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SICKs 1 -伴随春天而来的死神-【樱庭一树】【100%达成】


GOSICKs 1 -伴随春天而来的死神-

作者/樱庭一树
封面·内文插画/武内日向
译者/洪嘉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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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入:axel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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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身处荡漾的孤独波纹之中。
  由东方国度来到西欧小国·苏瓦尔的山中学园·圣玛格丽特学园,这名少年名为久城一弥——
  不知为何总是冷淡以待的贵族学生。
  笼罩整个学园的各种怪异传闻。
  以及语言与文化的障壁。
  一弥一边听着周围的人们要求自己认真向学,一边过着有如在薄膜之中挣扎的日子。
  杀人事件揭开序幕。
  时值一九二四年春天。
  距离遮天盖地的大破坏带来的黑暗已经十年,西欧虽然暂时重返和平,但也预告下一次黑暗的到来——
  拥有智慧之泉的少女·维多利加在学园的图书馆塔与一弥相遇。
  踏入巨大漩涡的少年少女最初的故事。哥德推理小说短篇集在此登场!






  目录

  序幕
  第一章 春天来到的旅人将为学院带来死亡
  第二章 楼梯的第十三阶发生不详之事
  第三章 废弃仓库里有米莉·马露的幽灵
  第四章 图书馆最上方住着金色妖精
  第五章 半夜三点出现的无头贵妇
  序章 死神的寻觅金花
  后记


  登场人物

  久城一弥 来自日本的留学生,本作的主角
  维多利加·德·布洛瓦 拥有智慧之泉的少女
  古雷温·德·布洛瓦 警官
  艾薇儿·布莱德利 来自英国的转学生
  塞西尔 教师





  长发公主长到了十二岁,变成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孩子。女巫把她关进一座高高的塔里。这座高塔既没有门也没有楼梯,只有塔顶的一个小窗户。每当女巫想要进去,就会站在塔下这么叫道:
  「长发公主,长发公主!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长发公主》格林兄弟
  格林童话全译本Ⅰ 行政出版




[ 本帖最后由 axel1007 于 2008-3-2 20:57 编辑 ]


序幕


  「那个」凝聚在一个小小的身体里。

  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那个国家的人们都没有注意到「那个」的存在。
  「那个」呈现一名娇小少女的模样。
  所以没有任何人发现。
  荷叶边与蕾丝豪华梦幻地层层重叠的深处深处再深处——
  离奇的黑暗正在沉睡。

  迷宫。
  成为改变黑暗历史的第一步,令人惊惧的脑袋——
  就在名为维多利加的娇小少女的体内,静静呼吸。

  维多利加的头脑是宽广之中点缀黑暗、怪异又复杂的迷宫。别说有任何人能够理解,就连其中的一砖一瓦都不可窥得。所以维多利加一直都是孤单的国王,没有领土也没有臣民。广大的土地、丰富的知识与「智慧之泉」,维多利加总是感到无聊。所以她躲在高耸入云的图书馆塔,不断阅读书籍。好长一段时间,这里没有任何人。某位认识她的女性喃喃说道:
  「所谓无聊,一定是寂寞的意思吧……」

  然而——

  现在总算来了一个部下。
  她的部下是个个子矮小的黑发少年。出生在遥远的异国,有着不常见的肤色,外表看来个性温和,却带着不肯妥协的顽固。渡过海洋,不远千里而来的人,名字叫久城一弥。他爬上图书馆塔,终于……
  与少女相遇。

  时值一九二四年——
  这里是欧洲一角,国境邻接法国、瑞士与义大利,国土虽小却以悠久庄严的历史自傲的国家,苏瓦尔。
  如果以贵族避暑胜地闻名的地中海沿岸是苏瓦尔豪华的玄关,那么阿尔卑斯山脉深处,便可说是沉眠在广大城堡里的秘密阁楼。在这座山脉的山脚下,建有一所以教育贵族子弟为目的的名校——圣玛格丽特学园。
  隐身在学园书馆塔之中,有着灰狼绰号的神秘少女维乡利加,与来自东方某国的留学生久城一弥。
  少女与少年就在这一年春季的某一天相遇——

[ 本帖最后由 axel1007 于 2008-2-26 20:33 编辑 ]


第一章 春天来到的旅人将为学院带来死亡

  1

  久城一弥是个认真的少年。
  认真可以说是他唯一的优点——认真耿直、沉默无趣、没有任何特色的男人。
  他在四个孩子之中排行老么,大哥是武术高手、二哥是超越专家的发明王、美女姊姊甚至拥有舞蹈教师证书。
  一弥虽然没有任何特征,但是个性最正经,课业成绩也最好。这点得到赏识,再加上一家之主的父亲认为他是三男,没有继承家业的必要,万一在异国遭遇不测无法归国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因此来到苏瓦尔王国这所最近开始招收同盟国留学生的学园。
  父亲是军人,每次有事总是对一弥说:「身为帝国军人的三男……」一弥自己也是小心翼翼,避免做出丢脸的事。身为帝国军人的三男,一举一动都要慎重才行……
  「……久城同学!久城同学——!」
  这一天早上刚过七点。
  如果是平时的一弥,早就在男生宿舍的房间里醒来,洗脸梳头之后换上制服,发出「喀、喀、喀」的坚定脚步声,下楼来到一楼的餐厅。
  贵族子弟总是睡到快要迟到才会起床。在一弥算准的时间,餐厅里没有任何人。顶多只有年约二十出头的性感红发舍监,独自坐在圆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一边抽烟一边看早报.身为东方人,而且又不属于贵族阶级的一弥,很少有人愿意接纳他,因此到现在还没有什么好朋友。他为了避开那种孤单,故意错开用餐时间。
  可是这天早晨……
  刚起床正在洗脸的一弥,被咚咚的敲门声以及女人的声音吓到,披着制服打开门。
  一头有如燃烧火焰的红发配上丰满的体态,性感的舍监一脸睡意站在门前。
  「……早安。有、有什么事吗?」
  「太好了。我就在想久城同学一定起床了。你去买乳酪和火腿回来!」
  「……咦?」
  舍监不容分说就把一弥从房间里拖出来,在制服胸前的口袋里塞进看似三明治的东西。
  「怎怎怎、怎么回事?乳酪和火腿?我去?去哪里?为什么?」
  「正确来说是瑞可塔乳酪五百公克和火腿一公斤。久城同学去买。村里的早市。因为我昨天忘记买。」
  舍监一口气回答一弥的问题。一弥将领带塞进口袋里:
  「为、为什么?」
  「我本来打算去食品行,但是半途遇到朋友邀我参加舞会。然后跳舞、喝葡萄酒就回来了。两手空空的……所以,快去!大家没有早餐吃啦!我会被开除!快——点——!」
  「呃——我问的为什么,是问为什么是我去……」
  「因为你起得早。还有你好欺——不对不对,人、人很好,对、你的人很好的关系!」
  一弥被人拖下楼梯,毫不留情踢出宿舍。舍监边摇晃充满女人味的丰满身材边说:
  「久城同学的早餐就是那块三明治罗。我还得去切面包煮开水才行,快点去买!」
  「呃……!」
  门啪哇关上.
  一弥傻傻地以睡眼惺忪的表情仰望大门,最后叹了一口气:
  「……好吧。」
  无计可施的他只得朝学校大门走去。
  一弥打从还在老家的时候,就常被女性任意使唤。记得姊姊说过这是一种才华,不过一弥一点也不这么认为。如果自己可以像个军人之子一样威风,才不会被人使唤……而且还是跑腿这种事……
  穿越大门走在通往村里的碎石路上,一弥忍不住哎了口气。
  「唉……」
  沉默老实,面对女性格外软弱的久城一弥,拥有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意外一面。无论是对家人或朋友都不曾透露——其实一弥相当浪漫。
  在认真的坚强外表下,藏着自己将会与从未相识的「美丽异性浪漫邂逅」的想像。一弥暗地里相信,无论任何人,总有一天都会遇到「属于自己的女孩」。就像是神明撮合一般天造地设、情投意合、可爱得不得了 。
  ……要是让父亲知道自己在想这些事,要不是觉得很丢脸,就是被取笑毫无男子气概,甚至可能被甩上两巴掌。如果两个哥哥知道,大概会被嘲笑三天二夜——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对家人保密。
  (可是属于我的女孩究竟身在何方……)
  嘴里喃喃说蓍「一定有的」,又急忙走在村道上,叹了一口气。
  (例如在一大早……对,就像这样的早晨……)
  一弥开始想像。
  (当我走在路上的时候,和突然冒出来的可爱女孩正面相撞。我问她:「没事吧?」她羞怯地回答:「我没事,谢谢。」就在眼神交会的瞬间,那个女孩爱上我……)
  想到这里,一弥突然回神,对于自己竟然会有这种拙劣的想像,抖动肩膀笑了起来。
  (……真好笑,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在现实发生。现在最重要的是乳酪和火腿。要快点买好,回到学园才行。来这里留学半年,还没有迟到的经验呢。帝国军人的三男绝对不可以迟到。所以动作要快……)
  眼角似乎看到什么东西横越——可能是行人吧。这么一大早,寂静的村道有人经过还真是少见……
  (叮是……「属于我的女孩」……)
  一弥虽然急着赶路,不知为何又回到想像的世界。
  (可以的话最好是金发,因为金色很漂亮。在我的祖国从未见过的耀眼发色……)
  就在这时……
  叽叽叽叽叽……!
  听起来像是煞车声的奇怪声音响起。一弥正在认真思考金发的事,也没仔细看路就漫不经心地转弯。接着听到一声巨大的冲撞声响,之后四周又重返寂静。一弥回过神来——
  「……咦?」
  有辆德国制的崭新机车撞上区隔葡萄园的低矮石墙。看来像是没能成功转弯,便以惊人的速度撞上去 。发现自己差点被撞个正着的一弥,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戴着黑色安全帽的魁梧男子坐在机车上,受到事故的惊吓全身僵硬。一弥正想开口抗议,却发现男子一动也不动,不禁开始担心起来:
  「呃……没事吧?」
  没有回答。仔细一瞧,戴着安全帽的男子眼睛大睁,一眨也不眨,整个人僵在那里。
  一弥心想:
  (我明明想要撞到可爱的女孩,怎么会是遇上骑机车的魁梧男人呢?真是无聊,没有比这更糟的事了。)
  想着想着又开始叹气的时候……
  比这更糟的事发生了。
  有个东西掉落在地,开始滚动。
  正是那个男人的头。
  一弥发出尖叫。
  男子的头连着安全帽不停滚动,停在一弥的脚边,以僵硬的表情仰望一弥。一弥下意识地对着头颅说声:
  「没事吧——!?」
  就在这个瞬间……
  有如喷水池的水声响起。一弥抬头只看见少了头的颈部喷出鲜血,将无头尸体与机车染成一片红。
  一弥再度发出尖叫。
  血花四溅的背景是闪亮耀眼的朝阳以及绿意盎然的葡萄园——原本这是清爽的早晨。
  (不是遇上女孩,却是遇上无头尸体吗……)
  一弥皱着眉,露出一张苦瓜脸:
  (……早知道就不来留学了。)
  再次用力叹气……
  昏倒。

  2
  醒来的一弥发现自己躺在陌生房间的床上。小而阴暗的房屋,四周都是药柜。一弥坐起身来看向窗外——发现外面是一片校园景色,猜想这里应该是保健室。
  从走廊的另一端传来可爱的女高音:
  「请等一下,警官!您怎么这么不讲理!」
  曾经听过的声音,让一弥抬起头。过了不久,声音的主人发出啪哒啪哒的脚步声接近,打开保健室的门。
  露出一个小小的头。
  大大的圆眼镜,眼尾下垂的棕色眼眸,及肩的棕发——原来是一弥的导师塞西尔老师。年纪大约二十岁出头,可是看起来却比学生还小。是个会让人想到胖嘟嘟小狗的女性。
  老师发现一弥已经清醒,堆起满脸笑容,进入保健室。
  「久城同学醒啦?太好了。没事吧?」
  「啊,是……」
  「因为你竟然会迟到,所以害我很担心。和宿舍方面连络,舍监却吞吞吐吐说不清楚……」
  一弥想起乳酪与火腿。认真思考舍监端出没有配菜的早餐,是不是被骂了……之后又想起那具无头尸体,脸色又是一阵苍白。
  「之后又收到通知,说什么在村道发现诡异尸体,你还倒在尸体旁边,所以就请村民将你抬回来。久城同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注意到老师担心的表情,一弥开始慌张起来。正准备开口说明时,耳朵听到「嘎啦嘎啦嘎啦」巨大声响,保健室的门开了。
  一弥转头往门口望去。
  然后全身僵硬。

  那里站着一个奇怪的人。他是身材高挑的年轻男子,长相也很端正,是个带有贵族气息的帅哥,服装也是剪裁合身的两装搭配闪亮的银制袖饰。不过……
  只有一个地方真是怪异至极。
  他的头。
  男子一头闪闪发亮的金发,不知为何朝着前方梳得有如尖锐钻子,顺着线条固定成流线型。一弥瞠目结舌仰望金色钻子头。男子一手扶墙,单脚往后方伸直,摆出芭蕾舞者般的潇洒姿势之后,眼睛望向一弥,开口说道:
  「等很久啦。」
  「……咦?」
  等很久?这是谁啊?一弥显然很伤脑筋,一旁的塞西尔老师却倒吸一口气,怒目瞪视男子。可是男子毫不在意地说道:
  「我是古雷温·德·布洛瓦警官。」
  「哦……」
  「现在我要对你进行侦讯。」
  「啊,我知道了。」
  原来是警方的人啊——正当一弥点头之时,布洛瓦警宫弹响手指。接着由远至近从走廊传来一阵跑步声,来了两个戴着兔皮猎帽的年轻男子。他们和警官不同,有着劳动阶级的温和长相,服装也是棉制背心配上牢靠的靴子,以及一些在村里常见的装扮。看样子他们是布洛瓦警官的部下。
  可是当一弥被两人拉着离开保健室时……他注意到一件怪事。
  两个年轻部下不知为何手牵着手,紧紧不放。
  一弥将目光栘开。
  再次定睛一看。
  ……果然还是手牵手。
  看到一弥以古怪的眼神看着两人,两人似乎想要辩解:
  「我们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嘛——」
  「哈哈哈——」
  两个人一起露出白色牙齿大笑。一弥抱着头,完全搞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
  布洛瓦警官和两个怪异部下把一弥带到校舍里的资料室。
  那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暗房间。淡咖啡色地球仪、似乎是从印度带回来,不知什么东西的巨大木雕,以及成堆似乎从中世纪开始不知该不该丢,所以随意堆放的怪异武器。
  油灯闪烁不定,不断发出「噗嗤噗嗤……」的刺耳声音。
  布洛瓦警官让一弥坐在吱嘎作响的陈旧木椅上,自己则是浅坐在看起来相当牢靠的四方桌子,拿起地球仪转来转去:
  「久城一弥。十五岁。一九〇九年出生。成绩顶尖。没有朋友。」
  突然说起一弥的资料。在最后「没有朋友」的地方,一弥垂头丧气地低下头。
  当自己还在生长的国家时,就读的士官学校里有谈得来的朋友、也有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少年。但是自从来到苏瓦尔之后,一弥一直无法和贵族子弟建立友情,为他们对东方人敬而远之的态度感到苦恼。
  丝毫不管一弥正因此感到烦恼,布洛瓦警官突然「哈哈哈哈!」开始大笑。
  「真是伤脑筋啊。少年犯罪的问题真是叫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把一名前途光明的年轻人送上绞刑台非我所愿,可是犯罪就是犯罪。」
  「……啊?」
  回过神的一弥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往门口的方向一瞄,手牵着手的部下叉开双腿站在那里,像是要防止他逃跑。
  难不成……?
  警官的表情和他说的话完全不同,以开朗的笑容盯着一弥。然后不知为何抬起一只脚,以不稳的姿势摇晃身体,伸手指向一弥:
  「久城同学,你就是犯人!」
  一弥抱着头,拼命辩驳:
  「才不是!我只是碰巧经过那里而已。怎么可以随便含血喷人!我抗议,我严正抗议。而且我要求你必须经过仔细调查以及有凭有据的正确推理。我、我……」
  「啧、啧、啧!」
  「……」
  布洛瓦警官边眨眼边摇晃食指——这个态度真是令人不敢恭维。一弥焦躁地看着那根指头,警官却说出吓人的话:
  「我对你的心理状况毫无兴趣,久城同学。在留学国家犯下杀人罪,想要把它扩大成为外交问题的变态心理。」
  「外、外交问题……?」
  「遭到杀害的人,是正在休假的政府官员。」
  「怎、怎么会……」
  一弥的脸色变得铁青。
  祖国的风景、母亲温柔的表情、父亲严格的表情、在航向苏瓦尔的船上甲板看到港都的艳红朝阳……
  一切有如走马灯横越脑海。
  「……久城同学,犯人除了你之外,我想不出是其他人。」
  「怎、怎么会!你……凭什么这么说……?」
  「哈哈哈哈哈!这个嘛……」
  布洛瓦警官抬起脚来打算换个姿势之时……
  有人敲敲房门。
  叩叩、叩叩……!
  警官和两个部下都假装没听到。
  又是敲门的声音……
  叩叩、叩叩……!
  虽然假装没听到,门还是开了。手牵着手挡住门口的部下背后,露出塞西尔老师可爱的小脸。笑容满面的老师钻过两个部下紧紧握住的手,走到泫然欲泪的一弥面前,递出两张纸:
  「这个给你。」
  一弥不加思索接下。那是上课用的讲义,也是今天早上上课的进度。一张写着久城一弥的名字,另一张上面……
  写着另外一名少年的名字。
  ——「维多利加」。

  塞西尔老师以不容分说的笑容看着一弥,看到一弥仿佛询问的眼神:
  「这是早上上课的讲义。一张是你的,另一张是和你一样没来上课的另一名学生的。」
  「喔……」
  一弥好像听过「维多利加」这个名字。教室窗边总是有个空位,从来没有人坐的位子。来到这里留学的半年里,从来没有看到那个位子的学生出现。
  只知道他的名字是维多利加。
  虽然曾经纳闷他为什么从来不曾出现……
  塞西尔老师依旧满脸笑容:
  「久城同学,快点回教室吧。不过在回去之前,希望你可以送讲义到维多利加那里。你可以帮我这个忙吗?」
  「喔……」
  一弥点点头。布洛瓦警官勃然大怒:
  「喂!你在干什么!不要妨碍办案!」
  「恕我直言,警官先生。」
  塞西尔以毫不退让的姿态回头。像是被她的气势震慑的警官不禁闭嘴。
  「如果想要把他当成犯人,还请你先拿出逮捕令再说。你这么做等于是仗着警察权力的蛮横行为。我代表学园提出抗议!」
  警官眯起眼睛,然后点点头,以充满自信的语气说道:
  「嗯。按照这个状况,今天申请,明天就可以取得逮捕令了。那么我就明天再来。我可以理解你想要保护宝贝学生的心情,但是也别忘记在历史背后有许多因为勇敢而送命的人。勇敢的老师……!」
  塞西尔拉着一弥,跌跌撞撞走出那个阴沉的房间。
  「老师、呃、谢谢您……」
  「好了好了。重要的是把这个拿到图书馆。」
  塞西尔老师把讲义塞给一弥,在走廊上边走边说:
  「拿去图书馆。」
  「图、图书馆……吗?」
  「没错。」
  塞西尔老师点点头。
  看来这个翘课大王兼坏学生的维多利加,似乎是待在图书馆里面。只是为什么不来教室,而要待在那种地方呢?
  一弥的脑海浮现教室窗边的空位,以及不知为何对那个位子敬而远之的同班同学。
  究竟是怎么回事?总之,从来没见过这件事本身就很不寻常。
  塞西尔老师以愉快的模样笑道:
  「她在图书馆塔的最顶端。因为她喜欢高的地方。」
  「这样吗……」
  一弥低下头。
  ……这时的一弥有种受伤的感觉。老师不称赞勤奋出席上课、不断预习加复习、拼命学习这个国家的通用语言法语以及阅读文献必备的拉丁语、身为好学生的自己就罢了,还满面笑容聊着爱翘课的坏学生,不由得有种遭到老师背叛的感觉。
  或许是刚才被怪异警官推落恐惧深渊的反动,一弥很难得地不高兴说声:
  「我的国家有句谚语:什么和烟喜欢高的地方。」
  「久城同学真是的,才没有那回事啦。」
  塞西尔老师丝毫不受影响,反而露出怪异的笑容。
  然后以作梦的表情说道:
  「她是个天才喔……!」

  3

  能够让导师略过来自东方岛国,成绩优秀的好学生,称他为天才的翘课大王,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弥一边想着这个问题,一边走在学园的碎石路上。
  虽然显得不太高兴,但是因为天生认真的个性,还是朝着图书馆的方向前进,打算将老师委托的讲义送到。模仿法式庭园的校园相当豪华,到处都有喷水池、花坛与小河等,其间更有令人心旷神恰的广阔草地。一弥就走在草地之间的白色碎石路上。
  来到矗立于校舍后方的建筑物。
  ——圣玛格丽特大图书馆。
  角柱状图书馆里,整面墙壁都是巨大书柜,中央是挑高的大厅,高高在上的天花板会有庄严的宗教画。书架与书架之间以仿佛巨大迷宫的细窄木制楼梯危危颤颤地相连。
  传说这个大图书馆,是在十七世纪初,身为学园创立者的国王,为了在最上方的秘密房间与情妇幽会,故意把它做成迷宫。
  现在则是被寂静包围,四处飘荡浓密的尘埃、霉味,以及知性的气息。
  一弥带着虔敬的心情仰望……
  看到似乎是金色衣带的东西,从天花板附近垂落。
  (……那是什么东西?)
  偏着头的一弥开始攀爬迷宫楼梯。
  ……从这一面墙爬往另一面墙,摇摇晃晃地慢慢接近天花板,简直就像是在走钢索。尽量避免往下看,一面发抖一面爬上细窄的楼梯。
  ……逐渐感到疲惫。为了一个翘课跑来这种地方的坏学生,凭什么要我……一边生气一边往上爬,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极为接近垂下的金色衣带附近。
  白色细烟往天花板袅袅升起。
  一弥战战兢兢往前走。
  那里——是一座植物园。
  在图书馆的最上方,竟然是个绿意盎然的温室。从天窗照进来的柔和光线,绿意在风中摇曳。与国王的幽会传说正好相反,是个明亮无人的房间。
  有个身体从温室往楼梯平台探出的陶瓷娃娃放在那里。
  接近等身大,身高大约 百四十公分的精致洋娃娃。
  漆黑的衣裳,层层迭迭的火鹅绒荷叶边誧散在地,有如在阴暗夜色中绽放的不祥小花。装饰着缎带蕾丝与蔷薇饰品的白色头饰下方,露出有如松开的天鹅绒头巾般流泻至地板的美丽金色长发。
  侧脸为难以判断是成人还是孩童的冷冽美貌。
  那个被人丢在这里的昂贵洋娃娃,面无表情、懒洋洋地抽着陶制烟斗——洋娃娃在抽烟斗!?

