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品名:火之国、风之国物语3 星火燎原
作者:师走透(師走トオル)
插画:光崎瑠衣
翻译:hirondelle
修图:账单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转载请保留以上信息
*************************************
本在线版本未经校对,恐怕会有错字、语句不通顺等诸多问题。校对版仅在翻译完成后以下载方式发布。
11.26 激励自己开始干活的占坑。
12.3 更新第一章、间章。(话说这个间章,第一卷的时候确实写的是闲章,不过第二卷就变成间章了而我没注意还是写了闲章……嘛,这不重要……
12.10 更新第二章、间章。阿莱斯你好,阿莱斯再见……暂时没你什么事了……
12.17 更新第三章、第四章。
12.24 更新第五章、第六章。
12.30 更新第七章、第八章。魔法少女登场!
1.6 埋坑。谁说阿莱斯只打了个酱油?他明明打了两瓶酱油……
校对版下载传送门:[url=thread-388673-1-1.html][size=4][b]http://www.lightnovel.cn/thread-388673-1-1.html[/b][/size][/url]
「那么开始吧。开始我们的战争。」
戴眼镜的消瘦年轻人低声说。
青年每天沉迷于书中,被称为<奥塞尔的贤者>。他是传说中在六年前的纷争中竭尽天才的智慧,将王国引向胜利之人。
饥荒,以及不可理喻的重税。面对领主的暴虐,农民们站起来了。但是,压倒性的战斗力差距摆在他们面前。率领反抗者们的是戴眼镜的年轻人。他有能够打开绝望的密策吗?!后来轰动全王国的智谋权术之将杰莱德的战斗开始了。
逆转接着逆转!
最后得到胜利的是——
重要的,是意志。
只要有了意志,不论多少次都能唤起奇迹。
「那么,这就开始吧。开始我们的战争。」
「请叫我阿莱斯。」
「我的名字是鲁塞尔。很高兴见到你。」
鲁塞尔娓娓道出叛乱军诞生的经过。
在解放军中得到了崇拜式的支持的米娅。
变装为<风之战少女>。
这是她向战场发起挑战前的仪式——
目录
第一章 某氏族的历史 7
间 章 老骑士 40
第二章 邂逅往昔 44
间 章 76
第三章 贤者杰莱德 前篇 78
第四章 贤者杰莱德 后篇 110
第五章 起始之死 前篇 142
第六章 起始之死 后篇 178
第七章 决战前夜 213
第八章 回归的初阵 251
第九章 星火燎原 287
第十章 暗斗反目 324
间 章 在不同的两地 348
后记 352
其人,胸怀大志,具谋万事之才。
不谄媚他人,不索求富贵,因从容与英略而立于人上。
其人,乃深知凡人之极限的悲壮贤者。
由凡人所生、负万民之希望的万军之将。
其口中咏出众多流芳千古之计略。
操纵欲望、幻惑真伪、洒下怀疑与不信的谋略之使。
其双手,以无形之血染红。
为赢得人之尊严,以自身之污秽为代价引领万民。
第一章 某氏族的历史
从房间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杰莱德皱起眉头。
“哎呀哎呀。安静的时间已经结束了啊。”
门被粗暴地打开了。
领头冲进房间的,和预想的一样,是马修。
“杰莱德!你没事吧?!”
“好吵啊。你明知道这里有病人躺着。”
杰莱德从床上坐起来,戴上眼镜。
这间房间处于托尔斯林要塞的一角。
似乎是供高级官员使用的,比其他房间要舒服一些。至少在环境上足够顶着解放军指导者这样伟大头衔的人疗养了。
“什么嘛,不是挺精神的嘛。你这人从以前开始就病怏怏的,我还以为你就要死了呢。”
马修松了口气。
其他的访问者也进入了房间。他们是以<风之战少女>为首的贝尔赛尔解放军的干部们。
“什么嘛,既然还有力气,那就挑个更好一点的时间倒下啊。在那场战役之后,你以为我们花了多大的功夫才控制住士兵们的慌乱啊?”
米娅抱起胳膊表示愤慨。
“哎呀,这个真是抱歉了。”
杰莱德倒下了——
这个消息瞬间传遍了解放军。
就在于王国军的激战结束,全军为毫厘之差的险胜而沸腾的瞬间,他们的指导者在士兵面前吐血倒下了。这个事实根本无法掩盖。
“但是,有一点要请你们理解。那个时候,是我吐血倒下的最好时机。”
出现了短暂的沉默。众人花了一段时间才理解杰莱德话中的意义。
“……这是什么意思,杰莱德阁下?”
发出疑问的是名叫贝鲁哈特的壮年男子。
他原来是侍奉某侯爵的骑士,后来舍弃了主人下野,被杰莱德邀请加入叛乱军。身为原骑士,是允许拥有姓氏的。不过解放军中连总大将杰莱德都是农民出身、没有姓氏,所以他也将自己的姓氏封存,只报上名字。
“你是说,你是因为某些原因,才故意在士兵面前吐血倒下的吗?”
“差不多吧。索菲亚。把那个拿来。”
“啊,好的。”
杰莱德没有正面回答贝鲁哈特的问题,而是呼唤了少女近侍。
少女拿来的是装着某种液体的皮袋。杰莱德接过皮袋,把其中的液体倒了少许到手心上。
那是鲜红的血。
“这是什么啊?”马修问。
“是用花红染的水。也就是说,那时候我只是偷偷把这个含在嘴里,装作吐出来的样子而已。”
房间里充满了奇怪的气氛。
有人觉得不必担心而松了口气,也有人不禁对他添的乱表示愤慨。
“杰莱德阁下。既然是这样我们就放心了,不过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既然是您,应该知道总大将吐血倒下会在士兵中产生多大的慌乱吧?”
“我当然考虑过了。我这样做由两个好处。其一,能制造危机感,让开始飘飘然的人绷起精神来。要胜不骄、败不馁才行。在胜利的时候最容易疏忽大意。”
“你就喜欢搞这些东西。”马修耸耸肩,”真不知道你到底相不相信同伴。”
“同伴当然相信了。但是,我对人类这个种族有点不太信赖。而且还有另一个好处。王国军也差不多该觉得不能蔑视解放军、对我们产生警觉了。不过,如果这时候听说指导者病倒了的话,说不定又会经不起诱惑来攻击我们。本来,在战斗中防守的一方——正确的来说,是以逸待劳的一方比较有利。对方发起进攻的话再好不过了。有这么多好处,足够演一场蹩脚的戏了吧?”
“明白了明白了。到头来你还是和平时一样。”马修苦笑着说,”真是的,不过确实像你干的事儿。刚刚假装和米娅吵架,这回又假装生病。你啊,没听说过那个总是说谎的孩子最后谁也不相信他了的故事吗?”
“我当然知道了。就是那个教给我们‘一旦使人陷入疑心暗鬼之中,之后便可以为所欲为’这个美妙教训的故事吧?”
这些人大概已经连吃惊都觉得麻烦了吧,没有一个人纠正他。
“总之,这件事一定要向底层的士兵隐瞒。不过,可以告诉百夫长以上的人。因为如果处于高位的人显出慌乱的话,底层的士兵就无法保存平静了。贝鲁哈特,统率士兵的任务就教给你了。”
“遵命。但是,这样真的好吗?百夫长以上地位的人也挺多的,我想情报肯定会从某处泄露出去的。”
“没关系。因为不管怎样,王国军都没办法确认情报的真伪。只要让他们有一点动摇就赚到了。”
“……这样啊。遵命。趁此机会,杰莱德大人就当自己真的生病了,偶尔休息一下如何?”
贝鲁哈特转换气氛,这样提议。
杰莱德知道这个男人比自己更有统帅力,只要有他在,一定能镇住士兵的慌乱。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管怎样,大家都要毫不懈怠地备战。王国军大概也无法立刻行动,但这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是是,知道了。”
“自己在一边装病真好意思说。””白担心了一场。”马修他们嘟囔着走出了房间。
但是,有一个人没有动。是米娅。
“米娅,怎么了?不走吗?”
她的护卫路克问。
“抱歉,你能先走一步吗?我有点事要跟这个病人说。”
“知道了。我在外面等你。”
“嗯,拜托了。”
房间里于是只剩下了杰莱德、负责看护的索菲亚和米娅三人,杰莱德的表情略微有些僵硬。因为米娅的表情和刚才完全不同,变得十分严厉。
“那,有什么事想跟我说?”
米娅没有回答,而是转向索菲亚。
“喂,索菲亚。你知道杰莱德的身体状况吧?”
“……哎?那个,您是什么意思……?”
索菲亚也想糊弄过去,但她是本性诚实的少女,从她的态度中一眼就能看出慌乱。
“不用说谎啦,反正我都知道了。杰莱德。你在大家面前顺利地蒙混过关了呢。不愧是耍嘴皮子的高手。”
“……我不明白。你从刚才开始就在说什么啊?”
“想装傻?那我就用你那种绕弯子的方法来说吧。刚才你说了吧?在同伴面前吐血倒下有两个好处。在我看来还要再加上第三个呢。”
“哦?这一定要说给我听听啊。”
“很简单啊。只要加上一些指挥官必须装病的像样理由,就能将你真的吐血倒下的事实蒙混过关了啊。”
“…………”
杰莱德假装扶眼镜,争取了一些转换思路的时间。
“你真的这么想?”
“我真希望这时候你不是反问,而是否定啊。”
“糟糕,大意了。”
杰莱德平静地说,米娅沮丧地叹了口气。
“你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我要不是近距离亲眼看到你吐血,多半也不会注意到吧。你那时完全看不出是演技,而且说那是染红的水的话实在太像真的了。”
“……原来如此。仔细想想,我周围人全都是些看惯了真的血的人啊。”
“别打岔。重要的是,你的身体真的很糟糕吗?”
“没关系,还有索菲亚帮我治疗呢。我现在和你说话不也挺正常地吗?说起来,竟然骗过了除你以外的其他人,看来我的演技也大有进步啊。这场战争结束以后不如就以演员为目标吧。”
“……还是一直打岔啊。”
米娅完全不笑。
大概是明白了再怎么听他吹牛也没有,米娅无视杰莱德,转而向索菲亚询问。
“喂,这家伙的身体真的没问题吗?”
“……是的。我想没问题。”
索菲亚嘴上这么说着,表情依然有些僵硬。
不过米娅大概也觉得继续逼问不会说谎的索菲亚太可怜了,便放弃地叹了口气。
“算了。既然是你,反正已经准备好应付各种情况的方法了吧?”
“嗯,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
“哎。真是的,净给我添麻烦。你知道,你倒下之后士兵们说了什么吗?”
“这还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即使你不在了,只要有<风之战少女>在总会有办法的。”
“这不是挺好的吗?”杰莱德立刻说,”你就是如此深受士兵们信赖。既然这样,我什么时候进入疗养生活都没问题呢。”
“别说傻话。你想把麻烦事都丢给我,自己一个人逍遥吗?”
“别这么说,我也不打算天天睡大觉。这件事还没有对别人说过,不过我卧病在床还有一个目的。那也是为了达成你的希望的事情。”
“我的希望?什么事啊?”
“是<赤之附魔者>啊。要处理那个骑士,指导者的立场有些碍事。干脆让我生病卧床休息比较好。”
“……你啊。”
米娅直勾勾地盯着杰莱德。提出<赤之附魔者>的危险性,建议对他采取措施的不是别人正是米娅。
采取措施——在这个场合,能够采取的手段只有两个。将<赤之附魔者>说服、拉拢为同伴,或是将他排除。
不管选择那种方法,至少军队的最高指导者单独行动这件事必须隐瞒起来。对外宣称卧病在床是个好掩饰。
“你还是这么卑鄙啊。这么一说我都不能再抱怨了。”
“最近你也发现了吧,卑鄙这个词简直是对我最高的赞扬哦?”
“是是,知道了。那么你就一边养生,一边耍你的阴谋诡计吧。”
大概是觉得再说下去也没有意义,米娅耸耸肩向屋外走去。杰莱德从后面叫住她。
“啊,对了米娅。你要去外面的话帮我把奥莉薇叫来好吗?”
“也就你能把解放军的英雄当跑腿的。”
看到门关上,杰莱德转向索菲亚。
“索菲亚,我的身体实际上到底怎么样?”
索菲亚露出严肃的表情。
她原本是一位不会说谎的少女,但这时却觉得,即使说谎,也想说出“没问题”。
“……说实话,我只知道。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不过我的能力还不够成熟……。只是,”神之慈悲”的作用是提高人们本来就有的各种能力。但是,杰莱德大人的生命力本身有点……弱……”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神之慈悲”,也就是白魔法使提高人们本来就有的各种能力的力量。也就是说,如果本身羸弱的话也起不了多少作用。
“但、但是没关系!虽说是弱,但也只是弱一点点而已!”
“你能真没说真是太好了。嗯,我不会这么简单就倒下的。因为还有你在我身边啊。”
嘴上这么说着,杰莱德也不禁承认索菲亚说的一部分内容。
至今为止,有好几次都在战斗之日的早上感觉不舒服、咳血。
但是,从来没有过那么大量地吐血。而且本来咳血这种事本身就不是普通人该发生的事情。
——还想再健康一阵子啊。总之,再过一阵子。
解放军暂时还是需要他的。偷偷考虑的那个恶魔般的计划,果然还是应该执行。
“您叫我吗,杰莱德大人?”
有一位新的访问者进来了。
是叫做奥莉薇的年轻女性。给人的感觉有些冷淡,不过这反而应当说成是理性。她是某位给予了解放军大量援助的人物的女儿,现在担任杰莱德的副官,或者可以说是秘书。总之她善于处理数字和事务性工作,对解放军的补给的现状等各种事情都十分清楚。
“奥莉薇,我上次拜托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是的,按照您的命令,对阿莱斯•法诺瓦尔这名骑士进行了一些调查。”
“那太好了。能现在就告诉我吗?”
“可是,现在还没有调查完毕哦?这里距离王都和莱斯托尼亚领都不近,现在能报告得出来的就只有阿莱斯的出身一类的而已……”
“没关系,现在只要知道那些就够了。我听说法诺瓦尔家有很长的历史呢。不能对敌人一无所知,总之我想知道阿莱斯这位骑士是个怎样的人物。”
“我知道了。这种程度的事情可以马上报告。我这就去拿报告书。”
“嗯,拜托了。”
近卫骑士阿莱斯。别名,<赤之附魔者>。
他的战绩可以用”荒唐”一词概括。
在奇霍尔泰平原之战中,将叛乱军引以为豪的猛将迪奥鲁一刀讨伐,接着孤身一人冲入一千人的军队中,纵横无尽地挥舞两把剑,打破了敌人的战线。
在梅尔姆,只用三百士兵便攻破了解放军别动队构筑的赶制却坚固的要塞,将其降服。
之后,又以竟然的速度赶赴王国军和解放军进行决战的托尔斯林平原,阻挡了奇袭进攻敌本阵的<风之战少女>。由此使解放军不得不放弃了焚烧王国军本阵和物资的计划。
这么荒唐地战绩,却全部都是分明的事实。
不过,杰莱德自己还没有亲眼见过阿莱斯的战斗能力,对这些荒唐地战绩也不禁觉得其中有些夸大其词。从常识来考虑,不可能有战士能同时对付一千名敌人吧。
但是,另一个事实是,阿莱斯只用一招就打倒了迪奥鲁。那个男人是从叛乱军还不足五百人时就和杰莱德一起战斗的可靠同伴之一。杰莱德很清楚他的强大。不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毫不动摇,挥动巨大的剑站在士兵们的先头冲破敌阵。正是因为有迪奥鲁在,正是因为相信迪奥鲁的强大,杰莱德才能安心地在后方指挥战斗。
连那位迪奥鲁都轻易败给的<赤之附魔者>。他显然拥有超乎常人的力量。
必须采取措施。为此必须了解阿莱斯的事情。
不论是要以他为敌,还是要——将他拉拢为同伴。
……奥莉薇拿着报告书,用和往常一样的平淡语气开始叙述。
“武者名门法诺瓦尔家的历史和贝尔赛尔王国建国的历史息息相关。比方说,初代国王贝尔赛尔姆一世曾经说过这样的话:‘若法诺瓦尔渴望王位,便拱手让于他吧。我王家欠他如许。’但是,那之后法诺瓦尔家的当家们依旧满足于和他们所立下的功绩无法匹配的低微地位和狭小领地,继续为国家做贡献,他们的忠诚中从来没有出现过阴霾。”
“简直是骑士的榜样啊。”
如果贝尔赛尔王国中所有的贵族和骑士都像他们那样值得尊敬,也许久不会产生叛乱军这种东西了。
但是,现在那位法诺瓦尔骑士却成为了挡在叛乱军面前的最大障碍。
这真是讽刺啊,杰莱德自嘲地想。
“初代法诺瓦尔家当家,名为马尔斯。大约一百年前,这个贝尔赛尔之地正处于古之帝国的统治瓦解、少数部族纷争不断的混乱时代。……我想这些事情杰莱德大人也都知道。”
“嗯,我知道。”
当时,每个部落都为了防御外敌而筑起石墙,切断和外界的交流,节衣缩食编制军队。在那个时期,没有新的文化或文明诞生,因此被成为<黑暗的时代>。
“在那片黑暗中点亮了一盏明灯的便是初代贝尔赛尔王国国王贝尔赛尔姆一世。据说贝尔赛尔姆一世天生就有吸引他人的魅力。他首先完全统治了自己的部族,然后又接连支配、或降服了周边的部族,最终组成了一个大王国。在武力方面支持他建国的便是马尔斯。”
这部分情况杰莱德也知道。
马尔斯和贝尔赛尔姆一世一起长大,情同兄弟,在他举兵时常常于先锋挥剑。
他的战绩惊人,据说一人一骑便可以抵过千人之兵。那些勇武的传说直到现在依然被吟游诗人们传唱。贝尔赛尔姆一世曾多次被马尔斯的剑解救,也有人说如果少了马尔斯这一位武者,王国建国就无法成功。
王国建国以后,马尔斯的活跃也未曾减少。
当时,国家虽然建立,但依然存在众多纷争的火种。马尔斯几乎未曾休息,不断在各个地方挥剑、镇压各种争斗。
“但是,据说马尔斯终其一生都是独身。”
“哦。这个倒没听说过。为什么会这样?”
“是的。理由似乎是:‘如果因为娶妻而让剑变得迟钝,将有损骑士的名声。’但是被誉为王国最强的骑士终身不娶的话,会给后进的骑士们留下不好的影响,到后来连国王都直接劝说他。即便如此,马尔斯依然没有娶妻,不过到了国王诞下嗣子的王国历五年,终于领养了一位战友的遗孤为养子。那便是第二代法诺瓦尔骑士凯文。”
有点病态啊——这是杰莱德坦率的感谢。
在古丽亚大陆上,将祖先的血脉和名字流传到后世是最大的孝行。这是基于物种的生存本能的自然行动,杰莱德对此也没有异议。
而初代法诺瓦尔骑士不惜放弃这条尽孝之路也要对国家尽忠。这不是病态是什么?
“凯文虽然和养父没有血缘关系,却像亲生父亲一样敬爱他,并成长为了足以继承法诺瓦尔之名的大器。让凯文的名字为人所知的,是和拉尼尔联合王国的战争。王国历五十年,凯文二十六岁地时候,发生了贝尔赛尔姆的长子,同时也是下任国王的王太子被暗杀的大事件。其结果,贝尔赛尔姆二世由于过度悲伤而逝世,王国历五十一年,贝尔赛尔姆二世的次子即为,成为了贝尔赛尔姆三世。俗称,<流血的王朝>开始了。”
<流血的王朝>。出生于王国历六十年地杰莱德并不清楚那个时代的残酷,但从这不吉利的称呼中便可看出端倪。
其人,喜好战乱,给国家带来灾祸——
贝尔赛尔姆三世在成长过程中经常被拿来和王太子的兄长做比较。可是他没有兄长那么优秀,一言一行全部都成为了别人呵斥的对象。
然后,一直受到压抑的愤懑,在成为国王的那一刻完全爆发了出来。他喜欢美酒和美食、剑术和马术,挥霍大量血汗税金举办了好几次大规模狩猎和马上枪演武。进谏者全都被毫不留情地杀死,国民被专制和重税压迫,举国上下怨声载道。
特别是对于优待兄长的亲生父亲,他带有强烈的憎恨。但是由于那位父亲已经死去,他的憎恨便转向了继承父亲血统的所有人。就这样,他和血缘相连的兄弟及亲戚之间的血腥内战开始了。
国内发生了战争。生命受到威胁的王族和备受苛税之苦的民众联合起来挑起了极大规模的叛乱。但是贝尔赛尔姆三世正好获得了光明正大讨伐亲戚的大义名分,用他天生的勇猛亲自率领军队毫不留情地镇压叛乱。现在,国内没有一位坐上公爵之位的贵族也是这个缘故。
已经无人违逆贝尔赛尔姆三世了,国力以恐怖的速度降低。
“正是在这个时候,拉尼尔开始了大规模侵略。拉尼尔是由六个王国组成的联合王国,但当时,那些王国之一拥有强大的力量,其他五国基本沦为附属国,他们的国力直冲云霄。反观贝尔赛尔则战乱不断,在拉尼尔看来,没有比这时更时候侵略的了。”
他们的战略判断大体上没有错误。杰莱德也这样想。
但是,他们看错了两个地方。
第一个,是贝尔赛尔姆三世的秉性。贝尔赛尔姆三世是贪婪的暴君,不过也因此无法忍受别人对自己的东西出手。
第二个,是贝尔赛尔姆三世被农民、商人和贵族们厌恶,却唯独获得了以骑士为首的军人的支持。起因是贝尔赛尔姆三世尚武,他自己也是杰出的武者。正因为如此,甚至得到了王族支持的大型叛乱才能被迅速镇压。
“就这样,史称第二次仙古拉斯战役的大规模战争开始了,在勇猛果敢方面无出其右的贝尔赛尔姆三世率领的贝尔赛尔军漂亮的击破了拉尼尔军。同时,虽然被贝尔赛尔姆三世的光辉遮蔽,但凯文也立下了大功,被世人所知。不过,在那场战争之后,贝尔赛尔姆三世在连日举行的庆功宴后猝死了,据说原因是暴饮暴食。不管怎样,<流血的王朝>就这样迎来了终结。”
听说暴君贝尔赛尔姆三世驾崩,国民当然没有哀叹反而欣喜若狂。不过,这时出现了一个问题:没有王位继承者。
贝尔赛尔姆三世为有一点和其他的王不同:他对异性没有兴趣。甚至有人说他能得到骑士们的支持就是因为这一点。
于是他自然没有子嗣,亲戚们也全都被处刑了。
“不过最终还是找到了贝尔赛尔姆二世的私生子,也就是贝尔赛尔姆三世同父异母的弟弟,即位成为了现在的贝尔赛尔姆四世。同时,于<流血的王朝>中生还的凯文也从骑士之位退下,其子杰拉德继承家主之位,成为了第三代当家。杰拉德是在第三次仙古拉斯战役中立下了大功的骑士——”
“第三次仙古拉斯战役?杰拉德?!”
杰莱德突然发出声音,奥莉薇只得停下念到一半的报告书。
“那个,有什么问题吗?”
“你刚才说了杰拉德是吗?”
“嗯,我说了。”
“这样啊。不,抱歉。因为突然出现了听到过的名字。”
杰莱德很清楚第三次仙古拉斯战役。那是距今七年前地王国历七十六年,由于拉尼尔的第三次侵略而引发的战役。当时十六岁的杰莱德也被征兵前往某个国境上的要塞,被强制战斗。
“……我想起来了。”
杰拉德。这位偶然和他的名字非常相似的骑士,杰莱德是知道的。
——这样啊。法诺瓦尔,总觉得法诺瓦尔是在各种地方都听到过的名字,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也有缘分啊。
一下子没想起来也有情可原。毕竟是七年前的事情了,而且也没有和对方直接见过面。
杰莱德被征兵前往国境要塞。等在那里的是在极寒之地上如地狱般不断战斗的日子。特别是补给问题严峻。北方之地本就贫瘠,周围的劳动力又基本都被征调为了士兵。再加上,当时贝尔赛尔北部一带已经有许多拉尼尔兵入侵,他们伺机抢夺一切送往国境要塞的补给物资。
不论多么坚固的城堡,没有食物也无法发挥作用。
但是,就在情况逐渐变得危急的时候,某一天,大量的补给物资送达了要塞。
听到法诺瓦尔伯杰拉德的名字记得也是在那个时候。听说他担任护送运输队的护卫队长,勇猛果敢的战斗,从袭击的敌兵手中保护了物资。但是那时他身受重伤,没能到达要塞。
没有实际见过,只是从别人的话中听说过这个名字。会忘记也有情可原。
“奥莉薇。你刚才说杰拉德是第三代当家对吧?也就是说,他就是那个<赤之附魔者>的父亲?”
“嗯,正是如此。”
杰莱德深刻地感受到,人的缘分实在是不可思议。
那时,如果没有杰拉德带来的补给物资,要塞一定会陷落。那样的话他也不可能生还吧。曾经被法诺瓦尔骑士拯救,现在又被法诺瓦尔骑士阻挠。苍神拉克莉娜丝的恶作剧真是不可思议。
“那个,可以继续了吗?”
“嗯,拜托你了。”
奥莉薇再次将实现落到手中的报告书上。
“那之后,杰拉德为了疗养返回故乡,之后便去世了。继承家主之位的是法诺瓦尔就第四代当家阿莱斯。这是王国历八十二年,他十七岁时候的事情,不过阿莱斯本身的名字为世人所知却是在王国历七十七年,他十二岁的时候。”
“哦?发生了什么事?”
“当时,他虽然年幼却剑术出众。有一种说法是,甚至可以和成人的骑士匹敌。”
“小、小孩子能胜过骑士……?!”
十二岁的孩子胜过成人的骑士。
从现在听说的荒唐地战绩来看也许不是不可能,但超越常人也要有个限度吧。
“于是他因为能力和法诺瓦尔家的家世受到赏识,成为了克劳蒂娅公主的护卫。同年,在克劳蒂娅公主被暗杀集团袭击之际,阿莱斯独自一人面对敌人,将暗杀者们全部斩杀,解救公主,立下了大功。只是,一国的公主被暗杀者袭击,却除了一位孩子之外无人能阻止,实在是重大的失态。这件事被隐瞒了下来,其功绩也没有公开。不过,这在王城内已经是公然的秘密了。再加上,阿莱斯的经历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王国历八十一年,他在十六岁的时候接受骑士的授勋,在王国历八十二年成为了近卫骑士。十七岁是历代最年少的近卫骑士。而且,在同年进行的近卫骑士间的马上枪演武中获得了优胜。这当然也是史上最年少的。
另外,在紧接着发生的克劳蒂娅公主绑架事件中,立下了将公主无伤救出的大功——。
“原来如此。大家将他视作英雄也是有道理的呢。”
荒唐。真的只能这么评价。
十二岁将暗杀者集团全灭,十七岁便拥有了远超他人的压倒性剑术。
——和面对战斗时会吐血的我完全不同呢。
自古以来,英雄经常被形容为”赤神奥狄乌斯赐下之子”,而他正当此名。阿莱斯无疑是在赤神的加护下诞生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实在太不公平了。
“还有,关于这个时期的阿莱斯,还有一个有趣的传闻。”
“还有啊?这次又是什么?”
“是的。王国历八十二年前后,王国各地都在流传这样一件事:只要有被山贼或妖魔迫害的领民,便会有一位像风一样的旅人飒爽登场。他竟然地年轻,又像高洁的骑士一样彬彬有礼。他或是独自一人,或是只带着一位矮人随从,挥剑驱走人们的灾厄,然后既不索要报酬也不报上名字便立刻离开。没有证据证明那位旅人就是阿莱斯,但另一方面,阿莱斯这位骑士确实有一位矮人随从。”
“……到底有多么充满骑士精神啊,那个骑士。”
那位旅人和阿莱斯是同一个人这一点不容置疑。能够称为赤神奥狄乌斯赐下之子的剑士要是有好几个那谁受得了啊。
杰莱德明白米娅如此坚定地提议排除他的理由了。由如此优秀而高洁的武人率领的军队往往能发挥数倍于平时的力量。现在他还年轻,有着黄口小儿这个弱点没有居于高位,但这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另一方面,既然他是如此高洁的人物,那就应当有交涉的余地。告诉他农民们的贫苦状况,以此博得他的抱住。即使做不到那个地步,也许至少能让他指向叛乱军的矛头略微缓和。
但是,杰拉德的这个想法,在听到奥莉薇接下来的报告时烟消云散了。
“通过这些功绩,阿莱斯的名声渐渐传开。不过去年秋天,他的父亲法诺瓦尔伯杰拉德去世。阿莱斯继承伯爵的爵位和故乡莱斯托尼亚领,惋惜地辞去近卫骑士,成为了第四代法诺瓦尔伯。他妥当地统治领地莱斯托尼亚,不过在继承伯爵的半年后,距今两个月前发生了一件事:莱斯托尼亚遭到了叛乱军的攻击。”
“……哎?”
杰莱德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失去了血色。
“当时阿莱斯由于私事离开拉斯托尼亚,返回的时候他的故乡已经化为了瓦砾。阿莱斯负起责任退还了伯爵的地位,重返近卫骑士,投身于和叛乱军的战斗之中。”
“怎么可能?!我不记得下过这种命令啊?!”
不敢相信。脑子里盘算的将阿莱斯拉拢为同伴的计划从根本上瓦解了。
叛乱军——不,解放军是完全以民众为支撑的,不会允许以民众为敌的事情。
杰莱德知道莱斯托尼亚这个地名。那里远离解放军的根据地保尔奈利亚领,不是交通的要冲,财政也算不上富饶。当时正在拼命站稳脚跟的叛乱军根本没有道理进攻那里。
奥莉薇端正的面容上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这件事我当然也知道。但是,莱斯托尼亚领确实被疑似叛乱军的军队袭击了……”
“……这样啊。抱歉,我太激动了。”
“不……”
冷静下来想想,阿莱斯的言行中确实存在矛盾。
不顾自己性命安慰守护人民的高洁骑士,在面对由农民构成的解放军时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挥剑。
原因就在这里。如果是面对毁灭故乡的敌人的话,就没有停住剑锋的理由了。
而且,莱斯托尼亚被袭击一事,杰莱德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责任。由于国内产生了叛乱军这样的敌对势力,同样对贵族竖起反旗的人接连出现,王国全土的治安大为混乱。其结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没有统帅的叛乱军袭击了莱斯托尼亚。
而且,制造出这种状况的正是杰莱德自己。如果王国以全力进攻他们的话,现在的解放军毫无胜算。为了防止这种事态,有必要分散敌人的注意力。
“……这样一来,就很难说服了啊。”
“不过,我想不是完全没有可能。阿莱斯无疑是位高洁的骑士。只要杰莱德大人像说服利安诺尔的时候那样,带着诚意对话,就很有可能解开误会,不是吗?”
奥莉薇说得很对。
顺利的话,就能不费一兵一卒排除最大的敌人,甚至将他拉拢为同伴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有尝试的价值。
阿莱斯在剑术上拥有天赋之才,不过杰莱德也有多少可以自傲的才能。
那就是花言巧语和坑蒙拐骗。
如果连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都说服不了,怎么有脸去面对拼命战斗的士兵们?只能试试看了。
“索菲亚。”
他用带着决意的毅然的声音呼唤站在一边的少女,”从现在开始,暂时不要让任何人进入这个房间。我吐血倒下的事情大家应该都知道了,说是疗养中谢绝会面的话就不会有人有意见了。”
“我知道了,这倒没什么……您难道要出门吗?”
“嗯。稍微有一些必须去做的事情。”
他从床上下来,开始准备出门。
索菲亚一边帮忙,一边用坚定的表情说:
“算我求求您,请别勉强。”
“当然了。我可没有结实到可以勉强的地步啊。还有,奥莉薇,我想问你一件事。”
“好的,什么事?”
“首先必须和阿莱斯取得接触。但是阿莱斯不仅身为王国军,更是燃烧着复仇之火,我如果随便出现在他面前,也许会不由分说地被斩杀呢。阿莱斯的家人、亲友、恩人……什么人都可以,有没有能为我牵线的人物?”
“这很困难啊。阿莱斯的双亲已经去世了……啊,不过有两个阿莱斯称呼为老师的人。其中一个是叫做伊扎雷的人,是在莱斯托尼亚领辅佐阿莱斯统治的人。现在正致力于莱斯托尼亚的复兴……”
“和莱斯托尼亚关系密切的人不合适。另一个人呢?”
“另一位是过去教导阿莱斯骑士之道的人。不过,他当然是位曾经的骑士,我不觉得他会帮助我们……”
骑士道之师。
确实,这样的话他敌视解放军的可能性很高。
但是,杰莱德有别的计划。
“没关系,请告诉我关于那个人的事情。如果是能教导阿莱斯那样的骑士以骑士道的人,一定是位相当优秀的人吧。也许会有交谈的余地。”
间章 老骑士
那位老人,名为沃尔纳。
他曾经是位骑士,但现在已经老迈,头发全白了。再加上过去战场上负的伤让他无法平稳地走路,只得依靠木制的轮椅。
“那么,您到底是什么人?”
沃尔纳问桌子对面的客人。
那是一名奇怪的年轻男子。身材较高却十分消瘦。他的细胳膊大概既不能耕田也不能挥剑吧。
然而,看上去也不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族,大概是商人一类的吧。
“我知道这样做十分无礼,但请允许我暂时隐瞒姓名。”
男子回答。非常奇怪的回答。
“……不报上名字,不觉得有失礼数吗?”
“十分抱歉。我只能说一点:我是解放军的人。而且是地位较高的人。”
沃尔纳的眼睛里闪出严厉的光。
“哦?解放军吗?说到解放军,那是我王国现在最大的敌人。你知道我曾经作为骑士队祖国宣誓效忠吧。这样满不在乎地出现在我面前,做好了死的觉悟了吧?还是说看准了我脚不能动才来的?”
“请不要误会,和您的脚没有关系。不管怎样您都不会杀死我吧。因为斩杀不带剑的使者既不符合骑士道,也违背了战场的规矩啊。”
“…………”
正是如此。
如果这里是战场,双方都持有武器,那即使自己的脚不能动也要堂堂正正地战斗。
但反过来,不论对手是谁,绝对不能对空手而来的人会见。沃尔纳就是这样的骑士。
“好吧。那么,解放军的使者到底找我有什么事情?”
“我们调查了您的事情。您通晓骑士道,深受本地农民们的信任,而且——在一年前还成为了绿神阿特拉斯的信奉者,对吧?”
“……确实调查得很仔细啊。那又怎么样?”
“恕我无礼,用问题来回答问题。身为骑士的您,现在为什么会成为阿特拉斯的信奉者呢?”
“这在老年人中也没什么稀奇的。年纪大了以后就会想各种各样的事情啊。我虽然忠于骑士道,但杀业过重也是事实。为了战斗也曾经蔑视农民。只是想在余生里为了农民做些事情而已。”
“原来如此。因为绿神阿特拉斯被农民们广泛信奉呢。您成为信奉者,也是为了和他们拥有相同的思想……吗?”
“是的。不过,这也不是一年两年就能明白的。”
“不,您的心意很伟大。我想,您应该会理解我们解放军的实情,不会仅仅因为我是解放军就将我斩杀,因此在来到这里。”
“……我知道你来这里的理由了。那么,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相信您,想拜托您一件事情。希望您能为我准备和您的弟子之一交谈的场所——”
第二章 邂逅往昔
1
《吾之契约者啊,告诉汝一件有趣的事情吧。》
在阿莱斯准备去找他那正在治疗伤员的义妹的时候,潘多拉像往常一样毫无征兆地飘然降下。
阿莱斯无言地停下脚步,检查周围是否有人。偶尔会感到远处士兵们的视线,不过没有人能听得到他的声音。于是他立刻小声问:
“……这次是什么?”
阿莱斯的态度中习惯性地提高了警惕。潘多拉露出那种恶作剧般的笑容的时候多半没好事。
《不要总是这样紧张兮兮的,这次的事情对汝来说不是坏事。大概。》
“好了,快点说吧。”
《杰莱德病倒了哦。》
“什么?!”
