔而过。
“咦?”
妲丽安花容失色地尖叫。
她全身僵硬无法动弹,怪异的小动物毫不迟疑攀上了她的黑衣。修伊万般无奈地叹息着,拎起了小动物。是只毛色偏黑,既非淀熊又非猫咪的奇妙生物。
“这只猫是你的宠物吗?菲欧娜。”
“猫?啊啊,已经送来了啊。”
菲欧娜语气雀跃地回答着修伊的疑问。
“这孩子是麝香猫。可取得它胯下分泌而出的体液作为香水原料。而且从这些孩子们的粪便中取出的咖啡豆,香味更可称之一绝。”
把接过来的麝香猫翻了过来。这孩子是女孩呢,菲欧娜天真无邪地笑了。妲丽安一脸不耐地回看着她。
“这个看起来像化石的漂亮玩意儿呢?”
修伊捡起摆放在宅邸玄关看似雕像的石块问道。
菲欧娜“嗯?”地抬起头。
“啊,那是抹香鲸的呕吐物……”
“呕……”
菲欧娜慌忙在空中接住了修伊不自觉松手落下的石块。
“触鱼体内分泌物凝固而成的东西,可是香料中的超高级物品喔。”
“……原来如此。”
嗅了嗅沾在掌心上的残香,修伊无力地耸了耸肩。
菲欧娜带着几分恶作剧的表情抬头看向修伊问道:
“因为号称是法曼尼雅的研究所,所以你本来想像中是更加先进的工场吧?”
“是没错。我还真是吓了一跳呢。”
“真诚实呢。”
哼,用鼻子小小地哼了一声,白袍女孩佩服地说道。
“你住在这里吗?菲欧娜。”
“嗯。”
“一个人?”
“嗯……我啊,其实很不擅长跟别人相处。因为我会知道大家在想什么。比如就算脸上带着笑容,心里其实正在生气或是说着谎言之类。”
菲欧娜稍显哀伤的伏下双眸。
“因为气味吗?”
“对,是因为气味。不过请别担心,其实并不是特别难过。除了有很多方便的事之外,也有像你们这样的人存在啊。”
这么说着,菲欧娜抱着身旁的妲丽安,贴上了她的脸颊。
“烦死了,不要靠过来,小狗。”
妲丽安不开心地说着,但似是心口不一,并没有特别表现出讨厌的样子。菲欧娜就这么贴着妲丽安的脸颊。
“调配香水的工作还是会在正式的研究所中进行啦。但是个人的研究,我倒是比较常待在这里。”
“个人研究?”
修伊奇怪地回问道。
“嗯……法曼尼雅的香水是为了打扮自己而生的东西对吧?”
菲欧娜略显不满地抿起唇。
“我其实不太喜欢那样。既然要做,我想做能让众人感到幸福的气味。”
“感到幸福的气味?”
菲欧娜的表达实在是过于抽象,让修伊浅浅失笑。
“对啊对啊。有时我们会觉得,活着真是太好了、好幸福啊,对吧?比如寒冬早晨在床上打盹,或者是春天的向阳处、夏天的树荫、抬头看着秋天黄昏的澄澈天空的时候之类——”
“那和气味又有何关系?”
妲丽安询问的语气依旧写着几分不快。菲欧娜表情转为认真。
“气味是五感中,唯一直接影响脑中最古老部分的感觉喔!能够唤起人们的记忆,又或是影响人的情感之类的。还有也能提高自然治愈能力喔。”
“以气味让人幸福……吗?”
修伊眼神温柔地看向菲欧娜。白袍女孩大大地点了点头。
“我想一定办得到的。曾祖父大人也是为此才将这本书交给我的吧。”
“原来如此……你是为此才学习幻书知识的啊……”
妲丽安望着菲欧娜的侧脸喃喃自语道。就在此时……
“是说,咦?”
菲欧娜把手伸进白袍口袋,困惑地停下了脚步。
妲丽安不悦地邹起眉头。
“怎么了?小狗。”
菲欧娜看着宅邸玄关,困扰地抓了抓头。
“啊哈哈,刚刚在总公司洗澡的时候,我把钥匙忘在那里了。”
“你这笨狗……”
咬牙切齿叽嘎作响,妲丽安唾弃道。
菲欧娜的笑容里没有丝毫愧疚。
“哎唷,反正也没多远,先回总公司拿吧。还是说妲丽安,你要和这孩子一起在这里等?”
语毕,她将刚刚那只麝香猫递至妲丽安面前。
咿~地发出小声惨叫,妲丽安绕到修伊背后。
“真、真没办法,只好陪你去了。”
即使如此依旧不改好胜的气势,语气自大地说道。
“那走吧。”
菲欧娜呵呵呵地笑着,回头开始走向来时路,修伊两人也跟在她身后走着。但是走了没多久,菲欧娜却突然停了下来。
她看见有人擅自穿越了菲欧娜宅邸大门,正在接近当中。
身穿微污服饰、骨瘦如柴的男子。年龄约莫在二十岁后半,却因为气色不佳和干燥的肌肤而显得老态龙钟。
“你、你……是法曼尼雅的研究员吗?”
一注意到身穿白袍的菲欧娜,男子发出粗哑的声音。
“求求你,给我‘圣水’……给我‘圣水’啊!”
“咦……”
菲欧娜的表情因恐惧而冻结。
“我可是一清二楚!‘圣水’是你们制造的对吧?”
男子露出一口黄牙笑得十分丑陋。从大衣口袋中取出大把肮脏的纸钞递给菲欧娜。
“呐,求求你啦!要钱的话我有……你看,这边全部都给你。所以……”
“不要这样!”
菲欧娜害怕地后退大喊。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圣水’的事?那东西应该已经一点都不剩了才对啊!资料和样品应该全都付之一炬了——”
“付之一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充满着疯狂和绝望的表情,男子哄然大笑。
菲欧娜一脸愕然。
“你什么都不知道吧,大小姐。”
男子笑到几乎喘不过气。但是他混浊的双眼中浮现的是纯粹的憎恶和愤怒。
“原来如此,可恶。帕德克商会那些家伙,因为如此才打算杀了法曼尼雅的社长啊。为了独占‘圣水’的获利——”
“杀害社长?什么意思?”
修伊挺身而出保护菲欧娜两人。
男子就这么瘫坐在地,笑得非常讽刺,取出溃不成形的香烟点了火。
“事到如今在这里吵吵闹闹的也来不及啰。赶快去法曼尼雅总公司看看吧。我想应该可以看到很有趣的东西喔。”
“……该不会……”
白袍女孩一脸铁青地望向往总公司的方向,长发飘逸飞奔而去。
“菲欧娜!”
追着她身后而去的修伊两人也加快了脚步。
男子粗哑的笑声,仿佛永无止尽般的在他们背后挥之不去。

4

修伊们返抵公司之时,法曼尼雅总公司已面目全非。
衬托着高级品牌的高级内装染满血污,满溢的血腥味将明亮开放感的大厅染上一层惊悚气氛。建筑物深处,许多忙于工作的员工,全成了惨不忍睹的尸体倒卧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法曼尼雅总公司这令人联想到战场的惨况,修伊愣愣地低语。像是对他的声音有了反应,倒卧在走廊一隅的男子发出低沉的呻吟声——还有员工一息尚存。
“你没事吧?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赶至倒卧在地的员工身边,修伊问道。
“有……有个男的……”
员工的声音十分沙哑。虽然看起来无明显外伤,但是由于恐惧,眼神失了焦,全身上下都还微微颤抖着,臼齿碰撞所发出的叽嘎声响不绝于耳,几乎已经是神智错乱的状态。他语无伦次地说了下去:
“黑衣男子把大家都给杀了……”
“是帕德克商会的人吗?一共有几个人?”
修伊将手放在生还员工肩上询问道。
员工男子因为恐惧而抱着头缩成”团。
“一、 一个人。持刀男子一人杀了全部的人。另一个人只是在一旁观看而已。”
“怎么可能……光凭一个人只用刀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修伊难以置信地四处张望着。
仅在视线范围之内,就有十几名员工遭杀害。实在非常难以想像光凭一人之力能屠杀这么多人。而且遭杀害的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员工,反而几乎都是正面迎击犯人的年轻男性员工。
“父亲大人!”
菲欧娜寻觅着父亲的身影,往总公司内部跑了过去。
“等等!菲欧娜。”
修伊打算阻止毫无防备的菲欧娜,但是他的声音传不进心神动摇的她耳中。
推开染血的大门,菲欧娜往社长室飞奔而入。
接着像被点穴似的停下了动作。
菲欧娜的父亲以趴姿倒在社长室桌上。
遭割喉而不再动弹的他身边站着身穿黑色成套西装的男子。
男子右手握着染满鲜血、令人感觉不到恶意的细刃小刀。
“唷!”
轻松写意地挥着左手,持刀男子对菲欧娜说道。 语气有着不合时宜的熟稔。
“你慢了一步。我们的差事已经办完了喔。”
凝望着父亲倒下的模样,菲欧娜从喉头发出了声音。
持刀男子从口袋取出了看似将香水随身携带的携带瓶的玻璃小瓶。一见此物,菲欧娜的表情抽动了一下。
“你是这家伙的女儿?那么做出‘圣水’的也是你啰?”
低头看着社长的尸体,持刀男子问菲欧娜。
菲欧娜却只是发出语不成调的闷哼声。
“我可是很感谢你的咧。托这玩意儿的福,我终于感受到有生以来、至高无上的幸福滋味。”
“不是的……我……不是……”
菲欧娜铁青着脸摇了摇头。
修伊代她向男子发问:
“你是帕德克商会的人吗?”
“……帕德克商会?啊啊,凡斯的老板啊。”
持刀男子随意答道。看来男子并非帕德克商会成员,只是以个人身份被雇佣的杀手而已。
“那个叫做‘圣水’的是什么东西?”
“就是这玩意啦。”
持刀男子说着,将瓶中之物往自己身上喷。
“香水?”
“是的。这玩意儿的气味,能让闻到的人感受到无比的快乐。能赐予痛苦和悲痛绝缘的极乐。”
陶醉地闭上眼帘,男子说道。
“不是的!”
菲欧娜大喊出声,打断了男子的话。
“那东西只不过是个失败作啊!单纯只是直接剌激大脑边缘系统,大量分泌脑内物质,让人们发狂的毒品。只不过是在调配‘湛蓝’的过程中,衍生出的失败品罢了啊!”
男子用令人发毛的冰冷眼神看着大叫的菲欧娜。
“喂喂,可别把它和毒品那种臭得要命的东西混为一谈。这是你重要的作品不是吗?”
男子那完全感觉不到人类情感的视线,让菲欧娜倒抽一口气。
此时,有位男子现身于社长室内部的资料架的阴影处。
与持刀男子穿着相同的黑色成套西装,手中拿着记载法曼尼雅公司香水配方的厚重机密文件档案。
持刀男子回头随意地搭话:
“唷,凡斯。找到你要的东西了吗?”
“啊啊……话说回来,你在干嘛啊?诺斯。”
拿着档案的男子反感地看着菲欧娜,责备持刀男子似的说道。
“快把那女人杀了。‘圣水’的做法只有帕德克商会知道就够了。”
“真拿你没办法。”
被唤为诺斯的男子,不耐烦地跃过桌子。那之后,另一位叫做凡斯的男子仿佛对菲欧娜一行人失去兴致地走出了社长室。
“打算将那香水当作毒品的替代品,大量贩卖吗……”
修伊从大衣怀中拔出中折式军用左轮手枪。以防身用来说稍嫌夸张,有着四五五口径子弹的大型手枪。
然而,诺斯见此依然未停下动作。
“是个不错的主意吧?像毒品那种肮脏之物就会从世界上消失,只留下这玩意儿的气味。托你的福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这个不正是你心所望吗?大小姐。”
把刀尖对着苦恼的菲欧娜,诺斯轻描淡写地说道。
“所以你就放心去死吧!”
“菲欧娜,快逃!”
修伊瞄准诺斯开了一枪,但是诺斯躲过了这一枪。诺斯持刀的身影瞬间消失,出现在修伊的死角处。
“什么!”
修伊惊讶得脸部扭曲。这绝非偶然!诺斯看穿了修伊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动作,并判读了子弹弹道。这样的反应速度压倒性地超越了人类极限。
“修伊!左边。”
听见妲丽安的尖叫声,修伊反射性地回过头来。几乎同时,诺斯持刀瞄准修伊的喉咙处一划而过。
修伊以手枪枪身接下了这以几乎无法看清的速度剌出的刀刃。激烈冲突的冲击使得枪身发出了激烈的火花,修伊不禁呻吟出声。
“嗯~居然能接下我的刀啊。干得好啊,小子……但是!”
诺斯露出狞笑大喊道,顺势以被挡下的刀子压制修伊的手臂,狠狠顶上他侧腹处露出的破绽。
“唔。”
修伊被诺斯如怪物般的力道打飞至墙边附近。
“最后还是太掉以轻心啦,小子。”
他带着一脸胜者的骄傲,低头看着倒下的修伊。
但是,修伊虽然痛苦地喘息着,却露出浅笑。
“你也是啊。”
诺斯顺着修伊的视线,狐疑地低头望向自己的大腿。顶上修伊侧腹的左脚大腿骨处,遭子弹射穿血流不止。
“莫非是为了让我停下动作,才故意挨下那一脚的吧……你这家伙真有趣啊。”
诺斯露出穷凶恶极的笑容,表情仿佛享受着两人互相残杀。
修伊压着侧腹啐了一声。
诺斯的敏捷及力气,明显地已超过了人类的极限。
光凭刚刚的反应看来,似乎痛觉也几乎已麻痹。症状极似某种毒品成瘾患者。其成因或许就是“圣水”。
经由嗅觉直接影响大脑边缘系统的禁忌香气——因“圣水”效果而大量分泌的脑内物质,给予了诺斯可称之为异常的战斗能力。他的暴戻性格及情感淡漠应该是“圣水”的副作用吧。如果是现在的诺斯,便可理解即使只靠一把小刀就能轻易地屠杀十几人。
“站起来吧,小子。让我们继续呗!”
一边玩弄着手中的刀子,诺斯露出大胆的微笑。
下一秒,社长室响起了爆炸声。随着散弹枪枪声,腹部中了大颗散弹的诺斯,还在一头雾水的状况下被打飞了出去。
社长室门口,手中握着散弹枪的是似曾相识的彪形大汉。社长秘书二人组的其中一人。感觉到公司内的不对劲,而取出了散弹枪。
无论是多么专业的杀手,只要结结实实地挨了狩猎散弹,都不可能还能存活。眼看诺斯倒地,秘书的警戒在瞬间松懈了。
但那却成了致命的破绽。
“很痛咧!”
诺斯随手压着腹部,若无其事地站了起身。秘书男子被眼前这异常的景色所慑,停下了动作。紧接着,诺斯以惊人的速度一跃而起,毫不留情地划开了手拿散弹枪的秘书喉咙。
修伊一行人却只能茫然地看着这一幕。
即使大腿遭射穿,腹部还吃了一记散弹枪,诺斯的神情及动作依然未感痛苦。宛如恶梦的景象……现在的诺斯几乎已是不死之身。
“这也是……香水的效果吗?比劣质毒品更加恶劣啊。”
护着疼痛的侧腹,修伊站了起身。
“都是因为你做这种无聊事,害我的香味都消失了。”
用脚踢着已死的秘书,诺斯正打算往自己的伤口再次洒上香水。似乎是想用香水的气味掩去血腥味。
但是在此之前,他手中的香水瓶却碎了。修伊将诺斯握着香水瓶的左腕整个击飞。
“啊……”
看着鲜血淋漓的左手,诺斯吃惊地低语。
修伊再度连开数枪。两发子弹精准地分别射穿了呆立原地的诺斯左肩及右膝。双脚遭夺去自由的诺斯于是无法动弹。到了这种程度,以一般人来说早已是丧命都不奇怪的重伤。
“你这混蛋!”
然而,诺斯的行动并未停歇。就负伤之人来说,他以令人难以想像的速度跃至修伊眼前,放任理应不能动的左手使劲地殴打。
连同防御的两臂整个被打飞,修伊激烈地撞上了墙。
诺斯往修伊毫无防备喉头一刀挥下。
鲜血四溅。
但是修伊并无受伤。就在诺斯即将攻击的前一秒,有个瘦小身影飞奔至修伊身前。
“菲欧娜!”
为了保护修伊,身穿白袍旳瘦小女孩裆下了诺斯一刀。修伊无去出声,错愕地注视着痛苦呻吟着的菲欧娜。
但是菲欧娜颊上浮现的却是带着几分胜利的骄傲好胜笑容。左胸就这么插着刀子,菲欧娜从腰包中取出玻璃瓶往诺斯身上丢去。
玻璃瓶碎裂后,瓶中液体流淌至诺斯的脸颊。
“啊……这是什么臭味。”
嗅着洒落的液体臭味,诺斯细声说道。
吐出一 口鲜血,菲欧娜笑了。
“有着与‘圣水’相反效果的臭味。你的五感将会变得敏锐数倍,其中当然也包括痛觉——”
“嘎……”
菲欧娜把话说完前,诺斯身体就开始出现了奇妙的变化。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至今无论身负多严重的伤都泰然自若的诺斯,忽地爆出惨叫。
令人难以相信这极为痛苦的声音,是从人类声带所发出的。他那被“圣水”效果麻痹的痛觉,因菲欧娜所扔出的液体臭味,敏感度反而成了一般人的数倍。
在有如排山倒海而来的强烈痛楚之中,他的肉体也到达了极限。
仿佛引起心脏麻痹似的,“啊呜”地激烈痉挛后,诺斯就再也没有出声了。
因无法承受剧烈的疼痛,身体产生了休克反应。
被禁忌“香气”强化的杀手最后的下场。
“菲欧娜!”
修伊痛苦地呻吟着爬起身子,唤了负伤女孩之名。
抱着力竭倒地的菲欧娜,妲丽安拚命地喊叫着:
“小狗!振作点,你这没用的小狗!”
妲丽安粗鲁地摇晃着全身浴血的菲欧娜。
菲欧娜笑着抬头看着黑衣少女。
“啊哈哈。好痛喔……妲丽安……对不起喔,我……”
“给我闭嘴。可恶的小狗……修伊!”
妲丽安粗鲁地直言道,拉开了自己的黑衣胸口。
黑衣少女平坦胸口的中央嵌着粗糙的老旧锁头。穿越其中央锁孔看似延伸至少女纤细身辐的极深处。
“你打算……做什么?”
菲欧娜害怕地声音颤抖着。
“不要紧的。这点小伤马上就能治好——”
修伊露出微笑安抚着她。
他右手中所握的是一把钥匙。
镶有深红宝石的黄金钥匙。钥匙上刻着仿如古老诗歌般文言。
然后修伊悄悄地读出了黄金钥匙上刻着的古老词语。
仿佛对着公主宣誓的骑士一般,又像是正唱诵着咒文的魔法师——
“吾之所问,汝为人否?”
回应他的呼唤,妲丽安如此回答。声音宛若经年累月的器物般粗哑。

