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翻]断罪衣(Iscariot)第二卷[三田誠][电击文库](2012.02.25 下载版放出)


本帖最后由 LNL220 于 2012-2-25 02:36 编辑


断罪衣(Iscariot 第二卷



2011.11.26 各种联翻结束,于是再开一坑。先更新序章。补上第一章夏夜降临。
2011.12.01 更新第二章大淫婦。
2012.01.29 更新第三章大卫。
2012.02.03 更新第四章妖蛾。
2012.02.16 更新第五章……(什么来着?)。另外,冒牌的反义词是什么?真货?真的?本人?本物?
2012.02.21 完坑。下载版等校润之后。大概要一两周(或更久) ?至于第三卷,本人想把这个系列填完,以上。
2012.02.25 下载版放出( 地址:http://www.lightnovel.cn/forum.php?mod=viewthread&tid=405370&page=1&extra=#pid10393133 )。
趁有干劲的时候先弄完再说……
还有感谢便当君的润色~本书的难度和本人的语文水平落差实在太大,若不是有润色又要头疼一阵子了……
总之松了一口气,第三卷到下个月再说~




简介:
体现七宗大罪的〈兽〉。只为对抗它们的威胁而创建的特别指定教区·御陵市。
冒充曾是英雄的哥哥,来到这座城市的九濑谏也将要面临新的危机。
伫立在凄惨的小巷里的玻璃的身影。
难以捉摸本意的红衣教主代理·卡洛。
来路不明的新上任的修道士。
将一切翻里作面的新〈兽〉的脉动――。
和第九祭器·诺温同时面临困境的谏也,在各种各样的思绪下摇摆不定。在战斗的最后谏也所下的决心是!?
罪与罚交织而成的讽刺小说,第2弹!


第一卷在线:http://www.lightnovel.cn/thread-301094-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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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田诚
插图:岸和田ロビン
图源:a-v-o
润色:lewsl
翻译:LNL220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转载时,请注明以上信息,尊重翻译者的辛勤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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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陵学院中等部学生会·会长
朱鹭头玻璃
「过一会儿……谏也哥哥,有空吗?」

御陵学院中等部学生会·会长助理
架城真雪
「诶、诶、诶、怎么回事?
难道是超展开?」


新任神父九濑谏也
「有什么,事情吗?」


雷胡拉

大卫的断罪衣

圣人特性:恩宠的射手
基本构架:福音型

圣灵出力(POWER)
2
神性加护(DEFENCE)
2
机动速度(SPEED)
4
秘迹精度(SKILL)
5
侵蚀性质(DANGER)
4
牧羊大卫,奉忧虑中的扫罗王之命,在某一事件中用神之奇迹和投石器打倒了巨人歌利亚。由于毁誉褒贬地争论激烈,是否可看作圣人会根据时代和宗派有所差异……但是正因为如此,很适合这个叫作雷胡拉的修道士。

「我要模仿。――模仿大卫的投石器!」


捻线细工〈兽〉
〈纺(spindle)〉



第九祭器诺温
「不能原谅伤害这座城市和谏也大人的,就是我」




红衣教主代行卡洛·克莱门蒂
「那么谏也君,接下来你要采取怎样的行动?」

「……对不起,诺温。
觉悟不够的……是我才对」




CONTENTS

序章
第一章 夏夜降临
第二章 大淫妇
间章
第三章 大卫
间章
第四章 妖蛾
第五章 契约
终章




CHARACTERS


九濑谏也

被派遣到御陵市的新任神父。性格粗鲁而且尖嘴薄舌。曾是圣战英雄、品行端正的哥哥――『九濑谏也』的冒充者。

朱鹭头玻璃

御陵学院中等部·学生会会长。仰慕曾经的『九濑谏也』的少女。巨大联合企业·朱鹭头集团的下届继承人,同时还在御陵市肩负着重要的职责。

诺温

有着银色头发和紫水晶瞳眸的少女型人偶――别名为『第九祭器』。一直等待自己的洗礼者『九濑谏也』。圣亚加大的断罪衣的资格者。

卡洛·克莱门蒂

平时笑容不断,极不规矩的眼罩神父。把谏也召来的肇事者,同时也是为了与〈兽〉战斗而创建御陵市的人物。




























本帖最后由 LNL220 于 2011-11-26 09:04 编辑


序章



――这是一个极其闷热的夜晚。

在外行走,不出一分钟就会浑身汗水。
潮湿的空气如同温水,仿佛每走一步都会激起涟漪。
感觉不到微风吹拂,蝉鸣更是早已停止。异常的酷热,使得虫子的本能也为之失常。实际上,在这个夜晚倒下去的不只是人,七区的动物园由于空调的败阵,就连象和长颈鹿也接连倒在中暑症中。
结果,没人敢在过了半夜之后出门。
没有人的大街。
没有人,却只有热量和湿气在打旋,把被放置不理的自动售货机和电灯溶入微暗的夜色之中。
或许正因为是这种夜晚,才会有再次出门的心情。
「――玻璃大小姐。您现在要出门吗?听说外面非常热,请多注意身体哦。日本的夏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在我还是学生的时候,比现在有风趣哦。只要听见风铃的声音,就会觉得好凉爽」
「嗯,是啊。家里就拜托您了」
对和往常一样牢骚满腹的女佣人山查子,佯装出平时的表情,点了一下头。
如今已是发梢触及胸口程度的行礼。刚好过了一秒便抬头走出玄关。走过大门时,翻动礼裙下摆也是她的习惯。
太完美了。
她的习惯,全都记得。无论是谁,看到刚才的动作会毫无疑问地断言她就是朱鹭头玻璃吧。
……啊啊。
订正一下。
或许,会有一个例外。
和自己一样,彻头彻尾的冒牌货。自称英雄的、欺诈师或骗子之流。
这么说来,明天还有见面的约定。她刚才还在厨房准备便当,于是就慎重地保存在冰箱里。没有时间替她做完,而且有可能留下印象的事情做得太多,事后处理起来会很麻烦。
走过宅邸的庭园,马上,令人不快的湿气扑面而来。
「…………啊、啊」
无意中,发出声音。
干渴的喉咙上粘着唾液的感触,既生硬,又招人怜爱。
连光量都要受到严密管理的御陵市大街,就像那些随处可见的水族馆(aquarium)。
要去的地方,早就已经决定好。
毫不犹豫地走在闷热的大街上,宛若鸟儿的翅膀一般展开双手。
途中,开始用不习惯的声带做发声练习。

『――我们在天上的父
愿人都尊父的名为圣 愿父的国降临』

讴歌。
这也是,她的习惯。
只要是圣灵教的信徒,不论是谁都会知道的圣歌。
愚蠢至极的内容和认真讴歌的她的脸相互辉映,那副招人可爱的样子不由得要露出微笑。
对,觉得她是个很可爱的人。
作为学生会会长也好,朱鹭头集团下一任继承者也好,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着实招人可爱。
过分得可爱,以至于想勒紧那白皙的脖颈。

『――愿父的旨意行在地上 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 今日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债 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世界,发狂般炎热。
厚厚的云层覆盖夜空,镇守着异常的热量。在那股热气中只要待上一个小时,仿佛不论是谁皮肤都会被挠破,最终肉也会顺带撕裂一般。
然而,脚步十分轻盈。
迈出去的脚尖,宛若舞步。
不顾礼裙被汗水浸湿,仿佛马上就要参加舞会一般,轻快地移动脚步。
愉快,心中无比的惬意。
「真舒畅……」
拐过大街。
迈入高楼与高楼之间,狭窄的小巷。
发馊的臭味扑面而来的同时,机械的视线就此中断的事情,少女知道。
众多场所从暗地里受到监视的御陵市,果然还是有死角存在。因为只要有人类生活,都市便会不断地变化。
也可以称之为,都市的盲点。
这里,也是那种场所。
张开双手。
就那样快速旋转。
随着让人入迷的旋转,少女仰望小巷的中空。
「啊啊,今天的,也相当不错呢」
滴答,滴答,地。
滴答,滴答,地。
滴答,滴答,地。
缓缓地、缓缓地滴落。
红的。
温的。
那是什么,少女非常清楚。
比任何人都要亲密。
「如果能再腥一点,就好了呢」
朱红色的嘴唇,这样喃喃道。
视线将高楼和高楼之间,损坏的玻璃窗框格刺穿的姿态,让人联想起圣灵教的十字架。
宛如崇高的宗教画一般,那姿态变成了十字架。
不过,是翻过来的。
一个人被钉在十字架上,从头顶到脚尖全部裂开,表里相反的翻了过来。
看着那幅凄惨的景象,

「……这个孩子,果然看起来很好吃」

朱鹭头玻璃——非常开心地笑了。



本帖最后由 LNL220 于 2011-11-27 23:10 编辑


第一章 夏夜降临

——夏天落雪,收割时下雨,都不相宜,
愚昧人得尊荣也是如此。(译注:箴言26:1)


1


……假如,说。

有人让你冒充成他人的样子,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对象是素来定评的好人兼英雄,而这边则是过着声名狼藉的最底层的生活(underground)。履历书上的丰功伟绩,只是瞥上一眼就想跪地叩拜。要冒充那种人,只是想一下精神上就难以承受。
稍微想一下,就能知道。
就算装成三冠王的样子,也不一定能全垒打。(译注:三冠王,是在同一比赛季度里独自取得击球冠军、本垒打次数冠军、击球的跑垒得分冠军的三项冠军。)
就算装成摇滚明星的样子,也不一定能弹好吉他。
那样做,只会让自己觉得更加悲惨和空虚而已。
甚至,还要让装成那副模样的自己,展现给第三者看?
「――那还用说吗,肯定会想去死了」
自问自答式地嘟哝的少年,偷偷摸摸地走在地下楼层。
御陵市·第一区。
地下八十米,秘密制造的楼层入口处。
惊人的宽度,天花板的高度也是。
乍一看直通天花板的大厅,是个洋溢着人工太阳光的休闲场所。
巧妙地织入圣灵教象征的设计,和正好在场的教团人员们的休息氛围交相辉映,称它是办公大楼的一大风景线也不足为过。
不过,在大厅的内侧,网络室、〈塔〉的研究中心、圣礼情报室等,连接着多个重要区划。独立起来的只有〈矛〉使用的兵器武装部门,但是为了抵抗〈兽〉而存在的教团城堡,其正门就修建在这里。
从某种意义上,可以称此处为特别指定教区·御陵市真正的中枢。
「…………」
少年尽可能的减小动静,沿着入口的墙边移动。
九濑谏也。
这就是他,现在的名字。
额角不住地抽动,嘴唇刺痒般颤抖。
因为从入口中央的监控器上,播出面向教团相关者的临时放送。

『――是的,在我抵达的几乎同时遭受到〈兽〉的袭击,让我吃了一惊。但是,作为结果,可以确信这座城市的『力量』。现在可以明确地声明。这个御陵市,绝对不会输给〈兽〉』

从监控器中用真挚的语调说话的是,年仅十七岁的少年神父。
卷曲的黑色头发,不瘦不胖的中等身材。
身穿略微修改过的圣职衣,温和的瞳孔中寄宿着强有力的光芒。正是那非凡的光芒,跨越了世代向人们呼吁。
坐在门口的人们,即便各自取着不同的态度和反应,视线牢牢地盯着放送。
人们期盼的目光,集中在英雄身上。
(……呃、啊)
谏也觉得喉咙搔痒。
他的表情,仿佛在说看着那幅光景就想吐。
理由,很简单。
也就是说,画面上的神父的脸――正是谏也自己的脸。

『虽然错过了打招呼的机会,能够这样与大家一起战斗,我觉得非常高兴。为了驱逐〈兽〉,守护人类,就请把大家的力量借给我――九濑谏也吧』

「……噢噢」
「……啊啊」
鼓动人心的嘈杂声。
是从心底涌上来的嘈杂声。
就算不是直至喝彩的狂热,那场演说确实抓住了人们的心。
仿佛要回应画面上的少年一般,有些人轻轻点头,有些人握紧拳头,而更多的人用划完十字的手合拢在胸前。
(……快、快住手!话说,不要那么感动啊!你们不觉得可疑吗!没脑子吗?还是借人吗?失踪两年的家伙突然冒出来,一起战斗之类的很明显太可疑了吧!)
内心叫喊也无济于事。
强压住脸上的沸腾,谏也想偷偷地逃出去。
――这时。
坐在门口的一个人,向这边转过来。
「谏、谏也大人!」
手捂着嘴,女性从凳子上站起来。
似乎是个经受不住感动的人,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向这边走近。
「您也在这里吗!啊啊,感谢您能来到御陵市!」
「那、那个,纯属路过……现在要去会面克莱门蒂红衣教主代行……」
一边强忍着抽动的喉咙,少年的视线沿着墙壁移开。
然而,理所当然,到跟前的人不只一个,犹如怒涛般朝这边涌过来。
「谏也大人,非常感谢您!给了我们去战斗的勇气!」
「我看了前几天的战斗!跟第九祭器一起拼死地战斗。我确信,就算没有断罪衣,英雄还是英雄」
「非常抱歉。再看那场战斗之前,一直怀疑谏也大人!」
「……好、好的。这边才是要感谢你们。愿上帝保佑大家」
和蔼可亲的笑脸,毋庸置疑是个虔诚的神父。
轻轻地划十字的动作也好,温和的目光也好,毫无疑问那是作为后辈却能聚集人们的信赖的英雄。
……就这样,只有表面工夫,变得越来越拿手。
一瞬间,那个死眼罩笑眯眯的表情浮现在脑海里,萌生起异样的怒火。
「所以说――」
声音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粗暴起来时,谏也向旁边望去。

「――哦?」

受到影响,其他人也跟着把视线移过去。
在入口的台阶附近,一个新的修女伫立在那里。
「……第九祭器」
有个人,这样说道。
是个美丽的少女。
就如字面之意,宛如人偶。
修女用圣职衣,没有完全遮住看似十六、七岁的水灵灵的肌肤。眉目清秀,鼻梁秀透,桃花花瓣般的嘴唇。从手脚的均衡到每一根纤细的手指,所有数字按黄金比成比例,包含于少女的肢体中。
最为印象深刻的,恐怕是少女的两种颜色吧。
紫水晶般的瞳眸自不必说,从头巾洒落而下的头发是鲜明的银色,越发脱离人间世俗。
不过,那是理所当然的。
人偶。
被称作第九祭器的,少女的本来面目。
「诺温」
「…………」
被谏也叫到名字,诺温用看似有些笨拙的――机械般等速的动作,环视周围。
判断状况,用了数秒。
然后,面无表情的开口说。
「打扰大家非常抱歉,来迎接谏也大人的就是我。请各位立即回到自己职位或者休息吧」
行了一礼之后,人偶马上开始执行。
行云流水般移动到谏也身边,抓住手腕是一个动作。
宛如一流的舞女,在众人的呼吸之间穿过――盗取呼吸般的动作。几乎不用施加力气地拉着少年,人偶旋转起来。
一边旋转,一边蹬地面。
飞了。
旁边抱着少年的身体,人偶跳上数米,在门厅第二层部分优美地着地。
「那就,失陪了」
紧接着,从自动门的对面消失之后,间隔十秒左右,从被留下来愣住的群众之中传出感想。是那个最初发现谏也的容易感动的女性。
「……像个,公主一样」
就是,这样的一句。

2


「――那个死眼罩不在?」
响起谏也的叫喊声,是在地下楼层的最深处――教区长室。
宽敞的房间里,以柔和的红色地毯为基调,布置着设计精巧的电灯和晶体玻璃的水瓶等让人心平气和的家具。倒是,完全不符合布局的骷髅海贼旗(Jolly Roger)挂在墙壁上,想必是主人的兴趣。
但是,房间里欠缺了什么。
就像,谏也刚才说的那样。
原本应该坐在紫檀桌子前的主人,不在房间里。
诺温机械地歪着头。
「是的。接受传达不在房间委托的就是我。还有,把死眼罩定义为教区长的――卡洛·克莱门蒂红衣教主代行可以吗?」
「那个非人类,叫死眼罩就足够了!还有,我说过那个影像看起来有些不自然让他暂时不要放出来,结果那个混蛋,完全没发生过似的全部放出来!和别人做过的约定也不能遵守吗!?话说,理解约定的概念吗,那个妖怪骗子!」
「如果是指刚才播出的临时放送,自摄影时起已经通过预定计划,而且只是在教团内部播放的放送,并没有听说过要延期」
「原来还是有预谋的!」
瞪大眼睛的样子,完全毁掉了少年神父的形象。
只有诺温和另外一个人――话题中的卡洛·克莱门蒂两个人,知道谏也的真实身份。
起初,让少年冒充『九濑谏也』的正是卡洛。
九濑谏也。
那是,曾经在圣战中为人们所知的英雄之名。
表面上以宗教反恐的名义封锁起来的圣都的真相。与被称为〈兽〉的人类天敌战斗,留下最大功绩的圣人。
而对于谏也来说,那种名义怎样都好。
少年想要的,只是作为冒充者的报酬和自由。
约好的期限是,一年。
为了赚取提示的报酬和自由,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少年无论如何也要继续扮演『九濑谏也』的角色。
(只是没想到……这一年,要与怪物和人偶做伴)
牙齿被咬得咯吱响,谏也露出苦涩的表情。
实际上,来这座城市之前,少年的思绪就已经失常。
虽然原先也没有度过正常的人生,来到这座城市遭遇的事件已经超出了常识,甚至带着一丝异次元的味道。
伴随着叹息声,谏也轻揉太阳穴。
「头疼吗?」
「还不是因为你突然绕来绕去」
少年的眉间堆起皱纹。
嘛,从群众面前强行拉出来,还一起跳跃几米,感到不舒服也是理所当然的。
「话又说回来――那个死眼罩,现在正干嘛呢」
一副怨恨的样子翘起下巴,诺温轻轻点头。
「卡洛大人去出席特别教区会议」
「特别教区会议?」
「包括御陵市的特别指定教区的调整会议。由于能够对抗〈兽〉的战斗力从国際级别上就很稀少,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会根据〈兽〉的发生频度进行重新部署」
「哈啊~」
有一瞬,谏也发出愉快的叫声。
所谓的重新部署听起来还好,其实就是争抢人材吧。
不论是哪个教区都会发生〈兽〉,想要得到更多的圣人也是理所当然的。赌上的并不是名誉或者金钱,而是自己的生命。既然如此,互让互助的美德便难以发挥作用。
(……说起来,实际上被调动的圣人本人的意志,有考虑过吗)
不禁想到这一点。
想到即便死了也会找个像自己这样的冒牌的『九濑谏也』,个人的意志受到多大程度的尊重也是可想而知的吧。
「这种时候,比起“个人”应该用“故人”」
「您说的是?」
「没什么」
摇了摇头,生硬地说。
然后转身。
「谏也大人」
「我是来跟那个家伙发牢骚的。既然不在也不用坐着等他,再被教团的人围住也麻烦。细微调整之类的就全部交给你了。适当的做一做吧」
挥了挥手,脱离战线。
充当冒牌就姑且不论,没有理由自己主动去效劳。
人偶的声音,叫住了那个圣职衣的背影。
「可以,问个问题吗」
「什么事」
「冒充『九濑谏也』,是件很不愉快的事情吗」
「不管是谁,没完没了的装成他人的样子都会很不爽吧。而且还是这种,超乎常人的优等生,谁会喜欢做这种事啊」
「是这样吗」
咯噔,再一次歪着脑袋。
倾斜的人偶的瞳孔中,映现出谏也真实的面貌。
与刚才临时放送完全不同的、随处可见的十七岁少年。
并不只是说话方式和礼节的问题。
即便面貌和圣职衣和本人相同,从站姿就已经有所差异。当然,放送时配有专属的演出家和化妆师,尽管如此也还是不能马上认同。或许从每一个细胞开始改变才能找出的根源性的差异,存在于现在的谏也和,映像中的少年神父之间。
所以,人偶说。
「虽然您嘴上说讨厌,可是谏也大人非常完美地扮演着『九濑谏也』的样子。这是因为,『九濑谏也』是谏也大人的双胞胎哥哥的关系吗?」
「――――呃」
一瞬间,谏也的呼吸停止了。
但马上,又把表情恢复到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耸了耸肩。
「你也知道吧。虽说是双胞胎哥哥,在懂事之前就各自分到别的孤儿院去再也没见过。能够完全的演绎,是因为周围人的眼睛被绝望蒙蔽了。只会仰仗救世主、英雄之类的幻想,就算眼睛瞎了心里也一定很舒坦吧」
幻想。
因愿望而产生的错觉,他如此断言。
胸口在隐隐作痛。
欺骗众多人的罪恶感――并不是因为这个。
少年没有具备为那种事感到内疚的精神(心)。少年以往度过的生活,还没有安逸到会产生那种感情。
所以。
理由一定是,更加单纯的。
又或者,仅仅是因为一句话。

――『谢谢您。能够回来』

说完,露出纯真笑容的一位少女。
从真正的意义上为『九濑谏也』的归来感到欢喜的――被谏也欺骗的少女。
明明只要谏也不是冒牌,那个笑脸就能得到救赎。
「……哼」
少年哼了一声。
挠着卷曲的头发,嫌麻烦似的闭上一只眼睛。
「就算是你,也会希望我不是冒牌吧」
「为什么?」
眨了眨眼睛,第三次歪着头。
那是在三次中,用最不可思议的样子和声音,问道。
「那是当然的吧。不用说记忆丧失这种奇怪的谎话,你也能更加轻松。如果可以使用断罪衣,也不用像上次那样坏掉……」
「我的第一优先顺位是谏也大人」
人偶用丝毫没有踌躇的声音说。
是在谏也的台词结束与否之间的、鲜明的切入方式。
而且,似乎还带着怒气。
「不是『九濑谏也』,是谏也大人。觉得以前说过的就是我」
「不过、那是、那个……」
谏也的声音,急剧变弱。
被奇怪的魄力所压迫。
一直映照少年的镜之瞳――现在,正燃烧着非比寻常的意志――捕捉少年。
(咋、咋了?我说错话了吗?)
渐渐退却至门扉方向的少年,诺温以同样的呼吸频率逼近。
结果,距离并没有扩大,反而逐渐缩小。
不知不觉间,拉近至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间隔。
「谏也大人」
「哦、哦哦」
勉强应答的少年,从正面窥视诺温。
是啊。
实在让人困扰的是,无论何时,只有这个人偶总会从正面注视着谏也。
正因为如此,谏也在这个人偶面前毫无办法。
「您刚才说使用断罪衣,但是如果使用奇迹,会对谏也大人的生存机率产生影响。如果作为御陵市的战力暂且不论,觉得那种能力没有才好的是我」
「是……是这样啊」
「是的」
人偶的美貌,突然迫近。
「是、是啊。您、您说的对!」
看着在嘴唇将要触碰的距离点头如捣蒜的少年,人偶仿佛终于领会了一般后退一步。
「如果知道了,就请您马上离席」
推着少年的后背直到门口。
不用说,就腕力而言,谏也没道理能胜过诺温。
「诺、诺温?」
「就如刚才的命令,开始调整教团内部细节的是我。谏也大人请先回去。客厅有准备好的午餐,不用担心。――那么,回家的路上请多加小心。」
「――诶、等、你」
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砰”地一声,关上门,只有谏也愣愣地留在走廊上。






把少年赶出去之后,诺温在教区长室脸上依然没有表情。
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手不知道放在哪里好似的合拢在一起,但放置桌台上的电脑却一刻不休的闪动荧屏。
远隔操纵。
谏也的日程安排自不必说,通过连接御陵市的网络,检索出市内发生的事件和异常。定期进行与〈兽〉关连的事项,是人偶每日必修的课程。
当然,这种调查教团的〈塔〉也会做,而且不需要把场所在教区长室。但是,现在的诺温不想从这里出去。
「……难道,变得有点奇怪的是我吗」
暗自嘟哝。
反复回味,自己的行动。
植入脑中的电子芯片中,记载着诺温经历的所有体验。只要进行检索,诺温的记忆便可以展现在眼前。
「…………」
……果然,反复思索的结果没有必要把他赶出去。
嘛,当时那个少年原本就要回去了,把话说完就让他回去也不无道理。而且,在那个瞬间,觉得那是最佳判断。但是,没有理由赶他出去。
难道,自己的论理回路发生错误了吗。
「…………」
人偶。
第九祭器。
还有,诺温的,另外一个名字。
伊芙·Kadmon系列·EK—09h。
为了增加断罪衣的适合者而进行,鲁莽地研究带来的惨剧。
作为计划失败的残骸,长时间,诺温被连接在御陵市的网络中。一边灌入庞大的情报,绝望的看待原形态的起动,单单只是作为残骸腐坏下去。
命运得以颠覆,源于两周前发生的事情。
只是两周。
用来学习什么,或者养育什么,绝对不足的时间。
其中的大部分时间,诺温都是跟谏也一起度过。为了保护谏也,为了修缮作为『九濑谏也』的体面,诺温的存在是必需的。
不,即便不是这样,诺温的机能的重要部分,必需由与『九濑谏也』有着相同遗传子的那位少年才能起动起来。所以待在一起的时间长是理所当然的。
对,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
「仅仅只是十六天加两个小时十八分钟,会发生错误吗」
然而,增加的却只有不明白的事情。
明明就单纯的情报量而言,起动前比现在多很多。
直接连接网络时,需要直面的情报远远多于现在的生活。只不过是与人类的生活,怎么会引发异常。
极其,焦急难耐。
并没有想过要做那种事。
应该怎样和■■■接触,自己也弄不明白――
「――接触?」
蓦地,诺温僵住了。
刚才,自己,在想什么。
好像在思考与职务没有关系的什么事情。将记录再现出来也会很危险一般,致命性的思考。
人偶,把颤抖的手指抵在嘴唇上。
久久,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在电脑屏幕上,浮现出诺温意想不到的映像。
「啊……」
「哟」
对着眨眼睛的诺温,在屏幕中招手的是,穿着绯色礼服的青年。
年龄是,二十岁后半。
长长的金发留至肩膀,在飞机的头等舱内仰坐在椅子上。略带开玩笑的印象,与高个子和端正的容貌相互结合起来,就算说他是银幕上的演员也不足为过。可是,唯一的缺点同时也是最大的问题,占据在左半边脸上。
狮子的刺绣――如同海贼一般的眼罩,带在神父的左眼上。
「卡、卡洛大人」
礼服的绯色,是如字面上的意思是红衣教主的红。
出席特别教区会议的,卡洛·克莱门蒂正是此人。
「就诺温一个人吗?」
「是的。谏也大人就在刚才退席了」
「那还真是可惜。错过了吗。原本以为差不多是到这边的时候了呢」
随着愉快的声音搔脸颊的卡洛,诺温调整好呼吸之后向他报告。
「他为放送的事很气愤」
「哎呀,我觉得拍得蛮好呀」
「这个意见不予否定,只是谏也大人对没有预先请示就放送的行为视作暗算之流」
「那是,用来滋润人生的惊喜哟」
「请直接向谏也大人申辩」
诺温一贯保持着冷漠,冷冷地说。
嗯。
果然,自己的机能没有问题。刚才的交谈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只是,下次的维护可能需要做一番精密的检查。
暗自松了一口气,同时人偶向屏幕中的卡洛问道。
「您,有什么吩咐」
「啊啊。特别教区会议结束了。就按预定,这边会部署新的人材。在正式的部署之前以视察的名义,差不多快到那边了吧。本想给谏也君介绍一下。难得的机会,真想让他们和睦相处啊」
说着,脸上浮现出使坏的笑容。
对于这个神父,与其说是「浮现」出来,倒不如说可以直接窥见他的坏心眼。
「话说回来,玻璃小姐来定期检查了吗」
「玻璃大人吗?没有,这一周没有在支部露过面」
「哎呀」
神父叫出声来。
「有点……麻烦了呢。如果现在不处理,事后可能很难掩饰起来呢」
来回揉一揉额角,卡洛用异常认真的声音说。
「您怎么了?」
「不,没什么。就是刚才说过的新人的事情。本想事先跟玻璃小姐商谈」
卡洛眯缝着眼睛。
用微弱的声音,这样说道。
「玻璃小姐的体质……该怎么跟他说明呢」


3


它――对历史的蹂躏,只不过是在几年前。
它――对世界的侵犯,仅限于一个和七个都市。
无人知晓,它为了什么、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来到这个世界。对于它从何而来,尽管将全世界的想法聚集起来,也只是一味的摇头。
但是。
仅仅几年和,合计也只有八个都市的战斗,已经将它的名字永远无法忘记,强烈地、深深地烙印在有关人员的灵魂之中。

――〈兽〉。

人类的,天敌之名。
利用七宗大罪吞食人类的欲望,变身为被吞食的人类的样子,击退所有现代兵器的异形总称。
只有使用叫作断罪衣的现代奇迹的圣人,是唯一能与它们抵抗的力量。能够阻止它们的无限『重组』的,居然是现代科学和宗教的融合,或许这正是对双方的讥讽。
然而,即便拥有奇迹,也没有得到胜利。
圣战以平局告终,而圣都以宗教恐怖袭击的名义封印起来,现在也迫使人类进行漫长的防卫战。隐瞒大多数居民,秘密进行的战争,至今依然看不见尽头。
还有。
『九濑谏也』是,曾经在圣战中带来最大战果的英雄之名。


在当天夜里,闷热的气候仍在持续。
黏答答的湿气笼罩着这个世界。挺立的电线杆和高楼大厦,给人一种浸泡在温水中的错觉。微微模糊的新月,仿佛在酷热中瘦了一圈一般。
没有风。
路上也没有几个行人。
就连柏油路,在阳炎中飘忽不定。
少年的圣职衣也相称于这个夜晚,模糊地映现出黑色。
「啊啊,太不爽了。那个木头呆人偶,就会拘泥在稀奇古怪的事情上……」
一边小声抱怨着,谏也继续向前走。
每一步,踏在柏油路上的脚底,黏糊糊地贴在上面。大街上只有远远的汽车引擎声,那份寂静发越让人感到闷热。
自己也能明白,现在异常焦躁。
一边驱逐着如蒸汽般的暑气,少年想。
(不是『九濑谏也』,谏也才是第一优先顺位、吗……)
诺温,一定是认真的。
不是欺瞒,也不是借口,她说自己想要守护的是少年本人。
但是。
正因为如此,谏也觉得那份意愿更难受。
很难受。
「…………」
九濑谏也。
谏也的,一卵性双生子。
说不定存在过的,另一个自己的可能性。
已经下定决心,做他的冒充者。
虽然只有一年,在这个都市继续冒充下去,有着相应的意义。叫作英雄的存在,如今在这座城市是不可或缺的。
正是因为如此,并非真人的自己心里产生卑微感。
还是说。
如果少年是本人,诺温还是会说同样的话吗?
「……断罪衣和奇迹之类的没有才好,吗」
手握着圣职衣的胸口,少年嘟哝道。
曾经的『九濑谏也』,据说是用自己的断罪衣打败了〈兽〉。历史上模仿奇迹,将不可能存在于现世的超常现象显现在顷刻之间的相适性,才是能与〈兽〉比肩的圣者的『力量』。
干脆,如果那是完全无法触及的『力量』,谏也也不会如此烦恼。
虽然诺温还不知道,只有一次,谏也体验过奇迹的使用。
(那也是……这么烦燥的夜晚啊)
恍恍惚惚地,看着手掌。
想起,两周前的事。
需要起动诺温的事件中,最后发生的难以理解的事情,少年没有忘记。
谏也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位少女。
鲜红的礼裙,长长的黑发,恭谨低垂的睫毛下面,孕育着异常激烈的斗志的女孩子。
(朱鹭头玻璃……)
少年,紧咬嘴唇。
与『九濑谏也』最为亲昵,把冒充的少年当作谏也哥哥仰慕的糊涂少女。作为一大联合企业下期后继者,作为御陵学院聪明的大小姐――一直与〈兽〉战斗的,又一个战乙女。
每当无条件依赖自己,无防备地踏入自己领域的那个微笑闪现出来时,谏也会被非常烦燥的心情所侵袭。
还有,让谏也体验到奇迹的――一连串的事情。
还没跟玻璃说过。
明明有机会,但对于那件事,总觉得难以启齿。
当然,那也不是随便就能说出口的。考虑到那个少女的体质,如果自己一时疏忽给予刺激,可能会适得其反。
(只能……等死眼罩回来)
原先,就是为了说这些才去教团支部的。
如果诺温说的没错,几天后才会回来,对少女的提问也只能到时候再开口了。
「真是的,这个样子能平安无事的度过一年吗」
挠了挠卷曲的头发。
差不多,该回去了。
由于没有径直回家的心情在这里散步,但差不多腿也累了。圣职衣的下面浸满了汗水。回去用比这更热的水淋个浴,把这种心情清洗干净。
就在这时,
「……咦?」
少年不住地眨眼睛。
眼前的马路上,似乎有个人影穿过。
是个熟悉的身影。
由于被长长的黑发和电灯的逆光遮住,只是在一瞬间看到侧脸,但一定不会有错。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间出来?)
后续的思考,谏也无法说明。
不,这一开始就没有思考吧。在脑细胞组成某种形状之前,少年的身体已经开始动了。
仿佛受到邀请一般,谏也的脚追向人影。

――之后回想起来。
对于少年来说,这正是致命性错误的开始――。





尾行人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看似十分缓慢步履,实际上却完全追不上。只有背影和头发时隐时现,而回过神时已如海市蜃楼般消失不见。受到影响步伐的速度也会加快,好不容易从侧路看到了雪白侧脸。
渐渐地,周围的风景也变得萧条起来。
是旧区划。
在这三年里,御陵市改头换面已经达到失去原形的程度。而此处,正是其例外部分。
逐渐埋没在圣灵教的宗教色和近代风貌的街道中的此处,看似一座城市的残骸。
人影,又消失了。
站在人影最后落脚的地方环顾四周,谏也发现一处小巷。
废弃的大楼和租借房之间,有一条不能称之为路的小巷。
犹豫了一下,少年还是踏进了那片阴暗。