他不禁提高声音,立刻受到了士兵们的注意。
但他们一看见对方是有着<赤之附魔者>别名的阿莱斯,全都立刻转开了视线。
阿莱斯觉得浑身不自在,一边快步离开一边继续问:
“你确定不是假装的吗?我不觉得这么容易病倒的家伙能担任军队的将领。”
《谁知道呢?吾完成了吾的义务,汝可以随意理解。补充一点,想让汝听到这句话之后到处乱跑——这种事情完全没有哦。就算最近没有战斗十分无聊也一样。》
她带着恶魔般的微笑加上了怎么看都多余的一句话。
“唔,够了。”
面对潘多拉的这一类建言,逐一烦恼也没有用。既然不用面临生命危险,暂时放到一边应该也无所谓。
“哟,阿莱斯。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听到自己的名字,阿莱斯转过身。
在这个营地里,会这样亲密地——或者说过分亲昵地向他打招呼的人只有一个。
“这句话该我说才对。你才是,在这里做什么?罗兰。”
“这还用问吗?因为有空,所以想去艾莱娜那里帮帮忙。我好吧?”
“……真的是去帮忙的吗?”
阿莱斯不禁怀疑。确实,艾莱娜正在进行这个营地中现在最值得尊敬的活动:为伤员治疗。前去帮忙应该是值得褒奖的行为。但是,一想到对方是罗兰,就总觉得他有什么别的企图。
“事先声明,我可不允许你这种人对艾莱娜出手。”
“哎呀哎呀,那么,怎样的男人才能出手?”
“嗯——”
听到这意想不到的回答,阿莱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确实不希望罗兰这样太过轻浮的男人接近艾莱娜,但是要问他到底能接受怎样的对象,一时间也想象不出。
“……这个嘛,是要由艾莱娜决定的事情。”
这话一出口,罗兰的脸上立刻露出像某精灵一样的坏笑。
“那么阿莱斯,就算我要对艾莱娜出手你也没有权利阻止,对吧?”
“唔——”
《哎呀哎呀》潘多拉嘲笑地说,《还是老样子,一遇到这方面的话题就没辙。这是吾发自心底的建言:汝稍微学习一些战斗以外的事情如何?尤其要向罗兰那样的男人学习一点儿对付女人的方法。》
阿莱斯打心眼儿里觉得她是在瞎操心。
“总之,罗兰。你去帮艾莱娜这件事本身我是赞成的,快点去吧。””别想转开话题。哎,算了。”
两人一起向艾莱娜所在的地方走去。
走着走着,罗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
“啊对了。说起来,最近有个奇怪的传闻,你听说了吗?”
“……传闻?什么传闻?”
“啊啊。大概是说,叛乱军的头目杰莱德病倒了。”
“唔,可恶!”
“你、你生什么气啊?”
“别在意,总之闭嘴吧。”
“啊,是吗。”罗兰吓到了似的耸耸肩,”知道了知道了。你要想事情也好干别的也好都随意吧。”
在视野的角落撇到潘多拉捧腹大笑的样子。
想不明白。
虽然可恶,但潘多拉说出的话中从来没有过谎言。也就是说,杰莱德病倒了的事情是真的。
但是,这件事不止是叛乱军,甚至传到了王国军内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即便杰莱德真的病倒了,这种事情也不应该如此轻易地泄露出来。没有士兵会在统率倒下后毫无动摇,甚至可能导致全军崩溃,缄口令势在必行。
但是,实际上这件事却通过罗兰的嘴巴传到了阿莱斯的耳朵里,感觉太随便了。既然是那位被成为神机妙算的杰莱德,应该有什么企图吧。
前几天在托尔斯林平原进行的决战也是如此。王国军在战斗中总是只能不停应对叛乱军的行动。说好听的是随机应变,但其实只是处于被动而已。
这次也一样。杰莱德病倒了——如果是真的,这就是发起攻势的大好时机。但是这种事情如此轻易地便传播开来,总觉得是故意散播出来的假情报。换句话说,在王国军上当发起攻击的时候发起猛烈的反击。这种事听起来很有可能。
想想看,在这种情况下,也不知道潘多拉的情报到底有几分是真的。病倒了也许是真的,但她也没说病到什么程度。
不管怎样,在这个时候王国军就已经陷入了被动。阿莱斯再次感受到了敌将杰莱德的强大。
“唔,这和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啊。想这想那的也没用,我做好我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你还真是喜欢自言自语啊。”
“……知道是自言自语就别回答啊。”
罗兰一句冷静的话,让阿莱斯的脸微微发热。
◆
到了那里,阿莱斯的心里再次涌起”果然还是不该让艾莱娜当什么随军神官”这个不知道有过多少次的想法。
在托尔斯林平原的战斗中,王国军失去了布莱安将军,产生了将近三千人的死伤者。
其结果,艾莱娜必须带着加尔穆斯在伤员之间来回奔走。
妹妹浑身沾满了别人的鲜血,却毫不退缩地帮伤员治疗的身影,和阿莱斯所知的艾莱娜似乎有些不同。
“再过一段时间,艾莱娜一个人就能组织一支军队了,大概。”
罗兰说。
“……什么意思?”
“你想想看,这里的伤员都是被艾莱娜从生死边缘就回来的哦?最近还有人称呼她为圣女呢。这样的艾莱娜,是个男人就会为她舍弃性命吧。”
“……嗯。”
阿莱斯目前还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实在感。
他知道妹妹的性格强硬,面对看不过眼的事情不论对方是谁都能对他大喊大叫,和圣女这种词语不太能联系到一起。
“啊,哥哥,怎么了?”
这样的地方竟然出现了两位近卫骑士,十分惹眼,艾莱娜也注意到了义兄。
“没什么,反正也没什么事做,来给你帮忙的。”
“能有这个心真是太好了。骑士什么的不打仗的话就什么事情也不用做吧,我会让你们多多帮忙的。”
在艾莱娜面前骑士的头衔形同虚设。
“……罗兰。这一点绝对没错:总觉得艾莱娜最近越来越厉害了。”
对此罗兰好像想起了某些讨厌的事情,一脸苦笑地耸耸肩。
“刚才那个还算好的了。好歹没说出‘造成这么多伤员都是因为骑士无能’这种话来。”
“艾莱娜那家伙,竟然说过这种话?!”
“……以前稍微提过。”
这话实在太过辛辣,不过却让她说着了,没法批评。现在阿莱斯能做的,只有闭上嘴帮艾莱娜的忙而已。
阿莱斯跟着艾莱娜照顾了一会儿伤员。
但是,他可是<赤之附魔者>,是让敌人和战友畏惧,历战的近卫骑士。被这样的骑士看护,被看护的一方反而要辛苦得多。
“感觉怎么样?”
“哎,啊,是的!没、没什么大问题!”
只要阿莱斯一走近,大多数伤员都浑身紧张,伤势简直要恶化了。
而另一方面,兄妹两人都不知道:听到艾莱娜称呼<赤之附魔者>为”哥哥”时,许多士兵都倍感绝望。
不过,阿莱斯也只在这种事情上花费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阿莱斯大人,您在这里啊。”
一名士兵来找阿莱斯。
“副将阁下传唤您。能麻烦您去一下吗?”
“是吗。”
副将的传唤不能无视。
“阿莱斯,没问题吧?”罗兰听到以后走到他身边,”把你叫去的时候好像总是没好事。”
“贝尔菲尔德副将不会乱来的。总之我去了。你接着去帮艾莱娜把。”
“啊啊,乐意之极。”
◆
阿莱斯走向将军的帐篷。
不过,布莱安将军已经战死,现在这顶帐篷的主人是贝尔菲尔德副将。
贝尔菲尔德副将现在应该正忙于上次战斗的善后和迎接新将军的准备,在这种时候把阿莱斯叫过去到底有什么事情?就算罗兰不提,阿莱斯一想到自己每次被叫到这顶帐篷的时候都遇到不讲理的事情,心中便难免不安。
“阿莱斯•法诺瓦尔,报——”
话没说完,阿莱斯就惊讶得浑身僵直。
因为那顶帐篷中,除了贝尔菲尔德副将,还有一位意外的人物。
“诺、诺拉德卿……?”
他不禁结巴起来。
前日,作为托尔斯林平原的战斗的前哨战,在三个地点与叛乱军的别动队进行了战斗。阿莱斯率领三百人的部队击败了其中一处的敌人。诺拉德也是率兵前往攻击别动队的一人。
“你好,阿莱斯卿。抱歉让你看见我这不像样子的模样。”
诺拉德用轻佻的语气回答。
不过和语气相反,他的身体破破烂烂的,让人不禁说不出话来。
他应该接受了白魔法的治疗,但还没有痊愈。身上到处都缠着绷带,其中还渗出血来,右臂吊在脖子上,大概是骨折了,最后还拄着拐杖。那是何等残兵败将的落魄模样啊。
“您、您这个样子到底是怎么弄的?难道是,被叛乱军……?”
“嗯,算是吧。真是难为情。”
诺拉德带着不像是骑士的和蔼表情苦笑。
解释情况的是和阿莱斯一样满脸惊讶的贝尔菲尔德副将。
“为了诺拉德卿的名誉我要声明一点:诺拉德卿和你一样漂亮地完成了任务。而且也是几乎完胜。只是他当时有些太过紧张而已。”
“这、这样啊。”
战胜、生还的话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只不过看到诺拉德那不同寻常的模样,实在说不出一句祝贺的话。
诺拉德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
“我认为,身为骑士,就应当像您一样站在士兵先头。不过,您那样的勇武果然不是常人可以模仿的。”
“过奖了。我只不过是偶然走运而已。”
“您太谦虚了。”
这根本就不是谦虚。如果没有潘多拉这位建言者,谁都不会那么上赶着去送死。反而是没有那种建言者的诺拉德的统帅力更加值得感叹。
距离他们一起率兵出发只过了五天。在这期间占压远方拉美利亚的叛乱军再返回,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诺拉德出身于王国的最北端。再往北便有仇敌拉尼尔联合王国蠢蠢欲动,因此北部出身的骑士中多有勇者。当然,仅凭北部出身一点不一定保证优秀,但诺拉德是个典型的北方骑士的例子。在战场上受的伤对骑士来说是名誉之伤。
“真是的。”贝尔菲尔德叹了口气,”身为骑士,勇猛果敢自然是好事,但也要看清时机和形势。至少在领兵的时候要知道稳重。”
“是,实在惭——呜哇!”
诺拉德低下头,但他还不习惯使用拐杖,立刻失去平衡摔倒了。木桌和放在上面的面包演出了华丽的舞蹈。
贝尔菲尔德皱起眉毛,帐篷外的士兵们也忍不住偷笑。
《人类之中偶尔会出现这种有趣的家伙呢。》
潘多拉的笑声在脑子里响起。
《如果汝也如此可爱的话,吾也就不会无聊了。》
吵死了闭嘴,阿莱斯小声嘟囔。
然后他为了诺拉德卿的名誉,尝试转移话题。
“那、那么阁下。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啊……嗯。对了,就是为了这个才把你叫来的。你知道一位名叫沃尔纳的原骑士吗?”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阿莱斯难掩震惊。
“当然。哪里是知不知道的问题,他正是教导我骑士道的老师。”
要取得骑士的资格,首先需要成为骑士的随从学习骑士道和剑术。
阿莱斯也不例外,在成为骑士之前首先必须作为随从展开修行。
阿莱斯的父亲一开始打算将这个任务交给老练的骑士伊扎雷,但是伊扎雷拒绝了这个请求,转而推荐了沃尔纳。
“事实上,这位沃尔纳卿为我军提供了不小的帮助。”重新站好的诺拉德插嘴,”他照顾负伤的我和士兵们,拿出酒和食物慰问我们,还告诉了到达这里的详细路线。我们能够这么早归队,全都是托沃尔纳卿的福。”
“说到沃尔纳卿,他是一位可以当成骑士榜样的人物。得到了这么多帮助,不能不做回应。就这样,阿莱斯卿,我想让你以我的名义前去表示感谢。”
“啊。这个没问题……”
阿莱斯心里涌起了讨厌的想法:这是不是又要迫使他立刻前线呢?
他的这种想法大概表现在了脸上,贝尔菲尔德连忙补充说:
“不要误会。我完全没有像已死的布莱安将军那样将你赶走的想法。不过经历了那么一场大型的决战,我军和叛乱军暂时都无法采取进一步的行动。那么,你就把这当成是休假,拜访一下过去的老师好了。”
“但是,以神官为代表,现在也有许多士兵在辛勤工作。只有我受到优待,恐怕无法成为士兵们的榜样……”
“优待?没有这回事。你已经立下了前无古人的大功,足以获得这种程度的休假权利。不,即使强迫也要让你休假才行,否则才真的是无法成为士兵们的榜样。而且,这也是沃尔纳卿的意向。他听说了你的活跃,十分想见你一面。”
“沃尔纳老师……?”
骑士沃尔纳是教导他骑士道和礼仪礼节的恩人。多亏了他,阿莱斯才能堂堂地步上武者之道。他和伊扎雷有所不同,但是都值得尊敬的老师。
贝尔菲尔德副将都说到了这个地步,又是老师的期望,实在无法拒绝。
“我明白了。那么本人立即以阁下的名义,前往拜见沃尔纳卿。”
2
阿莱斯带着爱马穿过森林间的小道。
《好久没有走过这条路了啊。》
唯一的同行者潘多拉少有的带着哀伤说。
“没想到你还会说这种人类似的话。”
《这么无聊,只好模仿模仿人类了。真是的,那里要是有解放军的别动队就好了。》
“别说不吉利的话。”
周围还念的景色不断增多。
这是过去和沃尔纳老师一起穿梭的道路。
景色当然多少有些改变,但阿莱斯依然认识这里。毕竟,他从十四岁到十六岁,在这里生活了两年之久。
穿过熟悉的小道,前方出现了一栋小宅邸。那是长年侍奉统治这里的领主而得到的恩赏。
“……啊。”
在宅邸前看见了人影。
不可能看错,那正是沃尔纳本人。
只是,有一件事颇为在意:他让佣人站在身后,自己坐在轮椅上。沃尔纳在两年前腿脚就不甚方便,恐怕那之后又更加恶化了吧。
不过,他还是像原来那样有礼貌啊,阿莱斯想。
沃尔纳一定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到达,却一直等在这里。想到他那完全没变的性格,阿莱斯不禁苦笑。
阿莱斯心里想着不能有一点疏忽,从马背上下来。不得轻易从马上俯视别人——这也是沃尔纳的教诲。
“好久不见了,阿莱斯。”
“久疏问候,沃尔纳老师。那个,您的腿……?”
“没什么,不用你操心,不过是活得太长的代价而已。比起这种事,我听说你的事迹了,似乎相当活跃嘛。”
沃尔纳转换了话题。这大概是不要再提腿的事情了的意思吧。
“……我做的那些事,和治疗伤员的神官不起来不足挂齿。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而已。”
“这就够了。看来两年对你来说已经足够了。雏鸟变成了雄鹰啊。”
阿莱斯打心眼儿里感到高兴。
沃尔纳是位严厉的老师,他几乎没有过被如此直接夸奖的记忆。
“啊,对了。沃尔纳老师,王国军第三军贝尔菲尔德副将托我转达给您:前日承蒙您对王国军慷慨相助,不胜感激。”
“我吃国家的俸禄,这是我该做的。不过,还真是听到了一个令人怀念的名字啊。贝尔菲尔德吗?那家伙还没退休吗?”
“是的。他是位优秀的将领,大家都十分尊敬他。”
“是吗。算了,总之你也累了吧。站着也不好说话,进来吧。”
◆
阿莱斯跟在沃尔纳,进入和两年前完全没有变化的宅邸。
“阿莱斯大人,久候大驾了。”
这时,有一位貌似佣人的男子叫住阿莱斯。
然后,他说出了令人震惊的话:
“那么,斗篷和剑就由我保管吧。”
“什……什么?”
拜访别人家的时候摘下武器确实是一种礼貌。
但是,别的职业的话也就算了,骑士可不能这么简单的交出佩剑。既然沃尔纳的佣人应该十分清楚这一点才对。
不过阿莱斯也不能提出抗议,一时间犹豫起来。这时沃尔纳说:
“阿莱斯,今天就暂时忘记骑士的事情吧。腰上挂着两把剑的话,连坐下说话都不舒服吧。给我一个面子吧。”
“……既然您这么说。”
阿莱斯也觉得和过去的老师谈话的时候还带着剑有些没礼貌。在这种地方也绝对没有机会挥剑,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潘多拉也不会默不作声。
阿莱斯这样说服自己,脱下贵族证明的红色斗篷,递出克劳蒂娅和艾莱娜分别交给他的两把剑。佣人恭敬地接过,走进了宅邸的深处。
“说起来,你一个人来的?没带随从吗?我听说你有一位矮人随从。”
“是的。现在另有一件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做。”
实际上,阿莱斯是想把加尔穆斯和艾莱娜一起带来的,但他没能说服那位坚持认为照顾伤员更重要的顽固妹妹。
而且,自己一个人离开前线来见过去的老师,总觉得有些丢下该做的工作偷懒的嫌疑。那么,最好是骑着克劳蒂娅公主所赐的爱马一路飞奔,早去早回——这么想着,便一个人来了。
而这时,沃尔纳却说出了意想不到的话:
“是吗。不过也许这样比较方便。”
“……啊?什么事比较方便?”
“实际上,今天我把你叫来,是想介绍你认识一个人。”
“果然是这样啊。”
沃尔纳似乎很意外。
“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啊?”
“我就知道是有原因的。”
沃尔纳是向祖国宣誓效忠、锄强扶弱、坚持正道的骑士。就算是曾经的弟子,也很难想象他会仅仅因为想念就将近卫骑士从前线召回。
“嗯。你比跟随我的时候更会揣摩别人的心思了呢。是伊扎雷锻炼出来的吗?”
“差不多吧。话说回来,您要介绍给我认识的,到底是什么人呢?”
“过来,我给你介绍。”
◆
先到的客人正在桌边等着阿莱斯一行。
阿莱斯和沃尔纳两人走进房间的时候,他立刻起身迎接。
那人身高较高但身材消瘦,一眼就能看出不是武者。只不过,在给人柔和印象的面孔上,眼神却异常锐利。而且,这也不是指他的目光强盛,而是给人以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这样奇怪的感觉。
从他不俗的打扮中推测,大概是商人之类。目光敏锐也可以理解为是因为长于抓住商机。
但是,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要将商人介绍给自己——就在阿莱斯思索的时候。
黑色的少女突然在眼前飘然降下。
《吾之契约者啊,用心听着。吾要将黄昏之主的重要建言转达给汝。》
“…………”
在外人面前无法回答,但阿莱斯记得潘多拉从未说出过这么装模作样的前言。他带着略微的紧张感等待下一句话。
《听好了,吾直说一次——》
潘多拉的脸上露出可疑的笑容。
《现在立刻杀了眼前的男子。如此便可成就汝之大望。》
“什么——”
从和这位精灵交换契约时开始就一直抱有的疑问再次涌上心头。
这位精灵,为什么总是给出如此突兀的建言呢?
潘多拉欣赏着阿莱斯的这种疑惑,愉快地笑了。
《建言已经给出。要走上哪条汝可以随意选择。》
然后像往常一样,没有回答阿莱斯”为什么?”的疑问就从视野中消失了。
——为什么?为什么必须杀死这名男子?
潘多拉的建言最可信的时候,实在阿莱斯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
也就是说,这位瘦弱的男子可能实际上是位暗杀者,正盯上了阿莱斯的性命。
但是,阿莱斯在过去曾经几度越过这样的危机。假装投降然后从背后放冷箭的山贼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这些经验教会了阿莱斯:这名男子绝对无法杀人。他那还没有剑粗的纤细手腕根本无法持刀。更何况沃尔纳老师不可能给他介绍那种危险人物。
那么潘多拉所说的,那个什么黄昏之主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久候大驾了,近卫骑士阿莱斯卿。不,还是称呼您为法诺瓦尔伯比较好吧?”
大概是认为阿莱斯停下脚步犹豫不前是因为拘谨,男子伸出手来表示欢迎。
总之,对方也是沃尔纳老师的客人,不能失了礼数。阿莱斯爽快地和他握手。那只手柔软得几乎像是女人的手。
“我现在已经没有可以自称为伯爵的身份了。请叫我阿莱斯。”
“是这样啊。我的名字是鲁塞尔。很高兴见到你。”
鲁塞尔。完全没听说过的名字。
“总之先坐下吧,阿莱斯。”
“好。”
阿莱斯按照沃尔纳的话做到桌边。
“这位鲁塞尔是位商人,他想和你谈点事情,让我做个引见。”
“商人……吗?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
“心存误解就不好了,在一开始就说清楚吧。这家伙是武器商人,而且,还是为解放军提供武器的协助者。”
“什——”
阿莱斯说不出话来。
他瞬间理解了潘多拉让他杀死这名男子的意义。
被称为农民的乌合之众的解放军现在为什么能保持军队的体制?支持数量过万的大军、准备足够的装备不是一件小事。因此,在很早之前就怀疑有人暗中协助解放军。
为解放军提供武器。阿莱斯不清楚这其中对商人来说有什么利益。或许他的背后还有别国势力存在。
但可以肯定的是,正因为有这种人存在,战争才会一拖再拖。现在,手无寸铁的人们也在不断成为牺牲者。对,就像故乡莱斯托尼亚那样!
在老师面前也无所谓。
该杀。为了实现克莱蒂亚公主的理想,这名男子实在不应存在。为了生存而不得不投身解放军的普通士兵还有情可原,但这名男子不同。
“就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们,这个国家才会!”
阿莱斯一脚踢开椅子站起来。
同时准备拔出腰间的剑,却发现两把剑都不见了。原来是听从老师的话交出去了。
不过犹豫只在一瞬间。不需要剑,这种瘦弱的男人,用桌上的烛台就足够杀死他了。
阿莱斯立刻伸手握住烛台。重量足够。这样的话没问题——
“还不停下,你这愚蠢的家伙!”
但这时,雷霆般的怒吼响起,阿莱斯条件反射似的缩起身子。
过去,他曾在两年间每天都听到这样的呵斥。好似过去的习惯苏醒了一样,阿莱斯的身体无意识地做出了反应。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立刻回过神来,说:
“沃尔纳老师!您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给我引见这种卖国奴!”
“总之先坐下吧。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准对我的客人无礼。”
“不,我不同意!就是因为有这种商人,叛乱才会长期化,不停地造成众多人民牺牲!不能坐视不管!”
“好了坐下!这位客人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完全是为了对话而来。而你却要用武力制服空手之人吗?你的——法诺瓦尔家传承的骑士道是这种东西吗!”
阿莱斯无言以对。
现在杀死这名男子,就是在否定法诺瓦尔家过去四代持续走过的骑士道——沃尔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阿莱斯卿。请暂时坐下,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
刚才一直默默注视着事态发展的鲁塞尔平静地说。
他面对阿莱斯的激昂战意毫不畏缩,看来颇有胆量。
“阿莱斯,坐下。”
沃尔纳再次催促。他的声音虽然平静,却蕴含着不容辩驳的强硬意志。
“……知道了。”
不管有什么理由,现在都不能杀死这个空手的男人。作为骑士而生活过的人生不允许他这样做。
但是,阿莱斯现在需要宣泄他满腔的愤怒。
他举起手里的烛台——重重砸到桌子上。
用坚固木材制作的桌子顿时发出一声钝响,桌面凹下去了一大块。
鲁塞尔吃了一惊,倒抽了一口冷气。而另一方面,沃尔纳对阿莱斯的惊人举动不为所动,淡淡地说:
“鲁塞尔。看来阿莱斯也准备好听你说了,开始吧。”
“啊——好的,万分感谢。那么,就先听我说说吧。”
鲁塞尔说着,用中指抚摸鼻子上部。
“阿莱斯卿。您当然会感到愤怒了。我是给这个国家带来混乱的罪魁祸首之一——在您看来就这样的吧。当然,我也是有我的原因才这样做的。”
“……你想说的,只有这些吗?”
“请冷静,我还没有进入主题。首先,我想问一个问题。我也听说过法诺瓦尔骑士的传闻,他们都是伟大的骑士,为了人民而赌命战斗,在四代八十年间一直支撑着这个国家。”
“…………”
“骑士本该保护农民,然而你为何会对这样的农民们构成的解放军兵戎相见?”
那是比刀刃还要锐利的质问。
“……我宣誓为了守护弱者而战,可以的话也不想做这种事。但是只要解放军存在一天,扰乱王国治安的贼人便可横行霸道,弱者们沦为牺牲。因此我要战斗。”
“这是正确的观点。但您可知道,他们解放军除此以外已经没有别的活下去的方法了?即使孩子饥饿难耐、身患重病,领主依然一毛不拔。但是解放军,不,率领他们的杰莱德行动起来了。他给农民们指出了活下去的道路。”
“你说的这些我不是不明白。但是,做事情也要讲究方法。解放军用武力解决问题,只是扰乱国家而已。”
“那么我问你,解放军除了拿起武器组成军队以外,还能怎么做?”
“向领主诉求不得回应的话,可以直接禀报国王陛下。陛下英明贤圣,一定能够帮助他们。”
“很遗憾,我不认为农民的声音能够如此简单地传达到一国之君的耳中。而且,他们也没有那个时间。”
这是什么意思——在阿莱斯问出口之前,鲁塞尔便继续说道:
“方便的话,我就再占用您一点时间,谈谈解放军——不,叛乱军到底为何会拿起武器站起来,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过程才有了今天吧。这样一来,您也一定能有所理解。”
这些话不能不听。
不过是农民的乌合之众的叛乱军,为何能以侯爵这样的大贵族为对手收获胜利,然后一直存活至今?对此所有人都抱有深深的疑问。
还有,包括杰莱德这位叛乱军的指导者的真面目在内,其成员也有诸多不明了之处。
如果能够知道这些事情,那便值得一听。恐怕沃尔纳老师也是这样想着,才把鲁塞尔引见给阿莱斯的。
阿莱斯重新在椅子上做好。
“知道了。我就听一听吧。”
“……说得好,阿莱斯。”
沃尔纳似乎十分期望着这个局面,放心地呼出一口气。
“请不要误会,沃尔纳老师。我只是觉得,既然今后要和杰莱德战斗,说不定能听到些有用的信息。”
“没关系。总之展开对话才是防止流血的最单纯也是最重要的方法。那么……大概会谈很长时间吧。你远道而来也累了,我来准备些茶和点心吧。”
沃尔纳叫来佣人。
大概是事先便准备好了,佣人立刻端上了茶水和乘着面包的盘子。
“鲁塞尔,开始说吧。”
“好的。一般认为,事情的开端是在一年前的初夏。不过也有传闻说,七年前发生的北国的侵略,才是一切的起因——”
男子娓娓道出叛乱军诞生的经过。
间章
那是由红、白、黑三色组成的鲜明景象。
纯白色的细雪积成广大的雪原。
将这纯白的绒毯染成红色的人类残骸,还有以腐肉而食的黑色凶鸟的集团。
名叫杰莱德的少年在这三原色之间踏着空虚的脚步前进。
他的年龄刚满十六岁,但身体贫弱,远远比不上同龄的男孩子。最引人瞩目的,是他脸上带着的那副和他瘦小脸庞尺寸不合的眼镜。
“呜……。咕……”
杰莱德的嘴里发出呻吟。
此处天寒地冻,流出的血都会被立刻冻上,因此尸臭也没有那么严重,但光是这残酷的情景,就足以让少年感到不舒服了。
但他却绝不转身,绝不停止脚步,无数次扶起即将滑落的眼镜,在纯白的地狱中独自前行。
终于,他的脚步停止了。
他看见了横躺在雪中的一个人。
“……克莱娅?”
那是一位比杰莱德年纪大一点点,身穿甲胄的少女。
少女的面容威风凛凛,只看一眼的话,恐怕很难发现她是一位女性吧。
这时的景象,杰莱德一生都不会忘记。不会忘记这个由金、银、红三色组成的鲜明景象。
美丽的金色头发。包裹着她纤细身体的银色甲胄。
还有——从少女的脖子里涌出的,红色的鲜血。
少女之死显而易见。
明白到这件事的时候,杰莱德的精神瞬间崩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白色的雪原上,回荡着少年的呜咽。
第三章 贤者杰莱德 前篇
1
抬头仰望巨木的时候眼镜滑了下来,杰莱德小声咋舌。
六年前,十六岁时接过的这副眼镜,现在已经变得合适许多了。不过这原本是比杰莱德体型大许多的男人使用的眼镜,现在依然稍微嫌大,要追上这个差距没有那么容易。
杰莱德以惯用的姿势伸出中指扶正眼镜的位置,再次仰望那棵仿佛守护着老家的巨木。
树冠中可以看到鸟巢。成双成对的鸟儿像往年一样飞来飞去,每到这个时期便能听到雏鸟精神的唧唧叫声。
不过,今年的场景总觉得和往年有所不同。雏鸟的叫声仿佛知道死期将至一般声嘶力竭。
“……这也是饥荒的影响啊。”
定睛望去,可以看见鸟巢中一动不动的鸟妈妈。雏鸟会鸣叫也是因为如此吧。
鸟妈妈成了那个样子,雏鸟也无法生存下去吧。似乎今年会是最后一次看见那里的母子鸟了。
这种事虽然让人无比寂寞,但在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面前也没有任何办法。杰莱德转过身,走向他曾经的家。
此时此刻,杰莱德二十二岁。身为农民家的长子,这是应当稳定下来准备继承父业的年龄。但是杰莱德和父亲关系不睦,离开了家,移居到了村外的一栋小房子里。到了这个岁数,依然没有娶妻,每天只是一边读书,一边干些最低限度的农活而已。他也基本不拜访别人的家,就算是自己出生的家也一样。
大约是这样的生活所致,杰莱德个子虽然较高,但作为一位农民身材颇为消瘦,面孔也被少数友人之一的马修嘲笑为:”说好听的是稳重,不过其实只是缺少霸气而男子汉气概而已。”再加上他还带着少见的眼镜,从外表上看实在不像是农民。不过,他本人对这种事情毫不在意。
“话说回来……这个家也变得寂寞了呢。”
这个曾经居住着许多家人的热闹的家,现在也只剩下一个人了。杰莱德走进熟悉的家,前往位于二层的父亲的——这个村子的村长的房间。
“你来了啊,不肖子。”
已经步入老年的可恶父亲用严厉的目光迎接儿子。
“不肖……吗?”杰莱德在比起惊讶更多的是苦笑,”哎,我不会否定这一点。不过子不教,父之过,也就是说爸爸你也认识到自己做的事是错误的了?”
“看到你的态度,即使遗憾也不得不承认啊。”
杰莱德又想回嘴,不过最后他叹了口气,转而说:
“父子面对面,说这些实在太没用了,就到此为止吧。”
“说的对。这句话确实比较有建设性。”
“那么,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无论如何都想听你亲口说一次而已。说说你在六年前做的那些事。”
“……我还在想你突然把我叫来是有什么事儿呢,原来是这样啊。”
父亲想问的事情,他只能想到一件。
六年前,杰莱德是一名士兵。他为了抵抗北国的侵略守护国境,和几名村民一起去当兵。
“你这是怎么了?竟然时至今日却要把六年前的旧事挖出来。”
“没什么,这是突然感兴趣而已。从你朋友马修那里也零零散散地听到过一些。听说你在当兵去到的那个要塞里相当活跃呢。不过关于你具体做了什么,大家都一起摇头说不知道。实际上,你到底做了什么?”
“……饶了我吧。我不想回想起来。”
杰莱德闭上眼睛,把眼镜扶正。
他的脑海里不由分说地浮现起那时候的情景。倒在雪原上的数千尸体堆成的小山。躺在期间的,自己没能拯救的女性——
“这样啊。我挺想听一听的,不过你要是不想说我也不强迫你。”
“……啊?”
面对父亲的话语和态度,杰莱德比起疑问更多的是失望。
他们父子虽然住在同一个村子里,但平时几乎不见面。好不容易把他叫去一次,却是问六年前那么久远的事情。到最后,杰莱德只不过说了一句不想回答,父亲就干脆地放弃了。父亲到底想干什么呢?杰莱德完全摸不着头脑。
“难道就是为了这个才把我叫来的吗?”
“放心吧,还有另一件事。”
这样就能理解了。换句话说,刚才的那些无意义的对话不过是开场白,现在才要进入正题。
“杰莱德,你没有参加昨天的集会所以不知道吧。我年纪大了,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于是大家就讨论了一下下一任村长要怎么办。虽然我完全不赞成,但村民们一致推荐了某个男人。”
“哦?那是谁?按理说,应该是亚克布大叔吧。”
“错。是你呀,笨蛋。”
“……啊?”
受到着出其不意的一击,杰莱德说不出话来。你在胡说什么啊——他想这样一笑了之,但父亲的表情实在不想是在开玩笑。
“等、等一下。我不仅不参加村子的集会,连农活都不好好帮忙,不过是个懒惰的黄口小儿而已啊?为什么要我当村长……?”
“说实话,我也就得非常不可思议。不过,就算偷懒不干农活,只要读书,似乎就会有不少人乐观的觉得这种人是贤者。你也不是不知道吧?住在这附近的人是怎么称呼你的。”
“……嗯,姑且算是吧。”
<奥塞尔的贤者>。这就是大家给杰莱德起的别名。
实在是太过奖了——虽然他心里这么想,但这附近的农民都是连字都认不齐的粗人,只要读些厚书,就足以被他们当成贤人了。
“总之,杰莱德,你被村民们选出来了。所以我话说在这里,如果我有什么万一,你就要成为村长带领大家。听懂了吧。”
“怎么可能听懂。要我说几次才够,二十二岁的毛头小子到底能干什么啊?”
“我怎么知道,这种事情你自己想。总之我想说的就这么多。我还有别的事,你回去吧。”
“……啊啊,知道了。”
从以前开始父亲就是这种人,而现在杰莱德再次认识到了这一点。
完全不听他的意见,就擅自决定重大的事情。这种事一而再再而三,终于迫使杰莱德离开了这个家。就和刚才完全一样。
而且父亲至今为止都没有任何疾病,没那么容易死掉。现在决定下任村长根本什么意义也没有。
“结果今天把我叫去,只是想让我不开心而已吗?”杰莱德想着,向屋外走去。
“啊啊,对了。最后还有一句话。”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杰莱德不情愿地转过身。
“这次又有什么事?”
“你也老大不小了,差不多该找个老婆了。”
“……饶了我吧。”
杰莱德觉得自己的感觉果然是对的。父亲就是想责怪他整天闷在家里,为了这个还特地把他叫来。
杰莱德已经来讽刺都不想说了,他扶正尺寸不合的眼镜,逃跑似的离开了曾经的家。
◆
——距今六年前。在他年仅十六岁的时候。
杰莱德抱着倒在雪原上的少女的尸骸,不停哭泣。
“如果我,如果我再……!”
不论他怎样后悔,少女克莱娅的生命之火也无法复燃。
计谋应该是完美的。
进攻国境要塞的北方军队。
向那只军队传递假情报,让他们四处乱窜,内部充满猜忌,截断补给路线——然后施以雪崩的一击将其击破。
但是,不过是一介民兵的杰莱德,不能正大光明地指挥军队。这件事给作战的指挥系统带来了不好的影响,最终造成了不小的牺牲——对杰莱德来说是巨大的牺牲。
“我……本来能做到的。只要舍弃更多感情,使出卑鄙的手段的话……明明你就不用死了……”
自己那被犹豫这个词束缚住的行动,最终只留下无尽的悔恨。
但是,最不希望杰莱德弄脏自己的手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少女。
“克莱娅……。我……我只要你能活着……!”
少年的恸哭再次回荡在白色的大地上。
……曾经有一次,贝尔赛尔王国国境防御的要冲达尔姆要塞受到了北国的侵略。敌方兵力达到驻留军的十倍之多,所有人都认为要塞的陷落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是,经过一场奇迹般的防卫战,达尔姆始终守护住了飘扬在其上的祖国国旗。
可是,当时要塞的指挥官奥鲁托伯爵虽然勇猛,但在性格上说好听的是耿直,说不好听地就是愚直,绝对不擅长谋略之术。
因此,人们煞有介事地窃窃私语:在达尔姆要塞奇迹般的防卫战背后,是不是隐藏着一位天才军师呢?