‘否,我乃天——我乃壶中之天!’

黄金钥匙插入了担丽安的胸口,她闷哼了 一声。
胸前大锁如城门般左右敞开,发出耀眼光芒。
被耀眼的光芒漩涡包围的空洞隐于妲丽安的胸口,修伊从少女的背后 伸入她的胸口,接着取出了一本书。
“从胸口……拿出了……书……”
菲欧娜沙哑地说道。修伊蹲在菲欧娜身旁读出了那本书。
“原来是这样……曾祖父曾经说过,收藏着九十万六百六十六册幻书的异界图书馆、壶中天……你是‘丹特丽安的书架’对吧……妲丽安?”
“我都说了叫你闭嘴。”
妲丽安语气放肆地直言道。这段时间,修伊依然持续朗读着,发动了具有再生魔力的幻书,从伤口流淌而出的透明清水,渐渐治愈了菲欧娜遭划开的伤口。
“拥有治愈能力的幻书……吗?真厉害呢。”
看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菲欧娜感动地说着。理了理遭血沾污、凌乱的白袍,她缓缓爬了起来。
“谢谢……已经不要紧了。所以,我也非去不可……”
“咦?”
摊开幻书的修伊一脸困惑。
此时,从他背后传来了声音:
“诺斯?”
胸口抱着文件档案,站在原地的是身穿黑色成套西装,被唤为凡斯的帕德克商会成员男子。
“怎么可能,你们把诺斯给……?”
表情因惊谘而扭曲着,凡斯迅速地拔出枪支。
但是,菲欧娜的行动还是比他快了一步。将腰包中取出的小瓶子对准凡斯的脸扔了过去。凡斯本想将其打落,没想到反遭液体泼个满身。
“唔。”
凡斯的身体激烈地踉跄了一下,似乎被强烈晕眩所袭,他掩面呻吟。
瓶中液体有着使闻到其气味的人陷入催眠状态的效果。凡斯一脸烂醉的表情,紧握的枪枝从手中滑落。
接着菲欧娜又从腰包中拿出一个新的瓶子。
内容物是淡紫色的液体。她将内的液体对准修伊喷洒。
“菲欧娜?”
那气味引发了强烈的睡意,修伊摇晃着身躯双膝及地。
“谢谢,修伊先生、妲丽安……对不起喔。”
低头看着无法抵抗睡魔,失去意识的修伊两人,菲欧娜悲伤地轻声说道。
白袍女孩走近陷入催眠状态,意识朦胧的凡斯身边。
接着以社长千金应有的坚毅语气告诉男子:
“来吧,带我去你们老板那里。”

5

修伊恢复意识是几分钟后的事。因为飘来的强烈臭气而激烈地咳了起来,掉着眼泪站起身子。
“终于醒了吗?修伊。”
黑裙大大展开,妲丽安就这么在地板上正襟危坐。
似乎是把膝盖当成了失去意识修伊的枕头。但是,她右手中握的是装有看似可疑药品的小瓶子。
“妲丽安?那瓶子是什么?”
瓶中飘出强烈恶臭。修伊板着张脸问道。
“是氨水。对唤醒失去意识的人最有效。”
“这也是菲欧娜的收藏吗……真不愧是气味的专家。”
修伊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讽剌。
妲丽安冷冷地望着修伊。
“在这血腥的房间内居然也能倒头就睡。到底是没神经到哪种地步啊,你简直跟原始动物差不多嘛?”
“我睡着了?原来如此,因为菲欧娜的香水……”
修伊环顾了一圈社长室。
满是鲜血的房内,仅横陈着社长及他的秘书,还有诺斯的尸体。
“菲欧娜去哪了?妲丽安。还有那个帕德克商会的男人也……”
黑衣少女悄悄地摇了摇头。
“都走了。她把这把钥匙交给我。”
妲丽安伸出的掌中放着一把钥匙。
“是她研究所的钥匙吗?”
“她说《香神经疏》就放在书房的桌上。”
“这是她所拥有的幻书之名吗?”
“YES……所谓香神是印度教神祇之一,所指的便是干闼婆。记载着自身以香气为生,并能操纵香气的神祇秘术的书籍。”
“菲欧娜那异常敏锐的嗅觉即是受到那幻书的影响吗?”
修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究竟是因为得到幻书才对气味变得敏感,又或是幻书的魔力引出了她与生俱来的才能呢……
无论如何,菲欧娜毫无疑问地具有拥有该本幻书的资格。幻书选中了她。
“不止如此。那只小狗调配的香水之中……”
“是啊……她也提过嗅觉是直接与主司情感及记忆的大脑深处直接相连的呢。”
“要是她想的话,甚至可以利用气味自由地操纵他人。就像她将那位黑道成员陷入催眠状态并控制他一样。”
妲丽安语中不带感情地轻声说道。修伊抬起头看向窗外。
“菲欧娜前往的是帕德克商会的总部吗……”
夕阳将灰色街景映照成一片赤红。
不久后,王都亦迎接夜晚的到来。

查询帕德克商会本部的地址一事,意外地费了不少工夫。修伊和妲丽安来到位于王都郊外的广大宅邸时,太阳已经完全西沉。
“这……是怎么回事……”
伫立在宅邸前所看见的景象,让修伊语气僵硬地说道。
据情报,帕德克商会的主要成员约有七、八十人左右。以王都的犯罪组织来说,也算颇具规模。当然,本部戒备最为森严,应该有大批武装男子为了防范敌对组织的袭击而看守着。
但是修伊眼前的宅邸,仅仅弥漫着一股鲜血腥味,已化为无人的废墟。从宅邸大门到其内部,四处散落着几具崭新的尸体。
手握枪枝和手斧等武器的男子们,全身浴血地命丧黄泉。
“内哄?不……是自杀吗……”
修伊看着尸体模样说道。男子们并非与任何人展开了厮杀,仅是用自己手中武器伤害自己而死。
光是宅邸周围的尸体就超过了二十具,超越一般人能想像的情况。应该是菲欧娜调配的香水效果没有错吧。
她利用诱人至死的香气,杀害了几十位男子。
“这就是……利用记载于幻书中的禁忌知识调配而成的香气力量吗?”
修伊战栗地咬着唇。 黑衣少女并未回答他的疑问。
“……世界上有着‘不应知道’的事喔,修伊。”
自言自语般的轻声说道。
就算进到了宅邸之中,也是相同的惨况。
不论是有着豪华装潢的玄关,或是长长的走廊之中,总令人错以为大气之中浮着层红色薄雾。
不久后,终于来到宅邸深处的一个房间,一位白袍女孩站在有着宽阔阳台的窗边。
飘逸的长发因为附着他人之血而纠结着,白袍下摆已染成一片紫黑。
红色月光隐隐约约地映出她的身影。因疲累而垂着肩膀的纤瘦身躯,显得更加瘦小几分。
“菲欧娜……”
修伊平静地唤了她的名字,白袍女孩缓缓回头。
“你们两个都来啦。”
仿佛恶作剧后遭到责骂的孩童般,菲欧娜浅笑着微微吐出了舌头。低头看着自己遭血染红的白袍,难为情地摇了摇头。
“啊哈哈……还真是不想让你们看见我这个样子呢。”
修伊垂首看着横陈在菲欧娜脚边的老人尸体,绷着一张脸。
看来那位老人就是帕德克商会的首脑了。老人身旁,名为凡斯的男子也死了。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是为了报仇吗?”
菲欧娜微笑着以摇头回答了修伊的疑问。
“因为这是我的义务……不,错了。应该是赎罪吧?”
“赎罪?”
“其实‘圣水’和‘湛蓝’是同样的东西喔。降低‘圣水’浓度,还为了减低效果掺入了些许杂质后就是‘湛蓝’了。”
菲欧娜这么说着,从房间的饰品架上取下一瓶香水。
装满了美丽的深蓝色液体的小瓶上,有着仿书籍的雕刻。
“明明知道‘圣水’十分危险,我还是把配方交给了父亲。因为若法曼尼雅的业绩恶化,惨遭其他公司并购,我也会跟着失去自己的地位。我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地盘,而利用了自己最重要的‘香味’。”
“但是,你之前对于帕德克商会知道‘圣水’的存在并利用了它这件事,不是毫不知情吗?”