――能够保持正常的理智,也就只有此处为止。

脚步踏入的瞬间,突然,闷热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脖颈上的汗毛倒竖起来。
「…………咕」
谏也发出呻吟。
强烈的仿佛刺入骨髓般的违和感。
夏夜的时间因发生错误而离去,其间被空白的季节添上。
空白。
并不是说冬天。
那里没有凛凛地寒冷,只是无尽广阔的虚无。
混杂着渗入混凝土中的馊味,黏答、令人作呕的臭气散发出来。
仿佛要粘在鼻孔的粘膜上一般,还有浓密的铁锈气味。
(……这、个……像是把呕吐物和粪便搅在一起一样的……恶臭是……)
不知不觉间已捂住了鼻子和嘴。
脑海中,花哨刺目的红色与黄色的警戒色在躁动。第六感在强烈地诉诸,不能这样向前走下去。
然而,脚却停不下来。
谏也的思考被抛到一边,只有身体在一步一步向前走。
小巷里,混然是一个异世界。
年迈都市的内脏一般。
一步一步踏出去的脚,陷进活生生的肉壁里一般的错觉。不只是脚,从脸到胸,仿佛身体全部都陷了进去。仿佛被诱蛾灯吸引而去一般,少年蹒跚着深深潜入异世界。
渐渐沉下去。
咔滋,一声。
踩到了什么。
这次,不是错觉。
柔软、粘滑的,脚底下令人不堪忍受的感触,让谏也不寒而栗地站在那里。
不久,眼睛开始习惯黑暗。
朦胧的视界里,映现出淡淡模糊的东西。
呼吸,停止了。
不。
连同肺也停止了机能,谏也喘不过气来。
(……这是……什么……)
黑与红。世界被这两种颜色划分。仿佛被天真无邪的孩子们用装有墨水的气球投掷过一般,墙壁、地面、到处都被红色染上。而那红色变干的地方,氧化成了褐色。
如同爆炸中心地的红色中央――漂浮着奇异的软乎乎的物体。
看到浮在赤黑色池沼上的东西,谏也不自禁将肩膀靠在邻近的墙壁上。
「…………!」
止不住一阵阵的酸痛。
实际上,如果是平时的谏也一定会呕吐不止。之所以没有导致这种结果,一定是因为在踏入这条小巷时,少年的神经已经受到侵蚀。异世界的分子侵吞了谏也自身,所以谏也的眼睛理解了眼前的一切。
广阔的池沼,将小巷埋没至尽,漂浮出无数个软乎乎的物体。
大小、形状各异。
仔细一看,那些很像某些动物。
比如说。
狗、
猫、
鸟的形状。
(也就是说……那里面……像被小鬼打坏一样、糟糕的……像艺术品的东西是……)
喉咙发出抽搐般的声音。
少年想象漂浮在小巷中的,最大物体的根本。
像花一样被扯开的是四肢吗。剥落而出,像煮熟的鸡蛋一样赤黑的空洞是脸吗。如果周围被撕裂的纤维是衣服的残余,在那中央溃烂发臭的、像袋子一样的东西,难道是……
「哎呀。你,没见过吗?」
这时,响起一个声音。
楚楚动人,似曾相识的声音。
陶然地回荡声中,增添了几分淫荡的色彩,声音的主人用看似很愉快的样子格格地笑。
对默默伫立许久的谏也,搭话道。
「把动物体内所有的骨头拔出来,然后再把内脏翻过来,就会变成那样。看,那白白的就是脂肪。脂肪还蛮多的哟。想摸摸看吗?沾在皮肤上的感触可是会摸上瘾哦」
用招人怜爱的声音说着,手伸向地面。
果冻般柔软的手指,捞起地面上的内脏,朝空中提起。从手掌心洒落的脂肪和血液,粘糊糊地流过手腕,滴滴嗒嗒地洒进嘴里,沿着妖艳的喉咙,吸入礼裙的胸口。
「嗯……太好喝了。活着真是让人按捺不住呢。一不留神就要跳起舞来了」
「…………」
谏也,沉默不语。
这叫他如何说得出口。
在微弱的月光下,止不住地喘着粗气。
黑色与红色中还微带苍蓝的世界里,人影的美貌用宛如猛兽般的笑容赞颂着。
「嗯,您也知道吧?谏也哥哥」
笑容满面的人影十分美丽。
那是,因浴血而凶恶,因嗜肉而凶猛,以及让人禁不住胆寒的无比鲜艳的美丽。
「这件事,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哦」
嘘~~。
雪白的牙齿如獠牙般展露而出,少女的食指抵在唇前。

――鲜红的礼裙,和长长的黑发。低垂、腼腆的睫毛下面,却有着奔放欲望的女孩子。

食指抵在唇前不动,鲜红的礼裙被赤红的鲜血弄脏。尽管如此,朱鹭头玻璃仍保持着狰狞的笑容。





本帖最后由 LNL220 于 2011-12-1 20:12 编辑


第二章 大淫妇
——他的判断是真实、公义的,
因他判断了那用淫行败坏世界的大淫妇,
并且向淫妇讨流仆人血的罪,
给他们伸冤。(译注:启示录19:2)



1


「谏也哥哥?」
「!――」
圣职衣的肩膀猛然一震,谏也睁开眼睛。
黑发少女担心地看着自己。
年龄大概是十四、五岁吧。好胜的眼瞳和紧闭的嘴唇。在可爱的校服下,是临近大人的未成熟的肢体。虽然现在也充分美丽,不过距离花开还需要些许时间吧。
但是,与年龄无关,少女身上散发出与众不同的存在感。
凛然吸引众人,立于万人之上的资质。
是叫作朱鹭头玻璃的少女。
「那个、是……玻璃……小姐……吧?」
「当然了。除我以外还认识第二个朱鹭头玻璃吗?」
玻璃不高兴地嘟着嘴唇。
然后,眼睛马上被不安的感情笼罩起来。
「谏也哥哥,哪里不舒服吗?」
「啊……没有。天气太热,就是头有点晕而已」
戴上优等生(九濑谏也)的面具,谏也含糊其词地笑道。
实际上,世界充满了光明。
是能让人情绪高涨的,夏日强烈的阳光。能将一切燃成白色,用光压傲慢地挫败一切。
过午时分。
御陵市·第四区,御陵学院。
在那个学区内,设置在教会附近的庭园里。
平时,谏也在这所教会学校里担任神父之职。
少年和少女们坐落的亭子外面,百合花和叶蓟花在微风下轻轻摇晃。在离得较远的庭园里,红色的凤仙花和向日葵在为开始枯萎的叶蓟增添气势,仿佛在预言即将到来的真正的酷热。
「那个……刚才说什么来着?」
「所·以·说,是期末考试啦,期末考试!」
玻璃身边,带着眼镜的女孩子握着双手说。
一头短发,加上可爱的雀斑。她是御陵学院初中部学生会·会长助理――架城真雪。
「说到我们的考试,那可是出了名的恶毒。每次考完期中考试,铃木就会脸色铁青的哟。嘛,我们学年还是老样子,小静和会长并列第一是铁定无疑喵~」
用微妙的事不关己的口吻,真雪的嘴唇像猫一样上下翻动。
「没有那种保障。只是碰巧运气好而已」
长岡静佳用非常拘谨地口吻说。
同样是初中学生会·副会长。细长的眉毛,还有宛如染了一头上等墨水般的黑发。加上外眼角微微下垂的眼睛,体现出日本美女的人物――就如身上穿的敞领衬衣,性别是男。
只是,即便胸部没有凸起,说到从脖颈洋溢出的色香已经凌驾于事实之上。
在御陵学院有着『想请来当女友的男生一号』称号的英杰,今天依然雍容尔雅。
「嗯~嗯,过度的谦虚是骄傲哟?而且,我还要全部靠你呢,如果小静这回不是第一我会很为难的!」
「也、也是呢……」
「嗯哼哼哼哼,考完试接下来就是Beautiful(完美)的暑假了!会长穿便衣的样子,还有穿泳衣的样子!啊啊该怎么办!手提摄像机和数码相机全都要准备一下!啊啊啊啊,还要补充窃听器和偷拍用器材!咿嘻、咿嘻、咿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真雪发着可疑的嗞嗞声擦去嘴角上的口水,玻璃对此冷冷地眯起眼睛。
「……真雪。刚才好像看到口水和可疑的妄想一起流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哦哦哦。会长,什么时候学会了心灵感应!?哇哇哇,超能力觉醒的会长也很好很酷很性感请跟我结婚吧!」
「才没那种事!请把自己所想的事全部说出来的习惯改掉!还有偷听或者偷拍之类的,是什么意思!?」
「诶诶!比人家身家性命还要宝贵的HDD塞得满满的高贵超级收藏品难道已经是风中残烛了!?」
「居然作为收藏品整理起来了!?」
「会长的换衣服镜头的野心还没有完成呢!」
“啪”地一声,拍大理石桌子的玻璃和逃窜的真雪。
仿佛得到夏日阳光的祝福一般无比喧闹的风景,谏也只是默默地在一旁观望。
「…………」
这个景象,和往常一样。
像现在这样放学后或午休时间,这些成员聚在一起成了少年的日常。静佳,还有中等部学生会的成员时不时会有所变动,但玻璃和真雪几乎每天都会过来。
充满阳光的日常。
无比平和的生活。
可是,谏也无法用平静的心看着这些。
另一幅景象深深印在脑海里。
(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谏也确实看到了。
小巷里的惨剧。
残忍地翻过来的尸体之列和,在血沼中异常喜悦的玻璃。
后来,少年朦朦胧胧地回到了自己的家。
与玻璃见面之后的记忆消失不见,一切都处于断绝的状态,呆呆地坐在玄关上。完全被隔绝一般的感觉,让谏也有一瞬以为那是恶梦。
然而,那绝对不会是梦。
鞋子上仍沾着黏答答的血。即便不是如此,少年的脚底下还残留着黏黏糊糊的血之触感。残留在鼻孔粘膜上的浓密气味挥之不去,困惑着少年。
(是这个丫头……把那个尸体?真的假的?难道是我疯了?)
疑惑,将少年的思考引导至各个方向。
谏也知道。
玻璃的体质。
即便造成那种尸体也并不可疑的,存在于玻璃身上的极其危险的秘密。
也就是,巴比伦的――
「谏也哥哥?」
听到玻璃的叫声,谏也猛然抬起头。
「真是的,又来了。看起来真的是在发愣呢。……诺温好像也不在,真的没事吗?」
(……还是说,这个玻璃也是演技吗?)
谏也暗自观察一半愤慨、一半担心的少女。
马上,变回『九濑谏也』的脸摇了摇头。
「啊……抱歉。考虑一些事情。……诺温从昨晚开始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做」
少女愣愣地眨了眨眼。
然后,用异常高的声音,
「诺温,去别的地方了吗?」
「是的」
结果,诺温昨天没有回来。
经常在教团进行维护等各项事情,而且虽然谏也并没有在意,从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侥幸。在不知道实际情况之前,他想藏在心里作为秘密。
(那个木头呆,明明是个不会融通的残次品,对那种地方倒是很敏锐……)
银发人偶看似生气的脸,浮现在眼前。
明明只是半天,那个人偶不在的时间,异样地感到漫长。
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反正,总是有必要和现在的玻璃说一下。
慎重地摆出『九濑谏也』的表情,从正面开口道。
「――那个,玻璃小姐」
「――对、对了,谏也哥哥」
谏也张口和惩治真雪的玻璃转过头是同时发生的。
两个人的声音,完美的重叠在一起。
(呃……)
一瞬间,谏也的嘴唇一张一合地,
「啊、就是、那个」
不知怎的,玻璃这边也同样惊惶失措,耳朵被染的通红。
「那个,谏也哥哥先说」
「不,还是,玻璃先说吧」
互相让步,互相僵持。
(怎……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瞪着我啊这个暴走女?)
困惑的谏也,不禁吞了一口吐沫。
各自盯着对方,异样的紧张感充斥在亭子里。就连在旁边看着的静佳和真雪也屏住了呼吸。
「既……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玻璃轻咳一声。
做个深呼吸之后,少女这样说道。
「过一会儿……谏也哥哥、有空吗?」
「诶」
「哈哇!?」
真雪比少年还要大吃一惊,在一旁跳了起来。
「诶、诶、诶,怎么回事?难道是超展开?等等等一下会长,你想怎么样怎么做啊?」
可是,少年同样也在动摇。
(……这个丫头,果然记得昨晚的事情吗?)
谏也不禁犹豫起来。
昨晚说“这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时的少女的身影,浮现在眼前。从嘴唇中露出来的白牙,仿佛在威吓自己,如果毁了约定就把你的喉咙咬断。
既然这样,现在呢?
纯真地仰慕『九濑谏也』的少女,其实是?
「有什么,事情吗?」
「……啊、啊、啊……是的」
用优等生的微笑慎重地询问,而玻璃轻轻地点头。虽说是点头,由于太过僵硬,给人一种不小心晃了一下头而已的感觉。
(……呃、哦、)
由于过度的紧张,谏也的心脏大幅跳动。
然后玻璃把手伸进制服的口袋里。
重新伸到少年面前时,颤抖的手指间挟着两张纸片。
「………………………………票?」
「那、那个……八区附近一个经常去的美术馆……可以的话,能跟您一起去吗?」
「哈?」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

随着尖叫,还响起“砰”地一声。
那是严重受到打击的真雪,趴倒在大理石桌面上的声音。





白天越发显得阴暗的小巷里。
在陈旧的楼与楼之间,通风也很差。没有空气循环的小道上充满了异味,只有沉渣般的阴暗沉淀在下面。异常闷热的今年夏天,仿佛只有这个小巷被置之度外。
旧区划。
已经被废弃,等待重建的土地。
租房人几乎都走光,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感觉不到人的气息。说到小巷更是如此,被丢着不管的垃圾等早已腐烂发霉,只有被野鸟或野狗撕烂的塑料袋留下残骸。
诺温,就蹲在那个小巷里。
「……什么,都没有」
一个人自言自语。
诺温到这个小巷里来,是有理由的。
昨天,从连接御陵市的网络中,抽出了几件比较让人在意的事件。
说是事件,还不如说是都市传说更为贴切。
留在都市揭示板和警察的电子书类的,有着共通性的传闻片断。
比如说,像这样。

――深夜,旧区划的小巷里,大量动物的尸体被表里相反地翻了过来。
――成为血沼的小巷里,鲜红的女人在笑。
――鲜红的女人,在吃翻过来的狗。

等。
话虽如此,大多被认作是疯话或喝醉产生的错觉,而且发生在旧区划这一事实更是锦上添花。渐渐被遗弃的旧区划,正是那种都市传说的宝库。
原本,理由并没有充分到诺温过来探查的程度。
就算是猎奇事件,未必全部都与〈兽〉相关,而且如果不放心可以转交给〈塔〉的调查班。
这次前来,是因为还有其它事情要做。
更何况,如果真的与〈兽〉相关,就会带谏也一起前来。万一与〈兽〉接触时,没有谏也对断罪衣的解放,诺温的战斗力将大大削弱。
然而,诺温并没有那么做。
(……为、什么)
心中,仍残留着余悸。
已经是十八小时三十七分钟以前的事情,但人偶仍在拘泥于与少年的谈话。
以不属于自己的逻辑方式,把少年赶出去的事情,仍纠结在心。
并没打算用那种方式对待他。
记录中,少年是这样说的。

――『你也会希望我不是冒牌吧』

(……谏也大人的话,是合理的)
如果少年是本人,就不需要丧失记忆的『设定』,御陵市的生存几率也会大幅上升。那是不论是谁都非常期待的事。
不需要自己去否定。
对诺温来说少年是第一优先顺位,但少年希望自己是真的――这个想法,完全没有必要否定。
自己的言行,完全不符合逻辑。
所以,很烦恼。
是哪一点让自己生气了呢。
作为人偶的自己在烦恼,这一点本身就已经是很奇怪的事却没有发觉,诺温陷入沉思。极其自然的,想把思考回路的资源分配给那个少年。
因为,那个少年就是如此特别……。
「……就、就是这样」
一边划分探查小巷的工作和思考,紧紧地握住拳头。
这一次,诺温马上抬起头。
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那个少年是自己的洗礼者、自己的第一优先顺序,所以仔细考虑一番也是在所难免。反倒是怪那个少年不好。应该更多的理解自己,更好的利用自己。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可以使用诺温的只有那个少年一个人,这种程度的主张是理所当然的。
就这样相信着,强行让自己信服。
(就是这样。是谏也大人不好。应该更多了解我的使用方法。而且,谏也大人太任性了。总是说要逃却又不逃,明明说过讨厌冒充别人却装扮的那么好。试着增加一些菜目,也不跟我说任何感想――)
各种问题被混在一起,但诺温还是相应的觉得满足。
实际上,只有两周人生经验的她,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这种心情意味着什么。
对诺温而言,谏也就是这样特别、绝对的存在。
第一个起动自己的洗礼者,第一个与自己一起战斗的同胞,第一个说自己的料理好吃的人……
啊啊,理由怎样都好。
只是。
诺温,想跟谏也待在一起。
「是该回去的时间了」
有意地说出口来。
就这样在旧区划的小巷里绕了颇长的时间,何止是翻过来的尸体,就连一丝血迹也找不到。
完成这次任务,就要回到谏也的指示下。
这样一来,扰乱思考回路的奇异涟漪,也会平复吧。关于昨天的事情,为了不再重蹈覆辙写一份应对方案的报告。
只是这样的想法,心情就变得明朗起来。
――这时。
突然,人偶的视线从路上吸引至虚空中。
「…………?」
诺温的瞳孔,微微地收缩。
更加缜密地斟酌脑内的视觉情报。诺温的眼球是自己的,但映照在上面的情报都是由脑细胞来认知。比人类的视觉能力更出色,可以获取原来难以处理的大量情报。
所以由脑内电子芯片的驾驭,实现虚拟化和视力的强化。
人偶伸出手,非常谨慎地触摸略显肮脏的混凝土墙壁。
就这样,慢慢地开始移动。
拐过弯,在尽头处嘎然而止。
再次蹲下。即便不用去触摸,人偶也知道有异常。
只有那里的灰尘是全新的。
就像谍报机关的隐蔽技术。用酸等物品溶解脂肪和血迹,然后漂白或者伪装起来,抹去所有犯罪痕迹的技术。
诺温的手指,在路上彷徨。
人偶的四肢,被赋予多种功能。装置在指尖上的多传感器就是其中之一。大量的数字和图表流入电子芯片,分析残留在路上的成分。
马上,答案出来了。
非常容易分解,与既存的任何事物都不一致的未知物质。
(这样的话,这里就是……)
在下一瞬间,人偶的意识连接到御陵市的网络。一边通过影像情报计算谏也现在所处的位置,人偶的脚向地面一蹬。
朝小巷外。
突然,无法控制身体的焦点。
肿胀的某种物体,从背后撩起人偶的脚。
「――〈兽〉!?」
猛然旋转半圈,诱导向量。
人偶以三角飞跃的要领踢了一脚墙壁,却受到进一步的杀意之浪的袭击。回过身,挥起胳膊。嵌在右手上的液体金属之环,原本应该响应诺温的意思,变成与敌人相符的形状。
看不见。
就连强化视力的诺温,也看不见对手的样子。
不仅如此,敌人的武器也是。
「啊!」
剧痛,划过右边大腿。
无法推断实体,通过人工皮肤被刺穿的角度和损伤计算敌人大概的位置。遮断痛觉,同时诺温呻吟着跳了起来。放弃视觉,将听觉和嗅觉的传感器灵敏度调升至最大限。以无伤的左脚为主,“之”字形在墙壁之间踢来踢去的样子,可称得上是迅雷。
增强至极限的反射神经和人偶的身体尽可能激烈的高速机动(神速)。
一眨眼的工夫达到上空,诺温俯视小巷。不论藏在哪里,这次绝对不会从人偶的视界中逃过。
朦胧地,从视界的一隅略过一个影子。
暧昧模糊的阳炎,在弹指一挥间漂浮在小巷上,仿佛出了差错一样消失。
为了追上去,诺温的注意力集中在消失地点上。

那是,致命的一瞬间。

遮断痛觉带来适得其反的效果。
刚才产生剧痛的右脚,发生了异变。
――!」
潜入人偶大腿的异物,自己动了起来,进而扎入更深的地方。
把人工皮肤如纸屑般撕裂,人偶的内侧柔软的部分大肆地挖、贪、咬破――甚至,从内侧爆裂。
(谏也……大人……!)
虽想把思考回路连接到网络上,可就连都市之间的连接也已经断绝。

诺温的身体――在空中,裂开翻了过来。


2


第八区。
御陵市三位一体·美术馆。
正如它的名字,是以圣灵教的三位一体为主题的美术馆。
如果从上空俯瞰,三个建筑呈现出三角形布局,各自之间以拱形走廊连接。建筑外观本身也是用近代布置,而各自模仿古代罗马集会场的长方形会堂风格、导入十一世纪圆拱形构造的罗马风格、还有十五世纪文艺复兴风格,展现出圣灵教美术的各个时代。
说它是美术馆,称之为教会的圣堂更为贴切的静谧装饰。
谏也和玻璃,两个人现在所处位置的正是那种场所。
――真雪小姐,就那么丢下不管没问题吗。就像灵魂出窍了一样,张口结舌地愣在那里」
「偶尔要让她吸取教训」
一副愤然的样子,玻璃哼了一声。
只不过,实际上与其说她是在生气,更像是惩罚喜欢淘气的友人之后感到痛快。
在入口处把票递过去,收到半截票之后,少女的瞳眸微微动摇。
暗自,做深呼吸。
略带踌躇地,问道。
「那、那个……是不是,打搅到谏也哥哥了」
「不、不……没关系」
谏也异样的感到紧张,咕嘟咽了一口唾沫。
(话说,我也太不小心了吧……)
心里想着,但没有说出来。
为了探明昨晚玻璃的真实情况,就这样接受了邀请,但仔细想来陷入更加糟糕的状态。在学校还好,只剩两个人行动时就无处可逃了。
毕竟只是个冒牌的谏也,如果玻璃被……控制,会束手无策的被杀掉。
就像在那个小巷里被翻过来的尸体一样。
(…………!)
只是想象,谏也就感觉到酸酸的东西涌到喉咙处。
(可恶,至少那个死眼罩在的话……)
诅咒不在的红衣教主代行。明明这种复杂的状况,才是那个傻笑的神父派上用场的时候。
一边想着这种事,通过入口,
――哇」
不由地发出叫声。
路线的最开始,几乎是少年一倍大的巨大圣母像伫立在那里。
不拘于大小,造型的细腻是压倒性的。
充满慈爱的瞳眸。微笑不绝的嘴唇。抱着婴儿的救世主,每一根手指都注有毫无吝惜的爱情,就连衣服上的每一个褶皱都寄宿着崇敬的精神。
「…………」
谏也不禁语塞。
少年装扮成冒牌之前,也在卡洛的填鸭式教育中看过各式各样的圣灵教美术映像。可是,像这样直接看实物还是第一次。
「怎么了?」
「啊……那个,因为太漂亮」
「那真是太好了」
说着,玻璃的微笑变得更深。
「这里是我非常喜欢的地方。一直想和谏也哥哥一起来」
「那还真是……谢谢」
「呣」
「怎、怎么了?」
「还是对我这么见外。――虽然知道因为丧失记忆,可是都过了两周时间还这么见外」
「哈,哈啊」
面对一副为难的样子回答的谏也,“嗯”地一声点头之后,少女伸出手来。
「诶?」
「来,快走吧」
抓住手,向路线的前方走去。
「诶、哇、哇」
谏也在那只手的拉动下,走进美术馆。
由于是平日,几乎看不到其他客人的身影。
和刚才的圣母像一样,以宗教画和圣人为主题的雕像占据了绝大多数陈列品。
洗脚的救世主塑像。
鸽子或小羊等,有着象征意义的动物围绕着圣人的绘画。
在奢华的银工艺制品的装订中,夹着壮丽插画的彩色抄本。
要不就是七色光交错、表现天使圆阵的彩色玻璃。
精心设计的路线,令那些美术品每一个都别出心裁。
并不是特意以历史的顺序,而是把样式相同的圣人画摆放在一起,或者将解释完全不同的雕像相互对照――即便是不太了解这方面的人,也能轻松看出作者想表达的意图。
何止是描绘于无形之中的杯子、花的数量和种类,就连窗框的颜色和排列都有着神圣的意味。或者象征圣人,或者吐露宗教的立场,又或者诉说时代的纠纷。
隔着大约二千年的时间,为打动人类意识而磨练的技术精华就在这里。
「…………」
谏也只是默默地徘徊在美术品的森林里。
关于整个圣灵教而言,少年一直贯彻冰冷的看法。
(……有够可疑……)
这就是少年的真实感想。
谏也彻头彻尾无法赞同圣灵教的思想。
从根本上,就连神的存在都不相信。
如果神真实存在,现在马上拯救人类不就好了。如果神是充满慈爱的存在,没有理由不这样做。
作为被造物的人类,无法推测圣主的心――神父就会这样找借口,可是让人落到无法推测的状况的正是主吧。喜欢看小孩子受着不明所以地苦,想必是个超级施虐狂吧。还是说,认真以为神真的爱着人类,是受虐狂吗。
真正感激那种东西的人,想必是个不折不扣的变■。
啊啊。
那种事,或许所有人都很清楚。
或许所有人都知道。
但是,为什么。
人,还是要向神祈祷呢。
「……嗯?」
路过一幅画的前面时,少年停下了脚步。
那是比张开双手还要大的画布。
勇敢的男人,肩上担负着幼小的孩子,只身渡过卷起旋涡的河流。面对水深达到腰部的激流,男人依靠的只有自己的肉体和马上就要折断的手杖。可是,男人的脸上和孩子的脸上毫无畏惧之色。仿佛在为观看者鼓起勇气,坚定的步伐必定能达到彼岸。
(那是,卡洛的……)
「是卡洛先生的断罪衣圣人――圣基道霍呢」
仿佛读取了谏也的心一般,玻璃开口说。
「说着一定要侍奉世界第一强者的话,然后就到各处去拜访国王或恶魔的怪人。最后认定就连恶魔也会惧怕的救世主才是最强,开始了寻找救世主之旅。不过其中的经过多半只是随意受人使唤而已。从这方面而言,或许跟卡洛先生很相似」



少女轻笑着手指贴在嘴唇上。
然后,终于找到救世主的圣基道霍,肩负着能与世界匹敌的救世主的重量,完成渡过激流的试练。
在屈指可数的守护圣人中,以出众的怪力和勇猛为人们所熟知的战士。
然后,少女视线忽地转过去。
「第三张的旁边,就是诺温的断罪衣、圣女亚加大哦」
于是,谏也也跟着把视线移过去。
这边是比圣基道霍要小一些的画布。
画着拷问的一个场面。
在熊熊燃烧的炭火前,一个美丽的女人,衣服几乎都被撕开。马上就要被投入火焰之中,但是与刚才的圣基道霍一样,女人的眼睛中毫无畏惧之色。
充斥着只是想面对试练的坚强意志。
圣女亚加大。
诺温,操纵圣焰的奇迹――成为其根本的圣女。
「无论受到什么样的诱惑和拷问都绝不动摇、绝不屈服的圣女。结果被拷问致死之后,她的奇迹从火山爆发中守住了城市。就连逼死她的人们也被守住了。那种不可侵犯和纯洁的样子,或许跟诺温很相似呢」
「啊啊……」
谏也,小声回应。
还记得。
不会忘记。
那个时候的情景,深深地、深深地,烙印在脑海里。
两周前,与〈兽〉的战斗。

――「断罪衣启。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一万六千三百八十四回,神之奇迹降的状况」

随着机械音,展开的圣职衣。
似天使之翼,似白银之铠,裹着诺温的断罪衣。
面对令人厌恶的断头台的〈兽〉,仍然保持威风凛凛的人偶的背影。

――「限定量子干涉场,固定。由假想数学领域注入圣遗物及规定状况的参数。在此座标中假想现实·圣女亚加大的第三种奇迹起动。――即是说开始一万六千三百八十四回的试行」

重写世界,再现曾经的奇迹。
模仿的奇迹变为真实,将〈兽〉燃烧至尽。
而那些作为奇迹的原型圣人,现在就画在谏也面前的两张画布上。
「总觉得,好嫉妒呢」
「……诶?」
「因为,那么认真地看嘛。不过,作为赞助者还是有点开心」
「赞助者?」
「是的。这里,是由朱鹭头集团全面出资的美术馆。有若干个美术品还是我们捐赠的哦。当然门票也是赞助者享用的特权票」
手指并拢在背后,玻璃露出得意的笑容。
那张笑脸与那个不分好歹愚弄人――简而言之就像模仿某个眼罩神父的表情,
「那还真是……喜欢这个地方呢」
谏也眨巴眼睛,只能回以哭笑。
「噗」
「――哈哈哈」
就这样,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轻声地笑了起来。
聊着无关紧要的事情,不禁让两个人裂开嘴。笑了一阵之后,空气中流动着能让人舒一口气的缓和气氛。
「那么,这里也会有圣乔治……」
刚要开口时,反被玻璃切过。
「谏也哥哥。可以,问一件事情吗?」
「诶、啊啊,请问吧」
得到少年的许可,少女问道。

「昨天夜里,有没有和我见过面?」

「――――!」
谏也不禁屏住呼吸。
并不只是因为问题的内容。
当然问题击中核心也是理由之一,虽然只是片刻,自己竟然忘记这件事而感到吃惊。
「是不是呢?」
「请、请等一下」
在少女的追问下,拼命地戴好『九濑谏也』的面具,谏也说。
「如果真的见过我,就没有必要问吧?」
于是,少女的表情变得黯淡。
「……最近,经常精神恍惚」
「精神恍惚……吗」
「是在这一周左右的时间里,时不时记忆会变得模糊,发个呆时间就过去了。那种时候,就好像在梦里面……明明觉得昨晚见过谏也哥哥,但又记得不是很清楚」
(那就是……真相吗?)
好像要看清少女的内心一般,谏也眯起了眼睛。
不过,从少女镇定的样子,看不出任何异常。
朱鹭头集团的下一任继承者,说谎的技巧或许比自己还要高明。
「您记得我的体质吧?」
这次的微笑中,隐含着某种悲哀。
按住校服的腹部。那里有什么,谏也知道。
叫,〈兽胎〉。
〈兽〉,会吃人。
把感应到的人和已吃掉人的欲望吃掉,得到形状和『力量』。高位的〈兽〉,甚至可以伪装成吃过的人格和外貌。
不过,在极少的情况下,被吃的人会与吃掉的〈兽〉相互抗争。
明明被〈兽〉吃掉,却能奇迹般的保持意识―即是被称作〈兽胎〉的状态。
朱鹭头玻璃,正是那个〈兽胎〉。
「以前也说过吧」
少女说。
「大多数〈兽胎〉,到最后会被〈兽〉吃掉。就算人的意识暂时能胜过,到最后还是会成为〈兽〉。那即是对于〈兽〉的存在而言,人类意志是不堪一击的意思吧」
「…………」
谏也不能分清,到底应该相信哪一个。
昨晚的玻璃是少女与〈兽〉抗争的结果吗。
还是说,玻璃已经被替换为〈兽〉,现在的言行举止都是演技吗。
冷飕飕地恶寒流过脖颈。
仿佛整个美术馆,变成那个小巷――血沼的错觉。
然而,异变以预想不到的形式出现。
突然,少女无力地跪倒在地板上。
「玻璃――小姐!?」
少年马上靠过去,少女再次捂住腹部。
从那指间渗出红色的东西。
「刚才,有〈兽〉……」
「有〈兽〉!?」
作为〈兽胎〉的,少女的特性。
〈兽〉的接近,会使玻璃的身体产生巨大的反应。反应的类型根据状况有所不同。有时会隐隐作痛或呕吐,有时会出现类似圣痕的流血现象。这次似乎选择了后者。
「是的……附近……大概是在附近的区……就在刚才……使用了『力量』……」
谏也的喉咙不住抽动。
(又有……那种……恶心的怪物出现吗……?)
〈兽〉。
两周前遭遇的那种怪物,再次。
只是想象一下,少年从心里颤抖。『九濑谏也』的面具仿佛马上就要掉下来,狠狠地咬紧牙关。
尽管如此,仍用手扶在少女脆弱的肩膀上。玻璃用嘶哑的声音接着说。
「我们……快点逃……」
(呜!)
一瞬间作出判断。
松开搭在少女肩膀上的手,谏也大步向后退。
「……谏也……哥哥?」
玻璃弱弱地皱着眉,
「您……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问道。
「怎么……回事?」
「如果是玻璃小姐不会说那种话的。这种时候,她会选择战斗而不是逃跑。会马上联络教团的」
朱鹭头玻璃,强烈地憎恨着〈兽〉。
自己是人类还是〈兽〉都不重要。可是不想就这样默默地等死,这样大叫的少女才是玻璃。
隐藏在楚楚动人的举止之下,激烈的愤怒与斗志才是真实。
「您……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再一次问道。
「啊啊」地一声,玻璃张开嘴唇。
提防着不明实体的对手,谏也的眼睛地却离不开那张笑脸。
淡淡、微暗地,如同黑暗与月光的结晶一般的笑容。
「真可惜。这么快就暴露了。比想象中要容易被人体谅嘛,这个孩子。这方面还真有点羡慕」
嫣然的声响。
在美术馆的米黄色光亮下,浓密的黑发宛如讴歌自由一般散开。
雪一样的皮肤比排列在路线画布上的圣女们还要白,玫瑰色的嘴唇比濡湿圣人们的赎罪之血还要红。明明容貌和身材与玻璃一模一样,却犹如天使降临一般的光辉缠绕在少女身上。
然而,这个天使所在的天国,一定会是血淋淋的地狱。
如果可以得到这个女人,不论怎样的君子都会把理性扔到一边去。即便得到的只是一个甜美的吐息,忧郁的一瞥,不惜豁出性命的人想必会络绎不绝。
「…………」
这次,谏也得到确信。
自己邂逅的,正是这个女人。
现在的玻璃,毋庸置疑,正是在那个小巷浴血的妖女。
不,在那之前、两周前发生的事……
「怎么了?想起昨晚的事情了?还是说别的事情?」
妖女的微笑变得更加深邃,眼睛直盯着少年。
于是,就这样持续的过程中,谏也不禁战栗起来。

「不过,〈兽〉的事情并没有说谎哦。而且,就在刚才打了起来。――现在在这个城市战斗,也就是说,应该是你非常珍惜的人偶小姐吧?」





――就像,奇形怪状的烟花。

人形的身体,炸裂了。
被翻过来的诺温的身体,在小巷的半空中吐出无数的电缆和撕裂的人工筋肉。白色的人工血液止不住地喷流而出,溅染在平庸的混凝土墙壁上。
只有右脚。
只剩下一只脚的诺温,身体依然漂浮在空中。
在感觉到异变的瞬间净化了机械的右脚。
不管直觉正确与否,损伤只停留在右脚,从圣职衣窥见的少女下腹部中,接续部分的金属反射着深灰色的光。
「――!」
不顾爆裂的右脚,诺温单脚踢向大楼的墙面。
重新调整失去一只脚的平衡,只用零点几秒重新计算好轨道,以“之”字形跳上小巷的中空。
为了让对方无法确定目标,需要尽可能的高速行动。
至今仍看不见敌人的身影。
攻击方式也是谜。
多半是钻进体内的某种东西将对方里外翻过来,只知道这种程度。很可能躲在小巷里,射出某种东西,但是这只能是推测。将灵敏度调至极限的传感器,竟然也捕捉不到除自己以外的存在。
不过,确实还存在于附近。
「…………」
诺温面无表情的握住自己的胸口。
仿佛能将人工皮肤射穿一般强烈的视线,正在盯着人偶。
被盯着。
直直地,观察着这边。
不,这种说法完全不足以形容。
就好像诺温自己的身体被分解,从皮肤、从肉体表里相反地被翻过来,每一个眼球、每一个指甲、从调换的骨格到人工毛发,仿佛从头至尾被舔舐一般的错觉。
虽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看过来,被看到的肉体从内部腐烂一般――就连作为人偶的诺温也会产生那种错觉的视线。
『就像……幽灵』
没有实体,只有恶意的怪物。
恶灵的〈兽〉。
可是,不能采取撤离行动。
如果随便背对敌人,那才是正中敌人的下怀。
(要是能使用……断罪衣……)
咬紧牙关。
诺温的断罪衣必需经过谏也的承认才可以解放。而且没有断罪衣的支援,不只是奇迹,就连简单的战斗能力也会大幅低下。
(或者……至少不是旧区划……)
如果是在其它区域,诺温就能通过远隔操作各种设备。不只是自己的传感器,还可以利用很多监视摄像机和雷达。
而现在,在这个地方,无一不是无稽之谈。
就连与网络的连接,也被〈兽〉的能力断绝。
还是说――
淡淡的嘴唇,小鸟般嘀咕。
「代号――0jp·GKU」
一边在小巷里重复着跳跃,通过细微的电流线缆,液体金属的手环瞬间硬化为剑。
握在诺温的手中,就连复合装甲也能切开的武器。
〈圣十字剑〉。
就算打不过,至少要报一箭之仇。
即使是一点点也好,只要能找出这只怪物的实体。
(谏也大人……)
但愿那个少年能平安无事。
「――――!」
猛然将剑挥向背后,这是活体的脑内产生的第六感呢,还是电子芯片蓄积的战斗资料发挥作用了呢。
咯噔一下,有种切断什么的感触。
(线?)
在光的反射下,某种极细的东西略过人偶的视界。
就连诺温也没有察觉到的,微米级别的细线。
这条线,就是将右脚翻过来的实体吗?