而后六年的岁月,这些谣言随风飘散,渐渐消失了。
◆
“哎呀哎呀,都是六年前的事了,不过是被略微提起就又想了起来,我还真是不像样啊。”
杰莱德离开曾经的家,自言自语地走向环绕在存在周围的麦田。不知是不是因为想起六年前的事情,他的心情不太好。于是为了平复心境来眺望最美的风景。
“总算长到这么高了啊。”
他怜爱地抚摸着高过膝盖的黄金色麦穗。
开端是在三年前,统治这一代保尔奈利亚领的领主进行了交替。
新继承了保尔奈利亚侯爵之名的那个男人只知道满足自己的欲望,从来不顾领民的疾苦。他的城堡中连日进行酒池肉林的宴会,在领地的各处修建豪宅和用来监视领民的堡垒。
税率节节攀升,保尔奈利亚领全域怨声载道。然而侯爵拥有强大的私兵,农民们无法抵抗,只能流着血泪接受这种境遇。
情况发生致命的变化,是去年的事情。包括保尔奈利亚领在内的贝尔赛尔王国北部一带相继发生了饥荒和大地震两个灾难。
然而保尔奈利亚侯却毫不体察领民的窘境,依然征收和往年一样的重税。结果,杰莱德居住的奥塞尔村的粮食见底,一天吃两餐,每餐只吃麦粥也依然捉襟见肘。
这时候杰莱德伸出了援助之手。
撒播在这块麦田里的种子是杰莱德培育的。他在每年收获的麦子中,选出成长特别快的麦种杂交而成。这些成为了奥塞尔村地希望之种,现在正和预期的一样成长着。
村民们也非常努力。他们为了尽量改善土壤的质量,从山上运来黑土;为了让麦子的根扎得更深,尽量向下松土。
其成果现在正展现在眼前。按照这样顺利地成长下去的话,麦收可以较往年提前,也许就不会有人饿死了。
“不过……这风景真是美丽啊。”
杰莱德摘下眼镜,眺望周围。
麦田被和煦的风吹拂,仿若黄金的海洋。远处环绕着贝尔赛尔王国驰名大陆的绿色群山,天空则是一片湛蓝。
只有在眺望这蓝、金、绿三色组成的风景的时候,他才能完全忘记那片白、红、黑组成的地狱。
然后就是这种风景,保尔奈利亚侯也要将其夺走。如果现在的状况在持续两三年,就没人再耕作麦田,这种风景也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真少见啊,杰莱德,你竟然在大白天出来走动。”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杰莱德戴上眼镜转过身。
“不要把人说成家里蹲,马修。”
来者是和杰莱德同年、一起长大的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不过他的体格和杰莱德正好相反,是一位虎背熊腰的魁梧男人。他的肩上挂着弓,背上背着一头不小的野猪,大概是今天打猎的成果。
“今天打猎似乎很顺利啊。”
“是啊,好久没打到猎物了,这头野猪大概够村里人每人分一份吧。”
“那真是太好了。”
“马修虽然生在农家,但现在成了猎户,从早到晚都呆在山里,用陷阱或是弓箭捕捉猎物,把新鲜的肉分给村民。”
没有领主的许可便私自狩猎是违法的行为,但就算是保尔奈利亚侯,也没法连乡下的山里都监视到。更何况马修十分熟悉这附近的山林,才不会被士兵捉住。
“比起这个,杰莱德,你和村长——和你老爹谈过了吗?”
马修突然换上认真地表情问。
“哎,谈是谈过了……不过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没什么,前一阵的集会上村长说了来着,要把集会的结果直接转达给儿子。”
“这样啊。嗯,那件事确实听说了。真是的,父亲和村里的人真是随便啊。我一个毛头小子能干什么啊……”
“……啊?”
马修一副扫兴的样子,不可思议地盯着杰莱德。
“怎么了,马修?”
“啊,没什么。说的对,下任村长的那件事确实是那样……。喂杰莱德,他跟你说的,难道只有这一件?”
杰莱德歪过头。
“是啊。啊,不,说起来,他还让我告诉他我六年前干了什么来着。怎么了?”
“……这样了。不,那就好。也许这样会比较好。”
马修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转开了视线。
虽然既不明不白又可以,不过还挺少见的啊,杰莱德想。这位豪爽年轻人明明不喜欢隐瞒事情。
“啊,总之——”马修继续说,”我赞成你当下任村长。六年前,我也是因为有你在才活下来的。你当村长的话,那个混蛋领主以后不管再干出什么事来应该都有办法应付。”
“饶了我吧。村长什么的,不是我能当得来的啊。”
杰莱德一边扶正滑下来的眼镜一边说。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了沙沙的声音。
“嗯?”
杰莱德转过身,却什么也没有发现,他随意地想着:”大概是蛇之类的小动物吧”却发现马修皱起来眉头。
“……可恶,看到糟糕的东西了。”
“怎么回事?糟糕的东西是什么?”
“刚才的声音,那是克拉伊斯。”
那是一位住在奥塞尔村里的少年的名字。
他还只有十四岁,性格和年龄相符,十分活泼。
“你说克拉伊斯糟糕是什么意思?”
“不,因为啊,刚才你没看见吗?那家伙手里抱着食物啊。”
“哎……”
这确实很糟糕,杰莱德也不得不同意。
现在全村都处于饥荒之中,偷偷拿走食物的原因只能想到一个。
确实,对发育旺盛的十四岁少年来说,现在连麦粥都不能随意喝,难怪会饿肚子。他想偷吃的心情可以理解。
但是,现在这个村子无法满足这位少年。如果不有计划地分配粮食的话毫无疑问会饿死。他们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马修,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可以吗?”
“啊?知道了,既然下任村长发话了,我当然要听了。那么,就交给你了,高明地批评他一下吧。”
“你太着急了吧。算了,总之过会儿见。”
杰莱德跟着克拉伊斯进入树林。
他马上找到了少年。
克拉伊斯把装着面包和干果的袋子放在一边,蹲在地上不知在做什么。
——咦?他在做什么呢?
只是偷吃的话只要教训他一顿就行了,不过看来不止是那样。
杰莱德打算暂时藏在树后面观察一阵子。
不过克拉伊斯采取的行动远远超出了杰莱德的想象。
他拿出小刀,将锋利的刃口抵在自己的左胳膊上。
杰莱德没来得及制止。克拉伊斯虽然有些犹豫,但依然拉动小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臂。
“唔……。好疼啊……”
“当然了。”杰莱德小声嘀咕。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不能再看下去了,杰莱德准备向克拉伊斯身边跑去。
但是没等他行动,克拉伊斯便抓起装着事物的袋子再次跑起来。
“……哎呀哎呀。小孩子的心思还真是猜不透啊。”
杰莱德为了观察克拉伊斯的行动,悄悄地跟在他身后。
奇怪的是,克拉伊斯回到了村子里。
然后,他鬼鬼祟祟地避开大家的耳目,走向一栋房子。
“索菲亚,你在吗?”
“我在,有事吗?”
里面响起少女明快的声音。
打开门,从屋里走出来的少女,杰莱德当然认识。她是叫做索菲亚的十三岁的修女。
这个房子里曾经住着父女两人。
父亲是信仰苍神拉克莉娜丝的神官,经常用白魔法为村民疗伤,传授神的教诲,吟唱祈祷的祝词。村民们也会布施食物或钱财作为谢礼,父女两人就靠着这些相依为命。
但是去年冬天,父亲逝世了。
那是全村的粮食变得短缺时候的事情。这样一来,即便是像以往一样为村民疗伤,得到的食物也必然减少了。
不难想象,索菲亚的父亲把家里剩下的少量食物几乎都给了女儿。结果,索菲亚虽然活了下来,却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索菲亚当然十分悲伤。
不过那也只持续了三天。三天后,她便恢复天生的开朗性格像往常一样在村子里巡回,用不熟练的白魔法为村里的伤员治疗。今天迎接克拉伊斯的也是满脸的笑容。
但是,在看到克拉伊斯流血的胳膊的瞬间,索菲亚就像是自己受伤了一样脸一下子白了。
“这这这、这个伤是怎么弄的啊,克拉伊斯先生?!”
“哎呀,用镰刀割草的时候不小心弄得。能麻烦你帮我治一下吗?”
“我、我知道了,交给我吧!那、那么,恕我无礼……”
索菲亚毫不在意自己的手被血弄脏,轻轻按住克拉伊斯的伤口。克拉伊斯的脸立刻红了。
索菲亚的口中静静地编织出祈求<神之慈悲>的话语。
“苍神拉克莉娜丝大人。赐予我们水源、滋润大地的苍之女神。请赐予您的仆从以慈悲。请聆听我的请求,治愈此人的伤口——”
上古时代,白神佛多赐予了人们和神明交谈的力量。使用这种力量,可以向神明祈求些微的慈悲,强化人们固有的各种力量。这就是白魔法。
索菲亚使用的,是向她所信仰的苍神拉克莉娜丝祈求慈悲、略微强化克拉伊斯的恢复能力的白魔法。
“呼。你觉得怎么样?克拉伊斯先生。”
“……啊啊。已经没事了,血也止住了。谢了啊。”
“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我是侍奉拉克莉娜丝大人的修女,这点小事是应该的!”
索菲亚使劲挥手。
“不,有你在真是帮大忙了。啊,对……对了索菲亚,这是你一直照顾我的谢礼,只是一点心意而已,你收下吧。”
克拉伊斯结结巴巴地说着,递出装手上拿着的口袋。
索菲亚发现里面装的是食物之后,慌忙再次摇手,说:
“这、这么贵重的东西!我绝对绝对不能收下!”
“别这么说,收下吧。如果连这点东西都不要的话我会不好意思的。而且,你是不是又瘦了啊?真的好好吃饭了吗?”
“当当、当然了!当然不能说吃得很饱,但是,那个,我本来食量就小,而且现在全村人都——”
咕噜噜,这时候响起了可爱的肚子叫的声音。
正饿的时候看见了食物,也难怪她会如此。索菲亚的脸红了,克拉伊斯苦笑起来,好似在说”你看吧。”
“喏,果然是饿了吧?不要客气了快点吃吧”
克拉伊斯从袋子里拿出干无花果,硬塞进索菲亚手里。
“这、这么好吃地东西,我真的可以收下吗?克拉伊斯大人应该也饿了吧……?”
“所以说,你不用在意这种事情啦。比起食物,当然是你更——”
“哎?我更……什么?”
即使站在远处,也能清楚地看见克拉伊斯的脸变红了。
“……没、没什么,总之,如果你倒下来,谁来给我疗伤啊?所以,你就不要客气了。”
真没出息,杰莱德小声嘀咕。
然后又马上自嘲:”话虽如此,我也没有资格说他。”
“我知道了,非常感谢。那,我开动了。”
索菲亚小口小口地咬着干无花果。
她的露出满脸明媚的笑容,让人光是看着就不禁一起笑出来。
“呜哇,真好吃。”
“是、是吗?那就好。”
哎呀哎呀,杰莱德叹了口气。
杰莱德在这六年间一直过着和恋爱无缘的生活。本人的借口是:”经历了那种失恋之后,会这样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虽说是失恋,但也不是被对方讨厌了……应该。对方也没有别的恋人……应该。但是,偏偏是以死别这种方式被甩,完全没有挽回的余地。如果他能更早一点像个男子汉一样下决心的话,也许就能迎来崭新的未来。
也许是因为有着这种过去,当杰莱德看到克拉伊斯的笨拙时,总觉得好像看到过去的自己一样,不知为何特别生气。
不管怎样,再留在这里实在太不解风情了。杰莱德不得不暂时离开了那里。
◆
过了一刻钟之后,克拉伊斯总算回来了。
“你让我好等啊,克拉伊斯。”
杰莱德从树的背后叫住一脸满足的少年。
克拉伊斯像是恶作剧被看到了似的跳了起来。
“杰、杰莱德?!你突然冒出来干什么啊!有事吗?!”
“算是吧,想和你说两句话。首先,克拉伊斯,你是笨蛋吗?不,怀疑小孩子是不好的。明白了,你是笨蛋。”
“断定了就可以吗?!你干嘛突然就来这么一句啊!”
“本来就是吧。就算是要找借口送东西给女孩子,故意弄伤自己的身体也做得太过头了。”
克拉伊斯的表情僵硬起来。
“真、真是恶趣味。你看见了……?”
“嗯,全部都看见了。”
克拉伊斯脸红了,但他立刻强硬起来哼的一声扭过脸去。
“没办法啊。不让她做点事情的话,她连一片面包都不会收下的。”
“原来如此,确实是那位少女的性格。但是克拉伊斯,我只问你一个问题:那些食物你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
克拉伊斯低下头。
“这、这种事情无所谓吧。”
“不可以。现在的情况是每家每户都粮食短缺,如果不有计划地分配的话说不定就会有人饿死,你知道吗?”
“那要怎么办啊!你们嘴上说着这些,实际上索菲亚的老爸就饿死了啊!这次又想让索菲亚饿死吗?!”
果然是这句话吗,杰莱德心想,自认没有反驳的余地。
事实上,杰莱德自己也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帮助索菲亚。说实话他是忘记了,可是这种事不能在现在拿出来做借口。
但克拉伊斯不同。虽然用了笨办法,但这位少年确实在帮助索菲亚。既然如此,杰莱德也就没有资格对他说教了。
“哎呀哎呀。莫叱孩童顽皮,只因人皆曾年轻痴狂……这句话真是名言啊。现在想来,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做过更加愚蠢的事情呢。”
“……你在说什么啊?”
“不用在意。总之,克拉伊斯,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的,但你明天开始要留出时间帮助马修打猎。送给别人的食物要靠自己的手来搜集。”
“哎?真、真的吗?!太好了!”
听到杰莱德意想不到的话,克拉伊斯比起惊讶更多的是高兴。
本来是把这当成惩罚的啊,杰莱德心里小小地吃了一惊。看来对克拉伊斯来说,能够自己搜集送给女孩子的食物反而更开心。
此时此刻,即便是有着<奥塞尔的贤者>这样夸张的别名的杰莱德也无从知晓,随后席卷保尔奈利亚领,给王国全土带来影响的大规模叛乱的小小导火索,正是因为克拉伊斯和索菲亚这两个小孩子而点燃的。
那一切,都是八天以后的事情。
2
这一天,杰拉德带着阴郁的表情望向窗外。
“……饶了我吧。老天到底怎样折磨我们才算个头啊。”
在与父亲的奇怪会面之后过了八天。这期间一直在下雨。
到了今天,雨势终于减小,但天空依然被灰色的云覆盖,完全没有雨停的征兆。
这些都不是人力可以左右的事情。能做的只有祈祷雨早一点停,麦子平安无事而已。
但是在环绕存在的麦田中,西北方向的田地排水较差。连续下了八天的雨,田地一定已经变成了沼泽。那样的话本来对水灾的抵抗力就弱地小麦存活下来的可能性很低。
去年的饥荒也是因为多雨。这样一来,今年不知又要减产多少。
杰莱德再次对保尔奈利亚侯的存在感到厌恶。
“哎呀哎呀。又得想新的办法活下去了啊……”
就在杰莱德自言自语的时候,他的好朋友马修浑身是水地闯进来。
“杰莱德!你在吧,出麻烦事了!”
“慌慌张张地到底是什么事?又是来下棋的吗?”
“不是,法宾克那混蛋又来了!全体集合!”
“……饶了我吧。在这种情况下吗?”
杰莱德气愤地叹气。
法宾克。那是治理这一代的执政代行官属下的骑士队长的名字。法宾克只有在征收临时税和所要贡品时才回来,至少他从来没有带来过好消息。
“我也必须去嘛?一个人不在的话他也发现不了吧……”
“下任村长不去算什么啊?!来,快走吧!”
杰莱德被巨汉马修硬拖着,根本无法抵抗。
杰莱德和马修到达的时候,村民们基本已经全部聚集在村子的广场上了。因为担心那个蛮横的法宾克不知会抛出什么不讲理的难题,所有人地脸上都带着同样的阴郁表情。
“哟,杰莱德。你也来了啊,太好了。”
和杰莱德打招呼地是亚克布。他是和农民身份非常相称的朴素男子,村民也都和他亲近,亲切地称呼他为“大叔”。
“我倒是觉得我这样的人没什么用处。”
“不不,有<奥塞尔的贤者>在就放心多了。如果事情糟糕了的话一定要想点办法啊。”
“……饶了我吧。”
这句话虽然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的,但却是杰莱德的真实想法。他不过是一介农民,能做的事情屈指可数。在这种情况下,期待和重压是同义词。
而此时,杰莱德还有一个疑问。
人群中看不见父亲的身影。父亲身为村长,责任感很强,这种场合一定会出席。
“差不多都到齐了啊。本大爷召唤你们不会快点集合吗!一群低能!”
广场中央,骑士瞪大眼睛喊。
这位气派十足地骑在军马上、身穿甲胄的骑士正是法宾克。除了他还有两位像是随从的骑兵和不到十人的武装士兵。
“那么,首先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是关于前两天公布的新税。”
“……哎?”
杰莱德不禁吸了口凉气,小声问旁边的马修。
“那个新税是怎么回事啊?我怎么没听说过?”
马修非常意外地睁大眼睛。
“你老爸真的完全都没跟你说过吗?”
“嗯,完全没说。”
“这样啊。没什么,就是和以前一样的混账东西。让我们临时缴纳每人一枚金币的税。”
“一、一枚金币……?!”
杰莱德屏住呼吸。一枚金币足够一个成年人生活一个月。这个奥塞尔村跟本没有支出这么一大笔钱的余力。仅有的一点点钱在很久之前就用来购买食物了。这大概是村民们比平时更加沮丧的原因之一吧。
但他同时也感到疑问:父亲为什么不告诉他这么重要的事情呢?而那位父亲,现在为何又不在场呢?
法宾克继续说:
“你们听好了!这次的税是用来修复半年前的地震中损坏的街道和城墙的钱。每人只要拿出一枚金币就能过上安全的日子。这多亏了伟大的侯爵大人的关照啊。你们要想报答他的恩情,就该快点把钱交出来。然而——”
他又提高了声音,轻蔑地说,
“你们当中,竟然有人不知道自己的斤两,没礼貌地直接上访侯爵大人!说什么真的没钱了交不起税。真是的,不过是个农奴竟然敢向侯爵大人进谏,真是太不知好歹了!”
“……难道。”
杰莱德感到背脊一阵发凉。
八天前,突然问起六年之前的事情的父亲。
没有告诉他关乎村子生死存亡的新税的父亲。
身体十分健康却开始托付自己后事的父亲。
还有最重要的是,对父亲不在这里的这件事,没有一个人感到疑问。
从中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你们也给我记好了,闹不清自己的身份作出出格的事情的农奴,就是这种下场!”
法宾克取下挂在马鞍上的圆形皮袋子,解开上面的绳子,粗暴地扔到地上。
看见袋子里滚出的东西的时候——杰莱德扶正尺寸不合的眼镜,用颤抖的声音自言自语:
“……饶了我吧。”
那是,父亲的首级。
第四章 贤者杰莱德 后篇
1
在这幅情景面前,杰莱德好不容易才能保持平静。
露出绝望表情的村民们。
带着凶残地笑望着村民们的残暴骑士——法宾克。
还有滚落在法宾克脚边的,父亲的首级。
“你们给我听好了!”
法宾克阴险地踢了一脚父亲的首级,粗暴地说。
“这个老头不识好歹,对侯爵大人无礼!因此,为了惩罚他的罪过,赐予一死!你们如果不想变得和他一样的话,就绝对不要企图违逆侯爵大人!”
原来是这样啊,像是事不关己一样,杰莱德终于理解了。
父亲去上访了。去请求侯爵取消新税。他明明知道残暴、蛮横的保尔奈利亚侯不可能听进这种话。
但是,如果征收了每人一枚金币的新税,这个村子绝对无法熬过冬天。因此,父亲明知道会被杀,依然去找保尔奈利亚侯,并且把后事托付给不肖的儿子——
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杰莱德痛苦地回忆。父亲就是这样的人。责任感强,因此所有事都根据自己的判断来解决。到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此时此刻,在杰莱德心中,比起悲伤的感情,更早出现的是觉得父亲愚蠢的想法。
法宾克接着又露出更加嗜虐的笑容。
“但是——尽管高兴吧,为了你们,宽大的侯爵大人大发慈悲了。他说要把你们今年缴纳的税额,降低到两年前的水平。”
村民们的脸上都露出意外的表情。
杰莱德也是其中之一。父亲没有枉死吗?父亲的舍身上访,让保尔奈利亚侯都改变了想法吗?
但另一方面,一想到保尔奈利亚侯和法宾克直接为止的作为,到底还是无法乐观起来。
“但——是。”
仿佛是要印证杰莱德的怀疑似的,法宾克继续说:
“侯爵大人要行使一项直接为止一直保留着的领主权力!这是减轻税赋的条件,你们就痛痛快快地听话吧!”
就这样,法宾克说出了那句引起今后保尔奈利亚的大型混乱的话语:
“听好了,侯爵大人今后,要在所有少女刚满十三岁的时候,对她们行使处女权!”
……一开始,村民们没有什么反应。
他们从来没听说过处女权这个词,一时间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但过了一段时间,大家渐渐从中理解出了“处女的权利”这样危险的意义,不安地面面相觑。
杰莱德也是其中之一。他为了确认这个实在太过愚蠢的权利的意义,上前一步,说:
“请等一下,法宾克大人。”
“啊啊?怎么了?”
“处女权这个词我等愚民从未听到过。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哼,没想到身为男人的你竟然不知道。就是字面的意思。不再缴税的你们,取而代之地要献上处女们的纯洁。”
“什……!”
——保尔奈利亚侯。竟然低劣到这种地步……!
法宾克像是看穿了杰莱德等人的想法似的高声大笑起来。
“赶快谢谢侯爵大人的慈悲吧。对下贱的农奴来说,这哪里算得上是贞洁被夺走,反而是受到了侯爵大人的青睐才对。而且这样一来还不必饿死,你们农奴真是占尽了便宜啊!”
和法宾克相反,村民们都默不作声。他们这种顺从的样子更加刺激了法宾克的嗜虐心,露出恶魔般的笑容。
“那么,就赶快把人带到侯爵大人那里去吧。今年满十三岁的女的都出来!”
杰莱德记得,确实有两三名少女差不多年纪。但是没有一位少女听从这种无理要求走上前去。这是当然的。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觉得保尔奈利亚侯在户籍方面只整理的村民人数方面的无能是件好事。
“怎么了!本大爷说了给我出来!我看见你们这样有差不都年纪的女的了,如果不老实出来的话我就要用绳子捆住你们的脖子把你们拽出来了啊!”
法宾克越来越暴躁,但依然没有一位村民动,只是一个劲儿地祈祷法宾克能就这样放弃离去。
“可恶,你们要违抗本大爷说的话吗?!”
法宾克气急败坏,终于拔出了剑。
伴随着高亢的金属摩擦声,播撒死亡的利刃露出了身形,村民们之间顿时传出恐惧的哀号。由于法宾克的一个念头就成为这把凶刃下的亡魂的农民数不胜数。
在这种最糟糕的情况下,只有杰莱德一人在冷静的思考应该怎么办。
这样下去一定会有人成为剑下亡魂。但另一方面,也绝对不能交出十三岁的少女。
能够采取的手段只有一个,那就是尽量和法宾克周旋,争取时间。
然而这时,杰莱德没能把这个想法转化为行动。因为一位少女结结巴巴的喊声响起。
“请、请等一下!”
杰莱德反射性地转向声音发出的方向,不禁屏住了呼吸。
是索菲亚。那位父亲过世,独自一人生活的十三岁修女。
索菲亚拼命移动颤抖的身体,走上前去。
“法、法宾克大人。我就是这个村子里唯一的十三岁女孩儿。您一定要带人走的话,就……就请带走我吧。”
“为什么她要自己站出来?”杰莱德想,”难道因为她是父亲带大的,不知道保尔奈利亚侯想要的处女权的意思吗?”他甚至这样怀疑。
但是,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索菲亚一定是为了报答村民们的恩情才自愿站出来的。索菲亚就是这样的少女。
“哦?长得不错嘛。好吧,这样一来侯爵大人也会高兴了。好,到这边来。”
“好、好的……”
索菲亚的身体明显地颤抖着,但依然鼓起勇气走近法宾克。
而另一方面,所有村民们都僵直不动,只能屏息注视着这个情景。
他们都知道应当阻止索菲亚。但是,即便阻止了,情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甚至有可能引起法宾克的怒火、成为那把凶刃的饵食。
就在这时,索菲亚转过身。她带着一如既往的满脸微笑,对村民们说:
“各位。谢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的关照。我只能用这种、用这种方法回报大家的恩情……十分惭愧。”
她的声音颤抖着,拼命忍耐着,眼睛里没有留下一滴眼泪。
看着她,所有人地心里都燃起某种冲动。
“我能够在这个村子里生活,真是太幸福——”
“喂,我说了快点过来!”
“啊——”
索菲亚的话语被法宾克打断了。
法宾克用绳子捆住少女纤细的手腕,悠然地跨上马。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吧。为了不至于饿死,给我好好种地吧。”
“驾!”
马毫无怜悯地前进,索菲亚被绳子拽得几乎摔倒,但法宾克完全没有停下马步的意思。
“……饶了我吧。”
这简直像是在拖拽家畜一样。看到这个场景,杰莱德想起六年前失去的最爱的女性,精神剧烈地摇晃。
他感到一阵眩晕,用手按住双眼。
同时,他想:看到这幅场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提出抗议呢?
当然,他不是不明白村民们的心情。法宾克这位骑士队违抗者毫不留情。谁都是珍惜自己的性命,也难怪他们会一句话都不说。
但是即便如此,他想,一直以来都在为村子尽心尽力的坚强少女遭到如此对待却默不作声的家伙,根本算不上是人。
“怎么办?下任村长。”
耳边传来这样的话。
说话的是马修。他既是身为这附近最优秀猎人的杰莱德的朋友,也是六年前一起熬过北方要塞达尔姆的防卫战的战友。
“……这话什么意思?”
“说实话我已经到极限了,准备好随时大闹一场了。但是有你在,应该能想出比我大闹一场更好的方法。”
说着,马修把手伸向肩上背着的弓。
杰莱德略微放心,重新找回了精神上的平衡。他想:这才是马修,这才是我的朋友。
“知道了,我不会再让女性死在我眼前了。但是,能再等一会儿吗?放心吧,我不会舍弃索菲亚。”
“明白,你说的话我都听。”
杰莱德下定了一个决心。
如果看到这些,依然没有一个人违逆法宾克的话。如果所有人都觉得即使牺牲了索菲亚只要自己得救就好的话。
他就没有任何办法了。告诉他们如何从法宾克手中救出索菲亚之后,就回到以前的那种离群索居的生活去。
不论是被父亲交付后事,还是被推举为下任村长都无所谓。如果是村民们的集体意志的话也就算了,他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屈指可数。这就是他在六年前得到的教训之一。
不过幸运的是,杰莱德的这个决心没能派上用场。
“住住手——————!!”
那是熟悉的少年的喊声。
杰莱德睁大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那位喜欢索菲亚的克拉伊斯少年用木棒砸向骑在马上的法宾克的情景。
“呜嘎?!”
法宾克发出怪声落下马。也许是因为穿着甲胄,也许是因为落地的部位比较好,总之很遗憾地没有受伤。
“索菲亚,没事吧?!”
“克、克拉伊斯先生……?”
克拉伊斯趁着这个机会跑到索菲亚身边,解开他手腕上的绳子。
“你、你这小鬼……!竟然敢对本大爷动手!”
法宾克好不容易站起来,搞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一把拔出腰间的剑。
“吵死了!你才是,不许再对索菲亚出手!”
克拉伊斯一步也不后退地和他对峙。
看到这幅场景,杰莱德苦笑。
还是有的啊。为了守护心爱的人,用自己的手,基于自己的意志反抗法宾克之人还是有的。
但是现在没有时间感慨。法宾克气势汹汹地把剑,随时可能一剑劈下去。克拉伊斯把索菲亚藏在背后,准备用木棒应战,但十四岁的少年怎么可能赢得了正规的骑士。
“马修,拜托了。我不想让那两个人死掉。”
“哦,交给我吧。”
马修迅速举起弓。
“死吧,臭小鬼!”
法宾克一剑劈下。
但是,那把剑没能撕裂少年的身体。
一只箭横空飞来,正中法宾克手上的剑。
受到了从完全没想到到的地方飞来的出其不意的一击,法宾克的剑应声落地。
“刚才那个看见了吗?我的箭术厉害吧?”
“嗯,太厉害了。”
马修一边自吹自擂,一边架上第二只箭,对法宾克喊:
“到此为止了你个混蛋。那家伙是我的一号弟子,要是再对他出手,下次就把你的那张臭脸射穿。你那张大脸,比剑好射多了。”
“唔,你这家伙……!”
法宾克明显地畏缩了。见识到了马修那令人惊叹的箭术之后也难怪他会害怕。
到了这时,杰莱德注意到了一件事。
不光是马修。不知何时,在场的近百名村民都拿起棒子或石头,准备随时都扑上去。
法宾克发现这件事之后更加害怕了。
“你、你们……!难道是想违抗本大爷吗?做、做了那种事,你们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吧?!”
“吵死了!你才是,别想活着回去!”
“就是就是!你这个狐假虎威的家伙!”
“再也忍不下去了!豁出去了!”
村民们终于开始投掷石块。男女老少全都把愤怒关注在石头里扔向法宾克。
这些攻击对穿着甲胄的法宾克没什么大效果,不过他们扔的石头越来越大,法宾克终于也变了脸色。
“住、住手!快给我住手!”
法宾克的怒吼已经传不到近百名村民的耳中了。
看着这个景象,杰莱德的心里大为痛快。
村民们都明白反抗法宾克会有什么下场:侯爵会立刻派来军队,这种百人左右的小村庄瞬间便会从地图上消失。
明知道这些,他们依然向法宾克投掷石块。即便这是自暴自弃的结果也无所谓。总之,村民们选择了通过战斗来开辟道路。
那么——他也必须作为这些村民们选出的新村长,完成他应该做的事情。因为父亲,恐怕也是抱着这种希望开赴死地的。
“可……可恶!你们给我记住!”
法宾克剩下一句嘴硬的话,跨上马慌忙跑出了村子。他的十来名部下不知所措,也跟着他跑了。村民们对着他们的后背发出欢呼。
“往事已成过去,未来尚不可知……吗?”
杰莱德小声念出某本书上记载的一小节。
往事已成过去,未来尚不可知,死后之事唯有托付众神。不知他们是否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总之村民们选择了战斗。那么,他也应当发挥才能。父亲也是看出了他的这种才能,才让他继承自己未尽的事业。
杰莱德在连绵不绝的小雨中,走到刚才法宾克站着的广场中央。
<奥塞尔的贤者>要行动了。注意到这件事,一时间因胜利而沸腾的村民们逐渐安静下来。
首先杰莱德用上衣盖住父亲滚落在地上的首级。他依然没有感到悲伤。我还真是给不孝的儿子啊,他想,至少要完成父亲托付的任务。他缓缓地对村民们说:
“父亲之前对我说过,如果他有什么万一,就让我继承村长的地位。首先问一下大家,有人反对我来当新的村长吗?”
一开始,没有人主动发言。不过过了一会儿,有一个人大声说:
“由你这位有名的<奥塞尔的贤者>来当村长,根本没有理由反对啊。”
说话的人是亚克布大叔。他待人和蔼,受到村民们的尊敬,如果没有杰莱德的话,下任村长一定会是他。
有亚克布的推荐,再加上这件事本来也是内定的事实,没有人表示反对。
“那么作为这个村子的村长,我有一个问题必须要问大家。法宾克明天一定会回来这里,并且带着比今天多得多的部下。我们必须统一意见,做出决断:是向他们交出克拉伊斯和索菲亚、跪在地上哭着祈求原谅?还是逃走?又或是——选择其他的道路呢?”
村民们沉默了。
他们刚才为了解救克拉伊斯和索菲亚投掷了石块,现在当然不会抛弃他们,而且即使交出两人逃过这一劫,法宾克也会因为他们曾经违逆过一次而变本加厉。
另一方面,逃走这个选择也很困难。在保尔奈利亚,农民的自由极端受限,甚至不能自由地选择职业、自由地结婚、或自由地移动,如果再逃亡途中被抓住绝对会被处以死刑。而且带着许多女人和小孩儿一起走,也逃不过骑士的军马。
那么,剩下的手段只有一个。
“我赞成战斗。”
马修打破沉默,平静地说,
“只能这样了吧?就算是在战斗中被杀,也比饿死要好得多。而且我们还有<奥塞尔的贤者>在。”
村民们之中零零散散地附和起来。
“我再也不要对那些家伙言听计从了。”
“没错,为了守护家人,战斗也无妨。但是……我们有胜算吗?”
“……不是没有。”
杰莱德略带踌躇地点头。
“他们满心以为我们是顺从的农奴,因此刚才一看到我们做出反抗的姿态,法宾克立刻害怕得逃走了。他们害怕我们。说到底,他们不过是和我们一样的人类。这样一来就有取胜的方法了。”
以贤者闻名的杰莱德说出的话,村民们一字一句都听得认认真真,顿时觉得倍受鼓舞。
“但是……就算有办法摆平法宾克那个混蛋,之后又要怎么办?”
“对啊,保尔奈利亚侯不会放过我们!那之后又会派来更多的军队不是吗?!”
“是啊,以侯爵为对手的话怎么样都……”
村民们陆续提出的意见都十分中肯。保尔奈利亚侯不会允许农民叛乱。即便取得了一时的胜利,也可以预见到今后还会有大军前来讨伐。
不过,杰莱德和他们的见解不同。
“有办法对付。现在,在这个保尔奈利亚领中,有许多和我们一样直面饿死的危机的农民们。只要把他们团结起来,组成一个势力的话,战胜保尔奈利亚侯也不是不可能。即使不能全胜,也可以让侯爵做出减税一类的妥协。”
“但、但是啊,你怎么能保证其他的农民们都跟我们一起干?”
有人提出新的疑问。对此,杰莱德坚定地回答:
“你说得没错。所以,为此我们必须取得实绩。至少曾经战胜过保尔奈利亚侯麾下骑士的实绩。”
“换句话说,杰莱德,你认为我们能够打败法宾克?”
对亚克布的话,杰莱德沉默地思考。
明天,法宾克会带来足以战胜全村人的部队。但是,如果他带了太多士兵来,反而会显得他无能。因此,他恐怕只会带骑士及其随从组成的十几名骑兵外加几十位步兵。
而另一方面,这个村子里能够拿起武器战斗的壮丁只有三十人。如果和装备、熟练程度都占上风的法宾克他们正面战斗的话,根本没有胜算。
但是,抛开骑士不提,步兵基本上都是和他们一样的农民出身,只是被征调从军而已。只要想办法解决身为指挥官的骑士,步兵不必战斗就会瓦解了。因此,只要把步兵和骑兵隔开,并找到对付骑兵的方法的话,就不难取得胜利。
在战场上,骑兵最能够发挥威力的是追击战——即,从背后追杀逃跑的敌人。只有在这种时候,骑兵才能几乎不受损伤地单方面给予敌人重大打击。
同时这也意味着,只要有意图地制造出这种情形,就有可能将骑兵和步兵分离。问题是,没有经过训练的农民们,能否战胜十人以上的骑兵。更何况准备时间只有一个晚上。
即便如此,在考虑到所有情况之后,杰莱德得出的答案是——肯定的。
他在村民们视线的集中注视下,用力点头。
“能打败。只要大家听从我的命令就能打败。”
“……这样啊。复杂的事情我不懂。但是,就我知道的,你从来没出过错。我信你。”
亚克布坚定地表示同意。
这个瞬间,便是给贝尔赛尔王国带来巨大变化的那场叛乱的,小小的开始。
2
法宾克在第二天早上带着部队再次造访奥塞尔村。
这一天小雨依然在继续,但法宾克好像完全忘记了昨日的丑态,意气洋洋地走在部队先头。
“那些狂妄的农奴们,今天一定要给你们点颜色瞧瞧!”
他今天带来了另外三名骑士和他们的随从。包括他自己在内总共有十一名骑兵。他们每天从早到晚进行战斗训练,身上穿的重甲可以抵御任何弓箭袭击,右手上拿着的马上枪刺出的强力攻击可不是区区农民能够抵挡的。
另外,他们还带来了七十名步兵。有了这些兵力,加上老幼妇孺也不过百人的村庄不过是风中之烛而已。
然而当他们接近奥塞尔村地时候,法宾克立刻察觉到了异变。
“太奇怪了,法宾克大人。村子里没有一个人!”
部下的士兵大喊。
村子完全成了空壳。在农田里耕作的男人,在广场上嬉戏的孩子,在水井边聊天的妇女。这种农村的平常景象,现在消失了。
“那些家伙该不会逃跑了吧?”