修伊温和地看着菲欧娜如此说道。 白袍女孩的笑容带着几分落寞。
“是父亲大人把‘圣水’原液卖给帕德克商会的喔。”
“社长……自己?”
“是的。他无法满足于单凭贩卖香水带来的营业额。”
透明的泪珠滴落在菲欧娜带着微笑的脸颊上。
“所以你就是因为这样,才引发了离家出走的闹剧吗?”
“嗯。不过,也因为如此才会使得父亲大人惹怒了帕德克商会——”
微弱地低语着的菲欧娜,仿佛力竭而当场倒下。
她侧腹处染着一片血红,正在慢慢地扩散当中,白袍下摆被染得湿濡一片。并非他人之血,而是菲欧娜本身被枪所伤的伤口流出来的鲜血。或许是单凭一人毁了商会总部的代价吧。她自己亦无法全身而退。
“菲欧娜,你……”
“没关系啦,是赎罪嘛……是天罚呢……”
她抬头看着赶至身旁的修伊,菲欧娜微笑着。
“妲丽安!”
右手握紧了黄金钥匙,修伊唤了妲丽安的名字。
但是妲丽安动也不动,黑衣少女只是略显哀愁地摇了摇头。
“……不用了。我明白的。治愈的幻书之力对我已经起不了作用了。”
菲欧娜失去血色的苍白面容点了点头。
她已经受过一次幻书对致命伤的治疗了。换言之,已是仰赖幻书之力赋予生命的状态。现在治愈幻书的能力已无法治愈她了。
“不用担心。我们马上带你去看医生。这种程度的擦伤根本就不需幻书之力。所以——”
妲丽安在菲欧娜身旁跪下,握着白袍女孩的手胡言乱语着。
温柔地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黑衣少女,菲欧娜“哼”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然后恶作剧般的轻声说道:
“我闻到了说谎的气味喔,妲丽安。”
这句话让妲丽安的睫毛微幅一震。菲欧娜满足地抬头看着这一幕,然后悄悄地阖上了眼。唇瓣勾勒出微笑的形状,微微颤抖地说:
“但是,是非常温柔的气味……谢谢……”
修伊和妲丽安只是默默望着不再动弹的菲欧娜。
洒落房内的月光仅只是悄悄地映照着他们。

6

是夜,王都中发生一场小小的火灾事故。
起火的是位于王都高台的某间老旧宅邸。备有大温室及庭园,法曼尼雅公司所有的建筑——菲欧娜.法曼尼雅的研究所。当修伊察觉之时,延烧的火焰几乎已经完全吞噬研究所的占地范围。
“刚刚那个……‘圣水’成瘾者干的好事吗……”
修伊茫然地看着起火燃烧的宅邸。
身上略脏的消瘦男子因纵火嫌疑被警察带走了。那似曾相识的脸庞,即是逼迫菲欧娜交出“圣水”的该名男子。
在修伊一行人离开后,便自作主张地四处搜索了宅邸,依然遍寻不着“圣水”而大动肝火,为了报复才在宅邸纵火吧。
“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
看着燃烧崩塌的宅邸,妲丽安轻声自语道。
修伊望着她映着火光的侧脸问道:
“这样好吗?幻书还留在她的书房里吧?还有菲欧娜的研究成果。要是留有配方的话,也可以找别人代她发表作品不是吗?”
NO。妲丽安小声说道。
“能完全理解熟读《香神经疏》的,只有菲欧娜而已。也许今后也是。再说那只小狗,也不会希望因贩卖香水而留名青史。”
“这样啊……说得也是。”
修伊认同地点了点头,忽地像是注意到什么似的抬起了头。
从火舌窜起的菲欧娜宅邸方向,传来了若有似无的香气。
并不是香气逼人,抑或是带着蛊惑的气味。但仿佛会唤起久远前的记忆般的,令人怀念的香气。
“这香味……”
修伊轻压自己胸口,轻声说道。
不止修伊两人察觉到了这香气。包含正在灭火的人们,还有群聚的围观民众们,都讶异地停下了动作。
他们全都露出了相同的惊讶表情。宛如旧友重逢,又或是再度想起即将遗忘的幼年时期的梦想般,满是缅怀且幸福的表情。
“能让人感觉幸福的香气……这只是个偶然吗?”
困惑地眯起双眼,修伊叹道。
这不可思议的香气来源,便是持续燃烧着的菲欧娜宅邸。由数不清的珍奇动植物们,经由奇妙的调和造出的她的小天地。单凭她一人打理的那座庭园,与幻书一起遭祝融包围所产生的、奇迹般的偶然产物。
这股温柔的香气乘着风,在夜晚的王都扩散开来。
带给人们短暂的幸福美梦。
“气味与人们的记忆是密不可分的。此城中的人们,即使忘了菲欧娜之名,将来再度感到幸福的同时,一定会再度想起这股香气……”
妲丽安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浅浅说道。
“也许吧。”
修伊如此说着,露出略带寂寞的微笑。 黑衣少女面色不改,默默地望着还在燃烧的宅邸。
“闻到那股香气时,你想起了什么呢?妲丽安。”
不久后,远离了持续燃烧着的调香师宅邸,往车站的坡道途中修伊开口询问。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妲丽安抬头看向修伊侧脸,然后忽地又突然将视线移开。然后莫名地恼怒地简短说道:
“……炸面包。”
“咦?”
修伊困惑不已地回望了妲丽安。
黑衣少女一脸装模作样,大牌地抬起了下巴。
“一想起来就又想吃炸面包了。快点去买吧。”
“还要吃啊?”
不胜其烦的修伊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
“闻到香味就感到肚子饿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现在去排队的话,正好能在那间店开店后,立刻吃到自己开心为止。”
“你的意思莫非是想通宵排队?”
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夜空,修伊微弱地沉吟道。
“只不过为了炸面包这种东西,需要做到这种地步……”
妲丽安生气地嘟起嘴瞪向修伊。
“给我好好听着。外层酥脆芳香,内部湿润柔软,还有……那好香的味道……”
“是啦。”
也许是吧,修伊悄悄地在口中碎念道。
雾气漫漫飘进王都。两人行走于灰色石板地的身影,就这么混入白色黑暗中消失无踪。然而,他们所经之处唯留柔和香气,乘着温柔清风吹拂而去。




从前从前,有一个地方存在着一本书。
那是本被唤为幻书的书本。
那本记载着禁忌数智的书中封印着一只家庭小精灵。一只虽然并未拥有十分强大的力量,但是能够帮忙书的所有人的工作,也能协助实现一些小愿望的小精灵。
经年累月下来,家庭小精灵之书也辗转换了好几任主人。
不久后,此书来到了一位少女手中。
是位有着奇特样貌的少女。
乌黑亮丽的长发,瞳眸颜色亦如黑暗凝结而成般漆黑。一身漆黑衣饰点缀着层层的豪华蕾丝及荷叶边而澎起,金属手甲与腰铠则包裹住其身段。
她的服饰胸口处,摇曳闪耀着黯淡光芒的金属大锁。
是以银色锁炼所缚的陈旧巨锁——
她读完幻书后,语中不带任何感情地命令小精灵道:
“整里这房子里全部的书本,这就是你的工作。”
知道了,小精灵如此说道。
接着如她所言辛勤地收拾著书本。
日复一日地收拾着。毫无歇息、不断地收拾着。
然而少女宅邸中的书本实在为数众多,无论小精灵如何不眠不休地工作,迟迟未有整理完毕之感。
在阳光照射不到、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中,接连数日的持续工作之后,筋疲力尽的小精灵心里这么想着——在某个地方, 一定有更适合自己的主人才对。
所以小精灵对少女说道:
我已经无法留在这里工作了。
无论如何请你让我到下一个主人的地方去。
黑衣少女面无表情地望着小精灵,接着无礼地说:
“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家庭小精灵之书的下任主人,恰巧是偶然人在现场的女子。
那是位奇装异服的年轻女孩。
朴素的一片裙配上可固定枪支的粗皮带。纯白女用衬衫配上领带以及编织马甲。微卷的美丽金发俐落地剪至肩膀处。一身打扮与其说是王都资产家千金,倒更像极了新大陆的拓荒者。
长相十分美丽,张着大嘴笑地如孩童般天真无邪的女孩。
她读完幻书后,十分愉快地笑着命令小精灵:
“麻烦你打扫和整理我的房间喔。每次只要一弄乱,打扫的阿姨就会啰哩巴嗦的。”
知道了,小精灵如此说道。
接着如她所言,辛勤地把房间打扫干净。
然而,到了隔日傍晚,房间却变得乱七八糟宛如废墟,甚至泥泞不堪。
那是女孩唤来许多邻居孩童们大闹一场后留下的痕迹。
当天晚上,小精灵彻夜工作至破晓时分,辛勤地将房间打扫干净。
然而,到了隔日傍晚,房间却乱七八糟、宛如战场,变得泥泞不堪。
是女孩带回附近的弃犬们大闹一场后留下的痕迹。
当天晚上,小精灵彻夜工作至破晓时分,辛勤地将房间打扫干净。
然而,到了隔日傍晚,房间却乱七八糟、宛如地狱,变得泥泞不堪。
是女孩擅自骑乘父亲摆饰在屋内的摩托车,四处乱闯、大闹一场后留下的痕迹。
在那之后,少女每天都引发骚动,无论小精灵如何持续不断地工作,似乎都没有结束的一天。
在宛如地狱般乱七八糟、泥泞不堪的房间中,接连数日的持续工作之后,筋疲力尽的小精灵心里这么想着。在某个地方,一定有更适合自己的主人才对。
所以小精灵对女孩说道:
我已经无法留在这里工作了。
无论如何请你让我到下一个主人的地方去。
金发女子沮丧地望着小精灵,语带不舍:
“啊呜……可惜。不过也没办法,那我们来办送别舞会吧。尽量多找些人和动物来。最后一次的善后就拜托你了唷。”
家庭小精灵之书的下任主人,是位由异国而来的少女。
是位美丽的少女。
翡翠般的浅绿长发。大理石般透明白皙的肌肤。
饰有多层蕾丝及荷叶边而澎起的血般深红衣饰之间,可窥见黄金护具和胸铠。
她的右眼与长发皆为宝石般翠绿,左眼处覆着闪耀黯淡光芒的金属眼罩。
中央有个偌大的钥匙孔,如同陈旧锁头般的眼罩——
她读完幻书后,嘴里咕哝着蠢毙了,命令小精灵道:
“要去找不幸的人唷。还有嫉妒、怨恨、僧恶他人的人唷。然后把 ‘幻稿’交给那些人。那是未完成的幻书。幻书之卵唷。”
为什么呢?小精灵问道。
红衣少女愉悦地笑道:
“因为那些家伙的疯狂能代替我将幻书之卵化为完整的幻书,在世间散播不幸、在世间散播恐惧。好期待啊。这次的读者能帮我杀多少人呢?”
小精灵听了她的话,吓得魂不附体。
所以小精灵对少女说道:
我已经无法留在这里工作了。
无论如何请你让我到下一个主人的地方去。
红衣少女轻蔑地看着小精灵,语带嘲讽地说道:
“蠢~毙了。蠢~毙了。去死吧!”

家庭小精灵之书的下任主人,是位由异国而来的男子。
是位奇装异服的男子。
一身宛如祭司服的长摆大衣,脚下踏着牛仔风硬皮靴的壮硕男子。手握前端备有如香炉般膨胀形体的金属巨杖。
看似圣职者,又宛如赏金猎人般,有着难以亲近的氛围的男子。
他一拿到幻书,连封面都未翻开,便命令小精灵道:
“把它给我烧了。”
为什么呢?小精灵慌张地问道。男子随即答道:
“焚书官即是为焚尽所有幻书而存在的。”
小精灵听了他的话,胆战心惊。
所以小精灵对男子说道:
我已经无法留在这里工作了。
无论如何请你让我到下一个主人的地方去。
男子将喷出火焰的长杖前端抵着小精灵,以冷漠之声说道:
“爆发——!”

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捡回一条命的小精灵回到了最初拥有者的宅邸。
黑衣少女望着略带焦黑痕迹的家庭小精灵之书,面无表情地说道:
“欢迎回来。”
就这样,家庭小精灵今天也持续不断地在宅邸地下室中整理著书本——



东倒西歪的土墙所围起的地下室。
幽暗灯火映照出数不清的尸体和满地鲜血。
化为全身浴血的尸体倒地的年轻男子们,都有着如士兵般的强壮体态,其中亦有持枪或刀刃的人。
然而他们却束手无策,全数负伤而死。
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
有的被五马分尸、有的内脏被挖了出来。还有其他人头部遭压烂,或是身体一分为二的。
令人不忍卒睹的地下室惨况中,尖锐笑声回荡着。
声音的主人是站在地下室正中央的瘦小身影。
身穿遭四溅鲜血染得湿濡的长袍,几撮金发从盖住头部的兜帽中滑落。影子愉悦地笑着,四处张望着化为血海的地下室,语气天真地朗声道:
“已经结束了吗?”
讲话有些口齿不清,还带着几分天真。从长袍下摆窥见的双足足尖,仿佛戏水孩童般,在深红血泊上跳跃着。
“好无聊唷,再陪我玩一下嘛。”
“唔……”
最后存活下来的年轻人一脸愤怒地回应她的呼唤。
压着负了重伤的侧腹站起身子,他以狩猎用散弹枪对准长袍身影。
“居然敢……把自卫队的大家都……杀了,你这魔女……!”
枪口冒出的火焰照亮了阴暗的地下室。
厚实的墙面使得枪声不断回响着。
枪枝吐出的散弹全落在瘦小身影上,在深红长袍上开了无数小洞。
但是,也仅只如此。
理应直接受到散弹射击的瘦小影子,却完全不见痛苦之色,若无其事地抬头看着因恐惧而僵直的年轻人,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
“可惜……”
语气有着几分嘲笑,影子以美丽澄澈的少女之声沉吟道。
年轻人手一滑掉了猎枪,恐惧不已、步履蹒跚往地下室的墙边退去。
瘦小影子对着年轻人说道:
“够了。对你……已经腻了。”
下一秒,覆于影子全身的深红长袍,飘然晃动后化为无数的生物。黑猫、蝙蝠、 蛇、蜈蚣,还有一些外貌惊悚的不知名怪兽们——
散落的长袍碎片化为怪物们往害怕的年轻人处杀去。
“唔、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年轻人发出的恐惧叫声,瞬间即成了惨死前的惊叫。
年轻人全身遭野兽群撕咬晓了细碎的肉块。
瘦小女子只是冷漠地看着这一幕。 除去长袍的身影,其实模样还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女。
清秀的裸身就这么曝露在地下室弥漫着血腥味的大气之中。她深吸了一口气。
取代芬芳花香嗅着腐臭气味,沐浴在取代剌眼阳光的死者怨念之中,她的表情陶醉不已。
吸取了死者的怨念,少女的虚无美貌似乎也增添了几分生气。
不过,她的表情终究蒙上一层不满的阴霾。
“还不够……”
环顾着躺在地下室里的尸体,少女不甘心地低语道。
她的纤瘦肉体宛如热浪般微弱地晃动着,最后仿佛失了颜色,化为透明后消失无踪。
“那本书……非得让那本书吸满怨念才行……”
仅留下几乎听不见的微弱声音后,少女身影完全消失。
最后仅余地下室紧闭的门扉及杀戳的残骸被抛在脑后。