  洋娃娃突然——不,是少女开口了。
  「迟到还不够,竟然打算在图书馆打混?你想怎么样都随便你,但是至少不要妨碍我,滚到一边去。」
  少女缓缓闭嘴。
  突然响起有如老人的沙哑声音,让一弥倒吸口气。外表和声音实在是令人讶异的不搭调。包裹在美丽有如梦境的荷叶边与蕾丝之中的娇小身材,让人不禁以为她诞生在这个世上应该只有短短数年,可是声音却有如活过数十年般老成……
  毫不在意愣在一旁看着自己的一弥,那个冷冽而完美,令人错认是洋娃娃的少女沉默抽着烟斗。
  一弥终于稍微整理自己的思绪:
  「咦……难不成你就是维多利加?」
  没有回应。一弥继续战战兢兢地说道:
  「如果是的话,那么我是拿讲义来给你……」
  少女——维多利加默默伸出手。
  一弥走近几步,递出讲义。在这个静谧的场所,自己的脚步声出乎意料地响亮,一弥不由得有点退缩。觉得自己好像是这个安静乐园的不识趣闯入者,悄悄胀红了脸。
  然后偷偷在一旁观察她。
  (……这个坏学生是女生啊。不过还真是难得的美少女,第一眼看到还以为是洋娃娃。只不过……总觉得是个有点……不对,是个非常奇怪的女孩。)
  伸出一只手接下讲义,又吞云吐雾地抽起烟斗的诡异少女突然张开的樱桃小嘴:
  「这么说来,你是谁?」
  「咦?」
  一弥瑟缩了一下。不知为何脸上微红:
  「我是……久城。和你同班,不过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
  「东方人啊。」
  少女露出莫名的微笑。冰冷的表情变化令人不寒而栗。
  少女继续以沙哑的声音高兴地说道: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就是<伴随春天而来的死神>啰?」
  「……啊?」
  一弥从来没听过这个怪词。少女又笑了:
  「你不知道吧?就是和这个充满霉味和迷信的学园有关的无聊怪谈之一。<春天来到的旅人将为学园带来死亡>。这里的学生不知为何特别喜欢怪谈。你正是最好的怪谈材料。只是因为内心的恐惧,没有人敢接近你。」
  「什、什么……!?」
  一弥哑口无言站在原地。
  ……心中好像出现一个大洞。
  脑中想起各种情境:独自待在教室里的自己、站得远远不知交头接耳说些什么的贵族子弟、不过是想要和他说句话就飞也似地逃开的邻座少年——
  来到这里留学半年,一直烦恼为什么无法和别人建立友谊,难道真的是因为迷信……
  一弥突然生起气来:
  「可、可是这太可笑了。我是在半年前来这里留学,当时是秋天。这不是很奇怪吗?」
  少女的侧脸浮现冷笑。
  「唔,是这样吗?」
  「是啊。」
  「告诉你,随便你怎么说,都跟那些学生没关系。黑发沉默的东方人——正好符合死神的形象。」
  少女连看都不看愣愣站在原地的一弥,依然以冰冷的侧脸对着一弥。
  一弥瞪着她的侧脸好一会儿——那是浮现冷酷、事不关己,以及拒绝的侧脸,也是来到苏瓦尔之后已经看到烦的侧脸。带有贵族特有的高傲态度。
  一弥突然产生一股紧张与反抗的感觉。对于让自己吃到不少苦头的贵族社会的反感,一口气涌上胸口。
  转身打算走下迷宫楼梯。
  走了几步之后……突然想到什么。
  再次转身向她问道:
  「对了,你……呃,维乡利加……」
  「……怎么样?」
  爱理不理的声音。一弥毫不气馁地继续发问:
  「你为什么知道我迟到?」
  少女发出冷笑:
  「哼。告诉你,这很简单,是泉涌而出的『智慧之泉』告诉我的。」
  「怎么说……?」
  「这个嘛——」
  维多利加得意地拉高沙哑的声音:
  「——久城,我猜你是一个墨守成规、过度认真的无聊男子。」
  「你、你管我!」
  「既然如此,制服的领带又是怎么回事?我瞄到原本应该规规矩矩打好的领带,竟然塞在袋里头。因此我推测你大概是匆匆忙忙冲出宿舍的。」
  一弥不由得伸手摸向自己的脖子。的确,没有摸到应该规规矩炬打好的领带。它就这么塞在口袋里,根本没有时间理它。
  维多利加继续说道:
  「还有那个味道。」
  「咦?什么味道?」
  「嗯,应该是面包的香味吧。为什么在这个吃午餐嫌太早的时间,随身带着面包呢?也就是说,在另一边的口袋里……」
  一弥把手伸进另一个口袋。
  里面放着离开宿舍时,舍监硬塞的三明治。虽然已经压扁,看起来还是相当美味。
  「……放着早该吃掉的早餐。所以知道你迟到了。就是这样。听得懂吗?」
  维多利加似乎说话说累了,无聊地打个呵欠,做出像是小猫伸懒腰的动作。娇小的身体伸展开来倒是出乎意料地长,眼尾隐约浮起眼泪。然后又懒洋洋地抽起烟斗。
  注意到一弥以看到什么不明物体的诧异眼神望着自己,她耸耸肩,不得已继续说下去:
  「算了,虽然麻烦……还是详细说明给你听吧。」
  「嗯嗯……」
  「要集中五感。」
  「……啊?」
  「我的『智慧之泉』为了打发无聊,于是开始玩弄从世界的混沌接收到的各种碎片。」
  「混沌……?碎片?智慧之泉……?」
  「没错。如果说是重新拼凑,应该比较容易理解吧?」
  「……重新拼凑?」
  「有时会为了让你们这些凡人也能够理解,进一步将它语言化。」
  「……」
  「啊,麻烦的说明结束了。好了……这样你懂了吧?」
  完全不懂的一弥沉默不语。
  ……有点不一高兴。
  (这是什么态度啊。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的推理确实没错。说什么『智慧之泉』虽然令人懊恼,也不得不说的确相当高明。只不过从刚才……)
  一弥越来越懊恼。无法继续忍耐这个少女把人看扁、满不在乎的态度。况且她不是连课都不去上的坏学生吗?
  一弥气呼呼地开始反驳:
  「可是你自己呢?你还不是迟到,翘课跑到这里?凭什么取笑我?这样一点也不公平。」
  「……哼!」
  维多利加以鼻子冷笑。
  「告诉你,我才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不是迟到,我是从一大早就待在这里。」
  —弥皱起眉头。
  「这算什么。你独自一人待在这里,到底在做些什么?」
  「思考。」
  一弥踏上一阶楼梯。
  这时的一弥才注意到维多利加随意坐着的植物园地板的异样光景。
  数不清的书籍呈放射状摊开放在那里。拉丁语、高等数学、古典文学、生物学……每一本部是难得吓人的书。一弥倒吸一口气。
  (她难道……同时阅读这些书吗……?这么说来,从刚才开始就看到她边抽烟斗边说话,偶尔还会伸手动作。一定是在翻书吧。她就这么一边看书一边推理我的行动……!)
  一弥不禁感到背脊一阵发凉。
  又想起塞西尔老师甜美的声音。
  (她是个天才喔……!)
  一弥一会儿傻傻地盯着那张无聊至极,索然无趣地跳跃阅读困难书籍的少女侧脸。
  不知为何有点不服输。想要吓吓这个看来一本正经、聪明过人,却又怪异至极的少女。
  「不过你绝对不可能知道我迟到的原因吧?」
  「……?」
  停顿瞬间,维多利加第一次抬头。
  ——一弥的心脏差点停止。
  闪耀着翡翠绿的大眼睛凝视一弥,有如神秘的宝石在空无一人的植物园角落发出不可思议的光芒。和少女鲜明的金色长发形成对比,深深打动一弥的心。
  然后是不可思议的哀伤表情,有如活太久的老人。
  (好可爱……!)
  出乎意料的心动,反而让一弥特别生气。
  重新整理心情,用力吸口气大声说道:
  「其实是因为杀人事件的缘故。」
  ……掉了。
  烟斗从维多利加嘴边掉落。
  因为烟斗掉在奢华的荷叶边裙子上,一弥急忙捡起,检查有没有烟灰掉落,并且帮忙拍打荷叶边裙子。再把捡起的烟斗轻轻放回维多利加半开着,彷佛是在示意放在这里的薄嘴唇。维多利加好一会儿都以多管闲事的眼神看着天生勤快又好事的一弥…… 。
  伸手握住烟斗拿开,说了一句:
  「……喔——」
  一弥不禁皱眉。不知何时已经随意在维多利加的身边坐下,开始抱怨:
  「喂,只有这样!?」
  「……难道我要说『不愧是死神』比较好吗?」
  「……」
  不甘心的一弥好一会儿才重新整理心情,开口说话:
  「喂!我告诉你,今天早上我可是遇到不得了的事。不但目击了杀人事件,还被发型怪异的警官当成犯人看待!」
  「唔?发型怪异的警官……?」
  维多利加的表情显然很怪。然而激动的一弥没有注意:
  「……搞不好我还会真的被当成杀人犯判刑。我才不想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被判绞首。不,或许会被强制遣送回国……?啊——这半年来我是多么认真向学……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啊。真是伤脑筋。」
  「……你刚才说了发型怪异的警官吧?」
  抬头的一弥诧异地点头:
  「我是说过啊……?」
  维多利加再度浮现恶魔的笑容。她一面冷笑,一面从烟斗吸入大量的烟,然后吐出来。
  袅袅白烟往天窗升去。
  然后面向一弥,像是突然产生兴趣:
  「你说说看吧。我帮你重新拼凑混沌。」
  「啊?」
  不耐烦的维多利加以飞快的速度说道:
  「我的意思是说,用我的『智慧之泉』帮你。」
  「……为什么?」
  突然冷笑的维多利加让一弥不知所措,以感觉不对劲的眼神斜眼看着娇小美少女。
  被这么问到的维多利加倒是大方地说:
  「告诉你,为了打发无聊。」
  ——维多利加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要求一弥将事件的始末向她说个清楚。刚才的兴奋消失无踪,一弥只是垂头丧气。可是维多利加不理会这么多:
  「不只是你看到的,就连你当时想的事,全部一五一十从头到屁眼通通说个明白。」
  「我、我才不要。凭什么要我把我想的事情告诉你。绅士总有一、两个秘密……」
  「如果你是绅士,那我就是神了吧?立刻放弃无聊、无用的反抗。快、快说!」
  ……尖酸刻薄到了吓人的地步。从来没听过女性以这么高傲态度说话的一弥大吃一惊,思绪整个冻结,根本无力抵抗。在一弥生长的国家里,女性总是既乖巧又谨慎。
  因此一弥将从未向任何人说过的「属于我的女孩」、「美妙的邂逅」等梦想都仔细说个清楚。这也是十五年来第一次让别人知道他有这样的梦想。一弥的心情低落——如果以在祖国时父亲常用的表现方式,就是「吓得屁滚尿流」,抱着膝盖低着头。
  「……原来如此。告诉你,我知道了。」
  完全没注意一弥垂头丧气的模样,维多利加抽着烟斗,满意地点头。
  然后说出过分的话:
  「那个发型怪异的警官说得没错。」
  一弥突然回过神来,意识也稍微清楚一点。
  「你在胡说什么!?我绝对……」
  「闭嘴。」
  「……是。」
  「你自己想想看。跳上奔驰中的机车割下人头这种事,是绝对办不到的。也不可能是犯案之后立刻跳车。为什么呢?因为你遇到撞上围墙的机车时,现场除了你,没有其他人。」
  一弥点头称是:
  「嗯,没错。的确没有别人。」
  「也就是说,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犯案的呢?」
  「呃……」
  「告诉你,就是在机车停止之后。当时在现场的人,只有你而已。久城,这表示……」
  一弥再次有种不祥的预感。回想起在那间阴暗、堆着地球仪与中世纪武器的房间里,被布洛瓦警官一口咬定的时候。
  维多利加就像当时的布洛瓦警官,以烟斗指着一弥:
  「你就是犯人。」
  然后盯着快要哭出来的一弥,脸上浮起恶魔的微笑:
  「……真是有趣!」
  「难、难道你是在捉弄我吗!?」
  维多利加突然以正经的表情仰望起身发怒的一弥,以沙哑的嗓音说道:
  「不过呢,我可以推测警官之所以会怀疑你是杀人犯,恐怕是按照这样的想法。也就是说,要是不能找到真凶,洗刷你的嫌疑,幸运的话就强制遣返,最糟的下场是在这个国家接受绞刑。你很害怕吧?」
  一脸铁青的一弥坐在地上抱住头。
  从父母亲开始,留在祖国的家人与朋友的脸、故乡的景色等画面,以惊人的气势再次在脑海里奔驰。
  维多利加在一旁瞄着他,然后若无其事地转向书本,开始翻动书页。
  一边打呵欠一边念念有词:
  「不过我当然知道真相。」
  又开始吞云吐雾。
  天窗射入的春日阳光照得植物园一片暖洋洋。凉爽的风不时吹来,吹动棕榈叶、大朵红花以及维多利加的金发。
  过了几秒,一弥缓缓抬头问了维多利加一句:
  「……你刚才说你知道真相?」
  维多利加没有回答。一弥仔细一瞧才发现她已经沉迷在阅读里,早就忘了他的存在——而且还以惊人的速度翻阅书页。
  「喂。」
  「嗯……」
  维多利加抬起头。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兴趣,还是点点头:
  「当然知道。我的字典里没有『不知道』三个字。我可是无所不知……怎么了?」
  一弥忍不住直跺脚。
  「什么怎么了……那就告诉我啊!」
  「嗯……?」
  维多利加一脸疑惑,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地反问:
  「为什么?」
  ——之后的几十分钟,一弥又哭又闹,好说歹说用尽各种方法尝试说服维多利加。
  维多利加一直以冷酷的模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不断阅读书籍,最后总算是拗不过一弥,只好抬起头说道:
  「我说——」
  「嗯、嗯嗯。」
  「——我最大的敌人是名叫无聊的家伙。」
  「……啊?」
  一弥愣愣回问。不知为何维多利加得意洋洋地说下去:
  「食物也是一样。与其吃些平凡的东西,我还宁愿饿肚子。你说,这不正是知性存在的理由吗?」
  「啊……?」
  对于反应迟钝的一弥感到不耐,维多利加把脸凑过去:
  「明天就把你出生成长的异国食物带过来。」
  「为、为什么?这对推理有什么帮助吗?」
  「能有什么帮助?不就是食物吗?」
  维多利加以鼻子冷笑。
  「也就是说,如果你带来的食物够稀奇、够美味,能够合我的胃口——久城,我或许会愿意救你—命。」
  「啊!?」
  一弥大叫。只能呆呆地说着:
  「难道你……没有所谓的善意吗!?」
  「善意?」
  维多利加露出轻视的态度。
  「那是什么。那种东西可是知性的坟墓。」
  用鼻子哼了一声之后,便挥动小小的手掌把一弥赶走。
  一弥茫然不知所措,有气无力走出图书馆。上面打着黄铜柳钉,包覆皮革的门在背后发小啪哒声响关上。
  正当他愣愣站在草地上发呆时,两个戴着兔皮猎帽的男人从碎石路的另一头边跳边走过来——正是古雷温·德·布洛瓦警官的两位部下。两个大男人依然手牵着手。两人走过一弥的面前才发现他的存在,灵巧地倒着跳回来。
  「久城同学——看你好像很没精神喔——?」
  「是啊,很没精神。」
  一弥的回答很老实。两个部下看了对方一眼,不知为何「哈哈哈!」笑了起来。
  「请问……我真的会被逮捕吗?」
  「嗯——明天吧——」
  非常肯定的回答。一弥不禁抱着头。
  「毕竟除了你之外,也找不到其他有嫌疑的人了——」
  「而且我们也不能违逆布洛瓦警官——」
  「……此话怎么说?」
  两人又看了对方一眼。
  「嗯……其实他是某个贵族的儿子,根本没念过警校。好像说是想要从事警察工作,所以村里的警察局就给他一个警官的职位——」
  「所以虽然有我们监视他,还是经常乱来——」
  「真是伤脑筋啊——贵族打发时间的娱乐——」
  看到一弥讶异的模样,两人继续说:
  「不过呢,倒是出人意料地一下就猜中犯人呢——虽然一开始会说些莫名奇妙的话,不过过了—个晚上,又会脑筋清楚得判若两人喔——」
  「对啊对啊。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天才吧——」
  「哈哈哈——」
  两人高兴地笑完之后,又跳跃离开。目瞪口呆的一弥目送他们走远,再次发现自己的处境不太妙,叹了一口气。
  (啊~~真是够了,什么贵族、什么天才,都去吃屎吧……!)
  很不高兴地迈开脚步。
  阳光被云遮蔽,不禁有点寒意。风也觉得有点凉。回到宿舍的路非常安静,好像这个学园除了自己没有别人。
  总之回到宿舍之后,必须翻箱倒柜好好搜查家人从祖国寄来的箱子才行。需要找出能够和那位怪异公主胃口的食物才行。

  4

  第二天早晨,不祥的灰云覆盖整个天空,让人难以相信昨天还是晴朗的好天气。
  早上七点刚过,就有人敲响男生宿舍一弥房间的房门。洗过脸、理好头发,一弥边打领带边开门,只看到满脸担心的舍监左右晃动的红发。
  「久城同学……!听说你昨天吃了不少苦头!?对不起,都是大姊拜托你去跑腿……」
  「不会。倒是早餐没问题吧……?」
  「……被骂啦。」
  舍监忍不住低下头。
  一弥拿着某样东西递到她的面前。袋子里头装着许多从没见过的粉红、橘色、黄色小球。舍监用力闻闻味道:
  「……这是什么?」
  「这是点心,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看起来好像满好吃的?」
  「太好了。那就决定是它了。」
  一弥点点头,像是松了一口气。
  在门关上之前,舍监环视整个房间,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一向把房间整理得整整齐齐的好学生一弥,房间里竟然四处散落乱七八糟的行李。
  (久城同学到底在干什么……?)
  舍监偏着头迈步走开。
  一弥小心翼翼抱着装有点心的袋子上学。昨天晚上把家人寄来的大包小包全都翻出来,终于找到一弥认为女孩子会喜欢的点心。在阴沉沉的天色中,往C字型的庄严校舍走去。进入教室,贵族子弟一如往常躲得远远的,只是一直偷瞄这边。
  一弥毫不在意,看着窗边的空位——维多利加的位子……看来今天依旧没有出席。
  (果然不在教室吗……没办法,午休再到图书馆看看吧。)
  一弥一边思考一边独自点头……
  走廊传来成年男女争论的声音。
  「太不讲理了!」
  「哈哈哈!我今人可是有逮捕今!这是留学生的政治杀人!应该会形成外交问题!」
  一弥匆忙起身——看来布洛瓦警官比预料中还要早来。而且还真的带着逮捕令……
  一弥抱着糖果袋打开教室窗户。毫不理会窃窃私语的学生,双眼一闭就从二楼的窗户往外跳。一本正经又老实的一弥,有生以来第一次从门以外的出口离开教室。
  一弥虽然害怕,还是翻个筋斗落在中庭的草地。
  (好痛……!)
  像是在对内心的恐惧落井下石,头上传来教室的喧闹声。可以听到「啊!」、「死神逃了!」的对话。生气的一弥瞪向教室的窗户。
  (……可恶,真的在背后叫我「死神」!)
  ——一弥连滚带爬逃进大图书馆,拼命冲上迷宫楼梯。
  往上绵延不断,摇摇晃晃的迷宫楼梯。庄严的宗教画在遥远的天花板俯视一弥。今天也可以看到金色衣带从扶手间隔往下垂。在微风的吹拂之下,有如邀约般轻轻摆动……
  「……维多利加!」
  一弥总算来到植物园,只看到维多利加以和昨天完全相同的姿势,在植物的包围之中,无趣地跳跃阅读呈放射状摊开的书。
  等到一弥气喘呼呼地接近,她才兴味索然地拾起头:
  「……你怎么又来了。」
  佣懒地抽着烟斗。
  「久城,你没有朋友很寂寞吧?」
  「……少说些有的没的!」
  一弥被少女尖锐的发言刺伤,当场坐倒在地。
  「重要的是昨天的事。那个、那个啦!」
  「……哪个?」
  「推理啊!就是杀人事件的真相!?」
  维多利加抬起头,楞楞地看着一弥,好不容易终于想起,「啊」了一声点点头。
  然后伸出小手。

  一弥叹口气,把糖果袋放在她的手掌心。维多利加喜出望外打开袋子:
  「……唔咕。这是什么?」
  「这叫叫雏米果(注:日本传统点心。把煮熟之后加以干燥的糯米乾炒,再用砂糖调味)。」
  「从没尝过的味道。唔咕……」
  「……」
  「唔咕唔咕……」
  「……」
  「唔咕……」
  「…………呃,那个……」
  维乡利加以仿佛小动物的可爱动作,不停吃着异国食物。似乎对于少有的味道与形状充满兴趣,沉迷其中,小手抓住雏米果送进口中,不断咀嚼。
  一弥焦急等待维多利加想起自己的事。
  越来越不安。
  (我把一切都赌在这个女孩身上……仔细想想,我对于她究竟是谁、是否真的知道事件的真相根本一无所知。万一她是因为想吃点心,所以随便说说骗我的话怎么办?我的逮捕令都已经发出来了……)
  遥远下方的大厅传来有人进入的脚步声。一弥从楼梯扶手之间往下看,忍不住跳起来。
  可以看到尖锐的金色头发——那是布洛瓦警官。他在确认一弥的身影之后,急忙往大厅的深处走去。那里有仅供教职员使用的油压式电梯。
  喀哒喀哒喀哒——!
  铁栅栏发出尖锐的声音,不停向上升。
  一弥快要哭出来,不由得大叫:
  「这会变成外交问题!」
  唔咕、唔、咕……
  维多利加停下吃着雏米果的手,抬起头来。一弥一边发抖一边大叫:
  「我会被爸爸给宰了!不对,在那之前我早就被人处以绞刑了!对、我会死在异国!我才不要这样!」
  维多利加目瞪口呆地盯着一弥好一会儿。然后浮起恶魔的微笑,喃喃说道:
  「……死神哭了。」
  一弥回头大喊:
  「喂!」
  「……开玩笑的。」
  「开玩笑!?攸关人命的事,你竟然拿来开玩笑!?你真的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笑什么笑!不准笑!你……」
  一弥越是认真抗议,维多利加就笑得越愉快。然后很高兴地说:
  「……好啦,告诉你,冷静一点。」
  「冷静?现在的状况要我冷静?冷静有什么用?我还宁愿逃跑。一边呻吟一边跑到天涯海角。呜——!呜呜——!」
  一弥的脸随着呻吟胀得通红。
  铁栅栏往上升的声音响起。
  维多利加也不笑了,似乎已经感到厌烦:
  「吵死人了。没办法,我现在就说明给你听。」
  「快点!快点!」
  一弥急得跺脚。维多利加悠闲地抽着烟斗:
  「听清楚了。要让机车失控、斩掉人头,并不需要骑上机车,甚至不需要接近。」
  「为什么?呜——!」
  「因为对方的速度已经很快了。」
  「呜——!呜——!嗯,怎么回事?」
  一弥终于冷静下来,露出天生好学生的模样,为了搞清楚维多利加的说明,挺直身体席地而坐。
  维多利加将纤细的手臂左右伸开:
  「事先在机车会通过的路上绑上类似铁丝的东西,会发生什么事呢?既然对方一定会通过,而且那条路在那个时间又没人经过。当机车快速通过时,就会被那条铁丝切断脑袋。犯人只要回收铁丝逃走就行了。」
  一脸傻呼呼的一弥看着维多利加。
  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珠,试着深呼吸。
  「这、这样啊……」
  「唔。」
  「可是,维多利加。那个,证据……」
  冷静的维多利加继续抽烟斗。
  「因为你当时沿着一大早应该不会有人经过的路走来,并发出尖叫的缘故,使得犯人不得不逃离现场……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性。说不定犯人来不及回收铁丝……」
  叽叽——!
  铁栏杆升到顶点,在不祥的沉默之后,发小巨大的喀哒声响便停住。
  铁门打开。
  发型固定成怪异流线型的警官,摆出潇洒的姿势站在绿意盎然的另一头。
  可是当布洛瓦警官看到植物园里坐在一弥对面的维多利加时,意外地睁大眼眸。
  (咦……?)
  一弥注意到警官的表情变化。
  (难道他认识维多利加……?)
  看往维多利加,她却装作没看到,将眼神从警官身上栘开,一头埋进书里继续看书。
  (嗯……?)
  警官像是重新振作精神,把眼光转向一弥。
  手上握着一捆染血的铁丝,把它递给一弥时还抬起脚来大叫:
  「哈哈哈!这就是证据!」
  布洛瓦警官的叫声响彻安静的植物园。
  「在现场附近发现的!就缠在路树上面。嗯……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一定是你干的!你被逮捕了!国际杀人犯!」
  一弥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回头对着维多利加说道:
  「请你说明吧,维多利加。向这位警官说明你的推理。」
  ……没有回答。
  回头只看见维多利加嘴里塞满雏米果,一边咀嚼一边望着这边。耸耸肩像是在说「我才不要」,又把视线转回书上。
  「咦、呃……维多利加?」
  布洛瓦警官不断逼近。
  颤抖的一弥再次大叫:
  「你搞错了!听我说,警官!」

  ——就在一弥靠自己的努力向警官说明铁丝的推理,主张自己的清白时。
  维多利加像是突然产生兴趣,先是盯着染血的铁丝,又拿起来左看右看。
  一弥花了不少时间才勉强说服警官,把自己从嫌犯名单删除。维多利加丝毫不管全身无力一屁股坐倒在地的一弥,突然拾起头来:
  「……古雷温。」
  警官的脸颊突然抖了一下。
  「什、什么事?」
  一弥注意到这个变化,抬头仔细观察布洛瓦警官。
  布洛瓦警官的脸不知为何像个害怕的孩子般抖个不停。娇小、全身上下部是荷叶边的维多利加好像拥有强大力量的强者,让他惊惧不已。
  大人与小孩的立场似乎瞬间发出喀嚓声响互换——实在是极为诡异的光景。
  警官张开直打哆嗦的嘴唇:
  「我、我再也不会借用你的力量!」
  维多利加发出冷笑:
  「……随你便。」
  「呃——你们两个果然认识?」
  ……没有人回答。
  一弥顿时泄了气。
  布洛瓦警官耸耸肩,踏进电梯,关上铁栅栏。
  风从天窗吹入,摇晃的棕榈叶发出沙沙声响。
  维多利加突然以平稳的声音说道:
  「真凶是个金发少女。而且手指有伤。」
  警官以诧异的表情回头。
  「什么……?」
  「去外科医院找吧。古雷温。」
  警官愣住的脸,随着铁栅栏的下降,喀哒、喀哒——消失在下方……
  等到警官的身影远去。维多利加像是再度对卷入自己的现实失去兴趣,慵懒地抽烟斗。
  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慢慢翻阅书页。
  傻傻的一弥总算回过神来:
  「……对了,维多利加……」
  「……」
  「我问你,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嗯?」
  维多利加抬起头来。不耐烦地开口:
  「喔,那是思考的结果。是泉涌而出的『智慧之泉』告诉我的。」
  又是一片沉默。
  维多利加像是败给一弥紧追不舍的视线,拾起头不耐烦地说道:
  「久城,你自己想想看,犯人为什么故意采取这么特别的杀人方法?明明就还有刺杀、殴打、枪杀等许多更方便的方法。」
  「这、这个嘛……」
  「因为害怕被害者的缘故。」
  维多利加抓起雏米果继续说下去:
  「犯人是女性,要不然就是小孩。被害者是成年男子。因为犯人害怕,无法直接对被害者下手,所以选择能够遥控的杀害方法。也就是说如此一来,一个在肉体条件远远不及被害者的人便浮现了。」
  「……为什么说手上有伤呢?」
  「我在确认铁丝的时候,发现除了切断被害者头的位置有血之外,两端还有些微血迹——那是犯人的血。恐怕是犯人在装上或是打算拆除铁丝时不小心割到手。」
  坐着的一弥不知不觉伸手拿起雏米果。
  一边咀嚼怀念的味道,一边不可思议地问道:
  「可是金发少女又是……?」
  「久城,关于你那羞人的梦想……」
  一弥「哇!」大叫一声跳起来,还不小心咽下雏米果……维多利加对他的不安毫无兴趣,只是淡淡地说:
  「人类是对视觉刺激有所反应的生物,映人眼帘之后开始产生联想,然后就是幻想的第一步。懂了吗?」
  「嗯、嗯……?」
  「那么,久城。在你被舍监叫去跑腿,正在匆忙赶路的时候,为什么会莫名奇妙开始出现欲望,产生一大堆无聊的梦想呢?」
  一弥涨红了脸:
  「你、怎么这么直接……别、别说什么欲望……!」
  维多利加从嘴里拿出烟斗,白色的细烟朝着天窗冉冉上升。
  维多利加将最后的碎片语言化:
  「久城,你走在空无一人的村道时,眼角余光看到那名少女。应该是个可爱的金发少女。因此和梦想连结在一起。那正是你无意间目击的犯人长相。」