这很有可能。由于交不出税或还不上债而逃跑的农民数不胜数。
同时,法宾克的脸上露出冷笑。
“一帮蠢货。明知道逃也逃不掉。”
带着老幼妇孺一起逃亡的人们,在骑士眼里走得就和蜗牛一样慢。更何况不过一个晚上,根本拉不开多少距离。另外领地内还有许多用来监视逃亡者的堡垒和关卡,不可能逃得掉。
农奴逃亡是重罪。即便是为了一雪昨日的耻辱,也要把男的都杀光,把女人和小孩卖给奴隶商人大赚一笔。法宾克暗下决心,大声喊道:
“快找快找!他们逃不远的!”
他一声令下,士兵们立刻分散开来寻找村民们的去向。
最终,和法宾克预想的一样,村民们没走多远。
“找到了!他们逃向西北方向了!”
“哦,干得好!”
他顺着一名士兵手指的方向看见了一个一百人左右的集团。没有错。
“我们追。骑马的话马上就能追上。”
一名随从说。法宾克点头,转身向背后的士兵们喊:
“你们就跟在后面!对方有女人和小孩,马上就能追上。”
法宾克拍马,放开速度跑了起来,另外十名骑兵上了他。
奥塞尔村地居民们在麦田中拼命逃跑。
但是他们怎么跑得过军马?两者之间距离眼看着缩短。
“站住,愚民们!不马上站住的话就让你们成为我抢上的铁锈!”
即便如此,农民们不但没有停下,反而加快脚步拼命逃跑。
在农民们看来这关乎性命,也是自然的反应,不过最终只是让他们更早死去而已。
“你们跟我一起上!给这些不听话的愚民们一点教训!”
法宾克踢了一脚马肚子,又加快了速度,单手举起巨大的长枪。
农奴们根本无法阻止他的突进。看到几名同胞被戳戳或是被马蹄踩扁的话,他们就会死心,明白叛乱这种事是不可容忍的了。想活命的话就只有一辈子都当农奴。
在马蹄踏入麦田的那一刻,异变发生了。
3
在杰莱德的视野中,法宾克等十一骑气势汹汹地冲入麦田。
但立刻。
“呜哇啊啊啊————?!”
十一匹马中,首先是先头的四匹马失了前蹄。
于是骑在马背上的骑士们也全都头朝下摔进了化为泥沼的麦田里。
跟在后面的七名骑兵立刻拉紧缰绳,但已经迟了。重装甲的马一个接一个的陷入泥沼,完全动弹不得。骑士们慌忙下马,但也只是让情况更加恶化而已。甲胄的重量使他们的膝盖以下全都陷进泥里,一步也走不动。
“趁现在,有武器的人上吧。把他们包围!”
杰莱德一声令下,男人们从刚才还在一个劲儿地逃命的村民中冲出,拿着绳子做的投石器或弓箭包围法宾克等人。
“可恶!这是怎么回事?!”
浑身沾满泥浆的法宾克大喊大叫。
杰莱德悠然的说:
“不知农民疾苦的你们是不可能知道的吧。下了这么多天雨,排水不好的农田就会变得像沼泽地一样。在上面铺上稻草的话看起来就和普通的农田一样,但是重装骑兵冲进去就只能说是无谋了。”
他把眼镜上沾到的泥点擦去,重新戴好,
“因为你们平时总是习惯于单方面追击逃亡者,所以只要稍微装出逃跑的样子就能轻松把你们引来了。投降吧。你该不会以为能在这种情况下取胜吧?”
“唔……!”
法宾克懊悔地咬紧牙根。
他被好几十名村民包围着。骑士的甲胄可以抵挡大部分飞行武器,但在化为泥沼的田地里反而成为了灾难,让他动弹不得。在这种情况下被大量的石头和箭集中攻击的话,即使能够熬过一时,也总会受到致命伤。
“你、你们……!做出这种事来,别以为这样就完了啊!!我们后面还跟着几十名士兵呢!你们才是如果不赶紧投降,就别想要你们的小命了!”
骑士对情况的判断力终究也只有这种程度。杰莱德不知是放心还是吃惊地叹了口气,对站在旁边的狩猎达人说:
“马修,拜托你了。”
“哦,交给我吧。”
马修用流畅的动作架上一支箭,随意地射出。
射出的剑正中法宾克右肩甲胄的缝隙。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
自己身体里产生了一阵从未有过的疼痛,法宾克不禁发出惨叫。杰莱德瞥了一眼他,冷静地说:
“是男人的话,就别因为这点小伤就大喊大叫,太不像样了。已经避开了要害,现在马上接受治疗的话不会死的。不过,条件是你命令后方的部队立刻离开。那样的话我们就饶你一命。想必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如果不答应的话就没有办法了。确实,或许我们也会被杀,但这也太不公平了,要带你一起上路才行。”
“什么……!”
杰莱德话音刚落,马修便射出了第二只箭,直奔法宾克的额头。
不光是马修,周围还有几十位因为亲人的仇而两眼血红的村民。
到了这个地步,法宾克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刚才那种自以为是的态度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打从心底害怕得大叫:
“我……我知道了!是你们赢了,我会让士兵们回去!所以拜托你们,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吧!”
这便是给贝尔赛尔王国带来巨大变化的那场叛乱的,小小的最初的胜利。
4
杰莱德向村民们下达一个接一个的命令。
首先,让法宾克以外的士兵们丢下武器离开。对法宾克极度顺从的士兵们完全没有违背上官的命令。几十人份地武器和十匹军马一定能成为杰莱德他们发起叛乱的巨大财产。
那之后,众人关于如何处置法宾克产生了小小的争论。
村民们带着经年累月的怨恨,主张即使违背当初饶他一命的约定也要杀了他,让法宾克更害怕了。
但杰莱德发表了这样的言论,让法宾克逃过一死,沦为俘虏。
“我们既没有钱也没有粮食,只能用义来拉拢人心。虽然对方是法宾克,但约定就是约定。违背约定失去信用的话,为给今后募集同志带来障碍。让他活着,反而还能有别的利用价值——”
吊念了父亲的遗体,结束所有工作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
那之后,杰莱德前往的不是他这六年间居住的村外的房子,而是父亲到十天前为止一直居住着的、他过去的家。
既然决定要当村长,就不能一直住在村外了。更何况当了村长,就要树立威信。因此,他决定搬回现在成了空房的这个家。
“没想到你竟然以这种形式回来。”
马修在一旁小声说。他来帮杰莱德搬东西,肩膀上扛着大量的书籍,却一脸满不在乎。
“嗯,说得没错。”
杰莱德一边感慨于马修那深不见底的体力一边表示同意。
就在这时,从俯视这个家的大树上,传来雏鸟精神的唧唧鸣叫。
杰拉德猛地抬头,看见树干上的鸟巢里,鸟妈妈带来了饵食。这幅场景,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了。他疑惑起来。
“哎呀。那只鸟还活着啊。前一阵子看见的时候,它一动不动的,还以为已经死了呢。”
“啊啊,那个啊。哎呀,最近那个雏鸟叫得特别惨,索菲亚就留心起来了。然后,受索菲亚所托,克拉伊斯爬上树,把半死不活的鸟妈妈拿下来,索菲亚再用白魔法给它治疗……说到这儿你明白了吧?”
“……哦。”
这真是件吉利的事情。
原本,失去了鸟妈妈地雏鸟,根本不可能活下去。
但是,雏鸟想要活下去的意志丝毫没有动摇,通过拼死的鸣叫表达出来,换来了索菲亚和克拉伊斯的帮助这个奇迹。
就像现在的这个村子一样。重要的,是意志。只要有了意志,不论多少次都能像那只雏鸟一样唤起奇迹。
杰莱德扶正尺寸不合的眼镜。
“那么,这就开始吧。开始我们的战争。”第五章 起始之死 前篇
1
那名男子,名为巴尔迪亚。身为米卡尔蒂郡驻留骑士队副队长,接受过骑士的授勋。
不过他能得到骑士的地位完全是靠贿赂,作为武者的实力等同于零,性格也完全配不上骑士的身份,简直可以用低三下四一个词形容。他平时总是对上司法宾克队长阿谀奉承、狐假虎威,因此部下们暗地里都说他离了法宾克就什么也做不成。而这也正是实情。
这一天,巴尔迪亚离开驻地的堡垒,前往附近森林里一栋圆木搭成的小屋。
那是一栋平淡无奇的小屋。奇怪的不是小屋,而是周围的情景:许多大树倒在地上。而且树木维持着倒下的样子丢在那里,看起来不像是为了收集柴火而砍倒的。
“泰德里奇卿!您在吗!”
没有人回答巴尔迪亚的呼喊。不过他又叫了好几声之后,
“吵吵嚷嚷地干什么啊。”
咚咚的,从身后传来了大得不像是人类脚步声的声音。巴尔迪亚转过身,不禁背脊发凉。
如果用一句话形容那个男的,那就是——简直像食肉动物一样。身高接近七尺(约二百一十厘米),浑身肌肉隆起,那钢铁一样的身躯仿佛随时会撑破他身上的那件薄薄的上衣。他的下巴像野兽一样坚硬而棱角锋利,目光锐利,仿佛把进入视野的一切东西都当成猎物一样,光是这样对视着,就让巴尔迪亚产生了自己是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的错觉。
他的右手上握着巨大的战斧,左肩竟然扛着一根圆木。那种圆木一般人根本搬不动,而他却面不改色地扛在肩上。
“你是谁?嗯,好像在哪里见过。”
听到这个问题巴尔迪亚单膝跪下。比起礼仪,这样做更多的是为了不再和他视线相交。更何况巴尔迪亚是骑士队的副队长,反而应该是泰德里奇行礼才对。
“我、我是担任骑士队副队长的巴尔迪亚。今天有一事要拜托泰德里奇卿。”
“啊,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法宾克的跟班啊。是什么事?”
巴尔迪亚对泰德里奇的粗俗语气十分反感,但他没有出声抗议。现在法宾克不再,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这个男人了。
“是,实际上,奥塞尔村地农民们发起了叛乱,希望泰德里奇卿能够前往镇压。”
“不干。”
他立刻回答。这个回答实在太过简短,以至于巴尔迪亚忍不住再次询问:
“恕、恕我无礼,您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不干。这种事情就该法宾克那种人去干。那个就会压榨弱者的男人不是挺适合这种事情的吗?”
“法宾克卿已经镇压失败,成为俘虏了。这种事不能大声说出来,但法宾克卿在领民之间积累了太多仇恨,多半无法活着回来了……”
“哦?”
泰德里奇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法宾克恃是强凌弱、只考虑自己的私欲的最差劲的骑士,但好歹也是一个骑士队的队长,有着相应的能力。法宾克被抓这件事勾起了泰德里奇的兴趣。
“这样啊。打败了那位法宾克,看来那里有位不错的豪杰嘛。”
“是的,应该是这样。”
巴尔迪亚心知法宾克不是因为武艺而是因为头脑而败北,但他没有说出来。
泰德里奇就是这样的男人。即使是面对宣誓效忠的主人也完全没有敬意,在这一点上实在不配做骑士,但他磨练自身、渴望挑战强者的向上心却比其他任何骑士都要强烈。只要听说有豪杰在,他一定会高兴地奔赴战场。
“嗯……”
泰德里奇随手放下扛在肩上的圆木,响起了不小的嗵的一声。他瞥了一眼吃惊害怕的巴尔迪亚,高高举起右手的战斧。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声呐喊着挥下。
紧接着,响起一声巨大的破碎声,巴尔迪亚倒抽了一口凉气。
圆木完全断成了两节。而且端口处凹凸不平,根本不像是用斧子砍出来的,比起斩断,更像是被砸断的。
他的臂力实在值得惊叹。如果他稍微懂得一些应酬的话,现在何止是这乡下的骑士,早就成为侍奉国王的近卫骑士了吧。
“好吧,拿大树做对手也有些厌烦了。那个奥塞尔村地叛乱什么的,就由我去镇压吧。”
2
这一天,顺势坐上了“叛乱的指导者”这个极度危险地位的杰莱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埋头于各种问题。
“……果然还是放弃比较好啊。”
嘴里还嘟囔着些蠢话。
最大的问题,是兵力。现在他手边能调动的兵力,只有居住在奥塞尔村的成年男性二十人左右。只有二十人。真是个不好笑的笑话。这个样子自称“叛乱军”简直是愚蠢,最多也只能算是“一伙贼人”。再加上,他们同时也是村子里的主要劳动力,如果全部动员的话村子就会毁灭。现在还正是冬小麦的收获越来越近的时候。
击退法宾克的袭击之际,幸运地得到了八十人份地武器和十一匹军马,但如果没有最重要的士兵的话,这些东西再多也没有用武之地。要增加兵力只能仰仗邻村的协助,但杰莱德认为还不到时候。被他人劝说才起义的同伴不可信任,而且,如果不积累一些重大的实绩就贸然增加同伴的话,还有可能爆发主导权的争夺问题。现在还需要一些准备和时间。
话虽如此,在这期间,新的敌人随时可能前来讨伐他们,必须想出某些对策来,但现在的人手只够派出斥候观察形势而已。
“那、那个——”
背后传来少女小心翼翼的声音。
杰莱德转过身,发现是索菲亚。她是住在村子里的十三岁修女,也是让全村统一意志竖起反旗的契机的那位孤儿。既然当了村长,就不能对她不闻不问,于是杰莱德将她接到了村长的家里。
由颇有名望的贤者杰莱德做监护人,对索菲亚来说一定不是坏事,村民们也都同意。不过,当事人索菲亚却使劲摇手坚决反对。
“怎、怎么能为了我这么麻烦!”
但是,杰莱德却说出了以下的话,让她没法再拒绝。
“至今为止我度过的每一天都和‘生活感’这个词无缘。再加上今后还要作为村长,而且是作为对保尔奈利亚侯竖起反旗的怪人,忙于处理各种各样的杂务。这样一来,根本没有时间做家务了。我本来就没有让你吃白饭的意思,简单的说,就是希望你帮帮我。”
“……哈啊,我知道了。如果我能派上用场的话……”
于是索菲亚现在便和杰莱德生活在了同一个屋檐下。她的行动堪称勤勉,对天生的懒汉杰莱德来说真是可喜可贺。不过作为代价,总是被喜欢索菲亚的克拉伊斯用尖锐的眼神瞪着,真是让人受不了。
那位索菲亚,现在正带着一脸好似和父母走散的小猫一样的不安表情。作为保护者,不能对此置之不理。
“怎么了?索菲亚。”
“啊,不,那个,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看到杰莱德大人非常不安的样子……”
原来如此,杰莱德明白了。他也知道自己的精神不好。
总之,他已经决心率领代价,那么至少要能做到驱散一位少女的不安才行。杰莱德为了让索菲亚方向,做出尽可能温和的表情说:
“不用在意,这幅表情都是天生的。没问题,看到那个法宾克就这道了,治理这个郡的执政代行官的部下都是些无能之人。我不会轻易让大家遭遇不幸的。”
“哦……”
这不光是为了让索菲亚放心而说出的谎言,也包含着某种程度的事实。
保尔奈利亚领由七个郡组成。杰莱德他们居住的是位于东北端的米卡尔蒂郡。
用一句话说就是穷乡僻壤。这里少有适合种植小麦的平地,和其他的郡比起来税收较低。虽然有驻留骑士队,但实际上骑士的数量不足十人,其余的都只是兵卒。而且骑士队的队长是那位法宾克,负责政治的执政代行官也是只会想着中饱私囊的小人。他们部下的实力可想而知——这既是杰莱德的推测,也是为数不多的希望。
但是,这一次杰莱德的计划出现了偏差。
“不好了,杰莱德!”
大叫着跑进来的是马修。马修是位猎人,对周围的地形十分熟悉。因此杰莱德给了他一匹马,让他负责侦查新的敌人将会到来的西南方向。
这位马修慌慌张张的回来,原因只可能是一个。
“看你的样子,是新的敌人来了吗?”
“啊啊,没错。”
“哎……?!”
索菲亚慌了起来。恐怕不光是索菲亚,听到这个报告的村民无疑都是同样的反应。
“马修,说得准确一点。部队又多少人?骑士有几位?”
“啊啊,人数大概不到百人,骑士也只有一位。但是奇怪的是那位骑士,他既没有带剑也没有拿枪,而是扛着一把大得离谱的斧头。”
“……你说什么。”
杰莱德的脸明显白了。
他想起六年前参军前往国境要塞达尔姆战斗时候的事情。
不带剑,而是拿着巨大战法的骑士。那时候,率领他们的骑士之一,确实是这样的男人。
杰莱德至今仍未忘记那位骑士是有原因的:他的战斗能力太厉害了。挥动手中的巨大战斧,在敌兵之中如入无人之境的豪迈骑士。作为同伴时确实可靠,但变成敌人的话没有比他更恐怖的对手了。
忘记这种骑士的存在实在是太大意——或是说太意外了。因为那都是六年前的事情了。那么勇猛的骑士,在那之后出人头地,当上了近卫骑士也不是不可能。至少不会再待在这个穷乡僻壤了。
但是,现实是,那位骑士马上就要到这里来了。已经没空思考了。
“马修,他们到达这里还要多长时间?”
“我想想……大概两个时辰(四小时)左右吧。”
杰莱德对马修这句若无其事的话感到惊叹。亏他能够这么早发现两个时辰路程意外的敌人。
这样就有时间采取对策了。杰莱德立刻下了决断。
“我问你,在走路一个时辰的范围里,有能让村民避难的地方吗?”
“啊啊,我平时打猎的山上多少人都装得下。”
“知道了。那么马修,现在马上让所有人在广场集合。还有,能把关在仓库里的法宾克也带上吗?”
“明白了,交给我吧。”
“我、我也去帮忙!”索菲亚说,“通知大家这种小事,我也能做到。”
“帮大忙了。那么就拜托你了。”
对索菲亚来说,专心进行某项工作的话也就不会产生多余的不安了。
就这样,对两人发出指示之后,杰莱德扶正眼镜。
“哎呀哎呀,敌人的动作竟然这么快。看来以后胃痛的日子要增加了。”
◆
奥塞尔村一百名左右的村民没花多少时间就集合到了广场上。
“我听说了。新的镇压军正在接近。”
五花大绑的法宾克被带了过来。他浑身上下只有嘴巴能动,态度却依然傲慢,大喊大叫着扰乱村民们的心神。
“你们趁早死心吧。虽然让我们吃了一次亏,但那种奇策不可能每次都成功。怎么样?现在马上解开这些绳子,跪在地上求饶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们说说情哦?”
这种高傲的态度让杰莱德都一时间惊呆了。不过这种胡说八道再让村民们听下去就不好了。
“请闭嘴,太吵了。”他用尽可能严厉的语气说,“你们那么自高自大,我的父亲不过是去申诉就被杀掉了,不可能原谅曾经反抗过的我们吧。事先声明,我如果只是等死的话,随时都可以带你一起上路。”
“……唔。”
这句话不仅让法宾克闭上了最,而且让大家再次明白的现在已经无路可退,控制了村民们的动摇。
在四周静下来之后,杰莱德再次走到村民面前。
“那么,有一件事必须告诉大家。现在,有一只前来镇压我们的新的军队正在接近。”
面对立刻惊慌起来的村民们,杰莱德继续说:
这次他们也会提高警惕,不能像上次那样略施小计就击退了。现在,我们虽然有武器,但士兵的数量严重不足,正面战斗没有胜算——
“因此我提议暂时逃往东边的山里。不过,这只不过是争取时间而已。实际上,有唯一的一个村子,罗安努村承诺帮助我们、共同起义。我们只要藏到他们前来救援就好了。
村民们的脸上露出了活力。
罗安努村使者附近最大的村子。能得到那个村子的帮助,让大家增强了信心。
之后,村民们又问了两三个问题:例如,我们一定能回到这个故乡吗?还有,有胜算吗?
对这些问题杰莱德都给予了坚定的肯定答案,之后便没有人提出异议了。
就这样,奥塞尔村突然忙碌起来。为了搬运至少要带走的食物和贵重物品,村民们快速行动起来。
这时候,马修看准时机走到杰莱德什么小声问:
“喂,杰莱德。你什么时候搞定这种事情的?我倒是不觉得罗安努村会参加这种穷人的斗争。”
“当然是撒谎的了。”杰莱德若无其事地回答,“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逃窜会折损村民们的气力。即便是说谎,也必须让他们抱有希望才行。”
“……原来如此啊。看来我们以后要下地狱了啊。”
“嗯,我也有同感。”
杰莱德有自己的计划。只是一味逃窜没有任何意义,最终只会疲惫不堪,落得被抓住杀死的下场。遭到攻击就要反击。没有一起起义的同伴的话,就制造出让他们不得不起义的情况。不这样做的话他们就没有明天。
“比起这个,马修,拜托你一件事。是关于法宾克的——”
3
泰德里奇率领的部队到达奥塞尔村时,顿时不知所措。
“没想到那帮人竟然下得了这种狠心。”
村中没有半个人影,恐怕是逃走了。村民们丢下即将收获的麦田和生长的家园一齐逃走绝不是那么容易地事情。至少可以看出叛乱的指导者深得人心。他们带着妇孺,应该逃不远,但泰德里奇的好战心也没有强烈到驱使他费劲巴力地把不知道逃到哪里去的村民们找出来。
泰德里奇就是这样的骑士。之后就交给建在领地各处的关卡和碉堡的警戒网,我就直接回去吧——他认真地这样想。
那时候,如果没有上天那好似恶魔作为的安排,泰德里奇可能真的就这样回去了。
“唔!你这家伙,不是泰德里奇吗?!”
看到出现在面前的人,连泰德里奇都觉得意外。那是据说之前率领了一支部队攻击这个村子,然后败北被俘的骑士。
“哦,是法宾克啊。你不是被农民们关起来了么?”
“哼,没、没错。他们逃进山里了,却把我绑在了树上。不过终归是些农民,我稍微一认真,看准时机逃出来轻而易举。归根究底,他们不过是连人都不敢杀的胆小鬼。”
“这么胡乱轻视他们不好吧。你不是也被那些胆小鬼们摆了一道吗?也就是说你还不如胆小鬼喽。”
法宾克被戳到了痛处,粗声粗气地说:
“吵、吵死了!我确实被暗算了一次,但现在还不是逃出来来?你有什么可抱怨的!”
“我也没抱怨啊,也没打算跟你争辩。更何况解释什么的根本没用。没有亏心事的话只有堂堂正正的就好了。”
看到泰德里奇那张满不在乎的脸,法宾克更加生气了。可是他也发现,再顺着这个路子反驳下去他的立场就不妙了,赶紧转换了话题。
“比、比起这个,泰德里奇,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被那个什么副队长拜托,来给某个被农民摆了一道德骑士擦屁股。不过来这儿一看村民们都逃走了,现在正准备趁早回去呢。”
法宾克对他这种傲慢的态度皱起眉头,但立刻转变了想法。因为他发现这对自己来说是件好事。
“是吗,是这样啊。说起来,泰德里奇,问你一个问题:你和本大爷的地位谁比较高?”
“嗯,这个怎么说好呢。反正你想斩了我打也没有胜算。”
这个回答足够引起法宾克的第三次愤慨了。确实,法宾克没有一丁点儿的自信能在武力上战胜泰德里奇。
“身、身为骑士队队长的我显然比你身份高!因此你带来的士兵接下来就由我率领!你该不会有异议吧!”
“随你便。本来就是上边硬塞给我的兵,又不是我想带才带来的。”
泰德里奇的回答始终是淡淡的。这让希望通过抢走部下来给他点颜色瞧瞧的法宾克大失所望。
“比起这个,法宾克,你把士兵要去想干什么?不知道那帮人在哪儿的话也没有意义啊。”
“哼,我可是从他们那里逃出来的啊,当然知道他们逃到哪里去了。”
“这样啊。就拜托你好好带路喽。”
泰德里奇那把长官当成向导使用的态度,把法宾克气得说不出话来。
◆
时值初夏。没有修缮过的山道上杂草丛生,像兽径一样难走,让法宾克他们吃了不少苦头。
接着,在进入山道之后半个时辰左右的时候,因为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第一个牺牲者。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位走在队列先头的不幸的士兵大叫着从其他士兵的视野中消失了。
明白到出现了什么事之后,法宾克发出厌恶的呻吟:
“唔,搞这种小孩子的把戏……!”
不幸的士兵落入了陷阱中。这虽然是和小孩子的恶作剧一个等级的东西,但在这种只有一人宽、脚下草又密的兽径上根本无法躲开。
洞穴不深,掉下去的士兵也没有生命危险,但由于太过突然,落地毫无准备而崴到了脚,没法继续行军了。
“可恶,你这个不中用的!这么拖我的后退,还不如死在这里更有用处!”
因疲劳而焦躁的法宾克忍不住拔出剑来,不过泰德里奇拦住了他,防止了流血事件的发生。
就这样,士兵们再次开始行军,但速度大幅度降低了。
由于陷阱的存在,士兵们自然而然地对脚下提高了警觉。然而这次等着他们的却不在脚下,而是在头地高度拉着细绳、牵引上方滚下岩石的圈套。
还有士兵发现了陷阱,在为了绕过去而离开兽径走入灌木丛的瞬间被绳子缠住脚腕倒吊了起来。另外还有用木板而粗枝组成、三名士兵一起踩上去才会掉落的陷阱。
负伤者不断增加,剩下的人也更加提高警觉,行军速度更慢了。
不过当他们走得小心翼翼的时候,突然又从树木的缝隙中飞出利箭,射穿了走在前面的士兵们。
同时前方跳出一个猎人打扮的男人。
总算看见了敌人,法宾克怒不可谒地命令:“别让他活着回去。”士兵们一拥而上想要抓住那个男人,却恰好落入了出现在脚下的陷阱中,又产生了不少牺牲者。
这样的事又重复了好几次,进军终于完全停止了。虽然没有产生死者,但不断产生伤员,并分出士兵搬运伤员,兵力不一会儿就减少了一半。而且在这种情况下,指挥官法宾克还只会对士兵们大吼大叫,士气早就荡然无存了。
“……被算计了啊。”
这个时候,只有泰德里奇一个人正确看穿了敌人的意图。
仔细想想,在法宾克在那种正正好的时候逃出来的时候就应该有所怀疑了。也就是说,那帮人是故意放法宾克逃走的。
面对广大的山林,只有法宾克知道奥塞尔村的居民逃到了哪里。但如果是法宾克带人去追的话,对方能轻松地预测己方的路线。更何况山路本来就只有窄窄的一条,然后再动员村民在那里设置机关就行了。
那是条狭窄多杂草的兽径。在初夏炎热的气温下长时间行军使士兵们必备不可,注意力涣散。再加上不知何时会出现机关和飞箭的恐惧,精神上早就投降了。
应对的方法只有一个。
“法宾克,不用带路了。那帮人就在前面,你带兵下山吧,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这个提案堪称无谋,法宾克露出狼狈的表情。
“胡、胡说什么,你一个人能干什么?!”
“现在这个样子,带一群士兵也只会增加牺牲者而已。不管怎样,这种一脸疲惫的士兵都派不上用场。你带走吧。”
“唔……”
这时,法宾克没有强硬地拒绝这个提案,因为他也有他自己的打算。
确实,即使强行继续行军,士兵们也走得很慢,还只会增加大量伤员,此刻应该重整势态。更何况,下一个成为机关饵食的说不定就是他自己。
再加上,泰德里奇这个担任在法宾克眼里完全就是一个碍事的。因为他是个比长官更强的部下。法宾克至今为止有好几次都想找机会杀了他,却忌惮他的武勇,始终没有实行。
那个耍小聪明的杰莱德的话,说不定能把孤身一人的泰德里奇干掉。换句话说,结果不管怎样对法宾克来说都不是坏事。
法宾克一阵盘算之后,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好吧,就交给你了。但是你牛皮吹得这么大,可不许空着手回来啊!”
法宾克呵斥着士兵,自己带头下山了。
就这样,泰德里奇开始一个人在山路上前进。
4
从视野开阔的山腹中看到这个情形的杰莱德,顿时觉得背脊发凉。
“……哎呀,人类真是无法完全计算清楚的生物啊。”
追来的敌人接连中了他们布置的圈套,终于放弃进军,大半的人都下山去了。到这里都还好。但是唯有那个拿斧头的骑士不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以惊人的速度追了上来。
骑士在移动中避开了设置了机关的兽径。这说起来容易,但在初夏的这个时节,于植被茂盛的山间行走绝非易事。锐利的枝条和树叶会划伤身体,还容易被隐藏在草丛中的树根绊住脚步。下肢不够坚实的人用不了多救就会扭伤脚腕、无法继续行走。再加上动作和视野都被遮蔽,体力和方向感会迅速流失,连身为猎人的马修都做不到这种事。
但那位骑士做到了。他那身穿甲胄的强韧身体不论碰到什么阻拦都像猛牛一样直接突破,将自己走过的路化为记号不断突进。
马修抽空向他射了好几箭,但令人惊讶的是,那名骑士挥动他那柄巨大的战斧,将那些箭全部挡开了。
值得惊叹的不光是体力,还有他那惊人的动态视力。
“不行,阻止不了他!”
在杰莱德身旁,亚克布发出惨叫。能在马修的指导下载短时间内设置机关,和被村民们亲切地爱称为“大叔”的他的力量密不可分。
“怎么办?杰莱德。那家伙到达这里只是时间的问题啊!”
“嗯,我知道。”
没有惊慌的必要。对手只有一个人,相对的,己方有将近二十名村民。
但是,像那样的怪物挑起正面战斗的话,即使赢了也一定会出现牺牲者。这是应当避免的。即使最终免不了会出现死者,那也应当是在建立了军队的体制之后的事情。在这里目睹熟悉的村民死去的话,全村都会一口气崩溃。
为了以防万一,应当让村民们避开。但他们才刚刚用树枝和草叶搭建好临时的营地,正累得够呛。而且,如果一天之中连续失去两次住所的话,精神上地疲劳也不能轻视。
“没办法。用最后的机关分胜负吧。如果那也失败的话,就带上大家一起逃把。”
“明、明白了。”
杰莱德选择的最后的战场是山路途中的某个小空地。
空地的周围被树木环绕、视野很差,但只有那附近杂草很少利于行动。那里应该可以正面交锋。
不过,杰莱德瘦弱得根本挥不好剑,如果真的正面交锋的话,一定会瞬间被砍掉脑袋。
更何况,身为指导者,本来就不能让自己处在危险当中。但是,想无伤战胜那位超越常人的骑士,多少得冒点风险。
“你是谁?”
过了一会儿,那名骑士从灌木丛中钻出,看到杰莱德后用略带嘲笑的语气说。
这也没办法,杰莱德想。一个戴眼镜的瘦竹竿儿挡在路上,在这位骑士眼里大概还不如路边的小石头碍事。
“我大概是您现在最应当斩杀之人。”
“哦?”
骑士一脸惊讶,
“换句话说,你就是那个叛乱的主谋喽?能抓住法宾克,还以为是个怎样的豪杰……”
“那真是抱歉了,辜负了您的期待。”
“你也没有义务回应我的期待,不必在意。”
这种对话实在奇特,杰莱德不禁有些失望。这位骑士和外表的粗野印象不同,十分冷静,是个讨厌的对手。
“我知道你的事情,泰德里奇卿。”
听到杰拉德的话泰德里奇露出惊讶的表情。
“哦?你竟然知道我的名字。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是的。六年前,在国境要塞。”
“这样啊,是那场战斗的生还者啊。”他明白似的点头,“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并非没有战斗的心得啊,因此才能玩弄法宾克。好吧,那么——”
泰德里奇举起战斧。
“开始吧。你要是不想死的话,就试着抵抗一下吧。”
“…………”
但是杰莱德没有动。看到他身上没带一件武器,泰德里奇疑惑地问:
“你用什么武器?”
“不必担心,我不使用武器。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使黑魔法的。”
“什么——”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泰德里奇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动摇的神色。
黑魔法。
上古时代,黑神哈尔莫尼亚赐予了人们和精灵交谈的力量。使用这种力量,可以干涉构成世间万物的精灵,引发奇迹。这就是黑魔法。
另外,行使黑魔法不需要道具。杰莱德空着手这件事也证明了这一点。至少对泰德里奇来说,不得不这么理解。
“回应我的意志吧!”
杰莱德像是在聚集精灵之力似的举起双手。
“服从契约,在此解放汝的力量吧!烧尽眼前的敌人,切开我的道路!”
他一边高声喊着一边把手伸到眼前。
“唔!”
泰德里奇把双手挡在脸前保护自己,在这个瞬间,杰莱德大喊:
“汝,名为马修!”
这才是杰莱德的策略。
将骑士的注意力引向自己,趁此机会马修爬上泰德里奇背后的树向他放箭。
百发百中的必杀之箭带着呜呜的破空声射进泰德里奇的脖子——本应如此。
“……饶了我吧。”
看到那个情景的时候,杰拉德不禁自言自语。
泰德里奇在转身的同时用左臂接住了从死角射来的箭。
箭撞在手甲上,失去了力道掉到了地上。
察觉到出其不意射出的箭,比箭更快速地挥动左手。这简直不像是人类的作为。
不过,虽然没有想过对手用这种方法破解,但杰莱德也准备了这个陷阱失败时的应对方法。
“亚克布大叔,就是现在!”
泰德里奇右侧的灌木丛里飞出了一根吊在树上的巨大圆木。
这才是最后的机关。
巨木横空,准备把狭小空间内的一切击溃。巨汉泰德里奇无法躲开,同时再坚固的甲胄也不能阻止这种冲击。
泰德里奇巨大的身躯像一根棍子一样被打飞——本应如此。
但是,这是泰德里奇采取的行动远远超出了杰莱德的预测。
泰德里奇见无法躲开,立刻举起了战斧。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难道,杰莱德做出了最坏的预测——而这个预测成为了现实。
轰音犹如雷鸣。
“太、太荒唐了……!”
泰德里奇呐喊着挥出的战斧正面击断了巨木。
“原来如此,设置了二段式的陷阱啊。说实话,我完全被黑魔法的虚张声势骗了。不过看来你是以为我和法宾克一流一样啊。”
“……正是如此。万分抱歉,这对您太失礼了。”
杰莱德对自己的判断感到后悔。
没想到泰德里奇竟然强到如此地步。竟然有能用战斧一击粉碎巨木的骑士存在。
他发觉了自己的不成熟。人类无法计算清楚。不能光设一两个陷阱,要事先想定更加最差的失态才行。
已经没有办法了。以这个怪物为对手,临时拼凑的虚张声势或陷阱是赢不了的。
“看来……到此为止了啊。”
这不是说给泰德里奇,而是说给他自己听的话。
在六年前也连一位女子的性命都没能拯救的自己。自以为这样的自己能够反抗侯爵这件事本身,也许就错了。
对奥塞尔村地村民们,感到非常抱歉。那样夸下海口说有胜算,到头来却因为这种事情丢了性命。不光是他们,还有被牵扯进来的罗安努村也是。至少,自己的一个脑袋就能满足法宾克就好了,他忍不住想。
“真扫兴。”
“……哎?”
这时候泰德里奇吐出的自言自语,和这个情况实在太不相符,杰莱德不禁问:
“刚才,您说什么?”
“我说真扫兴。本来是期待见到有骨气对侯爵竖起反旗的家伙而来的,结果却是这个样子。这不是扫兴是什么?”
“…………”
刹那间,杰莱德转过好几个年头。
能够理解的只有一点:这名男子这名男子至少明白某种骑士之道。即,磨练自己,渴望与强者交战。
想要活下去只能赌在这微笑的可能性上了。
“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什么?”
“我是说,给我一点时间。我确实没有作为战士的力量。但是,我有计谋。只有再有一点时间,就能聚集起比现在多好几倍的兵力,从中找出拥有将领才能之人,组成军队。”
“哦?”
和他想的一样,泰德里奇对杰莱德的提议似乎很感兴趣。
“也就是说,只要有时间的话,就能给我准备更带劲儿的对手,是吗?”
“我发誓,必将找出千里挑一的豪杰。”
泰德里奇拼命忍住笑。还从来没有人带给他如此的期待。
“有趣。好吧,我们好歹是共同从六年前的战争中生还的战友,就暂时饶你一命吧。但是,你给我记住,没有下次了。”
“……谨记在心。”
像是被泰德里奇的气魄吞没了一样,杰莱德回答的声音提高了语调。
◆
好像紧张的丝线被切断了一样,杰莱德突然膝盖一软。
“杰莱德,你没事吧?!”