可是,人偶没有时间考虑这些。

下一个瞬间,别的线缠住了少女的身体。
「啊――!」
随着咯吱声,被随意翻弄。
看似风吹下就会断的细线,截住了人偶的跳跃,不仅如此还用能与巨人匹敌的蛮力如风车般转动诺温的身体。
虽然马上切断,但并不能打消在空中转动的惯性。
「呜呜、啊!」
诺温的身体,剧烈地撞击小巷的地面。
柏油路卷起来,人偶的四肢――如今只剩三肢的连接部位随着缥缈的火花散开。


3


「诺温……在与〈兽〉战斗?」
面对愕然嘟哝的少年,原来是玻璃的妖女轻轻点头。
就连那个动作,妖艳到令人生厌的程度。幸好,线路上没有客人,如若其他人也在场,想必会为年龄和姿态的落差目瞪口呆吧。
只是站在那里,就能助长见者凶暴的某种本能――那种美丽,正是现在的玻璃所拥有的。
「请不要开玩笑!如果诺温发现〈兽〉的存在,一定会找个对恐怖袭击训练之类的理由,马上发布避难警报……」
「谁知道呢?人家只是感觉到〈兽〉的『力量』而已。而且,又不知道是谁先找到了谁。如果是〈兽〉先找到了诺温小姐……是啊,高位的〈兽〉散发出的丧神现象,可以断绝通信机能的事情不是常有的事?」
面对言语中带着微笑的少女,谏也咬牙切齿。
(如果……这是真的……那个丫头……没有断罪衣……)
少年紧紧握住拳头。
急躁。
只是抑制自己现在马上转身跑出去的冲动,就需要相当的精神力。
话又说回来,明明自己的生命更有可能陷入危机。
「哼~,真让人意外呢」
妖女歪着头说。
「就这么担心那个人偶吗?你,本来就不是『九濑谏也』吧?」
「――!」
谏也再次僵住。
即便如此,表情丝毫没有露出破绽。
用『九濑谏也』一本正经的脸问道。
「你在……说什么?」
「哎呀。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丧失记忆啦,还有圣战两年后归来之类的,没有比这更不自然的事情吧」
反而感到不可思议一般,妖女耸了耸肩。
就连那个动作,仿佛在搔弄喉咙一般无比妖艳。
(……这、家伙)
昨天,谏也跟诺温说。
自己用『九濑谏也』的身份欺骗周围的人,是因为周围的人希望自己被骗。正因为『九濑谏也』的幻想无比甜蜜,他们才会自己蒙蔽自己的眼睛。
如果真是如此,这个妖女看穿谏也的真面目也是理所当然。
而且那就意味着少年生杀予夺的大权,完全掌握在这个妖女的手中。
只要刚才的一句话,就能阻止谏也的行动。
「您是……」
少年还没说完,被妖女抢先道。
「对了。我的事最好不要跟其他人说哦。如果跟这个女孩子说我的事――这个女孩子,一定会,自己裁决自己哦?」
「…………」
没有说,自杀。
因为圣灵教的信徒是不允许自杀的。
然而,正因为如此,自己裁决自己的说法,无比沉重地拥有说服力。从玻璃刚强的性格来看,如果知道自己被〈兽〉占用,就算马上去研究所志愿当实验品也不奇怪。
「你这混蛋……是什么人?是啃食玻璃的〈兽〉吗?」
事到如今,谏也不需要在戴『九濑谏也』的面具。
用天生的、闪耀的目光当面问道。
「巴比伦的大淫妇」
妖女的微笑变得更加深邃。
相对的,谏也的身体变得僵硬。那不是,两周前,指着玻璃的〈兽〉说过的话吗。
「……这个回答满意了吗?」
妖女发出哧哧地笑声。
从那声响中也能感觉到,能让闻者的身体发热的某种诱惑。
「骗你的。其实呢,妾身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问妾身是不是〈兽〉也会很困扰」
「不知道?」
「是呀」
妖女指着自己的胸口。
「因为,妾身能从里面出来也是最近才开始的」
妖女用深切的语气说。
故作姿态地,轻轻一叹。
「依稀记得的只有最近的事情。能像现在这样和别人说话,只属于妾身自己的时间,共计也只有几个小时。
你可能不知道,妾身和这个女孩子(玻璃)的边界十分暧昧。这个女孩子也说过吧?最近会经常发呆。记忆的首尾,就以这种程度联系在一起」
「…………」
少年无言以对。
妖女的话是否属实,谏也千思万虑进行验证,但是判断材料远远不足。
「那……昨晚又是怎么回事?那个胡同?」
「咦?啊啊,因为感觉到〈兽〉的气息就追过去看看。是啊,是个非常棒的舞台呢。仿佛要冒出蒸气一般的内脏气味、眼球咯吱咯吱的感触、开始凝固的血的色调,真是太棒了。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妖女用一副陶醉的表情说。
好像在说,那幅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光景才是最佳的酒宴。
仅从这一点,就能知道这个妖女不能与社会和谐相处。在众多人类密集生存的现代社会里,这个人一定是个不受欢迎的异物。
「怎么样?现阶段,我们还能彼此和睦相处吧?」
(哪有啊……这个令人作呕的怪物……)
一边从心里责备,谏也忍住吐意。
果然,不知道实体。就连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兽〉的戏言,完全无法判断到底应该相信到什么程度。
可是,现在担心的是其它事情。
「你……为什么要去追〈兽〉?」
「……啊啊」
妖女似乎很为难的样子皱起眉头。
同时,又好像很愉快。
「果然,留意到那里了么」
滋溜地。
鲜红的嘴唇,如裂开般绽开。

「……想吃掉」

「什――?」
「妾身想把〈兽〉……吃掉。因为在这个小姑娘的里面,饿了很久很久嘛」
摸了摸下腹部,妖女吐出灼热的吐息。
用至今为止最朦胧的声音,女人舔了舔嘴唇。
仿佛独立的一个生物一般,舌头翻动着玫瑰色的嘴唇,将愉悦的告白吐露在美术馆昏暗的空间里。
「妾身不知道自己是谁。但是,那种事情怎样都好。就算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这个世界很愉快。是啊,光彩夺目眼花缭乱简直让人发疯。所有人都在地面上滑稽地爬行,这样就十全十美了。寻找自己的无聊事情就免了,生命只要活着就足够了
――但是,这饥饿不同」
妖女的瞳眸宛如暗褐色的宝石,寄宿着深深的感情。
「妾身,一定就是这样的怪物。简单的食物链哟。吃人类的〈兽〉。吃那些〈兽〉的我」
「…………咕」
谏也,止住呼吸。
无论如何,不是马上就可以相信的话。
吃掉――〈兽〉?
吃人类的〈兽〉,还有在这之上能吃掉〈兽〉的怪物?这个妖女会?
即便对这个妖女尚不清楚,那种事情可能吗?
然后,妖女缓缓地注视着少年的瞳孔。
「我说完了。这次,该轮到你说了呢」
说着,一点一点逼近少年。
「你的目的是什么。把冒牌一直演绎下去是不可能的。这样只能维持一定期间,大概是半年或一年左右,继续把大家骗下去就好了。嗯,如果是那个爱笑的神父,会想出这种办法呢」
「…………」
说中了。
看来头脑是清晰的。对于谏也而言,尽是些不利的因素。
「你知道这些想做什么」
「该怎么办呢」
妖女的食指抵在下颌,歪头脑袋。
和平时的玻璃一样的动作。
同一个动作,同一张脸,正因为如此违和感才显得越发明显。
这时,突然,尖锐的机械声音回荡在馆内。

发布紧急避难命令。根据特别指定教区法第四条,劝告十一区的所有市民进行避难。八区的市民请不要随意行动。重复一次。发布紧急避难命令――」

「哎呀。终于发现〈兽〉了吗?」
抬头望着天花板,妖女嘟哝道。
(……可恶……。那边也遇到危险了吗)
谏也不能动。
如果〈兽〉的存在属实,状况就更加糟糕。
自己不在身边,诺温就无法战斗。
「哼~。又在担心那个人偶?」
「好吧。就当是特别优待,现在就去解决吗?幸好,这点距离应该还能赶上,而且上次,托你的福吃了一只」
「什……么……!?」
「看着」
妖女的手一挥。
紧接着,从那指尖伸出华丽的指甲。
长长的,黑黑的,笼罩着不祥气息的指甲。比起突然伸长至手指长度的怪异现象,那份不祥深深印在谏也的视网膜上。
「你在……做什么?」
「闭嘴」
妖女用严厉的声音说。
「这可是,相当累的。嗯,我想多半会成功的,可毕竟实际尝试还是第一次嘛。如果能顺利就再好不过了」
指甲轻轻滑过女人的手指。
有一瞬,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发生,随着妖女的手指用力,从雪白的皮肤涌起血珠。
仅仅只是一滴。
不过说起那滴绯红色的深度,远远凌驾于红玉之上。
(这是……在、做什么……)
谏也对眼前的现实目瞪口呆,那方醇的香气使得脑内一阵阵发麻。任何名花和葡萄酒也难以匹敌。仅仅一滴血中,仿佛凝聚着人类所知道的所有麻药。

「……来吧」

随着静静的声音,血珠滴在地面上。
瞬间。
美术馆的地板――不,那正下方的大地在震颤。

「来吧,不净之身。来吧,脆弱之身。来吧,灾厄之身。来吧,违抗主命的愚蠢之身。为争夺、贪图、喝干妾身的一滴血,速速赶来垂首于妾身面前」

蠢动的大地,从底下涌现出没有实体的东西。
非常模糊的黄色影子。
仿佛在沙漠舞动的黄沙一般淡薄的影子。
若要称其为人影,轮廓又太过于暧昧,不明实体的影子集团。
那些淡薄的影子,依次林立在妖女的周围。犹如跪在女王面前的奴隶,影子之列全部跪膝,将身体深深地爬在地面上。从滴落的地面刚好隔着同一个圆的距离,影子们似乎互相牵制着彼此。
那个情形,与谏也印象中某个存在重叠起来。
(这些家伙……就像……〈兽〉的……)
「没错」
似乎从表情察觉了思考,妖女微笑着说。
「就是些〈兽〉的半成品之类的东西。不值得一吃,就连现世也无法干涉的低级〈兽〉的碎片。哼哼,即使如此还想要妾身的血呢。想得难以忍受。就算是同族同士互相残杀也想得到。」
妖女的嘴唇,带着说不清理由的愉悦。

――『这是我的血,立约的血』(译注:马太福音26:28)

忽然,谏也想起这样一句话。
圣灵教的救世主留下来的一句话。
在最后的晚餐给予十二人的使徒,被认为所有奇迹之源的圣杯传说的开始。在圣体仪式中也会使用的话语。
可是,现在妖女滴落的血,是无比邪恶的。
「来吧,是谁?实现妾身的愿望,贪饮妾身之血的贱仆」
女王,向影子们问道。
有一具,站出来。
其它影子们在颤抖。谏也想,那是懊悔至极的表现。由于自己不能实现这个女王的愿望而悔恨到悲痛欲绝的程度。
那一具,举起手。
于是,美术馆里,卷起难以至信的风。
「闭上眼睛」
「啊?」

「闭上眼睛。跟丧神现象一样的道理。如果从正面看着,以人类的认识不能承受『世界的歪曲』。最糟糕的情况,变成废人妾身可不负责哦?」
「…………」
谏也慌忙紧紧闭上眼睛。
同时,风,强烈地、甚至带着异样的感触,吹过美术馆的线路。
(呜……呃……)
仿佛,体内各个部位卷起、替换过来一般――内脏和皮肤、皮肤和内脏换位一般的感觉。里即是表,表即是里。肉和骨头和细胞一个不剩的卷起、賛换,就连嗅觉、听觉、味觉、触觉也跟异次元的某种东西发生替换。
于是。
世界――被翻卷起来。





传感器的恢复,需要数秒的时间。
由于剧烈震荡的冲击,这样一段时间里,失去了性能。在碎裂的柏油路上,人偶的身体严重扭曲起来。
「……呜、啊」
从受损的肺,自然地流露出苦呜。
就算没有痛觉,那种生理现象是无法消去的。虽然替换的金属骨格非常坚固,内脏和心肺功能还是有强化的界限。
(……这、里是)
转动,眼睛。
刚才的一击,似乎被弹到非常远的地方。
人偶的身体横卧的地方并不是小巷,而是旧区划的小型仓库街。也算是有效利用土地的结果,生锈的集装箱和仓库在阴天下打垮了。
远远地,听到广播音。

发布紧急避难命令。根据特别指定教区法第四条,劝告十一区的所有市民进行避难。八区的市民请不要随意行动。重复一次。发布紧急避难命令――」


看来,市街的监视网终于捕捉到了〈兽〉的存在。
从远方接连耸立起的隔离墙,可以知道正在封锁这个地域。与刚才的想法相反,还好是在旧区划几乎看不见人影。
自己的通信机构也在回复中。
(既然这样――)
从身体的各处散发着火花,诺温转头。
看到了线。
在风的沙沙作响下,正要潜入自己体内的、数十根线的袭来。
刹那间,人偶也喊道。

「――射击!」

诺温的眼前,被轰鸣声掩盖。
击碎临近的仓库,如怒涛般猛烈的全自动射击,连同周围的空间扫向〈兽〉的线。
远隔操纵。
原本,御陵市就是为了与〈兽〉对抗而创建的都市。伪装成很常见的升降口和电线杆上,设置了各式各样的武装。刚才的二十厘米机关炮就是其中之一。
在旧区划的小巷未能射击,正是因为刚才的剧烈撞击总算进入了射程范围之内。
当然,一般武器对〈兽〉无效。
这种东西只能起到无法接近,或者威吓的程度。
这样就,足够了。
(至少……确认〈兽〉的、样子……!)
斗志不灭,人偶站起身。
失去的一只脚,就用变成大镰刀形状的〈圣十字剑〉来弥补。柱着拐杖,诺温向刚才线的出现地点径直跑去。
就在这时。
人偶愕然地站住。
「――诺温!」
听见,不可能听到的声音。
「谏也――大人――?」
茫然转身的方向,至今未在人偶的感应内的,两个人影浮现在眼前。

是谏也和玻璃。





――世界翻卷起来。

「……咳、哈……」
挤出残留在肺中的空气,谏也找回自我用了几秒钟。
「你、这是……」
一边忍受着猛烈的呕吐感和眩晕,抓住脸面。
紧紧地,把手握至指甲渗血的程度时,终于恢复现实的感觉。刚才的异变,就是如此折磨少年的身体和精神。
而相对的,
「目的达成了吧?」
妖女悠然地说出口。
听了那句话,扫了一眼周围,少年才醒悟过来。
自己站的地方,并不是刚才的美术馆,而是陌生的仓库街。
「这、这是……」
难以至信。
至今,看过不少〈兽〉的壮绝奇特的『力量』。
不管什么样的现代兵器都能使其无效化的『重组』自不必说,轻松切断高楼大厦、仅用余波便能破坏巨大观览车的〈兽〉的异形,都曾见过。
可是,现在的现象已经完全超出那种范畴。
瞬间移动?
自称要食〈兽〉的这个魔女,到底隐藏了多大的『力量』?
面对动摇的少年,妖女露出淡淡的微笑。
「……这样,就算还清了哦」
呼哇—,轻声打呵欠。
「啊啊,好困。晚安」
柔软的肢体,微微倾斜。
就这样,玻璃的身体,倒在少年的怀里。
而且,倒下去时已经进入睡眠。
「你、你这!」
就连提起异议的时间都没有。
抱住倒下来的玻璃,少年视界的一端,又捕捉到一个人物。
看见,诺温的身影。

(诺温――单脚!?)

看到那个身影,不禁屏住呼息。
与此同时,从半坏的仓库角落。
从那个角落里,某种极细的东西,舞动着升起来。
或者,因为刚才的瞬间移动,谏也的视觉发生了异常。如果是平时一定会看漏的极小的存在,现在的少年可以清晰识别。
那是,捻合而成的线。
在机关炮的射击下碎裂的瓦砾各处,露出捻在一起的线。光是自己动弹就足够怪异,但少年感到愕然的是会动的线带来的结果。
它们缓缓举起,相互缠在一起,形成某种形状。
是生物。
全长足有数米了吧。
无数根脏兮兮的细线紧密的捻在一起,纵横弯曲,形成强韧的筋肉。有些线表现出羽毛,有些线复杂地组成狰狞的眼睛。明明有着难以言状的异样造型,它却具备了凶猛的翅膀和扭曲的嘴巴。
不仅如此,胴体和头部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四对眼睛。
那是,用丝线捻在一起制成的,巨大异形的鹫。
(那个……像做坏了一样的鹫就是……〈兽〉……?在和诺温战斗吗?)
少年暗想。
诺温看来还没发现。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材料是极细的丝线,就算是人偶的传感器也不能轻易的感知到。
悄无声息地扇动编织而成的翅膀。
看见那张嘴好像要刺向诺温一样飞过去时,少年不由自主地叫道。
「诺温!」
「谏也――大人――?」
用一副难以致信的表情,人偶转过身来。
动作停止了。
(笨蛋……!)
「是右边!」
刹那间喊出声音,人偶正确地做出反应。
右手上的〈圣十字剑〉变回液体金属,转瞬间变成又长又大的锁缠在仓库上,诺温的身体迅速挥起。
那正是毫厘之差。
以仅仅几厘米的差距,〈兽〉的翅膀擦过人偶的银发。不但如此,在那延长线上,坚硬的混凝土地板和仓库的屋顶被切断了。
延着鲜明的斩切线,复数的仓库错开。
并不是将敌人翻过来而已。
不知具有怎样的魔性,拧结而成的〈兽〉的翅膀,还拥有可以切断远方的物体的『力量』。
如飞镖划过一道弧线,鹫的〈兽〉在仓库街阴暗的天空飞舞。
「射击!」
依照诺温的命令,机关炮再次发出咆哮。
可是,这种程度不能构成阻碍。
即便被炮弹击穿,只是几根线解开而已,对〈兽〉而言并不能造成致命伤。不需要进行『重组』,鹫的〈兽〉傲然支配了天空。
那速度,那份傲慢也是怪物。
在鸟类中以最高速度著称的隼也不能相比的、压倒性的敏锐和欲望,令〈兽〉睥睨大地。
盘旋。
――朝谏也的方向!
「什……!」
少年张大了眼睛。
脏兮兮的细丝构成的翅膀,勇猛地扇动空气,向这边猛进。
从那兴奋的样子,少年想起某种可能性。
「……难道、是」
看了一眼怀中的少女。
(玻璃……!)
原本,少女就会受到〈兽〉感应,拥有诱引的体质。
虽然在美术馆的异常交谈中一时忘记,在这个状况下,〈兽〉盯着少女成了极其必然的发展。
察觉谏也的动摇,怀中的玻璃翻动身体。
「……谏……也……哥哥……?」
少女睁开眼睛。
是平时的人格。
朦胧的瞳孔,还没掌握现状。
(不……好……)
「谏也大人――!」
远处,传来诺温的声音。
用机关炮扫射,果然〈兽〉没有停止。
就连声音也被切开,捻线工艺品的鹫开始下落。切裂空气抵抗的翅膀,就像迅雷一样。
把一瞬的时间分割成十或者二十,〈兽〉的形状在少年的瞳孔中迅速膨涨。那张嘴会极其轻松的咬碎两个人的头盖,那翅膀会极其简单的将两个人切成两断。
「――――」
来不及了。
归根结底,冒牌的谏也一事无成。
无法抵抗〈兽〉的攻击只能■■。明明说过支援诺温之类的话,结果却站在那里只能■■。
就当心象无比接近现实之时。
听见,某个圣句。

「断罪衣启动。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八千五百十六回,神之奇迹降临的状况」

虽说是圣句,机械音却极为冷淡。
可是,就在那个圣句响起的瞬间,〈兽〉自行挥动着翅膀,翻转轨道。

「限定量子干涉场,固定。由假想数学领域注入圣遗物及规定状况的参数。在本坐标启动假想现实·大卫的第三种奇迹。――即开始八千五百十六回试行」

(……这……是……!)
谏也弯身。
身上划过非常强烈的违和感。
与刚才妖女引起的现象,似是而非的感觉。只是在转瞬间重现于人世、不允许人类接触的禁断果实。
最后的圣句,机械声音和、年轻少年的声音混在一起。

「我要模仿。――模仿大卫的投石器!」

同时,尖锐的枪声震响仓库街的空气。
〈兽〉飞越的轨道,与几发子弹交差。
与之前的机关炮炮弹相比,是小很多的手枪子弹。
不过,那真的只是枪弹吗。
原本应该被〈兽〉躲过的枪弹,竟然自行改变了轨道。就像蛇扬起镰刀状的脖子一样,犹如各自拥有生命一般大大地弯曲,射穿逃跑中的〈兽〉的胴体。
不,更加值得惊叹的是,就连机关炮的扫射都能无效化的〈兽〉,只受一击就剧烈地倾斜。
不仅如此,距离〈兽〉偏离了直径九厘米内的枪弹们,一股脑儿以火山口状剜去混凝土和仓库的墙壁。
「――是――谁?」
总之违反物理法则的魔弹冲击,令谏也以猛烈的劲头转向射出地点。
「……让它去吧(阿们)」(译注:通常将阿们的译为“诚心所愿”,而在英文中还会译为“实在的(verily)”、“真诚的(truly)”或“让它去吧(so it be)”。)
祷告的同时,在胸前划十字。
从仓库街的后路走出来的是,身材短小的人影。
年龄,应该和谏也差不多。
细长的脸庞,就像印度或巴基斯坦――南亚洲人。黑真珠般滑腻的皮肤上,戴着很多首饰。在头部、耳朵,垂着叮当作响的金属短项链和耳环。
而且,身穿异样的圣职衣。
酷似谏也穿的圣职衣,但大幅展开的形状仿佛绚烂的天上之铠。只不过,这个铠甲有一半以上由机械组成,一边发出咯吱咯吱地、仿佛有什么在转动一般的声音,现在也复杂地蠢动。


模仿神圣的奇迹,冒渎的象征。
或者融合机械与圣性,守护现代圣人的铠甲。
也就是。
――正是这件圣衣,称为断罪衣。
(这家伙……是……!?)
在谏也提出疑问之前,断罪衣的少年,扔出了手中的手枪。Glock 17中大胆地导入强化塑料的枪身,在混凝土地板上滑动。
「你……是……」
「……非常抱歉,Brother·谏也。没想到您也在,支援晚了」
用谏也,称呼自己。
那也就是说,认识『九濑谏也』。
(那么,这个黑皮肤的小鬼……果然是教会的人吗?)
「非常抱歉」
与谏也的念头相反,黑皮肤的少年面无表情地低下头。
那是,完全感觉不到歉意的声音。

木讷和无感情,而且刚刚经历变声期的――一种不安定的声响。

「真的很抱歉。虽然想先问候御陵市的前辈们――可是因主、及圣灵、及大卫之名,现在就以抹杀异端为优先顺位」
少年的双手转到后背,下一个瞬间手中握着新的钢铁。
戴着银指环的手上握着的并不是十字架,是有着特殊装饰的两支冲锋枪。基础模型大概是UZI冲锋枪。与Glock 17正好相反,是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开始爱用的质朴而刚毅的制作,如今已是充斥着历史气息的物品。
(……大卫……难道是,牧羊人大卫!)
反倒是少年说出来的名字,让谏也有了反应。
很久很久以前,即便在不是圣灵教信徒的世人中也非常有名的故事。
放羊的少年大卫以无敌巨人歌利亚为对手,用投石器和一个小石子战胜的故事。
断罪衣将那些传说和奇迹,毫无保留的再现出来。

「在本坐标启动假想现实·大卫的第三种奇迹。――即开始八千五百十六回的试行」

从断罪衣的内部,传来八音盒的声音。
四个圣灵机关相互干涉,宛如赞美歌般重层的响彻。
那是处于假想现实中的无数次反复,在凄惨地重复到尽头之后,慢慢地侵蚀世界的声音。
奇迹,正在重演。
大卫的投石器以冲锋枪、射穿歌利亚的小石子以枪弹替代。
虚空砰地一声响。
从〈兽〉的身体再次放出细丝。
潜入地面、将混凝土地面翻过来的魔弦,黑色皮肤的少年向旁边跳去躲过攻击。作为强化服的断罪衣可以授予主人数倍的运动能力。
虽然各自有着性能差,少年的断罪衣能与诺温的机动速度匹敌。
少年在空中踢了一脚翻起来的混凝土碎片。
耳环晃动。
接二连三地,反复跳跃。
犹如黑豹般富有弹性的弹簧。
少年灵巧地进行侧转,在这个体势,也不忘将双手的臂环和冲锋枪指向〈兽〉。
而那双毫不动摇的黑色瞳孔,亦是。

「我要模仿。――模仿大卫的投石器!」

尖锐的枪声。
模仿奇迹所赋予的全自动魔弹,二十四发。
发出闪光的同时,所有子弹持有独自的意志,分成三群。
八发从天上朝〈兽〉的头顶撒落,九发以螺旋状朝〈兽〉的翅膀涌去,剩下的七发沿着地面朝〈兽〉的正下方飞过去。
所有逃跑路线受到阻塞,由魔弹制成的死之牢狱。
可是,〈兽〉也不会等着挨打。
轰地一声,空气在震动。
那是〈兽〉的咆哮吗。
自行构筑的细线解开,鹫之〈兽〉一并解放。
那数量,何止数十,就连数百也不止。无数的魔线任其本能大肆狂乱,化作杀戮风暴蹂躏仓库街。风暴所到之处,仓库、铁塔、一切的一切无差别的断裂,沿斜面歪曲。
「谏也大人――!」
人偶刹那间护住谏也和玻璃,蹬地跳起。
迟了,零点几秒。
咚地一声,骇人的冲击波及世界。
仓库和仓库之间,数量庞大的沙尘狂风大作……许久,从那里面朦胧地映出人影。
魔弹和魔线,孰胜孰负。
听见,〈兽〉巨大的鸣叫声。
「――!」
捂住耳朵。
无比强烈、难以形容的尖声。
震破鼓膜般来自异界的声音,然而渐渐远去,
「……非常抱歉。让它逃掉了」
黑色皮肤的少年,毫无惧色地伫立在瓦砾之上。
断罪衣的展开,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结束。如果只是站在那里,相貌倒是非凡,看起来就像极为普通的神学生。
「谏也大人――不要紧吗」
「啊、啊……」
听到庇护自己的诺温的问话,谏也撑起隐隐作痛的上半身。
肺部,剧烈疼痛。
仅仅只是呼吸空气,仿佛就要晕倒一般。
「谏也……哥哥……刚刚是……」
玻璃一脸困惑地说。
但是现在,谏也的脑海里只有一件事。
对瓦砾上的少年,
「你、你是……」
刚一开口,谏也强忍住剩下的台词。
由于太过突然且预料之外的状况接连发生,脑袋就像搅拌了一样。重新戴好碎裂瞬间的『九濑谏也』的面具,重新问道。
今天,第二次提出的问题。
「您……到底是什么人?」
「啊啊。非常抱歉。没有提前打招呼。」
面对谏也的询问,黑色皮肤的少年从形式上谢罪一般胸前划十字。
金属臂环叮当作响。
「我叫修道司祭的雷胡拉。在卡洛·克莱门蒂大人的保护之下,到这里的教会来学习。非常抱歉,请多多指教」

少年低下头时,听到笨重的声音。
地下通路的大门敞开,教团派来的装甲车用六轮驱动的车轮踏过混凝土地面的声音。



间章



线的碎片,在昏暗中飘舞。
那是一间沾满灰尘、不会射入一丝光线、窗帘紧闭的房间。
小公寓的一间。
「哈啊……哈啊……」
在这样的房间里,有很多的影子。
是布偶。
大多数都是动物的布偶,但是种类没有明显地偏于一方。在熊、鼠、狗、猫等正统布偶中,看起来像是从游戏中心带回来一般,漫画或动画里的角色也混在里面。
还有,那周围,白色的东西堆积了数倍的数量。
是绵花。
很多布偶,上面的线全部被解开,从那里面露出绵花。
「哈啊……」
人影趴在榻榻米上。
「哈啊、哈啊、呕啊啊啊……」
在吐。
掉在榻榻米上的呕吐物,因为量过于多溅到手上,人影的衣服上也沾着。
但是,人影没有闲暇顾及那些。
「唉呕唉唉……啊咕唉唉唉……」
反射的抽搐身体,人影把胃里面的东西全部倾空。
可是,那张嘴唇因喜悦而扭曲着。
(终于……找到了……)
这样,想着。
人影的周围,大量的线升起来。
在晃动。在震颤。
这是刚才,在仓库街施尽暴虐的〈兽〉的碎片。在远处蹂躏仓库街的丝制工艺品的怪物耳闻目睹的情报,是和人影共享的。
当然那也意味了共享了魔弹打碎身体时的痛楚,但就如字面所述,骨头化作微尘、内脏被挖出来的剧痛,反而让人影因欢喜而浑身颤动。
仿佛在说,那份痛楚正是凭借信仰得来。
(……看见了……)
人影的眼睑上,仍然烙印着那个少女。
那个,少女。
那才是,自己追求的对象。
让自己变成这样――只是一眼就改变的――美丽无比又极为不祥的至圣象征。
自己向往的,尽头之尽。
「……啊啊」
不禁发出声来。
脸上沾着眼泪和口水和吐泻物,人影恍惚地说。
「感谢、上帝」
然后,抱住自己的肩膀。
用那纤细的喉咙,喃喃地说。
对着虚空。
对着天空。
「无论到何时,我们,不会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唱。
「无论到何时,我们,不会知道自己做的是否正确」
笑。
「但是,上帝却为我们降临」
那是,宛如圣歌般响彻狭窄的房间。
明明是间墙壁很薄的公寓,也没有人过来提醒。
不。
何止如此,就连电视机的声音和烧热水的声音、孩子跑动的声音等所有日常生活中的声音与公寓的房间断绝。
与人影洋溢着幸福的声音相结合起来,平凡的公寓房间,就像毛骨悚然的圣堂。
「嗯……这样才对嘛」
忽然,人影点点头。
「大家……都应该翻过来……全部……从心到腑……全都暴露出来……这样做的话肯定……能让大家变得真实……」
仿佛得到启示一般,打战。
「……就是这样啦」
这时,仿佛有人为她作答。
蝴蝶,轻飘飘地飞舞。不符合这个季节的漂亮翅膀在黑暗中闪耀,仅仅一瞬间就再次与黑暗同化。