第五章“幻书窃贼”Extra Episode 03: Der Doppelganger

1

稀有型号的摩托车飞驰在黄昏的道路上。
那是新大陆制的军用摩托车。配备大排气量双汽缸引擎的摩托车,右侧加挂装有防风罩的边车。
放眼望去,四周仅见寂寥的田园风景。已过收成时期的谷物田地,随着缓坡逐渐宽阔,中央延伸着荒芜的石板道路。
蜿蜓道路的前方,可见一座被城墙所包围的小城。
应是这一带领主所居住的。
摩托车卷起白色烟尘朝着城馆的城门飞驰而去。
骑士是一位壮硕男子。
一身宛如祭司服的长摆大衣,脚下踏着牛仔风的硬皮靴子。不知该说像圣职者,还是像赏金猎人的奇异打扮。
年龄应该介于二十五岁至三十岁之间。
令人意外的,五官生得十分端正,但总是紧抿的唇瓣,使得他看起来相当难以接近。灰发整齐地垂束在脑后,眉间有着苦恼的哲学家般的深深皱纹。
男子身旁的边车座位中坐着一位纤瘦女孩。
年约十六、七岁的美丽少女。
即使如眼罩的防风镜遮去了半张脸,依旧难掩她的美貌。似雪的白皙肌肤及长长银发,宛如精致工艺人偶般的少女。
“呵……呵呵呵呵。”
抿起那精致的唇瓣,少女的表情带着几分嘲笑从喉咙发出声音。
男子满脸不悦地望着她。
“你在笑什么?芙兰。”
名为芙兰的银发少女抬头瞥了一眼男子脸庞。
她仿佛是因为看了男子脸庞才又低头笑了出声。
“呵呵……呵呵呵呵呵……”
呋,男子啐了一声。
虽然男子的服饰已属奇怪,但名为芙兰的少女,其服装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银发少女穿着覆住全身的白色衣饰。
厚重布料四处都缝上皮带,像是限制行动般紧紧地束缚着她。
这服饰简直就像是要移送穷凶恶极的罪犯时所穿着的拘束衣。少女只有脖子以上和双手手腕能自由活动。就算刻意以荷叶边和蕾丝缀饰,也掩盖不了此件衣服是用来束缚她的事实。
拘束衣各处都是闪着黯淡光芒的老旧锁头。
众多锁头扣住了少女拘束衣上的皮带,仿佛不让她脱逃般地封印着她。

“给我闭嘴,废物。吵死了。”
男子语气仿佛威吓罪犯般说道。
然而,拘束衣少女却语带嘲笑地开口:
“嘴上这么说,还不是你害老子笑出来的?哈尔。”
“我可不记得做了什么惹你发笑的事。”
被唤为哈尔的灰发男子严肃地回答她。
芙兰却用异样高亢的声调笑道:
“真敢说。你会来这穷乡僻壤的起因就是这玩意儿对吧。”
这么说着,她摊开了日期是几天前的小版大众报纸。
印刷粗糙的纸面一角,“怪盗出没”四个字仿佛玩笑般地跃于其上。自称‘秘银’的谜样人物对当地报社及警察发出了预告状。内容则是即将前往王国东北部地方领主亚金伯爵的居城中,盗取伯爵秘藏的奇幻书籍。
“这年代居然还有这种会寄偷窃预告的怪盗哩。就算当笑话看就已经很蠢了,没想到你居然还把那预告状给当真,专程跑来凑热闹,真是笑掉人家大牙咧。”
一边把报纸卷成筒状,身穿拘束衣的少女讽剌道。
“我刚刚应该有说过叫你闭上嘴。”
哈尔不带感情地说道。芙兰好似瞧不起他,呵呵笑了一声。
“呵呵呵……你该不会是打算抓了这小偷,沽名钓誉一番吧?还真是个唯利是图的家伙啊?又或者是无法忍受对方比自己更活跃吗?还是说你成了他的粉丝之类的?对成为坏人有所憧憬的年纪吗?”
“我对窃贼什么的一丁点兴趣都没有。”
哈尔唾弃地低声说道:
“但是被锁定的目标是幻书就另当别论了。犯人预告将盗取幻书。也就是说收到预告状的人,极有可能是幻书的所有人。”
“喔~……原来如此。你的目标是幻书吗?”
芙兰把卷起的报纸扔了出去,无趣地吐了一口气。
哈尔轻描淡写地说了下去:
“自称‘秘银’的窃贼,过去也有过数次从各地盗取疑似幻书的古老书籍的记录。但是像此次寄出预告状,似乎是头一遭。”
“……然后呢?如果收到预告状的人手上真的有幻书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将束缚全身的锁头弄得叮当作响,芙兰问道。
哈尔面无表情地轻声告知:
“还用问吗?当然是将幻书全部烧毁——这就是焚书官的使命。”
拘束衣少女用着近似毁坏的高声说道:
“是想夺窃贼所爱吗?真是恶质啊……呵呵呵。”
“你这木偶给我适可而止一点,停止那烦死人的笑声。”
回望着紧锁眉头的哈尔,芙兰露出一抹蛊惑的微笑。
“不要这样说嘛。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很感谢你的。”
“感谢?”
“对啊,你不知道啊?听说大笑有益健康哩。”
“我是那种会担心你的健康,值得你称赞的好人吗?给我闭嘴。”
哈尔不快地眯起眼,暴戻地直言道。但是芙兰毫不畏惧。
“你也多少注意多笑笑比较好吧?平常就已经是一副老人脸了哩。”
“你想被扔出去吗?废物。”
语毕,哈尔便将摩托车加速向前。
领主的城馆逐渐出现在他的正前方。
古城的起源乃是中世纪所建造的要塞。或许是因为使用了略带赤红的砂岩所建造而成,沐浴在夕阳之中的模样看来仿佛散发着绯色光芒。
即使是间城馆,但壮丽程度并不如近代建造而成、设有庭园的大宅。
城墙已然老朽,建筑物看起来也带点荒废气息。
但是那沉着厚重的模样,具有领主居城相应的威严,及经年累月的建筑所特有、压倒性的存在感。
“这房子有够大的。”
拘束衣少女感叹道。
“这是这一带的领主——班.亚金伯爵的居城,雷兹凯索(Rays Castle〕。”
哈尔自语般地浅浅说道。
“预告状就是送到了那位城主手里吗?这宅邸横看竖看,确实是有几分隐藏这宝藏的气息啦。”
哼,哈尔粗声粗气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幻书才不是什么宝藏。是记载着不应存于此世的知识,是灾祸的根源。”
“呵呵……哎呀,对你来说就是这样吧。什么年代都会有不识货的人类啦。”
芙兰一脸嘲讽地看着哈尔。
“不过,还是小心为上。虽然亚金家从百年战争时代开始就是名门望族,但是也有听过不少奇妙的传言。”
“什么传言?”
哈尔微微邹起眉头。芙兰则是变得如人偶般面无表情。
“已经是十五、六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曾传出亚金伯爵的领地内出现了魔物。”
“魔物?”
“虽然传闻中是大到不像话的漆黑怪兽及披着红色长袍的怪人,但其真面目却没个定论。目前仅知领地内有男女失踪了几十年再也没有回来。”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芙兰。”
哈尔看向拘束衣少女的视线中满是疑问。
“天晓得。脑海中的声音是这么说的……记忆之声。”
芙兰摇曳着美丽银发轻声说完后,唇角勾起了略感疯狂的微笑。
“……毁坏前的记忆片段吗。”
哈尔如絮语般轻声说道。
少女依旧是被无数锁头束缚的模样,笑声不绝于耳。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2

城门前聚集着数位男子。身穿制服的警官和穿着类似刑警大衣的男子。一注意到哈尔两人接近而来,全都露出警戒的表情回过头,飞奔至道路中央,张开双手欲挡下摩托车。
“停下来!”
大声喊叫的是身穿大衣的刑警,约为二十岁后半的年轻男子。
“你没看见标示吗?那边的摩托车!这边开始是禁止进入的!”
依循刑警的警告,哈尔放慢了摩托车的速度。按紧前轮的煞车,在刑警面前停了下来。
被逼近至眼前的大型摩托车迫力所慑,年轻刑警脸色一变往后退去。
大排气量双汽缸引擎的摩托车,空转的低沉声响有如野兽咆哮。
“我有事要找雷兹凯索的城主。麻烦你通报一下。”
就在刑警似乎要开口之前,哈尔一厢情愿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什么?刑警像是傻眼地低语。即使如此,他依然似乎想要掩饰自己的动摇,重覆咳了咳清了几次喉咙。
“你们是什么人?”
总算是能够挤出一个问句。哈尔面无表情地瞪着刑警报上了名字。
“我是哈尔.卡姆赫德。是焚书官。”
“……焚书官?那是什么?”
刑警被这前所未闻的头衔给弄糊涂了。被哈尔异样冠冕堂皇的态度所影响,刑警反而不知如何招架。
看着刑警这副模样,反而是哈尔开口发问:
“这森严的戒备是怎么回事?你们果然还是在警戒着幼书龀陂的袭击吗?”
“是、是我先问问题的。你们到底是……唔?”
一脸愤慨、放声怒吼的刑警,突然僵着一张脸倒抽了一口气。
因为他注意到了被拘束衣夺去全身的自由,坐在边车座位上的芙兰。
“你这家伙!为什么这女孩的服装……?”
刑警义愤填膺地扭曲着脸庞逼问哈尔道。
哈尔厌烦不已地回望着刑警。
“不用管这理伙。她只不过是个人偶。”
“人偶…… ?怎么会有这种事…… !”
刑事哑口无言地注视着芙兰。芙兰这副端正过人的容貌,确实也令人感觉极似精致的人造物。会令人感到混乱也是无可厚非。
芙兰看着刑警的反应,弯起唇角嫣然一笑。撩起长银发除去护目镜,用着美丽的眼眸回看着刑警。
此时,刑警突然回过神来再度看向哈尔。
“你、你在开玩笑吗?把那女孩束缚着四处游荡,倒底是何居心!”
芙兰语带揶揄地向他问道:
“呵呵呵……你在想像什么啊,小朋友?”
“小……小朋友?”
年轻的刑警张口结舌。芙兰以被束缚住、不自由的手臂指向哈尔。
“不用担心,小朋友。这大块头不是犯罪之人。只不过是个有变态性癖的寡言家伙罢了。”
哈尔严词反驳道:
“我并没有什么变态性癖。给我订正,芙兰。”
“就算是在这还保有童贞的小朋友面前,也不用顾虑那么多吧。你这变态家伙。”
“闭嘴,废物。”
在面面相觑的刑警们面前,哈尔和芙兰相互对瞪。
听见城门前的骚动。门扉中仿佛有了动静,有位头戴鸭舌帽的中年男子推开站在原地的警官们走了出来。
“怎么了?新人。在吵什么?”
鸭舌帽男子以低沉有力的声音问道。年轻刑警一脸仿佛遇到救星,回头看向男子。
“警长!那个……他说想见亚金伯爵……”
“嗯……?”
鸭舌帽男子看见哈尔两人后,停下了脚步。
哈尔也微微挑眉。正面定睛看着鸭舌帽男子,缓缓吁出一 口气。
“格罗斯泰斯特警长。又见面了。”
“唷!大叔,你好吗?”
芙兰露出略带讥讽的笑容,挥了挥被手铐铐住的手臂。
“又是你们啊,焚书官哈尔。”
被唤为格罗斯泰斯特的男子,疲惫地叹了口气。
年轻刑警惊讶地眨了眨眼。
“……是您的朋友吗?警长。”
“是啊,之前小有交情。”
格罗斯泰斯特一脸哑巴吃黄莲的表情,啐了 一声。
“这两个人你们就不用管了。我保证这两个家伙跟幻书窃贼无关。”
“噢、噢……”
上司出人意表的发言,让年轻刑警略带不服地沉默了下来。
格罗斯泰斯特忽略一脸不满的部下,走近哈尔两人。
“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八成是嗅到预告状一事,恬不知耻地跑来找幻书了对吧?”
“呵呵。真是精彩的推理呢,大叔。”
芙兰露出揶揄的笑容。警长依然臭着张脸点了点头。
“还好啦。不过,今天我想请你们先离开。”
“你说什么?”
哈尔眼神隐约透着怒气,瞪向警长。
但是格罗斯泰斯特面不改色地摇了摇头。
“这次的事件并不是由幻书而引起的。这只是单纯的窃盗预告。轮不到你们焚书官出场。”
“这张嘴还真是会说话呢,大叔。你很了解嘛。”
芙兰钦佩地说道。
哈尔无言地瞪着拘束衣少女。芙兰舔着鲜艳的唇瓣回望着哈尔。
“这里没我们的事了对吧?快点跟老子远走高飞,去玩大人的游戏吧。”
“大、大人的游戏……?”
年轻刑警似乎强烈地动摇着,沉吟道。
哈尔面无表情地瞪着格罗斯泰斯特。
“……好吧,警长。今天我就暂时先离开吧。”
不久后,屈服地如此说道。
“啊啊,拜托你了。”
警长敷衍地说道。
看着哈尔将摩托车调头的背影,仿佛赶着苍蝇似地粗鲁地挥了挥手。
“再见,焚书官。”