若不是马修飞奔过来扶住他,杰莱德一定会摔倒在地吧。
“说实话,不能算是没问题……。不过总之,现在没空发呆。不管过程怎样,我们确实争取到了时间。必须马上移动才行。”
“移动?去哪儿,做什么?”
“法宾克马上就会袭击罗安努村。这是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我们必须通过组织他来获得人心、聚集士兵才行——”
第六章 起始之死 后篇
1
“巴尔迪亚大人。法宾克队长刚刚回来了。”
这一天,顶着米卡尔蒂郡驻留骑士队副队长这个长长头衔的巴尔迪亚听到部下的这个报告时吃了一惊。
“什么?法宾克?!他还活着吗!”
这种情况完全没有预想到。法宾克生性残暴,每次以维持治安的名目外出巡查时,必定会有领民申诉说受到了不当的待遇。而他在前几天正是被这些领民们俘虏了。对备受虐待的领民们来说这是复仇的好机会,不难想到法宾克会受到怎样的拷问。
更何况,他昨天才送走了前去镇压那些领民的豪迈骑士泰德里奇率领的部队。只要那个男人出手,平定农民的叛乱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不过领民们也不会乖乖等死,被逼急了的话应该会那法宾克当人质,或是拉着他一起殉死。
因此,在巴尔迪亚心中,法宾克已经是个死人了。听到他活着回来,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是,而且法宾克大人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看到巴尔迪亚露出惊讶的神色,部下补充说。
“你说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对了,他是和泰德里奇一起回来的吗?”
“其实是……和泰德里奇大人带走的士兵们一起。但是,没有看到泰德里奇大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
本以为被杀了的法宾克回来了,而比法宾克强得多的泰德里奇却没回来,只有部下被带了回来。虽然完全搞不明白,但总之巴尔迪亚的上司回来了,必须去迎接才行,就这样走出了房间。
果真,他看见了一脸不高兴的法宾克。
真的没死啊,巴尔迪亚有点遗憾地想。不管怎样,作为部下,看到他还活着,必须拿出合适的态度。巴尔迪亚像往常一样,点头哈腰地说:
“欢迎回来。我听说您被农奴们关起来,十分担忧……幸好您平安无事。”
“嗯。我的实力摆在那里,从农奴们那里逃出来简直小菜一碟。”
被那些农奴们摆了一道的是谁啊——巴尔迪亚突然涌起这样质问他的冲动,但靠溜须拍马和阿谀奉承得到今天的地位的他最终还是说不出口。
“那么,队长,叛乱到底怎么样了?由于不清楚队长的安危,我只得派泰德里奇卿带兵前去镇压——”
这个时候,巴尔迪亚做好了多少受到些叱责的觉悟。他明知法宾克被抓还派兵前去,无疑给法宾克的性命带来了威胁。而且,法宾克和泰德里奇关系险恶。就算他当时不在,不经许可就把士兵拨给泰德里奇,在法宾克看来一定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愚民们逃进山里了。”
但是法宾克回答的语气中完全没有责备的意思,反而显得有些高兴,这让巴尔迪亚十分疑惑。
“我趁机逃了出来,在奥塞尔村遇见了泰德里奇。想想就知道,一旦逃进山里,毫无准备地追踪很困难。但泰德里奇那家伙一个人进山追踪那些愚民了,我只好率兵回来。”
“您说什么?!就算是泰德里奇卿,只有一个人实在是……为什么您没有制止他呢?”
“那个男人不会因为我说两句话就改变想法。这是自作自受,我才不管他呢。”
“嗯,您说得对。”
这样一来,巴尔迪亚就明白法宾克心情好的理由了。简单的说,就是得以把麻烦事推给了泰德里奇。
还是老样子,是位势利的上司啊——就在他这样一边惊讶一边感慨的时候。
“不凑巧,我还活得好好的啊。”
突然传进房间里的那个粗声粗气的声音,让巴尔迪亚和法宾克心底一阵发凉。
更何况不光是声音,还有个身高接近一七尺(约二百一十厘米)的彪形大汉突然闯入视野,这个冲击简直让她们的心跳停止。
“泰、泰、泰德里奇?!你为什么在这里……?!”
“说得好像我活着对不起你了一样啊,法宾克。我见到了那个叫杰莱德、自称是叛乱军首领的家伙,不过怎么也提不起兴趣和他打。于是就这样趁早回来了。”
“笨、笨蛋!没错,那个杰莱德正是叛乱的主谋!为什么把他放跑了?!”
“哦?果然是啊。不过我是听说有豪杰在才颠儿颠儿地跑去的,才不想和那种风一吹就倒的贫弱男人打。”
说着,泰德里奇瞪向巴尔迪亚。谎称叛乱军中有豪杰、挑拨煽动泰德里奇的好胜心的正是巴尔迪亚。巴尔迪亚不敢看他,转开了变得苍白的面孔。
“哼,真的是这样吗?”法宾克找回了一点冷静,开口说,“该不会是为了隐瞒自己任务失败逃回来的事情,随便找了个借口吧?”
“哦,原来如此。这种说法真是有趣,不过从害怕农民们设置的陷阱、比我更早逃回来的人嘴里说出来,不觉得有点缺乏说服力吗?”
“你、你说什么!你没信口雌黄!”
法宾克嘴上否定着,但态度却明显暴露出泰德里奇说的话正中靶心。
“哪里是信口雌黄,根本就是事实吧。啊,原来是这样啊,我真是冒犯了。听说这已经不是您第一次好不容易从奥塞尔村活着逃回来了啊。您作为临阵脱逃的老前辈,难怪只能做出这么幼稚的想象啊。之前没注意真抱歉。”
“你、你这人……!”
法宾克怒火冲天,咯吱咯吱地咬紧牙齿,仿佛要当场拔出剑来。
巴尔迪亚只得站到两人中间。
“法宾克卿!不管怎样,叛乱还没有得到镇压,那么现在就不是争论那种事情的时候,必须制定新的对策才行。”
“唔……。确、确实。”
法宾克之所以老老实实地收起怒气,比起巴尔迪亚的劝说,更多的是因为害怕自己再被谴责。
“总的来说,是这么一回事对吧?”巴尔迪亚们泰德里奇,“发起叛乱的奥塞尔村的村民们集体出逃,现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啊啊,没错。”
“这样啊。不过这样一来也不必如此悲观,不足一百人的农民集团逃进山里也成不了什么大事。首先向周边的堡垒发出传令,让他们加强戒备,别让那帮人逃跑——”
“现在不是那么慢条斯理的时候,巴尔迪亚!”法宾克暴躁地说,“他们现在在哪儿确实不清楚,但现在不能浪费时间,我们必须马上击溃罗安努村。巴尔迪亚,你马上去召集士兵。”
“请、请等一下,您怎么突然这么说?!罗安努村是每年缴纳许多税金的优良村子,要击溃他们是怎么回事?!这种事情,执政代行官大人也不会允许的啊!”
“哼,不用管那个胆小的执政代行官。我这么做可是有原因的。罗安努村打算和奥塞尔村呼应,一起起义。”
“您说什么?!这是真的吗!”
“当然。这可是我被他们抓住的时候听来的,那帮家伙当时肯定没想到我能这么顺利地逃出来,所以可信度很高。”
此时此刻,泰德里奇倒是一脸思索着什么似的表情,但终究什么也没说,于是巴尔迪亚只得不情愿地小声说:
“……没办法。”
法宾克听来的这个情报不容轻视。现在的叛乱军——虽然规模还称不上是军队——只不过是缺钱少人、连根据地都没有的流浪集团。而另一方面,罗安努村则是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城镇的人口众多的城镇。如果叛乱军和那个罗安努村结合的话,金钱、士兵和根据地这三样东西都可以到手。何止如此,如果罗安努村起义的消息传开的话,又有新的村子相应他们吧。这样一来,叛乱军就真的能组成一支军队了。
反过来说,不论法宾克得到的情报的真伪,只要趁现在击溃罗安努村,就能对其他村子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而且最重要的是,巴尔迪亚绝对无法违抗法宾克。
“我明白了,那么我马上去召集士兵。三四百人应该足够了吧。”
“哎呀哎呀,似乎得出了一个无聊的结论啊。”
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泰德里奇突然插嘴。
“那么我就回去了。不管多么无能的人,带着几百士兵总能打下一个村子来吧。”
“吵、吵死了!快走,你就继续把你的精力花费在砍柴上吧!”
法宾克怒吼,但泰德里奇连眉毛都不皱一下,反而还加上一句:
“真不知道我是哪点儿惹你生气了,机会难得,我提醒你一句吧:那个叫杰莱德的那人,似乎会使用奇怪的黑魔术哦。如果有机会再见到他的话还是小心一点吧。”
泰德里奇的语气似乎是在开玩笑,法宾克本想用“怎么可能”一笑带过,却失败了。
这不是不可能。杰莱德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武将素质的人,但虽说只是个百人左右的集团,他却坐上了指导者的宝座,实际上藏有什么战斗手段也不奇怪。反而是认为他真的会使黑魔法比较好。
不过,泰德里奇当做是提醒说出的这句话,对法宾克来说却引发了好不夸张的致命的事态。而并非神明的他们,此刻当然没有预料到这一点。
2
那一天从早上开始就一直下着小雨。
罗安努村位于米卡尔蒂郡的北部,杰莱德他们起义的奥塞尔村东面。
说是村子,但那里的人口将近一千人,在米卡尔蒂郡北部算是个特别大的村落。由于人口众多,还时常有商人到访那里,比起村子更像一个城镇。
正午刚过,法宾克便率领的三百五十人的部队践踏着周围的麦田冲进村子。
村民们不知道这只突然出现的部队要干什么,连忙放下手边的活儿跑出家门。而当然他们看见走在部队先头骑士是那个残暴的法宾克是,众人都绝望地面面相觑。难道又有坏消息了吗——他们想。
而后,他们的不安成为了事实。
“把能拿武器的男人都集中到广场上!”
法宾克的命令被忠实地执行。
聚集起来的村民和在田里劳动的村民中,能够拿起武器作战的人一个个地被聚集起来。他们的人数超过了两百人,被长枪组成的墙壁包围着,全都露出不安的表情。
不光是他们。被夺走丈夫、父亲或是恋人的女人和小孩们,只能带着比他们更加不安表情看着这一切发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法宾克大人。”
终于,村民们中间走出一位老人。法宾克也记得他是这个村子的村长,好像是叫做路达斯。他是将罗安努村发展壮大的功臣,脸上带着浸透了知性的深深皱纹。
“我们该缴的税都缴缴齐了啊,不该受到这种粗暴待遇才对。”
“少罗嗦!我知道你们私下里串通奥塞尔村地那帮人!因此能够当兵的男人要全部带走!不乖乖听话的话就死在这里吧!”
“您、您在说什么啊……!我们确实听说过奥塞尔村发生了叛乱,但我们绝对没有一丝一毫叛乱的念头!”
“少罗嗦,净找些烂借口!我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别以为我会相信那种谎话。算了,只要审查这些人就全都清楚了。”
村民们发出惨叫。
他们都知道,如果受到残忍而罪恶昭彰的法宾克那名为审查的拷问的话,根本不可能四肢健全地回来。
路达斯在法宾克的坐骑前跪下,两手交握地恳求:
“请、请别这样,行行好吧。如果失去了他们这些劳动力,全村人就只能等死了。请您行行好,大发慈悲。”
不光是路达斯。被抓地男人们的家人,甚至其他村民们都纷纷跪在村子身边,低下头不断求饶。
从马背上俯视这个情景实在爽快,法宾克的表情不禁缓和了一些。
农奴们本来就该这样。在身为支配者的他面前跪下,痛哭流涕地乞求慈悲。如果奥塞尔村地那帮农奴也能从一开始就采取这种态度的话,就不用想野鼠一样在山间逃窜了。
实际上,带走两百名村民也很麻烦。他本来想过干脆就地杀光,不过只要让这个村子无法支援叛乱就行了。
因此,法宾克提出了下面这个方案:
“哼,好吧。我也不是魔鬼。对了。这里面的每个人,只要支付三枚金币,或是等价的财产、粮食,就能当场释放。”
一人三枚金币,总攻六百枚金币的负担,就算是这个村子也很难准备出来吧。不过一半左右应该没问题。把财产榨干,再夺走将近一百人的人手,他们就不可能备战了。把剩下的村民带走,可以当做人质,另外若是让他们做徭役或是卖给奴隶商人的话,就又能充盈自己的腰包了。我还真是想出了一个最棒的方案啊,他想。
“三、三枚金币……?!怎么会,太多了!”
法宾克见村长竟然不老实照做,简直辜负了自己难得的好意,十分生气。
“闭嘴!不过是帮农奴,不许再反抗了!喂,带几个人过来,让他们看看榜样!看到眼前的人掉脑袋,这帮人就会改变想法了!”
这个命令被忠实地执行。三个男人被拽了出来。
法宾克从马背上跳下来,拔出剑。三人发出惨叫,村民们求饶的声音更大了。但这么做只不过是增长了法宾克的嗜虐心而已。
于是,就在利剑将要落到哭喊着的村民们脖子上的时候。
“你的性格还是没变啊,法宾克卿。”
那个声音中,透着和这种充斥着惨叫与哀叹的场景完全不相符的冷静。而对法宾克来说,那也是一生都忘不了的那个男人的声音。
几乎是无意识的,在场的所有人都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然后他们看见了。看见了那位骑在马上的消瘦男子。
他胯下的军马虽然威风凛凛,但他好像骑得不怎么样,身子晃来晃去的,扶着不断滑下的尺寸不合的眼镜。
法宾克震惊地几乎两眼发黑。
“你、你这家伙,杰莱德……!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那个用不明所以的卑劣战术带给他奇耻大辱、而今应当像野鼠一样在山中逃窜的杰莱德,突然出现在了眼前,而且还是一个人。法宾克有些发慌。
“你问为什么?那不是显然的吗?因为看不下去某个笨蛋骑士再给别人添麻烦了啊。”
“哈,真会说!你们已经和这个村子串通好了吧,所以不能丢下他们才跑出来的吧!”
杰莱德真心沮丧地叹了口气。
“有件事还是说清楚吧。说实话,真是麻烦。”
“你——你说什么?!”
“我们奥塞尔村确实对你们竖起了反旗。不过,这只不过是我们为了活下去而选择了唯一的道路而已,绝对没有想过要给其他的村子添麻烦,也不记得曾经请求他们协助。而且话说回来,根本不可能有村子愿意帮助我们这种只有军队之名、根本毫无力量的叛乱军吧。”
这时,法宾克想要大叫“胡说八道”,但是杰拉德像是要盖住他的声音似的继续说:
“我看得出你的企图,法宾克。实际上,对你来说叛乱什么的根本无所谓对吧?你只要有夺走别人财产的口实就够了吧。所以你袭击了这个村子。你故意索要赎金的行动,不正是证明了这一点吗?”
“什——”
杰莱德伶牙俐齿,至少在舌战上法宾克毫无胜算。他继续挑衅似的说:
“你真是最差劲的人,法宾克。请立即从我面前消失,不要再出现了。否则的话,我也就不收下留情了——”
他扶正尺寸不合的眼镜,平静地说,
“——这次可是会,杀了你哦?”
法宾克可没有冷静到被这么说还默不作声的地步。
“哈!说什么蠢话!你连个武器都没有,竟然说要杀我?!真是笑死人了!”
他转身对部下们说:
“你们在发什么呆!抓住他,那家伙就是万恶地根源!抓住他的人想要什么奖赏都可以!”
这时候,被法宾克催促的士兵们都觉得杰莱德这个猎物非常有魅力。他两手空空,体格还比任何一个士兵都要贫弱。虽然胯下有坐骑,但看起来还不太会骑马。
只要抓住那种男人就能得到恩赏,简直没有比这更轻松的了。用枪指着村民的士兵们发出欢呼,红着眼争先恐后地向杰莱德杀去。
“哎呀哎呀,这么多人打我一个太卑鄙了。”
杰莱德完全没有抵抗的打算,拨转马头准备逃走。
“卑鄙小人,哪里逃!”
法宾克也跳上自己的马,用力踢马腹。
但是,他立刻想起一件事,放慢了马速。
他已经在杰莱德手上吃过两次苦头了。更何况,那个泰德里奇也说杰莱德会使奇怪的黑魔法。
那个杰莱德现在不顾危险自己站出来,显然又是在盘算一些不好的事情。带头去追他太冒险了。
最后,法宾克在追击杰莱德时没有走在部队的先头,而是占据了中间部分。
“别让他跑了,快追快追!你们难道要白白放过眼前的恩赏吗!”
三百名士兵追击一个人的奇妙场景产生了。
话虽如此,他们是徒步追马。两者之间的距离总是没有缩短。也有士兵放箭,但缺乏统一的零散的箭没有一支命中。
而另一方面,杰莱德好像完全不会骑马一样。马的速度一点也不快,还有好几次差点失去平衡从马背上摔下来。更何况等着杰莱德逃跑方向上的是被森林覆盖着的,连路都没有的大山。像他那样幼稚地使用缰绳,根本无法在森林里奔跑。抓住他只是时间问题——士兵们都这么想,鲁莽地追着杰莱德。
机会终于等来了。杰莱德背对大山停下了马步。
好机会。士兵们本想立刻冲上去,但法宾克拦住了他们。
“等、等等!不要随便接近!”
他注意到了杰莱德的态度。那不是放弃逃跑之人的表情。在这种情况下,他为什么还能那么游刃有余?
更何况,他的右手边紧挨着就是被森林覆盖着的大山。这里虽然道路宽阔不用担心陷阱,但要警惕有伏兵。
“哦?法宾克,你也多少有些学习能力啊。追了我这么久,竟然还没放松警惕。”
“少罗嗦!你已经无处可逃了!趁现在跪下求饶吧!你们,慢点儿也没事,给我一步一个脚印地靠近那家伙!”
士兵们虽然心里嘲笑队长的胆小,却心知如果无视这位残暴骑士的命令,掉脑袋的就是自己了。他们无可奈何,只得慢慢缩短距离。
像是在嘲笑这个情景一样,杰莱德露出微笑。
“法宾克,你的判断是正确的,我不会什么准备都没有就出现在你眼前。虽然之前没说过,但实际上,我会使黑魔法哦。”
听到黑魔法这个词,士兵们停下了脚步。
通过行使精灵,操纵火焰、晃动大地的黑魔法。只要有那种力量,即使没有武器也能轻易将敌人杀死。
不过和白魔法不同,人类之中黑魔法的使用者很少,众人对它的威力只能从吟游诗人歌唱的传说中略知一二。然而这反而增加了他们的恐惧。更何况眼前这个消瘦的男人即使面对这么多人的部队也毫不惊慌。这也就是说,他能使用相当强力的黑魔法吗——
法宾克也一样。他想起了泰德里奇的话:叛乱军的指导者会使用奇怪的黑魔法。
“虚、虚张声势!好啊,你会使什么就使出来瞧瞧吧!”
“好吧。这是给你带去黄泉的礼物,睁大眼睛看好吧。”
像是中了法宾克的挑衅一样,杰莱德朗朗地念道:
“超越现世之理,我,在此宣布——”
他闭起眼睛,像是和什么东西说话一样大大张开双臂。
“强壮的大地之精灵啊,支撑大地的伟大巨人啊。服从契约,在此解放汝的力量吧。”
那是为了和精灵交谈的咒文。
已经没有人怀疑了。这名男子会使用黑魔法。
“抓、抓住他!在他使用黑魔法之前抓住他!”
法宾克的命令本来是对的。要使用黑魔法,必须用特定的语法和交换了契约的精灵交谈。在此之前抓住他的话,黑魔法师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但是,此时此刻,所有判断都慢了一拍。
“回应我的意志吧!晃动大地,破坏一切!”
与精灵的交谈完成了。杰莱德向前伸出右手,呼唤伟大巨人的名字。
“汝!名为泰坦!”
士兵们发出惨叫。所有人都在传说中听说过那个精灵的名字。那是支撑着他们站立着的大地的伟大精灵。
借助那种精灵之力的黑魔法,该有多么强劲啊——所有人都不禁比起眼睛站稳脚跟,准备应付即将发生的事情。
周围陷入了一片沉寂。
“…………嗯?”
法宾克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
没看出任何变化。
这也不知道,此时此刻,杰莱德的额头上流下一道冷汗。
果然只是虚张声势啊,大家这样想着放松了警惕——就在这个时候。
轰隆隆,传来一阵简短却富有穿透力的声音。
声音的源头在右手上方。在山上。最初那声音很小,后来渐渐变成雷鸣般的轰响。
难道说——法宾克背脊一阵发凉,把脸转向右边,然后大叫了起来:
“嘎啊啊啊!不、不可能!”
映入眼帘的,是滚滚而来的大量沙石。
大家纷纷大喊快逃。不用别人提醒,所有人都转身逃跑。
法宾克也一个劲儿地拍马,甚至不敢抽空回头。
因此,他没有注意到。本该是引起这个惨状的罪魁祸首的杰莱德,也在拼命催促马儿,躲避迫近的沙石。
◆
“不、不敢相信……!”
雷鸣般的轰响终于停止的时候,法宾克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自言自语。
一副荒唐地场景展现在眼前。
绿色的大山下半部被切除了。刚才还满是深绿色的斜坡现在已经变成了伤口一样红褐色的地面,倒下的树木像尸体一样遍地散落。
而在山脚下,总算没被卷进去的士兵们正在茫然自失。
幸运的是士兵的数量几乎完全没有减少。所幸那些沙石的数量不算快,而他们也提前提高了警惕。不过士兵们的脸色都一样的苍白。
泰德里奇说的果然是真的。杰莱德会使黑魔法。而且能够引起那么大规模的滑坡,看来水平还不一般。
滑坡的沙石涌入杰莱德和士兵们之间,隔开了他们,堆成一座小山。
有人骑马登上来那座小山。是杰莱德。
“你们明白了吧。我如果认真的话,可以轻易把你们所有人丢进无底深渊。但是无谓的杀生亦非我所愿。只要你们能离开,今天便放过你们。”
刚刚领教到了黑魔法这种位置的力量的士兵们,因为这一句话而崩溃了。
“怪、怪物……!”
“快逃把,以那种人为对手跟本没有胜算!”
这种声音从四处传来。一名士兵大喊着“我还不想死”,背转身跑了。
这是讯号。剩下的三百多名士兵们一齐开始逃跑了。
“你们,不许跑!敌人只有一个人,给我战斗!你们不想要恩赏吗!”
法宾克想要阻止他们,但没人听他的。不一会儿士兵们便跑光了,等法宾克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剩他一个人了。
“可、可恶!你这小子……!给我记住!”
至少他不认为自己一个人能够战胜那个不知深浅的小子。虽然不甘心,但也只有暂时撤退了。
法宾克调转马头,准备逃走。
但是,这个企图失败了。一支箭飞来,正中他的坐骑。
马发出惨叫,失去了身体的平衡,法宾克自然也从马鞍上摔了下来。
“咕啊!”
他被狠狠地甩到地上,一时间动弹不得。
他犯了一会儿晕,但突然有一个东西伸到他眼前,让他一下子忘记了疼痛。那是一把大匕首。法宾克认出了拿匕首的男人。他就是在奥塞尔村对自己射过好几箭的猎人巨汉。他的动作中没有一丝破绽,只要法宾克做出一点逃跑的动作,一定会毫不留情地用利刃割破他的喉咙。
猎人得意洋洋地笑了。
“好久不见啊,法宾克。真高兴再见到你。”
“可、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法宾克明白自己尝到了完全的败北。
3
“哎呀哎呀……。总算一切顺利啊。”
杰莱德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催马走到被马修再次抓起来的法宾克身边。
全部都按照计划进行。
告诉法宾克罗安努村准备一起起义的假情报,再故意放他逃走。害怕叛乱军势力扩大的法宾克一定不会无视这个情报。这样一来法宾克会和罗安努村地村民们发生冲突这件事就不言自明了。
之后只有看准时机出现在那里,再次将法宾克引入陷阱就行了。不过,孤身一人骑着不熟悉的马在敌方集团面前逃走这种事,好像有点太危险了。姑且让同伴们埋伏在了途中的灌木丛里,万一他被追上就放箭,另外还准备了绊马索之类的陷阱,不过依然十分危险。但是现在,赤手空拳的杰莱德如果不冒风险,就无法得到任何东西。
结果,杰莱德赌赢了。
恐怕是因为之前吃过好几次苦头,法宾克没有积极地追上来,因此杰莱德得以平安逃到这个设置了最大的陷阱的地方。
即便如此,他对最后的陷阱能否发动有些缺乏自信。
他曾经在树上读到过。那是在大地中开凿坑道并生活在那里的种族:矮人们写的书,其中记载了发生滑坡的前兆。即,树根断裂的啪叽啪叽的声音、小石子啪啦啪啦地滚下、斜坡下渗出水来这样的前兆。
发现这种地方纯粹是偶然。不过,仔细找的话应该能发现不少合适的地方吧。由于半年前的大地震和最近下个不停的长雨,这附近的土地非常松散。
他动员奥塞尔村的村民在何时的斜坡上挖出一条沟渠,再用木头搭成堤坝,挡住挖出的沙石。之后只有看准时机破坏堤坝就行了。那些沙石组成小范围的崩塌,带动松软的土层引起大规模的滑坡。
当然,这十分危险。没有人能保证滑坡会在希望的那个瞬间,在搭建堤坝时土层就有可能松动,将村民们冲走。再加上发生的滑坡不知道会有多大规模,说不定会连杰莱德也一起吞没。
所幸,一切顺利,法宾克被绳子捆着拽到了他眼前。
但是,杰莱德的表情依然凝重。他还剩下最后一项工作。最为重要,且最为深刻的工作。
“好久不见——其实也没有那么久。心情如何?法宾克卿。”
“咕!吵死了闭嘴!”
法宾克的双手被牢牢地捆在身后,像一条青虫一样趴在地上,但他的气势依然不减。
“可恶,你就趁现在得意吧!总有一天一定要让你倒在我面前不得好死!哼,要丢进牢里还是怎样随你便!”
与他相对,杰莱德用平淡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语气说:
“法宾克卿,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啊啊?什么?”
“我看见过人死去。有人在我眼前被箭射中死去。但是,我自己从未亲手杀过人。虽然不能排除扔出去的石头砸到人的可能性。”
“……那又怎么样?”
法宾克不知道他为何要说这些话,显得有些哑然。但杰莱德没有理会,继续说:
“既然我主导了这场叛乱,今后就必须强迫别人让别人流血。但是,法宾克卿,你不觉得这样的我却连一个人也没杀过,实在太不像样了吗?”
说着,杰莱德从马修手中接过一把匕首。那是一把大匕首。它的表面上没有一丝污迹,刃口厚重,刀尖被研磨得像针一样锐利。
这种凶器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法宾克的面孔抽搐起来。
“等、等等!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从心底表示歉意。由于我给了你虚假的情报而使罗安努村陷入了危机之中。为了让他们和我们一起起义,无论如何这都是必要的。但是,如果我让罗安努村陷入危机这个事实从你的口中流传出去的话就不好了。另外还有一点,我们正在建立的叛乱军,差不多该拿出成绩来了。单凭我们自己的手就达到了毒辣的骑士这个成绩。你明白了吗,时机已经到了啊。”
“难、难道……!”
法宾克的脸因为惊愕而扭曲。他发出惨叫,扭动身体想要逃跑,但马修强壮的手死死地按住他的后背。
“对,你要死了。今天、在这里。为了对人们的报应,还有我的任性而死。”
杰莱德在法宾克的脑袋旁边蹲下,单手举起匕首。即使离开一段距离,也能看出那匕首的刀尖在明显的颤抖。
“住、住手!快住手,不要!求求你!”
“永别了,法宾克卿。对您的双亲谨表歉意。”
颤抖的刀刃抵住脖子。皮肤柔软的触感通过匕首传来。
杰莱德缓缓拉动那片刀刃。
“呜啊啊啊啊啊————!!”
◆
马修把土盖在法宾克冰冷的身体上。
拿着被染红的麻袋里装着的圆形物体,杰莱德注视着这个场景。
“唔……。嘎、哈啊……”
他感到一阵恶寒。呼吸凌乱,拼命忍住想吐的感觉。
“你没事吧,杰莱德。”
埋葬好法宾克的遗体,马修担心地说。
“没关系的,被杀的又不是我。”
他看向自己那双沾上了一点点血迹的手,
“真是难为情。今后要强迫别人杀人的人,自己却连一个人也杀不了。”
把匕首抵上法宾克的脖子之后。
到头来,杰莱德还是无法砍下他的脑袋。
但是,为了今后叛乱军能组建出军队的阵容,必须在这里杀死法宾克,获得他的手机。最后,挥刀的是马修。不知该不该说不愧是猎人,他干净利落地一刀砍下不停挣扎的法宾克的脑袋。
“哎,别在意。”马修耸耸肩膀。“我能做到的事情,你就没必要去做了。你只要做那些只有你能做到的事情就好了。”
“你能这么说,我真是轻松多了。”
杰莱德发自内心地这样想。下了那么大的决心把刀刃抵在法宾克的脖子上,结果却是这个样子。实在是丢人丢到家了。明明六年前还做过更加凄惨的事情——他一边想着,一边自嘲地摇摇头。也许反而是因为有六年前的那些事,现在才无法正视杀人。
“至少,要把刚才的场景牢牢地印刻在脑海里。”
法宾克临死前地叫喊现在依然回荡在耳边。他那因恐惧而扭曲的表情也是。
这就是杀人。今后,他要强制别人做同样的事。
他再次发誓绝不忘记。绝不忘记这夺取人的性命的场景。这是强制别人杀人者应当背负的责任。
流血的战斗,这才刚刚开始。
第七章 决战前夜
0
那名男子,名为孟佛多。
官职是执政官。是和官名一样,代替主人执掌政务的官僚。
他正当壮年,但目光锐利而充满知性,举止动作无益不透出冷静,可以看出是位相当有能力的官吏。
再加上他态度坚决,有一种安静地迫力,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能给人带来威压。只要像现在这样走着,所有的侍从都会默默地退下一步给他让开道路。
孟佛多的目的地是城堡最深处的房间。
那个只会用金银珠宝的装饰来夸耀自己的无能之人的房间。
但是孟佛多却必须把那个无能之人称为主人,小心侍奉他。
“阁下,是您叫我来的吗?”
“哦哦,你总算来了。”
一个青蛙呻吟似的声音说。
声音的主人叫做保尔奈利亚侯朗道夫。
在现在这种没有一位公爵地位的贵族的情况下,他实际上是拥有最高爵位的贵族之一。
但实际上,他却完全没有一丝一毫贵族的威严,只会让人觉得——像头猪一样。
“孟佛多啊。上次的事情怎么样了?”
“啊,您说……上次的事情?”
他当然知道保尔奈利亚侯在说什么,但还是这样问。
“是处女权的事!都是因为你说你会从各地搜罗少女来,我才情愿忍受这种程度的生活啊?!可是重要的少女却一个也没看到,你到底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不出所料,保尔奈利亚侯大发脾气。
看着他那像小孩子一样的丑态在心里嘲笑他,是孟佛多唯一能做到的抵抗。
“诚惶诚恐,请您再多等一段时间。实际上,关于这件事,我也有一件事必须报告给阁下。”
“什么事,快说!”
“实际上,在米卡尔蒂郡,反对阁下行使处女权的领民们掀起了叛乱。”
这对不知忍耐的侯爵来说,是无法容忍的事情。
“你说什么?!那群不自量力的愚民!都是因为他们自己说交不起税,我才好不容易想出这个让他们手头宽松一点的代替方案的!向我这样高贵的大贵族献上贞洁,他们到底有什么不满的!”
从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起,这个人就失去了立于人上的资格。但是,这样对孟佛多来说更好。时至今日,也没必要对他提出逆耳忠言了。
“可恶,孟佛多,那种家伙赶紧拿来血祭!然后从其他郡里尽快把少女带来!”
“是。可是,恐怕还有其他领民也有相同的不满。如果放任叛乱不管、继续强行行使处女权的话,可以预想到终有一天会发生第二、第三次叛乱。因此是不是应该先镇压米卡尔蒂郡的叛乱,把主谋者全部处死以儆效尤?”
“你说什么?!你该不是会想说,要让我等到那时才会带少女来吧?”
“阁下英明。”
“别开玩笑!我已经忍不了了!就是现在,也因为你说没钱,各种花销已经控制很多了啊?!”
“但是这样这样下去叛乱扩散开来的话就要花更多时间镇压。那样的话,终有一天也会传到别的贵族的耳朵里。”
“唔……”
保尔奈利亚侯的面孔扭曲了。
这个男人唯一在意的就是在其他贵族面前的体面。如果被当做是连自己的领地都治理不好的贵族的话,是难以忍受的屈辱。
“咕,没办法。但是这样的话你必须要尽早镇压叛乱,明白了吗?!”
他直接说出了孟佛多想要的话。
“明白。实际上,为了阁下的期望,我已经让骑士团整装待发了。只要阁下下达命令,我马上率领骑士团,前去镇压叛乱。”
“方法不论,你随便吧!”
“那么我这就出发。”
目的达到了。已经再也无法忍受待在充满这个男人体臭的下流房间里了。
孟佛多转过身,背后传来一句他过去听过无数次的话:
“你别忘了我父亲对你们的恩义啊!”
“……当然,阁下。”
恩义。
不会忘记。
因此孟佛多才能容忍自己侍奉那只空有人类外形的猪。
1
现在展现在杰莱德眼前的,是一副极其异样的场景。
罗安努村地广场上搭建了一个高台。
所有人都在向高台扔石头。不论男女老少,连小孩子都在扔。
他们的共同点,也只有所有人都是认真地、带着心底的憎恨在扔石头这一点了吧。
而他们扔石头的对象——是一个人头。
人头的主人是曾经担任米卡尔蒂郡的驻留骑士队队长、毫不在意地夺走了许多领民的性命、让他们的家人陷入悲伤之中的倒行逆施的骑士。他的名字叫做法宾克。
人们像法宾克的首级扔石头。那张被好几百块石头砸中的脸,到底扭曲成了什么样子,光是想想就够恶心的了。
但是,他不能移开目光。因为将法宾克的首级放在广场正中央,引发出人们的这种行动的不是别人正是杰莱德自己。
他有目的。而且是两个。
其一,通过带着憎恨扔石头来山东人们的复仇心,还有对骑士和领主等统治阶级的敌对心理。
而另一个目的,是为了让村民们想起来骑士也是和他们一样的人,不是无法打倒的对手。
在这个保尔奈利亚领,由于持续多年的高压统治,人们失去了抵抗的力气,只会对暴虐的骑士和领主言听计从。现在鼓动他们共同起义的话恐怕不会直接同意。因此,这种残酷的行为是必要的。
但是,道理虽然清楚,但看到小孩子冲着人头狠狠地扔石头这个场景,想起造成这一切的都是自己,让杰莱德的心情非常岑忠。
“……我真是伪善啊。六年前明明还做过更加过分的事情。”
他自嘲地小声嘟囔。一边苦笑着觉得自己最近总是自言自语。
这样一来,不达目的就绝不能死心。杰莱德再次坚定了决心,向这个罗安努村地村长家走去。
◆
杰莱德走进房间,一位老人正悠闲地坐在椅子上等着他。这位老人名叫路达斯,是将罗安努村发展成这附近最大村子的老练村长。
先说话的是杰莱德。不过,这也是因为把杰莱德叫来的路达斯反而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您找我有事吗?”
“嗯……”
路达斯好像有些犹豫,嘴里的话迟迟不说出口,连视线都不和杰莱德相交。
“……抱歉让你跑一定,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啊?这是怎么回事?”
“法宾克以我们配合你们发起的叛乱为由头来到这个村子。但骑士我们根本没有这个打算。这不管怎么看都是存心找茬。但是如果你们不发起叛乱的话,法宾克说不定也就不会来刁难我们了。”
老人抬头盯着天花板,吐露着复杂的心境。
“话虽如此……即便没有得到口实,法宾克也总有一天会到这个村子里来,夺走贵重的粮食、钱财、甚至是村民的性命吧。而且还有一点。你们是为了活下去才发起叛乱的吧?我也没有阻止你们的权利。”
说到这里,路达斯终于正面看向杰莱德。
“更重要的是,你救了这个村子里的居民的性命。这样一来,我还是应当感谢你。虽然有些晚了,但我要再次感谢您的帮助。”
说着,老人低下头。
杰拉德连忙摆手阻止他。
“请抬起头来。实际上,我这么做也不是完全不求回报的。”
“我知道。你想让我们也共同起义对吧?”