  5

  <机车斩首事件破案!
  布洛瓦警官立下大功,获颁警政署特别奖!>
  第二天早上,和平常一样比其他男学生更早起,下楼来到餐厅的一弥,向舍监打过招呼之后便开始吃早餐。
  舍监为了表示歉意,特地拿出最高级的火腿给一弥当早餐,然后就坐在圆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和平常一样抽烟看早报。
  一弥瞄了一眼,标题才映人眼帘,他就忍不住跳了起来。向舍监借来早报,开始阅读。
  报导写着……
  『按照布洛瓦警官的推理,在外科医院逮捕犯人——真是出乎意料,竟然是个楚楚可怜的
  金发少女!?虽然犯罪动机不明,但是一向以惊人速度破案的警官,获得苏瓦尔警政署颁发警政
  署特别奖……』
  这条新闻附有遭到逮捕的犯人照片。
  一弥注意到低着头的少女的手。
  手指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
  (这不是完全符合维多利加的推理吗?可是……)
  抢走功劳的警官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全部都是一弥不了解的事。以令人惊讶的聪明才智解开谜团的少女本身,才是最为巨大、怪异的……谜团。
  今天早上和昨天完全不同,天气晴朗,阳光眩目。一弥心中虽然有着许多的烦恼,还是一如往常戴着学生帽。抬头挺胸走向校舍。
  进入教室之后,就像这半年来一样,没有和任何人交谈,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但是在无意识间,多了一个过去没有的动作。
  视线飘往窗边的空位。
  想到应该要坐在那个位子,但是从来不曾出现的不可思议少女。
  微微露出笑容。
  (我已经认识那个位子的学生了。她——那个不可思议的生物,今天早上一定也自行前往
  图书馆塔,在植物园的正中央,与「智慧之泉」、呈放射线状摊开的书,享受混沌的幽会吧。
  维多利加……你真是个怪人!)
  觉得好笑的一弥不禁笑了出来。
  (下次再带稀奇的点心去看她吧。她似乎满喜欢雏米果的。维多利加真有趣,简直像是松
  鼠塞了满嘴的果实,脸颊鼓起来了……)
  ——钟声响起。
  塞西尔老师一如往常走进教室。
  跟在她后面的……
  是一名高挑的少女。
  健康苗条的身材。浓密的金发及有如是在夸耀优雅的头盖骨曲线,剪成俏丽的短发。轮廓深邃,即使从远处看去也有眩目的美貌。
  塞西尔老师满面笑容:
  「由我介绍来自英国的留学生。艾薇儿·布莱德利同学。大家要和睦相处喔。」
  少女一面微笑一边偏头。塞西尔老师四下张望:
  「位子嘛,呃……久城同学旁边的位置是空的吧。」
  正在发呆的一弥慌忙点头,和少女艾薇儿四目相望。艾薇儿亲切地露出微笑,一弥有点害羞地胀红了脸。
  艾薇儿踏着有如在云端漫舞的优雅脚步走来,走到一弥隔壁的位置。
  把书包放在桌上,正打算就座时,书包掉在地上。
  一弥以天生的认真模样,捡起艾薇儿的书包。艾薇儿像是吃了一惊看着一弥。
  「你没事吧?」
  「没事。谢谢。」
  接下书包的艾薇儿再次微笑——有如花朵绽放,华丽不带任何阴影的微笑。
  对于有如梦境的相遇,一弥大吃一惊不由得全身僵硬,艾薇儿满脸笑容地将目光从一弥身上移开,重新面对黑板。
  但是……
  是一名高挑的少女。
  健康苗条的身材。浓密的金发及有如是在夸耀优雅的头盖骨曲线,剪成俏丽的短发。轮廓深邃,即使从远处看去也有眩目的美貌。
  塞西尔老师满面笑容:
  「由我介绍来自英国的留学生。艾薇儿·布莱德利同学。大家要和睦相处喔。」
  少女一面微笑一边偏头。塞西尔老师四下张望:
  「位子嘛,呃……久城同学旁边的位置是空的吧。」
  正在发呆的一弥慌忙点头,和少女艾薇儿四目相望。艾薇儿亲切地露出微笑,一弥有点害羞地胀红了脸。
  艾薇儿踏着有如在云端漫舞的优雅脚步走来,走到一弥隔壁的位置。
  把书包放在桌上,正打算就座时,书包掉在地上。
  一弥以天生的认真模样,捡起艾薇儿的书包。艾薇儿像是吃了一惊看着一弥。
  「你没事吧?」
  「没事。谢谢。」
  一弥的视线离开她的脸,看往她放在桌上的手。那里有个令人讶异的东西。右手的拇指与食指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应该是受伤了。
  (不、不会吧……!)
  一弥倒吸一口气。
  想起图书馆塔的怪异少女维多利加的沙哑嗓音。
  (真凶是个金发少女。而且手指有伤。)
  喀哒——!
  一弥不由得站起来。发出的声音让塞西尔老师和其他的同班同学都讶异地看着一弥。一弥急忙重新坐好,然后抱着头。
  金发少女。
  手指有伤。
  符合这两个条件,来自英国的留学生艾薇儿·布莱德利……!
  (不会吧……!一定是偶然。因为犯人已经遭到逮捕。这个绷带只是因为别的原因而受伤的。这只是偶、然……)
  温暖的春风从窗外吹来。女学生的长发、制服的裙摆,在风的吹拂下轻盈摇晃。
  (对了,现在是春天……)
  一弥在心中茫然地喃喃自语。
  (<春天来到的旅人将为学园带来死亡>……!)
  手指包着绷带的金发少女察觉一弥的视线,回过头来。注意他的眼神带着怀疑,瞬间转为与刚才的爽朗笑容判若两人的可怕眼神,瞪了一弥一眼。
  (她真的只是普通的留学生吗……?不对,似乎有什么古怪……)
  一弥望了过去。可是艾薇儿已经移开视线。

  自东方某国来到苏瓦尔,身为帝国军人三男的久城一弥,与在图书馆塔最上方,埋在南国树木与难解书籍当中的不可思议少女维多利加。自从两人相遇、建立友谊之后,学园里的许多秘密接连解开。
  两人首先踏上围绕着神秘留学生艾薇儿·布莱德利以及写有怪异咒术的<紫书>推理与冒险之旅。但是,那又是别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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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楼梯的第十三阶发生不详之事



  黑暗——
  空气十分干燥。
  有如刚从野地摘回来,沾满夜露的樱草花束在黑暗之中摇曳。
  身穿中世纪骑土装扮的年轻男子把樱草抱在胸前,静静呼吸。
  彷佛叹息的声音流漏而出。
  「永、远——」
  声音越来越小。
  「……和、你、在、一、起。」
  生气好像被这句话吸走,失去色泽的樱草花逐渐枯萎。
  他位在有如地下室的场所,与没有灯火的绝望关在一起。一动也不动的骑士胞着花束静静呼吸。
  没有其他的声音。
  最后……那个声音再度重复一次。
  「——永和你在一起。」
  漫长的岁月流逝……

  1

  和煦的春日午后。
  圣玛格丽特大图书馆——
  直耸入天的角柱高塔。整面墙壁都是巨大书架的挑高大厅,与稍为湿润、只能说是书香气息的空气。
  这里是人称西欧小巨人的苏瓦尔王国的山中名校,圣玛格丽特学园自豪的建筑物之一。据说是当时的国王为了和情妇秘密幽会故意盖得好像迷宫,漫长的迷宫楼梯直达天际……
  就在接近大图书馆天花板之处,有个被天窗射入的光线照亮,绿意盎然的奇异植物园。那里升起一缕细细白烟。
  陶制的白色烟斗。以绿色眼眸凝视烟斗飘出的轻烟,沉溺于思考当中的人,是有着令人误认为陶瓷娃娃的外表,美貌又娇小的少女。
  美丽的金色长发,有如解开的天鹅绒头巾般泻落在地上。丝绒粉色缎带绑在似乎随时可能折断的纤细背上,有如交错的小鸟翅膀往下垂。套着白色镂空蕾丝做出层层蓬松效果的奢华洋装的大腿上,放着一本摊开的厚重书籍。
  摊开的书呈放射状摆在少女周围,不知为何还散落着粉红色MACARON。
  ——少女突然动了起来。
  图书馆入口钉有黄铜柳钉、包覆皮革的推门被人用力推开,发出有人进入的声音。
  少女从扶手间隔探头向下望,轻轻蹙眉。
  淡绿色的少女眼眸看起来像是天真无邪的小孩,又像活得太久的老太婆,着实难以捉摸。娇小的身体像是感到兴趣倚着扶手往下看,莫名端整的脸上露出的表情笼罩倦怠,有如冰冷的洋娃娃一动也不动。
  至于进来的人……
  「……真不想见到她。怎么办呢。」
  这个人则站在图书馆大厅烦恼不已。
  来者是久城一弥,现年十五岁,是一名凭借优秀的成绩从东方国家来到苏瓦尔留学的少年。因为学生之间盛阵的<春天来到的旅人将为学园带来死亡>怪谈的缘故,被人取了一个「死神」的绰号,一直都交不到什么好朋友,这半年以来一直过着辛苦的留学生活。
  他在三天前不小心卷入杀人事件,得以认识图书馆上方的不可思议少女(其实是同班同学……不过她老是翘课待在图书馆,从来没进过教室),靠着她的头脑——本人所说的「智慧之泉」,得以在干钧一发之际获救。
  「嗯……虽然有事想找她商量……可是她实在令人难以捉摸,给人一种可怕的感觉……说不定她很讨厌我……哈啾!」
  一弥打个喷嚏。
  季节虽然进入春天,但是风中还有冬日的余韵,显得相当寒冷。有个东西轻飘飘从图书馆上方落在擤着鼻涕的一弥头上。
  有如白色羽毛的东西。
  ——原来是卫生纸。
  一弥伸手接住卫生纸,把鼻涕擤干净。然后盯着卫生纸想了好一会儿,领悟到是上面的人丢给自己,先是很惊讶地睁大眼睛,接着满脸笑容仰望上方:
  「维多利加!是我!久城——!」
  精神百倍地街上迷宫楼梯。

  过了数分钟——
  「呼、呼、呼……呼、呼……!」
  爬上漫长楼梯的一弥显得很累,一边抓着扶手喘气,一边向吞云吐雾的少女——维多利加打招呼:
  「嗨,维多利加。多谢你的卫生纸。」
  「……」
  维多利加没有回应,只是抽着烟斗把头埋进书里。
  一弥在她的身边坐下:
  「还有要为前几天的事道谢。」
  「……」
  「对了,还有件事想要请教你……」
  「……」
  「呃,维多利加,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好一会儿都没有回答。洋娃娃般的侧脸只有故意装作不知、不理不睬的冷淡。焦急地等待回应,可是维多利加连头都也不抬,冷冰冰地说道:
  「不要接近我。很困扰。」
  「为,为什么?」
  不高兴的一弥忍不住回问。
  「你不是死神吗?」
  原本就被维多利加冷冰冰的态度触怒的一弥,对于「死神」两字有了很大的反应:
  「对——就是这件事!」
  维多利加盯着书看的眼眸像是被一弥的声音吓到,稍微睁开一点。笼罩倦怠面纱的冷冽表情,像是有一股新风吹入。
  「死神另有其人,那个人才是死神!」
  「……那个人?」
  「艾薇儿·布莱德利!她是来自英国的留学生。乍看之下只不过是个可爱女孩,事实上她有秘密……咦?那只手是怎么回事?」
  维多利加虽然脸转到旁边,却对一弥伸出手来。
  一弥不可思议地盯着小巧有如小孩的手掌。
  「……什么?」
  维多利加没有回答,只是不断挥手。
  「啐……我懂了。难得一见的食物吧?」
  明白她的用意的一弥点点头。
  这个少女的口头禅就是「无聊是我最大的敌人」,除非献上难得一见的食物供她打发无聊,否则绝对不听一弥想说的事。为此一弥在前来图书馆之前,还特地回到宿舍一趟,翻遍家乡寄来的东西,寻找可以久放的稀奇点心……
  虽然一弥认真烦恼这样究竟算不算是贿赂,还是取出随身带来的小袋子。
  「拿去,维多利加。这是我姊姊寄来的点心,叫作雷粔籹(注:日本传统甜点,类似台湾的爆米香)。」
  一直对他视若无睹的维多钊加突然拾起头来。把书放在地上,兴致勃勃地把手伸入袋中。
  就像抱紧食物的小动物,抱着袋子喜孜孜地拿起点心塞满脸颊。
  「咕嘟咕嘟……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硬?这玩意好吃吗?」
  「这个嘛。对了,维多利加……」
  一弥一直盯着维多利加的脸。
  维多利加叹口气:
  「……我知道了。既然你想说,你就说吧。」

  2

  ——这天早上,一弥和平常一样准时离开男生宿舍,抬头挺胸往校舍的方向前进。
  这是天气晴朗的早晨。模仿法式庭园打造的校园,各处都有五彩缤纷的花坛,飘荡花朵的香甜气息。就算总是快步走向校舍的一弥,在这天早晨也不由得放慢脚步,开始欣赏花坛与树木的绿意。
  「咦?呃……是坐隔壁的久城同学吗?」
  就在校舍前方,一弥被一名女孩叫住。回头看到一个面熟的少女——短短的金发配上健康修长的手脚,看来是个活泼的美少女。
  她是不久前刚从英国前来留学的同班同学艾薇儿·布莱德利。
  「喏,一起进教室吧!」
  艾薇儿不管害羞的一弥,与他并肩往前走。带着成熟韵味,轮廓分明的脸上浮着毫无阴霾的爽朗笑容。
  「听说久城同学也是留学生?」
  一弥虽然有些紧张,还是点了点头。
  「嗯、是啊……」
  并肩同行才发现艾薇儿的高大。身高和一弥差不多,体格比较接近成年女性而不是少女。
  一弥突然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只有十五岁。艾薇儿一点也不在乎他的沉默,兴致勃勃地继续说道:
  「对了,你不觉得这个学园很怪吗?有着悠久的历史,无论是校舍、庭园和宿舍都好旧。因为我在英国上的学校很新,所以这种学校让我觉得很新鲜。还有,你知道有很多怪谈吗?」
  「……难不成是<伴随春天而来的死神>?」
  「那是什么?不对,我听到的是<不可在楼梯十三阶停下脚步>。听说在楼梯十三阶有上吊的牧师,会把人拖到阴间。啊哈哈哈哈!」
  艾薇儿以可爱的表情爽朗大笑:
  「世界上怎么会有幽灵呢?相信这种东西真是太无聊了!」
  ……看来这位留学生似乎是对怪谈或迷信嗤之以鼻。
  「不过还是觉得很有趣吧?让人好兴奋。好像有种『来吧!艾薇儿的冒险即将开始!』的感觉。我爷爷是冒险家。你知道布莱德利爵士吗?他是开着吉普车前往非洲、乘坐热气球横越人西洋的人呢。」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好像曾经在报纸上看过关于他的报导。
  「只不过最后连着热气球不知道消失在何处……」
  啊,是那则报道。
  「我的梦想就是和爷爷一样成为了个起的冒险家。现在的我想要飞机驾照、机车……不过也想要美丽的衣服……」
  一弥脑中不由得浮起艾薇儿发出尖叫乘着热气球飞走的画面,不知何时她已经转为认真的表情。如此的艾薇儿和刚才开朗可爱的女学生简直判若两人。脸上蒙上不祥的阴影,声音也变得低沉:
  「我啊……其实是为了找寻某个东西才会来到这个学园。非常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
  「那是……秘密!」
  「唔……?」
  一弥一边和艾薇儿说话,一边观察她的手指。
  艾薇儿的右手指尖缠着白色绷带。
  附近不久前才发生杀人事件。一弥差点被常成犯人的那个杀人事件凶手,在小侦探维多利加的推理之下遭到逮捕……应该是这样才对。
  可是有件事却一直盘据一弥的脑海……
  就是凶手的特征。按照维多利加所言,那是一位金发美少女,而且手指上有伤。不久有这个特征的少女遭到逮捕,而且她也认罪了。
  可是在那之后转学进来的艾薇儿……是个金发美少女,而且手上有伤……
  这是偶然吗?或者真正的犯人应该是……?
  「……艾薇儿,这个伤是怎么回事?」
  一弥盯着她的手指这么一问,艾薇儿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
  「………………这个没什么啦。」
  「嗯?这样啊。」
  艾薇儿沉默不语。
  一弥怀疑地看着艾薇儿僵硬的表情。脸上不祥的阴沉模样,和刚才开朗天真的少女完全判若两人。
  (她真的有点怪……?)
  就在这时,从校舍里匆忙走出的塞西尔老师,看到两人便朝着他们挥手。
  塞西尔老师是两人以及维多利加就读班级的导师,是一名身材娇小的年轻女性。及肩棕发配上大大的圆眼镜,有点娃娃脸的外表还满可爱的。

  「你们来得正好。你们两个放学后可以帮老师一个忙吗?」
  听到老师开朗的声音,艾薇儿也满脸笑容答应。一边看着她愉快地对老师说很喜欢这个学园的侧脸,一弥一边觉得自己想太多了,对于自己老是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感到羞愧。
  老师希望请他们两人一起参加葬礼。长久以来担任学园工友的老人因病去世,放学后将住校内小教堂的公墓举行简单的葬礼……

  因此在放学之后,一弥和艾薇儿跟着塞西尔老师,一同前往校内与图书馆方向相反,位于另一端的公墓。
  豪华的圣玛格丽特学园位于山麓的广大土地。大量使用平缓倾斜的土地,以高耸有如城墙的树篱分隔开校园内外。树篱由园丁按照季节剪成动物以及城堡之类的美丽设计。
  C字型的巨大校舍矗立在校园中心。犹如法式庭园的广阔土地上,有着学生宿舍、餐厅、大图书馆、教堂四处散布在广大校园各处,以花坛、草地、池塘以及喷水池等美丽的庭园小径闲适地连结。
  一弥竹经过教堂的经验,但是艾薇儿似乎是第一次看到。艾薇儿对着耸立的古老歌德教堂、饱经风霜有如遗迹的墓室发出感到稀奇的欢呼声。
  「好棒!?」
  不过一弥并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这里的气氛阴暗,因此一直对教堂周围敬而远之。
  令人瞩目的墓室就位在墓地正中央,大大的十字架下方有扇铁门。里面是阴暗、宽敞的迷宫房间,好几个平台上面安置着遗体。
  艾薇儿说这令她想起「罗密欧与朱丽叶」最后两人服毒身亡的场景。这么说来的确没错。
  按照塞西尔老师的说法:
  「这里已经有好久没有使用了。八年前学园里有个学生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开启。这一段时间里很幸运,没有学园相关人员去世。」
  身强力壮的葬仪社男性工作人员,拿着塞西尔老师给的钥匙打算打开墓室铁门。
  门锁生锈了,转不太动。
  强风吹动艾薇儿与塞西尔老师的头发。
  门锁总算打开,可是这回轮到铁门卡住,一动也不动。
  葬仪社人员回头希望一弥过去帮忙,于是一弥也和他们一起拉着铁门。
  叽叽、叽叽叽、叽——!
  铁门总算缓缓打开。
  铁锈的味道。
  就在门打开的当下,上面缓缓朝着站在门前的一弥……
  掉下一具尸体。

  3

  「……真不傀是死神。」
  维多利加姑且听了一下事情经过,觉得很麻烦地如此说道。
  「喂!」
  「这种点心怎么这么硬……我不要了!」
  无余地咬着维多利加丢出来的雷粔籹,一弥叹了口气:
  「……你听我说嘛。而且……」
  ——掉在一弥身上的东西,是一具已经蜡化的男性尸体。
  眼窝陷落窟窿,脸颊早已风干,以死前的表情直接干燥。
  男子穿着怪异的服装——那是中世纪骑士礼服,胸前还有樱草。
  掉在一弥身上的尸体发出「喀啦喀啦」声响,头、躯干、手脚等部位纷纷解体,掉落在地。干燥的樱草花也化为粉末随风而逝。
  塞西尔老师马上晕倒。
  3

  「……真不傀是死神。」
  维多利加姑且听了一下事情经过,觉得很麻烦地如此说道。
  「喂!」
  「这种点心怎么这么硬……我不要了!」
  无余地咬着维多利加丢出来的雷粔籹,一弥叹了口气:
  「……你听我说嘛。而且……」
  ——掉在一弥身上的东西,是一具已经蜡化的男性尸体。
  眼窝陷落窟窿,脸颊早已风干,以死前的表情直接干燥。
  男子穿着怪异的服装——那是中世纪骑士礼服,胸前还有樱草。
  掉在一弥身上的尸体发出「喀啦喀啦」声响,头、躯干、手脚等部位纷纷解体,掉落在地。干燥的樱草花也化为粉末随风而逝。
  塞西尔老师马上晕倒。
  葬仪社人员放声大叫。
  然后……在那之后……
  「……艾薇儿做了一件怪事。」
  一弥低声喃喃说道:
  「我想只有我看到……」

  ——艾薇儿没有发出尖叫。她在一弥回头看往塞西尔老师的时候,以野生动物的敏捷身手穿过一弥的视野。讶异的一弥一直看着艾薇儿——
  他看到艾薇儿跃过解体落地的尸体,在墓室里轻盈着地。蹲下之后伸出手……
  将「某个东西」从地板上捡起来……
  「……某个东西?」
  一弥点头回应维多利加的问题。
  「一本书。是一本紫色封面,薄薄的书。」
  「嗯?」
  「然后急忙藏在书包里。我还听到她当时的自言自语:『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真怪异。」
  「嗯。说不定那本书就是她说的『想找的东西』。可是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那本书究竟是什么书?」
  维多利加「呼~」打个呵欠。
  「谁知道……」
  「你、你认真听我说嘛。她的确做出怪异的行为吧?再加上先前杀人事件的犯人,按照你的说法,是个手指有伤的金发美少女。或许出自偶然,但是艾薇儿……」
  维多利加似乎觉得很受不了:
  「告诉你,那个事件的犯人已经遭到逮捕。」
  「嗯……可是我在想,<伴随春天而来的死神>会不会就是艾薇儿……」
  维多利加无视—弥说的话。她虽然抱怨雷粔籹,其实还满喜欢的。于是一边咬着一边说:
  「这件事姑且不管,至于铁门一打开就有尸体掉下来——那个人在铁门上锁时还活着。他被某个人活活关进阴暗的墓室,在求救之时筋疲力竭,就这么站着变成尸体。」
  一弥倒吸口气。
  这么说来……
  「原来是这样……因为穿着很久以前的服装,我还以为是很古老的尸体……那就是在八年前打开墓室时关在里面的……?」
  如果是这样,其实还不算太久。
  一弥想起蜡化尸体垂死挣扎的表情,沉默不语。
  「……那么说来,八年前在那里发生的杀人事件、留在现场的紫书,以及偷偷捡起它、来自英国的留学生。那本书究竟是……」
  就在这时……