3

沿着城墙行驶一会儿,哈尔停下了摩托车。守门的警官们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还真是干脆地就走人了呢?就连你都对那大叔没辙吗?”
芙兰百无聊赖地靠在座位上,抬头问哈尔。
哈尔正经严肃地回答道:
“格罗斯泰斯特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而且也尚未确认幻书确实存在。”
“是这样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快点回家吧。”
哈尔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语中写满了偷悦及雀跃的芙兰。
“你在说什么?简单来说,只要确认幻书确实存在就可以了不是吗?”
“就算你这样讲啊,只有那张预告状是能做得了什么准?幻书确实在此的证据呢?”
芙兰不开心地嘟起嘴。但是哈尔摇了摇头。
“够了,如果要证据我已经找到了。”
这么说着,他定睛看着城墙下了车子。
芙兰远眺着哈尔所指的地方,呼出一口气。
以赤褐色砂岩所造的古城墙底部。被杂草所掩不特别醒目之处,刻有怪异的花纹。将城墙圈起包围细长咒语花纹及魔法文字。
“那是什么?要说是小鬼的涂鸦也未免过于讲究吧?”
哈尔慎重地点头同意了芙兰的话。
“是防卫入侵者用的结界。未受招待的人们是无法越过此城墙的。虽然只是个对神智动手脚的简单咒文——”
“是记载于幻书中的知识吗?不过,还真是古老的结界呢?”
“但是,它还有作用。”
哈尔轻声说道,确认着刻于城墙上的花纹。仅从被雕刻表面的腐蚀程度来判断,从施术后到现在应该最少有十年以上。
芙兰漫不轻心地看着哈尔的背影问道。
“结界跟那封预告状有什么关联吗?”
“不知道。”
正当哈尔打算摇头时,那动作却忽地停止了。
“嗯……?”
察觉到城墙内部传来的惨叫,芙兰抬头。
仿佛惊悚恐惧般的尖细叫声,还重覆听到了好几次小姐小姐这个词汇。似乎是在城馆中工作的仆人。
惨叫的原因立刻就明朗了。
包围着城馆的高耸城墙上,站一个全身穿着如魔法师长袍的人影。
宛如新鲜血液、色泽鲜艳的绯色长袍。
这令人不舒服的人影怀中抱着失去意识、身子疲软的年轻女孩。
看来绯色长袍似乎正打算将女孩带出城馆。
“……入侵者吗?那家伙是什么东西?”
哈尔一把抓起了摆在摩托车上的长杖。
前端备有如香炉般膨胀的金属杖。超过其身高的巨大法杖。以杖来说似乎不太实用,要是说是圣者使用在祭祀上的法器倒还有几分相似。
“被抓走的就是城主的女儿吗?”
芙兰语气愉快。哈尔冷冷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但是时机刚刚好。要去追啰,芙兰。”
“好啦好啦……”
长杖依然在手,哈尔发动了摩托车,追着绯色身影飞驰而出。
绯色身影似乎也注意到了哈尔的追击。抱着掳来的女孩奔出城墙,往地面一跃而下,轻盈的动作令人完全感觉不到受到重力影响。
“那是什么鬼?抱着一个人居然能有这种动作喔!真不是人。”
咻~芙兰发出感叹之声。
绯色身影移动十分迅速,落地后又添了几分速度。就算摩托车持续加速,却无法轻易地缩短距离。
“好快啊……真的是怪物吗?这样下去,他一旦逃进森林里就追不上咧。怎么办?”
丹释丽安的青架
芙兰喧闹地鼓起掌,向哈尔问道。
“不成问题。”
哈尔面无表情地低语道。
如他所言,摩托车猛烈地加速,一下缩短了与绯色身影的距离。引擎强力的震动使得连结边车的管架产生激烈的磨擦。
“喂,哈尔……你这混帐,不要做得太过火了……!”
芙兰似乎是对于激烈摇晃的座位感到不耐,抗议道。
哈尔无视少女的话,又加快了速度绕到绯色身影前方。
“站住!”
摩托车车体卷起大量烟尘,横向滑行后停了下来。哈尔握着银色长杖飞跃而下,挡在前方阻止人影继续向前迈进。
绯色身影在哈尔正前方停了下来。明明方才用那么快的速度持续奔跑,却不见喘息的样子。
接着她摆出令人联想到东洋武术的怪异半身动作。
“看起来是不打算乖乖就范……”
哈尔也架好长杖备好战斗姿态。
与此几乎同时,身影奔跑了起来。以压倒性的加速度,一口气冲入了哈尔怀中。
看准逼近身边的身影,哈尔挥下了长杖。
金属巨杖是有着令人生畏力量的武器。不过绯色身影轻易地避开了长杖一跃而起,轻飘飘地踏上哈尔肩膀。
“什么…… ?”
奇怪的手感传来,哈尔沉吟。
仿佛嘲笑着哈尔动摇的模样,影子踢向哈尔肩膀再度跃起,就这么消失在森林之中。哈尔回头看向背后时,对方连气息都已完全消失。
“喂,哈尔。怎么啦?被他给逃了咧?”
芙兰无趣地叹了口气。
哈尔并未应答,手由还紧握着长杖,轻声地自语道。
“怎么可能……刚刚那本领……”
“是你所知的本领吗?”
“不……”
“‘绯色长袍’啊……雷兹凯索的魔物传言,搞不好意外地是真的呢?”
“不知道。”
哈尔表情一凛,摇了摇头。
传说中,过去在亚金伯爵领地之内掳走了数十位年轻人的谜之魔物。绯色身影的真面目若就是该传说中的魔物,也就可以解释那超越人类极限的异样能力了。
“但是,那家伙为什么打算抓走这女孩……?”
语毕,哈尔垂首看着影子所留下的城主之女。
莫名给人虚无飘渺印象的十三、四岁左右的瘦小少女。
她的脸上去血气而显得苍白,就这么静静地横卧于地面,持续静静地沉睡着。

4

城馆的仆人和警官们齐聚在城门之前,引起了小骚动。大概正在为城主之女遭掳走一事争执着。
在这情况下,鸭舌帽警长格罗斯泰斯特注意到了折返的哈尔二人,露出了不耐的表情。
“又是你们啊。”
警长不堪其扰地看着停下了摩托车的哈尔二人。
“不好意思,由于城主之女被抓走了,现在正在忙呢。有事麻烦你等等再说——”
“你们口中的城主的女儿是指她吗?”
哈尔打断了警长的话。
边车的座位上。被芙兰抱在膝上的长相飘渺的女孩沉睡着。
“这女孩……怎么回事?焚书官。”
警长一脸吃惊地问道。
“在这城山脚的森林遇上了身穿红色长袍的怪人。”
“喂喂……虽然仆人们的证言也是这么说的,但是那个叫做‘绯色长袍’的家伙真的出现了吗……那像伙现在在哪?”
“不知道。被他逃了。”
“你让他逃走了?你?”
格罗斯泰斯特意外地反问道。
哈尔并无回答这问题,仅只是礼貌性的确认似地开口道。
“请让我进宅邸去吧。”
“警、警长……”
最初看见哈尔二人的年轻刑警看着上司的视线里写着责难。
格罗斯泰斯特耸了耸肩。
“如果对方是城主之女的恩人,还真是无法拒绝呢。而且还有事想问问你们呢。”
语毕,让出条路给哈尔二人。
哈尔颔首,乘着摩托车越过城门。
近看雷兹饥索城堡,是座比想像中还要牢固,充满压迫感的建筑物。
覆满赤色砂岩的城墙,沐浴在夕阳之下散发着骑淡的绯色。
宅邸南侧有座三层高的塔,三楼窗户大大地敞开着。
城主之女似乎就是被从该处带走的。
“爱莉纱!”
正当哈尔一行就要抵达宅邸前之时,传来某人呼唤女孩之名的声音。
身穿剪裁良好的外套的高姚绅士,领着一群仆人快步往哈尔二人方向而来。他就是此城馆的主人,班.亚金伯爵。
“爱莉纱没事吧?”
屈膝在持续沉睡着的女儿身边,伯爵不禁提高了音量。
“我想只是昏过去而已。呼吸脉搏都十分稳定。”
哈尔只是冷淡地告知事实。伯爵一脸困惑,但总算是点了点头。
“医生。”
唤来了在附近的女性。
被唤为医生的是身穿白衣的年轻女子。年龄约在二十岁后半左右。黑发高高束起,有着东方气息的女性。
她命令侍女们准备担架的期间,开始对女孩进行诊疗。
熟练地量测着脉搏及心跳,确认着有无外伤。然后放松地吁出一 口气。
“如他所言,伯爵。只要休养一会马上就会醒了。”
语毕,对亚金伯爵露出一个微笑。
伯爵无力地吐出一 口安心的气。
“呐,大叔。那女的……是谁啊?”
芙兰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一幕,撑着脸颊向格罗斯泰斯特问道。
“说是城主之女的主治医生。小姐好像身体不是很好。”
警长语气事不关己地答道。
似乎是对与搜查无直接关系的事物都提不起兴趣。警察并非为了保护城主女儿才来的,而是为了逮捕发出窃盗预告的小偷而来的。
“听说是有人救了爱莉纱?”
一边把听诊器收进皮包里,白衣女子问道。
警长一副提不起劲的表情,指着从摩托车下来的哈尔。
“啊啊,就是那边的焚书官。”
白衣女子略显惊诧地挑起眉。
“真正的焚书官?”
“你听过吗?”
哈尔一脸惊讶地反问道。白衣女子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曾经从以前看诊的病患那里听说过。因为是个精神状况不太稳定的患者,之前还以为一定是他的妄想……啊,抱歉。”
“呵呵呵……居然说是妄想。这么认为也无可厚非呀。”
芙兰愉悦地眯起眼。
“闭嘴,人偶。”
哈尔带着怒意瞪向拘束衣少女。
“医生,什么是焚书官?”
亚金伯爵一脸疑惑地来回看着尔和芙兰。白衣女子吞吞吐吐地说道:
“这个……我也只知道有个将焚尽幻书为使命的组织……”
“烧掉……幻书?”
伯爵目瞠口呆地看向哈尔,接着似在沉思地沉默了下来。
面向这样的伯爵,哈尔问道。
“你就是这个城的城主吧?”
“是没错。”
伯爵答道。看来并未对哈尔桀骜不逊的态度动怒。
“听说有送来盗取幻书的预告状。这城里有幻书的存在吗?”
对于哈尔毫不客气的问题,伯爵略显动摇地别开了目光。
“没有。我不知道那种东西。”
“真的吗?”
回望着进一步逼问的哈尔,伯爵反而开口发问:
“如果这城里有幻书的话,你要把它烧了吗?”
哈尔的回答中不见半分犹豫。
“我即是为此而来。”
“这样啊。”
伯爵深深地吁出一口气。接着一脸似是深思熟虑过后地开口道:
“那么,能请你留在这里直到这场骚动结束吗?”
“是招待我入城的意思吗?”
哈尔半信半疑地看着伯爵。
“伯爵您是认真的吗?把这可以的家伙们……”
发出不平之鸣的是最初遇上哈尔两人的年轻刑警。伯爵完全没有回头看向刑警,就点了点头。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条件?”
哈尔的眉间出现了深深的皱纹。伯爵一边目送着被侍女们带走的爱女。
“我女儿……想要麻烦你做爱莉纱的贴身侍卫。让她不要被幻书波及——”
“你的意思是叫我为了不存在的幻书保护她吗?”
哈尔一脸不悦地反问道。
“我很清楚我所说的话十分矛盾。但是小女差点被人抓走,你帮了我们也是事实。
伯爵这么说着,一脸哀求地面向哈尔。
哈尔出现少见的困惑神情,不久后终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好吧。我答应你。”