“我确实迫切希望得到你们的帮助……但是,在现在这个阶段有些许不同。我希望用您的名义召集这附近村子的村长们,举行会议。”
“哦?议题是?”
“现在是否应当和我,不,和奥塞尔村共同起义。光靠一两个村子的力量,别说保尔奈利亚侯了,连治理这个郡的执政代行官都无法战胜。必须把和我们处于相同境遇所有人全部团结起来。然后,如果在那个会议上,得出了现在正是起义之时的共同决议的话——到那时,希望这个村子也能竭尽全力提供帮助。”
老练的村长没有马上回答。
他在椅子里稍微移动了一下,冥想似的闭上眼睛。
“……原来如此,真是高明的做法。你是想靠着解救这个村子、打倒凶恶的骑士的成绩一口气增加同伴啊。”
“您说得对。”
“但是,你能说服他们吗?虽然只是小小村庄的村长,但他们也都尝尽了酸甜苦辣。一旦参加叛乱,失败了的话就是满门抄斩。不会有人积极参加的。”
“这种事不做做看是不知道结果的。但是,我相信,如果现在不团结竖起反旗的话,就必定会被逼入被迫献上十三岁的少女为活供、同时由于饿死而失去亲人的境地。如果只是坐等这样的未来的话,那和无知无觉的野兽有何区别?即便有可能会受伤有可能会倒下,以战斗来开辟未来,才是我们人类该做的,不是吗?”
路达斯咬紧牙齿,将杰莱德的话听到最后,终于缓缓点头。
“……我明白了。如果是附近村子地共同意愿的话,我也没有异议。杰莱德,试着用你的志向说服他们吧。我承诺会服从最后的决定。”
三天以后,罗安努村中召开了左右他们命运的小型会议。
2
杰莱德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即将进行一场重要的演说。
虽然自认为是粗神经,但他从以前开始就不太擅长在众多人面前讲话。不过,和杀人比起来,这种事情还是轻松得多。
他再一次深呼吸,扶正滑下来的眼镜。
然后,走进作为会议场的房子。
这一天,等待杰莱德的是不到十名男子。
他们是附近村子的村长们。他们在保尔奈利亚侯严苛的统治下艰难求生,面相都一样的严峻。
必须要说服他们才行。杰莱德再次调整呼吸,镇定心神。
这时,杰莱德发现房间的一隅有一人正散发着奇怪地气氛,不禁吃了一惊。
是某个村长的护卫一类的吗?他的体型硕大,和那位像熊一样的骑士泰德里奇比起来也毫不逊色。隔着朴素的衣服也能清楚的看出他的胳膊上的肌肉盘根错节。
杰莱德对他是谁感到疑问。
“这家伙就是发起叛乱的蠢货吗?”
但是,一位中年男子突然怒气冲冲地大喊,杰莱德不得不把注意力转向那边。
“真是的,都是因为你们闯了那些祸,给我们添了多少麻烦!竟然还敢厚着脸皮跑出来!”
“没错没错。”周围也发出表示同意的声音。
杰莱德偷偷把心放回肚子里。被这样强硬地责问,反而给了他反驳的动力。他立刻用冰冷的语气说:
“哎呀。你们一直叫着麻烦麻烦的,倒是说说看,我们到底给你们添了什么麻烦?”
立刻有人回答他说:
“你们杀死了侍奉执政代行官的骑士!今后,不管是连带责任也好,还是征收镇压所需的费用也好,总之肯定会来找茬的。这还不算是麻烦吗!”
“那么我问你们,至今为止,不管是征收地震的修缮费用也好,还是征收通行费也好,那个法宾克难道没有找过你们的茬吗?”
“……唔。”
那个人被正面戳中要害,明显地退缩了。杰莱德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继续说:
“我敢断言,不论我们发不发起叛乱,降临到你们头上的火星数量绝对没有什么不同。你们当然也知道保尔奈利亚侯新发布的布告吧?”
“……当然了。”回答中带着痛苦的语气,“你是说那个作为减税的代价要交出十三岁的少女的愚蠢告示吧。”
“没错。现在保尔奈利亚侯袭爵一来三年,我们一直都在受苦。到最后,不顾我们饿死的危机,保尔奈利亚侯依然单方面的将负担强加在我们身上。这已经是忍耐的极限了。因此我们决定竖起反旗。你们也应当和我们共同起义。”
“那怎么可能!”又有人骂道,“我们不过是些农民,你却想打赢侯爵?这怎么可能!不用想就知道,最后一定会被烧杀干净的!”
“那么,你们觉得这样下去可以吗?为了让自己免于饿死而把亲爱的少女送给那个残暴的保尔奈利亚侯?选择安稳的道路,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杰莱德丢出的这句话,顿时引起周围的人们一片愤慨。
“说话小心点,你这个无礼之徒!”
“不,我不会闭嘴。只要我说话小心一些事实就会改变吗?根本不会改变吧。我们要解决的问题就在眼前,已经没有时间摸索退路了。前几天的长雨,让所有都受到了不少的损失吧。今年的收成可定会减产,可以预见到以后的生活会更加严苛。已经到了我们必须下决断的时候了。”
“但是,是你让这个情况更加恶化的吧!”
面对露出杀气的村长们,杰莱德完全不为所动。
“好吧,如果归罪到我们头上能让你们好受一点的话,我就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个说法吧。但是,我希望你们不要仅仅因为这样就逃避眼前的问题。从分配的土地多走出一步、多开垦一点点农田就要交罚金,进入森林砍柴要交税,使用烤面包的小屋要交税,搭建烤面包的小屋还要交税,连结婚或是离开家独立生活都有交税,这样到底还能干什么?即使今年靠着交出少女勉强活下去了,明年又会怎样?明年的明年呢?再下一年呢?你能保证不会再下更长时间的雨吗?”
杰莱德接连说出冷酷的现实,村长们一个接一个地说不出话来。
“各位,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们必须做出决断。是饿死,还是选择别的道路。保尔奈利亚侯的统治政策怎么样,我想这三年中各位都已经很清楚了。那么,你们不觉得,趁牺牲还少的现在起义,才是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吗?”
村长们终于沉默了下来。
不过过了一会,好像又有村长找到了反驳的地方,准备说话。
可是这时,传来了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虽然看起来寒酸不过不愧是发起叛乱的人!胆子不小嘛。”
杰莱德看见笑声的主人,吃了一惊。是那个站在房间角落里的大汉。
“喂,太无礼了。控制一下,迪奥鲁。”
一名村长呵斥。
“我拒绝。如果要控制一下的话,也该是控制一下你们的嘴巴。”
听到这句无礼的话,周围的村长们勃然大怒。但迪奥鲁完全没有害怕的样子。
看到这里,刚才呵斥他的村长抱歉地低下头。
“非、非常抱歉。这个人是我们村中的年轻人推举出来的,说是想要见见发起叛乱的主谋才带他来的……有点不懂礼貌。”
然后他对迪奥鲁小声说:
“我知道你有话想说,不过现在先忍着。”
“吵死了,你们才是,要闭着眼睛过日子到什么时候!至少这个杰莱德说的都没错!去年冬天已经饿死了好几个人了啊!”
他的声音大得好像熊地咆哮,压得周围的人说不出话来。
迪奥鲁保持着他那可怕的表情,转向杰莱德。
“你叫杰莱德对吧?我觉得你说得确实不错,现在也许正是应该采取行动的时候。”
“那真是……多谢了。”
“可是——”他继续道,“我必须问你一个问题。对手是侯爵啊?不是那种乡下伯爵,而是侯爵。你觉得,以那种大贵族为对手,不过是农民的我们能打得起来吗?”
“原来如此,你说得很对。但是,我想你已经听说过了,我们已经好几次赶走敌人,还斩获了法宾克的首级。战斗的胜败不是由爵位的高低来决定的。是由精心的准备,还有人们的意志决定的。”
“嗯……”
迪奥鲁信服地点头。但立刻又问:
“但是,如果我们的叛乱发展壮大的话,对手就不光是侯爵了。如果国王前来支援保尔奈利亚侯那可怎么办?我们就要以整个国家为对手了啊?那样的话还有胜算吗?”
“有的。因为这个国家有一个弱点。”
“哦?弱点?什么弱点?”
“在这个国家里,贵族被赋予了领地和对居住在其间的领民生杀予夺的特权,作为交换而对国家宣誓效忠。但是这等于在一个国家里建立了无数个独立的小国。因此,国家很难统一调度国力,而且国王也不能干涉分配给贵族土地上发生的叛乱。”
“也就是说……不会发生整个国家立刻跑了打我们这种事?”
“没错。特别是保尔奈利亚家以善战而闻名。你觉得他们的当家会为了镇压自己脚边发生的叛乱而向国王请求支援吗?如果那样做了的话他就会被斥为无能之人。你觉得那个傲慢而任性的保尔奈利亚侯能够忍受这种屈辱吗?”
“…………”
看到迪奥鲁什么话也不说,杰莱德继续道:
“因此,我们首先要打倒治理这个米卡尔蒂郡的执政代行官。这样一来,和我们有同样遭遇的农民们一定会站起来的。接着,攻入邻郡扩大势力,和保尔奈利亚侯一决雌雄,在贝尔赛尔王国北部构建出一个大势力,以对等的立场和国王对话。让国王同意给予我们作为人而活下去的正当权利。”
“……听你那三寸不烂之舌一说,好像挺有可能实现的不过啊,这也太顺利了吧?首先打倒执政大行宫,然后压制邻郡,扩大势力一举击败保尔奈利亚侯……吗?嘴上说来简单,但实际上要实现的话就必须一次也不能输,一直得胜才行啊?”
“所以——”
杰莱德扶正眼镜。眼镜下的眼神变了。
“我请你们帮助我。有你们的力量的话,就能进一步减少失败的可能性了。”
“原来如此啊。”
迪奥鲁有些自嘲地笑了。
他转向坐在他背后的村长们。
“决定了。我赞同这个人的看法。比起现在这样等着饿死,战斗而死要好得多。”
“迪奥鲁,冷静。”刚才的村长呵斥,“冷静下来重新考虑。你只是因为失去妻子而自暴自弃而已。”
“自暴自弃?别开玩笑了。我非常冷静。不过,我确实觉得赢不赢无所谓。死掉的话就能早点见到妻子和女儿了。”
名叫迪奥鲁的大汉走上前,站到杰莱德面前。
“你叫杰莱德对吧,我会帮你。我在服兵役的时候失去了家人,和保尔奈利亚侯仇深似海。拜托你让我死得其所吧。”
“感谢你的帮助。不过,你的这个要求我可不太喜欢。”
杰莱德发自内心的回答。他已经跨过了不少同伴中的死者。
“……我果然还想再问一句,杰莱德。”
用死心的语气说着的,是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罗安努村村长路达斯。
“什么问题?”
“你有办法保证打赢保尔奈利亚侯……不,执政代行官吗?”
“那我反过来问你,有办法保证明年你们明年不会喝死吗?”
“…………”
路达斯被他的反问问倒了。
“这是赌博。事情能否顺利,不做做看是不知道的。只要你们同意,我便从附近的村子募集志愿者组成军队,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战斗。请至少给我一次机会。如果在那场战斗中,我们失败了的话,就请把我一个人作为教唆大家叛乱的匪首交给侯爵吧。这样的话,也许不必连累其他人。但是,如果我们能够收获胜利,到那时——”
杰莱德在这里停住了。接下来的话不用说出口他们也能明白。
最后,罗安努村地村子点头说:
“……明白了。各位,看来必须得出结论的时候到了。我们为了活下去,必须认真的摸索新出现的道路的前方。”
已经没有村长表示反对了。
作为村长,他们默许了杰莱德招募志愿军。而且,在即将到来的战斗中,如果杰莱德胜利了,他们将会举全村之力提供帮助。但是,如果失败了,就抓住杰莱德交给保尔奈利亚侯。他们做出了这样的决议。
就这样,始于奥塞尔村的小小叛乱,终于扩大了规模。
3
——今天真倒霉。
这一天,米卡尔蒂郡驻留骑士队副队长巴尔迪亚抱怨着自己的不幸。
起因是骑士队队长法宾克之死。“法宾克被杀,遗体被示众了。”这个传闻像风一样传遍了米卡尔蒂郡——于是,有两个人跑来找巴尔迪亚。
其中一人是担任米卡尔蒂郡的执政代行官、叫做拉萨拉斯的男子。执政代行官是这个郡里全力最大的人,也是巴尔迪亚为数不多的上司之一。但是,实际上拉萨拉斯和这个头衔极其不相称。他贫弱干瘦,背也驼地厉害,眼睛老是咕噜咕噜地转。虽然年过四十,声音却像老鼠叫一样又尖又细,部下们背地里都说“他上辈子绝对是耗子”。
因此,巴尔迪亚也完全不把拉萨拉斯放在心上。问题是另外一个人。他的名字是孟佛多执政官。
代替领主司掌政务的执政官。和代行官之流完全不同。他的全力非常大,说他是影子里的支配者也毫不过分。
特别是在保尔奈利亚领,身为领主的保尔奈利亚侯爵对政务完全没有兴趣,只会成天游手好闲。这个领地的财政本来在很久以前就该破绽百出,据说都是靠孟佛多一个人的本事支撑到现在的。侯爵也十分信赖他,如果惹得他不高兴的话,一两个执政代行官或骑士他可以可以简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除。
巴尔迪亚不得不和小人物(拉萨拉斯)一起迎接这位大人物(孟佛多)。
“欢迎欢迎,孟佛多大人。您能来到这种偏僻的地方,我们真是不胜荣幸。”
拉萨拉斯一边把腰弯得更低,一边搓着手。他的样子简直就像是老鼠洗手一样,巴尔迪亚不禁觉得这个男人的存在本身就十分无礼了。
“可以的话我才不想来呢。”
孟佛多执政官回答的声音铿锵有力,展现出和代行官完全不同的格调。
他不像那个熊一样的泰德里奇那样拥有高大的体格,但他的长相充满知性、可以看出他学识渊博经验丰富,眼神里也寄宿着仿佛能看穿这世上全部谎言的让人印象深刻的光芒。
说这个男人是影子里的支配者的话,谁都能接受把。孟佛多就是这样一个人。
“那么,我不想浪费时间,快点进入正题吧。我听说此地发生了叛乱。过程怎样都好,总之你们要尽早镇压叛乱。我就是为了监督这件事才特地跑到这种边境之地来的。”
巴尔迪亚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一旦发生叛乱,监督镇压工作确实很重要。但是,为了今后不再发生同样的叛乱,调查叛乱的经过、找出问题点才是最重要的——吧。
“孟佛多大人。我想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喂,你这样太无礼了,巴尔迪亚!”
“没关系。什么问题?”
“是。孟佛多大人的这种说法……难道孟佛多大人已经预见到此地会发生叛乱了吗?”
“当然。”孟佛多若无其事地回答,“我深知最近农民的的穷苦状况,也知道他们正徘徊于生死边缘。这时再提出作为减税的交换而形式处女权什么的,不用想就知道会发生叛乱。而且会发生在腐败最为严重的此地。”
“……请、请等一下。您是说,您明知道会发生叛乱,还是公布那样的布告?”
只能这样解释。
但是,巴尔迪亚斗胆质疑只一点,倒不是因为义愤驱使。从刚才的话中推测,这样下去脚边发生了叛乱的他们这些人,无疑会被追究某些责任。他是想转嫁这些责任——即使不到这个份儿上,至少回避一定程度的责任。巴尔迪亚就只有这些小官吏的才能。
也不知道孟佛多是否察觉了他的意图,回答说:
“只有这样才能满足侯爵阁下。再继续多收税的话农民一定会饿死。但是阁下绝不允许减税。你们知道阁下除了调戏侍女,还有收集财宝的兴趣吧?他十分害怕用于收集的资产减少。因此我告诉阁下处女权这个领主的全力,以从领内募集无数少女为交换,令他同意削减游乐的开销。因为没有其他方法能解救财政。”
拥有影子里的支配者这个别名的孟佛多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即,无以伦比的忠臣。但是,这个别名更多的是被使用在讽刺上面。
保尔奈利亚侯放弃了作为领主的全部责任,这一点谁也无法为他辩护。但是孟佛多没有抛弃这样的侯爵,而是发挥出愚直的忠义,为了侯爵严肃地形式政务。据说原因是受到了上一代保尔奈利亚侯的巨大恩惠,但不管怎样,他的精明能干都用在了保障保尔奈利亚侯的荒靡生活上,领民们苦不堪言。
“原来如此。所以您才特地跑到这个会最先发生叛乱的地方来对吧?如果能立即镇压最开始的叛乱,就能以此警告其他怀有不满的领民们了。”
孟佛多稍微收起了之前俯视众人的态度,回答说:
“正是如此。嗯,你虽然看上去不像个骑士,不过脑子还是挺好使的嘛。”
“诚……诚惶诚恐。”
“总、总之,孟佛多大人!”
拉萨拉斯执政代行官似乎无法忍受他们将自己抛在一边一个劲的说下去,突然大声说,
“我想您在外面已经看到了,我们已经集合了八百精兵,随时准备好讨伐自称叛乱军的贼军。请放心吧。”
“我只有在叛乱镇压完毕的报告送到的时候才能放心。废话就不用多说了,赶快给我率兵出击。”
“是,遵命。巴尔迪亚,你听到了吧?立刻出击。”
“是。”
队长法宾克已经不在了。这样的话,事情就都推到我头上了吗——巴尔迪亚想着,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不,没有那个必要。”孟佛多插嘴,“不好意思,这名骑士还有别的任务。镇压叛乱由你去指挥。”
此话一出,拉萨拉斯执政代行官一时间无言以对。
“这、这是怎么回事?巴尔迪亚现在处于统领骑士队的立场上。率领士兵是巴尔迪亚的任务吧!”
“你姑且也接受过骑士的授勋吧。而且执政代行官在立场上比骑士队的队长高得多,没有任何问题。我不喜欢把同样的话重复好几次,但我再说一次:你给我马上率兵前去镇压叛乱。你该不会说你办不到吧?”
不知该不该说是理所当然的,这种时候连拉萨拉斯都很难立刻回答。
“但……但是,那个,我听说叛乱军的首领,那个叫杰莱德的是使黑魔法的顶尖高手。好不容易逃回来的部下说,他竟然能命令大地精灵诱发滑坡。我确实接受过骑士的授勋,但是现在还是应当由实战经验丰富的巴尔迪亚率兵……”
“那种东西不过是演戏罢了。如果真的有那么厉害的黑魔法师,像这种堡垒早就被沉到地底去了。而且据我所知,那个叫什么杰莱德的,为了逃避迫近的部队,曾经暂时舍弃故乡的村落逃进山里去了不是吗?如果他有能让大山崩塌的力量的话,根本用不着做那种事。你想想看,由于去年的地震和最近的长雨,地表松软的山坡到处都是。那家伙不过是利用这种情况演了一出戏而已。”
“原、原来如此……”
孟佛多执政官坚定的话语足以消除拉萨拉斯的不安。
巴尔迪亚也连连点头。第一次扎住法宾克的时候,据说杰莱德利用了由于长雨而化为泥沼的麦田。这种事不管怎么看都不过是些小伎俩,完全可以否定杰莱德是黑魔法师的说服。
不过,孟佛多执政官的情报收集能力确实值得惊叹。
“刚何况,拉萨拉斯,你刚刚不是还自信满满的说有八百精兵吗?对手不过是农奴们的乌合之众,根本不用害怕。”
“是,说的也是……”
“那还不快去。你还想再惹我不高兴吗?”
“明、明白了。我马上就去……!”
这句话一锤定音。拉萨拉斯虽然满脸不高兴但还是走出了房间。
巴尔迪亚被他丢下一个人面对孟佛多,战战兢兢地问:
“那么,孟佛多大人,您到底要分配给我这种小人物什么工作呢……?”
“不用那么害怕。那个叫拉萨拉斯的小官吏死了以后,需要熟悉这里情况的人圆滑地进行统治。你要是在无聊的战斗中丢了性命就不好了。只是这样而已。”
巴尔迪亚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件恐怖的事情。
刚才,这个影子里的支配者说了什么?拉萨拉斯执政代行官死了以后?确实,和叛乱军的战斗如果败北了的话存在战死的可能。但对方不过是装备都不齐整的农民集团,应该是获胜的可能性更高才对。
然而,孟佛多却把拉萨拉斯会死当成了前提。
对保身十分敏感的巴尔迪亚立刻明白了。恐怕不论镇压叛乱是成功还是失败,他都会强制让拉萨拉斯死去。以负起没能阻止叛乱发生的责任的形式。只有这样做才能保住保尔奈利亚侯的面子,让农民们也能出一口恶气,还能给其他的执政代行官提醒注意。
他在感到害怕的同时也放心了。从刚才的话中来看,拉萨拉斯会死而巴尔迪亚则会活下去。这就行了。没有任何问题。
“那么,你是叫巴尔迪亚对吧。实际上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是。请随便问。”
“此地应该有一名叫做泰德里奇的骑士,他现在在哪儿?”
“……啊?”
听到那个意外的固有名词,巴尔迪亚吃了一惊。
泰德里奇。那恐怕是这个米卡尔蒂郡,不,整个保尔奈利亚领中无人能出其右的最强骑士的名字。
他为什么想见那个无礼的骑士——巴尔迪亚感到一阵疑惑,但他立刻想起孟佛多刚才说过的一句话:别让他把同一句话说两遍。
不能反问。他只要闭上嘴做好别人交代的任务就行了。就像至今为止他一直做的那样。
“明白。我立即给您带路——”
4
这时候,杰莱德的身边顺利地聚集起士兵。
和预想的一样,有很多农民都觉得即使死掉也要给贵族们一个教训。
聚集起来的士兵有四百人左右。虽然不能说充足但和过去的不足二十人相比简直是判若云泥。
不过,也有很多令人不安的因素。
聚集起来的士兵们中有很多没有使用过武器,集团战的经验也等同于零。但是,以迪奥鲁为代表,也有不少人有过服兵役的经验。而且,士兵数量较少的话,杰莱德也比较容易掌握全局,在指挥方面比较有利。
唯一一点,只有装备的质量没有办法弥补。士兵们有一半以上只能用把小刀困在木棒上的简陋长枪做武器,甚至还有人拿锅盖代替盾牌。
话虽如此,装备的问题从叛乱刚开始地时候就预想到了,他早就准备好了带着这些不安因素依然能够取胜的策略。
最重要的是,现在没有发生曾经担心的主导权之争。这一点大概要归功于杰莱德打倒骑士法宾克的成绩,和在士兵中最有影响力的迪奥鲁二话不说就听从了杰莱德的指挥这两件事。接下来只要再去的一次胜利,他就能被大家承认为名至实归的指导者了。
不过,在基层,还有一些小问题。
“为什么啊!为什么我不能去战斗!”
听到一名少年的抗议声,杰莱德简直想抱住脑袋。
“我说过好几次了吧,克拉伊斯。尚未成年的小孩子不能上战场。”
但是,气血旺盛的十四岁少年完全不能接受。
“为什么啊?!你们现在人手不足很伤脑筋对吧?!我射箭的话还是会一点的啊!”
如果让少年上战场的话,叛乱军会失去人心——这是杰莱德的理由,但他实际说出来的却是这样的话:
“你听我说。我们的战斗完全没有获胜的保证。如果失败了的话,作为叛乱的主谋,我肯定会被处死,甚至还会连累我的故乡。到那时,谁来保护索菲亚和村子里的大家?”
“哎……”
克拉伊斯的意气一下子消沉了。
“你明白了吧。我有我该做的,而你有你该做的失去。你知道吗?现在索菲亚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我家里。这话说出来虽然冷酷无情,但我现在没有时间去陪一位少女。能保护她的就只有你了哦,克拉伊斯。”
“……可恶。”
克拉伊斯好像终于接受了。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杰拉德说:
“知道了啦。索菲亚由我来保护。但是,杰莱德,你是她的监护人吧?那么,不要让她失去两次监护人啊。”
“嗯,我也不会那么简单就死掉的。”
真是说了些令人钦佩的话呢,杰莱德对这位少年稍稍刮目相看了。
让杰莱德下定决心发起叛乱的,就是克拉伊斯不顾自身安危保护索菲亚的行动。克拉伊斯虽然看上去还是个小孩子,但为了他想保护的人,可以发挥出超越常人的胆量。如果真有什么万一,他一定能保护好索菲亚。和六年前,连喜欢的人一个人都无法拯救的杰莱德不同。
“杰莱德!”
有人叫他的名字。
转过身,看见马修骑马跑过来。
交给马修的是侦查的任务。而马修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原因只有一个。
“终于来了!是执政代行官的军队!”
翌日,杰莱德率领的叛乱军和拉萨拉斯执政代行官率领的八百士兵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5
那是在某个小村庄里,一个小旅馆的房间里发生的事情。
“喂,米娅!好像终于搞起来了,叛乱!”
一个人冲进房间。那是一位二十岁前后的年轻男子,他身材强壮,看起来从事的不是什么正经的职业。
“嗯。在哪儿?”
回答他的是一位躺在床上的少女,看上去只有十五岁左右。
“啊啊,在保尔奈利亚领的一个叫米卡尔蒂郡的地方。据说他们纠集了不少士兵,终于要大战一场了。”
“果然是那边啊……我就知道差不多该开始了。”
少女轻盈地跳下床。
“那我们去看看吧。看看那个发起无谋叛乱的奇怪家伙的才干究竟如何。”
第八章 回归的初阵
1
从那座山的山腰上,可以看到非常远的地方。
这里是前不久发生了——或者说引发了——山崩的那个山腰。所以理所当然的没有一棵树木挡住眼前这蓝色与绿色组成的美丽景色——我们的军旗,果然应该是青绿色的。
杰莱德想。
今后会成为敌人的贝尔赛尔王国的国旗是红色的,有对比的意义。而且在古丽亚大陆上青色象征自由,绿色象征大地的意义。追求自由的农民起义的旗帜除了青绿色不作他想。
就在这时。喉咙里突然传来不舒服地感觉。杰莱德捂着嘴小声咳嗽起来。
“怎么了?感冒了吗?”
这样问他的是迪奥鲁。这名大汉因为领主的暴政而失去了妻子,为了报仇而加入杰莱德旗下。他背上背着一把接近五尺长(约一点五米)的巨大的剑。
“抱歉,从以前开始极度紧张的时候就会这样。如你所见,我的身体一点也不结实。”
“这样啊。你的工作不是挥剑,而且我也不会说别紧张这种话。但是,希望你能尽量打起精神来啊。士兵们都看着呢。”
迪奥鲁用眼神示意下方。五十名左右的士兵正埋伏在斜坡的凹陷处。大概是由于不安或紧张,他们时不时转过视线。
“嗯,你说得对。我会铭记在心。”
没有士兵希望看到战前指挥官身体不适。迪奥鲁说的切中要害。
不过——杰莱德又想。率领士兵这种事,到底有多少年没做过了呢?
而且上次他还不是明着率领士兵,而是躲在摆架子的人身后耍些小聪明而已。
现在,他亲自站在阵前,肩负着几百名士兵的性命,必须将他们领向胜利。他是做好承担全部责任的觉悟才竖起反旗的,但那个时刻一旦临近,他贫弱的身体各处就开始发出抗议。这让他不禁自嘲起自己那不像话的身体来。
“不过,你这个人还真是不慌不忙啊,迪奥鲁。”
马修说。他的身体在小幅度颤抖。不过,他可是能一个人面对几十名敌人拉开弓的人,这不是在害怕,而是战前的精神抖擞。
“当然了,因为没有慌忙的理由啊。赢了的话就能给那个领主一个教训,即使死了也不过是早点见到家人而已。”
迪奥鲁平静地回答。他的态度可以称得上是泰然自若,让杰莱德十分羡慕。
“迪奥鲁。拜托你别死得这么早。我还想多给领主一些教训,因此需要你这种人的力量。”
“我也想如你所愿啊。”
杰莱德越来越觉得奇怪。这名大汉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的农夫。他过去到底是做什么的?
不过,现在只有他肯帮忙就够了。即使要调查迪奥鲁的真面目,也得先打赢今天的战斗活下去才行。
就在这时,属下的士兵兴奋难耐地大叫起来。
“看到了!是拉萨拉斯执政代行官的军队!”
计较多余事情的时间结束了。
杰莱德缓缓摘下眼镜。看远方的时候,他不需要这副眼镜。
己方的数量,是从周围村落召集起来的四百人。而另一方面,敌人看起来一共有八百人左右。光看数量的话行使眼睛,但利用好地利的话完全没问题。他本来就做好了能打败八百正规军的准备。
“那么开始吧,开始我们的战斗。马修,迪奥鲁。请各就各位。”
2
看到拉萨拉斯执政代行官身穿甲胄的模样的时候,所有士兵都拼命忍住才没笑出声儿来。
他穿着厚重的甲胄,跨坐在马背上。这些都没问题。但是,他本来是一位被评价为“像老鼠一样”冒冒失失、外表贫弱的男子。现在这个样子简直像是没长大的孩子扮作骑士玩耍一样。而且和外表看上去不同,还很会骑马,就像个灵活的老鼠一样,更让人觉得好笑了。
不过,对方是这个郡中权力最大的执政代行官,随便笑出来的话会没命的。即便如此,那个样子依然滑稽之极,不断惹得士兵们想要发笑。
不过,当事人拉萨拉斯可不知道士兵们在想些什么,只顾意气洋洋地骑马走在他们前面。
甚至放弃了一些日常任务,从全郡召集而来的八百名士兵。
他们全都举着长枪,穿着胸甲、带着头盔,装备整齐划一,身为战斗专家的骑士和他们的随从也有二十人左右。不过,通常不会有八百名这么多的士兵举在一起,对于集团战的训练恐怕有些不足。
但是,在熟练度方面叛乱军也一样。在加上叛乱军不满五百,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换句话说,胜负在一开始就确定了。拉萨拉斯虽然一开始对孟佛多把这个任务推到他头上相当不满,但这样一来就没有问题了。只要真有了叛乱,孟佛多执政官也就不会再叱责他了,另外还能俘虏好几百名敌兵、靠着赎金大赚一笔。一名士兵的赎金定为多少比较好呢——拉萨拉斯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问题,因此他现在心情大好。
变化产生,实在他们接近一处看上去发生过滑坡的山坡的时候。
“拉萨拉斯大人。山上有人。”
“嗯?”
听到手下骑士的声音,拉萨拉斯抬头看向那座山。红褐色的斜坡上确实站着人。而且,只有一个人。
是一位相当年轻,身高较高却身材消瘦的男子。
“您终于来了,拉萨拉斯执政代行官大人。”
男子大喊。他似乎不太擅长大声说话,说完这一句之后立刻咳嗽起来。
“什么人?!”
拉萨拉斯一边问着,一边觉得这个人奇怪。对此,男子优雅地低下头。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叫做杰莱德。我想您那么小的脑袋大概记不住事,不过姑且还是打个招呼吧。”
“你说什么?!你那是什么态度?!你以为我是谁啊!”
“我当然很清楚。您是那位由于只会靠着头衔中饱私囊而名声在外的执政代行官大人对吧?”
“你、你这家伙……!”
被人恶意辱骂,拉萨拉斯立刻满脸通红。
他自以为是这个米卡尔蒂郡最伟大的人物,绝不允许别人侮辱他。
这时,一名士兵来到拉萨拉斯身旁在他耳边小声说:
“拉萨拉斯大人,就是他。那个拿的就是叛乱的主谋!”
“什么,就是他?!你确定?!”
“我记得他那寒酸的体格和衣服。绝对没错。”
“唔……”
拉萨拉斯刚才大脑充血一时发昏,不过他确实听到过杰莱德这个名字。
拉萨拉斯大声喊:
“那个叫杰莱德的,你满不在乎地一个人跑出来真是好大的胆子!你马上匍匐在我面前求饶吧!那样的话饶你一命也未尝不可!”
“哈哈哈哈,这真是个有趣的玩笑。执政代行官大人,您知道吗?我们农民每次看到您的样子的时候都忍不住要笑出声儿来。执政代行官竟然连披着人皮的老鼠都能当得来。”
“你!竟敢这样胡说八道……!”
杰莱德毫不介意拉萨拉斯的怒火,朗声继续挑衅。
“面对人类的时候也就算了,我可完全没有对老鼠低头的打算。因为老鼠可是听不懂人话的,投降之后还咬过来的话可就不好了。”
“你个混蛋!竟然感越说越来劲!”拉萨拉斯怒不可遏,向士兵们发号施令,“小子们,那家伙就是一切的元凶!抓住他!能活捉他的人奖励五十枚金币,不,五十一枚!趁现在,抓尸体也行!”
这时,八百名士兵们心中涌出各种各样的想法。
士兵们当中有很多人都知道杰莱德是个怎样的人物:即,能让一座大山崩塌的黑魔法师。如果随随便便攻上去,说不定会被活埋。
而另一方面,也有传闻说杰莱德的那个什么黑魔法只不过是利用了地表松软的斜坡演的一场戏而已。再加上,五十枚金币的报酬能让他们尽情玩乐好几年了。
最后,虽然有不少士兵没有积极行动,但仍有超过二百名的士兵们遵照拉萨拉斯的命令,在欲望的驱使下开始爬上山坡。这片山坡最近刚发生过滑坡,泥泞不堪,十分难爬,但他们依然一步步地缩短和杰莱德之间的距离。他们的行动完全不像是一只军队,反而像是一群冲向砂糖的蚂蚁。不过杰莱德周围完全没有护卫士兵的身影,只要士兵当中有一人爬到了,应该就能毫不费力抓住杰莱德。
但是,他们忽略了一点。
周围的群山上都覆盖着森林。那么这个斜坡上发生滑坡之后,应该有许多树倒在地上才对。然而,他们周围却没有一棵倒下的树木。
在他们头顶上杰莱德突然举起手。
同时,周围突然出现了五十人左右的士兵,大概刚才一直躲在从山脚下看不到的地方。拉萨拉斯一时间惊慌起来,不过他马上意识到区区几十名农民不是他们的对手,毫无疑问可以击溃,立刻取回了平静。
紧接着,这几十名士兵开始一起扔下某样东西。
是圆木。
好几根圆木接连沿着无遮无拦的斜坡滚下。
那副场景简直像是用棍子扫落蚁群。士兵们束手无策,要么被木头撞飞,要么被压扁,顿时呈现出一副阿鼻地狱的景象。大概是准备了相当多的数量,木头不停地从斜坡上滚下来。
“没、没办法,拉萨拉斯大人!这样无法靠近!”
“可恶,净玩弄些小伎俩!”
拉萨拉斯转向他手下的骑士,“罗德!我给你两百士兵,你们守在东侧这里别让他们跑了!”
“是,交给我吧!”
“剩下的人跟我走!从西侧攻上去!”
这是非常合理的,或者说极其自然的考量。
这个斜坡视野良好,反过来说也是无处可逃,即便强行攀登,也只会成为木头的靶子。但是,无处可逃的只有南侧,如果从西侧或是北侧迂回,则有茂密的树林做掩护,不必担心圆木。
但拉萨拉斯没有注意到:正因为这种考量太过自然,他的行动可以被轻易地预测出来。
这时的拉萨拉斯在山的西面恰好发现了一条路,便带着士兵冲上去进行迂回。但是,那条路不过是条野兽踩出来的小径,又细又荒凉。
结果,他们的队列拖得又细又长。如果从天上俯视,就会发现几百名士兵向一根线一样缠绕在山上。
“就是现在!放箭,喊出来!是男人就跟我一起冲!”
伴随着一声怒吼,情况骤然一变。
原本躲在森林里的马修率领的一百五十名叛乱军冲向拉成一条线的队列的那毫无防备的侧腹。
从非常近的距离,而且是根本没想到藏着人的灌木丛冲飞出箭来。士兵们无从防御,一个接一个地惨叫着倒下。
特别是马修的表现值得大加赞扬。他从树上跳到敌兵中间,从极近的距离连瞄准都不用就四处射箭。然后在周围的敌兵陷入混乱之后,在受到反击前跳上附近的树,再次射出利箭。
看到他英勇战斗的身姿,马修手下的士兵们都交口称赞:“我们的大将简直像猴子一样。”不过马修本人都这句话不太满意。
另一方面,被攻击一方的混乱随着时间经过不断扩大。
在视野不好的森林中,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箭,还有大声呐喊着冲过来的敌人的伏兵。他们连自己到底被多少人袭击了都分辨不出。
“可恶!就会使这种低劣的把戏!”