  喀啦、喀啦、喀啦——!
  教职员专用的油压式电梯不识趣地摇晃温室中的树木往上升。铁制电梯在发出巨大声响之后停止。
  铁栅栏发出「喀哒喀哒」的声音打开。
  ——双手抱胸靠在门上,摆出潇洒姿势的美男子。
  三件式西装配上光滑发亮的宽领带,手上还有银制袖饰。除此之外还有将充满自信的打扮破坏殆尽,牢牢固定成流线型的神秘发型。
  他是古雷温·德·布洛瓦警官。曾经因为数日前发生的杀人事件,打算逮捕一弥……他因为贵族的一时兴起而成为警察,实在是个令人困扰的人。
  维多利加瞬间瞄了他一眼,随即别开目光。然后像把脸塞进书里,再次抽起烟斗,用力把烟吸进去。
  布洛瓦警官也只是用眼角余光瞄过维多利加,也没打声招呼,反而是亲昵地朝着一弥:
  「哟,久城同学!」
  「……有何贵干?」
  —弥一步一步向后退。警官的脸上浮起令人不舒服的笑容:
  「你可是托我优秀头脑的福,好不容易洗清杀人嫌疑的吧?」
  「……正好相反。」
  「如果你想报恩,我也不反对。对了,关于今天早上的<骑士木乃伊事件>……」
  看来警官似乎也是这个事件的负责人,所以立刻赶来学园。一弥悄悄往迷宫楼梯下方看去,发现前几天见过的警官部下男子两人组,就站在图书馆的入口附近。不知为何又是手牵着手,歪着头不安地往这边张望。
  回想起来,上次警官来到这里的时候,一开口就认定一弥是犯人,还扬言要逮捕他。但是听过维多利加的「智慧之泉」的抽丝剥茧,知道真凶之后就直接逮捕犯人,将功劳占为已有。
  外表不像精明能干,不知为何却拥有名警官的响亮名号,难不成他老是靠这招……?
  可是这位神秘警官与维多利加似乎原本就认识,双方的关系却是水火不容。上次也是,别说是对话,就连眼神也没有对上,让夹在他们中间的一弥不知如何是好,伤透脑筋。
  一弥偷偷望向维多利加。她的表情比平时还要冷淡,简直是冷若冰霜。
  接着维多利加将于斗从嘴里拿开:
  「你就听听看吧,久城。我只是正好在这里看书。又不会听古雷温说话。」
  布洛瓦警官的身体抖了一下。
  「……反正如果我无意中听到,说不定我会将个人的感想,不是告诉古雷温,而是告诉你呢,久城。」
  「啊、嗯……呃……」
  一弥看着两人的脸,两人都把头别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布洛瓦警官不理会疑惑的一弥,迳自说道:
  「既然如此……久城同学,我只是正巧和你在这个地方说话罢了,那我就说了。」
  「啊……」
  布洛瓦警官从头到尾部对着一弥说话。一弥朝维多利加看了一眼——她虽然把头埋在书里,却竖起小巧可爱的耳朵悄悄倾听……

  「从那个墓室里掉下来的尸体,似乎是名为马克希姆的男子。他虽然是学园的毕业生,但是一到春季时分就会突然回来,停留一段时间之后再出发旅行,是个神秘的男子。根据传闻,他是诈欺、恐吓、窃盗等坏事做尽的人,似乎遭到众人厌恶,恐怕就是因此被杀。无论外形特征、失踪时期都符合,据说是个美男子。不过他在八年前的春天回到学园停留数周,但是把行李留在房间里就突然失踪。」
  警官话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可是还有一个疑问。究竟是谁杀了他?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杀他?那个墓室最后一次使用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根据名为塞西尔的教师的说法,据说是一位女学生在久病之后不幸过世。在那之后再也没有人开过那扇铁门。据说墓室钥匙曾经在葬礼之前被人偷走。之后就重新换过门锁,并且严密保管钥匙。不过就算闯进墓室,也找不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吧?因为那里只有遗体啊……」
  警官一个人笑了起来,然后又回到正经的表情:
  「钥匙现在已经生锈了。还有八年前举办葬礼的也是同一家葬仪社,所以我去问过,他们说在举行葬礼时,不论是墓室内外都没有看到马克希姆。因为葬仪社人员曾经进入内部,所以他们的证词应该没错。他们确认内部,安置好女学生的遗体便将门上锁。之后八年之间,没有任何人开过铁门……如果真的是这样,马克希姆又是怎么进入墓室的?还有,他是为了什么目的?」
  警官以苦涩的表情继续说下去:
  「八年前死去的马克西姆为什么要打扮成很久以前的骑士?装饰在胸前的樱草花束又有什么意义?」
  话说到这里中断,接着低声说道:
  「最大的问题是,如果马克希姆不是自己进入墓室,这就是一件杀人事件。因为有某人将他活生生关在里面。八年前发生的命案——犯人恐怕还在这个学园里。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罪行,悠闲地过日子。你要知道,这是不可原谅的犯罪。」
  布洛瓦警官说完便以严肃的表情凝视空中。尖锐的发型在天窗射入的阳光照耀之下,散发金色光芒。
  「……唔。」
  维多利加拾起头。
  一弥吓了一跳。维多利加的脸上带着微红,刚才充满倦怠感的无聊表情,像是多了一些生气。这是不是表示她多少感到有点兴趣……?
  「你知道什么了吗?」
  「真是一团混沌。原本明明没有这么复杂的。」
  手伸向雷粔籹,以小小的双手拿到嘴前,吃了起来。
  「唔咕……真相不是单纯至极吗?唔咕。我的『智慧之泉』为了打发无聊,玩弄这些混沌碎片,再试着重新拼凑。事情简单之至。呼~啊!」
  爱困地打个呵欠。
  发现到一弥和警官正在焦急等待她说下去,厌烦地说道:
  「不过还缺了一个碎片。当然是因为古雷温怠慢的缘故。」
  「什么……!?」
  「如果想知道真相,就去把碎片捡回来吧。」
  维多利加背对两人:
  「你们去葬仪社问问题。听清楚,要这么问:『墓室里的遗体是不是少了一具?』」
  一弥与警官面面相觑。

  4

  「……真是的,说个话也要装模作样。就是这样我才讨厌灰狼!」
  布洛瓦警官口中念念有词不停抱怨,走在通往村子的路上。
  ……灰狼
  警官没有回答。脸上不止愤怒……还包含畏惧什么的僵硬表情。
  警官接着碎碎念道:
  「我还有其他的案件要办,很忙的……」
  就这么不停抱怨。似乎是收到恶名昭彰的大盗来到这个村里的怪异情报,警察局被逼着非得处理不可。
  这件事暂且不管,警官带着两个部下,以及莫名奇妙跟来的一弥,前往造访位于村郊的葬仪社。按照维多利加的指示发问,葬仪社的人员急忙回到墓室检查。
  「的确少了一具。」
  年轻的葬仪社人员指着墓室深处:
  「按照年代顺序排列,里头有一个台座是空的。」
  年长的葬仪社人员大吃一惊:
  「怎么可能?应该都排得整整齐齐,一具也没少才对啊。八年前我进来的时候看到的状况就是这样啊!」
  他推开年轻人进到里面,惊讶地大叫:
  「真的!竟然少了一具!?怪了……?这是怎么回事?」

  在回到学园的路上,警官一个人说着什么遗体少了、樱草花束之类的话。不时还可以听到他在碎碎念:
  「该死的灰狼……!」
  每次听到他这么说,一弥总是歪着头,怀疑他口中的灰狼是什么。
  回到学园,走在通往图书馆的白色碎石小道……
  图书馆包覆皮革的门打开,一个面熟的少女快步走出——那是艾薇儿·布莱德利。
  一弥不假思索「……啊!」了一声,警官抬起头来:
  「怎么啦,久城同学?」
  「呃……」
  想起上次被错认为是杀人事件嫌犯时尝到的苦头,又想到艾薇儿只不过是有点奇怪而已,于是打消把这件事告诉警官的念头。
  「没有,没事……」
  走远的艾薇儿侧脸依然浮现那个令一弥起疑的不祥表情,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天真无邪的少女。开朗的艾薇儿只是她的演技,真正的她说不定……?
  一弥带着烦恼走进图书馆,四处寻找艾薇儿究竟为了什么来到这里——可是图书馆和平常一模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果然是我想太多吗……?)
  布洛瓦警官搭乘电梯来到最高处。
  过了数分钟——
  一弥气喘吁吁爬上迷宫楼梯,到达维多利加所在的植物园,维多利加和警官两人则是一言不发,保持沉默。
  从天窗吹来的风拂动树叶。
  「……所以呢,久城同学——」
  警官开口说道:
  「——的确少了一具遗体。」
  「……我知道啊。刚才我一直和警官在一起。」
  「犯人是谁啊?」
  「警官啊……别问我,应该问维多利加……」
  「明明就说好只要收集到最后一个碎片,就要告诉我杀人犯的名字……」
  「警官!」
  一直将脸埋在书本里的维多利加脸也不拾,直接说了一句:
  「八年前病死的女学生名字是?」
  「她叫米莉·马露。」
  「那就是犯人的名字。」
  维多利加这么说完,便衔着烟斗抬起头来。

  鸦雀无声的植物园里,有如被人泼了一桶冷水。一弥和警官的嘴张得大大的,盯着从容不迫的维多利加。
  「……咦?」
  「犯人是米莉·马露。」
  「为什么呢,久城同学?米莉早就在举行葬礼之前就死了啊!」
  「我不是说过了,警官不该问我,应该问……」
  一弥转向维多利加: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个女学生是假死……?」
  「不,是真的死了。也就是说这是『死者犯下的杀人案件』。」
  白色细烟从烟斗直直上升。
  维多利加把书本从腿上拿开,眼睛盯着两人——那是一双澄澈得不可思议的眼眸,这样的她看起来并不装模作样、也不冰冷。一弥突然觉得她不坏,只是非常怪异。
  维多利加说道:
  「马克希姆——这些过程都只是我的想像,被卧病在床的米莉·马露选为死亡旅程的同伴。因为骑士必须伴随、守护贵妇。」
  「所以才会……穿上那身服装……?」
  「不只是这样。这里一共有三个混沌碎片。第一个是中世纪的骑士服装;第二是被偷的钥匙;最后一个是过去的遗骸少了一具。将这些碎片重新拼凑可以得到这种结论:米莉·马露对马克希姆下了安眠药让他睡着,如此一来才能帮他换上骑士的服装。然后利用偷来的钥匙进入墓室,把以前的骑士遗骸和扮成骑士陷入沉睡的马克希姆掉包。之后她便死了。当葬仪社的人要将米莉·马露的遗体送进墓室时,马克希姆就睡在里面。很遗憾,他没有发现自己被人选为共赴黄泉的伴侣。葬仪社的人也没有注意阴暗墓室里,从以前一直在那里、早巳看惯的遗骸被掉包成服装一样的活人。于是他们埋葬了已死的米莉·马露,紧紧关上墓室。等到马克希姆醒来,里头一片黑暗,只有遗骸。也许他找到死去的少女,弄懂事情的真相,也可能四处漆黑一片,最后什么都不知道……可是铁门已经紧紧关上。」
  维多利加闭上嘴。
  一弥吓得脸色铁青。
  往旁边一看,布洛瓦警官也脸色发白低着头。
  「……怎么会有这种事!」
  只有维多利加以隔岸观火的态度对待事物的善恶,以及恐惧、喜悦等人们的感情,以湿润玻璃珠的眼眸凝视遥远的空中。
  一弥再次心想,她果然是个非常不可思议的人。
  维多利加又开口了:
  「……我当然没有证据。而且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不过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植物园被沉重的沉默所包围。
  突然传来一个声响。
  一弥抬头一看,看到布洛瓦警官突然站起身来。他背对着两人快步走开,正打算走进电梯的铁栅栏。
  完全没有对维多利加以及一弥打声招呼。一弥生气地叫住警官:
  「警官,你该向维多利加道谢。是她把真相告诉你的。」
  回过头的警官耸耸肩:
  「你在说些什么啊,久城同学?我只是来听你这个目击者的说法而已。再见……!」
  喀哒——!
  铁栅栏关上。
  「什么……!」
  不理会发怒的一弥,抬起头来的维多利加以慵懒的声音叫住他:
  「古雷温。」
  再次回头的警官显得很不高兴,可是眼中带有微微的不安。
  「……干嘛?」
  连回问的声音部在颤抖。
  两人之间的气氛骤变。有如胆小的孩子,目不转睛看着维多利加的警官,以及悠然将他的视线挡回去的少女。
  有如成人与孩子的立场交换对调,不可思议的瞬间——
  「你应该调查那两个人——米莉·马露与马克希姆之间的关系。马克希姆是个俊俏的美男子。不过少女杀人的动机,就藏在樱草花束里。」
  一弥想起尸体胸前的樱草花束。干燥的花束随着尸体掉地而化为碎片、随风而逝……
  「樱草的花语是『永远和你在一起』。再见了,古雷温。」
  ——喀啦、喀啦!
  布洛瓦警官瞠目结舌的脸随着铁栅栏下降缓缓消失。
  一弥看到那张脸从地上消失的瞬间,看起来非常悔恨……

  5

  布洛瓦警官离开之后,位于圣玛格丽特大图书馆最上方,绿意昂然的植物园再度回归原本的寂静。
  维多利加「呼~」打个呵欠,又把书本摊在腿上,继续专心阅读。她正以飞快的速度跳跃阅读那本以难懂的拉丁语写成的厚重书籍。
  一弥偷看一下她的身影,终于提起勇气打断她的阅读。
  「……我说,维多利加……」
  「唔!?久城,你还在这里啊?」
  「当然在啊。维多利加,我从刚才就一直在你旁边。」
  一弥继续说道:
  「的确,八年前的马克西姆杀人事件我是懂了,可是还有另外一件不是吗?」
  「什么事啊!真是够了!你怎么这么烦啊!」
  维多利加不耐烦地大叫。一弥被她的话吓了一跳:
  「干、干嘛这么生气,我原本就是为了那件事爬上来的。你忘了吗?」
  「哼。我怎么可能忘记。只不过是事情变得越来越麻烦罢了。」
  「要不然把雷粔籹还我!」
  「呜?」
  两人互瞪。
  天窗射入的眩目阳光,照亮两人的脸庞。
  「……真是的。久城,你真是个吵死人的家伙。」
  「维多利加也是既坏心眼又反覆无常,很过分的家伙啊!」
  「这里是只有书本的安静地方,是个不被任何人打扰,能够沉溺在知性与倦怠之中的乐园。可是你每次只要大声嚷嚷爬上迷宫楼梯,就会被卷入愚蠢的骚动,变成这副惨样。这几天来,真的让我非常困扰。」
  「我、我只是……因为你很可靠……」
  —弥的声音微微颤抖。维多利加只是哼了一声把头偏向旁边。
  「而且我为了讨你欢心,特别带了点心过来……」
  一弥开始垂头丧气。维多利加看了他的表情一眼:
  「……不过倒是不会无聊。」
  这么一说,一弥的脸突然亮起来。
  「只是我最大的敌人是无聊,排第二的敌人却是吵闹。」
  「啊?」
  「你就是赶走我最大敌人的第二号敌人……给我滚,我已经受够吵闹了。」
  「等一下,维多利加!你!」
  一弥发怒了,终究拗不过他的维多利加只好合上书本。
  「到底有什么事啊,真是的!」
  「……我想要问你的事,就是艾薇儿在墓室捡到的那本紫色封面的书。」
  一弥边说边回忆起许多事情——艾薇儿脸上浮现的不祥神情,与一瞥而过的紫黑色怪异封面重叠在一起。
  那本不祥的紫书——
  和尸体一起封在墓室里的那本书——
  「艾薇儿『想找的东西』就是那本书吗?为什么会掉落在八年前杀人事件的地点,在那之后应该没有任何人进入的墓室地板?她真的和犯罪无关吗?那本书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是这些?」
  「嗯。关键就是书。一开始最大的问题就是那本书。书!书!书!还有艾薇儿!」
  维多利加烦不胜烦地说道:
  「……只要解开这个谜,我的第二号敌人,也就是你,就会离开这里吧?」
  因为维多利加不高兴地不断重覆,一弥虽然心想「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而感到难过,还是勉强点头。
  「对了……刚才艾薇儿也跑来图书馆,难不成是来找我?」
  「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目击到她捡起那本书,说不定她也发现我看到了,所以……」
  「久城,如果你真的怀疑那个少女,不是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古雷温?可是你没有这么做。」
  一弥勉勉强强地点头。
  「嗯……我的确觉得艾薇儿不太对劲,可是又觉得她没那么怪。我也搞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不能就这样把她交给警官……」
  「唔……?」
  维多利加哼了一声,以轻视的眼光看着一弥。
  「为、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也就是说,你是因为善意所以保持沉默?」
  「呃、唔,应该……可以这么说吧。」
  「善意可是知性的墓场——这是我一贯的主张。久城,你正是其中的极致。」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从来没有被人这么侮辱过!」
  一弥又生气了,而且还有点脸红。
  维多利加似乎欲言又止。
  她突然挺起靠着扶手的身体,站起身来。
  生气的一弥也跟着站起来。
  他发现维多利加那一对好像活得太久而感到不耐烦的哀伤老人眼眸,以及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小的脸,竟然位在相当下面的地方。她的头只到身材不高的一弥胸腹之间。
  一弥这才发现这是第一次看到维多利加站起来。
  身体比她坐着时所想像的还要来得娇小,看起来简直像是精巧的昂贵陶瓷娃娃。原先的怒气好像遭到吸收,突然就消失无踪。一弥只是惊讶地盯着维多利加小巧的模样。
  接着眼神落在散落各处、极其难懂的书堆上。
  能够以惊人速度跳跃阅读这些书、以老太婆的沙哑声音诉说「智慧之泉」、立刻解开怪异的事件……这样的聪明才智,竟然装在小巧精致有如洋娃娃的身体里……
  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这名少女究竟是何方神圣……?
  突然又想起古雷温·德·布洛瓦警官明明依赖这位少女的头脑,却对她的存在极其恐惧,从来不肯正眼看她的态度。
  还有他说过的神秘话语……
  (该死的灰狼……!)
  那句话以及恐惧到颤抖的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
  ——维多利加究竟是什么人?
  一弥想起这几天在村里以及校园发生的怪异事件。的确每一件都是不可思议的神秘之谜,可是……
  一弥突然发现,维多利加比起任何一件不解之谜都来得神秘。
  他盯着不可思议的少女以蕾丝与缎带撑起的小小身影。
  维多利加完全没有注意到一弥的模样,娇小的身体开始步下迷宫楼梯。随着她的移动,洋装背上的粉红色丝绒大蝴蝶结有如小鸟飞翔般展开翅膀,轻盈梦幻地飞舞。装饰洋装裙裾的白色镂空蕾丝,随着她的动作像是引人追逐地飘荡远去。
  一弥急忙追上轻盈飞翔,有如白、粉红缎带与蕾丝交织的小鸟——维多利加。
  「你要去哪里?」
  与外表毫不搭调,老太婆的沙哑声音在远处响起:
  「去拯救你烦恼的灵魂。书!书!书!以及不祥的留学生!总之先帮你找到那本书。好好地感激我吧!」
  「可是为什么要走下楼梯?还有,你怎么会知道书在哪里?你一直都在图书馆的最上方抽烟斗,根本什么都没看到不是吗……喂,小心一点。要是脚滑就惨了……」
  一弥往迷宫楼梯的下方俯视,不禁脸色发青。数不尽的楼梯有如无底深渊直通楼下,细窄的迷宫楼梯仿佛恶梦般一段接着一段不断往下延伸。万一不小心脚滑可就一命呜呼了。
  毫不理会一弥的担心,维多利加以好似浮在地上的不可思议走路方式,轻飘飘地走下楼梯。一边下楼还一边以唱歌似的声调说道:
  「告诉你,那个不祥的留学生呢,是为了某个理由来到这个图书馆。而这个理由呢,并不址为了找你。」
  「……这话怎么说?」
  「告诉你,看看四周就该知道了。图书馆里有什么东西?人们到图书馆来做什么?」
  「图书馆里面有……书?那么来图书馆……为了看书?」
  一弥在心中还加了一句:「说不定是为了来看你……」
  整面墙上都是书,除了大理石地板和天花板的壁画,所有的墙壁都堆满了书。令人目眩神迷的书籍殿堂。散发知性、过去与尘埃的气味。
  维多利加喃喃说道:
  「那个少女是为了『把树藏在森林里』,所以来到这里。」
  「……啊!」
  一弥不禁大叫。维多利加以正合我意的满意表情点头:
  「没错。少女从墓室地板上捡起书时,八成已经发现被你看到了。而且也有被其他人看到的可能性,所以才会急忙把那个……『想找的东西』也就是紫书藏起来。想要藏书,图书馆最适合了。因为整面墙都是书,要在这里找到少女藏的书可以说是困难之至。」
  「原来如此……!」
  「你想知道那名不祥的留学生的秘密吧?想知道她藏起来的书究竟是什么。」
  「我当然很介意……不过根本不可能。因为我又没看到艾薇儿把书藏在哪里……」
  维多利加的头歪得好像快要断掉,抬头仰视一弥。
  看似老太婆的眼眸不是看着站在眼前的一弥。她的眼睛因为好奇心以及解开谜题的快感,有如宝石般闪闪发光。瞬间得以从无聊至极的人生解放,因为活着的喜悦而跳舞。
  刚才还像洋娃娃一动也不动的身体、冰冷澄净有如在倦怠与傲慢的海洋之中的表情,生动活泼有如变成另外一个人。
  —弥突然有种好像轻轻碰触这个以谜团为粮食,拥有敏锐锐又怪异头脑的少女本质——漫长的倦怠与深切的绝望,以及某种藏在深处闪闪发亮的东西——的感觉。
  但是也觉得不能让她发现自己注意到这一点。因为这一定是这位不可思议、有如古代小鸟的金色少女最重要的秘密……
  一弥沉默看着不可思议的少女。
  「书、书、书、吗……!」
  喃喃自语的维多利加突然一个翻身。一弥急忙追上她。
  维多利加的小脚踏上迷宫楼梯的第一阶。

  「一!」
  有如老太婆的沙哑声音放声大叫,转身回头向一弥招手,脚步踏上第二阶:
  「二!」
  继续大叫。
  「……你在做什么啊?」
  不理会困惑的一弥,维多利加继续往上走。
  「三!」
  「四!」
  「五!」
  不断大叫。
  一弥心里觉得诧异,依然跟在后头。
  维多利加大声算数,慢慢爬上楼梯。
  「十一!」
  「十二!」
  「十……三!?」
  回头的眼眸炯炯有神,有如绿色火焰。
  一弥从未看过如此炽热的火焰。闪亮得好像会将人烫伤、却又冰冷的绿色火焰——
  维多利加以闪亮的眼眸询问一弥:
  「我问你,在楼梯的第十三阶停下脚步会引起不祥之事对吧?会被拖到阴间吧?」
  「是啊,的确是有这样的怪谈……」
  「这个学园的学生都很迷信,迷信到简直就像整个学园串通好了一样、就像是所有的人都喜欢的夸张恶作剧一样。对于像是你或是那个留学生这样,某一天来到这个学园的外国人来说,一定觉得很怪异吧?」
  「嗯,的确如此……」
  「也就是说,应该没有学生会在这个学园里的十三阶楼梯停下脚步吧?」
  「嗯,正是如此。」
  「那个留学生也是这么想。如果把书藏在广大图书馆的其他书架里,还是可能会在偶然之中被人发现。可是在站在十三阶楼梯,一般人视线高度的书架绝对安全。也就是说……」
  维多利加一脸得意的表情,把孩子般的小手轻轻伸向书架。
  手上握住那本紫色书背的不祥之书,从书架里慢慢抽出来。
  「『紫书』就是经由少女的手,藏在第十三阶的书架。告诉你,这是『智慧之泉』这么告诉我的……」
  一弥目瞪口呆,交互看着维多利加与她手上的紫书。
  然后像是好不容易挤出声音一般喃喃说道:
  「原来如此。」
  维多利加点点头,突然露出小孩受到赞美时的天真笑容。一弥对于她的变化感到十分意外,但是现在没空想这些事。
  书!书!书!
  于是……
  两人把脸凑在一起,急忙翻开「紫书」第一页。

  掉落在八年前杀人事件现场的书。被曾经说过自己是为了寻找某个东西才从英国来到这里的怪异留学生——艾薇儿找到之后,藏在图书馆里的书。与艾薇儿同样带着不祥的阴暗,那本泛黑的紫书——
  事后—弥曾经怀疑,如果没有找到这本书,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之后的事。安静的灰狼维多利加因为这本不祥之书,再次和一弥一起卷入新的事件。但是,那又是别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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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废弃仓库里有米莉·马露的幽灵