5

爱莉纱.亚金在那不久之后便恢复了意识。
哈尔与芙兰则是在侍女们的带领下,来到了爱莉纱的闺房。
城主之女坐在床上喝着传来阵阵药草气味的茶,对着进房的哈尔两人的奇模怪样,显得有些胆怯。
手握金属长杖、奇装异服的男子,与被拘束衣所缚、人偶般的女孩——横看竖看都不是会令人放下心来的模样。在城馆中被细心呵护成长的羸弱少女会如此动摇也是无可厚非。就算不是因为如此,她也刚刚脱离差点遭谜之怪人诱拐的险境。
身穿白衣的黑发女医生代替沉默不语的爱莉纱开口:
“再次欢迎你,焚书官。虽然迟了一点,但还是要向你道谢。谢谢你帮助我的患者。”
“你……是她的主治医生是吧?”
看着笑容可掬的白衣女子,哈尔语气中不带任何感情地问道。
即使是拥有广大殖民的此国,像她这样的东方血统女性依然十分罕见。再说,拥有医生资格的女性更是少之又少。
但这也证明了她是个优秀人材。若没有鹤立鸡群的高超实力,像她道样的女性要取得医生资格是十分困难的。也许背后有着有力的贵族后盾,但是她本身应该也做了许多努力。
但她并不骄傲,只是轻轻耸了耸肩。
“我是优娜.佛斯特.柯萨卡。请多指教。”
“哈尔.卡姆赫德。这家伙是芙兰。”
对要和他们握手而伸出优娜的右手视若无睹,哈尔机械式轻描淡写地说道。
优娜气恼地鼓起双颊,硬是握住哈尔右手。
“请多指教!”
“嗯……”
优娜出人意料的孩子气举动,让哈尔露出困惑的表情。一直看着这一幕的芙兰愉快地呵呵一笑。
在这之后,坐在床上的少女突然痛苦地咳了起来。
优娜慌忙赶到她身边扶着她的背。
“那家伙身体状况很糟吗?”
芙兰毫不避讳地问道。优娜浅浅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本来似乎就体弱多病,这半年来体力更是急遽下降。坦白说还找不到原因。爱莉纱遭掳走一事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真的十分感谢两位。对体力衰退的她来说,现在只要稍有差池都可能危及性命。”
这么说着,优娜握着略显不安伏下双眼的爱莉纱的手,对她露出一个强势的笑容。
“不过,不要紧的……我一定会让你恢复健康的……”
爱莉纱虽然微弱但却坚强地点了点头,那之后终于抬头看向哈尔一行人。那个,她踌躇地开口道:
“我已经从医生那里听说了事情的经过。是你们帮了我对吗?”
“只是刚好遇到把你掳走的犯人罢了。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帮你。”
哈尔随口说道。
爱莉莎看着哈尔,虚弱地摇了摇头。
“不,即使如此依然感谢万分。”
“对犯人的真正的身份有头绪吗?”
语气透露着几分放肆,哈尔问道,城主之女略显困扰地环顾了寝室。
“不清楚。我只是在房间里休息,突然有个红色长袍的身影进来……正觉得怎么有股药臭味,意识就远去了……”
嗯哼,哈尔邹起眉头。
“还不知道犯人是从哪里进来的吗?”
不知道,爱莉莎摇了摇头。城馆西周围都有警察戒备,寝室隔壁也有安排侍女们。怎么想都不认为有办法由外部入侵。但是,当然如果对方是拥有超凡能力的魔物,就又另当别论了。
“犯人的目的有头绪吗?”
“没有。但是,我也听过名为‘绯色长袍’的魔物的谣言。据说这领地内有大批年轻人曾遭掳走——”
“你的意思是你被抓走只是因为那魔物的一时兴起?”
哈尔表情一凛,看着爱莉纱。城主之女认真地点了点头。
“因为没有任何人可以保证我不会成为他掳人的目标。”
“确实如此。”
芙兰像是在煽动着爱莉纱的不安,不怀好意地笑了。
接着拘束衣少女再度看向哈尔。
“你就尽力地守护她,让她不会再次被抓走吧。你就是为此而被雇用的对吧。”
“轮不到你开口。”
哈尔粗声粗气地说道。看着两人如此的互动,爱莉纱终于露出微笑。
“谢谢。你们人真好呢。”
爱莉纱完全感不到丝毫恶意的话语,让哈员株言以对地沉默了。
然后芙兰呵呵一笑。
“可不要掉以轻心哩。这家伙的温柔有一半是性欲所构成的。”
“咦?性欲……?”
爱莉纱讶异地捂住小嘴。
“……真的吗?”
优娜正经八百向哈尔问道。
“别把那废物的戏言给当真了。”
哈尔抿起唇瓣不开心地说道。
噗嗤,爱莉纱笑了出声。
“……有没有什么是能让我报答你的?”
“没必要。”
哈尔立即随意答道。随后却又灵机一动地说:
“……啊,能拜托你带我们去城内绕绕吗?”
“去绕绕吗?去哪里?”
“这城里有图书馆吗?”
“图书馆……有,有的。让我陪你们一起去吧。”
爱莉纱表情一亮,从床上下来。在睡衣上披上睡袍,脚步雀跃地走了出去。
“没问题吗?”哈尔探了探主治医生的反应,优娜只是放弃似地耸了耸肩。似乎是想说阻止她也没用的。
“这样啊。那么久麻烦你了。”
“不会的。如果这么点小事就能帮上忙的话……不过,如果是想去找窃贼想下手的幻书,可能会有点困难。”
爱莉纱似乎顾虑到哈尔而这么说道。
“为什么?”
“听说曾祖父的兴趣是搜集书籍,藏书数量也十分庞大。现在警察的人也花了不少工夫正在分头进行搜索……”
“这样啊。”
哈尔文风不动地点了点头。
以地方领主公馆来说,所谓的图书室除了是读书和办公的地方外,也是个用来展示所有者的知性及财力的空间。以雷兹凯索如此规模的城馆来说,图书室的藏书应该也有着相当的分量。
对于体弱多病的女孩来说,图书室大概是这城馆中唯一的游乐场吧。前往图书室迈步向前的爱莉纱的模样,甚至显得有些骄傲。
“怎么办?把它全烧了吗?”
看着沉默不语的哈尔,芙兰无声一笑。被拘束衣缚住全身的她,毫不在意自己不自然地拖着一双裸足的行走姿势。
不,哈尔摇了摇头。
“只要知道其中是不是真的有幻书存在即可。但是城主却说这城中没有幻书。不是说‘不知道’,而是说‘不存在’。”
“意思是有着能断言幻存不存在的证据吗……那个大叔似乎知道些什么呢。”
“父亲大人……?”
听着哈尔和芙兰的对话,爱莉纱惊讶地回过头来。 此时芙兰身上叮当作响地停下来。
“……喂,哈尔。”
“是血腥味吗?”
注意到飘散在走廊的异样臭味,哈尔表情一僵。像是泼洒了整面的鲜血般,带着浓密的死亡气息。这个城馆中毫无疑问地发生了怪事。
“这回廊的尽头……是图书室。”
爱莉纱颤抖的指尖指向从走廊正面可见的门扉。
“啧……”
哈尔粗鲁地啐了一声,握着银色长杖飞奔而去。愈是靠近门扉,异臭亦愈加浓烈。
哈尔一踢开门扉,腥臭又潮湿的空气便迎面而来冲入鼻腔之中。 图书室中已化为一片血海。
被撕扯开来的人类四肢及首级四处散落,拖出的内脏被高挂在墙边书架上。
遭杀害的全是警官,应是恰巧轮到看守图书室的人。为了警备处账的出现,派驻了为数不少的人力,却全数遇害。
杀戳一词都嫌程度过于轻微,这已是单方面的虐杀。尸体还遭到惨无人道的蹂躏。
目睹如此凄惨景象的爱莉纱,当场倒地失去意识。
“——‘绯色长袍’!”
广阔的图书室中央。哈尔发现了被包围在数不清的高耸书架间、站立着的人影,他大声喊道。
浸染他人之血的红色长袍,将瘦小的身影从头到脚覆盖住。察觉到了哈尔一行人后,对方悠哉地回过头来。从盖到眼睛的兜帽下,可窥见亮丽金发及染血的嘴唇。
“喔……读姬和钥匙守护者啊?这还真是稀客啊。”
杀戳者颤着红唇诉说着。是带着天真的美丽声线。
“我可不是钥匙守护着,是焚书官。”
哈尔以一如往常的语调面无表情地答道。
“焚书官?”
杀戳者似乎被引起兴趣似地反问道。哈尔将长杖前端指向了那绯色身影。
“是你杀了这些警官吗?”
“是又怎么样?”
绯色影呼呼地笑了。包覆其全身的长袍,破成千万片似地飘然而上后化为巨兽。
有着燃烧般的毛发的三头猛犬。
有着如蝙蝠的翅膀及猛禽四肢的蛇。
其尖牙及爪上分别附着崭新的鲜血和肉块。看来就是这些丑陋的怪兽屠杀了警官们。
“使魔吗……!芙兰!”
哈尔唤了拘束衣少女之名。他除去手套的右手,不知何时握着一串钥匙。钥匙上刻有奇怪的文字的金色老旧钥匙串。
“吾之所问,汝为人乎?”
哈尔挥舞着金色钥匙串。封印着少女拘束衣上的数个大锁,如乐器般响起之后,一个一个打开了。
被解开封印的银发少女,将绑手绑脚的拘束衣从身上扯下。
拘束衣之下的她一丝不挂。
洁白的躯体令人目眩神迷。从她的左侧腹部到右大腿根部,有着像伤口般的银线。
那是嵌在少女白瓷般肌肤中的银色金属拉链。
哈尔把手伸向少女的侧腹,将身体上的拉链一口气拉开。从撕裂般的拉链开口中,可以看见深邃的黑暗空洞不断延续。
将少女抱至身旁,哈尔从她身上的裂缝中取出一本连标题文字都已褪色至无法判读的老旧书本。
“喔……幻书吗?你打算用那玩意儿做什么?”
除去长袍的瘦小身影愉快地轻声说道。
被放出的两只使魔瞄准了哈尔及芙兰杀来。随着灾祸之姿的魔兽逼近,令人作呕的强烈杀气也迎面而来。
但是哈尔却不动如山地将手中长杖架在腰间朝外。 就像拿着巨大枪枝的士兵一般。 接着将左手拿着的幻书“填入”了长杖前端。
“幻书装填——爆发!”
哈尔庄严肃穆地喊道。
下一秒,长杖前端喷出了蓝白色火焰。
喷出如巨剑般的火焰的,已不应称之为手杖。长型本体是承受发射时的冲击的平衡器,看似香炉的部分,其实是为了抑制后座力的减震器。手杖本身其实是带来毁灭性破坏的兵器。
以不应存于此世的幻书为弹药,将其魔力转换为火焰的破坏兵器。
两只魔兽在极近距离受到如炮击般的巨焰所噬,瞬间便灰飞烟灭。
它们被彻底烧毁,连一点灰烬都不留下。
“原来如此。这就是焚书官啊……”
使魔们的主人佩服地轻声说道。
手握着残留身上的长袍碎片,绯色身影正打算招唤新使魔而唱诵着咒语。
但是,在那之前哈尔的长杖前端已指向了绯色身影。
“——爆发。”
化为灼热炮弹的火焰,包围了影子全身。
然而,嘴里发出动摇的声音的却是发动攻击的哈尔一方。
沐浴在深具破坏性的魔力火焰之中,影子却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
影子的真面目是个有着虚无飘渺氛围的女子。
长袍完全燃烧殆尽,她纤细的裸身曝露在外。
艳丽金发在火焰中波浪起伏,白雪般的白皙肌肤丝毫不见任何烧灼。
“居然耐得住‘灾厄之枝’……?”
结束攻击的哈尔茫然低语。
“真是个有趣的余兴表演呢,焚书官。虽然还想再陪你玩一会儿,不过时间已经到了。”
金发杀戳者露齿无声一笑。
那似孩童的轮庙开始化为朦胧薄透。
“怎么可能……你是……”
看着她微笑不绝的模样,哈尔闷哼了一声。
因为指使凶恶使魔残杀警官们的金发少女,容貌和爱莉纱一模一样。不只头发及眼眸的颜色,就连体态、声音和气质都如出一辙。
唯有表情迥异。
眼阵里充满疯狂,与爱莉纱有着同样容貌的女孩冷酷嘲笑着。
“就快了,爱莉纱。你的小命就快归我所有了……”
金发杀戮者以澄澈虚无的声音说道。
接着她便如热浪般晃动消失了。