「那就拯救一下……世界之类吧」

从晃动的窗帘,有一瞬射入夕阳。
人影的――幼小的少女侧脸被照亮,就像翻花鼓一样交差起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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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大卫
——大卫又说:
“主救我脱离狮子和熊的爪,
也必救我脱离这非利士人的手。”译注:撒母耳记上1737



1


「哎呀,真是劳烦各位了~」
迎接谏也一行人的,是隐含着微笑眯细的右眼和另一侧是狮子刺绣的眼罩。
宽敞的房间,是早已司空见惯的场所。
柔软鲜红的地毯和古色古香的枝形吊灯。墙壁上飘扬着与细腻的家具不协调,拥有骷髅纹样的海贼旗。
这里是教团的地下设施。
教区长室。
不过,比起昨天谏也来到这里时有了一个变化。
房间里面的紫檀办公桌前,卡洛·克莱门蒂红衣教主代行已经归来。
(……这、个、死眼罩!)
「……您……回来了呢,卡洛红衣教主代行。」
强忍住肠子如煮沸般的愤懑,谏也说。
「哎呀,这才刚刚回来呢。其实就在不久前――对了对了,用这个国家的话来说就是‘即使把汤送去也不会凉的距离’的时机到了机场。这还是使用了教团的直达航班呢。」
「总之那个比喻的使用方法是错的。」
「别这么说嘛。在死气沉沉的职场需要用幽默滋润一下哦?你看,身为教区长为了创造一个笑脸不断的教区是必需的。来,谏也君也要笑脸~笑脸~」
(……你这混蛋想要的才不是什么笑脸,只不过是一个方便自己为所欲为的城市吧。那么想要笑脸就去闻笑气N2O笑死吧,这个没信仰心的烂神父。)
脑内喊叫着与神父不相宜的恶骂,谏也脸上始终保持平稳的表情询问道。
「还有,关于这边的新人……」
「嗯,修道司祭的雷胡拉君。哎呀,他能赶上真是太好啦。」
「……非常抱歉。因为来这个教区还是第一次应对晚了。」
雷胡拉,面无表情地行了一礼。
与其说年轻倒不如说是幼小的侧脸上,只有那张表情完全没有变化。项链和臂环等首饰,使得如雕像般无机质的印象变得更加暧昧。东方的血统难道都是这样的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比诺温还要非人类的对手。
(那个木头呆……或许只是因为作为人偶太像人类而已吧……)
谏也心里暗想。
诺温因为与〈兽〉战斗的修理和维护,被输送到教团的〈塔〉研究班。
所以,在这个房间除了卡洛有三个人。
谏也和,雷胡拉和――
「雷胡拉先生到这里之前,是在哪个城市战斗的?」
玻璃按着礼裙的胸口问。
回到教团设施之后换上的鲜红的礼裙。
瞳孔深处恢复了高洁的气质,少女回到了原来的玻璃。〈兽〉离开之后,甚至亲自对〈矛〉和〈塔〉的工作班做指示。
她的这般行为,比朱鹭头集团下一任继承者的身份还要鼓舞着这个城市的勇士们。
现代的战乙女(Jeanne d'Arc)。
对此,
「……是的,最初是加尔各答,直到前天是在纽约就任。」
雷胡拉用极为平淡的语气说出特别指定教区的名字。
「纽约?那个城市居然也会交出圣人来呢。在这个世界上拥有最多的圣人并对此正当化的教区。」
「……想必是卡洛大人的诉求得到了正确的评价。」
把视线转向卡洛,卡洛夸张地耸起肩膀点头道。
「嘛~,你们也知道,在御陵市加上诺温和谏也君也只有三个圣人嘛!在特别指定教区·六个都市中战斗力最弱的一个。虽说谏也君是圣战中的英雄,不能使用断罪衣已经是无法改变的状况,从圣人最多的都市分配一个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人类皆是兄弟!有困难互相帮助吧!」
「说得很随便呢。」
玻璃略带怀疑地嘟起了嘴,但是却被卡洛接下来说出的话憋了回去。
「不管怎么样,首要事情是对〈兽〉的对策吧?」
在眼罩神父的催促下。
「勤奋第一的诺温小姐已经提交了报告——」
看着办公桌上的银屏,卡洛眯起单眼。
诺温所看到的映像记录,从那个银屏上放映出来。人偶的电子芯片会从诺温的视觉情报和听觉情报全部记录下来。在前去修理之前,诺温提交了那些情报。
最初放映出来的,是与诺温战斗的〈兽〉的形状。
「是……捻线工艺品的〈兽〉。刚才,〈塔〉给这个〈兽〉的名字决定为〈纺(spindle)〉。从记录上来看,阶位是在准五阶位程度吧?拥有这种特殊形状的大多数为〈傲慢〉或〈妒忌〉。」
卡洛放大银屏的映像,在桌前托着腮。
「似乎还有分解尸体的能力呢。从被翻过来的诺温的右脚内,有机部分几乎完全被分解。因为这个原因最近一直没有发觉它的存在……如果这就是吸引〈兽〉的罪人的嗜好,那可真是不得了的嗜好啊」
阶位和大罪。
〈兽〉会为持有大罪的人类――罪人所吸引,由那个罪人的思想和嗜好在形态和能力上产生巨大的变化。
神制定的大罪有七个。
〈傲慢〉。
〈妒忌〉。
〈愤怒〉。
〈懒惰〉。
〈贪婪〉。
〈贪食〉。
〈色欲〉。
正因为这些大罪定义了〈兽〉的基本行动形式,在探索〈兽〉时,最初会分析罪人的思想。
一边摆弄着眼罩,卡洛露出恶作剧般的苦笑。
「想要把别人翻过来……结果就翻了过来,最后又觉得怎样都好。那种心情,是怎样萌生出来的呢?想看一下被翻过来的人是怎么痛昏过去的?还是说,想仔仔细细地检查一下内脏或骨格?嘛,这一类的心理分析总归都要委托给〈塔〉。」
「…………」
谏也咬紧臼齿。
想起昨夜小巷子里的事情。何止是粘在粘膜上一般的臭味,就连手靠在墙壁上时滑溜溜的感触也挥之不去。稍不留神,就会产生连自己站立的地板也陷入血沼之中一般的错觉。

――『这件事,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哦。』

在那片血沼之中微笑着,食指抵在唇前的妖女。
(……可、恶。又是、那个时候的事情啊。对我到底造成多大阴影啊)
握紧拳头。
造成那种地狱景象的〈兽〉。
沉醉于那地狱中的另外一个玻璃。
到底是哪一个在侵蚀谏也的意识。
话又说回来谁能断定那个妖女――另外一个玻璃,不是比〈兽〉还要危险的存在啊。
(……那个家伙到底是什么?)
悄悄地窥视身边的玻璃。
「抱歉……可以问个问题吗」
这时,雷胡拉第一次开口说。
「呵——,请讲。」
「玻璃小姐和brother·谏也,当时为什么会在那个地方呢。」
「…………咕!」
话头指向自己,谏也顿时说不出话来。
总不能说从邻区的美术馆瞬间移动过来的。考虑到玻璃的状况不能随意回答。
随后,玻璃先开口说。
「放学后,跟谏也哥哥一起去八区的美术馆……」
「喔~,美术馆?」
卡洛很感兴趣似的探出身来,玻璃把视线别过去。
一副很遗憾的样子嘴唇一颤,但脸上红到耳根,
「啊、啊……那个,进去没多久感知到〈兽〉的存在,马上从紧急出口前往那个仓库街。」
玻璃用有些没自信的样子说。
谏也对此眨了眨眼。
(记忆的条理……没有矛盾……?)
在美术馆见到的那个妖女人格说得没错。
就算妖女和玻璃的人格互相替换,记忆还是会有条有理的进展下去。无意中证实了那句话。
「唔。所以,谏也君也跟过去了吗?」
「啊……是的。因为,没有我的话诺温就不能起动断罪衣。」
予以肯定之后,谏也用中指和食指触摸十字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嘛,如果事先察觉到了〈兽〉的存在原本应该优先联络教团才对,而且赶到现场的时间似乎也很勉强呢。」
卡洛敲了敲脖颈作出结论。
「那么没其它事情吗?我也差不多该回到积累的业务里了。」
「诶?那么、〈兽〉的事情呢?」
看着皮革面的、非常夸张的椅子上伸懒腰的红衣教主代行,谏也不禁问道。
「当然,关于〈兽〉――〈纺〉的对策,还要叫上〈塔〉一起商议。之后各种事情还需要玻璃小姐的帮助。只是,暂时还处于警戒态势,所以大家要按照手册友好地各自待机哦~?」
卡洛带着开玩笑语气,“啪啪”拍手解散了会议。





几分钟后,
「那么――刚刚上任真是抱歉呢?」
玻璃和谏也两个人离开之后,卡洛给雷胡拉倒水。
黑色皮肤的少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如果不是卡洛搭话,他大概就会这样站个十分钟,然后才肯离开。
臂环轻轻摇晃。
身体微微倾向红衣教主代行,少年开口道。
「……非常抱歉,有一件事想请教卡洛大人。」
「哈哈啊,请,请!」
「我听说,利用圣战时代遗失的技术对玻璃小姐进行了能力开发。在强化丧神现象的抗性的实验中……结果,能和〈兽〉产生感应。」
「是哦。」
卡洛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点点头。
当然,那种事是骗人的。
关于玻璃的特殊体质,卡洛对教团的报告是虚伪的。
实际上,若是将随时变成〈兽〉也不奇怪的〈兽胎〉――秘匿在里面的事情暴露出来,立即处于极刑也无法抗辩的异端中的异端。
把那种事实轻松地埋藏在心里,青年神父反过来问道。
「这次还准备请她来帮忙呢,有什么问题吗?」
「……根据状况况,那个能力会被〈兽〉所利用――或者像〈兽胎〉一样,也要考虑一下会变成与〈兽〉类似的存在的可能性吧」
「啊啊—,再怎么说这也是黑箱技术嘛。而且还是副产品哦?以我的立场无法给予肯定或否定哦?」
用一如既往的语气,卡洛歪着头。
雷胡拉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提出理所当然的问题。
「……那种技术,还要导入与〈兽〉的战斗之中吗?」
「断罪衣我们也是在不懂原理的情况下使用哦?跟这是一样的啦~」
说完,卡洛的身体重重地压在皮革面的椅子上。
「不论是危险,还是未知,总之要把能用上的牌全都用上,就是这个意思。与〈兽〉的战斗,到哪里不都如此吗」
「……非常抱歉,我不能赞同。那是您的信念吗?作为圣战中为数不多的圣人」
「不是哦。这乃是天生的寒酸所致。」
哧哧地,肩膀上下抖动。
刚才的玩笑似乎成了自己的笑点。
然后,这样附加一句。
「那个,总是以『非常抱歉』起头跟你的出身或来历有关系吗?」
「……非常抱歉。不知道您提出这个问题的用意。」
雷胡拉摇了摇头。
从漆黑的瞳孔中窥见的感情,是仿佛远方国度的夜晚般的平静。
卡洛接着说。
「你似乎是教团的异端审问官吧。记得当时,有一个史上最年轻就进入教理省异端审问局的话题呢。」
「……非常抱歉,正式的资格还没有拿到。而且就算不是审问官,我想只要是信者都会厌恶异端。」
「嗯,嘛,说得也是啊。不过,对异端的定义和对待上还需要酌情考虑再决定。」
「……如果还有斟酌的余地,异端就不是异端了。」
雷胡拉的眼瞳中,不含任何思绪,笔直地映照着卡洛。
不掺杂任何感情的率直,隐含着异样的空虚。卡洛对此叹了一口气。
少年满不在乎地问道。
「那个〈兽〉不也是一样吗?」
「嚯——对〈兽〉也有什么意见吗?」
听了卡洛的询问雷胡拉顿了一下,随后说。
「欺骗是不允许的……应该就是这样吧。」
他这样嘟哝道。
「欺骗、不能允许?」
「……不允许虚伪。不允许冒充。所以,即使是将对方里外翻过来也要知道。非常抱歉这样妄自推测,但是我觉得那种行为中隐含着那种残酷的主张。」
「原来如此、啊。那也是有一番道理呐。」
摸着下巴,卡洛陷入冥思。
「……最后,还有一个。」
「哈呀呀。还有吗。」
对于卡洛的苦笑,雷胡拉说出某个人物的名字。
「是关于brother·谏也的事情。」
「嚯嚯——」
「brother·谏也果然还是无法使用断罪衣吗?」
「啊啊,因为他丧失了记忆。断罪衣的适用条件跟精神状态有着密切的关系,这也是没办法的吧?不过诺温的起动没有问题真是太好啦。」

「……我明白了。」
点头应答的同时,晃动项链和耳环。
同时还带着响亮的脚步声,向门的对面离去。
雷胡拉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
「啊——,真让人为难啊……」
卡洛玩弄着自己的金发,说。
看似很愉快地歪着嘴唇,完全看不出为难的样子。
「果然还是遭到怀疑了啊,那件事。虽然不是偷偷侦察的类型直觉倒是很准呢。教团也提醒说,『特意把那种类型的人派过来很可疑』呢。啊啊不好不好。可是,如果没有那种意图,就不会给我们断罪衣的资格者啊。」
自言自语地整理自己的心绪。至始至终感觉不到真心和真挚,如同低俗小说般的光景。
然后,眼睛仿佛望着远方加上一句。
「……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做呢,『九濑谏也』。」
那是用非常,非常的怀念声音嘀咕着说。


2


「谏也哥哥……」
走出教区长室之后,走在前面的谏也被玻璃叫住。
「对不起。我又晕倒了。〈兽〉出现的时候,是谏也哥哥保护我的吧?」
「啊……是、是的。」
谏也暧昧地笑了笑,露出大好人的样子挠挠头。
既然记忆以那种形式有条有理,这边也没必要进行订正。
「感觉……怎么样?」
「啊……比往常要好一些。感觉到〈兽〉时有一段时间会身感不适,可是今天没有那种事。」
「是吗。……玻璃小姐接下来要去哪里?」
「接受检查。」
「检查!?」
谏也的脸色忽然煞白。
「怎、怎么了?为了确定〈兽〉的大罪和阶位,需要用我感觉到的波长进行确认。」
「啊……是关于〈兽〉的检查吗……」
谏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然后,突然又想。
话说回来,那个妖女会被区区检查之类的暴露出来吗。
又或者,就算查出来能对她怎样吗?轻而易举地引发瞬间移动、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格,岂不是宛如天灾一般令人类无能为力的现象吗?
(那个家伙……突然冒出来,又突然睡过去。)
就在为不明所以地出现和消失感到气愤的时候传来不安的声音。
「谏也、哥哥?」
「啊,没什么。」
察觉到少女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谏也连忙挥了挥手。
而玻璃也看了一会儿少年的那张脸,
「那个……」
怯声怯气地开口说。
「今天,过得十分愉快!」
「诶?」
「虽然没有多久时间,可是能一起去美术馆真的很开心。就好像,回到了两年前的圣都……」
仿佛从内心流露而出的笑脸。
大概对于少女来说,两年前的记忆就是那般美好的吧。
又或者今天也是。
(…………)
对谏也也同样,那是伴随着意外的感情响彻在心里。
仿佛在冰冷的雨天里发现了生长在混凝土中的一朵花一般,淡淡的,耽于莫名的痛楚之中的感伤。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还想拜托您。」
说着,抓着制服的裙子施了一礼。
舒了一口气之后谏也也露出微笑。
「我很乐意。」
然后,
「啊,对了。」
少年抬起头。
「有一件事能请教您吗?」
「是?」
玻璃轻轻地侧着头。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谏也默默地走在地下设施中。
接连乗了三个电梯,在金属和油漆没有统一起来的道路上走着。那条道路格外地漫长,时而弯弯曲曲,时而形成斜坡,感觉不到规则性。
就好像错综复杂的地下迷宫。
(……就因为秘密施设的理由,竟然建得这么复杂。)
怀着满腹的牢骚。
关于教团的地下设施,谏也还没有掌握全貌。刚才如果不是向玻璃请教路线,大概还在东跑西窜的吧。
过了十分钟左右,停下脚步。
眼前的门板上,写着『第六研究室』。
走进去一看,里面排列着的尽是些对少年而言用途不明的高难度机器。蜘蛛网一般的大量电缆爬满地面,各种LED反复地明灭着。
穿过控制器与控制器之间,谏也的视线朝那中央――机械装置的床看去。
在那冰冷的金属床上,横卧着人偶。
注意到谏也的存在,诺温连忙转动身体。
「――谏也大人!」
「不用管我快躺着吧」
用粗鲁的语气,谏也挥了挥手。
「啊、啊……可、可是……」
眨了几下眼睛,人偶不由得踌躇起来。
「快躺着。」
「遵、遵命。既然这样,就要失礼的就是我。」
诺温不情愿地点点头。
用异常柔弱的样子把圣职衣像毛毯一样盖好,直勾勾地盯着少年。
「那我就坐这里吧。」
谏也随便坐在跟前的业务用管椅上。
教团的预算应该是充足的。但看着这些随处可见的便宜货,少年不由得产生人类般的感觉露出苦笑。
然后,
「听说正在维护和修复,还以为一定有很多机械技师在旁边。可是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啊?」
「是的。尽可能想只靠自己的机能进行修复的就是我。而且伊芙·Kadmon系列有很多未公开的技术,能理解的技师大多数都不在的就是现在的状况。」
「因为称之为遗失的技术嘛。啊?那如果你自己动不了了要怎么办啊?」
「出现那种情况时,这里的都市服务器的〈地下圣堂(Krypta)〉会负责进行修复。相反〈地下圣堂〉的修复程序会由我来掌管,所以可以处在确保彼此的安全状态。」
「原来如此呢。就如字面上的意思,这条街和你是一心同体啊。」
谏也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在对话过程中莫名地感到松了一口气。
不是『九濑谏也』,而是用自己原来的语气说话感觉就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在这座城市知道谏也真实身份的人只有诺温和卡洛。只有面对这两个人时才能解开『九濑谏也』的面具。
……不。
仅仅只是这样而已吗。
莫名地对放心下来的自己感到生气,谏也挠了挠自己的卷发。
「话说,修理的怎么样了?看来腿已经接上了吧?」
「右脚……只要自己净化就可以。相比之下被摔在地面上时的损害,需要花更多的时间检查。由于现在是警戒态势,比起细微的修复更应该把检验和重回战线放在优先顺位。」
诺温隔着一层圣职衣摸着右腿回答道。
隔了一段时间,人偶心神不定地再一次开口。
「那个……」
「嗯?」
谏也蹙起眉头用生硬的声音问人偶。
「能把这个行为……当作是过来确认这边的受害状况吗?」
「……嘛,是啊。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不、不是的!作为洗礼者是理所当然的义务和判断,我是这么认为的!可是谏也大人自己作出这种判断感到十分满意感到十分荣幸会举起双手赞同的就是我如果可以的话就请一直待在这里会得到增强恢复机能的效果所以请多多指教!」
人偶用能令少年发愣的语速滔滔不绝地说。
「那个……也就是、那个,概括起来就是、可以留在这里?」
「是、是的。只要谏也没问题的话。」
人偶连连点头。
平时每一个动作都是以等速运作的人偶竟然会露出这般笨拙的样子,真是新奇。
「你啊,果然是个木头呆。」
说着俏皮话谏也领会了她的意思。
滚动管椅离床接近一些之后,反坐在椅子上。
少年的胳膊肘柱在椅背上手托着腮。
保持着这种状态,两个人暂时一动不动。
也没有特意去说些什么,只是任由时间从身上流过。
(就像吃饭的时候一样……)
诺温想。
只有两个人在一起时,这个少年都只是默默地进餐。
接二连三贪婪地把食物放进嘴里咀嚼,一旦有烤鸡或汉堡包等自己喜欢的食材,就会「这是什么料理?」只询问这一句。
这样度过的时间,对于诺温而言是无比快乐的。
非常温暖――只是轻轻地触碰,就想露出微笑的氛围。
虽然曾想过就这样一直触碰下去,但是诺温摇了摇头如此开口道。
「那、那个,谏也大人,关于昨天的事情……」
「嗯?」
「所以说,那个……昨天的……十八点五十六分二十八秒,在教区长室把谏也大人赶出去的一连串事情……」
诺温用好像上气不接下气似的声音说。
实际上,人偶不可能喘不过气来。
不是喘息,而是在思考上。
(……为什么……不能控制的是我呢……?)
思考构造里掺杂着杂音。
活体部分的神经系统不受正常的控制,不必要的电流不止一次地扰乱人偶的高速思考。许许多多的干扰电流影响到以心脏为主的血流。
即便如此,还是要开口说点什么。
「昨天的事情……判断为我的反应过激。非常抱歉。」
「非常抱歉,吗……」
对此。
想起那个修道司祭的口头禅,谏也不禁皱起双眉。
无论如何也不喜欢那个家伙。平时一副谦逊的态度,一边却在打量自己的视线刺激着少年的意识。
(好像面对卡洛时也是那种态度……)
雷胡拉被调至御陵市的理由,卡洛故意含糊其词。
想必那是在拐着弯警告少年。
雷胡拉来到御陵市的理由,不只是公开的名义的警告。
当然,即便不是这样玻璃的体质和谏也的真实身份仍是必需隐瞒下去的事项,但从会使用断罪衣的雷胡拉立场上考虑,加强注意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问题在于……尽管如此,谏也能做的事情什么都没有。
终究,对于冒充者而言除了本身是冒充者以外什么都不能做。
这次的叹息格外的沉重。
「真是的……如果我是真的,就不用这么费劲了。」
「谏也大人!」
无意中,耳边传来怒吼声,谏也从管椅上跳了起来。
「怎、怎么了?」
「谏也大人,为什么要……」
人偶招人怜爱的嘴唇颤动了数秒,但是马上又摇了摇头垂下去。
「不,没什么。判断为反应过激的是昨天的我。所以不想重复同样过失的就是我。」
「是吗、啊、啊啊……」
「…………」
握紧小小的拳头保持着垂下头的样子,诺温陷入沉默。
那份沉默格外的沉重,让少年也闭口不言。
只是想到自己的话伤害了这个人偶,就像针一样扎入自己的内心。
(昨天……是指?)
诺温突然心情变差,把自己从教区长室赶出去的事情现在还记得。
那时,只是单纯地认为人偶的心情也会变差,难道还有其它更重要的因素吗。
比如,自己的发言……
「…………咕!」
忽地,谏也想通了,呼吸停顿了一下。
然后露出苦笑。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
终于明白了人偶愤怒的理由。
既然如此。
这丫头,真是个笨蛋。
明明是个人偶何必去考虑那些人类会想的事情。这般人偶的存在,令谏也非常焦躁和害臊。
(不过……)
可是。
即便如此,也无法拂去谏也的感受。
谏也说,如果自己是真的就好了,并不只是单纯的卑劣感。
尽管那也是其中的一部分,也是俨然的事实。
少年不会去做宁愿扭曲那个事实也要肯定自己的事情。用那种方式肯定的理由和感情,并没有寄宿在少年心中。
因为,自己是无可奈何的――
「谏也大人。」
这时,诺温叫道。
谏也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歪着嘴唇。
「哦哦。」
「如果谏也大人是冒牌货……果然冒牌货也是我吗?」
「怎么可能啊。彻头彻尾、毋庸置疑你是真的。没有使用断罪衣的情况下还能进行那么激烈的交锋。」
谏也耸耸肩,眯缝起眼睛。
即使失去了一只脚也要与〈兽〉战斗到底的人偶的身影。就算没有断罪衣,那英姿中不带一丝阴暗。
那才是,真的。
那才叫,真的。
然而,现在那个真的却在追问自己。
「哈哈……」
谏也用干渴的笑道。
「但我却是个半生不熟的代用品。只为想方设法掩饰一年时间的,所谓英雄的幻想而存在的冒牌货……」
「…………」
诺温在机械的床上咬紧嘴唇。
「不能领会吗?」
「是的。做不到的就是我。」
「固执的丫头。」
不由得露出率真的苦笑。
大概,是因为有一点点羡慕吧。
如果能变得如此率真,想必活下去也会是光辉瞬间的连续。而对方是人偶的设定,或许是神明尽最大努力开的一个玩笑。
「可是啊。不管你能不能领会……」
谏也,在这里顿住。
因为,不太想继续说下去。
尽管如此,
「……诺温。如果教团知道『九濑谏也』已经死了,这座城市会怎么样?」
「……估计,会被抛弃。士气的瓦解是莫大的绝望。对于教团而言没有必要勉强维持下去。结果,就算影响到会出现〈兽〉的地脉,对毁灭这座城市的事情不会有丝毫踌躇。」
「也是啊。可是,我总不能一直扮演着冒牌货吧。冒牌货的原形总有一天会暴露出来。就算不是这样,也只有一年的约定。腐败眼罩把叫作雷胡拉的新人叫过来,也只是为了在原形毕露之前临时增强战斗力而已吧。――嘛,如果这样还是被发现的话将会本末倒置,那个家伙现在做的完全就是在赌博。」
谏也歪着嘴唇说。
实际上,那个眼罩神父比起待在教会更适合在赌场当庄家。
于是,
「所以啊。」
补充道。
「果然,最初『九濑谏也』的死就是错误。正因为真正的主角从舞台上下来,所以像我这样的才会坐替补,但果然还是不适合。如果真正的主角还在谁都不用受这种苦……」
说完,露出微笑。
因为,说这些话时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会选择使用『九濑谏也』的面具。不是谏也而是选择了『九濑谏也』的脸。
暧昧中隐含了所有感情的微笑。
对,把所有感情隐藏在那张面具之下。

「我,果然是个冒牌货。而且,只要我是真的大家都能得到救赎。这就是事实。」

明确地向她诉说。
「――我只是!」
诺温按着胸口说。
「只是,谏也大人不是其他任何人而感到高兴的是我――」
「那些我也知道。」
谏也点点头。
有些欣喜,但更多的是悲伤。
用一只手遮住脸。
「但是,我不能承认。」
当放下那只手时,坐在那里的已经是『九濑谏也』的人站了起来。
(…………)
不想再演蹩脚的戏。
既然成不了真,就成为完美的冒充者。
这就是作为冒牌的一方最低限的、所谓的尊严吧。
「这座城市需要的是『九濑谏也』,而不是其他的某个人。这样就好。正因为如此,我才能扮演冒充者。」
不是用对话。
是单方面的、向对方宣言一般的私语。
以此告一段落,谏也从管椅上站了起来。
用不快也不慢的步伐穿过控制器的下面,然后按照『九濑谏也』的仪态彬彬有礼地低下头。
「晚安,诺温。希望您能尽快恢复。下次就能两个人一起毁灭〈兽〉了。」
「…………」
诺温无言以对。
明明那是所有人都期盼的『九濑谏也』的存在方式。
门被关上的同时――只留下忽明忽暗的LED,昏暗笼罩了研究室。





同一时刻。
新上任的修道司祭,坐在地下设施的某个房间里。
在御陵市,只允许拥有级别3以上安全设备访问权限的人才可以入内的管理终端。
从电脑(终端)的荧屏上散发出的光亮,反射着少年的耳环。溶入微暗中的黑色皮肤和僵硬的表情相互呼应,少年修道司祭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人体模型。
雷胡拉。
荧屏上的画面是位于御陵市的教团组织和地下设施资料。
御陵市的教团地下设施由三十层以上构成,根据开发时期和使用用途将会划分的更加细微。加上每个楼层的全面积,能与御陵市的地表匹敌。
那些资料的大半,已经被雷胡拉阅览完毕。
是为了掌握这个教区的构造。
(这就是御陵市……)
雷胡拉,微微皱起一边的眉毛。
跟其它五个都市相比教团的庇护薄弱而且圣人又少的御陵市,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从〈兽〉的威胁中保留下来,其中的原由现在的少年修道司祭已经明白了。
刚才,与〈兽〉战斗时见面的朱鹭头玻璃。
通过以她为下任后继者的朱鹭头集团的全面支援,这个都市化为一座要塞。
除了最终若没有拥有断罪衣的圣人出马无法收场之外,其过程有着压倒性的优势。从调整断罪衣的设备和人材,为了对抗低位的〈兽〉而存在的〈矛〉和自动战斗设备,直到在战后处理的说明……可以说是完美无缺。
倒不如说是在完美之上。
之所以在其它都市很难捕捉〈兽〉的存在,是因为发现〈兽〉的一般人因丧神现象而容易引起记忆丧失,以及事后情报操作过于庞大。然而,这个都市的系统对〈兽〉的隔离和市民的避难非常到位。
正是因为能将隔离和避难进行的非常顺利,才能经得起大规模战斗。
如此一来,即使是第六阶位级别的〈兽〉,也能拖住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对于圣人的不足,这个都市已经完成了需要之上的弥补。
然而,这件事表明了这个都市的另外一个事实。
教团的力量和朱鹭头集团的势力没有构成均衡。
(虽然很抱歉……果然监查是有必要的。)
雷胡拉默默地想。
手轻轻地触碰脖子上的项链。刻在那块金属板内侧的文字,只有少年和直属上司知道。
证明是异端审问官的秘密文字。
卡洛口中的审问官――雷胡拉果然已被任命。
(……这个都市……是扭曲的。)
雷胡拉想。
不只是刚才所说的教团与朱鹭头集团的不均衡。
就如卡洛预料到而谏也也会意了一般,他被重新分配至这个都市,是因为教团里的某个派系对御陵市心存疑念。
比方说,诺温的存在就是如此。
原本早已废弃的伊芙·Kadmon·系列的后裔。
那位叫作卡洛的红衣教主代行是通过什么样的手段获得的,目前还不清楚。年仅二十岁后半就能成为红衣教主代行也是一方面,那个青年拥有的门路和影响力凭雷胡拉难以揣测。
(并不是只有圣战中战斗过的圣人这么简单吧。)
盯着不断朝下一步变化的荧屏映像,雷胡拉想。
按理说,卡洛·克莱门蒂是能与『九濑谏也』并称的断罪衣使用者。
断罪衣的模仿奇迹,就连使用者也会侵蚀。
经过圣战之后还在现役中的圣人,包括卡洛也只有几个人。像御陵市这种圣人极少的环境下,卡洛本人也不得不继续参加与〈兽〉的战线,不可避免要遭受这个神圣侵食。
在这座城市担任教区长,对于卡洛·克莱门蒂而言就相当于是自杀行为。
然而。
从记录上来看,反倒是设立这个教区之后,与卡洛关系的变得更大。
他为了什么?
(……不,更何况。)
雷胡拉追寻记忆。
沿着记忆,追溯至另一个身穿断罪衣的圣人。
(……brother·谏也……真的是『九濑谏也』吗?)
雷胡拉没见过曾经的『九濑谏也』。
最早穿上断罪衣的英雄之一。圣战中获得最多荣誉的圣人中的圣人。第九祭器诺温的洗礼者。
听说是记忆丧失。
言行举止也跟履历上无龃龉。
但是。
这样使得雷胡拉心中的违和感更加强烈。
遇到〈兽〉的圣人,不会露出那种表情。多多少少能与神之敌战斗的圣人,通常会为自己信仰的纯正感到喜悦。就如字面上的意思,当抵抗恶魔时会燃烧起信仰和斗志的火焰。
然而,在那个谏也身上没有这种感觉。
就算失去记忆,不至于连信仰心也一起失去吧。
为什么?
(…………)
考虑到几种可能性,雷胡拉又放弃了。
没有证据的猜测没有丝毫用处。
而且,
「……虽然非常抱歉,反正都是一样的。」
从少年的嘴角浮现出笑容。
由项链和耳环修饰起来的微笑,非常神圣,非常冷酷。
「如果是异端……连同〈兽〉一起解决掉而已。如果是伪证……以教理之名进行惩罚而已。是的,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必需揭穿伪证,进行惩罚。那是以十戒教理之名,必然而又绝对的事情。」
异端审问官。
亦或变成教理之化身,黑色皮肤的少年眼中蕴藏着信仰之火。