  1

  暖洋洋的春日午后。
  圣玛格丽特大图书馆——
  从十七世纪开始不断建设的庄严高塔,内部有整面墙化为巨大书柜的挑高大厅,还有细窄的迷宫楼梯朝着天花板绵延而上……
  安静座落在西欧小国苏瓦尔山间,专为贵族子弟设立的名校圣玛格丽特学园,位于校园最深处的高塔,在这数百年以来,尘埃以及知性的气味从遥远上方的天花板往地板静静沉淀,充满不可冒渎的静谧气息。
  带着冷冽湿气,大地覆盖残存冬季气息的那个春日午后。
  图书馆塔入口的大厅却很难得的响起少年与少女的说话声。
  「『紫书』就是经由少女的手,藏在第十三阶的书架。告诉你,这是『智慧之泉』这么告诉我的……」
  「原来如此。」
  「你看,就是这个。」
  「哇啊!真的耶!的确是我见过的那本书,维多利加。真的给你找到了!?你真是太厉害了——虽然很怪。」
  ——叩!
  低沉的声音响起。
  ……刚才以老太婆的沙哑声音说话的娇小少女从木制楼梯上慢慢走下。她的外表令人想到精致陶瓷娃娃——美丽的金色长发,就像解开的天鹅绒头巾垂落在背上;绿色眼眸诡异地眨啊眨的。看起来像足受到机械控制的小巧人偶肢体,被白色镂空蕾丝与粉红丝绒缎带层层叠叠撑起,包裹在梦幻的奢华洋装里。
  单手拿着紫色封面的旧书。
  接着泪眼朦胧摸着头走下楼梯的人,是一名身材不高的东方少年。看起来相当温和的黑色眼眸,搭配闭得紧紧,有些顽固的嘴唇。看来似乎是被少女——维多利加用书角打了一下,嘴里碎碎念个不停:
  「好痛……喂,我说很痛耶!」
  「……哼。」
  维多利加对于少年——久城一弥的抱怨,目中无人地以鼻子哼了一声。
  「……你也稍微在意一点吧!」
  「完全不在意。好了,我要看了。」
  维多利加打开书,注意到阴暗的大厅不适合看书,不禁皱起眉头。
  一弥在旁边念念有词:
  「这是我第一次被女生打。身为帝国军人的三男,我要向你提出严正的抗议。妇女须退三步之后、烈女不事二夫……咦,好像不对。呃……应该怎么说才对……」
  「闭嘴。」
  「……对、对不起。」
  一弥低下头,完全放弃抗议。他和娇小却恐怖的维多利加一起打开图书馆的门,坐在外头明亮的石阶上。
  或许是低头时已经不再生气,一弥脸上露出率直的笑容:
  「好了,来看书吧。维多利加。」
  「……唔。」
  维多利加虽然一脸不满,还是勉强翻开紫书。
  「……唔、唔。」
  维多利加以惊人的速度不断翻页。
  一弥想要在翻书时顺便看一下,于是把头凑到维多利加旁边,窥伺书中内容。
  可是维多利加不高兴地板起脸——因为一弥的头害得书上出现影子,变得看不清楚。
  可是一弥完全沉迷在书里,一点都没有注意到维多利加小小的侧睑浮现的危险信号。
  ——紫书的内容是关于「咒术」。其中仔细叙述流浪民族吉普赛人从中世纪开始使用的「死者复活法术」。一弥忍不住读了起来:
  「鸽子心脏二十个。猫头鹰眼珠七个。还有人类的小孩鲜血三德拉克马……德拉克马有多重啊?不过这本书还真是危言耸听……好痛!?」
  一弥按着头呻吟。
  维多利加突然拿起书对着一弥的头砸去,发出惊人的声响。瞄了一眼按住头叫个不停的一弥,维多利加哼了一声。然后背对一弥开始独自阅读。
  一弥起身叫道:
  「……你是怎么样!?从刚才开始就和我的头有仇吗!?」
  维多利加冷冷说道:
  「我只是没想到你的头部会对我的阅读造成干扰。」
  「干扰!?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想和别人一起和乐融融地看书吗?」
  抬起头的维多利加脸上浮现极为不可思议的表情,仰望一弥。然后张开小巧红润有如草莓的嘴唇:
  「……没想过啊?」
  「……我想也是。」
  呕气的一弥坐在地上。
  就在此时……
  从紫书里面飘落一张纸。
  是一张明信片。上面画着看似地中海某个城镇的风景。正面收件人写着艾薇儿·布莱德利的名字。而寄件人的名字是布莱德利爵士……
  「那是艾薇儿的祖父。他是有名的英国冒险家。最后和热气球一起消失在大西洋……」
  一弥边摸着头边说,可是维多利加指着明信片:
  「……虽然贴着邮票,但是没盖邮戳。」
  一弥偏着头:
  「真的耶……也就是说,这封来自爷爷的信,还没有送到艾薇儿手上罗?就这么夹在书里,一直躺在墓室的地板上?」
  「谁知道。」
  维多利加突然站起。把紫书随手放在一弥脚上,一言不发快步往前走。小手用力打开图书馆的人门,回到大厅——手里还握着明信片。

  「……维多利加?」
  没有回答。
  「喂,你怎么了?这本书你不看了?」
  ——啪咚!
  门关上。
  —弥对于维多利加莫名奇妙的行动,不由得感到生气:
  「你啊、维多利加……你、咦?」
  跟在她身后打开图书馆的门,回到大厅的一弥正想抱怨几句,却惊讶地环顾四周。
  「维多利加……?消失了?」
  由荷叶边与蕾丝撑起的不可思议少女,已经烟消云散失去踪影。
  一弥接着仰望漫长的迷宫楼梯。
  ……楼梯上没人。大厅深处有电梯,但是那是教职员专用,所以也不可能在那里。
  「喂!怪异、聪明、小不隆咚、坏心眼的维多利加……?」
  没有回应。
  一弥有所不甘地站在原地,最后还是选择放弃,低着头慢慢离开图书馆……

  2

  「维多利加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敲人家的头、又说讨人厌的话、突然丢下书就消失……真是个怪人。我真是搞不懂她……我从来没有遇过这种女孩……不对,就连听都没听过。」
  烦恼的一弥口中念念有词,把紫书夹在腋下往前走。
  好不容易才和图书馆最上方的怪异少女维多利加的交情变好……却行种手中小鸟再度飞走,仿佛失去她的感觉。好像是悔恨、好像是寂寞、奸像是焦急……
  一弥想起进入图书馆时,从遥远上方飘下来的东西。维多利加发现—弥打了喷嚏,就从上面丢下一张卫生纸。
  「……我还以为我们的交情不错。」
  一弥的肩膀无力塌下,喃喃自语。
  ——回宿舍之前,走在校园里平常没走过的陌生碎石路上,突然注意到什么的一弥在一栋破旧废屋前停下脚步。
  那里原本是仓库,但是现在已经变成毫无用途,也没有人会接近的地方。看起来随时都会朽坏崩塌的诡异仓库……
  看了好一会儿,格外冰冷的风「咻咻……」吹过。暖和的阳光突然变暗。抬头一看,太阳被飘来的乌云覆盖。又一阵风「咻咻……」吹过。
  一弥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接近仓库。稍微窥探一下,里面堆满老旧的桌椅、污秽的镜子等物品。
  —步、两步……
  ——叩!
  什么东西从后面打中他的头。感觉起来像是硬梆梆的东西。远远超越刚才小女孩用书打中的强烈冲击,让一弥眼前一片白……
  然后就这么当场倒下……

  3

  ……张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保健室的床上。可以看到有名女性在自己的头上冷敷。
  原来是塞西尔老师。
  注意到一弥已经恢复意识,塞西尔老师一脸拿他没办法的模样:
  「久城同学真是的,怎么会在仓库打瞌睡呢?」
  「咦、没,我不是打瞌睡、那个……」
  一弥抱着头坐起来。
  (是有人从后面敲我……不过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啊、难不成……是为了拿回紫书的艾薇儿干的……?)
  环视四周没有看到紫书的影子,一弥急忙说道:
  「老师,我被搬过来的时候,有没有拿着一本紫色封面的书?」
  塞西尔老师偏着头。
  「紫色的书?没看到喔。」
  「这样吗……那在我倒卧的地方附近,有没有看到艾薇儿……」
  「唉呀,别说有没有看到,发现久城同学倒在地上的人,正是艾薇儿同学。她急忙找来园丁,把你搬到这里来。」
  一弥陷入沉思。
  (如果是艾薇儿救我的,那么打我的人应该不是她吧……?)
  就在一弥正在烦恼之时,保健室的门缓缓朝走廊方向打开。
  可以看到抓着门把的苍白手掌。
  「久城同学……」
  艾薇儿缓缓露面。
  「你、没事、吧……?」
  一弥与艾薇儿眼神相接。一弥不知为何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气,连忙往后靠。
  艾薇儿以不知在想什么的成熟表情瞪着这边……
  「讨厌,久城同学真是的。怎么会在那种地方打瞌睡呢?是念书念到睡眠不足吗?真是受不了啊!」
  突然变回平常开朗的艾薇儿。
  一弥因为她的变化感到疑惑,默默不语。
  (怀疑她果然很奇怪……可是那本紫书既然是艾薇儿找到,又是她把书藏起来,的确可能袭击我……不对,一定是我想太多了。她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尽管一弥的心中充满疑惑,艾薇儿还是露出毫不知情的开朗笑容:
  「对了,久城同学倒地的那个仓库,在学园学生里也是有名的地点呢!你知道吗?」
  「……不知道。」
  「就是会出现病死的女学生……」
  艾薇儿的话才说到一半,塞西尔老师突然大叫一声:
  「哇!」
  然后就说了几句:「呃,我必须要回去出考题了。」「对了,得去帮植栽浇水才行!」之后便冲出保健室。
  门砰一声关上,啪哒啪嗒奔跑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一弥和艾薇儿都愣住了,不过先回过神来的艾薇儿继续说道:
  「……女学生幽灵喔。据说仓库深处有个楼梯,是通往阴间的出入口。如果看到有人招手就跟着他走下楼梯,可是会死的喔。」
  一弥皱起眉头:
  「……那个女学生该不会是指米莉·马露吧?」
  「应该是吧。不过把死人的事,半开玩笑地传成这种传闻,不是很不好的行为吗?我最讨厌鬼故事了。」
  艾薇儿以严肃的表情如此说道。
  她的侧脸有着一弥先前曾经感受,和十五岁很不相衬的大人模样。一弥觉得怪异,开始怀疑艾薇儿是否真的和自己同年。
  一弥打算下床,于是艾薇儿便伸手帮忙。她一边扶着一弥,一边继续说下去:
  「还有啊,听说图书馆也有怪谈喔!」
  「……图书馆?」
  大吃一惊的一弥忍不住重复一次。
  「对啊。他们说<图书馆最上方住着金色妖精>。那是对世界所有奥秘无所不知的妖精。可是妖精会要求那个人的灵魂作为报酬……既然这样,与其说是妖精,听起来还比较接近恶魔之类吧?」
  歪着头的一弥说道:
  「图书馆最上方没有妖精也没有恶魔,只有维多利加啊。」
  艾薇儿反问:
  「维多利加……?」
  「嗯。我们班上不是有个窗边的空位吗?坐那个位子的学生就是维多利加。她老是翘课待在图书馆里面。所以在图书馆最上方的不是金色妖精,而是金发女孩。她所要求的回报不是灵魂,而是珍奇的异国点心。」
  「嗯……?」
  眼眸发光的艾薇儿似乎很有兴趣,不断点头。

  与艾薇儿道别之后走在走廊上,正好另一端走来一颗金色尖锐的脑袋,那是古雷温·德·布洛瓦警官。
  身边还带着头戴兔皮猎帽,手牵着手的两个部下。他一看到一弥,就摆出潇洒的姿势:
  「哟,是久城同学啊!你、那个、没看到吧……」
  「没看到什么?」
  「弄丢一个东西。不、还是算了……」
  布洛瓦警官似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放弃。不过他又说起别件事:
  「唉呀,我可是很忙的。<骑士木乃伊事件>才刚解决,又要为了别的事件奔走。你知道名叫奎亚那的男人吧?」
  「……不,从来没听过。」
  「奎亚那是横行欧洲的知名大盗,但是没有人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的长相和本名。他在这七、八年里一直潜伏不动。恐怕已经金盆洗手,在某处过着优雅的退休生活了吧?但也有人说会不会是遇到意外,或是发生什么事而身亡……」
  布洛瓦警宫滔滔不绝继续说下去。
  「可是呢,久城同学,最近在苏瓦尔首都苏瓦伦,出现自称『第二代奎亚那』的大盗,也
  引发了一些骚动。听说相当年轻。而且依照苏瓦伦警政署送来的消息,有情报指出第二代奎亚那正打算前来这个付子。还有人看见他搭上火车。虽然不知道其中的详情……不过久城同学,你认为这样的大盗是为了什么来到这个什么都没有的村子呢?村里除了葡萄园、苹果园之外,就只有这个神秘的圣玛格丽特学园……」
  布洛瓦警官歪着头。
  「真是完全搞不懂……」
  「我也不知道。对了,如果是维多利加,只要告诉她这件事,或许会有什么灵感……」
  警官故意装作没听到。
  一弥看着警官的侧脸,开始思考这位特立独行的贵族警官,与图书馆上方那个岂有此理的怪异少女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布洛瓦警官负责侦办与一弥有关的第一个事件<机车斩首事件>以及第二个事件<骑士木乃伊事件>,都是利用维多利加的力量才能精采解决。布洛瓦警官知道维多利加出没的地点,也知道她的聪明才智,明明想要借用她的力量,却绝对不会主动找维多利加说话。
  不过维多利加也不把布洛瓦警官看在眼里,总是颐指气使……
  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呢?为什么他们的交情这么差?
  ——警官像是突然想到什么:
  「对了,久城同学。上次那件<骑士木乃伊事件>的犯人是米莉·马露。你的导师,就是叫塞西尔的女老师以前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喔……」
  「听好了,塞西尔在八年前还是学生。你懂吗?塞西尔是死掉的米莉·马露的同学。」
  一弥惊讶地睁大眼睛。
  塞西尔老师在进入墓室的时候、发现尸体的时候,完全没有提到这件事……
  「我正好遇到她从保健室里出来。当我告诉她米莉·马露是犯人时,她似乎相当震惊。」
  布洛瓦警官指着校舍后面的花坛:
  「然后她就踉踉跄跄走到那边。好像在哭呢。」
  布洛瓦警官说完之后,就带着两个部下沿着走廊走开……

  4

  —弥虽然不知道如何是好,还是往校舍后面的花坛走去。
  在花坛附近找到无精打采的塞西尔老师。蹲在地上的老师一边用随手捡来的小树枝画过地面,一边叹气。
  一弥虽然不知如何是好,但是在出声询问之前,目光先被老师夹在腋下的书给吸引。
  那是——一弥弄丢的那本紫书。
  「塞西尔老师,那本书……!」
  塞西尔老师看到一弥,站起身来。
  「为什么您会有那本书呢?」
  塞西尔老师眨眨眼睛:
  「咦,这个……?它刚才被丢在花坛后面。这么说来,这是你的书罗?」
  「呃、是啊……」
  「怎么可以把书随便乱丢呢!不过这是什么书啊?」
  实在说不出是死者复活的书,伸手接下的一弥有口难言。

  (被丢在花坛后面……?怎么回事?艾薇儿藏起这本书,我在找到它之后被人袭击,失去意识。可是这本关键的书为什么会被丢在花坛……?)
  接着又想起兴致勃勃看书,却突然失去兴趣掉头就走的维多利加。
  (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弥开始想东想西。看到他烦恼的模样,塞西尔老师不禁为之一愣。
  一弥重新整理思绪:向老师发问:
  「对了,老师。刚才我听布洛瓦警官说……」
  「嗯,什么事?」
  「呃——他说死掉的米莉·马露和塞西尔老师曾经是同学。」
  塞西尔老师以惊讶的眼神看着一弥:
  「……是啊,的确没错。」
  「你们的感情很好吗?」
  「是啊。所以我才会这么震惊……」
  塞西尔老师的脸上蒙上阴影。
  ——一弥和塞西尔老师不知何时离开校舍后面的花坛,慢慢走在宽广的校园庭园。
  塞西尔老师皱着眉说道:
  「说真的,我实在不想自己一个人去墓室。因为那里是米莉长眠之处,只要想到就很伤心,所以才会找久城同学和艾薇儿同学帮忙。」
  「是这样啊……」
  「可是我这么做,却发生那样的事……我实在没想到米莉会杀人……」
  一弥发现自己和塞西尔老师已经走到刚才自己受到袭击昏倒的仓库附近。
  他指着仓库:
  「我就是倒在那里。」
  听到他这么说,塞西尔老师以受不了的表情说道:
  「久城同学真是的,竟然会在这种地方睡着?怎么又做出这种事呢?」
  「不是,我并不是睡着……」
  一弥轻手轻脚接近仓库。
  「按照艾薇儿的说法,学生不会接近这里。因为据说有死去的女学生——米莉·马露的幽灵,或是会被带到阴间之类的怪谈。」
  「唉呀!」
  塞西尔老师虽然无法认同这样的传言,还有点害怕,因此她的双手用力抓住一弥的手臂,探头窥探仓库内部。
  仓库里到处都是灰尘,老旧的桌椅往上叠,昏暗的仓库深处还可以看到一座似乎是通往地下室的螺旋楼梯。从门口射入的阳光,照在飞舞的尘埃上面,闪烁白色的光点。
  就在这时……
  <呜、呜——!>
  仓库深处……不对,是从地下室隐约传来像是呻吟的声音……
  两人面面相觑。
  竖起耳朵仔细听,却再也听不见。
  「老师,刚才好像有听到人的声音……」
  一弥回头看到塞西尔老师的脸,又被吓了—跳。
  大大圆眼镜下面,眼尾下垂有如幼大的眼眸竟然含着眼泪,肩膀也是抖个个停。
  然后……
  「好恐怖!」
  「……咦?」
  「好恐怖!久城同学,我生气了!」
  「我、我?为什么?」
  「因为好恐怖!」
  看样子塞西尔老师的瞻子似乎很小。这么说来,刚才艾薇儿在保健室提到幽灵的时候,她也是说了一堆借口之后逃走……
  塞西尔老师平时温柔教师的模样消失无踪……她用食指指着一弥,强迫他先行进入仓库。
  咻……!
  一股特别冷冽的风吹来,轻抚两人的脸颊。
  喀啦!
  从空无一人的地方传来巨大声响。胆战心惊的塞西尔老师紧紧靠着一弥的背:
  「有什么要说喔?老师把眼镜拿下来了!所以什么都看不到!不管是幽灵还是什么,全部都看不到!」
  回头一看,老师真的已经拿下眼镜,以呆滞的眼神看着一弥。看起来比戴着眼镜时还大的褐色眼眸,显得很担心不安。
  她被地上的木箱绊倒,像小孩子般发出哀号。一弥实在受不了了:
  「老师,请你戴上眼镜。太危险了。」
  「……啐!」
  塞西尔老师戴上眼镜。
  就在这时……
  <救、命、啊……>
  低沉的声音响起。
  互望的两人摇头告诉对方,那不是自己的声音。
  <救、命、啊……!>
  那是少女的声音。
  两人回头只见阴暗的仓库深处,浮现苍白少女的上半身——金色短发、蓝色眼眸。水汪汪的眼眸、挺直的鼻梁,外貌相当可爱,但是肌肤十分苍白,脸颊也凹陷卜去。
  塞西尔老师大叫:
  「出——现——了——!?」
  可是在一个怪异的声音之后,少女的身影消失无踪。
  塞西尔老师再次大叫:
  「消——失——了——!?」
  然后她以颤抖的双手拔下眼镜,以坚决的态度交给一弥:
  「这么一来我就看不到了!」
  一面大叫一面拼命抓住一弥的手臂,跌跌撞撞冲出仓库。
  「不要啊!」
  「老、老师……!?」

  塞西尔老师一边尖叫一边奔跑逃走,但是步伐很小,一弥只要稍微快步便能轻易追上。
  「老师,眼镜、眼镜……!」
  直到距离仓库相当遥远的距离,塞西尔老师终于停下脚步,从一弥手里接下眼镜,以双手重新戴上,然后以坚决的语气说道:
  「……久城同学,绝对不准告诉别的学生。你敢说就给你红字哦?」
  「我才不会说!而且我也不会有红字。倒是老师……刚才那是什么啊?」
  塞西尔老师用力闭上眼睛——
  「幽、幽、幽灵。」
  「……老师,根本没有所谓的幽灵。」
  「可是那不是米莉·马露。」
  「……咦?」
  塞西尔老师睁开褐色眼眸。
  「虽然是幽灵,却是其他少女的幽灵。她的长相和米莉不一样。而且是身为学园教师的我,从来没见过的少女。」
  两人以发愣的表情对望:
  「……究竟是谁的幽灵呢?」
  带有凉意的风从呆站在原地的两人之间吹过——

  5

  ——就在这时。
  圣玛格丽特大图书馆。
  「这种地方竟然会有女孩子……?」
  沉淀尘埃与知性的气息,不可思议的角柱状高塔。艾薇儿伫立在大厅里,张开嘴仰望遥远的高处。
  「这种地方不是女孩子该待的地方,说是老头还差不多。或是……幽灵。」
  然后嘲笑自己说的话:
  「对幽灵来说倒是很舒服的地方。米莉·马露的幽灵实在不该出现在旧仓库,出现在这里不是很好吗?」
  不知为何仰头大笑。
  突然露出正经的表情,开始跑上呈迷宫状不断向上延伸的细窄木梯。
  哒、哒、哒、哒、哒……!
  与阴暗高塔不搭调的轻快脚步声想起。
  随着木制楼梯摇晃,覆盖整面墙壁的巨大书架也开始轻轻颤抖……

  ——过了大约十分钟。
  「呼、呼、呼、呼……!」
  刚开始还能够精神奕奕往上跑的艾薇儿,被太过漫长、让人以为无限绵延的迷宫楼梯搞得精疲力尽,最后的几阶还用手扶住膝盖,拼命喘气才能连滚带爬来到最高处。
  「这、这么、高的楼梯、久城同学竟然、爬得上来……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呼!」
  艾薇儿稍微往下望。
  可以看到遥远下方一楼大厅的地板,高得让人头昏眼花。迷宫楼梯有如纠缠在一起的怪异生物,从地板向外延伸,试着以目光追寻,最后连到自己脚边的楼梯。
  艾薇儿突然一阵心惊,有一股迷宫楼梯随时都会捉住自己的错觉……
  「……这里感觉满讨厌的。」
  艾薇儿口中念念有词,快步踏上最高处的白色地板。
  然后「啊!」了一声。
  在那里……
  有一座植物园。

  绿意盎然的温室里,南国树木与艳丽花朵恣意绽放。太阳从四方形天窗悄然窥探。
  艾薇儿环视四周——
  「可是没有人……」
  不知不觉放大音量。
  「根本没有半个人嘛……?」
  不管艾薇儿巡视几次,四周都是空无一人。
  植物园与楼梯之间有个大小与小房间差不多的阴暗空间,散落着看似古董的台灯、困难的书籍,以及老旧的陶制烟斗。
  艾蔽儿皱着眉头观察。
  上面蒙着灰尘。这个地方很阴暗,好似经过漫长时光与寂静的沉积,可以看到地板上有一层白色的尘埃。
  「根本没人啊!」
  艾薇儿再度喃喃自语。
  「如果真的有,应该是鬼吧。喂!幽灵!」
  忍住害怕,故意高声嚷嚷。
  不停四处张望,一步一步往前走。就在接近植物园的人口附近……
  「咦……!?」
  艾薇儿瞬间发出真的被吓到的短促叫声。
  紧绷的表情慢慢变成安心的笑容。
  那是——以自然的站姿放在那里的豪华陶瓷娃娃。
  ……有种寂寞的感觉。
  虽然比等身大来得小一号,但就陶瓷娃娃来说,却有沉甸甸的重量感。身穿高布林织锦的奢华洋装,垂着金色长发的头上,戴着针织的蕾丝小圆帽。
  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也不动。
  艾薇儿突然堆起满脸笑容,伸手把陶瓷娃娃轻轻举起,然后用力抱紧。
  凝视一根一根睫毛都装得很仔细的精巧陶瓷娃娃脸庞——
  「唉呀,真是可爱!」
  不知道已经放在那里多久。艾薇儿注意到奢华的衣装与帽子都蒙着灰尘,于是让它坐在地上,仔细拍掉灰尘。
  不由得自言自语:
  「这是很昂贵的陶瓷娃娃啊。说不定是……」
  艾薇儿的侧脸突然变了一个表情。和一弥与塞西尔老师面前的开朗少女完全不同,冷冽而成熟的脸。
  「上个世纪德国的天才人偶师葛芬庭的作品……上面有签名。」
  把娃娃长长的金发轻轻拢起,确认脖子后方有花体字的签名,满意地点点头。
  「据说人偶师葛芬庭和恶魔交易,成功把灵魂封印在人偶体内。得到邪恶灵魂,在夜里走动的可怕陶瓷娃娃。他的作品可以卖到一笔可观的金额啊……这真是不得了。虽然为了取得冒险家布莱德利爵士的秘密遗产来到深山里头,没想到竟然会意外捡到好东西。『真不傀是第二代奎亚那』——这么说算是自吹自擂吧。看样子我应该能够成为与第一代不相上下的大盗。好了,就把这位小姐……」
  艾薇儿随意拿起陶瓷娃娃,四处张望。正当她找到一个迷你衣箱,打算打开盖子藏在里面时,不知为何怎么也打不开,最后只得悄悄藏在衣箱的后面。
  「就这么抱着陶瓷娃娃走出图书馆,可能会被其他人看到。我以为自己已经把那本紫书藏得很好了……一定有人在偷看我,立刻将我费尽千辛万苦找到的布莱德利爵士遗产半路劫走。为了把它追回来,先把这个娃娃……对了,我拿个袋子来,藏在里面带走不就得了。反正一定没有人会注意到丢在这里,沾满灰尘的娃娃被人拿走。这真是意想不到的收获啊!」
  心满意足地点头起身。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皱起眉头。面露不可思议的表情:
  「等一下……这么说来,我是从久城同学那里听到有关于这里的事。他说这里有个名叫维多利加的女孩。结果根本没有看到这样的女孩……」
  艾薇儿四下张望。
  老旧的烟斗。
  难解书籍堆成的小山。
  台灯。
  ……一切就像百年以前就一直放在那里一样,看起来不太真实,飘荡梦境般的寂静。
  艾薇儿尽力装出开玩笑的模样:
  「唉呀,这位陶瓷娃娃小姐,难不成你就是久城说的女孩的真面目?不会吧?」
  陶瓷娃娃当然不会回答,只以不动的大眼睛空虚望着这里。
  「应该不会吧……」
  没有回答。
  艾薇儿身体突然开始颤抖。
  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喃喃自语:
  「<图书馆最上方住着金色妖精>……」
  回头看向藏着金发少女娃娃的衣箱,不禁毛骨悚然——
  「<妖精会要求灵魂作为报酬>……」
  似乎感觉到什么,连连后退。
  「上个世纪的人偶师葛芬庭制作,由恶魔封入灵魂的少女娃娃……!」
  天窗吹入冰冷的风。
  「难不成就是你在戏弄久城同学,打算夺走他的灵魂……?」
  苍白的陶瓷娃娃嘴唇「啪——」的一声,似乎发出声音……动了起来……
  艾薇儿发出短促的尖叫。
  不断后退,差点要从楼梯平台掉下去的艾薇儿,以与长相毫不搭调的粗鲁模样「啐!」了一声:
  「……不可能不可能。应该不可能这样!」
  接着她便以颤抖的声音尖叫,连滚带爬冲下迷宫楼梯……