6

雷兹凯索城馆陷入一片恐慌。除了以幻书为目标的盗贼预告状之外,连被称为“绯色长袍”的魔物都出现了,此外,还出现了大批牺牲者。
在图书室中被杀害的警官共有六位。被指派照顾警官们的仆人有两人,也被牵连其中而死。城馆的仆人们人人自危,存活的警官们也难掩不安的神情。格罗斯泰斯特警长对州警察本部要求支援,但到新警官抵达也需要一点时间,就算警官人数增加,对方乃是身分不明的魔物,到底会有多少效果也是个问题。警察连魔物的目的都一概不知。
唯一清楚的仅有“寄出预告状的并非魔物”一事。
“绯色长袍”没有理由寄给报社和警察窃盗预告。“幻书窃贼”与“绯色长袍”。对这个城馆虎视眈眈的共有两人。
而“绯色长袍”唯一的目击者哈尔一行人现在就在城主的办公室中。格罗斯泰斯特与亚金伯爵要求两位对事件做出证言。
“离魂体……?”
哈尔令人意外的词汇,让格罗斯泰斯特警长只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与城主之女有着同样容貌的魔物,放出使魔杀害了警官们——这些事一时之间还真是难以置信。
代他们开口的是一同出席的优娜。
“我有听说过呢。遇到和自己相似的分身的人,几天内便会死亡……这种传言。”
“呵呵……离魂体的原义似乎本来就含有邪恶之物的意思咧。也有传言是这么说的,看见离魂体的人,将会被该离魂体所杀。”
对于优娜的低语,芙兰随口补充道。
“我本来以为只是民间流传的故事而已……你的意思是,那就是爱莉纱愈来越虚弱的原因吗?”
优娜脸色凝重地问道。若是说大约从半年前开始,爱莉纱体力急遽衰弱,是由于被离魂体夺去生气的话,医学上的药石罔效也就说得通了。
“也就是说,那女孩的分身残忍地虐杀了我的部下们吗?焚书官。那家伙就是 ‘绯色长袍’的真面目吗?”
用反常的烦躁语气,格罗斯泰斯特警长怒吼道。
如果对手是离魂体这般暧昧不明的物体,实在无法逮捕她要她赎罪。或许是因为如此才让他烦躁不己吧。
另一方面,城主亚金伯爵憔悴至极地抱着头。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爱莉纱她……”
优娜一脸担心地看着恐惧颤抖着的伯爵。
“你认为‘绯色长袍’的真正身分,是沉睡在爱莉纱身体中的另一个人格吗?哈尔。”
“是的。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合理之处。”
哈尔冷然的回答,让优娜歪了头。
“这是怎么回事?”
“离魂体用了魔法。”
“魔法……所谓记载于幻书之中的禁忌知识喔……”
哈尔十分不开心地点头称是。
“是的,魔法属于知识体系。那一若单纯只是爱莉纱的分身,却拥有爱莉纱不应知晓的知识,于理不合。”
“是啊……确实是……”
优娜手扶下颚地沉默了。
“如果是这样,‘绯色长袍’是谁呢?焚书官。”
亚金伯爵声音沙哑地请教着。然而,哈尔反倒回望着他。
“这个你不是最清楚吗?伯爵。”
“你所指何事……?”
亚金伯爵仓惶地颤声说道。
“在你的领地之内,被称为‘绯色长袍’的魔物,最早是出现在十五、六年前——也就是爱莉纱出生前的事。简单来说,真正的‘绯色长袍’不可能只是爱莉纱的第二人 格。我想‘绯色长袍’的真面目,是‘在那之后才进入爱莉纱体内的他人灵魂’。”
“你说什么?”
格罗斯泰斯特一脸惊讶,来回看着哈尔和伯爵。
“……那会是谁?”
优娜望着哈尔眼眸问道。哈尔随意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但是,有极高的可能性是和此城有相关的人。”
“为什么?”
“此城城墙上残留着魔法形成的结界。由于是用来防范入侵者的法术,此城内大概无人察觉。但却是个从十几年前就开始作用的古老结界。”
“结界……?”
优娜倒抽了口气看着伯爵。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伯爵的额头浮出涔涔汗珠,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
此时在办公室隔邻的房间传出了少女爱莉纱激烈的尖声惨叫。遇上了“绯色长袍”而昏倒的城主之女,现在应该被安置在办公室隔壁的客房中。
“爱莉纱?”
伯爵脸色大变地站了起身。
此时哈尔已握紧长杖飞奔而出。
客房是个摆设了白色大理石家具的美丽房间。爱莉纱身上披着毛毯横卧于大张的长椅之上。
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凝视着客房的墙壁。
“这是……?”
哈尔察觉房中异变的真正原因,停了下来。
爱莉纱注视着摊开于客房墙上的一件长袍。
是件绣有美丽的金线刺绣、贵族女性所穿的礼服。已经是历史悠久的物品。过去应该是纯白的长袍,似是染满了他人鲜血般,整件已然呈现紫黑色。
宛如昆虫标本一般,被以银色小刀钉在墙上。
“一醒过来……就看到了这个……”
爱莉纱颤声告诉哈尔。哈尔无言颔首,警戒似地盯着周围,但客房的窗户依然是上着锁,并无外部侵入者的痕迹。
“怎么可能!看守的警官在搞什么鬼?”
晚了 一步进入房间的格罗斯泰斯特,注意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长袍,太阳穴浮出青筋。
染满血迹的老旧长袍,不可能是爱莉纱的所有物。而将其钉在她所在的客房的行为,该解读为胁迫又或是何种警告呢。
“幻书窃贼……究竟有什么打算?”
注意到刻于刀柄的花纹,格罗斯泰斯特咬牙切齿。
浮雕其上的漆黑格里芬——看来这似乎就是“幻书窃贼”的象征。
当成群结队而来的警官们正在城馆中的客房里喧闹之时,唯有身为城主的亚金伯爵一直独自站在房门口。
他抬头看着染满鲜血的长袍,像是被逼到穷途末路的抱着头。
“为什么?为什么啊……希德嘉……!”
似乎被恐惧所淹没地喊叫着。

7

通往城馆地下室门扉,被干涸的土块紧紧封住。
挖开了仿佛埋葬死者大分量的红土层,出现了一道生锈的铁门。门扉煞有其事地刻意以锁封印住,让谁也打不开。
“这里居然还藏着一个地下室啊……”
看着土墙深处出现的门扉,格罗斯泰斯特叹息道。
告知众人这个遭封印地下室的存在,即是身为城主的亚金伯爵。
“‘绯色长袍’的真面目,就是希德嘉.亚金……我的亲生妹妹。”
亚金伯爵的脸庞憔悴地好似一夜老了十岁,他坦言道。
亚金伯爵的年纪大约是三十五岁。若他的妹妹尚在人世的话,今年也应该是三十岁前后。而被称为“绯色长袍”的魔物出现的时间,距今十五、六年前左右。当时的希德嘉刚好和现在的爱莉纱年纪相去不远。
“城主的妹妹是杀人犯啊……真是冲击性的事实。”
芙兰吹了声短短的口哨。从亚金伯爵的唇中逸出了微弱的呜咽呻吟。
“她现在人在何处?”
哈尔不带感情的声音问道。
“希德嘉已经死了。是我亲手杀的。十三年前……把她幽禁在这个地下室中……”
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亚金伯爵喃喃道:
“她是个纤细且温柔的妹妹。有着虔诚的信仰,连一只虫都不敢杀死。”
“既然如此,为什么……?”
“是幻书……希德嘉被祖父入手的幻书所惑。得到了人人畏惧的魔法,为了提高魔力——”
“便不断残杀着领土中的居民是吗?”
“呜……呜呜……”
哈尔的无情的质问提问,让亚金伯爵无力地当场双膝及地。
经由警官们之手,封印的锁被打烂,通往地下室门扉缓缓开启。
“唔、唔哇啊啊啊!”
最先一窥内部的是格罗斯泰斯特警长部下的年轻刑警。似是感到强烈的作呕的用手捂嘴,移开了目光向后退去。
“唔……”
跟着进入地下室的格罗斯泰斯特,发出闷哼声。
在广阔地下室之中蔓延的是凄厉惨剧的痕迹。
拷问,以及屠杀。遭到凄惨杀害的数不清的年轻男女,就如此化为白骨被埋在地下室中。“绯色长袍”——全是希德嘉.亚金所做的。
“得知希德嘉的恶行的我,把她跟幻书一同关进了这个地下室,为了让她没有机会逃出来,堵上了所有的门。这些爱莉纱一概不知情,她当时还只是刚呱呱坠地的孩子。‘绯色长袍’应该不可能再出现的……!”
“看来似乎是这样呢……”
哈尔喃喃自语。他所看着的是地下室深处,横陈于奢华床铺上一具瘦小女孩的白骨尸首。
身上穿着与钉在客房的同款设计的长袍。
是希德嘉的尸体。
“你杀了自己的亲生妹妹啊。”
哈尔一脸怜悯地看着伯爵。
“我也是无可耐可。为了阻止希德嘉,我当时也唯有这么做了……”
亚金伯爵的表情满是苦恼。
而他背后,有个声音缓缓问道:
“所以……才把我关起来是吗?”
“……?”
伯爵一脸惊诧地回头。那里站着一位长相带着虚无飘渺气息的金发少女。
她冷冷地望着亚金伯爵,露出笑容。
“把我独自一人丢在这冷冰冰的地下室吗……在这被夺去所有光线,连声音都传不出去的绝望孤独之中……”
“爱、爱莉纱……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亚金伯爵提高了音量。爱莉纱应该已经回房正在休养才对。保护她的警官们和优娜也应该都陪在她身边才对。
“不是啊,伯爵。这家伙是——!”
哈尔推开伯爵,挺身而出大喊着。
在手握长杖的焚书官眼前,少女的身体飘然升起。
此时伯爵似乎也注意到了少女的真正身分。从喉咙发出了“咿”的声音,退至墙边。虽然有着与爱莉纱同样的外貌,却懂得使用魔法,是她的离魂体。
“希……希德嘉?怎么可能,为什么……”
“这一天我等了很久。一直在等待着……能再与兄长相见的这一天……”



她用着与爱莉纱相同的声音说道,离魂体——希德嘉这么告诉伯爵。
她在自己的尸体旁着地,捡起掉落身旁的一本书——书写于木简上的古代书籍。
哈尔看见它后,表情扭曲。
“‘美丽奈茨的化妆板’……?记载着转生秘术的幻书吗!”
“咻!这还真是稀有品啊。”
芙兰在哈尔身旁天真的说道。
“原来如此,在死之将至时,你用那本书将自己的魂魄移至了爱莉纱体内吗?”
“是啊。只要夺取了那孩子的身体,我就可以完全复活了。只要有这本幻书简直是轻而易举。”
这么说着,希德嘉爱惜地抱紧了幻书。
被亲生哥哥亲手关进地下室,在孤独的黑暗中死去的少女。当她觉悟自己的死期将至时,灵机一动想到利用幻书之力转生。
爱莉纱则是被选中了成为她复活时的“容器”。希德嘉的下一步,便是夺去爱莉纱的灵魂准备复活。就像细腰蜂的幼虫会蚕食鲸吞掉寄生幼虫的生命,而羽化为成虫一样——
“为什么?希德嘉……为什么要把不相干的爱莉纱给……”
伯爵怪罪般地对妹妹喊道。
“不相干?”
嘻嘻嘻,希德嘉残忍地笑着摇了摇头。
“好过分……真过分啊,兄长……爱莉纱不是‘我们的孩子’吗?”
“唔……唔啊啊啊啊啊……”
伯爵发出了绝望的声音,崩溃般地当场倒地。
希德嘉像是对兄长这副模样完全失去了兴趣,叹了口气捡起自己尸体上所穿的长袍。染满他人鲜血的长袍在她手中大大地张开,幻化为丑陋的魔兽身影。黑豹、乌鸦、翼龙、黑山羊,以及不知名怪模怪样的怪兽们——
她打算杀了地下室中所有的人们。
“喂,焚书官……”
格罗斯泰斯特露出焦急的表情说道。
“我知道。这是我的工作。”
哈尔握着银色长杖走上前去。
希德嘉用着爱莉纱的脸孔愉快地笑着。
“打算来妨碍我是吗?焚书官。”
“不好意思,那本幻书就由我来烧毁吧!魔女——”
哈尔右手举起了钥匙串。钥匙碰撞着发出了美妙的音色。
“《毁灭读姬》芙兰蓓尔!吾之所问,汝为人否——?”
凌乱的银色长发闪耀着,芙兰笑了。世人难以想像,如此美貌少女如何会发出这般狂妄的大笑。
封印着少女的拘束衣上,数个锁头被解开了。
解开封印的银发少女,脱下拘束衣露出了肌肤。嵌于其身上的银色拉链在黑暗中闪着耀眼的光芒。

‘否,我乃天——堕落之天。’

银发少女的唇中吐出了老妇般的沙哑声音。
哈尔从划开芙兰裸身的空洞深处取出一本书。已经连书名都无法判读、毁坏的幻书。将其装入长杖前端部位。
“九把钥匙所封印的灾祸之枝……以诸神黄昏燃尽世界的火巨人,史尔特的灾祸之杖啊。”
望着焚书官架好的长杖,希德嘉悄声说道。
面对她,哈尔毫不犹豫将长杖指向她。
“幻书装填——爆发!”
放出了如炮弹般的火球。
带着魔力的蓝白色火花,卷入了所有逼近而来的使魔,瞬间业火包围了他们。接着长杖喷出的火焰洪流,也逼近了希德嘉。
然而,希德嘉却优雅地微笑着。
“真是有趣的玩具呢。不过,可惜。在这黑暗的地底之下,可是我的世界喔——”
她随意挥动手臂的瞬间,哈尔的火焰像是撞上了看不见的墙壁而被弹开了。
“是结界吗!”
哈尔持续着炮击低吼道。
希德嘉的大笑声响彻了地下室。
“不论灾厄之杖拥有多么强大的魔力,都只不过是为了焚烧幻书的道具。只要知道其属性,也并非完全束手无策。”
她的大笑声不绝于耳,从她的影子处又接二连三的出现了更多的使魔。使魔们覆上了哈尔一行人的头顶包围着他们,任谁都无法逃出地下室。
“去吧!我的手下们——”
“唔……爆发!”
哈尔面对着如雪花般飘下的使魔们挥动了火焰之杖。
但是敌人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希德嘉的结界削弱了炮击的威力,火焰之源的幻书魔力也渐渐开始枯竭。
避开无止尽的使魔们攻击,哈尔跌在散落白骨的地板上。
“哈哈哈……不错唷!焚书官。跳吧跳吧。出尽洋相的逃吧。”
希德嘉开心地看着哈尔苦战的模样。看着脱下拘束衣的银发少女,兴奋地舔着舌头。
“将你的血肉啃食殆尽之后,再把你的同伙开膛剖肚,那其中所有的幻书就全都归 我啦——”
如此宣言的希德嘉,大笑声却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
黑暗之中,传来了她略显不安的气息。
操纵着数不清的使魔,希德嘉浮游在空中。然而原本在怀中的幻书凭空消失了。巧妙地藉由使魔们的袭击掩饰下,某人从她手上偷走了幻书。
“哎呀哎呀……怎么会有这种事呢,‘绯色长袍’。”
手里拿着希德嘉的幻书,身穿廉价大衣的刑警朗声大笑。是格罗斯泰斯特的新人部下。
本来应该因害怕那堆积如山的白骨而在地下室的入口抖个不停的他,莫名堂而皇之地与哈尔德卡特对峙着,脸上还带着恶作剧般的笑容。
“你在做什么……小子。”
希德嘉横眉竖目地瞪向刑警。
但是刑警却吊儿郎当地答道:
“抢夺幻书是小偷的工作。死人的任务就是乖乖被炼狱之炎燃烧不是吗?”
“新……新人?”
对态度判若两人的部下,格罗斯泰斯特混乱地说道。
惊讶的不止是警长。哈尔也一脸困惑地停下了行动。
“你……不是军警吧。你是谁?”
希德嘉瞪着刑警问道。刑警“呋、呋”地摇了摇手指。
“我应该早就跟你们打过招呼了啊。忘了吗?”
“——贱人,快回答我!”
希德嘉尖叫,反应了她的怒气,看似黑豹的使魔瞄准了刑警的喉头跃去。即使如此,刑警脸上的微笑依旧未减。
他从大衣胸前取出的是闪着银色光芒的小刀。
刀锋在幽暗之中一闪而过,使魔的巨体痛苦地倒下了。被刀划开的伤口发出了耀眼的光芒,渐渐侵蚀怪兽全身。使魔一边发出临死的咆哮,不留下半点痕迹地消失了。
“破邪之银……?”
希德嘉一发现那把刀的材质,其虚无的美貌扭曲了。有着银色光芒和超越钢铁的强度,被赋予除魔之力,不应存于此世的奇幻金属——
“是的。那就是我的名字……”
刑警揶揄地说道。
不,站在该处的已不是刑警。是戴着无表情的假面具,雌雄莫辨的怪人。
希德嘉周身弥漫着怒气。
“你这死窃贼……是在愚弄我吗!”
回应了主人的愤怒,无数的使魔们袭向幻书窃贼。
但是幻书窃贼却以超越人类极限的压倒性敏捷,轻易地回避了攻击。
芙兰的声音中写满了雀跃。
“干得好,臭小贼……你是何方神圣?”
“这样的运动能力……莫非你也得到了幻书的能力……?”
哈尔非常不愉快地质问道。
幻书窃贼并未回答他们的疑问,反而举起了手中所拿的书籍。“美丽奈茨的化妆板”——传说中记载着转生秘术的稀有幻书。在希德嘉还没有完全复活的现今,是该本幻书将她的灵魂留在这个世上。
“有话容后再谈。焚书官,你的任务是什么?”
幻书窃贼无声一笑。
哈尔不满地呼出一口气,啐了一声粗鲁叫道:
“芙尔蓓尔!”
“拿去吧!”
银发少女递过的是从她体内重新取出的幻书。
哈尔接过它后,将其代替一开始放入魔力已耗尽的幻书,再度装入长杖前端。
“住手!给我住手,焚书官。”
察觉了哈尔的目的,希德嘉尖叫道。
将从希德嘉手中夺来的幻书,往哈尔眼前扔去。