3


过了夜半,大街上寂静无声。
由于过午时分发布了自两周以来的避难训练警报,似乎大多数居民的下班比平时要早。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不安的氛围,想必是大家已经习惯了。
某种意义上,世界正在毁灭中。
为了防范宗教恐怖主义进行的紧急避难训练。
最初每进行一次都会害怕的市民,在警报不断重复的过程中神经得到磨练,如今已成为懒散的日常。不祥的日常替换成非日常的事实,毋庸置疑是〈兽〉的魔性开始侵食现实的证明。
在那样的第七区住宅街,几乎位于最尽头的住房。
在崭新又平凡的一幢房子里,谏也坐在客厅中。
「…………」
谏也默默地吃晚餐。
教团――卡洛为他准备的住宅。
跟诺温两个人,只度过了两周的房屋。
诺温还没有回来。
因为修复而耽搁,亦或是别的理由。
谏也只是把昨天诺温为他做的,已经变冷食物塞进嘴里。
本来就打算要进行维护,所以准备了一两天的份……但是一边把白切鸡和凯萨色拉搬进嘴里,少年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皱起眉头。
是这么没味的吗。
记得在早上吃时,比现在要好吃些。
比这更早以前――最后跟诺温一起进餐时,甚至还不由自主地咂了嘴。
「…………」
少年的手和嘴停不下来。
机械地,仿佛要把食物以外的什么东西也要吞进去一般,不停地咀嚼。
(……那个木头呆,有吃东西吗?)
突然意识向别处脱离,不由得咬牙。
因为,回想起几个小时前在第六研究室里发生的事情。
那种事明明不具备任何意义。
「啊啊可恶!」
脚踢椅子,少年猛地挺直身子。
郁郁不快地感觉,从喉咙深处挥之不去。不管撕咬、咽下多少肉,那种感觉一直粘在粘膜上。
辣到嗓子一般刺入,被细针扎到一般刺痛。
由于疼痛而皱着脸盯着天花板时,门铃响起。
「…………」
(是、是她吗……?)
站起来,脚步不由得加快。
在急促的步伐之中至少忍住不要跑起来,一步一步向一楼走去。
也不去确认防范摄像径直打开玄关,谏也顿时僵住。
「晚上好,谏也哥哥。」
低下清秀的脑袋,玻璃抓着礼裙的下摆。
数秒,盯着那张脸。
谏也默默地举起拳头。
「!?」
在玻璃惊讶的脸前拳头突然停下,少年露出尖利的牙齿。
「――别开玩笑了,你这家伙。」
「啊啦啦。」
玻璃笑了。
从楚楚可怜的瞳孔内,浮现出愉悦的光。缓缓地舔舐朱唇的舌尖微微地蠢动,仿佛会夺走见者的魂魄般妖艳。
是哪一个玻璃,不用出口问也能知道。
「是怎么发现的呢。在宅院里也好教团的检查也好,明明都没有人发现~」
「他们的眼睛都烂掉了吧。而且,想模仿别人我比你强多了。别以为只要把举止和语调再现出来就能瞒过所有人。」
「是这样吗?呐,下次可以教教我吗?」
「谁会教你啊。」
小声地,咂了一下嘴。
其间一直没有移开视线。
心脏剧烈的跳动,仿佛能感觉到疼痛一般。
有一件十分清楚的事情。
这个妖女――如果想杀掉自己,可以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理由什么的,只要心血来潮就充分了吧。因内脏的臭味感到愉悦、沉湎于翻过来的血肉之中的对手,不会怀有尊重他人性命的想法。存在于此处的,是与〈兽〉无限相似,同时又远在〈兽〉之上的怪物。
「不要那么冷冰冰的嘛。」
女人的嘴唇,宛如红色新月般露出笑容。
谏也「别开玩笑了!」再次说道。
「说好要吃掉〈兽〉,中途却突然就消失又是怎么回事。我和玻璃差点就被杀掉了!」
「因为把你的希望放在优先位置哦。」
妖女满不在乎地耸了耸礼裙的肩膀。
「妾身的『力量』完全不能变通嘛。规模虽然相应的庞大,但是使用之后马上就会困倦起来。半天左右算是醒得比较早吧。而且这个身体的主导权基本上都是对方的更强呢。真是有够讨厌吧?」
「…………」
谏也因惊愕而屏住呼吸。
把自己的弱点――妖女轻易地揭穿出来。
同时也察觉出其中的意义。
「唔哼。」
妖女似乎很愉快地哼了一下。
「呐。正在想什么?想象了什么?心脏跳得很厉害吧。呼吸也有三成紊乱了吧?从汗腺传来的味道是冷汗吗?这样就表示,你现在想的事情比方说是――」
妖女的头轻轻地描绘着圆,马上理解了一般上下晃动。
「――灭口,之类的?」
听了那句话,谏也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
咕嘟一声吞了一口唾沫,沿着食道流下去的声音也格外的清晰。
是啊。
既然如此,不管说出什么样的弱点都不会有问题吧。只要灭了口,无人知晓妖女的真面目。仔细想想,对于妖女而言不存在此外的选项。
很自然地退了一步,但同时也只用一步来忍住。
「不逃吗?」
「遗憾的是,我是个不会使用奇迹,除了骗人和敷衍没有其它长处可言的人类。既然横竖都要被杀,还不如看看是什么人杀了我。」
妖女缓缓地举起手。
手指以倍增的程度长出尖利的指甲。
「好香~」
说着,妖女露出微笑。
「年纪轻轻,水份又多,就像捏碎开花瞬间的蓓蕾一样。好想就这样在自己身上蹭。那种感觉一定是无可比拟的。」
「闭嘴」
「哎呀。比起被杀,更讨厌这种说法吗?」
一副很意外的样子,妖女说。
「因为这是朱鹭头玻璃的身体?因为这是谏也哥哥谏也哥哥的、那么天真的亲近你、叫唤你的女孩子的身体?呐……谏也哥哥~」
说完最后一句的同时,妖女的脸上缓缓地绽开笑容。
腼腆又清纯。
为美术馆的短暂幽会,感到无比欢喜的少女的脸。
朱鹭头玻璃的那张脸。
「住手!」
不顾指甲刺入脖颈,谏也大喊道。
走近一步,一边体会着异物埋入肉中的感触,少年瞪着妖女。
「杀了你哦,混蛋……!」
「很不错的一句话呢。那就是你的本性?总算见识到了~」
玻璃的微笑,回到妖女的那个,加深。
「啊啊,来这里的途中,一直在考虑封口的方法――不过太好了。如果那是你的本性,看来还可以采取另一种方法。」
「方法?」
「是哦。你,不想死?」
「那是当然的。」
「那么,这样做如何?」
形状姣好的下颌上下摇摆,清清楚楚地宣告说。
「你当我的恋人吧。」
「…………………………………………………………………………………………哈?」
反应延迟了数秒,甚至将近一分钟。
那是,少年的思考以体无完肤的程度停止的时间。冻结之后被封印在宇宙空间一般,完全处于停止状态。就这样泡在福尔马林里,也许就能制成『九濑谏也』的标本。
「因为,这是最好的方法吧?可以成为妾身与你一直待在一起的理由哦~」
尖锐的指甲仍触摸着颈动脉,妖女妖艳地说。
「我们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搭档。相互之间怀有彼此不为人知的秘密,如此强韧的结合不会有第二个哦?」
「……别开玩笑了。」
少年第三次说出口。
完全摸不清妖女的真意。
难不成,想让我相信刚才的蠢话吗。只有对方得出的结果在自己的想象范围之内时,交涉才能正式成立。
跟这种怪物成为恋人什么的,连做梦都没有想过。
但是,妖女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歪着头。
「是吗?」
于是。
用湿润的眼神,甜甜地,如此低声细语道。

「不过……妾身,可以让你成为真的哦?」

「……!什?」
不能理解其中的含意,但是又准确地刺穿了自己的核心,谏也不禁张口结舌。
就连刚才的愤怒之火,仿佛瞬时间被夺走一般甜美。
看着这种状态的少年,
「呐」
女人接着说。
「你是想得到『力量』吧?」
无法忽视的一句话。
妖女的声音,就像爬进耳孔的毒液。腐烂至尽却越发美味的果实一般,那毒液渐渐麻痹少年的身体。更可怕的是,自己想要把那种麻痹当成快感来接受。
妖女的邀请,就是这般难以抗拒。
吸血的指甲,向下滑至少年身穿的圣职衣。
妖女,说。
「比方说……只要有了你一直穿在身上的断罪衣的『力量』……你也能成为真的吧?」
「――――!」
谏也不由得一颤。
那句话,让他回想起来。
只有一次,谏也体验奇迹的记忆。
「这个断罪衣(这个东西)是……」
不禁漏出呻吟声。
「这个断罪衣和……两周前引起的那个……是你做的吗?」
「唔哼。」
妖女像是要岔开话题一般哼了一声。
「妾身,只不过是因为呼唤声赶来而已。那是非常非常强烈的呼唤声。啊啊,或许应该向你道谢呢。是你把妾身叫起来的。从无休无止的沉睡――说不定会睡到这个姑娘死为止的妾身,是被你叫起来的嘛。」
妖女的指甲,滑过少年的皮肤。
轻轻地划过,只留下一层尖锐的痕迹。
仿佛在说谏也才是最大的罪人一般,那片爪痕刻留下淡淡的疼痛。
「那个〈兽〉……很快就能找到哦。」
妖女这样宣告道。
「见到我,听到妾身的声音,闻到妾身的味道……做到如此地步,还能忍住渴求妾身的欲望的〈兽〉是不存在的~」
隐含在那双瞳眸中的婀娜,是何等惊人。
称作倾国的美姬。使贤王堕落,能使一国灭亡的美女。然而,当对方是这个妖女时,不论是什么样的王都会甘愿没落,不怀一丝悔恨地死去。
以〈兽〉为对手也不肯退却的圣女,和就连〈兽〉也能啃食的妖女。
哪边,才是真正的玻璃呢。
「…………」
其间留了很长一段空白。
不知是数十秒,还是数分钟。
隔了这段时间之后,谏也总算开了口。

「……你想怎么样?」

妖女的嘴唇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4


「……你想怎么样?」
就在谏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妖女浮现出得意的笑容――马上,视线移至自己的腰际。
取出在礼裙的内侧震动的手机,贴在耳边。
「您好,我是朱鹭头。」
刚才的那些交谈仿佛一切都是出了差错一般,声音回到平时的玻璃。
「是。刚好现在跟谏也哥哥在一起。……是。」
点头,然后把手机递给谏也。
「请。」
「诶?」
向蹙眉的谏也,告知电话的对象。
「是从卡洛大人打过来的。」
只有声音是往常的玻璃,而眼睛还是恶作剧般的妖女本人,把手机交给谏也。
犹豫了一瞬,但少年还是在催促之下把手机贴在耳边。
「您好。」
「呀啊,我是卡洛·克莱门蒂哟?啊咧咧咧咧,没想到谏也君也在一起,怎么样?难道是我妨碍你们了?如果是这样在这个国家好像有一个被马踢死之类的非常具有幻想风的刑罚,我没问题吗?难道说已经确定为死刑了吗!?」
「……请不要乱开玩笑。」
少年用『九濑谏也』的声音回答道。
既然不能向卡洛告知玻璃的现状,只能作为『九濑谏也』来应对。
一边为妖女满足的表情感到后悔,询问来电话的用意。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刚才,指定出来。』
「指定?」
『啊啊,幸好有玻璃小姐的帮助。比预料中还要提前了。原本,这次的〈兽〉藏得没有那么隐密。虽然事件本身被隐蔽了起来,可是一旦暴露出来之后就可以通过御陵市(这座城市)的探寻方法找出来。因为检查了这一个月的所有数据,倒是让〈塔〉里的各位受了不少苦呢。』
卡洛的声音中,十分罕见的竟然含有几分自负。
是对这个都市感到骄傲吗。
于是,电话对面的神父说。
『也就是――被〈兽〉吞食的人物已经指定出来了。』
「――――!」
谏也握着手机的手掌渗出细微的汗水。
从刚才的战斗还不到半天。
就这样,教团查到了〈兽〉线索。
「被指定的对象是居住在第十四区的浅黄香夜。十三岁。本来是跟母亲生活在公寓里,但是这两周看不见母亲的身影。这段时间里也没有去上学,〈塔〉的调查班从远处进行监视。就结果而言,应该不会有错。她就是被〈兽〉――〈纺〉啃食的对象。」



间章



――自己的一切发生变化的瞬间,那位少女还记得。

女孩子,喜欢童话故事。
很久以前,母亲读给她听的童话故事。
女孩子紧紧抱着布偶,努力地听她讲故事。
然后,在很多童话故事里,会出现拿着针和线的魔女。
有一位公主被纺纱的针刺到之后进入长眠之中,还有一位公主穿上魔女用针和线制作的礼裙之后得到了永远的幸福。
据母亲说,那种魔女是有原点的。
操纵命运之线的魔女。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旋转的魔女的线车,人类只有被玩弄的份。
所以,小时候的女孩子从心底深信针和线是魔女的道具。不久之后,尽管忘了母亲说过的童话故事,但是对叫作针和线的道具持有特别的想法。
于是,有一天突然醒悟。
命运之线,终于缠在自己身上。
是的。
是那个人。
看似比自己大一两岁的,黑发姑娘。
她很美丽,但是仅凭这一点不会让自己神魂颠倒。
御陵学院的制服。稳健又充满活力的步伐。蕴含强烈意志的瞳孔和嘴唇。
不管是哪一点都魅力十足,但那是从银幕的演员身上也能得到的感觉,并不是能响彻自己内心的东西。被染成鲜红的夕阳之下,走路威风凛凛的女孩子是一个遥远世界的存在。
然而,

――那个女孩,突然变了。

――就像被翻里作面一般,面貌完全变成另外一个『女人』。

有一瞬间还以为僵硬了,但是下一刹那却像蜕了一层皮一般,极其淫荡的『女人』出现了。
世界上所有人都要低头跪拜一般的女王就在那里。
不仅如此还对自己瞥了一眼,露出微笑。
那鲜明的色彩和冲击,到底该怎样形容。
自己一直伫立在那里。仿佛从脏腑揪出灵魂一般,自己在恍惚中将那一瞬间的色彩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就像,恋爱一般。
就像,启示一般。
那个时候,自己在想。
大家,都是这样吗?
大家其实,会不会怀有更厉害――更美好的某种东西呢?由于一直隐藏在内部,会不会是全忘记了呢?其实,在那种内部的自己更加优秀,怯懦的我们是不是被监禁起来了?
不论是谁,都想跟内部的自己见一面吧?

「――确认一下不就好了。」

说出这话的是谁呢。

「――你来替大家看看内部就好。」
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

但是。
既然想到,之后就快了。
要看内部应该怎么做?
要想看布偶的内部,只要把线拆开就可以。
那么,人类的内部呢?
……那也很简单。
既然布偶是由线和布和绵制成,构成人类的是筋肉和骨头和内脏。只要翻过来,轻易就能暴露出内部。
所以,从那个傍晚开始自己每夜都在大街上彷徨。
只要是映入眼帘的人,从头到尾一个不剩的拆开之后再翻过来。
我想本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告诉隐藏在内部的――真实的自己,一定会很高兴的。
「……不过……」
那个女孩子嘟哝着说,不过。
明明好不容易跟那个姑娘再会,自己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由线制成的形状被残忍的破坏,勉强保住性命狼狈地逃去。
凶残的。
凶残的。
那是,因为脆弱。
因为要翻出人的真实,仅靠自己的形状是不够的。
需要重新组装。
需要重新编织。
从自己里面的里面,底下的底下,从一无是处的深渊……编织出更加正确的形状。
「……啊……啊……啊……」
断断续续的吐息,在昏暗的房间里响彻。
少女的手,在颤抖。
少女的指,在颤抖。
翻花鼓一般,一次次地缠在一起。
模型是,那个人。
不管需要弄多少次,都要翻过来。
在看到真正的自己之前,不论多少次都要翻过来。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不断持续下去。
经过无限反复得出的结论吗。
「……啊啊。」
少女嘟哝道。
那肩膀,一阵阵震颤。
发出啜泣般的声音,同时果然还是继续动用手指。
「……有那个人的气味。」
少年不住震颤。

仔细一看,那并不是因恐怖产生的。
扬起嘴唇的一角,露出不祥的新月之弧。瞳眸的颜色因欢喜而充溢,呼吸因欲望而急促。
「那个人……也在这附近……」
少女发出垂涎欲滴的声音。
那是,少女的笑声。
那是,少女的哭声。
眼泪和欢喜交织在一起,不能抑制感情的迸发,只是止不住颤抖地活动洁白的手指。

那周围,有很多布偶的线被解开,犹如陈尸所一般堆积起来。






本帖最后由 LNL220 于 2012-2-3 11:46 编辑


第四章 妖蛾
——你爱恶胜似爱善,又爱说谎,不爱说公义。
诡诈的舌头啊,你爱说一切毁灭的话。(译注:诗篇 523 546页)



深夜。
在晚风的吹拂下,细长的树叶轻轻摆动。
数不清的树叶相互摩挲沙沙作响,甚至发出啜泣般的声音。
是竹林。
在阴暗的夜空下节节攀升,苍翠欲滴的中规模竹林。似乎没怎么做过修剪,青竹的植被完全没有秩序可言,只有让人惊悚的黑暗包藏在其中。
在这样的十四区竹林原野中,有一幢又旧又小的公寓。
建筑的倾斜十分明显,墙壁上还有斑斑裂痕,不久将要化为废墟的公寓。
现在,这间公寓的周围有众多影子在移动。
有时是从教团的秘密通道现身的装甲车,有时是将凶猛的反器材步枪设置在狙击点的士兵。设想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将公寓以圆状包围起来。
说到人数,应该有四十人左右吧。
〈矛〉。
在御陵市的组织内部以研究和情报工作为主的〈塔〉相比之下,主要负责直接战斗和圣人辅助任务的部队。
「那边……就是〈兽〉的住处吗……」
在隔着数百米的高台上,卡洛放下望远镜。
「居民的避难和隔离已经完毕。幸好这里距离区划很近。」
透过耳机,从无线传来报告。
这次是〈塔〉工作员的声音。
「〈矛〉的部署也结束。随时都可以开始。」
「知道了,请再等一会儿。」
点了一下头之后卡洛转身。
那里伫立着另外两个人影。
诺温和雷胡拉。
「诺温的调整结束了吗?」
「省略了重新接上的脚的试用和细微损伤的确认过程,但是可以断定能以九十三%的精度运作。」
「原来如此,雷胡拉君呢?」
「……是,随时都可以。多亏〈塔〉的整备班,断罪衣的调整也顺利结束。虽然这样做比较很抱歉,这里的整备班很优秀呢。」
「那真是太好了。」
卡洛微微一笑。
「等谏也君给诺温解放断罪衣之后,请雷胡拉君和诺温组队冲进去。已经部署完毕的〈矛〉,会根据两个人的需要进行适当的掩护。――来这边还没多久就要动真格的,诺温的能力之类的已经了解了么?」
「……安全许可范围内的战斗记录和性能表已经全部看过。圣亚加大的圣人性质,应该能和我的断罪衣结成良好的合作关系。」
「嗯~嗯~。拜托了哦?」
「顺便……这边提出问题真是抱歉。这次,红衣教主代行只是当后援吗?」
雷胡拉的眼中,洋溢着淡色的光彩。
不知是否意识到这一点,卡洛把手放在金发上。
「可以的话希望放过我呢。毕竟,从圣战就没有休息过嘛。」
其中的含义,只要是断罪衣的使用者不用问也能知道。
神圣侵蚀。
不论拥有什么样的名誉,持续使用模仿奇迹带来的不可避免的代价。
是的。从卡洛长久的战斗经历来看,症状已经开始出现才叫正常,没有去怀疑的理由――。
「非常抱歉。问了多余的事情。」
「不会不会~」
一边用暧昧的微笑掩饰,卡洛把脸转回去。
「――哦哦,谏也君和玻璃小姐。」
视线错开,朝背后招手。
蓦地,诺温僵住。
「…………」
两个人的接近,人偶早已察觉。
但是又不能自己上前打招呼,直到卡洛叫出名字之前一声不响地站在那里。
「对不起。来晚了。」
「…………」
玻璃一脸严肃地低下头。相对的,谏也什么都没有说。
一瞬只是看了诺温一眼,这边也马上别过脸去。
「不会不会,来得正好哦。刚刚做好准备~」
只有卡洛的话,非常空虚地回荡着。
然后瞥了一眼袖口,接着说。
「对照一下时间――看来没必要呢。现在时间是二三一〇。十分钟后的二三二〇,开始执行作战」





(诺温、吗……)
面对眼前的银发人偶,谏也别过脸去。
因为,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有一瞬把视线转向玻璃,少女用混有面临〈兽〉的紧张的声音问。
「怎么了,谏也哥哥?」
那张表情,纯粹是在担心少年。
并不是演技。
现在的玻璃,是平时的朱鹭头玻璃。
「哪里不舒服吗?半天前刚遭遇〈兽〉,难道是丧神现象……」
「不……没什么。」
所以,少年同样以『九濑谏也』的脸露出微笑。
看着那样的少年,玻璃嘴里一边嘟哝着垂下姣好的脸。
「那个……对不……起。」
「诶?」
「好不容易……在家里商量……我、却突然昏过去……还、还让谏也哥哥……那个、抱、抱、抱住。」
「啊啊……」
谏也露出微笑。
从长发中窥见的耳根,足以说明少女已经满脸通红。如果不是事态紧急,就这样手足无措一般,难得露出与年龄相称的素脸。
――当然。
那只是,按记忆的条理创造出的假象。
「…………」
在眼睛深处,封住些微的罪恶感。
少年,回想起三十分钟前,在自己的住宅进行的谈话。


「……到头来,你想让我怎么做?」
听了谏也的问题,显露出妖女人格的玻璃轻轻点头。
「跟以前一样。――希望能呼唤妾身。」
「呼唤?」
「很遗憾,妾身不能自由地现身。」
妖女悔恨地挥手。
「不管怎样努力,不行的就是不行。反之就算什么也不做,有时还是会出来。从比率上来说,很遗憾是对面更多呢。妾身说过吧?能保持清醒意识的时间,全部加起来也只有几个小时。真希望能珍惜对待,就像天真的小婴儿一样。」
「有这种婴儿谁能受得了!」
「哎呀好过分~」
哧哧地,妖女的手指抵在唇前笑道。
然后,接着说。
「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希望你能呼唤妾身。从这个姑娘里面,在最适当的时间最适当的场所,唤醒妾身。」
「为了吃掉〈兽〉?」
「为了吃掉〈兽〉。」
妖女点头。
「――妾身,现在还能听见。」
「什么?」
「响彻在这座城市的,那只〈兽〉的鼓动。」
沿着脸颊,用可爱的动作触摸自己的耳朵。
「听得非常清楚哦,那个孩子的鼓动。……再三忍耐。忍无可忍马上就要飞出来一样,一直一直再三忍耐。积满的大罪就要撑破一样……啊啊,看起来好好吃~」
呼——,长叹一口气。
灼热的吐息,仅此一叹仿佛就将世界染上蛊惑之色。
谏也咬紧嘴唇。如果不这样做,自己也会成为这个女人魔性的俘仆。
魅惑众生,使之堕落的绯色魔物。
不过那种堕落将会是何等甘美的事情啊。
「……你,到底是什么?」
「那种事不是说过不知道么。而且没兴趣知道。」
妖女用舌尖舔嘴唇。
「妾身,只是想吃掉〈兽〉。但是御陵市的结构有点碍事。若被断罪衣的圣人不留痕迹地全部毁灭,我能吃的就一个不剩了。」
「所以……由我来唤醒你?」
「如果是你,即使〈兽〉被圣人们毁坏时,我也可以刚好在场吧?」
「唤醒……是要怎么做?」
「你知道的~」
妖女说。
极其淫猥,从深处打动人心的声音。
「你已经知道那个方法。而且只有你知道。只有唤醒妾身的你才能做到~」


于是现在。
(……已经知道……知道个球啊混蛋!)
谏也陷入苦思。
在那不久妖女便倒下,回到原来的玻璃。
(以吃怪胎的怪物为对手,废物的冒牌货(我)能做什么?把看起来很好吃的怪胎料理承上去吗……)
不明白。
唯一的线索就是两周前发生的事件。但是在那种濒死的状态下,留在谏也心里的也只有模糊的记忆。而且,这种话题又不能找人商量。

『妾身,可以让你成为真的哦?』

并不是完全相信那句话。
但是,谏也不能与妖女为敌。
揭穿妖女的真面目,会直接联系在玻璃之死。玻璃之死会换来御陵市的崩坏。既然加入了雷胡拉这种局外人,更不能大意行事。
现在谏也的立场极其危险――就像外行人提着重物走钢丝一样。说谎越多重物越沉,总有一天会因失去平衡而失败。
(五花大绑……怎么可能。那么长的时间,要怎么瞒过所有人啊)
大叹一口气。
本来就贴着『九濑谏也』的标签,能撑到何时呢。
在沉闷的沉默中,传来招呼声。
「――谏也大人。」
「……啊,在。」
少年转过头。
银发人偶,跟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距离作战开始还有八分钟。能拜托您解放断罪衣吗?」
「好的。……玻璃小姐,不好意思能离开一点距离吗?」
「是。」
玻璃点头之后,与谏也等人间隔一段距离。
一边演绎着『九濑谏也』的表情,谏也站在人偶的身边。
心中涌起极为焦躁的心情。
就在几个小时前,至少面对这个人偶时可以不说谎的相处。
自己不用当『九濑谏也』也可以,只属于两人之间的对象。
(还是说……可以跟你说吗?)
有一瞬涌现出这种想法,但马上拂去。
明明是自己推开现在却想挽回,未免太过自私了吧。
少年把大母指按在犬齿上。
从轻易就破裂的皮肤流出一条血流至手掌,谏也将其按在人偶的后背上。
「……嗯。」
轻轻地吐息,从人偶的嘴唇漏出。
仿佛贯穿至内侧一般,少年把只有他被允许的神秘说出来。

「以神、及子、及圣灵之名,同时又以九濑谏也之血与名,予以承认。――这杯是用我血所立的新约(HIC EST ENIM CALIX SANGUINIS MEI,NOVI ET AETERNI TESTAMENTI)。」

圣体拜领的典文。
原来将面包拟作神之肉体,将葡萄酒拟作神之鲜血的仪式。
也被称作圣变化的一连串行为,现在,在这里将人偶变为圣者。

「DNA一致。由于圣室·服务器和管理者的权限同时接受承认――圣物箱解禁」

「断罪衣启动。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一万六千三百八十四回,神之奇迹降临的状况」

展开。
人偶身穿的圣职衣,随着机械音展开。
用白银装甲保护全身,利刃般的护臂上点燃起与瞳孔同色的紫水晶之光。
显现出的是,银翼之铠。伴随着八音盒的圆筒发出无骨的声音,从人偶的背后展开天使之翼。
「……唔啊、啊……没、问题。」
安定展开的同时,强忍住从内侧涌出的东西,诺温捂住胸口。
「圆满,得到认证。非常感谢。」
然后,人偶一直凝视着少年。
「……,诺温?」
「谏也大人。」
过了一会儿,人偶的嘴唇变成「へ」形,低声说。
「……做不到。尝试了各种方法,但是果然还是不能变更优先顺位。」
「诶?」
面对蹙眉的谏也,人偶用慎重的、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声音,但是非常清楚地说。
「谏也大人――您说自己如果是真的就好。我为了理解而努力。那就是说,比起谏也大人应该优先『九濑谏也』,需要变更优先顺位。」
身穿断罪衣,人偶定睛看着少年。
紫水晶中带着悲伤的瞳孔,仿佛要看穿少年的原貌。
「可是谏也大人。只有那个命令不能受理的就是我。可以原谅我无法理解谏也大人的话吗?」
「…………」
像是被攻其不备一样,谏也不禁语塞。
过了一会儿,同样压低声音,粗暴地说。
「……能不能理解之类的,那种事情就随你便吧。」
「是!」
诺温点头。
比起说词,好像是对他的语气感到特别欣喜一样,
「……是。」
再一次,这次是用非常轻微地动作点头。





「…………」
那幅光景,雷胡拉横眼看着。
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是,有一件非常明确的事实。
(brother·谏也,看来的确是伊芙·Kadmon系列·EK—09h的洗礼者……)
虽然也怀疑过少年的真实身份,但拥有诺温断罪衣的解放权这件事看来是没错的。
既然伊芙·Kadmon系列是圣战中遗失的技术,伪装那种权利的可能性很低。从没有陷入〈兽〉的丧神现象中的样子来看,果然把他视作本人更妥当吧。
(还剩下……一个疑点。)
转移视线。
等候在谏也和人偶后面的少女。
朱鹭头玻璃。
还有,在圣战时,赋予朱鹭头玻璃的体质。
能与〈兽〉感应是指――
「――有什么问题吗?雷胡拉君。」
突然,卡洛问道。
思考中断,雷胡拉摇头。
「不,没什么。」
「是吗?既然如此,进行最后的确认哦?鉴于断罪衣的性能和圣人性质,我想这次就先让诺温冲进去。雷胡拉君就隔着一段距离专注于掩护射击和狙击。〈矛〉负责拖住〈兽〉,让它逃不了。怎么样?」
「……非常抱歉,我有一个提议。」
「哦呀,什么提议?」
面对蹙眉的卡洛,雷胡拉好像非常过意不去似的接着说。
「……既然说玻璃大人会与〈兽〉感应,我觉得〈兽〉有可能以某种手段直接盯上玻璃大人。」
「这个嘛……」
本来,需要由玻璃来当〈兽〉的诱饵。
在这次作战中,因为事先确认了〈兽〉的住处没了那种必要。可是少女的体质强烈地诱引〈兽〉。
而且,雷胡拉知道的事情只有到这里。
「大概是克莱门蒂红衣教主代行要警卫玻璃大人吧――能否让我来担任呢。」
「由雷胡拉君来?」
「从红衣教主代行的状态来看,这样做才是最好的。作战行动上,让〈兽〉的目标集中在一处会有利,而且这边也能轻松对抗。」
卡洛的状态。
刚才,卡洛自己说过的话。
神圣侵蚀。施加狮子刻印的眼罩,其内侧。
触碰着皮革眼罩的表面,卡洛向黑色皮肤的少年问道。
「……很突然呢。在这种时候吗?」
「……是的。」
雷胡拉点头,短项链随之晃动。
里面刻着审问官之证的金属项链。
正因为是这种时候,才有意义。
如果朱鹭头玻璃身上有什么秘密,这种时候一起行动就没有余力去掩盖。
「…………」
数秒间,现场陷入沉默。
「――我,没问题。」
这是从玻璃的口中说出来的。
手放在鲜红的礼裙胸口,少女向前走一步。
「能够加入〈兽〉的战斗中,对于朱鹭头玻璃乃是夙愿。没有理由退缩。」
激烈的言语中,隐含是纯粹对〈兽〉的愤怒。
正义使者的愤怒。
正因为熟识被践踏者,反而使愤怒更加冰冷而纯粹。
(这是……)
雷胡拉惊讶不已。
(这么说来……这个女孩子是圣战的幸存者……)
就在意识快要被那双瞳眸夺去时,
「――那么,这边也提个要求吧。」
卡洛竖起手指说。
「要求?」
「是的,谏也君。」
说完,叫住少年。
「是。什么事?」
「能不能带着玻璃小姐,一起跟着雷胡拉君呢。」
「哈?」
「只要谏也君在一起,就算诺温的断罪衣在战斗中停止发动也能挽回吧?当然为了不让两个人成为包袱有〈矛〉在掩护,而且还有以防万一的保险。怎么样?雷胡拉君。」
「那是……当然没关系。」
雷胡拉眨了眨眼睛。
倒不如说,这样做更合适。
对谏也的疑虑并没有完全消除。如果能再一次近距离看面对〈兽〉时的反应,简直是求之不得。
「谏也君呢?」
「……是、是的。我没有意见。」
迟了一瞬,谏也跟着点头。
视线仿佛还要说些什么,但是卡洛移开视线说。
「……那么,接下来就交给诺温和雷胡拉君的现场判断。刚好只剩下三分钟。」
对着话筒卡洛小声说,〈矛〉的一台装甲车停在附近的道路上。
貌似是给不带断罪衣的玻璃和谏也乘坐的。胖墩墩的车体施上都市用迷彩,让人联想起巨大的铁青蛙。
雷胡拉也一起坐在上面,装甲车延着原来指定的位置跑去。
「…………」
诺温则直勾勾地盯着。
「诺温?」
卡洛问她,于是轻轻点头。
「开始执行作战。」
随着这句话。
诺温一条直线径直冲向〈兽〉盘踞的竹林。


2



诺温冲过去的身影,就好像得到解放的弓箭。
从高地跳下,在柏油路上疾驰,轻轻地跳过电线杆。与白银断罪衣结合起来,宛如美丽的天使飞驰于大街上。
谏也一行人,通过装甲车内侧的显示器看着这些。
(到底怎么……回事……?)
少年正在困惑之中。
是对于卡洛把自己推进雷胡拉的战场中的事情。
就算谏也在身边,对〈兽〉也无可奈何。
说到底自己只是一个冒牌货,要尽可能避免暴露真实身份。这种事情,卡洛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虽然身负解放诺温断罪衣的任务,但那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对于谏也无法作出判断。就连那断罪衣能持续多长时间少年也不清楚。
(那个腐败眼罩……就像纳豆被捣碎一样笑嘻嘻的,这次又在想什么?)
「――谏也哥哥。」
就在考虑时,有声音传来。
玻璃坐在旁边,一直捂着腹部。
少女的肉体似乎对〈兽〉产生了反应。
「〈兽〉的脉动非常强烈。……说不定已经注意到了。」
「……没关系。」
谏也用『九濑谏也』的声音安慰道。
「诺温是认真的。」
「您相信那个人偶吗?」
突然,一直保持沉默的雷胡拉问。

「伊芙·Kadmon系列·EK—09h的战斗记录,实际上只有两周前的三次。虽然非常抱歉,还不能算作实战证明(combatproven)。」

「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诺温是我的剑,同时还是我的盾。」
「……剑和盾吗。」
雷胡拉轻吞了一口气。
谏也同样对自己的话吃了一惊。
可是表情并无变化,始终保持作为『九濑谏也』的演技。
「如果像主曾说过的那样『凡动刀的,必死在刀下』,总有一天我也会死才合乎情理。不过,直到死的最后一瞬间,不会后悔动过刀这件事。所以,并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译注:马太福音26:52)
从临阵磨枪中学会的圣经知识。
强烈地注视着雷胡拉。
黑色皮肤的少年,果然还是保持着面无表情,隔了一点时间轻轻点头。
「……原来如此。非常抱歉问了失礼的问题。那么,我也要做准备了。」
雷胡拉的手抓住装甲车内部的梯子。
然后从移动中的装甲车上面探出身体。