  6

  就在这时,一弥正急着赶往图书馆。他在安抚吓得半死的塞西儿老师之后,回到宿舍找出稀奇的点心,匆匆忙忙赶过来。
  正要进入图书馆大厅时,和一个飞奔而出的人影撞个正着。
  「呜哇!」
  街出来的人是艾薇儿。不知为何上气不接下气的她发现来者是一弥:
  「久、久城同学……!」
  「艾薇儿,你怎么啦?」
  「我、那个、在久城同学说的植物园里……」
  「你爬到最上面去了?一定很累吧?然后……究竟怎么了?」
  艾薇儿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没有。什么事也没有……」
  摇摇头之后匆忙离开图书馆。
  「究竟怎么了?」
  歪着头的一弥没有追上艾薇儿,迳自走进图书馆。

  图书馆一如往常,为重重的寂静包围,带点尘埃的独特气氛与静谧。
  一弥以有些忧郁的神情仰望绵延到天花板的迷宫楼梯,点个头之后抬头挺胸「喀、喀、喀、喀……」发出脚步声往上爬。
  即便如此,迷宫楼梯还是极为漫长。
  一弥不断往上爬。
  继续往上爬。
  ……还要往上爬。
  不知道往上爬了多久,一弥有种被施了邪恶魔法,一直在相同地方绕圈的感觉。无意之间往上一看——高得令人头昏眼花,差点腿软走不动。
  喀、喀、喀、喀……
  ——闪过!
  视野上方突然有金色的小东西在动。一弥停住脚步,眯起眼睛往上看。
  「维多利加?」
  「……你有带点、心吧?」
  老太婆般沙哑的声音从遥远的上方响起。一弥面露受不了她的表情:
  「带来啰。这叫花林糖(注:以糖和面粉拌在一起,切块油炸的日本传统点心)。稍微硬了一点,你可别抱怨。」
  「……哼。」
  小小的头转回去。长长的金发慢了一步,有如诡异的远古生物尾巴慢慢跟在维多利加的后头消失。
  「刚才我和艾薇儿在门口擦身而过,她好像说了植物园如何如何。你遇到她了吗?」
  「……」
  总算爬到最上面的一弥,一面「呼——呼——」大口喘气,一边发问。维多利加好一会儿都装作没听到的样子。
  「有吗?」
  「……不知道。」
  百般不愿地简短回答。
  「那就是没遇到啰?真奇怪啊。」
  维多利加拿起一弥带来的花林糖,一脸严肃。上看下看,然后凑近小鼻子闻起味道。

  「……有甜甜的味道耶!」
  一弥瞄了维多利加一眼。看到她似乎露出中意的笑容,也高兴地说:
  「当然,这是点心啊。」
  「可是模样像狗屎。」
  「……女孩子怎么可以说什么『屎』的。」
  维多利加张开小嘴,一口咬住花林糖,然后皱起眉头:
  「好硬。」
  「……你好像不喜欢吃硬的东西。上次的雷粔籹你也是说声太硬就丢了。你还真像老太婆……好痛!?」
  维多利加的靴底踢中他的小腿,一弥差点痛昏过去,斜眼看了维多利加一眼。看到她似乎很喜欢花林糖,伸手拿了第二个,总算松口气拍拍胸口。
  「……好痛啊。对了,维多利加,我刚才又遇到布洛瓦警官。警官好像在找一个叫大盗奎亚那什么的第二代,可是据说根本没人知道那家伙的模样,也不知道真正名字。而且……」
  一弥把先前发生的事情一口气说完。
  维多利加以若无其事的语气回答:
  「如果是奎亚那,我知道。」
  一弥愣住:
  「你知道奎亚那的什么?」
  「长相和名字。」
  「……」
  「那个叫艾薇儿的家伙,就是第二代奎亚那。她刚才还在这里自吹自擂,那个样子实在是蠢得可以……」
  维多利加说完之后就像失去兴趣,又把书放在腿上,以飞快的速度看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不一会儿就看完一页又一页。
  ……掉落。
  一弥拿在手里的花林糖掉了。
  维多利加拾起头:
  「……你是怎么回事?像个笨蛋一样嘴巴开开。虫掉进去我可不管。」
  「艾薇儿是奎亚那!?」
  「我不是说了吗?」
  「……真的?」
  「我何必骗你。」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维多利加继续看书,嘴里还嚼着花林糖。
  至于—弥则是……
  「……怎么会——!?」
  「久城,吵死人了!」
  维多利加生气了,她以小手抓起花林糖往一弥丢去:
  「你给我安静一点!别妨碍我看书!」
  「怎么会————!?这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
  维多利加装作不知道,吞云吐雾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向一弥。脸上浮着得意的笑容:
  「你想知道吧?」
  「……知道什么?」
  「想知道我为了打发无聊,以『智慧之泉』玩弄这些混沌的碎片,将它们重新拼凑之后得到的事实。」
  —弥的身体往前倾:
  「你是指解谜吗?可是你还知道什么?」
  「第一代奎亚那的真实身分。」
  「咦?」
  一弥愣住。
  「难不成……是我认识的人?呃……是谁?是谁?」
  维多利加睁大绿色眼眸,冷冽的火焰在她的眼中静静燃烧。大胆、哀伤、前所未见的诡异火焰——
  「这个嘛……」

  维多利加说出一个名字……

  大盗奎亚那曾经存在于圣玛格丽特学园。那位神秘留学生的真正身分,正是继承大盗名号的第二代奎亚那。
  她的目标是不可思议的紫书——书上写的正是死者复活的不祥仪式——
  不分青红皂白卷入其中,来自东方的留学生久城一弥,与不知道是他的守护天使,还是意图染指盛魂的恶魔……自由自在运用特异聪明才智的神秘少女维多利加。
  维多利加与一弥与紫书有关的冒险,有了意外的结果,但是,那又是别的故事了——

[ 本帖最后由 axel1007 于 2008-2-27 05:2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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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图书馆最上方住着金色妖精  



  1

  和煦的春日傍晚。
  圣玛格丽特大图书馆——
  石砌外墙刻画悠久的时光,在欧洲也是屈指可数的巨大书库。打着柳钉包覆皮革的推门内部,所有的墙壁部变成书架,唯有知性、时间与寂静静静堆积的虔敬空间——
  静静建于西欧小国苏瓦尔王国山间,为了贵族子弟成立的名校——圣玛格丽特学园校园深处,这座知识殿堂今天依然有如过去三百多年一般,保持奇迹般的静谧……
  「什么——!?马克希姆是奎亚那——!?」
  ……应该是寂静无声的图书馆遥远上方,在接近绘有庄严宗教画的天花板附近,少年似乎因为太过惊讶而拉开嗓门大叫。少年的叫声飘在漫长的寂静里,怪异的喧闹声横越大厅,墙壁上面的数万书籍有如缓缓睁开满是皱纹的眼睛仰望天花板。
  ——有如巨大迷宫的狭窄木制楼梯从大厅蜿蜒而上。在接近天花板的遥远上方,有个种满南国植物与鲜艳花朵,绿意盎然的植物园。少年的声音似乎就是从植物园的方向响起……
  「……久城,你很吵耶!」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
  有如老太婆一般沙哑,可是又相当响亮的诡异声音也混杂在天真无邪的少年声音里。那个声音似乎是对少年不理不睬。少年有好一会儿发出「啊——」、「唔……?」等呻吟,不过植物园终究恢复寂静。
  在那里的人是身材不高、一脸温和的东方少年。他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眼前有个小巧精致的洋娃娃。
  大小接近等身大,身高大约一百四十公分的少女娃娃。身上穿着缀有大量白色缕空蕾丝与粉红丝绒缎带,奢华可是沉重的蓬松洋装。美丽的金色长发有如解开的天鹅绒头巾垂落在地。虽然只能看到侧脸,但是端整得可怕的小巧脸庞上,一双闪着令人不由得倒吸一口气的冷酷光芒,冷冽至极的绿色眼眸正在眨动。
  洋娃娃的膝上放着厚重书籍。翻开的书在娇小身躯的周围放射线状排列,有如符咒的图案团团围住她。
  白皙小巧的手指凑近嘴边,手上握着陶制烟斗,正在吞云吐雾……
  白色细烟缓缓往天窗上升……

  「你说第二代奎亚是艾薇儿,我也很讶异……只是第一代奎亚那为什么是马克希姆?」
  面对一弥提出的问题,那个娃娃……不、是那个体态太过娇小又太过美丽,冷若冰霜的态度仿佛洋娃娃的少女——维多利加虽然感到厌烦,还是回答他的问题:
  「第一代奎亚那在七、八年前突然消失。马克希姆每年春天都会回到学园,在八年前的春天遭到杀害。之后马克希姆的尸体被发现,第二代的奎亚那也来了……这是偶然吗?」
  「可、可是……」
  「马克希姆……不、是第一代奎亚那之所以在每年春天回到学园,恐怕是想把到手的宝物藏在学园里——就像海盗把宝物藏在洞窟里。紫书也是其中之一。可是在他藏匿之前,便与紫书一起关在墓室里面。不过这只是我的想像。」
  维多利加如此说完,再度回到书堆,以惊人的速度阅读书籍。翻页、阅读、翻页、阅读。不时还将烟斗凑近嘴边,「呼、呼」抽烟。
  一弥盯着她的身影。
  突然「啪哒!」一声,维多和加的书掉在地上。她睁着发愣的绿色双眼,凝视虚空。
  「你、你怎么了?」
  「……无聊啊!」
  「啊?」
  「再怎么看书还是觉得无聊!你!我记得你是姓久城的愚蠢男人吧?做些让我惊讶的事来瞧瞧!」
  「谁、谁愚蠢了!?况且要说让你惊讶的事……」
  「例如——」
  一脸正经的维多利加凑近一弥。一弥有种不祥的预感,一点一点往后退。
  「——把头从两脚中间伸出来微笑、用放在肚子上的棒子旋转盘子之类的。」
  「……这种事情我才做不到!」
  「为什么?你不是东方人吗?」
  「这、这是偏见!」
  站起来的一弥真的生气了。虽然对方是「西欧小巨人」苏瓦尔的贵族,但是一弥身为帝国军人的三男,面对如此侮辱还是决定抗议到底。只见他以严肃的表情说道:
  「维多利加,你……」
  「……等一下。仓库出现的幽灵对你和塞西尔说了什么话吧?」
  一弥一开口就碰个钉子,只得闭上嘴。
  「呃……记得说了『救命啊』。」
  「那可真是不得了。你去救她吧。」
  「救幽灵?」
  「你真是笨蛋。」
  一弥又生气了。可是维多利加毫不在意,张开樱桃小嘴:
  「告诉你,仓库里的不是幽灵,是少女。你说是金色短发蓝眼珠?这下不得了……!」
  「什、什么不得了?」
  「我问你,古雷温还在学园里吗?如果还在,就和他一起去仓库吧。虽然他的发型很怪,还是握有警方权力。权力这种东西只不过是文明的排泄物,不过多少还是能派上用场。」
  一弥显得不知所措。
  「去是没关系……可是我们去仓库做什么?」
  维多利加张开小小的双手,像是抗议般挥个不停。然后她以放弃的表情说道:
  「你还没搞清楚吗?去救遭到囚禁的金色短发蓝眼珠少女啊。」
  「……那是谁?」
  「就是艾薇儿·布莱德利……算了,你去就对了。把头从双脚中间伸出来的把戏下回再做。好了,快去。」

  ——一弥完全摸不着头绪,只能偏偏头走下迷宫楼梯。
  「……咦?」
  刚刚才说到的艾薇儿正在急忙爬上迷宫楼梯。单手还提着一个看起来很轻的大型行李箱,里面应该是空的。
  「你……」
  听到一弥的声音,艾薇儿也抬起头。
  「怎么了?那个行李箱是?」
  「这是要放人偶师葛芬庭的作品……啊哇哇、不、没事。我有急事……久、久城同学来这里做什么?」
  一弥一面与艾薇儿在狭窄的木制楼梯惊险错身,一面回答:
  「我过来和维多利加聊天,因为她的命令而有点事……」
  「……维多利加?」
  艾薇儿一脸困惑目送一弥急忙走下楼梯的背影。
  「久城同学——」
  小声喃喃自语:
  「你的话是认真的吗……?植物园里根本没有女孩子。那个娃娃……据说是人偶师与恶魔交易,将邪恶的灵魂封印在里面。久城同学受到它的命令而行动?怎么回事……?」
  艾薇儿歪着头提着空行李箱,继续沿着迷宫楼梯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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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一弥出了图书馆,在校园里四处奔跑寻找布洛瓦警官。只要一遇上教师,便形容一次警官怪异的发型——把金发整理成像是尖锐的钻子,前端还加以旋转固定——有位教师说道:
  「那个怪人往那个方向去了。」
  一弥往他指的方向跑去。
  不久便找到布洛瓦警官。时间将近黄昏,眩目的夕阳照亮金色钻子头。一弥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向警官说明维多利加要他们去仓库。布洛瓦警官表情严肃地说:

  「我不认识你说的维什么来着,不过我们还是过去看看再说。」
  「警~~官~~!」
  「久城同学,不要露出那么吓人的脸。」
  布洛瓦警官匆忙走在一弥前头,往仓库的方向走去。

  阴暗的仓库里面空气潮湿。四周杂乱堆放覆盖尘埃的桌椅、模糊不清的镜子等杂物。
  警官一步一步战战兢兢往前走。
  「久城同学,你说这里的确有那个出现吗?」
  「是啊,米莉·马露的幽灵。虽然只是传闻。」
  「你和那个名叫塞西尔的教师也看到了吗?」
  「……难不成你是在害怕?」
  布洛瓦警官突然回头,差点被钻子头刺中额头的一弥急忙闪开。
  「我才不怕!」
  「……可是按照塞西尔老师的说法,我们看到的幽灵不是米莉——因为长相不一样。」
  「那么又是谁?」
  「这个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我向维多利加提到这件事,她说『就是艾薇儿·布莱德利』,然后要我『去救她』。可是究竟是什么意思?因为艾薇儿明明活蹦乱跳,刚刚我才和她在图书馆的迷宫楼梯擦身而过……」
  「唔……?」
  一弥和布洛瓦警官大眼瞪小眼,同时不解地歪着头。
  「即便是我这个名警官,也是完全搞不懂。」
  「我想也是。」
  「……唔!」
  互瞪的两人继续一步一步前进。
  在仓库深处……有人倒在地上。
  布洛瓦警官叫了一声,一弥急忙跑过去。发现那是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女孩。
  「你……!?」
  少女紧闭双眼。
  (她是刚才在这里见到的「幽灵」!果然不是幽灵,而是活生生的女孩子……)
  一弥扶起少女,看到她的脸,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好可爱的女孩子……!)
  少女的长相端正,成熟的脸上有着高挺的鼻子。留着一头短金发。简单的白洋装底下伸出健康活泼的修长四肢,苗条的体态令人想到年轻牝鹿。但是肌肤、衣服都有点脏,手脚被人捆绑,嘴里还塞着东西。
  一弥急忙拿开塞住少女嘴巴的东西,解开捆绑手脚的绳索。往她的脸上看过去,少女突然睁开双眼。
  ——有如夏日晴空,蔚蓝、澄澈的眼眸。
  看着那双眼眸积满眼泪,从眼角流下。少女伸手抱住一弥:
  「救命啊!」
  「……你已经获救了!没事了。这里还有警方的人。只不过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被囚禁在这里?是谁对你做出这种事?」
  蓝色大眼睛的少女——真正的艾薇儿·布莱德利,可爱的脸庞因恐惧而歪斜,大声叫道:
  「我是真正的艾薇儿·布莱德利——!」
  一弥倒吸一口气。
  「你是真的……?」
  「没错……!」
  「那另一个艾薇儿就是假的……」
  一弥想起假的艾薇儿有时会有不对劲的感觉。虽然外表天真开朗,突然又会变了一个人似的露出冷漠表情。而且有时候还会觉得她的年龄好像比自己大。
  看似天真开朗的模样,应该是在模仿真正的艾薇儿……
  那个假的艾薇儿——维多利加说过她是第二代奎亚那。
  (等一下……这么说来……)
  一弥站起身来。
  想起假的艾薇儿——第二代奎亚那正在那里。
  「图书馆!维、维多利加!?」
  「……怎么啦?」
  把艾薇儿交给布洛瓦警官处理,一弥冲出仓库。布洛瓦警官急忙大喊:
  「久城同学?」
  「第二代奎亚那去了图书馆。虽然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但是维多利加在图书馆里!那么一个小女孩,单独待在那里……」
  一弥沿着细石道加快脚步。

  3

  就在这个时候。
  艾薇儿·布莱德利……不对,是身为第二代奎亚那的少女……
  手提着空行李箱,沿着图书馆塔的迷宫楼梯往上爬。
  「呼、呼、呼……!」
  不断往上再往上,距离最上方的植物园还很远。
  ——好不容易爬上迷宫楼梯的少女奎亚那,倚着卷叶装饰的扶手喘气:
  「娃、娃娃在哪里……?」
  四处寻找会走路的陶瓷娃娃。
  刚才明明把不算大的少女娃娃藏在迷你衣箱后面,现在却已经不见了。奎亚那注意到这点,忍不住倒吸口气。
  放下行李箱巡视四周。
  寻找。
  寻找娃娃。
  寻找……
  「……为、为什么!?」
  总算找到陶瓷娃娃,但是它却蹲在植物园茂密的南国树木树荫底下,彷佛是在隐藏自己的行踪。只看到茂密的绿意隐约露出金色长发。粗鲁的奎亚那拉扯头发,抓住娃娃的身体。
  「真是的,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是久城同学动的吗?还是……娃娃为了躲我……」
  奎亚那因为自己的话感到好笑。
  打开行李箱,随手将娃娃塞进去。
  就在这时……
  遥远下方传来大门猛然打开的声音。奎亚那关上行李箱起身,越过扶手俯视一楼大厅。
  正好看到久城一弥跑进来。奎亚那「啐!」了一声,抓住行李箱冲下迷宫楼梯。

  「……维多利加!?」
  一弥一边呼喊一边街上楼梯。抬头往上看,正好看到巍巍颤颤往下延伸的迷宫楼梯上方,一个眼神锐利的少女正在往下冲。
  冰冷的眼眸。
  ——少女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脸上浮起笑容:
  「唉呀,久城同……」
  「奎亚那!」
  一弥的叫声,让少女的表情变得僵硬。她慢慢变回原本的严肃神情。
  「……被拆穿了?」
  「我已经知道你的真面目。真的艾薇儿已经获救。」
  「啐!」
  艾薇儿……不,是第二代奎亚那说话语气骤然一变,以极具气势的模样说道:
  「没错,我就是第二代大盗奎亚那。小时候被人捡到,之后就变成小偷。但是第一代在八年前突然失踪。按照传闻,他把偷来的宝物藏在某处,我发现那些东西似乎是藏在这个学园里,所以我就来了……你知道第一代是谁吧?」
  「马克希姆吧。」
  一弥这么回答,大吃一惊的奎亚那睁大眼睛:
  「……没错。失踪的第一代变成骑士木乃伊从墓室里滚出来的时候,真的把我吓一跳。可是那本紫书掉在墓室里。那是第一代每到春天便会来到学园,藏匿在学园各处的宝物之一。也是冒险家布莱德利爵士留给孙女的遗产。因为发现它,我迅速将它捡起来藏好。可是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
  「它……?你……这么说来,从后面袭击我并且夺走紫书的人不是你?」
  「当然是我。只是你当时只有拿着书啊!」
  「咦?」
  「『黑便士』上哪去了?」
  「你说什么?」
  奎亚那瞪着一弥:
  「书一点都不重要,所以我把书丢在花坛。我要找的是黑便士。啊——真是的……书里头不是夹着一张明信片吗?那就是布莱德利爵士的遗产!」
  一弥叫了一声「啊」。
  ——找到紫书的时候,维多利加对书毫无兴趣,只是拿走当成书签夹在里头的明信片,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当时的一弥完全不了解她的行动……
  「不是书,而是明信片……?」
  「没错。上哪去了?」
  奎亚那又沿着楼梯走了几步。一弥说道:
  「明信片是在维多利加……」
  可是奎亚那却说: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植物园里面根本没有女孩子!」

  一弥和奎亚那隔着楼梯上下对峙。
  「我已经两次爬到楼梯的最上方,可是植物园里面根本没人。你虽然说那里有个女孩子,可是我根本没看到。」
  「你、你说什么…?」
  「到处都是灰尘、一片阴暗,根本连半个人也没有。植物园里已经有好一段时间空无一人啦。你一定是看到妖精了。我不是说过吗?<图书馆最上方住着金色妖精>。你这个来自东方的留学生,身边没有亲近的同学,只会拼命读书的男生。『寂寞的孩子和妖精交朋友』、『然后灵魂就被带走』……在我出生的地方有这种说法。」
  奎亚那俯视一弥:
  「你说的女孩子根本不存在。」
  一弥被她说的话深深伤害。
  ——奎亚那的话是事实。来到这里留学半年,因为无法融入贵族子弟之小,一直没有交到新朋友。
  所以与维多利加相遇时,身为帝国军人二男的一弥虽然极力压制,尽量不表现示弱的感情,其实内心是喜悦的。维多利加虽然特立独行、经常令人搞不懂、常常惹火自己,却是在苏瓦尔交到的第一个,也是对一弥来说非常重要的朋友……
  绝对不可能不存在。
  「怎、怎么可能……!」
  奎亚那嘲笑受伤的一弥。
  「你还没搞懂吗?」
  「她明明存在……」
  「哼,那我就让你瞧瞧这个。你朋友的真面目就是……」
  奎亚那脸上浮现残酷的表情,慢慢提起旅行箱。一弥则是傻傻地仰望。
  奎亚那打开旅行箱的盖子……
  ——唰。
  金色长发流泻而下。
  还可以看到豪华的洋装裙摆。
  睁大有如冻结的彩色玻璃眼眸。
  「维……?」
  奎亚那粗鲁地将打开盖子的旅行箱翻过来。娇小的少女从旅行箱中跌出,往一弥的方向掉落。一弥急忙伸手打算接住,但是豪华的高布林织锦洋装、包裹丝绢金发的蕾丝圆帽却从一弥的手中滑落,往遥远下方的大厅掉落……
  一弥发出叫声往下看。
  ……追在一弥的后头,带着兔皮猎帽手牵着手的刑警两人组正好走进图书馆。两人抬头一瞧,发现有东西掉下来,连忙以牵在一起的手接住少女——不,是接住轻飘飘的陶瓷娃娃。
  茫然的一弥往下俯视。
  「哇啊——娃娃掉下来了——」
  「撞一下就快坏了——啊、头快断了——」
  两名刑警开始大呼小叫。
  一弥茫然仰望奎亚那,只看到她露出可怕的表情:
  「你听懂了吗?植物园里才没有女孩子。倒是有那个娃娃没错。那是上个世纪德国人偶师葛芬庭的作品。据说他和魔鬼交易,成功把灵魂封印在人偶体内。他的作品拥有邪恶的意志,成为会在晚上走路的怪物。好了,久城同学。」
  奎亚那丢下旅行箱,逼近一弥。
  一弥还在发呆。
  (维多利加不存在……?怎么可能……)
  遥远下方传来旅行箱摔坏的声音。
  (怎么可能……维多利加明明就存在……!)
  奎亚那掐住一弥的脖子,以惊人的力气勒紧。

  「到底藏在哪里?黑便士藏在哪里?还来!还给我!」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
  「如果不是你拿的,那是谁拿的。还来!」
  一弥在迷宫楼梯与奎亚那打成一团,木制楼梯不住摇晃,发出危险的吱嘎声响。
  有个金色的小东西映入一弥的眼帘。
  仔细端详。
  在接近天花板的遥远上方,有名少女从扶手缝隙露出脸来。
  荡漾怪异光芒的绿色眼眸。有如拥有自我意志,因为愤怒而飘动的美丽金色长发。
  ——那是维多利加。
  她张开樱桃色嘴唇,小声说道:
  「告诉你,如果不在久城那里……就是在我这里。」
  沙哑有如老太婆的声音。
  奎亚那「咦……」叫了一声,慢慢转身。
  仰望上方。
  维多利加的双手拚命举起某样东西——那是厚重的书。
  「放开久城。」
  书掉下来。
  对准睁大的奎亚那脸上,书发出低沉的「碰……」一声砸个正着。 奎亚那就这么脸上盖着书,双手张开不停滚下楼梯。
  维多利亚接着说了一句无法置若罔闻的话。
  「他是我的仆人。」
  如果是平常身为帝国军人三男的一弥,一定大声抗议,但是没有听清楚的他只回了一句:
  「维多利加……你果然真的存在。」
  「……真没礼貌。」
  维多利加不悦地用鼻子哼了一声,缓缓离开扶手,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只有金发有如小恐龙的尾巴,缓缓跟在由荷叶边和蕾丝撑起的维多利加身后。
  沙哑的声音慢了一拍:
  「……我当然存在。」