冲在先头的拉萨拉斯发现后方的士兵们遭到了奇袭,但由于周围茂密的树林视野很差,完全不知道后面怎么样了。
再加上,从后方断断续续传来的惨叫声更加大了拉萨拉斯的不安。难道他们是被一支多得超乎想象的军队袭击,后卫已经全灭了吗?那样的话,直接前往救援是不是有些无谋?
更何况在这个视野不好的深林里根本不知道伏兵藏在哪里。现在他们攻击的是后方的士兵,但下次说不定就要攻击他了。
最后,拉萨拉斯为了自保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跑、跑起来!在这种森林里不知何时又会被袭击!所有人都跟我走!”
这也就意味着抛弃后方的同步。但是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对这个冷酷的判断提出异议,所有人都和拉萨拉斯一样害怕再留在这个地方。不过其结果就是,拉萨拉斯收下的士兵减少到了四百人左右。
幸运的是,拉萨拉斯他们马上就能跑出深林来到广阔的平原上了。
但是,那里已经被别人占据了。
二百名左右的没有旗帜、像盗贼一样的士兵正严阵以待。
他们的先头,站着一名背着大剑的壮汉。
◆
迪奥鲁看见敌人从森林里零零散散地跳出来,不禁发出感叹。
敌人的人数大约只有四百,比最初减少了一半。
全部都和杰莱德预想的一样。无论对方的指挥官有多么无能,像这样随意摆弄也不是一件容易地事情。
据他所知,杰莱德这个男人不过是一个小村子的村长。虽然他好像有一个贤者之类的夸张称号,但至少看起来一直过着和并发无缘的生活。他到底是从哪里雪莱这些策略的?迪奥鲁不禁感到疑惑。
——不,并不是完全和战斗无缘。
他离开想起一件事。杰莱德看上去大约二十多岁。那么,他也许曾经被征兵前去参加国境要塞的防卫战。那时候动员了所有十六岁以上的成年男子。在那个时候他也许有机会接触兵法。
——说起来,有传闻说,那场战斗能够获胜靠的都是以为不知名的军师。
不管怎样,这种事情对迪奥鲁来说都无所谓。能让保尔奈利亚多少吃些苦头,最后去见他妻子就行了。为此,首先要做好交付给他的任务才行。
迪奥鲁扛起背上的大剑,走到敌人面前大喊:
“我告诉你们!”
那是和迪奥鲁的巨大身材相应、响彻了周围一带的洪亮声音。
“你们已经没有胜算了!不想死的人赶紧丢下武器投降吧!”
◆
面前虽然出现了严阵以待的新的敌人,但这回拉萨拉斯没有显出狼狈的样子。
“不用害怕!在这种视野良好的平原上不用担心被偷袭!正面战斗的话那群农奴根本不足为惧!更何况对方的人数还不到我们的一半啊!”
拉萨拉斯的鼓励多少挽回的一些士气。确实,眼前的叛乱军人数较少,而且其中也没有那个卖弄聪明的杰莱德。
“这回一定能打赢。”所有人都这样想。
“小的们,给我上!这次一定要让打倒他们建功立业啊!”
在“违抗长官命令就会没命”这一点上接受了良好训练的士兵们迅速行动起来。他们举起武器,呐喊着冲向叛乱军。
◆
“真是群精力旺盛的家伙啊。”
迪奥鲁叹了口气。
对方大概也有对方的胜算吧。说当然也是当然,他们这边的人数只有二百,而对方则是他们的两倍。
话虽如此,这对迪奥鲁个人来说发展方向却不坏。敌人是执政代行官。是间接夺走妻子性命的可憎仇人之一。要是他投降了的话反而就失去杀死他的机会了。不过,若是对方杀过来的话,对他来说也是一个算总账的绝好机会。
话虽如此,他也没有自信在一对四百中活下来。首先要鼓舞二百名部下,让他们抛开恐惧和他一起战斗。
“同胞们啊,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迪奥鲁转过身,用响彻大地的声音大喊,
“我们为了活下去而站起来了!如果不能在这里战胜敌人,等在我们前方的道路就只剩下饿死,或是交出恋人和女儿、耻辱地苟活下去而已!”
这些话让士兵们回过神来。他们想起了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做出赌上性命的觉悟、志愿加入叛乱军。
“我们已经不再是懦弱顺从的羊群了!我们手中拿着武器,正是为了守护我们心爱的人们!首先,把眼前的敌人打倒,亲手握住活下去的道路吧!”
士兵们相应迪奥鲁的话,发出呐喊。
如果杰莱德听到他的这番演说,一定会再次觉得:“这不是普通农民能说出来的话,迪奥鲁这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要畏惧,我们身边有贤者杰莱德!同胞啊,跟我上!”
◆
拉萨拉斯率领的四百人的部队卷起沙尘像叛乱军冲杀过去。
士兵们的气势便是力量。如果他们带着这种气势开战的话,也许就能轻松蹂躏不足他们半数的叛乱军,获得胜利了。
但是,结果他们失败了。在这紧要关头一名士兵大喊了起来:
“拉——拉萨拉斯大人!不好了,后方出现了敌人!”
“你说什么?!这不可能!”
拉萨拉斯转过身,便发现报告是正确的。从他们刚才走出的森林里冒出了新的叛乱军。
“为什么会有敌人从后面过来?!剩下的士兵们到底在干什么!”
为了拖住杰莱德、包围山头而留下的二百名士兵和刚才由于伏兵袭击被分割开来的士兵们。他们虽然没有指挥官,但至少应该会和眼前的敌人战斗、拖住他们才对。
当然,拉萨拉斯不会知道。
他为了拖住杰莱德而留在山脚下的士兵们老老实实地遵照他的命令,一步也不敢动弹。杰莱德趁此机会从容不迫地从西侧抄近道下山和马修会合,将遭受到奇袭、早已失去组织性的士兵们驱散,然后袭击拉萨拉斯的背后。
拉萨拉斯对这些事完全不之情,他的慌乱像波浪一样传递给了全军。难道叛乱军不只是乌合之众,而是比我们强得多吗——所有人都这样想着,不安地面面相觑。
“可恶,小的们,别停下!士兵的数目还是我们占优!首先打垮眼前的敌人,然后再干掉后方的敌人,我们就赢了!”
拉萨拉斯的话没有发挥什么作用。他一直都被叛乱军追着打,已经没有人觉得他的话有说服力了。
就在这时,迪奥鲁率领的二百名叛乱军发起了冲锋。
士兵们的气势便是力量。拉萨拉斯的四百人部队停下了脚步,正面受到了冲击。
冲在叛乱军最前面的是迪奥鲁。他冲进敌人的阵营中,大开大合地挥舞手中的剑。
他每挥一下,便有一个人身体的一部分被打飞。他的战斗的样子让敌人畏惧,让同伴振奋。
但是,拉萨拉斯的四百士兵也不愿乖乖等死。他们虽然一开始被气势压倒、受到了不小的损失,但毕竟有两倍兵力的优势,渐渐靠着数量将叛乱军击退。
最终居于劣势的是叛乱军。但即便如此,叛乱军依然以迪奥鲁为中心努力战斗。
因为他们知道,只要再争取一些时间,就能摆脱这个劣势获得胜利。
他们知道贤者杰莱德将会攻入敌人背后。
而这,并没有那么遥远。
3
拉萨拉斯从马上环视周围。
到刚才为止,他们确实处于优势地位。但现在他们受到了前后夹击,士兵们失去了冷静。
如果能在背后遭到袭击之前排除眼前的敌人的话,或许还有胜算。但是,一切都太迟了。
而另一方面,叛乱军的每一个士兵都用他们手中的简陋武器拼命战斗着。他们严格听从长官的命令、和周围的同伴们配合着战斗的样子,让拉萨拉斯明白到“不过是农奴”这个评价的错误性。
“难道我竟然会被这群农奴……!”
拉萨拉斯已经无法下达新的命令,只能呆呆地望着己方的士兵被一个接一个地击倒。
终于,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名手持大剑的壮汉。是迪奥鲁。
“杰莱德说的对。果然,要是不报一箭之仇的话,也没脸去见妻子啊。”
“可恶……!”
拉萨拉斯大喊。
败北已经是必然的了。现在一个人起跑逃走的话,或许能够逃过眼下这一劫。但是,他不可能逃出那个冷澈的孟佛多执政官的手心。悲惨的逃亡生活的尽头,等着他的必然是被处死。
“可恶,可恶!竟然敢让我遇见这种事情!饶不了你!”
拉萨拉斯被绝望驱赶着,做出了让所有人都惊讶的行动。
他拔出剑,拍马冲向迪奥鲁。这是自暴自弃,但也因此猛烈的一击。
如果是面对普通的敌人,拉萨拉斯也许也能一击打倒对方。
但是,这一次他的对手太差了。
迪奥鲁像是背起剑一样举起手中的大剑,等着拉萨拉斯。
然后在两人交错的前一个瞬间,他挥下大剑。那是和别怎么好好进行战斗训练的拉萨拉斯不同、只有习惯杀人者才能挥出的一击。
那之后。拉萨拉斯连人带马被切成了两半。
对拉萨拉斯来说,唯一值得庆幸地,就是他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就咽气了这一点了吧。
4
听到拉萨拉斯战死的消息的时候,士兵们立刻失去了战意,一个接一个地扔下武器投降了。
战斗很快便结束了。和他们正相反,叛乱军的士兵们明确意识到了:他们赢了。他们战胜了拥有两倍军队的执政代行官。
无名的平原上洋溢着士兵们的欢声。
“看来一切顺利啊。”
马修走到杰莱德身旁,松了一口气,说。
“今天真是累人啊。真是的,你干的事情看起来全部都跟魔法一样。”
“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只是什么赌上性命寻找生存之道的结果而已。”
杰莱德用和往常一样的平淡语气回答,戴上眼镜。
只不过是在必将获胜的战斗中得到了和预想一样的结果而已。用不着到现在才高兴。
马修大声笑起来。
“你还是这么臭正经。赢了就是赢了,再高兴一点吧?”
“……确实,至少在现在这种时候应该高兴一下。”
在这个米卡尔蒂郡中已经没有敌得过他们的兵力了,说是将一整个郡都收入囊中也不为过。虽然保尔奈利亚侯有可能会派直属的私兵来镇压,但要集结以整个郡为对手的兵力,必然会花上不少时间。
即是说,至少暂时不会再有人牺牲了。马修说的对,也许现在确实应当老老实实地高兴一下。
但是,到最后,这一天杰莱德没能高兴起来。
本应已经迎来终焉的战场上,又产生了新的变动。
突然,两百名举着红色王国国旗的骑士出现了。
◆
担任米卡尔蒂郡驻留骑士团副团长的巴尔迪亚带着复杂的心情看着眼前的场景。
曾经的长官,拉萨拉斯执政代行官被击杀了。而且,是被区区四百农奴。
他没有同情也没有怜悯,只是对自己的幸运感到满心欢喜。本来,和叛乱军战斗应该是身为骑士队副队长的巴尔迪亚的任务。死的很有可能不是拉萨拉斯而是他自己。
“是时候了。”
他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没有感情的平静声音。那是影子里的支配者,孟佛多。
“命令骑士团,让他们开始攻击。”
“是。”
一名骑士带着孟佛多的命令跑出去。他路线的前方是两百人的骑士和随从组成的保尔奈利亚骑士团。那是享誉贝尔赛尔王国全国的重装骑士们,他们连人带马全都装备着沉重的甲胄,谁也无法阻挡他们的突进。
这个瞬间,叛乱军为胜利而沸腾的欢呼戛然而止。这是当然的。因为竟然毫无预兆地出现了如此的强敌。
巴尔迪亚向站在旁边的孟佛多偷眼瞧去。他再次觉得,这个人实在太恐怖了。
孟佛多的意图,是在叛乱军击败拉萨拉斯执政代行官率领的军队、正疲惫不堪的时候,用珍藏的骑士团将他们一举击败。
坐收渔翁之利——这在战术上是正确的。更何况保尔奈利亚侯也没有那么多骑士,这二百名骑士极其宝贵,不是能轻易调动的,若是和势头正旺的敌人交战产生了牺牲就不好了。
但问题是,为了让敌人疲惫而被击败的军队,原本也是他们的同伴。
“我问你,巴尔迪亚。”
孟佛多突然冒出一句话,让巴尔迪亚觉得心脏都收紧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同伴当成弃子吗?”
“是——是。”
被提问了。如果这时说出了错误的答案,那他也会遭到和拉萨拉斯同样的命运吧。巴尔迪亚紧张得舌头打结,慎重地选择词句。
“恕我冒昧揣测,孟佛多大人恐怕是为了以恐惧震慑各地的叛乱吧。发起叛乱的农奴们自然不可原谅,但如果让大家知道,连没能将叛乱防范于未然的执政代行官都被这样……当做弃、弃子来使用的话,其他郡的执政代行官们也会打起精神、认真统治了吧。”
“能看清这一点啊,好吧。”
巴尔迪亚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刚才的瞬间,他的寿命延长了。
“巴尔迪亚,只有这一点你要牢记。所谓领民不过是侯爵阁下的所有物,有义务为了满足侯爵阁下而奉献一切。但是,不仅是那群愚民,连执政代行官都是,连这种程度的事情都忘记了。因此我要让他们想起来,用压倒性的力量和恐惧。”
巴尔迪亚方法看到孟佛多执政官的眼里放出疯狂的光。
到底是什么驱使着这个影子里的支配者走到这一步的呢?这个问题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但另一方面,巴尔迪亚也确信——万一他知道了这个答案,一定会被杀死。
◆
“……怎么会有,这种事……”
看到新出现的骑士集团,杰莱德感到自己的表情凝固了。
在这个保尔奈利亚领中,能够动员那么多骑士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保尔奈利亚侯本人。
但是,那应该是不可能的。保尔奈利亚侯派遣骑士团应该还早。而且连执政代行官败北的报告,应该都还没传到保尔奈利亚侯那里才对。
可是,带着保尔奈利亚家纹章的骑士团实实在在地近在眼前,是无法逃避的现实。
——我的预测太天真了吗……!
恐怕有人预测到了这个局面,事先就准备好坐收渔翁之利。杰莱德不认为那个愚蠢的保尔奈利亚侯身边能有如此有远见的人,但是也不作他想了。
“怎么办?杰莱德。”
连在这种时候,迪奥鲁都始终冷静地问。
“……说实话,如果有时间准备的话也许还有办法,但现在的我们不可能战胜那些骑士。他们的甲胄能够轻易挡开箭支,半吊子的武器根本无法贯穿。在现在这个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迎击绝对是有勇无谋之举。”
“那、那要怎么办?逃走吗?”
连马修都露出焦急的样子。
“很遗憾,没有别的办法了。马修,迪奥鲁,你们两个接下来要好好照我说的去做。首先马修,你领着士兵向东,走森林里的近路逃到罗安努村去。”
马修发现,杰莱德说话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严肃。
“明白,那些家伙应该因不会追进森林里啊。但是杰莱德,你要做什么?带领士兵是身为大将的你的任务吧?”
“我还有要做的事情。这里是开阔的平原,很难逃过马的速度。我要留下来争取时间。”
马修和迪奥鲁露出惊愕的表情。
“别开玩笑!你一个人能做什么!”
“马修说的对。从来没听说过有大将殿后的。那是我这种亡命之徒该做的事情。”
“你们两个都冷静一点。没关系,我有计策。总之,现在要争分夺秒。马修,你马上出发。”
马修还想抗拒,但他也明白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说有计策的话,我就相信你。但是你给我听好了,绝对要活着回来啊!”
“嗯,我会努力。”
马修一旦下定决心,便动作迅速。他大声命令士兵们,开始退却。
看到这幅场景,杰莱德转向迪奥鲁。
“抱歉,你能和我一起留下吗?可能会死掉。”
“正合我意,我来陪你吧。现在要做什么?”
“帮大忙了。首先,请你收集一些白布做一面白旗。”
“白旗?你做那种东西干什么?”
迪奥鲁一边问着,一边立刻开始收集能做旗子的材料。
杰莱德叹息着回答。
“说实话,这种发展我也没有预料到。虽然对马修说我有计策,但很遗憾这次有八成是谎话。最后的希望,就只有我的三寸不烂之舌了。装作投降,试着忽悠他们吧。”
“……原来如此,这这样啊。但你也太乐观了吧?你想想看,他们为何会在现在出现在这里——”
他没能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杰莱德举起手阻止了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这样做也许可以争取到马修他们逃走的时间,而且保尔奈利亚侯说不定也只要叛乱主谋的首级就满意了。把农民们卷入战斗之中的人是我,只有这样才能稍微负起一些责任。”
“是吗。”
迪奥鲁用丢在地上的枪和从死去的士兵身上剥下来的衣服做成了白旗。
“算了,我也报了一箭之仇。如果死在这里是天命的话,我就心甘情愿地陪你一回吧。”
5
同一时刻。谁也不知道平原南面的森林里,有一对男女。
他们骑在马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战况。
出现在西边的骑士军团,正以猛烈的速度冲过平原。
而另一方面刚才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的叛乱军像被驱散了一样逃向东面。
而在两者中间,有一名举着象征投降的白旗的壮汉,和一名身材十分消瘦的男子。
“看来他是个比我想象的更加有趣的人呢,那个叫杰莱德的指导者。”
少女用像风一样清爽的声音说。
“确实。为了让同伴逃走大将站出来争取时间,还挺能干的嘛。怎么样,米娅?就决定是他了吗?”
“是呢,大概没法找出比他更好的了。走吧,路克。就堵在那个人身上吧。”
“明白。我也没有异议。”
两人放开马步,向举着白旗的杰莱德跑去。
◆
真是奇观的发展,巴尔迪亚惊讶地想。
叛乱军正四散逃去。
但是,唯有两人留在原地没有移动,举起了白旗。而且这两人中的一个,似乎就是杰莱德。
“孟佛多大人,举白旗的似乎是叛乱军的首领杰莱德。他貌似是要投降……”
“那又怎么样?”
孟佛多丢出一句话。
于是巴尔迪亚明白了他的意图。
孟佛多是连部下的执政代行官都能轻易舍弃的男人。投降不杀——他才不会下达这种命令。更何况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去听发起叛乱的主谋说的话。
巴尔迪亚第一次对杰莱德感到同情。
率领乌合之众战斗到这个地步,实在值得称赞,但人上有人。
他这次的对手实在不好。
◆
杰莱德叹了口气。
不管他们怎么挥舞白旗,骑士们都没有停止冲锋的样子。
“……这倒也是啊。”
他自嘲。那群骑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局面下?他们一直在等待叛乱军疲惫不已、能够将其打得体无完肤的机会。从一开始就没有交涉或投降的余地。
“看来,我要去见我的家人了啊。”
迪奥鲁说着,没有显出一丝畏惧。听到他的话,杰莱德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苦笑着说:
“这么说来,我也有一个女人一直等着我呢。”
“这个不好。男人怎么能让女人等。”
“嗯,说的太对了。”
如果能见到她的话,这样也许也不赖。
覆盖视野的骑士群。他们的右手握着又长又粗地马上枪。
没有逃走的可能。剩下的只有等着被长枪贯穿,或是被马蹄踩扁而已。
他不怎么后悔。只是挂念着一件事。
——克拉伊斯。索菲亚就拜托你了。
就在这时,缓缓地,起风了。
第九章 星火燎原
1
杀到眼前的骑士们。
杰莱德和迪奥鲁一起呆呆地望着这幅场景。
在这种情况下,已经即无法扭转局势,也无法逃走了。但杰莱德感到疑惑和恐惧。
他率领军队挑起战端,然后败北了。死是自然的归宿。即没有军费也没有士兵,现在的他们最多也只能做到这些——这都是借口。说白了就是对手比较强,能比自己多看出一两步,只是这样而已。虽然只是不服输的话,但他真没想到打倒执政代行官后回立刻出现新的军队。
遗憾有两个。
至少想要见一眼制造出这个情况的敌方指挥官。
另一个是,关于马修他们。
被骑士们以这个势头追赶的话,向东逃去的马修他们一定会遭受严重的损失。他希望自己在被碾压之际至少能争取一些时间,不过那也很困难吧。
一名举着马上枪的骑士从骑兵中冲出。
“头功就由我加拉哈多收下了!”
看来他打算比所有人都先立功。
虽然有些气愤但没有办法。他只能等着被那位骑士的长枪贯穿而已。
◆
米娅踢了一脚马肚子,提高速度。
风之精灵带来了那名男子,名叫杰莱德的指导者的声音。他貌似打算牺牲自己来争取时间让部下逃走。他的身影不知为何总是和亡父重叠在一起。
“真是的。男的都是群笨蛋。”
“那还真是抱歉。”
立刻小声回答她的,是驱马跑在旁边的路克。她俩自父母双亡一来不知怎的就一直一起长大。
“你道歉有什么用。”
“不,虽然是这样没错。”
她对路克装傻的回答苦笑起来,但立刻就绷紧了脸颊,闭上眼睛。
这期间她也没有放慢马速,全身都能感受到风。对米娅来说这是最好的状态。
不能让那个笨蛋死在这里。现在正是展现伟大的风之女王的力量的时候。
“苍神拉克莉娜丝啊——”
她庄严地宣告。
“伴随无形之物,统辖星辰和命运的苍之女神啊。依照契约,请允许我召唤您伟大的臣子。”
米娅的周围吹起了风。
仿佛风在向着少女聚集而来。
“不知束缚的精灵们的女王啊。服从契约,在此解放汝的力量吧。”
伴随着高声的呐喊,她高高举起右手。
周围的风更强了,她的头发像被风吹拂的草木一样飘舞。
“回应我的意志吧!荡平一切凡人之道的女王的征途!”
接着,她用力挥下手。
“汝!名为西尔菲德!”
米娅的手中产生猛烈的风。
风带着肉眼看不见的压力,击倒一切。
◆
“呀?!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骑士们发出惨叫。
此时此刻,发生在眼前的事情,杰莱德一辈子都没有忘记。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种荒唐的景象。”
单手拿着马上枪、策马冲过来准备刺穿自己的一名骑士。
在他接近到还剩十间(约十八米)地那个时候。
像一只蚂蚁一样打着滚被吹跑了。
而且不只是那名骑士。后续的好几十名骑士也被一起吹走了。
“发生了……什么?”
连之前一直淡定自若的迪奥鲁都睁大了眼睛。
当然了。这可是一副在什么也没有的草原上、几十名重装骑士突然被吹跑的景象。
剩下那些总算没被卷入其中的骑士们似乎也没有理解发生了什么,停下马步呆站在那里。
“迪奥鲁。偶然吹起了能把骑士吹跑的强风,救了我们一命——这种事情说出去,有谁会相信吗?”
“这实在太凑巧了吧。三流的吟游诗人都能想出比这更好的故事。”
“我也有同感。”
从骑士们被吹走的方向来推测,风是从南面吹来的。杰莱德无意识地将视线转向那边。
他看见一对男女朝自己这边骑马跑来。
那是一个奇怪的二人组。一人是年轻男子。而另一人——是女人。不,称她为少女更为贴切。
“……看来,这风不是偶然吹过的啊。”
直觉告诉她:那位少女正是卷起风、前来解救他们的人。
没有确实的证据。但是,和那位少女视线相接的时候,杰莱德一下子就明白了。
那是一双带着多么笔直目光的眼睛啊。不管有怎样的诱惑,都绝对无法使它弯折的笔直目光。
“那位少女是……。不,怎么可能。”
突然,他听到了迪奥鲁带着少有的动摇的声音。
“怎么了?难道你认识她?”
“……不,不是,只是错觉。不过他们貌似不是敌人的援军。”
“嗯,似乎是这样。”
不一会儿,两人跑到杰莱德身边,伸出手来。
“上来,快点!”
少女用着急的语气说。
杰莱德明白她着急的原因。骑士们因为刚才的事吓了一跳,没有马上展开下一步行动,但那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如果一直傻站在这里的话,好不容易捡到的一条命又要白白丢在这里了。
“迪奥鲁,你怎么想?”
“是他们救了我们一命,没理由拒绝。”
“也是。”
杰莱德转向少女的马。迪奥鲁也一样,走向另一位年轻男子的马。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谢谢了。”
“别管那种事情了,快点上来!”
少女的脸色不太好,呼吸很急促,不知为何似乎很疲惫。
为了不给她再增加负担,杰莱德赶紧上马。对缺乏运动能力的杰莱德来说,没有踩的地方想要骑上马背极其困难,但他真的是拼上小命,总算爬到了少女背后。他的动作实在难看得不像样,如果旁边有人的话肯定会忍不住叹气。
“拜、拜托你了。”
杰莱德因为意想不到的劳动而气喘吁吁,扶好滑下来的眼镜。
“抓好了,要跑了哦。”
少女使劲踢了马一脚。
杰莱德由于突然的加速差点摔下去,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但也值得抱住少女的腰。
少女的腰身十分纤细,连瘦弱的杰莱德都觉得一使劲就会折断。
——果然,是这位少女把刚才的风?
他虽然心里也觉得这是个荒唐地想象,但一看到少女的举止和她那双目光笔直的眼睛,却又觉得这种想法绝对没错。少女身上的气氛就是如此特别。
黑魔法这个词出现在脑海里。如果是传说中地风之精灵的黑魔法,也许能够轻易吹走几十名骑士。
而且,强力的黑魔法会夺走术者的生命力。这也就解释了少女为何会显得疲惫。
——就算如此,她为何现在要到这种地方来?
杰莱德怎么也想不明白。
◆
“没想到结果竟然是这样。呵呵呵,神明的裁决还真是有趣啊。”
定下这场表演梗概的男人——孟佛多执政官笑出声来。
看见他的这个样子,现在完全沦为孟佛多跟班的巴尔迪亚在心里疑惑起来。
不管怎么看都已经穷途末路的杰莱德,竟然被区区两个人的援军毫发无伤地救走了。
这个景象实在超出了理解的范畴。
一切就发生在骑士们手中的马上枪还差少许就能贯穿杰莱德的那个时候。
不知怎的,骑士们被吹走了。
实在太荒唐了。在这个被大山环绕着的平原,或许会有一些阵风。但是能将几十位身穿重甲的骑士吹走的大风,在这么要紧的关头吹起来,而且还是完全帮着杰莱德,这到底要多少个奇迹叠加在一起才能实现啊。
而趁着这个机会南面有两人骑马前来相助,杰莱德瞬间脱离虎口。
总之完全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以肯定的只有杰莱德逃过一劫了这一点。如果这是司掌命运的苍神拉克莉娜丝的裁决的话,也实在太偏心了吧。
“现、现在怎么办?孟佛多大人。”
“嗯,让我想想。巴尔迪亚,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啊……。现在情况不明朗,不能和不知底细的敌人交战平白消耗骑士。现在是不是应当暂时撤退——”
“那也不坏。不过难得都把珍藏的骑士团带到这里来了,你不觉得白白撤退太过无趣了吗?”
“那、那么……”
“向骑士团发出暂时撤退的信号。我们这边也得先重整势态才行。之后就去攻陷那个什么罗安努村。虽然不知道有什么援军,但他们没和我们战斗就逃走了。也就是说,加上那些援军也无法对抗二百名骑士。把他们丢在一边先打下根据地就能了事了。”
“明、明白。”
巴尔迪亚带着震惊而理解回答。
这名执政官的敏锐头脑果然健在。
罗安努村就在不远的前方。杰莱德确实得到了不知底细的援军,不过一旦失去了根据地也就无法有任何作为了。
统率者若是无法守护应当守护的东西,那他的人望就会坠落谷底,无法维持数百人的军队。叛乱军便会自然瓦解。
巴尔迪亚命令部下吹响角笛,发出撤退的信号。
2
胯下马即便驼了两个人速度依然不减,逐渐将骑士团甩开。
后方的骑士们也听到角笛的声音不再追过来了。不知是因为有所防备还是放弃了,总之由于某些原因撤退了。
一行人逃进森林深处,才终于从马背上下来。
“到这里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我想也是……不过我还是再去看看形势吧。”
“说的对,拜托你了。”
进行了这样的对话之后,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年轻人一个人骑上马沿原路返回了。
虽然这只是感觉,但貌似这两人是以少女为主,男子为从。
杰莱德觉得现在是大话的好时机,便对少女说:
“首先得向你们表示感谢呢。谢谢你们,托你们的福逃过一劫。”
“道谢什么的就不用了。我救你们也是有企图的。”
“哦。企图,吗?”
他心里立刻涌起一阵怀疑。帮助奄奄一息的叛乱军的主谋到底有什么值得期待的?
“总之我先自我介绍吧。我叫做米娅。刚才那个冷淡的家伙是路克。希望你们记住。”
“米娅和路克啊。念起来非常上口,很好记啊。我的名字是杰莱德,那边的大块头叫做迪奥鲁。”
“嗯。我知道你们,是对侯爵竖起反旗的不要命的叛乱军对吧。”
“这样说话就方便了,我单刀直入的问了:刚才卷起风救了我们的是你对吧?”
“嗯,没错。”
米娅若无其事的回答。杰莱德把不小心滑下来的眼镜扶正,继续说:
“你说得还真是轻描淡写啊,明明干出了那么夸张的事情。”
“是吗?以我来说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样啊。那么,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救我们?”
“我的目的就是帮助你。只是这样而已。”
此时此刻,杰莱德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是“为什么?”。
“你这么说我就不明白了。你一出手就将那些骑士们轻而易举地吹跑了。我对于黑魔法了解的也不多,但至少还是知道那种招数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做到的。你如果加入军队的话财富和名誉都能手到擒来。然而,你为什么却要帮助如风中残烛的我们呢?更何况如你所见,我是个贫弱的男人,实在不配自称军队首领,我可不认为我有值得你这种人特地赶来帮助的价值。”
“立于身上指挥若定之人,竟然如此贬低自己,实在太奇怪了。”
“你说得对。但是,这不能回答我的问题啊?”
米娅苦笑了一下。
“杰莱德,我调查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一开始是个小村子的村长,而现今则率领了四百人的士兵。很遗憾,这种事情我是做不到的。我曾经打算假冒佣兵去积累战斗经验,但动员别人不是我的长项。周围也没有人能教我。所以我想成为你的部下,仅此而已。”
“既然这样我自然是乐意之至……但是,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的目标是什么?通过将你强大的力量借给我们,你到底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目标?”
“和你们一样啊。我无法忍受掌握这个国家的那些腐朽贵族们。这就足够了吧?”
“……原来如此。”
对话进行得太顺利了——这是杰莱德心中的印象。
碰巧在他们即将败北的瞬间出现,使出能将几十名骑士吹跑的强大力量,而且今后也将提供这个力量。等同于无偿的提供。
人必然会有欲望。这是杰莱德在他二十几年的人生中得到的最大的教训,而且正是因为明白了这一点,他在能在六年前的战争中生还。
所以,他不认为这名自称米娅的少女会紧紧因为想要打倒贵族这个原因就无偿提供这种程度的力量。
可以想到的动机有许多。比如,她可能是别国的间谍。即她的目的是驱虎吞狼,通过扶植叛乱军这个贝尔赛尔王国内部的敌对势力来削减王国的国力本身。
但是,即便这位少女怀有某种目的,现在的杰莱德——现在的叛乱军也无法拒绝她提供力量这个提案。这就是现实。
“……我知道了。乐意之至。就让我好好使用你的力量吧。”
“这个决断真是快啊。”
说着,米娅伸出手。
“那,请多指教了,贤者杰莱德。”
“嗯,彼此彼此。虽然不知道今后的发展能否让双方都满意。”
他握住了那只手。
杰莱德的手绝对不算大的,但米娅的手比他还小。那真的是一只纤细的、和她的年龄相匹配的少女之手。
“米娅。”
这时候,名叫路克的年轻人回来了。
“欢迎回来,怎么样?敌人老老实实地撤退了吗?”
“看来没有那么顺利。那些家伙带着兵沿街道向东行进了。”
“你说什么?!”
杰莱德瞬间看穿了他们的计划。
“说到街道的东边,那里只有罗安努村一个地方而已。那里可以说是我们叛乱军的根据地。不仅武器和粮食暂时存放在那里,连刚才逃走的士兵们也都在。如果那里被那么大型的军队袭击的话,我们就再也无法东山再起了。”
“简单地说就是情况很糟啊。那我们要怎么做?就让我见识一下你的手段吧。”
“现在的情况可没你说得那么悠闲啊。总之,现在要尽快赶回罗安努。士兵们需要指导者,而我没有士兵的话也什么都做不来。但是街道被敌人压制了,从这里绕远路回去不知道能不能赶得及……”
“看起来你一上来就需要帮助了嘛。”
米娅站在茂密地森林面前。
“我跟你看个有趣的东西。喂,你听说过‘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都是由精灵构成的’这个说法吧?”
“嗯,姑且听过吧。那又怎么样?”
“不同的精灵之间拥有互相排斥的性质。所以,这种事情也能做到哦。”
米娅闭上眼睛,用风一样的清澈而富有穿透力的声音说:
“以风之女王的名义命令。打开我们的道路。不知束缚的、自由的象征,西尔芙啊。”
她伸出右手。从那手指前方开始,起风了。
紧接着,宛如一道疾风吹过一样,茂密的树丛左右分开,形成了一条能让马通过的路。
“走这里的话,应该比走街道更快才对。”
“……真是方便。方便到恐怖。”
面对眼前出现的奇迹,杰莱德感到一阵战栗。
贝尔赛尔王国被广大的森林地带覆盖,甚至被称为“森林和麦穗之国”。
在渺无人烟的森林中行进可以说是不可能的。因此能够供大军移动的道路和可以战斗的地点十分稀少。但是,如果能够组建出一支能在森林中自由移动的军队的话——
这位少女的力量也许能成为远远超乎想象的强大助力。
“米娅。我问你,如果你认真起来,能刮起多大的风?”
“这个嘛,我也不清楚。我如果认真起来的话,人被吹到根本留不下原形。不过如果使用那么多力量的话我也会动弹不得的。一不小心的话寿命会被削减的。”
黑魔法的代价是术者的生命力。是不能勉强的事情。
“那么,稍微弱一点的风怎么样?比方说,可以让强风一直朝着一个方向吹吗?”
“嗯,这种程度很简单啦。”
她若无其事地回答。
然而杰莱德却知道这和军队配合起来能发挥多么大的威力,不禁感到战栗。
“……太棒了。那么你能马上用那种力量帮助我吗?”
“这倒无所谓,不过你不要那么低声下气的,我已经是你的部下了啊。你只要下命令就行了。”
“明白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杰莱德转向身为士兵们实质上的统帅者的大汉。
“迪奥鲁。我们现在能够当做军马使用的马匹有二十匹左右对吧?士兵中有多少人骑过马呢?”
“只是骑过的话应该有二十人吧。但是你要干什么?对手可是熟练的骑士啊?你该知道临阵磨枪的骑兵根本派不上用场吧?”
“嗯,当然。首先,迪奥鲁,你带着米娅回到罗安努村,和士兵们会合。你知道罗安努村南面有一片广阔的森林吧?你让士兵们埋伏在森林的入口处,在敌人通过的时候发起进攻。”
“这倒没问题……但是如果没有敌人经过的话伏兵就没有意义了啊。敌人要去的是罗安努村吧,你能保证他们特地绕到那种地方去吗?”
“我会努力。另外米娅,罗安努村里有个叫做马修的男人。他是位猎人,擅长射箭。你和他会合以后组织一支二十骑的骑兵队吸引敌人。要这样做——”
……听完杰莱德的作战方案之后,三个人都没有任何怀疑了。
“原来如此啊。”米娅理解地抱起胳膊,“我想不是不可能的,不过我也没有试过这种战斗方法,什么也不能保证啊。”
“没关系,我就赌在你身上了。”
“话说回来,你要怎么办?该不会是想一个人逃跑吧?”