「……我在期待什么呢。」
卡洛满面苦笑,身子埋进椅子里。
从多个银屏发出的蓝光照亮神父的脸。每时每刻发生的变化,可以从比谏也一行人更多的视点进行观察。另有几个银屏表示着谏也和雷胡拉、玻璃的生体数据。
这里是指挥用装甲车的内部。
通信设备和对〈兽〉用特殊装备应有尽有的红衣教主专用规格的装甲车上,据说在限定的状况下,单独与教团设施的网络室相连。
「现在,谏也君大概在生气吧……」
哧哧地,卡洛抖动肩膀。
那个眼神好像在说「想什么呢,这个白痴」。
实际上,对于少年来说事出意外或许是件好事。既没有普通人之上的战斗力,也没有接受过训练的少年,上战场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成为累赘。
尽管如此,卡洛还是让谏也和雷胡拉同行。
其实,也没有确切的理由。
只是……
「真是的。总以为我有什么企图吗?」
一脸坏笑,卡洛在椅子上托着腮帮子。
青年神父还是没变。
一如往常悠闲自在地露出微笑。
可是,只有那只独眼――充满着锐利的光芒。
「那么谏也君,接下来你要采取怎样的行动?」





一边接受多个摄像机的映照,诺温在竹森中疾驰。
百米仅用四秒。
圣亚加大的断罪衣,其机动速度在四阶梯的位置。
在断罪衣中,也只有极少部分被允许的速度。
诺温利用这份『力量』,以飞快的速度划过夜晚。
(连谏也大人也要……)
诺温边跑边想。
对于人偶,谏也和玻璃同时被投入战场感到意外。尽管考虑过玻璃作为诱饵投入的可能性,但是自己的主人、少年也遭到同样的待遇完全是想象范围之外。
所以,
(……速战速决。)
不论是对谏也还是对玻璃,这是减少损失的最好方法。
人偶的电子芯片已经开始下载周围的所有地形情报。
目标居住的竹林边公寓,本来就已经开始老朽化,几乎所有房间都是空的。只有少数的居民已经完成避难和引导,除了被认定为〈兽〉的少女之外处于空壳状态。
总之可以全力以赴,无需犹豫。
「!」
眼看就要到公寓时,诺温一脚蹬在大地。
浮上去的身体轻易就达到三楼的高度,酷似魔法。
「代号――0jp*GKU。」
在近似漂浮的跳跃顶点,〈圣十字剑〉划出白银的轨迹。
墙壁裂开。
灰泥材料的墙壁如纸般轻易断裂,从歪曲菱形裂开的洞中,人偶悠然冲入公寓内部。
里面,一片黑暗。
不只是因为糊了窗户缝,内部的灯泡没有一盏是亮的。
然后,人偶看见了。
「…………」
在黑暗中。
一个女孩子坐在那里。
十三岁。仍穿着初中的制服,直勾勾地低头盯着自己的手。
好像对诺温的存在不屑一顾一样,交差着细长的手指忙于不可见的翻花鼓中。
浅黄香夜。
在诺温的数据中显示,是个已经被〈兽〉啃食的市民。
默默地,诺温举起〈圣十字剑〉。
液体金属的利刃,本来会毫无抗拒地斩下少女的头。
瞬间,

「……完成啦——」

漏出天真无邪的声音。
同时,以那头颅为目标的〈圣十字剑〉伴随着生硬的声音弹回。
(――线的、要塞!?)
人偶察觉到,在少女的周围布满了连诺温的传感器都几乎不能认知的细线。
「完成啦,完成啦——」
对人偶不看一眼,少女连连喝彩。
除了从诺温劈开的墙壁射入的淡淡月光,里面完全是黑暗。在常人无法看透的黑暗中,少女天真无邪的叫道。
「终于……完成啦——」
声音扬起,少女的嘴边现出微笑。
然后,缓缓地――非常缓缓地,面朝人偶的方向。
在那周围,线沙沙地转了起来。
数十根、数百根不可见的线捻织在一起,构成好不容易才能辨认的粗度。尽管如此还是只有几微米。
捻织而成的线,又捻织几次几十次,编成崭新的形状。
「姐姐也有真实的一面吗?我来帮你翻过来~」
少女的舌头,吐出如此一番话。
无数的线,其间也按照一定的法则有条不紊地缠绕起来。
刚才防住诺温的剑并不是有意而为,只是将这个房间本身引起某种变化――才招致这样的结果。
是的。
仿佛,将这个房间――
(……茧……!?)
那种印象闪过电子芯片时,诺温已经作出反应。
眼神一直盯着少女和〈兽〉,朝背后竹林的方向跳去。
在月光下凌乱地晃动着银发,人偶目不转睛地盯着公寓的房间,起动圣灵机关。

「限定量子干涉场,固定。由假想数学领域注入圣遗物及规定状况的参数。在此座标中假想现实·圣女亚加大的第三种奇迹起动。――即是说开始一万六千三百八十四回的试行」

断罪衣的讴歌。
伴随着让人联想八音盒圆筒的声音,圣灵机关二次运转。
模仿近两千年前的奇迹,欺骗世界,重写世界。

「我要模仿――圣女亚加大的火焰!

火焰,在竹林中诞生。
银色的火焰。
那是不燃一片苍翠欲滴的竹与笹叶,精细地朝公寓内部描绘螺旋。只驱逐以〈兽〉为首的魔性的奇迹之焰。
银焰侵蚀公寓。
直至毁灭〈兽〉,那火焰不会消失。
然而。
突然,火焰弹开。
不仅如此,下一个瞬间公寓裂开一道长长的细缝。
陈旧的屋顶就像玩堆积木一样倾斜起来,墙壁和柱子的内侧剥露而出。瓦砾接二连三地崩落,在竹林里轰然作响。
「什……!」
看着银焰的碎片,诺温呻吟一声,
「看,完成了吧?」
少女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从裂开的公寓,巨大的捻线工艺品翅膀展开。
翅膀上描绘着奇异又细密的花纹,还有令人可怕的几个眼球。
只是扇动数回,竹林便挫败于烈风之下。其间四枚翅膀大肆膨胀,最终生成公寓也无法比拟的体积,悠悠浮上夜空。
「这就是我真正的形状。」
少女在笑。
少女在嗤笑。
在夜晚的狭缝中,将那个吞食,露出幸福的微笑。

那是――过于巨大,过于扭曲,就像捻线工艺品一样的『蛾』。


3


只是在数瞬间,哑然望着。
因为〈兽〉之蛾缓缓地,但是对那个巨体来说却又异常的速度朝某个方向飞翔。与过午织成鹫的形状时不同,一秒间能扇动十几回的翅膀仿佛要侵略夜空一般目标指向竹林的另一端。
那里,有一处与竹林连接的高台。
还有,为了支援诺温而停车待命的〈矛〉装甲车。
(玻璃……大人……!?)
诺温转身,立即运转圣灵机关。

「我要模仿――圣女亚加大的火焰!

诺温的四方――明确的说就是从东西南北生出银焰,朝妖蛾追过去。
这次的火焰垂直向上飞去,各自侵蚀〈兽〉的翅膀。
然而,圣焰未能烧烬〈兽〉。
在被火焰缠住之前,〈兽〉自己将翅膀分离。
破碎部位的魔线朝大地倾盆而降。
看似美丽的鳞粉,却是断绝万物的魔线之雨。
纵横无尽地将竹林切断。
数以百计的竹子,一个不剩地朝诺温的方向倒下。把一切延斜面切裂的光景,就好像这个世界的末日。那是,就算避开了魔线本身也不能全身而退的崩坏。
眼看着这些,重新转向高台,妖蛾的触角一震。
装甲车又远离了。
「捕捉目标(target insight)。」
硬质的声音,不知〈兽〉是否听见。
隔着数百米的距离,从那上面有个人影站了起来。
或者,〈兽〉也同样记得曾经威胁到自己的对手。
「虽然对诺温小姐非常抱歉……和预料中一样,径直朝这边冲过来了呢。」
少年修道士的黑色瞳孔,如同镶嵌在耳环中的宝石,没有感情的倒映着〈兽〉。
雷胡拉。
瘦身穿着的圣职衣,随着大肆波动显露出断罪衣的本质。

「限定量子干涉场,固定。由假想数学领域注入圣遗物及规定状况的参数。在本坐标启动假想现实·大卫的第三种奇迹。――即开始八千五百十六回的试行」

臂环鸣响,握在那只手上的是设置在装甲车上的钢制凶器。
扣紧扳机,少年的声音和断罪衣的机械声音达成一致。

「我要模仿。――模仿大卫的投石器!」

随着猛烈的炮声,〈兽〉的身体破裂了。
接连响起的轰鸣声,不止是见者的腹部深处,就连骨髓也阵阵响彻。
三十毫米·锁链炮。
先前的战斗中使用的手枪和冲锋枪等无法比拟的、以军队为对手而制造的大口径机关炮。只是搬运就需要用到数个兵士的巨炮,设置在〈矛〉的装甲车上。现在由于断罪衣的使用炮口写上了大卫的圣性,猛烈地咆哮着。
当然,魔弹的威力,即便成为机关炮也毫不逊色。
仿佛在嘲笑〈兽〉的回避行动一般,各个炮弹自己改变轨道先行一步。如同打倒巨人的大卫之石,一分钟数千发的魔弹不带比喻的化为同样数目的军队,直杀向〈兽〉。
炮声如响彻山野的呐喊声。
不管〈兽〉是否巨大化,那些军队是无限的。
从中弹的瞬间连同虚空剜入世界,还没来得及『重组』就已卷入破坏漩涡。随着就连雷击也嗤之以鼻的冲击,无数的弹夹撞击在装甲车的车轮上。
激烈的无数火花和硝烟渐渐散去。
皮带弹仓全部射完,一边等待着枪身冷却,雷胡拉目不转睛地盯着〈兽〉。
那个眼睛睁得更大。
「什……!」
好不容易让自己扭过身,也许是经历多次战斗得来的经验。从脚下穿出的不可视利刃,少年仅靠第六感捕捉到,并放开手中的机关炮。
刹那间。
炮身从中间裂开。
紧接着,装甲车的前端也倾斜裂开。
随着内侧暴露出来,从装甲车传来喊叫声。
在车内前端集结的〈矛〉队员,身体从中间错开。可称之为血袋的血量,从装甲车的内侧向外喷涌而出。
「好厉害……好厉害!」
夜空中,响起天真无邪的声音。
是埋入妖蛾胴体的,少女的笑声。

是在欢喜。
「我这么厉害!这么漂亮!我终于成为真正的自己啦!」
惊喜与疯狂,无边界的混杂在一起。
〈兽〉之妖蛾毫发无伤的滞留在御陵市的夜空中。





瞪大眼睛的不只是雷胡拉一个人。
在指挥车银屏上确认战况的卡洛,同样将那只独眼睁大。
「没想到……」
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
最初看到『蛾』的形状时,卡洛单纯地以为只是改造版的捻线工艺品。在中位的〈兽〉之中也算是见怪不怪的正中下怀。通过自我改造适应战斗的类型,卡洛也经历过不少相仿的苦战。
可是,现在的〈兽〉却超出了那种问题。
改变武装强化起来的雷胡拉的炮弹居然也能无效化,只能想到更加本质上的问题――魔性『力量』上升。
「在这短时间内……位阶上升了……!?」
难以致信。
不,更像是不愿相信一般,卡洛捂着嘴。
然而,只有那只眼睛无法从银幕移开。





「…………」
从装甲车的裂缝滚到一旁,雷胡拉望着毫发无伤的〈兽〉。
雷胡拉知道自己的魔弹被防住的理由。
射出那般炮弹,却没有丝毫中弹的感触。
即是说,超过一千发的炮弹全部被〈兽〉的魔线切开。把初速度马赫2以上的炮弹一颗不剩地切落下来,其精密性自然不容小觑……但雷胡拉真正感到战栗的是,能将它可能化的〈兽〉的根源『力量』的上升。
难以致信的现象。
至少,从圣战到现在对〈兽〉的常识来想是不可能发生的。
在过午的战斗中,〈兽〉的阶位高估也只有准五阶位左右。然而,现在的〈兽〉足以能与第四阶位匹敌。
弄不好,还在之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要花时间去啃食人类,〈兽〉的阶位自然就会上升。
然而,仅仅半天时间就能上升到这种程度,难以致信这是雷胡拉所知道的〈兽〉。
七种大罪中,性质跟哪一种都有差异。
(新种类的……〈兽〉……?)
人类的天敌也可以成长的意思吗?
断罪衣等奇迹的冒牌——冒渎的技术,能往下一步进化的意思吗?
挥去胡思乱想,雷胡拉把手伸进断罪衣的背部。
收回来时手上已经握着两挺冲锋枪。
特制UZI冲锋枪。
然而,魔弹并没有发射出来。
捕捉到装甲车里面的少女,妖蛾形成的长长拉伸的口吻,响彻在悠悠的夜空之中。
「玻璃……大人!」





玻璃还没有完全理解状况。
虽然接受了训练,但从根本上是个非战斗员。
既没有像诺温那样的电脑辅助,也没有像断罪衣使用者那样强化感觉器官。所以,即便看着银屏,也没有完全理解〈兽〉的能力。
所以,直到刚才都没有察觉。
装甲车的前面被切开,眼前的〈矛〉队员失去上半身,才终于认识到那是〈兽〉的攻击。
「谏也哥哥!」
猛然伸手想保护旁边的谏也。
瞬间,腰际被强大的力量缠住,从装甲车内部掳走。
玻璃的认识范围……到此为止。
还有,现在。
「呃……!」
胸骨在魔线口吻的压迫下呼吸困难,玻璃在夜晚的冷空气中浑身颤抖。
空中数十米的高度。魔线形成的翅膀频繁地搅拌气流。
挣扎的脚尖跟地面的距离显得格外不真实,玻璃的意识也模糊起来。
眼前〈兽〉的胴体中,埋着陌生少女的脸。
名字玻璃知道。
浅黄香夜。
据说是被〈兽〉啃食的,十三岁少女。
「……终于见面啦~」
那位少女嘟哝道。
黏黏地,仿佛粘在鼓膜上一样的声音。
从她的声音中听出对自己的执念,玻璃询问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顾自身的颤抖,径直问道。
即使到了这种地步,少女的瞳孔中虽然带着恐怖,但是没有认输的迹象。
可称之为清冽的强大意志。
仿佛被那种姿态着迷了一般,与〈兽〉同化的少女诉说。
「呐,我漂亮吗?」
从埋在妖蛾的胴体中露出少女的手。
用那只手,少女抚摸自己的脸颊。仿佛在触摸怜爱的东西一般,呼出甘甜的吐息。
「变得……这么漂亮~我也,像你一样很好的翻过来了吧?」
「翻……过来?」
玻璃皱着眉头。
「你在、说什么?」
「……来,快点~」
〈兽〉的脸靠近玻璃。
由魔线组成的口吻,紧紧地绑在腰上。
「唔……啊……」
「啊啊,快点……」
那张痛苦的表情才是至高的愉悦一般,〈兽〉的少女歪着嘴唇。拼命的伸出长长的舌头,仿佛要一滴不剩地舐干玻璃的每一滴汗一般不住颤抖。
「快……你也像之前那样……翻过来给我看……。像我这样……变成『蝶』给我看……」

就在那一刹那。

随着一声轻响妖蛾的翅膀被迸开。
从动摇中恢复过来,雷胡拉的魔弹从背后射穿了妖蛾。
「真~缠人……!」
少女的脸染上愤怒,魔线在地表狂风大作。
截断之暴风雨,仿佛要将雷胡拉在内的地上所有生物粉碎一般袭来。
对此,

「我要模仿。——大卫的投石器!」

迎击的是雷胡拉的魔弹。
与刚才发射炮弹时完全相反,这次是魔弹压制魔线。仿佛要主张精密性不输给〈兽〉一般,在夜晚的黑暗中散发出几十朵火花。
「虽然很抱歉……」
少年的瞳孔被〈兽〉和〈兽〉抓住的玻璃占据了。
(玻璃大人……真的能和〈兽〉感应……?)
叫作遗失技术的辩解姑且不论,能诱引〈兽〉的『力量』这样就能证明。
真的是圣战时遗失的技术吗。
还是因为别的因素——属于应惩罚的异端呢。
(但是……以后再说!)
闪光。
枪口不断地发射魔弹。
在身为异端审问官之前,少年还是与〈兽〉为敌的战士。
「虽然很抱歉……就在这里毁灭吧!」
不住地迎击魔线。
当然,不能做到销毁全部的魔线,但伤及这边的轨道上的线能确实击落。只留下少年和〈矛〉队员所在的装甲车,半径数十米的地面被裁断成无数块。
无比鲜明地被切断的地面,就像豆腐一般。
尽管如此,雷胡拉不会退缩半步。
两挺机关枪当作天使的盾牌,骄傲地举起来。
「那种东西……马上就……!」
被〈兽〉啃食的少女吐出更多的魔线。
可是这次比它更快地——白银色的人影利用魔线中断的隙缝跳进夜空。

「我要模仿——圣女亚加大的火焰!」

〈圣十字剑〉。
那把剑正在银色的火焰中燃烧。液体金属的剑刃上缠绕着圣亚加大的火焰,举过头顶。
留下纯粹的白银色,流过一道闪光。
一闪。
不顾〈兽〉的本体,瞄准抓住玻璃的口吻,剑刃一击切断。
「诺温!」
「希望您能稍微忍耐一下。」
生硬地说着,抱住玻璃的人偶降落。
从人偶的背后,怒涛般的魔线追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用比自己的身体被切断时更加悲痛的惨叫,〈兽〉发狂般陆续释放魔线。
「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惨叫的同时吐出的魔线,大概有刚才的数倍吧。
背对着如线之海啸般压倒性的数量,但是人偶大声讴歌。

「我要模仿——圣女亚加大的火焰!」

呼哧,燃烧起来的奇迹之焰。
顺着魔线那些火焰烧上〈兽〉。
缩水的线和线搓合在一起,发出极其刺耳的声音。亦或者如同在地狱中燃烧的罪人。
单手仍抱着玻璃,人偶蹬了一脚高地。
在被切细的地面上接二连三跳跃,免受火焰燃烧的魔线被〈圣十字剑〉切断。对玻璃的重量完全没有介意一般。
看着这些,雷胡拉轻吞了一口气。
(这就是……第九祭器……)
一度被〈兽〉打败的人偶,真正的实力。
恐怕,最基础的实力跟自己不相上下。但是,诺温通过上次的战斗学习了〈兽〉的基本攻击模式。就算〈兽〉的阶位上升,只要思考体系不改变,其模式当然也不会有太大差异。
顺着那个模式,人偶斩断、烧毁。
如走钢丝一般,如摆残局一般,躲避〈兽〉的攻击。
那背影,正是宛如降临于战场上的天使。
(既然这样……)
雷胡拉的枪口指向诺温的背后。
扣响扳机。

「我要模仿。——大卫的投石器!」

咚—,剜入虚空。
银色头发碎了十几根——除此之外还有其它气息也断绝。
从人偶的死角袭击过来的魔线,被雷胡拉的魔弹射穿。
「…………」
诺温没有对枪声回过头,烧毁视界里的魔线。
雷胡拉扑哧一笑。
因为彼此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身为断罪衣使用者,即便不信任对方的人格,与〈兽〉战斗时互相利用是必然的流程。
原本,那才是断罪衣的战术。
根据圣人性质的不同,模仿奇迹也大有不同。
利用这份不同在战场中分担任务,就是断罪衣的战斗方式。
为了打败人类遥不可及的〈兽〉,利用人类才有的手段——利用人类宝贵的智慧。正因为如此,即使不用商量少年和人偶也能互相弥补死角,互相配合地牵制〈兽〉。
(即使是人偶……那种事情也不会改变吗……)
涌上一股爽快的心情。
在到御陵市以前,雷胡拉所经历的修罗场是一样的。
不用言语,只要有利刃和子弹和奇迹,雷胡拉和诺温就能沟通。
即使缩减性命,人偶第一次得到了同志。
「呃、啊!」
铮,诺温的剑横斩周围的魔线。
然后,把一只手中的玻璃放下。
「现在,就让它结束。」
「……嗯。」
玻璃轻轻点头。
「把它,消灭掉!」
把举起拳头的玻璃放下来,诺温横向跳开。
蹬一脚附近的树木。
以之字形跳开,嘴里念着代号。
「代号——J9HNGT`#T。」
电流通过,使液体金属硬化。
选用的形状是大鎌。两周前,将〈兽〉一刀两断的绝杀形状。
利刃中注入奇迹之火,人偶挥起大鎌。
仅此而已,几十根魔线就断了。
被躲过的和准备袭击诺温的魔线被雷胡拉的魔弹击散。
诺温冲过去,雷胡拉做掩护。说明状况时卡洛所说的联合意外地在这里成立,跑到〈兽〉身上。
蹬了一脚妖蛾的翅膀,往更高处跳。
背对着新月手持大鎌的人偶,宛如美丽的死神。
就连被〈兽〉侵蚀的少女,犹如做了不祥的梦,茫然地吞了一口唾沫。
「你……凭什么……为什么……妨碍人家……!」
「理由很简单。」
诺温在半空中嘟哝着说。
「伤害这个都市和谏也大人的,不管是谁都不能原谅的就是我。」
朝妖蛾的头,诺温挥落大鎌。
然而,那个动作戛然而止。
完全停止。
「————!」
利用这一寸瞬,从妖蛾的翅膀迸射出魔线,剜入人形的侧腹和胳膊。
从胳膊是白色的液体,从侧腹是红色的血。
咯噔,垂下头。
坠落。
宛如被撕下翅膀的小鸟一般坠落的身体,停留在虚空中。妖蛾的魔线抓住了人偶。
从木偶般静止不动的人偶四肢,排出大量的冷却剂。
雷胡拉屏住呼息。
玻璃捂住嘴。
「诺温……!」
发出最为绝望的声音的,是谏也。


4


装甲车的内部化为凄惨的地狱。
被魔线切断的〈矛〉队员倒在狭窄的车内,装甲车本身也因前面倾斜错开,停止了机能。
不仅如此,就连剩下的队员们也翻白眼倒下。
丧神现象。
强大的〈兽〉,只是因为存在就能使人屈服。
(混蛋……!)
自己身上也溅满鲜血,谏也咬牙切齿。
撒在地板上的内脏散发出惊人的恶臭,从胃底涌上又苦又酸的液体。
连滚带爬向装甲车外跑出来,纯粹是因为条件反射。
比起玻璃被掳走、对〈兽〉的愤怒,更单纯的是因为少年自己对封闭空间的惨状无法忍受。
但是,即便如此少年还是相信。
从内心某处,对第九祭器——叫作诺温的人偶有着无比的信赖。只有那个人偶,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怀有类似于憧憬的确信。
然而。
此时看到,挥下大鎌的诺温停止运作的瞬间。
停滞本身只有一瞬间。
但那是致命的落后。
谏也看不见的魔线击穿人偶,溅出白色的液体和红色的血液。
大量的冷却剂喷发出来,笼罩着人偶的身体。当时断罪衣的装甲和圣灵机关已经收起,回到普通的圣职衣。
能想到的只有一个。
(断罪衣的……发动时间……!?)
比谏也知道的要早。
从最初发动到现在虽然耗费了一点时间,但最多也只有十分钟。
焦躁与困惑,使得少年的嗓音高了起来。
「诺温……!」
对着那样呼喊的谏也,人偶虚弱地抬起头。
那副身体在痉挛。
因为魔丝潜入了更深的地方。
「啊哈……啊哈哈……」
同时,传来笑声。
恐怖、还有解放出来的欢喜交织在一起,用极其沙哑的声音。
「我……真的好厉害……上帝就在我身边……上帝为我降临了……所以才会成为蝴蝶……」
少女笑了。
保持着直到胸口埋入妖蛾内部的样子,抚摸脸颊。
从指间窥见的瞳孔中,充满了狂热信徒般的恍惚。
「多亏……有你……」
在〈兽〉不祥的视线前方,玻璃僵直住。
「我……怎么了……?」
「快!快点给我看嘛!你的内部!」
不顾玻璃的话语,少女高声笑道。
赤红的舌头以撕裂的势头伸出来。迷惑使少女的身体——妖蛾的翅膀猛烈地拍打。
固定在空中的诺温,坠落。
同时,从粘着令人厌恶的眼球的翅膀上,巨大的魔线如豪雨般倾盆而降。
这次,就连雷胡拉也难以迎击。
一边替换弹仓,在地面滚转。
魔线追着那断罪衣,地面从边缘开始碎落。
然而。
谏也跪在地面。
倒在他前面的,是坠落的诺温。
「诺温……?」
呼唤。
没有回答。
就像坏掉的木偶一般,第九祭器一动不动。
虽然没有翻过来,也不知人偶的内部被贪蚀到什么程度。更何况中途虽说被魔线抓住,诺温坠落的高度有十几米以上。
「在……做什么呢,诺温?」
勉强保持住『九濑谏也』的样子,谏也问道。
「快点,站起来。你是……我的剑吧?如果需要用断罪衣……我会帮你解放……」
声音嘶哑。
喉咙哽住,堵得要命。
和刚才待在装甲车时似是而非的某种东西,扰乱少年的内心。
那个突然膨胀起来,以就连少年戴的面具也要破坏的气势,激烈地击打喉咙深处。
那只眼睛,大大的睁开。
「谏也……大人……」
漏出呻吟声。
倒在地上,从四肢的接合部一闪一闪地散发出火花。
「诺温!」
「代号——0jp·GKU。」
液体金属的剑发生硬化。
有一瞬变回液体一般形状显得暧昧,但仍保持着那种姿势横斩少年的背后。
想要刺穿谏也的魔线,被那利刃斩断。
然而,似乎这便是极限,人偶再次向前倾倒,紧急时刻被少年抱住。
「好厉害好厉害……这个人偶好厉害!还能努力呀!」
少女在哄笑。
在嘲笑。
仿佛在说已经控制这个战场一般,肆意地付之一笑。
而事实上正是如此。
诺温倒下,雷胡拉只能勉强躲过魔线。装甲车的队员们也几乎都因魔线和丧神现象倒下。
能用来对抗的,已经没有了。
「…………」
然而,谏也却连逃跑也做不到。
就连逃跑也想不到。
(这个……笨蛋……)
抱着损坏的人偶,少年咯吱咯吱地咬紧臼齿。
在心里暴乱的,只有又黑又暗的冲动。
什么叫恐怖也早已忘却,只有一句话在脑海里没完没了的重复。

——『妾身,可以让你成为真的哦?』

甜美到令人恐惧的细语。
少年的头生硬地转过去。
向玻璃。
朱鹭头玻璃在这魔线之雨中毫发无伤。
当然,既然有〈兽〉的执着就没有伤害她的道理。但是,谏也的脑海里唤起别的话语。

——『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希望你能呼唤。从这个姑娘里面,在最适当的时间最适当的场所,唤醒妾身。』

「谏也……哥哥……」
这时,从玻璃的嘴里发出干渴的声音。
「诶?」
「现在……就去……这样的话……就像两周前那样……」
少女望着天空。
比〈兽〉的妖蛾,更高的地方。
那里是不祥的阴天,和从那裂缝发光的新月。
然而现在,七个影子把新月隔开。
那个影子——是战斗机的编队。
低空飞行到极限处的机体们,向妖蛾一齐发射空对空导弹。
似乎连〈兽〉也没有察觉那些伏兵,反应晚了一瞬。没有截落至多不过十几发的导弹,击中捻线工艺品的翅膀。
「堵住耳朵,张开口!」
刹那间,灼热的业火包住了妖蛾。
暴力性的光芒和爆音蹂躏高台,贪食着周边的氧气膨胀起来。
直到结束,只有十几秒程度吧。
「……用……这种东西……!」
从业火中捻线工艺品展开翅膀,被烧得不堪入目的少女出现了。
溃烂的皮肤瞬间恢复原样,回到光滑细腻的脸颊。熔化的眼球和糜烂的嘴唇仿佛也出错了一般已经再生。
当然,不管威力如何,普通的现代兵器无法凌驾〈兽〉的『重组』。
然而,重新俯视高台时,少女瞪大了眼睛。
高台上,已经没有玻璃和谏也的身影。
没有被爆炎烧到。从妖蛾到地面有相当一段距离,而且高台上生长的杂草只是被掉落的一部分碎片带的火星烧到而已。
「在……哪里!?」
用身为〈兽〉的感觉器官,寻找留下的气味。
四处散去的战斗机,其中的一台。
发射导弹之后,从散开的战斗机们后面,还有一台喷气式飞机飞过。
少女执迷的对象——在那个机体之中。
「…………」
几秒,少女张口结舌。
但马上,那双瞳孔中寄宿着异常的热量。比导弹的爆炎还要火热,宛如不祥的地狱之火。
「不会让你逃的……」
妖蛾的扇动更加剧烈。
卷起暴风雨,不顾坏到的装甲车径直追向喷气式飞机。
「绝对……不会让你逃……!」






本帖最后由 LNL220 于 2012-2-16 12:11 编辑


第五章 契约
——地被其上的居民污秽,
因为他们犯了律法,
废了律例,背了永约。(译注:以赛亚书245



1


握紧在手中的梯子,朝舱口吸进去。
在强力卷扬机的牵引下,谏也滚进喷气式飞机的机舱内。惯性使得狠狠地撞到肩膀,然而手腕如同撕扯般的剧痛要强上百倍。
「嗄啊……!」
残留在肺中的空气,一股脑儿全部吐出来。
同时,单手抱着的诺温“咚”掉在地板上,谏也不禁僵住。
「……诺……温……!」
没有回应。
人偶,完全停止了运作。
残忍的被白色和红色濡湿的圣职衣,眼睑也紧闭着。在痛苦折磨中蹙着细眉,用力握着十字架躺在那里的样子,宛如虔诚的睡公主。
「——没事、的。虽然断罪衣停止了运作,但是控制损伤的机能还在运作。您看血也止住了吧?」
听了这些话,谏也终于抬起头。
那是同样蹲坐在一旁的玻璃的声音。在那旁边是抱着少女提前滚入机舱的雷胡拉也蹲在那里。
加速中的飞机发动机,时不时晃动小小的机体。
这时,机内传来广播。
『二号、六号、七号发生丧神现象。将切换为自动操纵。』
紧接着少女凛然站起,说。
「不要追击。请马上撤退。」
『〈兽〉开始移动。〈矛〉第二部队开始撤退。此外〈塔〉第三部队·工作班的处理已经完毕。』
「最优先治疗丧神现象。第三部队的工作班,请按照预定计划前往指定地点。这边也将作战步骤过渡至β3。」
通过衣领边的话筒,玻璃对各处下指示。
从她的神情,谏也总算环顾自己的所在。
「这、是……」
「这是上周刚刚引进的自我制御型喷气式飞机。」
玻璃轻轻点头。
「其它的战斗机也是自我制御和从本部远隔操纵的并列式。作为丧神现象的对策进行的研究之一。卡洛先生也说过吧?为了一防万一设了保险。」
「…………」
设了保险,倒是听说过。
不过,由于谏也抵达前线还在不久前,跟自己没有直接关系的部分谏也并不知悉。
当然,更不会想到喷气式飞机会来救助。
在导弹的爆炸中,能抓住从机舱落下来的梯子,纯粹是侥幸赐予的恩惠。即便喷气式飞机降低速度,千次有九百九十次失败、剩下的十次以手腕扯断而告终吧。最终没有落得那种下场……果然是因为谏也身穿的圣职衣吗。
「谏也哥哥和诺温上次也做过吧?」
面对沉默中的谏也,玻璃嘟起嘴唇。
两周前,变成战场的游乐园中谏也采取了类似的作战。
当时是利用轨道飞车从〈兽〉的攻击中逃脱——但轨道飞车和喷气式飞机完全不能一概而论。不只是规模上的不同,那是脱离险境临场发挥的谏也和编入战术的玻璃思考上的不同。
(这就是……真正的……战场吗?)
捂着手腕,谏也战栗地盯着少女。
这个少女,同样也是与〈兽〉战斗的战士。
即使没有断罪衣——即使被未知的魔性所啃食,只有那强烈的意志不输给任何人。
正因为如此,朱鹭头玻璃站在这里。
那是毫无疑问是本人的证明。
在少年来看无比耀眼。
「谏也哥哥。」
这时,玻璃叫道。
「谏也哥哥,想怎么做?」
「我……不,我要……」(译注:在日语中谏也以「俺」自称,而『九濑谏也』以「僕」自称。翻译过来都是“我”。小翻无力了……)
有一瞬就连面具也险些忘记,谏也握紧拳头。
因为,发现了自己能做的事情。
少年能做的,终究只有把这个可怜的人偶叫起来,再一次送入战场——事到如今才醒悟了这种事。
「…………」
从这段沉默中,玻璃也领会了少年内心的矛盾。
「没事的。谏也哥哥就请照看着诺温吧。」
玻璃把右脚轻轻向后退一步。
抓着礼裙的下摆行屈膝礼。
「雷胡拉先生,能跟我一起来吗?」
「是。」
黑肤色的少年晃动着耳环点头。
「…………」
谏也没有动。
无论如何,也不想离开这里半步。
有一瞬,感觉到雷胡拉向这边瞥了一眼。
少年没有注意到……视线的延长线上,正流淌着点点的红色鲜血。