  4

  滚下木制楼梯的第二代奎亚那,被随后进入图书馆的布洛瓦警官逮捕,被手牵着手的刑警两人组押往村里的警察局。
  这才放心的一弥一步一步慢慢爬上迷宫楼梯,总算到达最上方的植物园。
  抬起头来——
  维多利加以这几天来一弥早已见惯的「平常的模样」坐在地上,正在翻阅书页。身旁围绕呈放射状散开的书,嘴巴叼着烟斗。
  就算发现一弥爬上来依然没有抬头,只是把烟斗稍微拿开嘴巴:
  「……你太慢了。」
  她的侧脸依旧有着最初见面那般毫无表情——那正是让一弥的心变得顽固,这个国家的贵族特有的冰冷态度,实在十分令人厌恶。
  可是今天的一弥丝毫不在意,在维多利加的身边坐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按照往例,只有你全部了解吗?」
  「当然。是『智慧之泉』告诉我的。」
  维多利加慵懒地叹口气,然后以嫌麻烦的模样说道:
  「我为了打发无聊,于是玩弄这个世界的混沌碎片。利用『智慧之泉』将这些碎片重新拼凑——这么一来我又陷入困境。漫长、令人疯狂的无聊时刻再次降临。」
  「……在你觉得无聊之前,先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吧。」
  「语言化是吧。」
  维多利加打了个大呵欠。
  「……真是麻烦。」
  发现一弥正在焦急等待,维多利加小声「啊……」了一声。然后迫不得已只好开口:
  「知道了。就让我用你这样的凡人也听得懂的方式说明吧。」

  暖洋洋的阳光照入植物园,天窗吹入的春风轻柔吹拂坐在阳光下的两人头发。
  维多利加随手递上明信片——那是原本夹在紫书里面,由布莱德利爵士寄给孙女艾薇儿的明信片。上面没有盖邮戳。
  「黑便士是邮票的名字,也是全世界最早的邮票。虽然光是这样就很有价值,但是其中仅有的数枚,因为印刷错误的关系而有更高的价值。明信片上的这张就是。」
  「耶……」
  一弥接过明信片,盯着邮票。
  「这是收藏家不惜投下大笔财产也想到手的宝物。可是布莱德利爵士留给孙女的这项遗产,却被第一代奎亚那偷走,夹进紫书带到学园,然后与他一起长眠在墓室。」
  「原来如此……可是维多利加为什么知道我在那个仓库里见到的少女,就是被奎亚那抓住、真正的艾薇儿呢?」
  「少女恐怕是遭到打算潜入学园的第二代奎亚那所利用。为了将她监禁、伪装成她的模样潜入学园寻找宝物。而将她藏在仓库里的理由,就和将紫书藏在图书馆里的理由一样。」
  维多利加继续抽烟斗。
  「告诉你,第二代奎亚那将紫书藏在图书馆的第十三阶楼梯,就是为了利用学园怪谈<楼梯的第十三阶发生不祥之事>——因为学生总会避开第十三阶,所以才将书藏在那里。」
  「嗯……」
  「把真的艾薇儿藏在仓库里,也是因为那个地方有<废弃仓库里有米莉·马露的幽灵>的怪谈。没有人会接近仓库……像你这种怪家伙经过那里,完全不在她的计算之内。」
  一弥点头同意。装作不知道的维多利加则是抽着烟斗,最后还是拾起头看着一弥。
  「怎、怎么……?」
  「便宜你了,我把另一件事也语言化吧。」
  绿色眼眸诡异眨动。
  「就是让你在学园里吃尽苦头的怪谈<春天来到的旅人将为学园带来死亡>——死神指的就是马克希姆。马克希姆,也就是第一代奎亚那,的确每到春天就会回来学园。当然是为了隐藏偷来的赃物,不过他真的是不祥的男人。或许包含米莉·马露在内,每当他回来的时候就会出现死者。<伴随春天而来的死神>的不详印象,就是第一代奎亚那造成的。我想应该是这样。」
  一弥愣愣看着维多利加冰冷的侧脸。
  飞舞在空中的混沌碎片,只消维多利加一瞪,就会啪哒啪哒落在地上,瞬间拼凑起来……简直就像看到什么怪异的魔法。
  一弥显然非常佩服:
  「你真是不简单啊!」
  维多利加的表情略微改变,看起来像是有点得意。但是这点微妙的变化,终究被长久以来占据侧脸的倦怠、绝望与怪异的黑暗掩盖,消失无踪。

  「可是……」
  一弥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说出口。维多利加皱起眉头表示疑问。
  「你真的存在啊……」
  维多利加抬起头,以怀疑的眼神瞄了一弥一眼:
  「真是烦啊。我当然存在。」
  「可、可是……」
  一弥喃喃说道:
  「那个第二代奎亚那来了植物园两次,却说你不在这里。还说这里很阴暗,根本没人。」
  维多利加沉默了好一会儿。
  呼、呼……
  细细白烟直直往天窗升去。
  爽朗的春风吹过。
  「……因为是我不认识的人。」
  维多利加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咦?」
  「因为不认识,所以我就躲起来。」
  「躲起来?躲在哪里?」
  维多利加不耐烦地抬起头,指着一旁的迷你衣箱。
  一弥带着怀疑看向那个衣箱。
  那是一个长箱子,大小根本容不下一个人。但是维多利加身材娇小,如果缩起身子或许勉强进得去……?
  一弥轻轻伸手打开衣箱的盖子。
  然后一脸投降的表情。
  衣箱里面放着台灯、点心与书。而且设计成可以有盖子内侧上锁。
  「……你就待在这里?」
  「……」
  「有陌生人来的时候,你都是躲在这里吗?」
  「……」
  维多利加没有回答。
  (难不成她很怕生?)
  一弥虽然可以理解——
  (等一下。可是……)
  向佯装不知继续读书的维多利加问道:
  「我第一次爬上来的时候,也是陌生人啊?」
  「……唔。」
  「可是维多利加却若无其事的坐在这里看书啊。而且还是你主动对我说话吧?你还记得吗?你第一句就对我说:『迟到还不够,竟然打算在图书馆打混?』」
  「……唔。」
  「为什么没有躲起来?」
  「……」
  维多利加没有回答。
  一弥等了好一会儿,总算放弃追究:
  「也罢,不说就算了……」
  叹了一口气,偷偷看向维多利加。
  (咦……?)
  维多利加的侧脸——一向冰冷没有任何表情的侧脸,唯独耳朵变得通红。
  (嗯……?)
  一弥侧着头。
  「你的耳朵怎么啦?」
  「什么耳朵……?」
  「变红了。」
  「……才没有变红。」
  「不,真的很红。」
  「……才不红。」
  「不,可是……」
  「我说没有变红就是没有变红!」
  被维多利加挥动的书角砸到头的一弥,虽然搞不清楚状况,还是决定别再多说什么。
  春风由两人之间吹过。
  维多利加的金发轻轻摇曳。
  (说不定……)
  一弥心想。
  (我是凭自己的意志,带着稀奇的食物爬上迷宫楼梯。虽然以为自己是想要借助维多利加的力量……)
  风吹过——
  (说不定,事实上是我被维多利加选中。)
  阳光被云遮蔽——
  (一定是维多利加在召唤我。所以我们才能成为好朋友……!)
  不知为何,一弥对这件事感到非常光荣。

  5

  一弥缓缓离开图书馆,走在白色细石道上,远处传来——
  「喂,久城同学!」
  那是布洛瓦警官的声音。抬头就看到警官摆出潇洒的姿势站在那里。
  「虽说因为我的活跃,事件才得以解决,不过还有得忙呢。这个学园里还沉眠着不少大盗奎亚那藏匿的宝物。真是累人啊……!」
  「是吗……」
  一弥注意到布洛瓦警官抱在腋下的东西,皱起眉头。
  「为什么……警官会拿着那个娃娃?」
  「喔,这个啊?」
  布洛瓦警官小心翼翼抱起少女娃娃,得意洋洋地说:
  「这个很棒吧?这可是天才人偶师葛芬庭的作品。」
  「……啊。」
  「这么一个娃娃的价值,值得上一栋房子。」
  「……?」
  「忘记把它放到哪里,我找了好久。能找到真是好事。」
  「!」
  一弥想起布洛瓦警官先前似乎正在找寻什么东西,讶异说道:
  「那是警官的陶瓷娃娃啊?真是太容易混淆了!都是那个娃娃害我……烦恼……」
  一弥大怒的模样让警官吓了一跳。可是就在此时,陶瓷娃娃的脖子突然出现裂痕。警官发出惊人的尖叫:
  「呀!头要掉了!」
  「都是因为刚才受到粗鲁对待的关系……」
  「是、是你干的?」
  「是奎亚那把它丢下楼的。」
  「啊、那个该死的大盗……!」
  抛下气得发抖的警官,一弥继续往前走。

  「艾薇儿?艾薇儿……?啊,找到了。」
  小心谨慎的一弥把头探进保健室。
  塞西尔老师和村里赶来的老医生同时同头。病床上坐着刚刚才在仓库找到的真正艾薇儿,正在狼吞虎咽吃东西……看起来应该饿很久了。
  听到声音抬起头的艾薇儿,开心地露出微笑:
  「久城同学吗?塞西尔老师告诉我你的名字。谢谢你刚才救我。」
  「没什么……」
  看着艾薇儿天真烂漫充满朝气的笑容,一弥有些着迷。艾薇儿一边拼命吃饭一边说:
  「我从英国渡海搭上前往苏瓦尔的列车时,和同一个包厢的女子聊得投机,说了许多自己的事。名字、年纪、还有要到圣玛格丽特学园留学的事。连爷爷的回忆都说了……」
  「原来如此。那个女子是……?」
  「没错!我也告诉她有关被偷遗产的事。我应该要从最敬爱的冒险家爷爷布莱德利爵士那里继承的遗产、原本打算靠它成为女冒险家的遗产,却在很久以前被大盗奎亚那偷走的事也说了……因为传说那个遗产被奎亚那藏在圣玛格丽特学园某处,为了找他而来留学的事情也说了……可是、可是……」
  艾薇儿悔恨地鼓起脸颊:
  「那个女子正是第二代奎亚那,一直在寻找第一代不知藏在何处的宝物。她和我一起来到学园,把我关进仓库里,然后伪装成我混进学院里面。」
  艾薇儿说到这里,突然变得很有精神:
  「我咬了她的右手手指一口。可是这么一来反而惹恼了她,把我五花大绑……」
  一弥想起奎亚那手指的伤。
  (原来是被艾薇儿咬到的缘故……这个女孩还真勇敢。)
  艾薇儿面露开朗的笑容仰望一弥:
  「我一直觉得很不安,久城同学来救我的时候,我不禁认为自己遇到黑发的王子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塞西尔老师也笑了。
  「久城同学是王子——哈哈哈哈!」
  「……老师,你笑得太夸张了。」
  一弥有点不满,塞西尔老师这才忍住笑——
  「…………噗!」
  还是笑了出来。
  一弥虽然不高兴地鼓起脸,还是递给艾薇儿从维多利加那里拿到的明信片——黑便士。
  艾薇儿含着泪,小心翼翼由一弥手中接下明信片。
  「爷爷——!」
  「太好了,平安回到你的手上真是太好了。」
  「嗯、嗯……!」
  ——明信片上写着冒险家布莱德利爵士留给孙女的话。
  (这个送给你。等到你长大成人,一定能够成为很棒的女冒险家。就拿它当成冒险的经费吧。爷爷现在要搭乘热气球横越大西洋。再见啦!)
  艾薇儿虽然不停啜泣,还是对一弥展现混着泪光又灿烂无比的开朗笑容:
  「谢谢你,久城同学!」
  「不……」
  「我刚来留学,什么都不知道。还要请你多多指导学园的事喔!」
  「嗯……」
  「我们交个朋友吧,久城同学!」
  一弥并不排斥可爱的女孩主动说要交朋友,只是有些担心。毕竟一弥是因为学园里蔓延的怪谈,被冠以<伴随春天而来的死神>之名的人。或许会让艾薇儿感到害怕……
  (不过艾薇儿是留学生,也许不像这里的学生,说不定对怪谈一点兴趣也没有……)
  重新振作的一弥试着发问:
  「对了。艾薇儿,你喜欢怪谈吗?」
  「我最喜欢了!」
  马上以有精神的声音回应。
  「这、这样啊……」
  一弥低下头。


  ——西欧的富庶小国苏瓦尔。来自东洋某国的留学生久城一弥,与总是关在图书馆塔里的怪异混沌挑战者,美丽的娇小少女维多利加在山间名校圣玛格丽特学园相遇。
  以及刚刚到达的冒险家孙女艾薇儿·布莱德利……
  他们之后被卷人大盗奎亚那留下的神秘宝物,以及受到诅咒的下毒杀人魔伯爵夫人相关的不祥现象,而在学园里四处奔走。但是,那又是别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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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半夜三点出现的无头贵妇



  1

  暖洋洋的春天早晨。
  圣玛格丽特学园——
  平常校舍走廊总是挤满从宿舍里冲出来的学生,抱着教科书来回奔跑,但是在星期日的早晨则是空无一人,一片静谧。
  一位娇小的女性身影穿越暗红地砖的大厅,迅速走过高耸天花板上有数根屋梁的走廊。
  大大的圆眼镜,及肩的蓬松棕发。水灵灵的润泽大眼睛,娃娃脸的女性——塞西尔老师手上拿着大串钥匙,嘴里念念有词:
  「记得阅览室里应该有那本课本的参考书才对……真是的,都是久城同学害的,干嘛问老师不知道的问题。一定以为老师无所不知吧……才没那回事。告诉你,久城同学——」
  明明没人,还是继续大声地自言自语:
  「——老师还是这里的学生的时候,成绩可是比现在的久城同学差上很多——懂了吗?这实在不是值得夸耀的事。」
  独自低下头,在某个房间前面停下脚步。把大大的钥匙插入锁孔旋转:
  「哇啊,钥匙生锈了。就是说嘛,这里可是人称<打不开的阅览室>,已经有好一阵子没人进来……」
  打开色泽漆黑有如月桂树的巨大门扉。阅览室里有椭圆形矮桌与装有玻璃门的书柜,室内的尘埃与湿气沿着走廊飘荡而出。塞西尔老师急急忙忙走进去:
  「周一上课前……没错没错,就是这个。我要靠这本参考书好好预习一下才行。呃……」
  拿起一本薄薄的书,快步打算离开房间。突然抬起头,仰望墙壁。
  大大的眼睛用力闭上。
  再度睁开。
  盯着墙壁,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胆战心惊地闭上眼眸——
  「出、出出……出~现~了~!」
  一边尖叫一边摘下眼镜,然后当场慌张地跺脚……

  大约是在同一时刻。
  C字型广阔校舍另一头的走廊——

  「呃……那里是有名的人面狮身兽幽灵会提出问题的厕所吧?为了观赏而带到苏瓦尔之后死掉的印度象幽灵,则是出现在哪里呢……?还有……」
  有个星期日一大早就整齐穿好制服,边看笔记本边走路的少女。俏丽的金色短发搭配上精明的蓝色眼珠,苗条修长的四肢令人联想到年轻牝鹿,是个朝气蓬勃的少女。
  少女——留学生艾薇儿·布莱德利停下脚步:
  「嗯……果然只靠地图还是很困难,毕竟我对这个学园还不熟。下周才开始上课,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啊,有了!」
  「啪!」拍了一下手掌。
  「钉久城同学啊。那个把我救出废弃仓库的东方男孩。呃……他在哪里呢?希望他能带我认识校园,可是我又不能进入男生宿舍……呜哇啊啊啊!」
  艾薇儿的脚下——地板突然摇晃。艾薇儿就这么一屁股坐在地上,「好痛啊……!」边发牢骚边看往脚边。
  地板有一个洞,一只脚就陷入洞里面。满脸怀疑的艾薇儿拔出脚,接着窥探洞内。
  里面有东西。
  发出淡紫色的光芒。
  明明搞不清楚状况,不知该说是勇敢还是鲁莽的艾薇儿,毫不犹豫将手伸入地板的洞里,把那个紫色的东西拿出来。
  手上握着饰有亮晶晶的紫色宝石,可是又带着莫名不祥的项链。那个项链虽然看起来不吉利又沉重,艾薇儿却睁大眼眸,将它凑近眼前前后左右看了好一会儿。
  突然——
  「啊!?」
  放声大叫。
  「这这这、这是在我最喜欢的怪谈里出现的,阿申顿伯爵夫人的『毒花』!?」
  急忙翻阅笔记,终于找到想找的页面,开始比较页面与手上的项链——
  「果然没错!可是这是怎么回事?哇啊啊啊!不得了!怎么办!不过总之……找到不得了的东西了!好棒啊——!」
  艾薇儿开始手舞足蹈,忍不住开心地大叫:
  「太棒了——!」

  然后也是同一时间。
  位于圣玛格丽特学园校地一角的男生宿舍二楼某个房间——

  「哇啊!几点了!?睡过头了?唉呀……原来今天是星期日啊。」
  一个矮小的东方少年从饰有卷叶花纹的橡木床铺跳起来。黑色短发,有如黑檀一般深邃的黑色眼眸。他一手拿着时钟焦急地说:
  「……不对不对,即便是星期日,帝国军人的三男还是不可贪睡。立刻起床、洗脸、吃早餐、念书……啊,好困。不对不对不对,光是在本周就因为被卷入杀人事件而迟到一次,还有一次进了教室之后从窗户逃跑,所以算是缺席——如此就是两次的失态。好了,起床吧……可是还是好困啊。」
  带着惺忪睡意的脸上,浮现严肃的表情。少年——久城一弥终于不甘愿地起床了。将当作睡衣的深蓝色浴衣前襟抓拢,起身打算洗脸的时候,传来有人敲门的声音。
  「是!」
  「……是、我、啦~~」
  带有女人味的甜美声音。一弥吓了一跳。昏昏沉沉的脑里想着事到如今也没办法假装不在,门就自己开了。
  「早、安。久城同学。」
  性感的红发舍监站在那里。
  「我说啊,刚才有个发型怪异的怪人……」
  说到一半便上上下下打量一弥。
  「怎、怎么了吗?」
  「那个很不错嘛—很有东方风味又漂亮……送我!」
  「送、送你?」
  舍监开始硬拉一弥的睡衣。一弥的抵抗无效,浴衣连着衣带都被舍监抢走,一弥只好一面尖叫一面跳到床上用棉被包裹自己,出声抗议:
  「那是我的睡衣啊!」
  「我可以穿去村里的舞会吗?」
  「不行!请你还给我!我的睡衣……」
  「下次再还你。」
  满脸笑容的舍监挥挥手,迅速离开房间。就在她要关门的时候,一弥急忙问道:
  「你说有一个发型怪异的怪人,他怎么了!?」
  「什么?啊……对了。」
  舍监探头进来:
  「刚才有个像这样金色的头发梳成难以形容的尖锐发型,屈火不禁惋惜那张俊俏的外表。那名莫名奇妙的年轻男子跑来留话给你。呃——是什么呢?啊……对不起,我忘了。」
  「……」
  「好像说是要去哪里。」
  「……该不会是图书馆吧?」
  「啊、没错没错,一定就是那里!」
  舍监点点头,满脸笑容挥手关门。
  一弥叹了口气。
  看着窗外。温暖春光透过法式落地窗洒在地毯,耀眼至极。这是宁静的星期日早晨。
  「嗯……图书馆吗。」
  一弥再次不甘愿地起床。没办法只好开始换衣服。
  橡木桌上放着二哥昨天寄来的信。一弥把信摺起来放进胸前口袋,走出宿舍房间。
  扫图:helldeath
  录入:axel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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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圣玛格丽特大阂书饰——
  刻画悠久时光的石砌外墙。缠绕其上的灰色藤蔓与寂静。这里是欧洲屈指可数的巨大书库,角柱状的高塔即使是在这个星期日早晨也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为知性、时间与寂静盘据,有着不可思议的外貌。
  推开上面钉着柳钉,包覆皮革的大门,一弥才刚踏人大厅,就感觉到统治所有墙壁的巨大书架上面,受不了他的古老书籍好像一起呻吟:「又来啦。」挑高的大厅里有着巍巍颤颤的细窄木制楼梯,有如迷宫绵延不断。庄严的宗教画也从遥远上方的天花板俯视下方。
  「又要爬这个楼梯……还是不习惯。」
  一弥发了牢骚,像是下定决心点点头,挺起胸膛。然后一步一步,规规矩矩沿着迷宫楼梯往上爬。
  ——一弥这是第七次爬上这个奇异楼梯。一开始是受到导师塞西尔老师的托嘱,送讲义刊图书馆给同班同学。那之后的五次、五次是……
  「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弥一边爬楼梯一边偏着头思考。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像是每天的例行公事,一次又一次爬上这个迷宫楼梯与「她」见面。一弥不禁板起脸。
  「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所以需要她帮忙……」
  碎碎念好像是在找藉口。
  「我又不是特别想要和维多利加见面……」
  不断爬楼梯的一弥总算来到最上方的开阔之处。那里……
  是一个植物园。
  从天窗温和照耀的朝阳。南国的巨大叶片以及妖艳花朵盛开的温室。还有一个上半身向前倾,被书堆包围,无聊至极,怪异又难解的公主——可是她今天不在那里,取而代之的是角落的电梯前方有个奇怪的年轻男子,像是在要脾气一样蹲在那里。
  剪裁合身的三件式西装,配上闪亮眩目的银制袖饰。虽然是个俊美的男子,只是发型实在太过怪异。金发前端理成流线型,看来就像钻子。男子——古雷温·德·布洛瓦警官蹲在那里抱着膝盖。
  嘴里念念有词:
  「20l、202、203……」
  觉得怪异的一弥悄悄瞄了一眼,警官小声数着地板的白色磁砖。注意到吓了一跳往后退的一弥,抬起头来的警官带着哀怨又有点喜悦的模样说道:
  「怎么这么慢啊,久城同学。」
  「……钉何贵干?还有你在干嘛?」
  「这里一个人也没有,真无聊。」
  「一、一个人也没有……」
  往植物园的方向看去。心想维多利加应该也在的一弥往那边走去——她果然在。
  维多利加或许是在躲避警官,和警官一样蹲在植物园深处,不知道在做什么。
  蓬松雪纺纱的红醋栗色可爱洋装,配上缀有蕾丝的典雅鞋子。金色的美丽长发,有如解开的天鹅绒头巾从背后披散在地……沾满泥土。
  「……维多利加?」
  维多利加吓了一跳,肩膀抖了一下。然后惊讶回过头:
  「原来是你啊。怪异的东方人……呃,好像叫久城是吧。」
  「……没错。『怪异的』是多余的。哇啊……!你怎么全身都是泥巴!到底在干嘛?」
  一弥冲到维多利加的身边,开始拍起她的头发、雪纺纱洋装裙摆以及小手。维多利加似乎是在玩泥巴,手上的珍珠色指甲也被泥土染成褐色。

  一弥不辞辛劳汲水过来,把不停挣扎的维多利加双手放进水里洗干净。在远处继续数磁砖的布洛瓦警官开口说道:
  「对了,久城同学。今天叫你来呢……」
  「有什么事?我现在手边正在忙……」
  没办法的布洛瓦警官只得接近两人,拿出一叠似乎是文件的东西给两人看,但是维多利加装作没看到,把脸凑向植物园里的鲜红大花。
  「这就是那个家伙……大盗奎亚那偷遍欧洲。据说藏在圣玛格丽特学园各处的赃物清单。至今只有找到不久前顺利物归原主布莱德利小姐,全世界最古老的邮票『黑便士』,其他东西以什么方式藏在什么地方,我们完全不知道。因此我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找出奎亚那的宝物。」
  一弥抬头看向布洛瓦警官。果然……警官不是对着一弥,而是对着维多利加讲话。维多利加继续装作没听到,把脸埋进花丛里。
  布洛瓦警官只要遇到问题,就来借用这位聪颖过人的谜样少女维多利加的智慧解决事件,再将功劳占为已有。虽然如此,不知为何维多利加和警官的交情似乎很差,根本就是互不交谈。警官每次想问维多利加事件的相关问题,就让一弥坐在正中央,从头到尾假装是在和一弥说话,实在是个有着麻烦怪癖的家伙……
  警官如同以往朝着一弥说:
  「你看,首先是这张画。因为讨厌欧洲画坛而移居南大西洋某个岛屿的天才画家最后作品『南大西洋』。这是在将近二十年前从某个皇族的宅邸里面偷来的。还有这个是阿申顿伯爵夫人的项链,一般称之为『毒花』。这是从苏瓦伦的国立博物馆偷来的。还有……」
  清单上面画着绘画以及带有紫色光芒的项链。警官滔滔不绝继续说明。
  一弥则是专心帮维多利加清洗手指:
  「你告诉我这些事也没用啊……维多利加,你到底玩泥巴玩了多久?衣服和指甲脏成这样。难道你小时候没有惹过妈妈生气吗?真是的,一直洗不掉……」
  「……唔?」
  维多利加终于从花丛里露脸,然后不悦地蹙着眉头:
  「有两个好吵的人。」
  「……真抱歉。至少不会无聊吧?」
  「我难道没说过吵闹是排行第二的敌人吗?」
  「你有说过吗?」
  布洛瓦警官静静听着两个人斗嘴。
  维多利加拾起头来:
  「对了,久城。」
  「怎么样?好了,总算把指甲洗干净了。」
  「你对奎亚那留下的宝物有兴趣吗?想要我把它们找出来吗?」
  一弥傻傻地凝视维多利加极为精致的小巧脸庞。偏着头说道:
  「没有,完全不想耶。」
  「唔。」
  维多利加点点头:
  「我也没兴趣。」
  「就是说嘛?哇啊,警官!?为什么勒住我的脖子!?没兴趣就是没兴趣!况且寻宝是你的工作,为了这种事星期日早晨把人叫出来,我才想要抱怨!严重抗议!啊、维多利加……!」
  被布洛瓦警宫用力勒住脖子死命挣扎的一弥,看到维多利加有如怠惰的远古生物般缓缓低吟,摇动有如尾巴的金色头发再度蹲回植物园的地上,发出不满的声音:
  「我刚才好不容易才洗干净的!」
  维多利加回头哼了一声,根本不顾一弥的抗议,继续玩泥巴。
  「不、不可以玩泥巴!维、维多利加~~!?」