杰莱德用中指扶正眼镜。
“我有我要做的事情。我一个人进行的,最后的加工——”
3
“我干的这事儿还真是奇怪啊。”
泰德里奇带着深深的感慨小声说着,环视周围的二百名骑士。
在半个月前,泰德里奇还不过是属于乡下骑士队的一名普通骑士。
骑士的人数不足二十人,队长是个为了自己的欲望满不在乎地行使暴力的愚蠢男人,而副队长又是一个只在乎眼前利益的小官吏。泰德里奇自己也每天都在这种堕落的骑士队里过着无为的日子。
然后不知怎的,他现在却混在拥有两百名骑士的军队中以叛乱军为对手挥动斧子。
开端是一位自称孟佛多的男子突然的拜访。
泰德里奇虽然不谙世事,但好歹还是知道这位男子的。他是代替领主保尔奈利亚侯管理此地政务的影子里的支配者。
这位影子里的支配者对泰德里奇说:
“你这样的骑士一直缩在这种边境之地一定十分无聊吧。跟我一起来。我告诉你该怎么挥动那把斧头。”
对泰德里奇来说,这些劝诱话根本不所谓。
但是,叛乱军的势力不断增长,世间已经到了迎来变化之时。一直一个人龟缩在边境只会错过大战的机会。
因此泰德里奇接受了他的邀请,现在成为了保尔奈利亚侯直属骑士团的一员——
他不停地用斧子拨开飞来的箭。
“那个男人还是老样子,战斗方法一点也不干脆。”
那是在接近那个叫罗安努的村子的时候,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一队二十骑左右的士兵进行的攻击。
二十骑。数量绝不算多,但他们并不靠近泰德里奇他们只是在远处放箭。不过那些人似乎不习惯骑着马射击,射出的箭准头乱七八糟的。
然而,好几百名士兵正在密集地行军,虽说只有二十支箭,但还是产生了不少伤员。
不过对方的箭可以射过来,说明己方的箭也能射到对方。他们立刻用弓箭还击。
异变就是在这时产生的。
起风了。
而且不是普通的风,而是统统有利于叛乱军的风。
己方射出的箭都瞬间被风吹跑。而另一方面叛乱军射出的箭却增加了威力倾注而下。
“可恶,这是怎么回事!”
泰德里奇的周围发出无数声这样的叫喊。
在泰德里奇看来,事态很明朗。因为就在几刻钟之前,他才刚刚目睹了几十名骑士被吹跑的场景。
叛乱军——杰莱德获得了奇怪的新力量。恐怕是风的黑魔法师。那二十骑中的某人,或是从看不见的某处行使了力量。
“意外地相当老实嘛,那家伙。”
杰莱德曾经这样和他约定:在不久的将来,他会找出千里挑一的豪杰,让泰德里奇的斧子满意。换句话说,这位黑魔法师说不定就是杰莱德口中的豪杰。
虽然不太想把黑魔法师称作豪杰,但想想看他还从来没有和黑魔法师在战场上战斗过。有机会的话挑战一次或许也不错。
泰德里奇翘起嘴角。
“有趣。接受那个执政官的邀请真是对了。”
◆
从遥远的后方静观战况的孟佛多立刻做出了判断。
被区区二十名骑兵耍得团团转的士兵们。
他们单方面被弓箭袭击,接连产生伤员,貌似终于冲破了忍耐的极限,有许多骑士一起发起了追击。不过重装骑士到底是不可能追上对方的。
“这样不行。让士兵退下。”
“……啊?但是,继续追击的话总能追上的——”
“你还不明白吗?士兵们明显是被引诱了。既然是那个杰莱德,肯定又在某个地方布下了伏兵。”
“确、确实!遵命,那么我马上——”
巴尔迪亚向部下发出退却的信号。
周围一带响起角笛声。
“还挺能干的嘛。虽说得到了强大的棋子,不过竟然能够这么快就使用自如。”
“得到您的夸奖真是诚惶诚恐。”
“嗯——”
孟佛多皱起眉头。
他没有听过这个声音。
而且,那是从很近的地方——紧挨着右手边的小山包上传来的。
他反射性地移动目光。
映入孟佛多眼帘的是一位骑在马背上的瘦瘦的男子。他的脸上带着尺寸有些不合的眼镜。
◆
杰莱德看着山下的那名男子。
有十名左右的男子站在那里,但谁是首领一目了然。
他目光锐利,一举一动沉着冷静,在这种情况下依然脸不变色。
“啊啊啊啊啊?!难道说,那个男的是!”
有一个人好像察觉到了他的身份,发出叫喊。
但是,貌似首领的人物却抬起手制止了他。然后他平静地问:
“你就是杰莱德吗?”
“您知道得真清楚。我们明明一次都没见过面。”
“我听说过你的特征。你至少该明白自己的外表有点特殊。”
“这一点您也一样。您不停地散发出一种和杂兵不同的气氛啊。可以的话,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好吧。我是掌管这个保尔奈利亚领政务的执政官孟佛多。”
“……果然,您就是。”
执政官。从传闻中听到过的,这个保尔奈利亚领的影子里的支配者。
他猜到了。能够这么迅速调度这么多骑士的除了侯爵就只有执政官了。
“不过,你竟然知道我在这里。”
“这不是什么难事。发出那么大的角笛声,也就不难找到声音的出处了。”
“……这样啊。这一切都是为了知道我的位置而布下的局吗?”
“嗯。因为我很明白您是一名不容轻视的敌人。一旦麾下的军队遇到危机,您一定会用角笛发出信号。”
“原来如此啊。和传闻中一样就会耍些阴谋诡计。那么,你想怎么样?现在杀了我以终止这场战斗吗?”
孟佛多漫不经心地张开双臂。“想杀就杀吧”——好像在这么一样。
“……很遗憾,我做不到。走到这一步,我的棋子全都用光了。能做到的只有在确保我的退路的头饰看一看今后战斗对手的脸长成什么样子而已。”
“是吗。那么,实际从那个山包上俯视我,得到什么参考价值了吗?”
“嗯。总之,我是明白了即使现在向您诉说我们的穷苦现状、要求减税也是没用的。”
“你知道得挺清楚的嘛。要让我的主人,保尔奈利亚侯满足,必须奉上更多的金钱和女子才行。你如果珍惜性命的话就把这两样叫出来吧。那样的话,我多少可以为你求求情啊?”
“……我不明白。您这样的人为什么要侍奉那种低劣的贵族?”
“不必给你解释。我只不过是依照我的意愿,做了我该做的事情而已。”
“这样啊。那么没有办法,下次再在别的战场上见吧。”
孟佛多的表情第一次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你果然是个有趣的人。真的只不过是为了见我一面才来的吗?”
“当然了。如果不知道对方是个怎样的人物,就无法制定作战方案了。”
“……呵呵呵。”
孟佛多笑了。
那貌似普通的笑声里,有某种东西让杰莱德感到背脊一阵发凉。
“看到这么巨大的战斗力差距,还想获胜吗?有趣。好吧,我承认。看来你正是能实现我的梦想之人。”
“……梦想?”
听到这个和这位冷酷男子完全不相符的词语,杰莱德皱起眉头。
“你不必在意。比起这个,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我给你一次机会。我会暂时将骑士团撤出这个米卡尔蒂郡。毕竟是急急忙忙赶来的,补给也不充分。而且,我也很在意那位新加入你们的不知底细的黑魔法师。”
“……这样啊。不过我可不会感谢你。”
“但是,给你的时间就只有这些了。你该知道,我为了打倒目的不择手段。下次绝不手下留情,我会使出执政官的各种手段,一定会拿下你们的首级。不想死的话就努力挣扎看看吧。”
“说实话,真希望您能饶了我呢。一定要做的我,我也只有竭尽全力。”
“说得好。再见,杰莱德。我很期待下次的会面。”
再说别的也没有意义了。
杰莱德调转马头,离开了这位最强的敌人的视野。
……翌日,和孟佛多说的一样,保尔奈利亚骑士团撤出了米卡尔蒂郡。因此,杰莱德不费轻松将米卡尔蒂郡收入叛乱军的支配之下。
就这样,始于贝尔赛尔王国历八十二年六月的叛乱,迎来了第一次小小的终结。
但是,孟佛多的行动在杰莱德看来十分难以理解。
就算补给中断了,只要从附近的村子强制征收,还是能熬得过一时的。而且,即便不进行交战,只要骑士团驻留在此地,叛乱军就动弹不得。为何孟佛多要采取送给叛乱军时间的行动呢?就连杰莱德,也是在一段时间以后,才得知其中真正的原因。
4
这一天,杰莱德出现在了故乡奥塞尔村的外面。
“再不来看看不行了。实在太不孝了。”
他自嘲地小声说着,在那座坟墓前闭起眼睛,短短地祈祷了一会儿。对着这座只有失去了身体的首级沉睡着的,父亲的墓。
在那之后,经过了不到一个月。但在杰莱德看来,发生的事情简直超过了一年的分量。连服丧的空闲都没有。再加上今后也会有很长时间无法返回这个找起居住过的村子了吧。和父亲道别,这也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您明知会被杀死,依然去上访侯爵的心情,我现在觉得自己也有些明白了。”
最初是为了活下去,或是只要是可以拯救之人都要拯救——带着这种想法而开始的战斗。
这其中也包含着自己的性命,甚至比起其他人的性命更为优先考虑。极端的说,死掉一位士兵情况也不会有变化,但如果他自己死掉的话无疑会有许多人一起陪葬。这也是他在六年前的国境要塞里学到的。
但是,这场战斗和六年前的那一场不同,他必须亲自站在最前列。这样肩负着指导者的责任一路战斗下来,不知何时脑子里又出现了别的想法。
如果牺牲自己一人能够救得千万家的话,他会心甘情愿地舍弃自己的性命。
这很奇怪。这只不过是自我满足而已。
但是,杰莱德至少知道有两人得出了这个结论。
父亲,还有六年前,在那个国境要塞殒命的一名女子。
“估计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去那边看你们了。但是,虽然一样赌上了自己性命,但我还想尝试一下别的做法。因为我知道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手段。”
他站起身。再待在这里,一定也不是死去的父亲,还有克莱娅的所愿。
“杰莱德大人!”
后面传来少女的声音。
是索菲亚。这位精神的村中少女正是引起这场叛乱的契机,而她现在成为了杰莱德养女似的人物。
“怎么了?”
“那个,大家都在等着。或者是……都等得不耐烦了。”
“已经这么晚了啊。待在这个地方,总会不知不觉地忘记了时间。”
他眺望远处的人们。
有克拉伊斯。有马修。
迪奥鲁。路克。还是,新的力量——米娅。
“一想到明天之后的事情就觉得头疼,不过我可没有伟大到能让他们一直等在那里啊。趁他们还没厌烦,赶快走吧。”
“好的。”
两人并排开始走。
“说起来,您知道吗?杰莱德大人。”
突然,索菲亚张开口,用非常快活的语气说,
“苍神拉克莉娜丝大人的教诲中,有这样一句话:所谓得到幸福地方法,就是数一数现在自己身上有多少幸福。”
杰莱德对她为何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感到疑惑不解,不过他立刻明白了。
她大概是看到自己刚才一脸无精打采地站在墓碑前面的样子了吧。索菲亚似乎非常担心。
“被这种小孩子担心,我还真是不像样啊。”杰莱德苦笑着想,咀嚼着索菲亚的话。
所谓得到幸福地方法,就是数一数现在自己身上有多少幸福。这是多么美好、多么乐观的教诲啊。现在自己身处这里的幸福。拥有同伴的幸福。拥有明天、拥有未来的幸福。
“……真是美好的教诲啊。”
“是的。所以一定没问题的。杰莱德大人一定能做好的。”
“嗯,要是能那样就好了。”
他笑着点头,想起了某件事。
这种值得感激的神明的教诲,杰莱德也知道一条。即:人生都是由两件事组成的:
想做却做不到的事。做得到却不想做的事情。
“……算了,能做到的话,就只有做了。”
并不是想做却做不到。只是好像做得到却不想做而已。那么这也一定是幸福之一。
第十章 暗斗反目
“——以上就是我听说的解放军成立的经过。”
似乎说了太多的话有些疲惫,鲁塞尔用有些不太好使的舌头总结,
“这之后的事情您就知道了吧?他们打倒了残暴的侯爵,构筑起了一个大势力,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
阿莱斯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本以为自己知道一定程度的事情。比如,叛乱军是有叛乱军自己的原因才拿起武器、树起反旗。比如,他们是为了活下去,才不得已选择了战斗的道路。
但是,实际听到的事情超乎了想象。
可能连下一个冬天都无法度过的过剩税收。
交出十三岁的少女这个愚蠢至极的领主命令。
还有——回来时只剩首级的父亲。
在心知明天会有暴虐的骑士来焚毁故乡的情况下,如果他自己站在杰莱德的立场上,到底会怎么做呢?
那是肯定的。拿起武器,即使面对的是侯爵也要选择战斗的道路。为了替父亲报仇。
但是,杰莱德这名男子选择的道路,和阿莱斯走上的道路不同。
他绝不是为了报杀父之仇而战斗。他成为了村长,站到了虽然不足百人但依然是肩负别人性命的立场上,而且是作为活下去的唯一手段,选择了叛乱的道路。
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村民。为了没有放弃生存意志的人们,杰莱德选择了战斗。阿莱斯不禁觉得,和他比起来,为了故乡的复仇这种理由而挥剑的自己是多么浅薄啊。
而且,杰莱德走上的道路万分艰险。对手是支配着十万领民的大贵族。也没有可以的精灵的助力,率领不足百人的村民挑起战斗,实在是太疯狂了。
但杰莱德坐到了。时而以自己的性命作为诱饵,经历了无数次的危机,说服其他村子、增加同伴,最后以智慧获得了胜利。全部都是为了活下去。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好的,什么问题?”
“我也是武者,曾经听说过国境要塞达尔姆的奇迹防卫战。包括那位不为人所知的军师的存在。杰莱德就是那位军师吗?”
“在解放军中是这样认为的。不过,实际上我也不知道。”
考虑到刚才的话中杰莱德的性格,到底不能否定这一点。成绩这种都是是统帅别人的重要因素。因为任谁都不会把性命交给外行。
而如果单靠别人的猜测就能得到成绩的话,杰莱德没有理由不加以利用。
“阿莱斯卿。这样你就明白杰莱德是位怎样的人物了吧?他是因为需要才战斗到今天的。换言之,他绝对不会进行不必要的战斗。随便扩大战乱,或是增加无力者的牺牲都绝非他所愿。”
“……也许确实是那样。”
也许只是没有余力扩大战线而已,但至少他不得不同意杰莱德不是个好战之人这一点。
“您能理解的话就好说了。那我就直说了,可以把您的力量借给我们吗?只要有了您的力量,一定可以迅速中指这场纷争。这也应当是您期望的事情。”
“什么——?”
这真是一个出乎意料的提案。但是,冷静想想这也是个自然的提案。阿莱斯明白自己给叛乱军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将难缠的敌人拉拢为同伴,这在叛乱军看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绝对不吝给予帮助。”
“真、真的吗?!”
明明是他自己提出的,现在却好像很意外的样子,男子的声音里带着惊讶。
“但是。即便我加入了叛乱军——不,解放军,我也绝对不会对王国军挥剑。我能够帮助你们的只有作为你们解放军和国王陛下的桥梁而已。”
鲁塞尔失望地叹了口气。
“我想也是。著名的法诺瓦尔骑士的仲裁吗?有您在的话确实至少能和国王见上一面吧。但是,这也没有用啊。战乱不会结束,牺牲者在今后也会不断增加。”
“……为什么你怎么肯定?”
“这个叛乱的元凶是身为领主的贵族们的施政。而另一方面,国王不能介入贵族的特权。不论贵族收多少税,国王也毫无办法。即便和国王搞好关系,农民们依然会再次回到被压榨的日子里,最终除了发起叛乱无法再活下去。”
“这可不一定。国王陛下英明贤能。一定能够想出好的解决方法。”
“恕我无礼,您高估了国王的力量。如果国王真如您所说的那么英明,那他就会在我们发起叛乱之前采取行动了。”
宣誓效忠的主人被这样贬低,阿莱斯也抑制不住怒火了。
“你才是低估了陛下的力量。陛下也不能关注到国内的每个角落。但是一旦知晓情况,他一定会采取措施。正因为如此,你们才不应该拿起武器发起叛乱,而是应当先向陛下报告你们的穷苦状况。”
察觉到阿莱斯的声音里带有的怒气,鲁塞尔放低声调平静地说:
“……算了。照你说来,只要叛乱军现在放下武器,选择和平的道路,国王陛下就会采取必要的措施从根本上解决所有问题、使得叛乱不会再次发生?”
“对,就是这样。”
“所以说,这是不可能的。”
这次轮到鲁塞尔的语气里带有怒气了。
“解放军曾经一度对国家兵戎相见,还杀死了侯爵这样的大贵族。你认为国家,不,其他的大贵族能够原谅他们吗?至少也是包括主谋的我在内所有的干部们都会被处死、惨叫叛乱的所有人都无一例外地打入农奴阶级。不止如此。现在贵族们都开始惧怕农民的力量。为了不成为第二个保尔奈利亚侯,他们会——不是用慈爱而是用苛政削减农民们的力量。这种事情即使是国王或是您的力量也无法阻止。等在前方的只有和以前一样,不,比以前更加残酷的末路。”
“我们会为了不变成那样而努力!我说过很多次了,国王陛下英明贤能,克劳蒂娅公主殿下也一样,一定能够指出一条明路。而且我发誓,如果是为了解救无辜人们的性命的话,我会乐意挥剑。即便对手是贵族也一样。”
“我相信你说的话,法诺瓦尔的骑士。但是,你能用多少权限?不过是一介骑士的约定,背后能有多少支撑?”
阿莱斯被戳到了痛处,说不出话来。
但是同时,他也注意到鲁塞尔在这一点上也一样。
“我确实不过是一介骑士。你说得对,这种事情无法保证。但在这一点上你也一样把。你能如何保证?比方说,你怎么能保证我不会在投身解放军的瞬间被那个长于奸计的杰莱德谋杀?”
“原来如此。你这样回应啊。”
“别打岔,你无法否定。杰莱德这个男人至今为止也许确实没有进行过不必要的战斗。但是他现在坐拥数万兵力,你能断言他没有支配王国全土的野心吗?”
“不,我可以断言。杰莱德这个男人没有那种野心。”
“……什么?”
听到这个意想不到的回答,阿莱斯瞪大了眼睛。
鲁塞尔失望地叹了口气。
“哎呀哎呀,您还没有注意到吗?从奇霍尔泰平原之战开始,您曾经多次阻挠我的计划,看来是位相当有头脑的武者呢……不过在奇怪的地方相当迟钝啊。还是说,你故意装出这种态度?”
“这是怎么回事?从刚才开始都在说些什么啊?”
“也就是说,是这么一回事。”
他从怀里取出某样东西。
那个形状奇特、镶着两块玻璃的东西,阿莱斯知道是什么。
是眼镜。
鲁塞尔用熟练的动作戴上眼镜。但是尺寸似乎有些不合,眼镜立刻滑了下来,他有用熟练的动作将其推上去。
“难道……!”
阿莱斯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传闻中听说的,杰莱德其人的特征。
“立刻杀死这个男人”这是潘多拉的建言。
还有——从刚才的对话中感到的奇怪的不协调感。他虽然自称是协助解放军的商人,但在表示解放军时多次使用‘我们’这个词语。
能想到的结论只有一个。确实,应该早一点发觉的。
“没错。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叫鲁塞尔的商人。我的名字是杰莱德。解放军的指导者、统帅者、或是主谋……是被人用这些头衔称呼之人。”
“……你这家伙。你这家伙啊啊啊啊啊!”
眼前这个男人,正是王国最大的敌人也是一切的元凶。
在犹豫之前身体先动了。
阿莱斯为了移开障碍而单手抬起桌子扔到一边。盘子和茶具发出巨大的声音倒了一地,面包滚来滚去,茶水弄脏了地板。
杀了他。对手有没有武器都无所谓。按照潘多拉的建言,杀了这个男人。既然这样就能全部解决,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但是,他的行动再次被迫停止了。
因为他被一把剑抵住了。
“为什么——”
阿莱斯的嘴里发出疑惑的声音,
“为什么要阻止我?沃尔纳老师!”
他用接近吼叫的声音责问自己的老师。
而另一方面,沃尔纳举着剑一动也不动。他虽然坐在轮椅上,但丝毫不减当年的气魄。
“阿莱斯,你绝对不是位不明事理坏弟子。别让我说那么多次,控制一定。只要在这个宅子里,就禁止争斗。”
“但是!只要这个男人消失了今后就不会再有纷争了!只要这个男人消失了!”
“即便如此也是。你若是武者便要在战场上一决雌雄。杀死不带一件武器,仅仅为了交谈而来的对手有辱骑士的名声。想起来吧,骑士的实验。你应该和这把剑一起发过誓。”
阿莱斯注意到这句话中的意味。
不知是何时准备好的,沃尔纳指着他的那把剑,是克劳蒂娅授予他的那把没有剑刃的剑。
“唔……”
阿莱斯懊悔地咬紧嘴唇。
这把剑,是为了告诫他无论何时都绝对不能忘记慈悲之心而授予他的。
沃尔纳拿着这把剑说:不许做出有辱骑士名声之事。
他的身影而克劳蒂娅重合在了一起。主人和老师——对骑士来说等同于父亲的这两者同时告诫他,这让他无法违逆。
阿莱斯解除了架势,瞪着杰莱德。
而另一方面,杰莱德方法完全没有攻击的意思一样,一直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阿莱斯突然有一个疑问。
眼前这个男人确实感觉不像是普通人,但仔细观察却又觉得他的外表和一军之将完全不匹配。难道他是在骗自己吗——他甚至这样想。
“你……真的是杰莱德吗?我不觉得一只军队的指导者会是一个这样贫弱的男人。”
仿佛被戳到了痛处,自称杰莱德的男人苦笑着说:
“请不要这么说,这件事我也很在意。不过率领士兵的将领其实也没有理由一定要长于剑术吧?”
“也许是那样。但是,我听说杰莱德病倒了。”
“你说生病?如你所见,我很健康啊。”
“不,部队。叫杰莱德的男人确实病倒了。我知道这个事实。”
大概因为他断言得太过肯定,杰莱德也没有继续否定。取而代之地,他用中指扶正眼镜。
“……生病也是有很多种的啊。而且,就算生病了,只要有机会和您这样对话,就是爬也要爬出来啊。”
“那样的话就更加难以置信了。军队的统帅者难道空闲到可以单身来到这种地方嘛?”
“那是因为,阿莱斯卿,您低估了您自己的力量。对于我们解放军来说,您的存在就是如此棘手。如果是对付您,我很乐意亲自来一趟。”
说着,杰莱德站起身优雅地鞠了一躬。
“我为我报上鲁塞尔这个假名而道歉。另外,对于您不愿杀我的骄傲,谨表谢意。”
“……你没有道谢的理由。我现在依然忍不住想要杀了你。”
“诚惶诚恐。单身,请让我再次——作为解放军的指导者提问:近卫骑士阿莱斯,您愿意,将您的力量为了我们解放军而使用吗?”
“我的回答不变。比起这个,杰莱德,你才应该趁现在放下武器,提出和解。再这样战斗下去,手无寸铁的人们一定会再次成为牺牲品。”
“就像您的故乡,莱斯托尼亚那样——吗?”
“……你知道?”
“嗯。您的事情我都调查过了。我只说这一句:袭击莱斯托尼亚领绝对不是我的意思。”
“我没有理由相信。不管怎样,只要解放军继续战斗,就会产生第二、第三个莱斯托尼亚。那么,我只有为了尽可能地解救手无寸铁的人们而战斗。”
莱斯托尼亚耸耸肩,大大地叹了口气。
“果然没有妥协点啊。真遗憾。”
“那是我要说的话。你这样的人,应该知道继续战斗下去会增加牺牲吧。然而你为何还要继续战斗?为什么不相信国王陛下?”
“你不会明白,阿莱斯卿。您曾经只穿着单衣被征兵前去极寒的要塞,在贵族和骑士的命令下被丢入战斗的漩涡、被强迫杀人吗?你曾经遭遇过连生存所必须的粮食都被夺走、即使为了活下去做出一点点抵抗也会被立即处死的境遇吗?”
“…………”
阿莱斯第一次说不出话来。
“著名的法诺瓦尔骑士。您从出生的那个瞬间开始就太过富有了。您的人生中当然也有数不清的障碍吧。但是,那不过是富有的人眼中的障碍而已。您知道贵族们到底是如何残酷地玩弄农民的吗?您知道以血汗耕种出来的作物,被轻易夺走时的悔恨吗?不,为了人民而暗中战斗的你也许还能得知。但是其他的骑士和贵族呢?你知道现在这个国家里到底有多少名农民出身的伯爵吗?”
“……不知道。”
“是零。一名也没有。那些人民,怎么可能理解我们农民的苦境?就算暂时何解了,迫害一定还会继续。所以,我们必须通过战斗让他们见识一下。见识一下区区农民的力量。我还没有乐观到认为以全王国为敌也能胜利。我们的存在如沙地上的楼阁,可以的话我也想现在马上停止战斗,让士兵们全部返回故乡,回去当农民。但是,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现在不能收起剑。”
“……确实,我不了解农民的一切。但是,你们也不知道。不知道国王殿下和公主殿下为了让这个国家变得尽可能美好而如何日夜苦恼。我想要帮助他们。如果叛乱军挡在路上,我就会战斗。仅此而已。”
“很遗憾。”
“再说下去也是没用的。感谢您拨冗前来。今天感谢您在这里看着沃尔纳卿的面子上放过我一次,不过下次就无所谓了。为了我们各自相信的东西而赌上性命——这样如何?”
“……明白了。也谢谢你让我听到了叛乱军宝贵的内情。但是,现在见面的时候我会全力拿下你的首级。”
“嗯,没关系。”
杰莱德转向沃尔纳,
“沃尔纳卿,对您能提供这个场所,谨表谢意。”
“你不必谢我。我不过是为了弟子做了需要做地事情而已。我告诉你,虽然退休了,但我依然是对这个国家宣誓效忠的骑士,曾经好几次烦恼于要不要捉住你交给王国军。你给我记住。”
“遵命。我发誓会立刻离开,再也不出现在这里了。”
杰莱德再次优雅地鞠躬,用中指扶正眼镜离开了。
“阿莱斯。”
在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之后,沃尔纳平静地说。
“……什么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做的事也许接近于对祖国的背叛。”
“而且如果不是沃尔纳老师把我叫到这里来的话,我也没有机会见到杰莱德。”
“那么……你能理解吗?”
阿莱斯无力地摇头。
“说实话,我依然迷茫。现在依然不住地想,是不是应该立刻追上杰莱德将她杀掉。但是,我有一位重要的主人,她告诉我不能忘记慈悲之心。为了不背叛那位主人,我想今天就这样吧。”
“是吗。”
沃尔纳将剑收入鞘中。
然后他正面看向阿莱斯。
“我要告诉你我为何没有斩杀祖国的敌人、那位杰莱德,而是将他引见给你。我现在已经退休了。老兵就该离开,不该再干涉这个国家的事物了。我是这样想的。”
“那么……您为什么要阻止我斩杀杰莱德?”
“其一,是因为不愿违背骑士道。杰莱德是带着被我杀死的觉悟,仅仅为了对话而来到这里的。他没带一件武器。不论有什么理由,杀死他都是在否定作为骑士而走过的道路。我不想让你后悔。”
“这一点我也不是不理解。您刚才说其一?还有别的理由吗?”
“有的。我认为这对你来说是必要的。”
“……这话怎么说?”
阿莱斯不明白他话中的意味,问道。
沃尔纳没有回答。
他移动自己的轮椅,捡起一块由于阿莱斯掀翻桌子而掉到地上的面包。
然后他把那个面包递给阿莱斯。
“阿莱斯。这块面包到底是谁生产出来的?”
“……是农民们,对吧?”
“没错。而你为了保护农民们而挥剑。但是,杰莱德也是为了保护农民而战斗。不要忘了,你和杰莱德的立场确实不同,见解也不同。但是,归根究底,你和杰莱德,在保护这块面包上是一样的。”
阿莱斯不禁说不出话来。
“这个……确实,也许是这样……”
“所以阿莱斯,我希望你能成为视野更加广阔的骑士。成为不光是战友,连敌人都为之考虑的骑士。那样的话,即使今天放过了杰莱德而使叛乱延长、让更多的手无寸铁的人沦为牺牲,日后也能以解救更多的人的形式结束这场战斗。对,我相信。”
沃尔纳把剑递给阿莱斯。
“这把剑还给你。抱歉啊,擅自使用你重要的剑。”
沃尔纳的身影再次和克劳蒂娅重叠了。
同时,他想起来杰莱德说的几句话。作为贵族而生的人,无法理解农民的劳苦——杰莱德是这样说的。
也许确实如此。贵族和平民。只要他们无法互相理解,无法填补其中的差距,他们就会持续对立。所以杰莱德说了:现在不能放下武器。
那么,理解他们为何不能放下武器的原因,进而制造出他们可以放下武器的情况才是必要的。
阿莱斯觉得自己明白老师准备这次会见的用意了。
他握紧手中的面包。为了不浪费一点残渣而张大嘴巴一口气吃完。他和杰莱德,都是为了这块面包而战斗的。只有这一点是明确的事实。沃尔纳想说的就是这一点。
阿莱斯像是面对主人一样单膝跪下,恭敬地接过那把剑。
“沃尔纳老师。我的荣耀永存。作为您的弟子这件事,我至今依然为之骄傲。”
◆
眺望着阿莱斯与沃尔纳的对话的潘多拉飘到宅子的外面——在宅子的上空自言自语。
《可恶的阿莱斯。他就是不理解吾主建言的真正意思。》
一旦杰莱德死去叛乱军就会立刻瓦解,这是事实。
但是——现在杰莱德死亡、叛乱军败北的话,一定会再次追究他们杀害大贵族保尔奈利亚侯的做过。就像杰莱德说的那样,一定会卷起一阵以复仇为名的死亡旋风。
复仇会招来复仇。那样的话依然会产生新的叛乱。这才正是黄昏之主期待的发展。
不过,杰莱德那样杰出的统帅者不可多得。连黄昏之主都无法预料到会不会发生这次这么大规模的争端,从这一点来看阿莱斯没有杀死杰莱德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
但是不只是如此。黄昏之主还担心另外一件事。
从杰莱德自己口中听到了解放军成立经过的阿莱斯,今后还能否像以前一样挥剑,让他人流血呢——这是个疑问。
以复仇为动机而战的话没有问题。但是,若像沃尔纳说的那样拥有了广阔的视野的话,拿的剑一定会变得迟钝。
因此她给出了建言。杀死杰莱德。为了不让阿莱斯听到他说的话。
《另外,可恶的克劳蒂娅。如果不是那个小姑娘灌输的慈悲什么的,阿莱斯也会成为更加顺从一些的仆人吧。》
潘多拉像小孩子撒娇一样撅起嘴。
但是,她的脸上立刻又浮现出和少女外表极其不相符的妖艳笑容。
《算了。真因为是在这种情况下,才更加期待看到吾之契约者会走上哪条道路——》
◆
“果然,越来越觉得遗憾啊。”
走出沃尔纳的宅邸之后,杰莱德自言自语。
他想起拒绝自己时阿莱斯的眼睛。
那是一双带着多么强烈意志的眼睛啊。不管遇到怎样的障碍、怎样的诱惑,都无法给那双眼睛的光辉中混入一丝阴霾。
但是,正因为是这样的人物,他的存在才最具威胁。
现在的他们完全没有退路。现在虽然动员了比王国军更多的士兵,但这都是因为完全没有考虑以后的事才做到的。即使做到这一步,也必须在短时间内战胜王国军,带着这个成绩赢取让步。
但是,只要有阿莱斯在,叛乱军的胜算就很微小。实际上见过一面之后就明白了。<风之战少女>会提议处理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杰莱德叹了口气,像是要下定决心似的平静地说:
“阿莱斯•法诺瓦尔。我必须杀死你。不论使用多么卑鄙的手段。”
间章 在不同的两地
同一时刻,在王都瓦恩菲尔,国务大臣加尔林侯爵带着战栗听取了关于阿莱斯的新的报告。
“——阿莱斯卿率领原有军队的半数,三百名士兵攻击了梅尔姆的叛乱军。叛乱军拥有千人部队,并背靠山崖构筑了坚固的阵地。但阿莱斯卿趁夜单骑冲下山崖,强袭阵地。他四处放火挥剑,仅靠一人便使叛乱军陷入混乱之中。呼应这场叛乱三百名士兵从正面进攻。仅用一夜,并且以最小的代价压制了敌军。”
“…………”
这种战斗场景简直像是大众喜闻乐见的三流吟游诗人传唱的英雄传说。加尔林侯感到自己的表情僵硬起来。
部下见惹得他不高兴,连忙闭上嘴。
“没关系,继续说。”
“是。那之后,阿莱斯卿直奔王国军和叛乱军展开决战的托尔斯林平原。在对王国军本阵发起奇袭的<风之战少女>率领的一队眼前一个人挺身而出,尽力阻挡。当时,布莱安将手虽被击杀,但布莱安副将等人主张如果没有阿莱斯卿的援军,一定会受到更加致命的打击,对他大加赞扬。”
“……这样啊。有这么显著的战功的话,已经无法隐藏下去了。前线对阿莱斯的评判如何?”
“回大人。士兵们已经有很多人将阿莱斯卿当做英雄来崇拜。骑士和贵族中无人不承认他的实力,他的名声已经不可限量了。”
“当然了。一千敌人严阵以待,他却单骑冲下山崖,做出这种事确实配成为英雄。”
“您说得对。反而是阿莱斯卿的名字尚未轰动王都,有些不可思议。”
这也是当然的。因为操纵情报的不是别人正是加尔林侯。
但是,人的嘴上向来没有盖子。阿莱斯的活跃在王都传开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加尔林侯抚摸他现在无法动弹的左臂。这是他思考严肃事情时的习惯。
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既然人的嘴巴没有盖子,那么“那个秘密”也总有一天会暴露。
在一段时间之前的话,或者阿莱斯这位骑士只是一介凡人的话,便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现在情况变了。他是一个人便能颠覆战局的超越常人的英雄。如果再加上“那个秘密”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于是加尔林侯做出了一个决断。
“把贝雅托丽丝叫来。”
“……啊?”
部下的脸上闪过一阵紧张。
贝雅托丽丝。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作为统管国务的大臣,光靠漂亮事是无法解决所有纠纷的。这种时候,加尔林侯一定会叫来那位名叫贝雅托丽丝的女人。然后不知为何一切事情就都顺利起来了。
“那么,终于……?”
“没错。”
然后加尔林侯说出了对贝雅托丽丝下达的命令:
“暗杀近卫骑士阿莱斯。”
王国历八十三年六月上旬。
这一天,在许多偶然因素的作用下,在托尔斯林要塞和王都瓦恩菲尔这不同的两地,不同的两个阵营中,下达了完全相同的命令。
那个,首先要道歉。后记我不想翻译了。
在长达7页的后记中,大约有5页是关于3次元的抱怨,剩下的就是感谢读者感谢编辑感谢插画,下一本也要买啊之类的。实在不想翻了。
我知道这样做很不负责任,但是只有抱歉了。
这一本星火燎原的第3章到第9章原本实在杂志上连载的外传,开头和结尾是新写的。
总之,我们在第4本中再见吧。喜欢阿莱斯的朋友下一集可以高兴了。下一本有一半以上都是阿莱斯,换杰莱德打酱油了。
hirondelle
2012年1月6日
12.3 更新第一章、间章。
自己顶上去~~
其实很有一种想要躲起来看看要多久才会有人发现的冲动……
12.17更新第三、四章,贤者杰莱德。这本书的主体部分(三至九章)都是原载于杂志的短篇,分7次连载的。所以这一本章节分得多。其实页数不算太多啦
12.24 更新第五、六章,起始之死。
12.30 更新第七章、第八章。
为迎接新年,提早一天更新。按照这个进度下去下周就能结束这坑,再下周就能开第四卷了。
独自完成一个系列这种长时间的艰巨任务确实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我会一直做下去的。欢迎大家多提意见建议。
另外前两天开第四卷的确实是我挤走的,算是小小的利用一下工作组特权吧。我姑且还是有自信速质量度不输给撞坑的。
1.6 埋坑。
嗯,翻完了。休息休息爬去整第四卷……
12 年前 0 回復
12 年前 0 回復
12 年前 0 回復
12 年前 0 回復
12 年前 0 回復
12 年前 0 回復
12 年前 0 回復
12 年前 0 回復
12 年前 0 回復
12 年前 0 回復
12 年前 0 回復
12 年前 0 回復
12 年前 0 回復
12 年前 0 回復
12 年前 0 回復
12 年前 0 回復
12 年前 0 回復
12 年前 0 回復
12 年前 0 回復
12 年前 0 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