走进操纵室,玻璃脸上有一瞬划过痛苦之色。
因为年长的操纵士趴在计器类上。
丧神现象,就连前来救助玻璃的操纵士也侵蚀了。
当然,跟其它战斗机一样,这架飞机也可以贯彻远隔操纵。
之所以没有这么做,完全是因为这架喷气式飞机有着救助玻璃等人的职责。为了救玻璃等人,飞得较慢,飞得较低,有必要进行细密地操纵。
正因为如此,现在。
「对不起。」
大多数丧神现象的牺牲者,如果处理得当就可以恢复。更何况身为〈矛〉队员,理所当然做好相应的觉悟。
即便如此,玻璃还是道歉了。
随后钻入旁边另一个操纵席。
看了一眼雷达,玻璃马上露出紧张的表情。
朝着圆形雷达的中央,绿色的影子正从左后方接近。
高分子玻璃窗对面,黑云以骇人的气势流去,同时感觉到与其相仿的速度追过来的影子。
「果然……还是会追上来。毕竟普通的导弹『重组』一下就会复原。」
「非常抱歉……可不可以问件事情?」
雷胡拉开口道。
「诶?什么事?」
「关于伤事。」
「诶?」
「从刚才一直在流血……」
雷胡拉指着滴落在金属地板上的红色斑迹。
由于身穿鲜红的礼裙不太显眼,但玻璃下腹部早已被鲜血浸透。
「是感应〈兽〉……所致。」
捂着下腹部,玻璃微微一笑。
「现在好多了,不是很痛。」
「明知接近〈兽〉就会出现那种状况,还接受了我的提案吗?」
原本,把玻璃带入前线的是雷胡拉。
玻璃轻轻摇头。
「当时也说过。没有退缩的理由。」
非常明确地,说。
那份果断,就连雷胡拉也不禁屏住呼吸。
那种姿态,雷胡拉想起某个单词,并径直说出口。
「……就像,圣痕。」
「并不是那样了不起的东西。」
玻璃露出微笑。
「还是说,是在安慰我吗。让您费心了,没想到雷胡拉先生很亲切呢。莫非,平时沉默寡言是因为忠于职守吗?」
「…………!」
咳哼,雷胡拉干咳一声。
与此同时,黑肤色的黑色眉毛微微倾斜。
就好像一不注意扣错制服纽扣,直到午休时才发现的学生一样的那种表情。
对此做掩饰一般,说。
「您才是,不戏弄人一脸认真的样子,只有在brother·谏也面前时摆出来吗。」
「跟谏也哥哥没有关系!」
砰,拍着计器站起来,才发现自己的行动背离了自己的嘴,玻璃的脸一直红到耳根。
雷胡拉也没有想到竟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呆然若失地瞪圆了眼睛。
随后,
「原来如此……看来,的确是没有关系的。」
点头,首饰随之叮当作响。
「那、那个、这是……」
「那么,就当是平局。」
心情有些畅快之后,雷胡拉先妥协。
玻璃也仿效,回到操纵席上。
(……真是位不可思议的人呢。)
雷胡拉眯缝眼睛看着少女。
在这种性命攸关的状况下,还能摆出普通女孩子的脸。不仅如此,就连不畏惧〈兽〉的凛然勇气也极为自然的与她同在。
身为异端审问官,对这个本应监视的对象,虽非本意却勾起雷胡拉的兴趣。
面对劈里啪啦按顺序启动开关的少女,开口问道。
「难道,玻璃小姐会操纵吗?」
「当然。再怎么说,让〈矛〉订购这架喷气式飞机的是我嘛。飞行试验时也有幸参与过。」
略带恶作剧的笑脸,玻璃在操纵席回头。
「雷胡拉先生,能否把迎击〈兽〉的事情交给您?没记错的话只要机枪就可以吧?」
「是、是的。导弹、火箭等自动推进式就办不到了,不过若是机枪类就可以赋予圣性。」
对此点头之后,玻璃朝窗外望去。
远远展开的是港湾沿岸的高楼大厦地带和——在那前方的黑暗海洋的深渊。
「我会以追不上的程度降低速度,不远处就是海上了。」
越过高楼大厦地带,就是海了。
〈塔〉的工作班事先封锁了会成为喷气式飞机经过的地区和海域。为了防止市民发生丧神现象,还准备了全息图象投身机,不用担心遭遇船只。
但是,玻璃等人还有其它障碍。
断罪衣的『力量』,是通过流动在御陵市市民的信仰成立的。出海一定距离之后,模仿奇迹就会停止发动。
所以,
「在抵达边界之前,把〈兽〉解决掉。」
把静静的决意埋藏在心里,玻璃明确地说。





谏也握着诺温的手。
纤细的手。
无比苍白,手腕也只有谏也的一半左右。
人工皮肤各处都有伤痕,从卷起的内部暴露出电线和人工筋肉。
作为少年的剑、作为少年的盾献出一切的结果。
为了守护谏也——为了实现那份心愿得来的结果。
(……怎么办、才好。)
少年心乱如麻。
自己的罪孽何等深重,如今从正面摆在眼前。不论怎样去弥补,少年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旁门左道。如果讨厌这样,干脆就把对方当成普通的『人偶』,作为用完就扔的对象便是。
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的事情,如今少年却对此难以容忍。
变了。
刚到这个都市时的少年和如今的少年,有着明显的差异。
即便,那是细微的差异。
(到底要怎么做……我才能、回报这个家伙……)
谏也没有注意到,对于以前的少年而言这种想法本身就不可能——
听到机械音,回头。
舱口再次打开。
对外部传来的轰呜蹙起眉,稍过一会儿,雷胡拉从操纵室出现。
放置在舱口旁边的巨大机关炮自行滑动,在飞机背后固定炮身。
「还要……继续吗?」
「非常抱歉,正在受到〈兽〉的追击,根据相对速度大概会在一分钟内进入射程范围。……诺温小姐的状况如何?」
「……不清楚。」
实际上,谏也不可能知道诺温的详细状态。
只是,无法从人偶细弱的吐息和苍白的侧脸移开视线。
「…………」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雷胡拉对少年指示。
「brother·谏也。非常抱歉,请把炮弹箱搬过来。」
「……好的。」
谏也缓慢地移动。
装满沉重的炮弹仓的金属箱搬过来,雷胡拉随便把手伸进去。
同时,压低声音说。
「现在……这边的对话基本不会留下记录。抵抗丧神现象的过滤器和喷气式飞机的声音可以作掩饰。请在知道这些的情况下回答。」
「哈?」
向颦蹙着脸的谏也,单刀直入地问。
「您……真的是『九濑谏也』吗?」
雷胡拉问的,居然是这种事。
「什、么……」
「是因为有人强制要求当『九濑谏也』吗?比如说被克莱门蒂红衣教主代行。」
(…………!)
暗自祈祷答案没写在脸上。
雷胡拉的提问,直接刺入少年的心脏。
不等少年回话,雷胡拉的断罪衣发出机械音。

「限定量子干涉场,固定。由假想数学领域注入圣遗物及规定状况的参数。在本坐标启动假想现实·大卫的第三种奇迹。――即开始八千五百十六回的试行。」

早已听惯的,模仿奇迹的启动圣句。
伴随着改写世界带来的违合感,雷胡拉问。
「怎么样?」
始终保持安静,却不会被引擎音抹消的声音。
「如果是受威胁,不会有事的。会把您带到安全的地方之后进行审问。」
雷胡拉全部摊牌。
审问意味着什么,谏也非常清楚。
异端审问官。
跟自己年龄相仿的这位少年,作为审判之主可以根据情况给卡洛和这个都市招来灭亡。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呢。」
听了谏也勉强说出的话,雷胡拉合上眼睑。
「不能马上回答也没关系。」
然后,重新接触机关炮。
三十厘米回旋式多炮身炮。
若单指兵器的破坏力,胜过刚才的锁链炮。
「用这一击……消灭〈兽〉。结束之后,您也就好说话了。」
说完,雷胡拉把机关炮上的弹仓取出来。
「雷胡拉先生,到底在——」
「这个奇迹,不需要子弹。」
把弹仓放回谏也搬过来的箱子里,雷胡拉低喃。
「消灭歌利亚的并不是投石器。用投石机打倒之后,大卫夺下歌利亚的剑,用那把剑取下歌利亚的首级。」
随后,紧跟断罪衣响声少年喃喃说。

「我要模仿。——大卫夺来的剑!」

扑通。
机关炮在脉动。
从断罪衣伸出来的电缆接连不断地刺入机关炮,对炮门本身进行改造。金属像糖果一样扭曲起来,回旋式多炮身变成一门巨大的炮身。就连断罪衣的胳膊也被融入其中,雷胡拉和巨大炮身融为一体。
不是至今为止的魔弹。
从歌利亚手中夺过来的剑,成为了大卫的传说。
雷胡拉的新模仿奇迹,能使任何武器都变换为神的恩宠——即是说,在自身的断罪衣中融入武器本身。
「那……是……」
「那只〈兽〉的能力已经充分了解了。既然如此,不论怎样进化都是一样的。」
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里,隐含着对〈兽〉的强烈憎恶。
那是在盯着开启的舱口彼方——从夜晚的对面膨胀起来的巨影。
谏也睁大眼睛。
然而,雷胡拉没有动。
半融合的扳机上扣好手指,一动不动。
「雷胡拉先生!……」
「还……没好。」
维持改造状态似乎有某种负担,雷胡拉的额角浮现出湿淋淋的汗水。
时间紧迫,用几秒玩味几十分钟一般。
「还没……」
砰,魔线发出鸣声。
勉强擦过飞机,切断机翼的一部分。
飞机剧烈倾斜,如地震般摇晃。与舱口附近没有固定的碎片相撞,冲击使谏也险些跌倒。
「咕啊……!」
好不容易抓住坐席,为了不被刮飞努力站稳。
即便如此,只有雷胡拉没有动。
「还没……」





不。
并不是完全没动。
炮身在一点一点偏离。
即使在黑暗中,雷胡拉的眼睛也在捕捉妖蛾。读取对手的动作,对瞄准进行细微调整。
极度的集中使得动静淡薄,黑肤色的少年就连呼吸也微弱起来。
「还……没……」
嘶哑的声音……就像在远远抓住什么一般颤抖。
等待这个机会吗。
舱口对面——视界满满地,膨胀着妖蛾的身影。
不祥的身体翻译出魔线的旋风。
「就是现在——!」
雷胡拉的视线盯住妖蛾。
瞬间,融合的炮身卷起风浪。
以难以致信的程度膨胀的空气就连〈兽〉射出的魔线也融入,吸收在化为奇迹的炮身之中。

「我要模仿。——大卫夺来的剑!」

咆哮。
射出去的,不是一般的炮弹。
而是比黑夜更暗,惊人的漆黑奔流吞食妖蛾的巨体。
刚才,雷胡拉说过。
大卫是用夺来的剑杀死歌利亚的。
即是说,用歌利亚的罪,杀死了歌利亚。
既然如此,雷胡的新奇迹不单只是与武器一体化。把歌利亚的罪——〈兽〉的『力量』夺来,另附上自己的『力量』。
就连〈兽〉的『力量』都能为我所用的奇迹!
「……毁、灭吧……!」
雷胡拉大叫。
这般现象,叫作爆缩会很相称吧。
吞食妖蛾的奔流翻转掉头,这次以〈兽〉为中心一拥而入。
成为奔流源头的魔线——〈兽〉的罪,回归〈兽〉自身一般。就像被自己造成的罪行击垮了一样,妖蛾的身体枯萎、压碎。
迸发而出的冲击余波,就能将这边轰飞一般。
消灭每一个空气分子的威力。放置在无尽的雷击中一般,轰鸣的破坏音如同永不停息的尖叫。
妖蛾无计可施,被黑暗挤压、吞蚀的工艺品身体,在虚空中爆裂。
「干掉了……!?」
谏也探出身子。
然而,少年目击到。
被挤压毁灭的妖蛾对面——飞舞在夜空中的,另一只妖蛾的身影。
从那胴体中,谏也听到少女的笑声。
「不……好……!」
几乎同时。
雷胡拉醒悟,自己所破坏的真身。
捻线工艺品的妖蛾也同样,看穿了雷胡拉拼死的攻击。所以,为了躲避他的一击,将自身的线解开,制造另一只分身。
融合的炮身,再次受到风的吸引。
然而。
雷胡拉的判断迟了一瞬。
新奇迹带来的疲劳是原因之一。刚才的战斗中未使用第二种模仿奇迹,不单单只是因为有诺温在,一定是疲劳度也远远大于魔弹。
从毁坏的妖蛾碎片中以骇人的气势魔线伸过来,束缚黑肤色的少年。
「咕啊——!」
「雷胡拉先生!」
谏也回头的同时,更大的异变发生了。
急剧失速。
坠落。
谏也看到,自身所在的机体后部和——有着操纵席的前部之间通路错开。
妖蛾放出更多的魔线,将飞机本身一刀两断。
那是当然的。
〈兽〉的目的……只有操纵席上的玻璃一人。
无法比拟的冲击震撼机体。
被切离的谏也等人所在的后部,在喷射的推动下大肆回旋。
被抛至外部。

——向高楼大厦林立,湾岸地带的上空!


2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谏也远远地听见自己的叫声。
穿断罪衣的雷胡拉姑且不论,自己从这种高度摔下去,毫无疑问会死。如文字所述粉身碎骨,会化为没有人能识别的躯壳。
坠落。
坠落。
随着下降空气的粘性逐渐增加,少年朝灯光闪闪的湾岸地带坠落。
(……咕、哈……)
谏也从某种程度上已经死心了。
他醒着。
他笑着。
这样也不错。
也就这种程度吧。
一直演绎冒牌货的自己。
虽然比预想中的要早些,总有一天会以这种形式死去——这样的心理准备。
或许,这是件好事。
雷胡拉正怀疑谏也。
原形即将毕露的自己就算这样活下去,迟早会被找出决定性的证据。能提前死去的话,或许也是种幸福。
让那个眼罩神父得益,虽然有些不如意……
视界的一端,眏入银色。
头朝下坠落的人形——将少年的心脏,再一次,剜出心脏的中心。

「————!」

诺温。
机能停止的人偶也同样,一起坠落。
一边坠落,微微睁开眼睛。
把受了伤的手,拼命地伸过来。
用无比生硬的动作。
然而,在这种时候奇迹般的听见呢喃声。
少女的嘴唇,缓缓张开,叫出这个名字。
「勇哉……大人……」
谏也屏住呼吸。
那是早已摒弃的,自己真正的名字。
告知这个名字时,人偶好像说过非常傻气的一句话。

——『啊啊……那么,谏也同样也是您的名字呢。』
——『因为,勇哉也可以读作谏也。今后叫谏也大人时,那并不是指九濑谏也,直接当作是叫您的就是我。可以吗,谏也大人。』

少年,颤抖。
自己似乎做了,非常不得了的误会。
人偶一直以来所叫的人是谁。

——『我,果然是个冒牌货。而且,只要我是真的大家都能得到救赎。这就是事实。』
——『这座城市需要的是「九濑谏也」,而不是其他的某个人。这样就好。正因为如此,我才能扮演冒充者。』

是假也好,是真也好。
因为这种事,自己到底伤害了谁?
为了这种事,有必要伤害到其他人吗?
……首先。
想成为真的,是因为被什么人的背影迷惑了吧?
是因为想多看一眼那个背影吧?
「诺……温……!」
手也在颤抖。
等注意到时,那只手已经伸向人偶的方向。
嗡嗡地声音。
坠落。
坠落。
无可奈何地坠落中,少年和人偶渐渐接近。
(开什么……玩笑……!)
他想。
不能就这样死。
不能就这样抱憾而死。
(不……!)
突然怒起心头。
(……没什么可后悔的……!)
仿佛岩浆喷出一般,无比膨大的热量从腹腔涌上。
接二连三地涌上来,体内可称之为血管的血管全部暴走。
(……为什么,我非要后悔不可。被那个眼罩神父抓住……被那种怪物干掉……被那种面无表情的印度小子识破……也许在这里死去会好些……为什么要为这种无聊的事情想来想去……!)
把秒切碎。
刹那被拉长了。
在无止尽缓慢的时间里,谏也想。
人偶就在眼前。
彼此的手指,互相渴望、彷徨,结合在一起。
(我……对这丫头……)
喉咙发热,咬紧牙关。
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必需做出决断的,只有一个。
只是一个。
(我要……)
抓住,手。
用力地,紧紧地,用尽浑身的力量握住。
吼道。
就像两周前,呼唤那个女孩一般——!





操纵室,同样发生了异变。
与后部切离之后,喷气式飞机的操纵室同样也在坠落。
幸而引擎在后部没有爆散,切离的前部被什么物体接住,但是受到冲击的玻璃蹲在操纵台前。
突然,少女身体一颤。
如涟漪般震颤。
少女缓缓抬起头。
清秀可爱的大小姐,仅仅因为面孔本身没有丝毫变化,淫荡妖艳的美貌有如地狱般的印象。
「……好吧,妾身为你实现那个愿望。」
用鲜红的舌头,舔舐自己的嘴唇。
解开操纵席的腰带,就连得到解放的吐息也宛如娇喘般甘甜。纵然如此,妖女的瞳眸总有些悲伤,仿佛在注视远方的恋人。
「……如果那就是你的愿望,妾身就为你实现。」





妖蛾远远围住喷气式飞机。
冲出海域之前——湾岸开发中的双子塔之间,被切断的飞机前部静止在那里。
犹如,被蜘蛛网抓住的虫子。
捻合起来的魔线,在双子塔之间纵横无尽的张开,捕获机体。
而妖蛾也将巨体缩小为近一半程度。
捻线工艺品的身体解开,利用自己的分身筑成的蜘蛛网,使得妖蛾失去大幅度的体积。
然而,有着相应的意义。
破坏了碍事的人偶,唯一有悬念的枪使圣人也被逐出。
虽然不知道从高空坠落是否会死,但是现在不可能妨碍自己。
然而,妖蛾并没有接近切离的喷气式飞机。
「怎么回事……?」
少女侧着头。
脱离自己的意志,无论如何翅膀都不能往喷气式飞机的方向扇动。
仿佛,比起精神上身体感到恐惧一般。
于是,它看见。
从蜘蛛网出现的人影。
从双子塔之间静止的喷气式飞机截面中,人影拢起长长的头发。
就像在尽情享受离地表面一百几十米的空气。
然后,终于朝妖蛾的方向抬起头。
「啊啊,原来是你。」
喃喃道。
微动的嘴唇中带着淫亵,看一眼便会被夺去重要东西一般的美貌。
看到那张脸的瞬间,少女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终于见面了……!」
从〈兽〉的胴体中爬出来一般,少女叫道。
「就是你!就是想和你见面!我,想成为和你一样的存在才变成这样!」
「…………」
玻璃,只是无聊似的看着那样的少女。
「呐!可以更接近一点吗!?可以吧!?我,一直想见你一面!一直一直都想和你见面!在更近的地方,可以近到舔舐的地方,永远,为了永远不会忘记,一直看着你的脸!所以变成这么漂亮的蝴蝶……」
「蝴蝶?」
玻璃的表情变了。
少女皱着眉。
一副很好笑的样子,玻璃颤动肩膀。
那是,极度压迫心脏的举止。
如流动般的一条眉、懒洋洋地举起一根手指的演绎,使这边的内心骚动的做法妖女了如指掌。
不,纵使举止中没有任何意图,妖女的存在感是巨大的。
一举一动,都会夺走见者的目光。
就如现在,与〈兽〉同化的少女亦是。
于是现在,妖女用冰冷的视线射向〈兽〉,用指甲遮在朱红的嘴唇上,微弱的声音缅怀夜幕。
是嘲笑。
将对方的一切,从根本否定的声音。

「你的,哪一点像蝴蝶?」

「……什么?」
少女张口结舌。
久久伫立在眼前的某种事物,事到如今才发觉到一般。
眨了眨眼,颤动着指尖,少女触摸自己的胸口。
「说、什么呢?我是……」
「你,怎么看都是只丑陋的蛾哦。」
非常无聊似的歪着嘴唇,妖女的白指滑向自己的脚下。
「————!?」
少女僵住了。甚至觉得就这样变成石像。
双子塔中的一边是镜面大楼,在月光的照射下映照出捻线工艺品的妖蛾。
「没看过自己的样子么?还是说,一直以来当作没看见?虽说不管哪一边结果都是一样的。」
妖女笑了。
那一句话,比接受任何刀剑和子弹的攻击还要激烈的打击了〈兽〉。
「……什么?不是的。不是吧。应该不是的。因为我……」
「就那么憧憬蝴蝶么。不管现在的自己有多么不好总有一天会成为蝴蝶么?真是荒谬呢。明明就是不可能。冒牌货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是冒牌货哦。纵使反复持续滑稽地自我寻找,结果只会找到滑稽的自我。」
以前,卡洛说过。
这个〈兽〉的大罪是〈傲慢〉或〈妒忌〉。
在这里下定结论。
「〈傲慢〉的大罪,就连自己真正的样子都会忘记。」
妖女如是说。
似乎领悟了其中的含意,〈兽〉哗地一声离开。与胴体同化的少女捂着耳朵。宛如在诉说,无论如何也不想听下去。
即便如此,妖女的声音穿过手掌,直接震动鼓膜。
「对于真实无所谓的就是〈傲慢〉。
沉浸在自己的妄想中才是〈傲慢〉。
所以,〈兽〉会从无意识的底层选取最合适的形状,当成自己的样子。就算舍弃与生俱来的形状,你还是追求了更加正确的形状吧?是啊,恭喜你。你变强了。一直选择最合适的形状。——即是说,最符合你的身影,是那丑陋的蛾。」
妖女说。
妖女告知。
即便对方是〈兽〉,对憧憬自己的少女,那是何等残忍的话语。

「不管怎么努力,蛾都不能变成蝶哦。」

万物失去声音。
响彻在世界中的,只有妖蛾翅膀的声音。
就连那忙碌的声音,也在痛斥你不是蝴蝶。
「……是这样啊。」
少女说。
堵耳朵的双手无力地垂下来。
「你……果然不是。」
「不是?」
对于轻快反问的妖女,〈兽〉粗暴地丢出纯粹的憎恶。
「不是我憧憬的人!再给你翻一次!这次一定会让你变成称心如意的公主!」
翅膀的——一部分解开。
陆续放出的魔线,毫无虚张的给予致命一击。不论妖女是何等的存在,少女有着一击两断的自信。然后精心地翻来、翻去,直到出现自己梦寐以求的妖女,一次又一次地翻过来。
然而,
「那是不可能的。」
妖女喃喃说。
「妾身已经……实现了那个孩子的愿望。弄得我现在疲惫不堪。肚子饿得动一根手指都嫌麻烦。」
如是说完的瞬间。
贯穿脚下的蜘蛛网,耸起『力量』漩涡。
连将要割断妖女的魔线也被分解,向远高于双子塔的夜空喷射而出。

光柱发生了。

于是,在那道光芒中,妖蛾看到了某个人影。


3


等谏也恢复意识时,少年在双子塔的窗边摇晃。
被冰冷的手腕抱住,处在更加冰冷的夜风下。
是诺温,紧抱着自己的腰。
「……谏也……大人。」
用微弱的声音,人偶叫道。
这时,少年才认清自己的状态。
「诺……温!」
坠落途中,恢复意识的诺温一边把谏也抱到身边,另一边把右腕的液体金属——〈圣十字剑〉变为白银之锁挂在双子塔上。
又一次,谏也被这个人偶救了。
「…………」
一时之间,谏也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呼吸困难,不知道说什么好,然而人偶却做出意料之外的行为。
「对……不起……」
「诺温?」
「谏也……大人……对……不起……」
谏也这时才知道,这个人偶会流泪。
除四肢以外是个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在新鲜的惊讶之中——伴随着别的感情,叩响少年的心扉。
由于一只手抓着锁链,另一只手抱着少年,无法擦拭眼泪的人偶低头颤抖。
「一直……错的是我。」
咬紧嘴唇,诺温垂下头。
「搜查那只〈兽〉的时候……还有现在……一直错的都是我。」
飘渺的声音,在高层强风的吹拂下散去。
「最初,陪伴在谏也大人身边就好了。相反,现在不应该把谏也大人带在身边。明明有很多次选择的机会,一直错的都是我。」
最初,碰见〈兽〉时。
那个时候,跟谏也闹矛盾。任性地离开少年独立搜查的诺温,结果陷入了危机。
相反,现在虽说是卡洛下的指令,诺温以战术上的理由可以将其驳回。
断罪衣的启动结束之后,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刻没有时间重新启动。实际上在这次的战斗中不存在那种时机。
明明知道这些,诺温没有拒绝谏也的同行。
因为,有点开心。
谏也就在附近这个事实,虽然只是一点点,让自己兴奋起来。
而结果,将少年卷入这种状况。
为什么,能认可这样的自己。
「非常……抱歉……」
少年直直地注视着落泪的白晳脸庞。
就算是少年,也没有理由责备诺温。
冒牌也好本人也好,拘泥于这些的是自己和诺温双方,同样对双方而言都是毫无意义的。
所以,
「不。」
摇头。
「……对不起,诺温。」
少年向人偶道歉。
来到这个都市,也许这是第一次。
「没有做好觉悟的……是我。」
握着圣职衣的胸口。
人偶眨了眨眼。
「……咦?」
「就算真的也好假的也好。……我没有做好重要的觉悟。」
「觉……悟?」
是啊。
只要做好那个觉悟,还有路可选。
原本自己害怕的事情,现在看来十分显然。如今的谏也,对自己的心境清楚的像白痴一样。
谏也对这个人偶的毁坏,比任何事情都要……
「…………」
少年默默地拉近人偶。
在半空中晃动的诺温,轻“呀”了一声,搂住少年。
「谏也、大人?」
「耳朵靠过来。」
别开视线,谏也很随便地把脸靠过去。
对着形状姣好的耳朵,呢喃几句。
「那、是……」
「可以吗?」
「理论上……是可以的。就算不能启动断罪衣,虽说只有一次起动的经验,谏也大人是得到断罪衣资格者认可的。但是……比起那种事……」
诺温弱弱地回答。
对于难过的声音,谏也露出微笑。
「……没问题。一定能做到的。」
这次,轮到人偶屏住呼吸。
明明是一如往常的少年却无可奈何地被他吸引,仿佛会永远不能忘怀般——就是那种微笑。
「明白了。」
人偶又一次垂下头。
不知为何,不敢正视少年的眼睛。
「……那么,借用一下。」
少年笨拙的手指,钻入人偶的圣职衣内。
倏地,人偶的肢体一颤。





——那是,在何处进行的交谈呢。

少年在坠落途中做了个梦。
若是如此,实际标准时间只经过一秒而已。
在脱离正规时间空间的地方,谏也与那个对手相对而立。
「哎呀。终于决定成为妾身的恋人么?」
对方非常开心地笑了。
「我会遵守约定。不过,只有一半。」
「只有一半?」
「我会保守你的秘密。有必要的话会保护你。但是,不会成为你的恋人。什么时候会背叛也不知道的对手,恋人什么的就算了吧。」
「真老实~」
她的样子,好像在笑。
然后,以这种形式继续说。

「那么,妾身也让你,只有一半是真的。」

湿润地感触——舔舐右手。





只有一半是真的。
其中的含意,现在谏也终于明白了。
身体异常发热。
尤其是手掌的热量。
惊人的热量,在右手的皮肤内侧蠢动。
印象是毒蛇。鳞片在皮肤和肉之间削入,喙食少年的骨髓越发膨胀。比起热量和剧痛,那种感觉反而变得令自己更加舒服起来,谏也不禁感到恶寒。
那种感觉,就是妖女给予的契约之证。
「咕……啊……!」
忍受着那种感觉从骨头侵犯至脑髓的感觉,谏也用指尖拨弄。
诺温的,圣职衣内部。一边触摸着柔软的身体,少年的手指取出几根电览,拉入自己的圣职衣内侧。
「交给我……」
一边把人偶抱近,少年说。
「把你,交给我。」
「……交给您。」
人偶的声音,附合道。
那是非常清脆的,安静的声音。
只是听到她的声音,谏也就能轻松一些。
「全力回应要求。为您献出而感到喜悦的就是我。」
那句话正是献身的极致。
滴着鲜血的指尖按在人偶的后背,少年讴歌。

「以神、及子、及圣灵之名,同时又以九濑谏也之血与名,予以承认。――这杯是用我血所立的新约(HIC EST ENIM CALIX SANGUINIS MEI,NOVI ET AETERNI TESTAMENTI)。」

「DNA一致。由于圣室·服务器和管理者的权限同时接受承认――圣物箱解禁。」

随后,人偶圣职衣的圣灵机关启动——同时发生连锁。
少年身穿的圣职衣,同样发出机械音。

「限定量子干涉场,固定。由假想数学领域注入圣遗物及规定状况的参数。在本坐标启动假想现实·圣乔治(St.George)的第二种奇迹。――即开始三十八万七千三百五十三回试行。」

「嘎……啊啊……呃啊啊啊……!」
炽热,在谏也的体内乱窜。
与此同时,展开了。
圣职衣。
不只是诺温,就连谏也身穿的圣职衣也展开了。
保留原来的样子,纯白的装甲覆盖胸部和腹部,从背后伸出酷似翅膀的长带,将少年装扮为圣战勇士。
断罪衣。
少年的那个,同样是如假包换的断罪衣。

「——试行失败。注入参数后,假想现实的试行次数发生问题。由于圣灵机关的输出不足,干涉领域和干涉度将分别定义为二十七%。」

这是第二次的经验。
本以为不会有第二次的体验。
(这……就是……!)
忍住体内燃烧般的蜿蜒,少年握紧拳头。
可以说,欺骗断罪衣的行为。
本来,谏也不能起动断罪衣。
但是现在,从诺温的圣灵机关汲取『力量』,形成假想资格者的能力,强行发动断罪衣。
(……还说……只有一半……可恶、代价……可是倍增的啊……)
谏也苦恼。
正如诺温所说,抛开理论实际成功率犹如天文学般低少。
使它变为可能的……是在谏也体内乱串的蛇。
那条蛇,仍在少年的右手中爬来爬去。
不同于断罪衣的感觉,宛如每一根神经都被舔舐、灌入毒液一般痛苦,折磨少年。






「咕……呃、啊……!」
嘴边溢出吐沫。
四肢剧烈痉挛。
眼球翻滚,拼死保留快要断绝的意识。

「——由重新定义再次试行,成功。即开始两万八千二百三十八回的试行。」

光芒,贯穿世界。


4


「……什、么?」
与妖蛾同化的少女,茫然望着那道光。
强烈、高耸的光柱,贯穿天际。
等那道光平息时,双子塔之间布下的蜘蛛网上站着一个新人影。
十七八岁、头发卷曲的少年。
收回握在右手中的白银之锁,交给抱在单手中的人偶。
当然,还记得那个人偶。刚才,险些让自己丧命的对手。不过,对于少年妖蛾没有印象。虽然在过去两次战场中见过,但是觉得不用在意,从意识中排除了。
可是,现在——
「谁啊?你是……」
妖蛾声音颤抖。
不能移开视线。
身穿纯白的衣服,少年非常自然地伫立着。
在古代,带着自己的民众越过海的圣人一般,只是静静地看着这边。他的那种存在方式太过于清静,以至于这边的内面被镜子照出来一样。
而那内面,正是妖蛾最不想见到的东西。
不仅如此,同样站在蜘蛛网上的妖女也非常开心似的望着少年。
「……呼~嗯。看来成功了呢。」
呢喃一声之后,妖女扬起嘴唇的一角。
那视线,那表情——包含在那张表情中的感情,〈兽〉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
「你是什么人!」
射出魔线。
从上空降落、从侧面奔流、从正面冲过来化作怒涛的斩击,少年无处可逃。如果要比喻它有多骇人,就好像几十个不可视的剑士一齐扑上来。而且每一把剑都可与稀世罕见的名刀匹敌。
谏也左手依然抱着诺温,右手朝侧面挥出。
然后,喃喃地说。