9

无论希德嘉想展开多么强力的结界,在这样的距离下,想要避开哈尔的炮击保护幻书可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幻书再装填!灾祸之枝呀,将一切燃烧殆尽吧!”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希德嘉发出惨叫,使魔们如雪崩般往哈尔袭去。
但是哈尔的炮击还是快了一步。
“——爆发!”
吐出的蓝色火焰瞬间便将一切燃烧殆尽。
幻书、使魔们,连希德嘉的灵魂都——
失去幻书这个栖身之所的希德嘉的魔力消失了,爱莉纱的离魂体被火焰包围了。然后就在被魔力火焰烧毁的前一秒。
“……为什么……兄长……你明明就说过爱我……曾经是那么地相信……你……”
希德嘉无力地轻声说道,接着略显无奈地悄悄闭上了眼。

8

隔日一早。领主的城馆迎接了详和的黎明。
从地下室中挖出来的大量尸体,由于格罗斯泰斯特的费心,被当成领主妹妹所犯的“单纯的连续杀人事件”处理掉了。
幻书的存在及希德嘉转生一事皆无对外公开,人们对这件事的记忆应该就只是已死的女贵族过去的犯行。
亚金伯爵虽然会因隐匿事实及杀害妹妹而遭问罪,但他亦对此有所觉悟,从容地接受调查。
不知何时失去踪影的幻书窃贼,至今行踪依然成谜。只是幻书窃贼所乔装的新人刑警本尊,被发现昏倒在仓库里。他本人表示,只记得看见散落在地下室的白骨,吐了一地后倒在走廊一隅,之后的一切就没有记忆了。
然后——
“唷~医生。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所有的尸体都被运走,结束了现场调查之后的地下室深处。穿着拘束衣的少女凝视着挂在墙上的古老肖像画中的白衣女子说道。
优娜.佛斯特.柯萨卡表情略显吃惊,眯起双眼回头。
手握银色长杖的哈尔和芙兰站在支擦地下室的梁柱旁。
“焚书官……你们不是和警长他们一起离开了吗?为什么在这里?”
“来把剩下的工作解决掉。”
哈尔一如往常地板着张脸回答优娜的疑问。
束起的黑发摇曳着,白衣女子浅浅一笑。
“工作?如果是指希德嘉的幻书,听说不是已经被你烧了吗?”
哈尔一直看着优娜,模棱两可地摇了摇头。
“是的。转生的幻书确实是已经烧了。但是看来幻书窃贼的目标似乎不是‘美丽奈茨的化妆板’。”
“咦?”
优娜疑惑地挑眉。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被唤为‘绯色长袍’的怪人会打算抓走爱莉纱.亚金呢?”
“这个……不是因为‘绯色长袍’的真面目是爱莉纱的离魂体吗?”
哈尔再度对优娜的话摇了摇头。
“真正的‘绯色长袍’希德嘉,心里很清楚,总有一天自己能够完全夺走爱莉纱的肉体。她没有抓走爱莉纱的理由。”
“再说,爱莉纱也作证在失去意识之前闻到了类似药的臭味。有着强大魔力的魔法师希德嘉,为了让区区一个小姑娘昏睡,怎么有需要用到麻醉药这么麻烦的手段?只要命令使魔前来带走不就好了吗?”
“你想说什么呢?焚书官哈尔。”
优娜露出困惑的表情。经过一段短短的沉默哈尔答道:
“我想说的是,打算抓走爱莉纱的‘绯色长袍’是假的。是幻书窃贼所乔装。”
“……假的?为什么幻书窃贼要做这种事?”
“‘为了招待我入城’。因为救回了被掳的城主之女,而让伯爵以爱莉纱护卫的身份雇用我。那时,向伯爵介绍焚书官的存在的就是你吧,优娜.佛斯特.柯萨卡?”
“是啊,当时的情况是这样没错。”
“这么一思前想后,便能理解送来预告状的理由了。那便是为了引来焚书官的饵。一旦知道幻书被当成目标,理所当然为了烧毁那本幻书,焚书官也会采取行动。”
“……做这种事对歉账来说有什么好处?”
优娜露出微笑问道。哈尔缓缓地顺了口气。
“你觉得被幽禁在地下室的希德嘉,为什么会那么刚好拿到转生的幻书呢?”
“咦?”
“答案就是这个。”
哈尔走近了白衣女子身旁,碰了一下她凝视着的肖像昼。肖像画流畅地无声旋转,其后出现了 一间小秘室。
秘室中有的是书。
架设在一面墙上的书架之中,塞着满满的书。
“幻书窃贼的目的,是在这个地下室中的希德嘉的秘密书架。”
哈尔并不特别惊讶地继续说明道:
“伯爵的爷爷所收集的幻书们,还真是个庞大的收藏呢。”
看著书架,芙兰发出愉悦之声。
“但是幻书窃贼有几个阻碍。一个是地下室早已经由伯爵之手封印了。然后另一件事则是应已死亡的魔女希德嘉守护着这个地下室一事。”
“所以幻书窃贼才会送来了窃盗预告。为了利用警察去除地下室的封印,利用焚书官消灭希德嘉——”
“原来如此。”
优娜闷笑了几声。
“此城城墙被防止入侵者的结界保护着。虽然是个简单的咒语,但其效果还在。能进入这里的,只有被招待的人而已。所以幻书窃贼一定就在被此城所正式招待的人们当中。”
哈尔这么说着,将长杖指向白衣女子。
“就算在有警官看守的房间也能自由出入,使用药品让她昏睡的人。总结来说,就是你了。优娜.佛斯特.柯萨卡。”
优娜毫无动摇地默默听着哈尔的告发。
看着指向自己的长杖前端,肩膀微颤地忍着笑意。最后终于忍俊不住地大笑出声。
是打从心底发出的爽朗大笑。
“呵呵,真不愧是焚书官呢。我可没想到会这么轻易地被发觉呢。”
拭去眼角的泪珠,优娜发出喧闹之声。
“呵呵呵,我们可没那么迟钝呢,至少没有看起来那么迟钝。”
芙兰看着哈尔讽刺地说着。哈尔依然注视着优娜。
“城主之女的主治医生、‘幻书窃贼’、然后刑警新人……还真是精彩的变装秀啊。那是你所拥有的幻书能力吗?幻书窃贼。”
在焚书官的话说完之前,优娜从胸口取出了假面具——那是五官全都尚未画上的无脸假面。
“‘无脸之书’,……因为无脸,所以我才能化成千千万万不同的姿态。”
将假面戴上,优娜说道。
哈尔注意到了就连那个假面都是优娜所拥有的幻书,脸上神情转为警戒。
“如果是如此,那本幻书就由我来烧了它吧……!”
哈尔丢下了杖,对面具之女发动攻击。以奇妙的动作连续出招,空手一击。是被称为巴流术的东洋武术。
但是优娜以超越人类极限的异常跳跃能力,轻飘飘地飞越过哈尔头上。
“没用的。所谓的面具本就是为了护己而存在的法术,也是藉以引出超常能力的仪式——”
“果然是乩童……降神术吗!”
一发现优娜过人的身体能力的秘密,哈尔咬牙切齿。她借着幻书之力,将神灵之力附在自己身上,引出了该神灵的能力。简单说,她“可以变装成为神”。
“我所想要的幻书并不在这里。所以也不打算和你们起冲突。”
在地下室的出口回头看向哈尔二人,优娜轻轻地了挥手。
“等一下,幻书窃贼!”
“有缘再相逢吧,焚书官。在那之前你就好自为之。小心不要跟那把杖过去的拥有者——神话中的巨人族相同,被自己所发出的火焰毁灭了。”
飞散着黑发一跃,她的身影瞬间消失。哈尔即使想追也束手无策。
剩下的只有被脱去的白衣,和优娜留下的意味深远的话语——
“……那是焚书官的命运……也是我的希望。”
像是不让任何人听见似地,只有哈尔口中悄悄低语道。
身穿拘束衣的银发少女,眼神极为悲恸地看着焚书官的背影。

9

黄昏的城门之前。
哈尔一发动引擎,便有人接近的气息。睡衣上披着长袍的金发瘦小少女。
“医生离开了对吧……你们也要走了……”
“爱莉纱.亚金……”
哈尔缓缓回头唤了少女之名。
自从离魂体消失后,体弱多病的爱莉纱终于回复了健康。体力虽然还没有完全康复,看来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地下室中发生的事件细节,爱莉纱几乎全不知情。但是,她似乎隐约也有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并没有向任何人询问。
“这城中所有的幻书都已烧毁。幻书窃贼也不会再次出现。”
哈尔只是简洁地告知事实。
焚书官冷淡的回答,让爱莉纱浅浅一笑。接着眼神望向远方。
“真可惜。本来想道声谢的。”
她这么说着。
“道谢?”
是的,城主之女点了点头。
“医生是幻书窃贼对吧?”
“你之前就注意到了吗?”
“之前有想过该不会是她吧。”
看着寂寞地点了点头的爱莉纱,哈尔狐疑地反问道:
“那么,为什么要道谢?”
爱莉纱面带微笑,毅然说道。
“因为她完成了我们的约定。”
“约定?”
“医生说要让我回复健康。”
“原来如此……”
抬头看着严肃低语的哈尔,爱莉纱忽地眯起了双眼。因为一如往常板着脸的焚书官,不知为何刚刚看起来好像在笑。
“保重。”
“好的。”
爱莉纱挥着手,默默地点了点头。哈尔发动了摩托车。
就这么头也不回的哈尔走在荒芜的路上。
“……看起来很开心嘛,哈尔?”
坐在边车座位的芙兰,叮喧响着拘束衣的锁头这么说着。
“什么事?”
哈尔不开心的态度回问道。芙兰像是挖苦着他。
“刚刚你笑了对吧。”
“我才没笑。”
“才不是,明明就笑得很奸险。真是恶心的家伙。”
芙兰呵呵呵地从喉咙发出笑声。
“原来你喜欢那种红颜薄命的女孩吗?对她的睡衣模样感到兴奋吗?爱上她了吗?”
载着用险恶语气斗嘴的两人,摩托车加快了速度。
目送着他俩的少女身影立刻就看不见,不久后,连她所居住的红色城馆模样也已远去。

后记
首先是惯例的注意事项。
本作品纯属虚构。本书与现实人物、团体及史实一概无关——

如此这般,在此为您献上《丹特丽安的书架》第四集。
虽然与前作之间隔了一阵子,不过在杂志《The Sneaker》的连载悄悄地继续着。与以往的情况相同,由于作品刊登的顺序有所变动,也许会让各位觉得和连载时的印象稍有不同。特别是这次在选择收录的作品时,一直到最后都烦恼不已,所以各位如果能读得开心,我会很高兴的。当然也可以随心所欲地按喜好的顺序阅读。
希望各位此次也能够陪伴着修伊和妲丽安的冒险直到最后。

本书出版的过程之中,也得到多方的大力协助。特别是此次亦提供绝佳插画和人物设计,替本书增色不少的6 二々X亇老师及Greenwood的各位。一直以来真的感谢万分。为《The Sneaker》绘制《丹特丽安的书架》的CHAN X CO老师。感谢您每次都能将妲丽安一行人画得如此精彩可爱。
最后,当然也要对购入此书的读者们献上最深的感谢。

我是三云岳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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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8

10000
伊见钟情 騎士
漫画中的达利安比动画中的好看多了,动画中的人物不怎么精致。萌度也少了。来看看小说怎么描写的。

12 年前 0 回復

轻之少女 騎士
LZ幸苦..  还是台版好看啊..

12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这小说挺有意思的。有台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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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年前 0 回復

任雷劈 王爵
看到4的台版了!翻译版都没有看呢!一直等台版呢!
话说什么时候有下载呢!等待着呢!

12 年前 0 回復

ydzmt 勳爵
还是这个丹特丽安看得舒服啊。。

12 年前 0 回復

xupgsj 子爵
錄入辛苦了  插圖就收下囉

12 年前 0 回復

建宮齋字 侯爵
總算等到書架第四卷台版的錄入了 感謝樓主分享

12 年前 0 回復

夜の星痕 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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