「我要模仿。圣乔治的长枪。」

光,凝聚起来。
这次的光没有无边无际地随便射出,而是在少年的手中化为一根长枪,描绘出柔和的圆。
妖蛾的魔线从头至尾被圣枪斩尽,消灭。
「呃——!」
被〈兽〉啃食的少女,不禁被那幅光景屏住呼吸,
(这就是……断罪衣……)
谏也同样,对自己作出的行为感到惊愕。
少年的所有知觉,得到飞跃性的提升。
距离一百数十米的地表上,在风中摇曳的木叶都能了如指掌。即便是在高层的强风下,站在不安定的蜘蛛网上也没有丝毫踌躇。并不是单纯的知觉力,『以此情报为准做什么为好』的判断也会由断罪衣进行辅助。
刚才截断魔线的一击,也是事先在脑海里浮现出必要的动作,而自己延着那道轨迹描绘出来而已。
(……是因为、诺温吗?)
只将视线向瞥向一边。
在自己手中,人偶露出淡淡的微笑。
诺温的电子芯片上记录了所有战斗数据。通过连接人偶的断罪衣,不只是模仿奇迹的『力量』,那些情报也一起流进来。
然而,代价很显然。
即便是现在,少年的右手内蠢动着惊人的热量。
犹如被生锈的钉子刺穿的疼痛。
诺温的身体,同样也在发出悲鸣。
尽管诺温没有说出来,这样单手抱着她,就能知道诺温在承受非比寻常的苦痛。诺温断罪衣的圣灵机关,正支撑着谏也身穿的断罪衣。使用别人的圣灵机关这一预想之外的处理也互相结合起来,代价严厉地折磨着少年和人偶。
即便如此,谏也没有停下。
少年说过,这是必要的觉悟。
那是为战斗的觉悟。
只为存活下来……为了保护自己和诺温,就算那结果导致谏也和诺温被毁也无所谓的觉悟。
不是半调子的互相保护,即便彼此破坏对方也在所不惜,情不自禁接纳的决意。
做好,这种觉悟。
「谏也……大人……」
诺温呢喃道。
「没……事的……」
不可能,没事。
但是,
「我知道。」
少年点头。
点头之后,仰望〈兽〉。
「……问个问题。」
模仿『九濑谏也』,少年问妖蛾。
「你,不后悔吗?」
「什么?」
「把那么多的人翻过来,对你有什么意义呢?」
埋在妖蛾中的少女,露出恍惚的笑容。
「因为,大家都想知道自己真实的一面。」
理当如此的样子,眯起眼睛。
「所以——我就为大家翻过来了。把大家都想知道的真面目展现出来。把冒牌的自己翻过来,展现出自己真实的一面而已。就像我憧憬的那样,证明大家都有非常厉害的真面目而已!」
少女诉诸。
就像被神抛弃的信者一样,大声地。
虽然知道那声音是朝着玻璃的,谏也故意无视。为了尽可能避免诺温发现玻璃当前的变化。
妖女果然不顾这些,帮助〈兽〉的少女一般对谏也说。
「你不是,也讨厌冒牌么!?」
「…………」
少年陷入沉默。
谏也对此产生共鸣。
不禁想要赞同。
不论对谁,真的总比冒牌好吧。更何况自己若是冒牌货,不管是谁都不能容忍。不管是谁都想成为真。
然而,
「——不存在什么真的。」
谏也说。
没有,真的。
纵然有过,那也是早已丢失的东西。
正因为如此,像自己这种不完全的家伙才会被拉上舞台。
正因为如此,偈自己这种不完全的家伙,必需作为『九濑谏也』告诉它。
「不管是把自己翻过来,还是对自己另眼相看,那么方便的真货是不会出现的。」
那是,跟刚才的玻璃——妖女同样的话。
「开什么玩笑!」
少女的激昂,吹过夜晚。
「既然这样……既然这样,人家就把全部都翻过来。从头到尾全部翻过来打真的!是啊,哪怕是一个人也好找出来不就可以了!?在这种小不点都市,全部都由我翻过来!其中只要有一个能让我认可的人就可以吧!?」
少女的言语中,已经出现破绽。
最初的——把人翻过来就会出现真的,其本身就过于妄想,但现在就连目的也替换了。一边说着为了大家,结果以自我认可为优先。其矛盾终究与人不相容。
这是,〈兽〉的偏见。
尽管本来是人类,早就脱离正轨之物的思考。
将脱离正轨之物,强行重现在〈兽〉的世界——将远方异世界的理论,强行翻译为现实结构的言语。
所以,谏也已经不再犹豫。

「我要模仿——圣乔治的长枪。」

再次,光芒凝聚。
圣枪显现。传说中只用一击便把龙消灭的,奇迹的具体化。
单手拿着那把枪,抱着诺温,少年向妖蛾跳去。





(笨蛋……那么做……!)
少年的跳跃,令妖蛾欣喜若狂。
这个少年隐藏了多大实力它并不清楚。
刚才圣枪的一击妖蛾就没有识破。根据情况也许自己会被消灭。甚至怀有这种预感。
然而,一旦在空中跳跃,行动会受到局限。双子塔也好蜘蛛网也好,除非再次着地,无法改变轨道。
伴随着涌上来的欢喜,妖蛾拍打翅膀。
描绘巨大圆弧远离的同时,解开翅膀射出魔线。
投射出的魔线,轻易超过数千。为防止被刚才圣枪一闪击退还设置了时间差,从各个角度解放。
广阔的夜空,变成少年和人偶的死牢。
无论斩断哪一方都无法抗拒的梅雨圈套。
看着那幅景象少年犹豫了一瞬,在战栗中背部被魔线刺入。
尖利的魔线在有没触感的情况下,将少年和人偶一分为二。
「成功啦……!」
激情与安心之下喘着粗气大叫。
瞬间。
〈兽〉醒悟自己被骗。
被切开的少年和人偶——渐渐模糊、消失。
「那是全息图映像。」
这时,传来声音。
「本来是用于……隐藏〈兽〉的存在,从丧神现象中保护市民,安全引导用的设备。」
诺温说。
那是比妖蛾更高的地方传下来的声音。
「幸好……在双子塔上也事先设置。为对抗〈兽〉而创建的就是这个都市。还有我。」
「————!」
妖蛾反射性的向头顶送去魔线。
〈兽〉的反应绝对不慢。
全心全力,削减一半翅膀的程度一瞬间将魔线射出的决意,身为将御陵市蹂躏至这种程度的〈兽〉而言没有任何逊色之处。倒不如说,正因为被逼到这种程度,魔线的锐气发挥的极致。
相互缠绕,围杀而来的魔线之群。
纵使这些攻击受到防御,妖蛾会得到再一次拉开距离重新布阵的时间。
然而,敌人并不是一个人。
在重重云层的间隙,繁多的星星之下,妖蛾看见白银的余辉。
少年抱着的人偶,自己将液体金属的利刃——〈圣十字剑〉挥起,将魔线截断。
然后从夜空的尽头,犹如天谴般增添光辉的乔治之枪。
「你……是……」
妖蛾嘶哑的声音,谏也已经不再去听了。
少年右手的骨头,被蛇紧紧缠住。
一吐一吐的舌头化为火焰灼烧神经,细微的吐息化为剧毒腐蚀肉体。不单是印象,实际上无法挽回的重要东西被蛇吃掉了。
你使用的奇迹是比冒牌还恶劣,蛇如是揶揄。
纵然如此谏也还是觉得这样就可以了。
冒牌货也好。赝品也好。蒙骗也罢。
哪怕是一瞬,若能救助自己憧憬的本物,冒牌又有什么感到可耻的。
谏也想。
(本物……在这里……!)
自己单手抱着的人偶,才是无一丝污点的本物。
别人听了也许会笑。或者生气地说“在演戏吗,居然说人偶是真的”。即便如此谏也还是相信,事到如今没有必要再犹豫和怀疑。
该做什么,该怎样使用『力量』,断罪衣会告诉他。
握紧圣枪。
右手中蠢动的热量和疼痛,越发强烈、越发强烈。
越发强烈!
「诺温……交给我……!」
「——是。」
人偶的声音,正是少年保持意识的支柱。
纵使不看自己的眼睛,柔和的微笑已经刻印在脑海里。无论是盲目,还是记忆的风化,绝对不会消失的微笑。
「献给您的,就是我。」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咆哮。
脸颊、手指、额角,留下无数划痕。是无法躲避的魔线所为。
甚至连断罪衣的装甲也开始自己剥离。使用他人圣灵机关的暴行之果,即是让负担已达极限的断罪衣早早的结束了发动。
然而,比之更快!
「谏也大人!」
凛然的叫声从背后传来。
切断无数魔线,抱着人偶的少年举起光枪。
(吃吧!)
他想。
对眼前的〈兽〉和盘据在自己体内的蛇,叫道。
(想吃就吃吧!随便你撕咬,随便你咬碎,随便你吞干。做为交换能拿的东西全部都收下,吃坏了肚子可别怪我——!)
仿佛在宣战。
将不能完全制御的『力量』,将涌上心头的激情,将自己身上一切的一切,注入在右手中的枪中。
用一个圣句凝聚起来。
断它的罪。

「我要模仿——圣乔治的枪!」

光芒——四射。
从妖蛾的触觉刺入的枪,引起光之漩涡。
无比巨大的光之激流,巴不得将一切净化一般,粉碎一切现象的同时迸射而出。所到之处空气飞涨、发狂,就连隔着一段距离的双子塔玻璃也尽数融解。
苍白耀眼的破灭,就是枪本来的姿态。
妖蛾的身体被那庞大的光吞蚀……一同谏也和诺温溶化。


5


——暂时,只有时间在流动。

双子塔,再次被静寂笼罩。
融化的蜘蛛网和玻璃还是原样,但先前的魔战就如谎言般寂静。或者融化的玻璃,将沉闷的热气替换。
爆光逝去,被吹散的重重云朵再一次笼罩夜空。
没有晚上飞过的小鸟,〈塔〉的工作班也还没有介入。
大言不斩地说百年间都是如此般,摩天楼显得格外孤高。
此外,还有一个。
除了响彻在最上层的喘鸣。
「…………………………………………啊啊………………………………………………啊啊啊!……」
匍匐着的是,啃食了〈兽〉的少女。
如今,妖蛾不在是工艺品。
背部和手腕的一部分,缠绕着脏兮兮的线之残滓。
被圣枪之光毁灭的前一瞬间,切离构成自己的几乎所有魔线,好不容易才保住一条命。
「快逃……………………快逃…………………………」
少女拼命地逃窜。
(重新编织……重新编织……重新编织重新编织重新编织重新编织重新编织重新编织重新编织重新编织重新编织重新编织重新编织重新编织重新编织重新编织重新编织重新编织重新编织重新编织……!)
必需重新把线编织起来。
这次才是,一定要制造出真正的自己。
那才是自己的义务。
只属于自己的神圣使命。
但是,不行。

——光,在侵食自己。
——光,在破坏自己。

谏也的一击,是致命的。
少女的身体擅自瓦解。
如今的姿态正是巧妙的捻线工艺品一般,每走几步少女的身体就会解开。
「啊啊……!」
少女发出绝望的悲鸣时,视界里映入美丽的人影。
少女的脸上燃起希望之灯。
「找到了……」
向她投靠。
站起不能的她,用手肘和膝盖拼命的爬过去。
「是你……让我改变……你是……我的神……」
不顾逐渐崩溃的身体,少女举起手。
朝着,同样伫立在最上层地板上的玻璃。
「不要随便把别人捧为神什么的。」
拢起长长的头发,妖女叹息道。
似乎不懂其中的含意,少女一味地向玻璃恳求。
「我要……」
泪眼滂沱,不像样地流着口水,少女越说越激昂。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傲慢〉的体现。将有利于自己的想像,硬塞给别人。那种行为,同样符合七种大罪的存在形式。
所以,少女没有想到理所当然的疑问。
能将玻璃融化、掉落的爆光之中,为何只有玻璃毫发无伤。宛如用鲜血缝制的鲜红礼裙,为何没有半点烧焦之处。
肤浅的少女,只是露出一张恍惚又心满意足的脸。
「你会……你会救我吧?我可是,因为……邂逅了你之后……才会变成这样的……!」
膝行靠近。
宛如狂热的信徒拼命挽留即将离去的圣人。
脸上挂着各种体液向玻璃接近的样子,使某种厌恶和崇高联系起来。
「我……不小心看见……你的反面特别漂亮……!所以……」

「所以,会变成这样——才不是呢。」

凛然地,妖女一口断定。
「咦……?」
就连独自耽溺于妄想中的〈兽〉,被话语中隐含的极度残酷,宛如泼了一身冷水一般打了一颤。
「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变成这样——跟妾身没有关系哟?」
眼神中蕴含着黑暗也能冻住的冷气。
充斥着比被〈兽〉啃食的少女更加根源的、凄惨的死亡氛围。实际上,少女只是看着那个眼神,类似于愤怒和依存的感情消散在虚空中。
伫立在眼前的少女,是太过遥远、太过卓绝的存在。
那份美貌。
那份邪恶。
还有,那份〈傲慢〉亦是。
「骗人……」
少女一边后退,一边用微弱的声音摇头。
「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你不可能没有关系!那你为什么……」
「没有什么理由。」
妖女嘲笑道。
「世界中的不幸也好,你太弱的事情也好,跟妾身的邂逅让你变成这样也好,没有明确的理由。能说的,不论到哪里只有一句。」
眼睛,俯视着少女。
好不容易得到她的正视,少女却完全没有喜悦。
只是,身体不住地打颤。自从被〈兽〉啃食之后,一直没有想过的问题,第一次想起来。
终于发现,自己弄错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这个妖女是谁?
——反面又是什么?
——究竟,自己憧憬了什么?

「对。能说的,只有一句。」
抬起食指,玻璃的瞳孔微微发光。
终于,少女明白了眼神的含意。
「你只是……运气比较差而已。」
那不是看平等生物的眼神。
人类面对食物一般——纵然感兴趣,也只是单方面踩踏——就是那种眼神。
朱红的嘴唇带着骇人的淫猥气息咧开,嘲笑。
「所以,现在的你,看起来好好吃。」





过了少许,妖女转身。





赶到最上层的展望台时,雷胡拉脸上的紧张变得更深。
身上断罪衣的装甲,出现巨大裂痕。
与地表发生剧烈冲撞前,少年通过与断罪衣融合的炮门反动力,侥幸避免了致命伤。
径直爬到双子塔上,黑皮肤的少年停下了脚步。
看似在哪见过的人影,站在那里。
……不。
这个人影,认识吗?
当真?
「玻璃……大人?」
用干渴的喉咙,叫她的名字。
「哎呀。」
少女转过身。
总觉得在转过来的途中,笑容的性质变了。
面向这边时,站在那里的是雷胡拉认识的、清秀少女的微笑。
「太好了……雷胡拉先生。」
「谏也哥哥和、诺温在……那里……奇怪的蜘蛛网附近。快……去帮他们……」
就像绷紧的线断了一样,少女踉跄了几步。
雷胡拉跑过来支撑住。
像羽毛一样轻。连〈兽〉也不会畏惧的勇士,身体竟比普通少女还要轻。
「……玻璃、大人?」
黑肤色的少年不可思议地喃喃道。
然后,缓缓地环顾四周。
那里,什么都没有。
有的只是掉落的几根脏线,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
手指,很自然地触摸短项链。
许久,年轻的异端审问官严肃的表情没有松散。



本帖最后由 LNL220 于 2012-2-21 00:14 编辑





终章



谏也恢复意识是在两天后。
幸好身上的伤并无大碍,尽是些麻烦的检查和写报告,再过一天就可以形式上出院。
穿衣服刚做完各种准备时,病房的门开了。
少年狠狠地瞪视前来探病的人物。
「哟,看起来精神比什么都好~」
「闭嘴。这次一直都在偷懒吧,这个烂眼罩。」
「就饶了我吧,都已经是老头子了。亲临战场之类的,对身体勉强的事情就不要让我做了哦。」
暧昧地笑笑之后,卡洛·克莱门蒂红衣教主代行敲了敲肩膀。
实际上,妖蛾引起的损失十分惨重。
妖蛾的存在本身可以通过封锁地区和全息图投射隐藏起来,可是被切断的仓库街和坠落时喷气式飞机后部引起的爆炸事故规模十分庞大。
尽管御陵市的构造和〈塔〉的工作班擅长重建,这般规模的事故情报操作、最低限的隐蔽工作需要相当大的劳力。
「而且……不是解决了么?」
「……」
绣有狮子的眼罩旁边,青年神父的只眼恶作剧般观察这边。
「不是,发动了断罪衣么?」
「你……难道?」
少年语塞。
恐怕,这就是卡洛的目的吧。
最终,谏也会使用断罪衣的。
结果,那种想法成为了事实。
虽然还不成熟——倒不如说是规格外——“利用他人的圣灵机关”这种犯规的行为,但是谏也自己使用了断罪衣的事实并没有错。
不过。
知道其中的缘由吗?
潜藏在玻璃的里面——另一个玻璃,赋予谏也断罪衣的使用权,这个事实卡洛是否理解呢?
或者,那个玻璃的真面目是——?
「你,对玻璃——」
「嗯?」
「…………」
看见卡洛歪着头,谏也把话憋回去。
「……不,没什么。」
摇头。
没必要自己揭穿。
毕竟少年有了约定,保守那个妖女秘密。
看了一眼摇头的少年,忽然卡洛的眼神仿佛望着远方。
「——是蝶吗?」
「啊?」
「在诺温的战斗记录里看见,那〈兽〉把自己认定是蝴蝶。似乎对这件事非常执着。那种自己欺骗自己的大罪,大概是〈傲慢〉吧。」
即使不知道那个妖女和〈兽〉的谈话,卡洛还是得出同样的结论。
「…………」
谏也,想起那个时候的对话。

――『你不是也,讨厌冒牌货么?』

那时,被妖蛾啃食的少女说。
谏也不能否定那句话。
比起冒牌,还是“真的”好。
同样,比起蛾那个少女觉得还是蝴蝶好。
「蝶也好蛾也罢,明明没什么分别……」
「诶?」
谏也回过头,「哎呀,不知道吗」,卡洛扬起一边眉。
「鼓槌状的触觉也好,翅膀的形状也好,翅膀的折叠方式也好虽然众说纷纭。但是蝶和蛾从生物学上没有什么区别哦。」
「那,为什么……」
「所以,」
青年神父摇了摇头。
「如果说有的话,那一定是……见者或自己想太多了。」
冒牌与,本物。
那是,对谁而言的冒牌。
对谁而言的本物。
那只妖蛾……它想成为谁的本物呢。
「不管怎样,辛苦了。」
想伸手去摸天然卷头发的神父,被少年粗暴地推开。
「别碰我混蛋!」
「啊啊,真过分。为了营造职场气氛,明明是真心诚意地肌肤之情……」
「你是故意的吧!很明显是找碴!」
「……怎么知道的?」
「怎么会不知道!」
少年凶暴地露出牙齿。
「嘛~嘛~」
卡洛举起双手摆出投降的姿势,谏也突然露出认真的表情。
「有一件事,想问你。」
「哈啊……」
面对卡洛心不在焉的脸,
「玻璃,怎么样了?」
如是问道。





玻璃的病房,就在谏也接受检查的御陵中央大楼的医疗楼层。
敲响挂着“特别房间”牌子的门,一个人影走出来。
「――又是你啊。」
表情好像睡迷糊的女医,看到少年闭上一只眼。
二十五岁左右。在衬衣上粗枝大叶地披着白衣。烫过的卷发用廉价的橡皮筋绑着,嘴里叼着糖果,棍子的一端沿着8字旋转。
之前见过一面。谏也还知道她是直属卡洛同时也是玻璃的主治医。
「我是……」
刚要说出名字,被女医单手制止。
「知道哦英雄大人。再说住在这个楼里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自从你来了之后,很少有人来接受指导了。」
「指导?」
「毕竟是压力较大的职业。当然需要做些指导。而且有你这种偶像在,丧神现象的照料也会减少,恢复变快。嘛,没有正式的依据,只是我的经验而已。――要找玻璃的话在里面哦。探病OK。」
轻挠着头,从嘴里取出糖果给谏也。
「会见之前吃不?新口味的朴蕈草莓味。」
「开玩笑的吧。」
「嗯?不要吗?超好吃的哦。」
手里拿着颜色异常恐怖的糖果歪着头的女医,谏也用尽可能完美的笑脸从身边通过。
打开里面的门,阳光倾斜地照射进来。
白色,清洁的房间。
黑发少女坐在床的一端踢腾着双脚。
从那个姿势倏地发现少年的来访,猛然跳起来。
「谏也哥哥!」
「玻璃小姐,身体还好吗?」
「是、是的。没有受伤。基本上都是检查。这次比较仔细些,所以才会住院。」
紧紧抓着床单,少女低头。
「…………」
即是说,那个妖女的存在没有在检查中暴露。
既然是住院检查,相应的仔细些才对。虽说结果会晚一些才出来,果然那个妖女可以使教团的检查无效化。
按照约定守住了秘密,这该感到高兴么。
谏也沉默下来,
「我……我,是不是又做了奇怪的事情?」
玻璃的脸一直红到耳根。
「奇怪的事?」
「那个……〈兽〉的战斗中……虽然似梦非梦……那个……这个……好像在谏也哥哥的手上……吻……了一下……」
「――」
谏也按住右手。
那是梦中的场景,而且少年的右手上仍残留着轻微的灼热。
契约的,灼热。
「没关系。」
少年尽可能露出平静的脸,说。
「梦就是梦。这次玻璃真是帮大忙了。」
「是、是吗。」
玻璃脸上略带可惜,眨了眨眼睛。
这般年龄相仿的动作,对于这个少女而言非常新鲜。
「那个、谏也哥哥――」
「什么?」
少女仿佛下了狠心想说什么,而少年就要点头时。
从背后传来气息,谏也猛然回头。
门帘被翻开。
「……失礼了。」
「――雷胡拉。」
谏也说。
黑肤色摇晃耳环的少年神父,正站在那里。
手中,抱着以百合为基调的花束。
「谏也大人……」
黑肤色的少年,脸上带着惊讶之色缩回花束。
谏也转向玻璃。
「为什么,雷胡拉先生会?」
「啊……是的。事件结束之后,每天都会过来探病。明明雷胡拉先生也受了伤。」
玻璃过意不去似的缩着头。
「是吗……」
说着,谏也感觉到背脊划过一丝寒意。
不单只是过来探病。
也是……对玻璃的监视吧。
在这个御陵市,对有着异端嫌疑的事物冷酷地进行观察。
异端审问官。
靠近谏也的耳边,黑肤色的少年轻声说。
「对怀疑冒牌的事,向您赔罪。」
雷胡拉戴的耳环触碰少年的脸颊,留下讨厌的冰凉感。
「非常抱歉……可以的话,请把我说过的话忘掉。」
全然,看不出道歉的样子。
说白了就是把曾暗示异端审问官立场的事情不要说给别人。
即便谏也宣扬,对于雷胡拉不会构成任何问题。
没有证据。单单只是雷胡拉说了些让人联想那个称谓的话。虽然事态变得有些棘手,但仅此而已。
同时,这句话也是对谏也的牵制。
这个黑肤色的少年,对谏也的怀疑并没有完全拭去。
至多只是把怀疑的理由抹去而已。
想必监视还会继续,谏也的行动中若有个不慎,这个人随时都有可能进行审问。
谏也明白。
因为,自己在说谎。
正因为在说谎,对对方的谎言也会十分敏感。
「……请多指教。」
雷胡拉伸出右手。
端正的脸上浮现出的笑容非常沉稳,犹如模范神父。
「这边才是,请多指教。」
摆出『九濑谏也』的笑脸,少年回应他的握手。
在旁观者的眼里,想必是无比明朗的景象。
「三个人,才对吧?」
从局外伸手过来,两个人转头。
玻璃微微嘟着嘴,把自己的手放在两个人的手上。
「请不要把我当成局外人。」
听了玻璃忿忿不平的发言,两个少年神父微微苦笑。





两个人走后,玻璃“扑通”躺在床上。
抱着心爱的绵羊布偶,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叹息的同时低喃。
「谏也哥哥……果然记不起来了吗……」
玻璃没有喷气式飞机被截成两段之后的记忆。
但是,听说了谏也使用断罪衣的事情。所以本以为少年的记忆也随之恢复,少女有了些许期待。
然而。
果然,少年还是不记得。
难道,今后再也想不起来了吗。
「…………」
想到这里,有些悲伤。
少女能在御陵市战斗到这般地步,是以圣战的回忆作为支柱的。
不想无所事事地死去――这种非比寻常的焦躁感和那份回忆,成了少女的原动力。让普普通通的少女与叫作〈兽〉的怪物抗衡。
即便是现在,为少女鼓起勇气的,正是曾经见过的少年的身影。
与无数的〈兽〉战斗、圣都消失时,救助彷徨中的自己的,少年的笑脸。
(可是……)
不过,也有过开心的事。
去美术馆之前,凝固的表情。
诺温倒下时,无可奈何地扭曲的脸――纠结。
虽然自己以前不知道,那也是谏也哥哥的真实面貌吧。
所以,心跳有些加快,
「手,好温暖啊。」
望着自己的手,少女浮现出羞怯般的微笑。
以前九濑谏也的手有些冰凉,在这两年体质发生变化了吗。
玻璃把自己手中的绵羊连同淡淡的回忆一起抱紧,在床上翻身。

只有一瞬,病房的镜子里映出那个少女的脸。
只有那张嘴唇非常淫猥的微笑之后――马上淡去、消失。





走出中央大楼回自宅之前,谏也走近四区的御陵学院。
虽然是假日,只要有ID卡就能出入。
从后门进去直线走了一会儿,马上被睥睨学园的银十字架挡住。
教会。
(……真是的,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自己也不能理解自己的行为,少年不禁挠头。
难道已经习惯作为神父的行动了么。作为消遣把玩胸口的十字架,谏也歪着嘴。
绕到庭园,止步。
因为,那里伫立着身穿圣职衣的白银人影。
虽说猜到会在这里,对持有那种预感的自己,谏也轻声叹气。
因为不禁想到,自己是为了见这个人偶才会来这里的。
「――为什么会在这里?还在维护中吧?」
「还要再维护一个星期左右。但是,听说谏也大人出院,得到了半天的外出许可。拥有准备食物职责的就是我。」
转身,诺温把手中的东西提起来。
小小的篮子。
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少年嗅了嗅。
「那,为什么不是在家里?」
「因为,四天前预定在这里进餐。推测出,来这里的概率是七十八·三%……而且,还利用御陵市的网络确认过。」
「哈?那完全是公私不分吧?」
「万分抱歉。」
人偶一脸认真地低着头。少年也没有继续吐槽,跟着她走向往常的亭子里。
大理石制成的白色亭子,尽管在夏日的阳光下也没有陈旧感。
找个适当的长凳坐下之后,诺温拍拍自己身边的位子。
「请谏也大人也坐下。」
「啊?我就算了。篮子里面是三明治吧?既然这样就算站着也能吃。」
「坐下。」
「嗯、嗯嗯……」
被奇怪的迫力压住,少年坐在椅子上。
一副满意的样子点头之后,诺温打开篮子――某种意义上符合谏也的预测――某种意义上丰富的违背了预测。里面夹着五花八门的食材的三明治。
「请慢用。」
「啊……嗯、嗯。」
顺她的意,拿起最一端的腊香肠三明治大咬一口――
「……真好吃啊。」
很自然的,说出这句话。
就连自己也感到惊讶。
跟一个人在家里吃时完全不同。
明明传至舌头的感觉没有太大差别,心里异常的高兴。
「这里还有茶。虽然是香草茶……」
热水瓶附带的杯子里倒上香草茶,递给谏也。
为了应对夏季气候冰凉清爽的茶水,润湿少年的喉咙。
「呼啊……」
对此,少年瞪大了眼睛。
从来没想过,茶水是用喉咙品味的东西。而且腊香肠和芥末的搭配特别美味,三明治还没咬下去就已经增添几分美味。
不知不觉伸手去拿第二第三个三明治。
吃完一个咕嘟咕嘟灌一大口香草茶,变成永久机关不停地循环下去。
由于吃得太急,途中卡在喉咙里。
看着拍胸口的谏也,诺温露出淡淡的微笑。
然后,
「――谏也大人,不喜欢冒牌吗?」
忽然开口问。
「又是那事啊。已经够了。」
「可是……」
没等诺温说完,谏也伸出沾着芥末的手指。
「不管我是冒牌还是什么,你都是我的剑我的盾吧。既然这样,你就做好被我用到毁坏的觉悟吧。」
用粗鲁的态度说。
「……是。」
非常开心似的,捂着脸点头。
「不要顾虑,你也一起吃吧。你的伤不至于不能吃东西吧?」
「是。那么我开动了。」
一时之间,两个人只是默默地吃三明治。
又像是在咀嚼这次的事件。
虽然觉得应该说很多话,但又觉得就这样一直沉默下去。虽说是用别人的圣灵机关但发动了断罪衣的理由和关于另一个玻璃的事情,还不能对诺温说。
谏也在这座城市孤身一人的状况仍然没有改变。
可是,与这般现实不同,有着不可思议的满足感。
感觉到微薄的羁绊。
仿佛听见从远方传来蝉鸣,谏也抬起脸。
「啊啊,对了。」
突然开口。
「木头呆。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想要的、东西吗?」
看着呆然若失地侧着头的诺温,诺温歪嘴唇。
「既然你要成为我的剑和盾,当然要有回报吧。不然不公平。反正,教团不会给你工资吧。」
「谏也大人生活需要的资金的话……」
「那不是你的私物吧。」
「…………」
暂时,诺温认真考虑起来。
刚好过了十秒,得出答案。
「只有一个、请求。可以吗?」
「哦哦,说说看。啊,先说在前头,做不到的就是做不到。还有,要求巨额资金我也会困扰。」
「大概,谏也大人可以毫无问题的实行。而且与金钱无关。」
「那就说吧。」
「是。」
点头之后,人偶把头靠过来。
「嗯?」
「请摸摸我的头。」
「哈?」
大概,那是自从谏也到御陵市以来,最傻的表情吧。
过了很长时间,嘴巴一张一合之后,
「……好吧。」
手伸到银发之间。
尽可能粗暴地抚摸。
即便如此,人偶好像非常开心似的加深微笑。
「什么啊,那张奇怪的脸……」
「没什么。」
对于谏也的话,诺温轻轻闭上眼睑。
因为她想起。
几天前,十分焦躁地烦恼的事情。
不知如何接触谏也是好时,没能明白的事情。
「像这样……让谏也大人……摸摸就好了……」
然后,非常舒服似的,脸靠近少年圣职衣的胸口。
随后,扑通,靠过去。
「诺温!?」
脸色突变的少年,马上呆然瞪圆了眼睛。
呼—,因为听到安详的鼻息。

「喂,别睡!别睡啊喂!笨木头呆!这种事不在约定范畴内啊!」

就连那慌张的声音。
不久后,融入耀眼的夏日光辉之中。




本帖最后由 LNL220 于 2012-2-21 00:16 编辑





后记



『断罪衣』第二卷,平安为各位奉上。
从第一卷期待的读者,托各位的福出了这一卷。
这次第一次发现『断罪衣』的读者,大概从这第二卷开始看也不成问题,所以请放心的拿到收银台吧。

本编愈发激烈。
谎言,信仰,战斗。
每个人物的想法、异形的混战情景、还有这次的新登场人物,竭尽全力从正面写的。相对的,总觉得自己的喜好展现的太直接。身为作家应当控制一下……虽然这才合理,不过由着情绪写也是一种乐趣。
读者的各位也能感到乐趣就好了……

话说回来,本月预定几乎同时出版两册书。从两个编辑部大方地说“做做宣传也可以哦—”,我在此也做个报告。
大概在三月一号,角川スニーカー文庫会出售『魔法人力派遣公司 古都的魔法师』。在这几年一直在写的系列,若能稍稍看一下,三田诚会非常高兴的(笑)。

最后,紧接第一卷负责美丽插画的岸和田ロビン先生、作品中神学考证的三轮清宗先生、提供想法的朋友Y君、本人在忙碌中做了各种日程调整的编辑Y先生、不仅在每年忘年会中闲谈魔法话题,这次通过『魔法禁书目录』女主角·茵蒂克丝做推荐文的鎌池和巴先生道谢。
还有,当然要对读者的各位,至最大级别的感谢。
下次大概会在夏季再会。
尽可能增加学园章节是我个人的想法。

二◯◯九年一月
一边读着菊地秀行的『エイリアン黙示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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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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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
10000
﹄杳〥梦┙猫 平民
突然感觉要是有动漫版的就好了

12 年前 0 回復

沉默之~倫~ 子爵
故事很精彩。
感謝大大的分享!

12 年前 0 回復

54069 平民
期待第三卷

12 年前 0 回復

a5829169 侯爵
嗯....
不知怎麼從第一卷的時候就覺得,眼罩卡洛說話時,
我都會自行補腦成『子安武人』的聲音....
倒是這一卷一開始的玻璃讓我稍稍嚇到了,突然黑化了阿!!...
反倒是谏也跟诺温的劇情特別吸引我!
倒是黑玻璃跟谏也說恋人事情,我還以為谏也也只能乖乖接受了,
沒想到還能討價還價阿,一半來著,不過那樣也不錯!
倒是谏也為了守護诺温想必能成為真正的英雄!
谏也後面抱著诺温那段劇情的描述,也令我感動了一番!
而且。。。後面的摸頭好棒!

12 年前 0 回復

Pegaless 平民
“七宗罪”神马的太萌了!> <
决定追啦~(喂……

12 年前 0 回復

Pegaless 平民
这设定好棒!要看啊要看啊!> <

12 年前 0 回復

十月十日 子爵
什么,已经完成了,神速啊

最近在补另外一部出租魔法使,都是比较很喜欢的风格

12 年前 0 回復

killer31 子爵
原来这个08年就有了...我还以为是新系列呢...三田诚的作品总有点黑暗的感觉呢,不过故事还是很吸引人的

12 年前 0 回復

dark69 王爵
然后看完了...
就这就是没有了...玻璃体内的下次应该会出来更久吧...

12 年前 0 回復

wrtdage 平民
听朋友介绍说不错 之前下了第一卷 还没看 这第二卷又有下载了
支持下

12 年前 0 回復

渃烎 騎士
权限不够没法下啊 (锤地)
于是表示,断罪衣这名字不错,不过イスカリオテ指的不是犹大么.........

12 年前 0 回復

class60903 勳爵
很感謝LZ的翻譯
這部作品總是看得很過癮啊
我也很喜歡主角表面上溫和內心狂吐槽的橋段
期待第三卷:))

12 年前 0 回復

sonickid 勳爵
好看~三田诚的书看起来很舒服啊,期待下一卷~

12 年前 0 回復

Shimotsuki14 平民
三田诚的作品是不错。这次的断罪衣希望也能成一个长久系列

12 年前 0 回復

春日野悠 侯爵
神父啊..以圣经为背景还不错呢....
话说琉璃和诺温都还挺有爱的啊..
不过啥冒充哥哥之类的设定...真是吐槽不能...

12 年前 0 回復

mark20hk 王爵
真是太令在下著迷的小說!
這作者的文筆,在下一直也很喜歡!
謝謝了閣下的分享!

12 年前 0 回復

Gyc 平民
好看吗? 
转头立马找第一卷!
话说插图好正呢~

12 年前 0 回復

assad 勳爵
看见封面就点进来了,不知道内容怎么样

12 年前 0 回復

732598913 子爵
好久不开电脑终于看到完坑了 谢谢LZ啊-·!

12 年前 0 回復

Amatsuki雨月 平民
= =这本书的题材好像漫新颖的  对咱胃口 跟了[attach]264867[/attach]

12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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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NL220 王爵
社畜一匹,码农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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