  3

  垂头丧气的一弥离开图书馆,走在白色细石路上。
  (维多利加还是一样令人捉摸个定啊……我们的交情真的变好了吗?她真的觉得我是她的朋友吗……?她那种行为根本让人完个摸不着头绪嘛!)
  今天早上也是好天气,一大早就暖洋洋。校园里大片的法式庭园,白色喷水池、树篱、花坛整齐排列。穿着制服的学生交错往来,笑闹喧哗的声音以及轻轻的脚步声四处回响。
  「啊、久城同学!」
  随着一个开朗的声音,有个人「哒哒哒!」气势惊人地接近。心里猜想是谁的一弥回头一看,是个面熟的女孩子——艾薇儿·布莱德利手中抓着某个东西,一边甩动一边跑来。
  「原来是你啊。」
  「嘿嘿嘿,终于找到你了。我一直在找你呢。」
  艾薇儿满心欢喜地这么说,让一弥也跟着高兴起来。
  「已经没事了吗?」
  「嗯!明天开始就可以上课了。好期待啊—!」
  ——艾薇儿不久前才被第二代大盗奎亚那抓住,直到一弥与布洛瓦警官在维多利加的帮助下赶到,才幸运地救回一命。当时似乎相当衰弱,看样子现在已经恢复健康了。
  艾薇儿初次见面之时就说要和一弥当朋友,—弥心里当然觉得很高兴,但是再度和艾薇儿见面,看到艾薇儿以不怕生的开朗个性说道:
  「我正在访谈学院里面各个怪谈地点呢。久城同学一起来嘛!」
  「怪谈!?我、我才不要!」
  一弥退缩不前。
  因为一弥被学园里的怪谈所害,一来到这里留学就被人当成死神,直到现在还是一样尝尽苦头……但是艾薇儿完全没注意一弥的反应,满脸笑容继续说:
  「为什么?很有趣啊~~我刚才就找到一个不得了的东西呢!」
  艾薇儿挥动手里抓着的那个紫色……好像是项链……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就是(半夜三点出现的无头贵妇)啊!」
  「不知道!」
  艾薇儿指着校园里到处都有的木制长椅。两人坐在长椅上,玩弄着手里的紫色项链:
  「校舍里有<打不开的阅览室>,那里挂着一张贵妇的肖像画。就是让中世纪的苏瓦尔社交界陷入恐慌,令人畏惧的下毒杀人魔——阿申顿伯爵夫人的肖像画。」
  「嗯……」
  一弥突然遭到睡魔侵袭。连看都没看艾薇儿手中的项链,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阿申顿们爵夫人总是带着紫水晶项链。为什么呢?因为她相信,水晶只要接近毒物就会变色。为了得到国王的宠爱,不断毒杀碍事的女子、有如恶魔的伯爵夫人,害怕自己也遭到毒杀。俗称『毒花』的项链绕在她的脖子上,连扣环也焊死了,所以项链—直拿不下来。直到伯爵夫人以毒杀罪名遭到斩首的瞬间,才第一次离开她的脖子。」
  (咦,这个故事好像在哪听过……?)
  一弥的内心开始思考。
  金色钻子头瞬间在脑里复活。
  (是听谁说的?)
  「从那之后,这个学园每天晚上都有人看到阿申顿伯爵夫人歪着脖子的亡魂到处走来走去。伯爵夫人从<打不开的阅览室>里的肖像画里跑出来,四处徘徊。因为没有人知道那张肖像画究竟是为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挂在那里。据说某天就突然出现在阅览室的墙上。一定是伯爵夫人的亡魂为了寻找一个安身之处才跑来的……!」
  「嗯……」
  「啊!久城同学,你一定觉得很无聊吧?因为现在开始才要进入正题!锵锵锵!你看、你看!看看这个!这就是伯爵夫人的项链『毒花』,让我找到了喔!」
  一弥移动目光,看着她递过来的紫色项链。
  睑上逐渐浮现惊愕的表情。
  「艾薇儿,你、你在哪里找到的!?」
  「走廊的地板开了,就藏在地板下面。一定是伯爵夫人在徘徊的时候不小心掉的。毕竟她的脖子没接好,所以……」
  「呃……如果是在地板下面,应该不是掉了,而是故意藏在那里吧?艾薇儿,那条项链就在布洛瓦警官刚才给我看的奎亚那赃物清单里……」
  「久城同学!」
  很有精神的艾薇儿站了起来。
  一弥也跟着从长椅起身。
  「什、什么事?」
  「我们这就去<打不开的阅览室>吧!」
  「阅览室?不对,应该先找布洛瓦警官……」
  「立刻去确认阿申顿伯爵夫人的肖像画。如果徘徊的亡魂掉了项链,那么项链应该会从肖像画里消失。这正是亡魂从肖像画里跑出来到处乱晃的证据。走吧!」
  「艾薇儿……!不对吧……」
  拖着想要说明警官、清单、奎亚那……等等一切的一弥,充满活力的艾薇儿往校舍的方向迈开脚步奔跑。

  4
  (打不开的阅览室)的巨大黑门敞开,从里头传出可爱的辩解声:
  「所所所、所以……那个,你们听我说嘛。这,这里是……」
  塞西尔老师站在阅览室的正中央,娇小的身体左摇右晃。老师身前有两个戴着兔皮猎帽的年轻男子——总是感情融洽地手牵手一起出现。正是古雷温·德·布洛瓦警官的部下。
  「这房间一向都是上锁的,好一阵子没有人进出了。刚才我进来的时候,地板上也是积了一层灰尘,没有任何人的脚印。是、是个密室。可是这、这个却……」
  塞西尔老师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指着墙上的画。
  ——就在这时候,艾薇儿拖着一弥来到阅览室。
  「真是幸运!怎么回事,门竟然没锁耶!」
  「这么一来这里就不是<打不开的阅览室>了……」
  「你看你看,久城同学。挂在这里的肖、像、画……咦?」
  冲进阅览室的艾薇儿,眼神发光、很有精神地指着墙壁上的画。然后眼睛睁得圆滚滚,和相同姿势指着墙壁的塞西尔老师面面相觑。
  「奇怪?」
  塞西尔老师的大眼睛里积着泪水,回望艾薇儿。
  「嗯?」
  一弥抬头看着墙壁。
  那儿挂着一张画。分明应该是美丽祸水的下毒杀人魔伯爵夫人的肖像画……
  上面是蔚蓝海洋与耀眼太阳。
  描绘南大西洋美丽岛屿的风景画。

  一弥、艾薇儿、塞西尔老师以及两个部下都以傻傻的表情互望,呆站在原处。
  最后是艾薇儿挥动项链,发出怪声:
  「阿申顿伯爵夫人的肖像画呢?」
  塞西尔老师的双手我在一起:
  「消、消失了!」
  「消失了?」
  「早上老师想要偷偷来拿参考书……没有没有、没事。总之因为有重要的事来到这里,明明这个阅览室已经有好一阵子没人来过,但是墙上的阿申顿伯爵夫人肖像画却不见了,被人用这张怪异的海景画掉包了。」
  —弥目瞪口呆,仰望那张「怪异的海景画」。似乎只有一弥看过这张画,警官的两个部下则是在一旁开玩笑:
  「怪异的画——」
  「会不会是小孩的涂鸦啊——」
  艾薇儿的表情突然变得一本正经:
  「可是,这张画……画得很棒啊。」
  塞西尔老师双手抱头喃喃说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人、为什么,还有是用什么方式把画掉包?况且伯爵夫人的肖像画根本不值钱嘛?根本没人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放在这里……」
  「这是诅咒!」
  「诅咒!?吓死人了!」
  「被诅咒了!」
  看到受到艾薇儿影响而陷入慌乱的塞西尔老师,一弥虽然也很惊讶,还是战战兢兢询问警官的部下。
  「请问两位巡警先生……」
  两人手牵着手往右转,正要离开阅览室。似乎认为这件事与案件无关,打算撤退……听到一弥的声音,两人同时回头,同时歪着头:
  「什么事啊——?」
  「刚刚布洛瓦警官让我看过奎亚那赃物清单,在那里面——」
  指着挂在墙上的海景画:
  「——就有这张画。是一位名画家的最后作品,记得画名就叫『南大西洋』……」
  「咦!?」
  「我是不知道画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她找到的这条项链,也在清单上面。这是名为『毒花』的项链……」
  两人互望。
  同时用力吸了一口气:
  「警、警官~~~!」
  「啊~~~!」
  一面大声呼喊,一面握紧彼此的手跑开。
  留在阅览室里的三人,好一会儿愣在当场。艾薇儿突然以丧气的声音说道:
  「这是南大西洋的海景画啊……」
  口中念念有词,抬头仰望风景画。
  一向充满朝气的蓝色眼眸,蒙上一层阴影。
  艾薇儿缓缓走出阅览室,踏进走廊。回头的一弥察觉她的背影带着些许寂寞,不禁有点担心,于是小心翼翼跟在艾薇儿身后。
  艾薇儿离开校舍,在校园的庭园里毫无目的地走着,然后在喷水池边坐下。发现因为担心而追上的一弥,轻轻微笑。
  「怎么啦,艾薇儿?」
  「嗯。那个……」
  艾薇儿拨着喷水池的水:
  「上次你帮我找回来的那张明信片,是布莱德利爵士——我爷爷寄出的最后一封信。他是个相当有名的冒险家。」
  「我知道,在我的国家的报纸上也曾经有过报导。」
  「真的吗?」
  一弥点点头。
  艾薇儿的祖父,布莱德利爵士是个有名的冒险家。艾薇儿之所以会被大盗奎亚那盯上,也是因为祖父遗产所造成的事件——
  艾薇儿的表情闪闪发亮。
  「爷爷总是神采奕奕地追寻新冒险,全世界的男孩子都为爷爷的冒险故事着迷。可是在我们家族里面,他却被当成怪胎。我爸爸和爷爷正好相反,天生体弱多病。不过在活蹦乱跳的我出生之后,我爸爸非常高兴,直说艾薇儿像极了你的爷爷。就因为他一直要我长大以后像爷爷一样成为帅气的冒险家,让奶奶累得快要折寿——因为我奶奶一心一意只想将我培养成循规蹈矩的淑女。」
  「唔……」
  「到苏瓦尔留学,也是因为爸爸赞成才能实现。他说你应该看看广阔的世界,而且……」
  艾薇儿的话似乎已经接近核心,一弥以认真的表情点头,略为探出身子。因为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艾薇儿提起怪谈以外的话题。而且一弥不知为何有种错过这个机会,就再也听不到这些话的感觉。
  不知何处传来有人奔跑接近的脚步声。两个人都抬起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戴着兔皮猎帽的两个部下,手牵着手往这边冲来。
  「咦?」
  两人放开握在一起的手,各自抓住一弥的左右手——成为三手牵手姿势。
  一弥的脚浮在半空中。
  「怎、怎么回事?」
  「布洛瓦警宫找你——」
  「吩咐我们立刻把你带去——」
  「去、去哪里?」
  「图书馆——」
  一弥的两边被人丰牢抓住,像个犯人一样带走。他连忙回过头:
  「艾薇儿,等会儿再说!我立刻回、来……」
  「哈哈哈哈——怎么可能立刻——」
  一弥不断回头,还是被带往图书馆的方向……

  5

  圣玛格丽特大图书馆——
  染成灰色的石砌墙壁刻画数百年的时光,属于知识与寂静的殿堂——
  两个部下一脚踢开包覆皮革的门,把一弥丢进图书馆大厅。一弥回头出声抗议:
  「又要我爬楼梯!?一天爬一次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喂!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哈哈哈——」
  「给我爬上去——」
  一弥叹了口气,仰望大厅高处下定决心。
  所有墙壁都被巨大书架取代,排满皮革封面的书。它们好像一面俯视一弥一面无奈地低吟:「怎么又来了。」
  直通绘有庄严宗教画的天花板,巍巍颤颤的狭窄木制楼梯。由楼梯组成的无趣迷宫,看来就像巨大的恐龙骸骨。
  一弥往上迈出一步。
  一步接着一步。
  (没办法……算了,除了布洛瓦警官,维多利加一定也在上面……)
  一想到维多利加,就稍微加快脚步。
  (话说回来,维多利加真是个性怪异,反覆无常、坏心眼、小不隆咚的奇怪女孩……她给人的感觉真的很差,而且对我的态度……)
  想着想着,一弥不禁加快速度,最后则是跑上楼梯。
  迷宫楼梯最上方——
  南国树木蓊郁生长,由天窗投人柔和阳光的植物园里,顶着金色钻子头的男子再度迎接一弥。古雷温·德·布洛瓦警宫无聊地东摸西摸、拉着树叶焦急等待。一发现一弥的身影,立刻装出潇洒的姿势大声呼喊:
  「久城同学!<打不开的阅览室>里面那张下毒杀人魔阿申顿柏爵夫人的拙劣肖像画不见了,不知何时被换成名画『南大西洋』了!」
  「是、是啊……我知道啊,因为我就在现场……」
  「而且伯爵夫人的项链『毒花』被人从地板底下发现!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一弥板起睑,看着大声喊叫,震耳欲聋的布洛瓦警官。
  从警官面前快步走过,定进植物园深处一看,那个小女生——维多利加果然在那里。
  还是蹲在那里缩成一团,继续玩泥巴。
  「维多利加……啊、又沾了整身泥巴!?真是的,你这个人怎么讲也讲不听啊?这么漂亮的洋装都……」
  一弥一边抱怨,一边又拿水桶汲水过来,硬是抓住维多利加的小手开始哗啦哗啦洗了起来。维多利加虽然像小孩发脾气般鼓着脸,还是乖乖让一弥洗手。
  从唠唠叨叨不断抱怨的一弥背后,布洛瓦警官以不悦的声音说道:
  「久、久城同学,你不听我说话吗……?」
  「咦?警宫说了什么?」
  一弥和维多利加同时从水桶边抬头,仰望布洛瓦警官。
  被鲜艳的南国繁花围绕,金色钻子头闪闪发光。
  张着小嘴仰望警官的维多利加,缓缓打开润泽的樱桃小嘴,说了一句:
  「……独角兽。」
  「咦?喔,原来如此。这么说来,看起来的确像是长了一只角。维多利加,你的观察力真是敏锐啊!咦……布洛瓦警官,你为什么满脸通红,难不成生气了?」
  布洛瓦警官的嘴唇颤抖,脸颊胀得通红瞪着维多利加。怎么会气成这样呢?觉得很不可思议的一弥交互看着两人。布洛瓦警官小声说道:
  「……没有你说话的份。你只不过是个安排好的家伙!」
  「警官,你在说什么啊?」
  「我、我什么都没说!」
  在一弥注意警官的时候,维多利加又跑回去玩泥巴,再次弄脏好不容易洗干净的手。一弥正想抗议,维多利加似乎是要堵住他的嘴,以老太婆的沙哑声喃喃说道:
  「久城,你不用回信吗?」
  正准备生气的一弥闭上嘴,目瞪口呆盯着维多利加。
  「回、回信?」
  然后像是突然回过神,拍了一下手:
  「对了。这么说来,昨天的确收到二哥寄来的信。可是……维多利加怎么会知道呢?」
  维多利加兴趣缺缺,「呼~」打了一个呵欠。雪纺纱红醋栗色洋装随着动作摇晃,发出沙沙声响。因为满是泥巴的小手凑近嘴边,蔷薇色的脸颊也沾上泥土,一弥连忙掏出手帕帮她擦脸。维多利加却像是赶走扰人的苍蝇,双手挥开一弥的手帕:
  「这种小事没什么,甚至不需要用到泉涌而出的『智慧之泉』。因为那封信就从你胸前的口袋露出来。」
  一弥连忙往胸前的口袋看去。今天早上离开宿舍房间时,的确把它放进口袋……
  「你之所以特意放进口袋,要不是打算等一下看,就是犹豫不知该怎么回信吧?混沌的碎片就这么重新拼凑。也就是说——久城,你正为了这封信感到困扰。」
  「喔……!」一弥钦佩地说道:
  「维多利加,你虽然是个怪人,但是真的很聪明啊!」
  「唔?」
  「你说得没错。其实我正为二哥寄来的这封信感到烦恼。虽然是昨天晚上收到的,看过之后我就一直不知道该怎么……」
  「少说些有的没的,拿来让我瞧瞧。」
  一弥从胸前口袋拿出信摊开,躲在棕榈叶阴影后面的金色钻子头出声抗议:
  「喂!我先来的!你这样太狡滑了!」
  「……独角兽生气了。」
  「别理他。好了,快拿来给我看。」
  「嗯,好……」
  一弥摊开信纸交给维多利加。维多利加「唔……?」了一声,接过之后开始阅读。
  以不太灵光的英语写成的信。老是在家里搞些最有兴趣的发明,悠闲度日的二哥,出了门却是在公家机关工作,在外面就像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人。这个二哥似乎为了学习,故意挑战英文信。内容是简单的近况报告,提到家人都好、院子里有一棵树枯掉、今年冬天非常寒冷等无关痛痒的内容。
  最后还以拙劣的水墨画,画了一朵像是蔷薇的花,还在蔷薇的下方画了一名女孩子。
  画旁以小字写着『要保密哟』。
  一弥盯着维多利加的小脸,心想即便是维多利加,看到这幅莫名奇妙的画和讯息也一定会举手投降,没想到维多利加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弥吓到跳起来。说话狠毒、总是不苟言笑的维多利加,竟然会面露微笑。那个表情实在是可爱到令人讶异,让一弥的胸口不由得怦怦乱跳。
  「你、你怎么了?」
  「唔?这是你的二哥吧?让我觉得有些好笑呢。」
  「有什么好笑的?」
  一弥又看了一下信中内容。
  反覆看了好几次,还是无法理解。一弥摇摇头:
  「这是怎么回事?这么说来,是这张图让你发笑吗?我完全搞不懂是什么意思。究竟要保守什么秘密?」
  维多利加嘟起润泽的樱桃双唇,凑近一弥的耳边,像要说什么悄悄话。维多利加冷冽的气息落在耳上,一弥不禁有点脸红。维多利加毫不在意地以老太婆的沙哑声音低声说道:
  「你的二哥有个秘密情人!」
  「咦!?情人!?」
  一弥以尖锐的声音大叫。
  「正是如此。而且他只把这件事告诉人在远方的弟弟。」
  「二哥有情人!?怎么可能!?他可是只会戴着眼镜发明东西的人耶!虽然食量很大!」
  一弥急忙抓住信纸近看远看,重复看了好几遍。可是上面根本没写这件事。
  一弥总算放弃,抬头乖乖等待维多利加的说明。
  风从天窗吹入。
  摇曳的棕榈叶发出声音。
  维多利加早就忘记一弥,继续专心玩泥巴。最后终于满足了,在水桶里哗啦哗啦洗净小手,抬起头来:
  「手帕拿来。」
  「……可以是可以,可是你要说明喔,维多利加。」
  「说明?」
  维多利加讶异地看着一弥,一边以一弥递来的手帕擦手,一边回问:
  「说明什么?」
  「秘密情人!」
  「啊……怎么,你还没搞懂啊。你的脑筋真是不灵光,每天都很辛苦吧。」
  「别管我!快点说明啦!」
  嫌麻烦的维多利加叹了口气,只好勉勉强强开始说明。
  「准备好了吗?」
  「说吧!」
  「唔……首先,这封信是以英语写成的。然后在蔷薇花下画了一名女孩子。在英语里面,『蔷薇花下』隐含『秘密』的意思。」
  「喔……」
  「就是这样。也就是说你哥哥有个秘密女性友人,这件事要『保密』。应该是觉得不好意思……这样你明白了吗?」
  一弥佩服地点点头。
  「明白了。不过……你怎么会注意到这种小地方?」
  「什……」
  一弥原来是打算赞美她,不知为何维多利加却像听到什么失礼的话,板起一张脸,然后突然郑重抗议:
  「告诉你,久城,你以为我是谁啊?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这么简单的猜谜根本算不上什么谜题!」
  「唔……?」
  看到维多利加勃然大怒,一弥也吓了一跳,盯着一片通红的蔷薇色脸颊。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
  「这么说来,二哥从以前就很喜欢猜谜。面对女性十分腼腆,甚至被妹妹——就是我的姊姊——抱住也会昏倒,可是脑筋非常聪明,是个在大学里获得数学教授赞赏的好学生。他的兴趣就是发明。对了,他还曾经夸口说道,工作另当别论,要说到猜谜他可不会输给全世界的任何人。哈哈哈!」
  「……你说什么?」
  对于一弥随口提及的话,维多利加形状美丽的眉毛高高拾起,一弥不禁大吃一惊。
  「维、维多利加……?你、你究竟怎么了?」
  「不过只是久城的哥哥,竟然也敢夸口世界第一!」
  「和、和我没关系吧!喂、你……」
  维多利加的拳头因为愤怒而颤抖,最后「呜呼!?」发出怪异的叫声,便滚着离开植物园。层层荷叶边交叠的衬裙与鼓胀的衬裤瞬间轻飘飘地从目瞪口呆的一弥眼前横越。
  「你……?啊、怎么又回来了。」
  红醋栗色的雪纺纱团又滚回一弥身旁,手中不知何时握着信纸、羽毛笔与墨水瓶。
  在旁边观望,搞不清楚状况的一弥眼前,维多利加的脸胀得通红,一摊开信纸开始画起白马的画。
  「……你要画画啊?」
  「……」
  「搞什么,你还真是反覆无常。你在画马吗?哈哈哈,真是够丑了……好痛!不要捏我啦!哇啊,都瘀血了!?」
  「我才不是在画图。我是要向你在海洋另一头的蠢哥哥挑战!」
  「他才不蠢呢。我就算了,二哥他……咦,挑战?」
  一弥突然睁大眼睛,仔细端详维多利加画的画。
  那是——
  山顶的白马。一弥记得曾经看过。那是位于英国伯克郡某座山上,很久以前画上去的巨大白马,也是相当有名的观光胜地。
  「唔……那这张图呢?」
  维多利加在另一张纸上画着某种图案。一弥偷看了一下——
  逗趣的驴子,而且是画得很烂的驴子。

  「这张图是怎么回事?嗯?你又写了什么?」
  「吵死了。不要妨碍我。」
  维多利加对一弥的抗议充耳不闻,专心写着什么。在图画的下面以流利的英语写上几句。一弥把它念了出来:
  「什么什么……『重新拼凑这张笨拙的驴子画,让它变身成为美丽的白马。五分钟之内完成。这是命令。维多利加上。』……你啊,这也算猜谜?这就算了,你写『维多利加上』,二哥也不知道是谁啊……为什么瞪我?啐……我知道了。」
  一弥拗不过维多利加,只好接过她递来的信纸,在角落加上几个字:
  「这边的状况一切如旧,蔷薇下的事情我也懂了。还有我在这里和一个小女孩成为朋友,她非常聪明,出了一个谜题给你。虽然我也搞不太懂,还是寄回去给你……」等等内容。
  维多利加满意地点点头,似乎总算心满意足。一弥的内心想着:「真是孩子气。怎么这么不服输……」不禁放弃地叹了一口气。
  维多利加似乎终于冷静下来,娇小的身材以贵妇般的优雅仪态坐着。缓缓拿起白色陶制烟斗,点火凑近小小的嘴唇,吸了一口。
  突然说道:
  「……关于阿申顿伯爵夫人肖像画那件事……」
  「你还记得啊!」
  布洛瓦警官一边呼喊,一边把钻子头顶了过来。
  比刚才更为明亮的阳光照入植物园,把鲜绿的叶子照得耀眼眩目。春风从天窗轻柔吹入,树木与花朵随风摇曳。
  白色细烟从维多利加衔着的陶制烟斗袅袅往天窗升去。
  一弥再度和布洛瓦警宫肩并着肩,摒息以待维多利加的下一句话。
  「久城,你懂拉丁文吗?」
  「完全不懂。」
  布洛瓦警官也苦着脸左右摇晃钻子头。
  「拉丁文里有『Pentiment』这个字,直译就是『后悔』。当然拉丁文现在已经不在日常生活当中使用,这个字也很少代表原本的意义。然而语言可以被赋子不同的意义而存活下来。即使蔷薇花因为某种理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蔷薇花下』这种用法也会继续流传下去吧。以蔷薇的后代身分……这是相同的道理。」
  「……究、究竟是怎么回事?」
  「『Pentiment』这个拉了文,现在以美术用语的身分流传下来。也是画家后悔时所做的行为。听好了,画家在已经画在画布的画上,再画另一张画盖上去。这是发生在先前画的画是失败作品的时候,也发生在想要隐藏先前的画的时候。」
  维多利加将烟斗拿开嘴边,缓慢、佣懒地转身朝向这边。
  一弥像是入迷地盯着那对因为从没见过的深深倦怠,显得一片蒙胧的淡绿色眼眸。没有任何表情,和方才孩子气地为了一点小事发怒、通红的脸庞判若两人。简直就像早巳灭绝的珍奇生物标本,令人想到玻璃珠的绿色眼眸一动也不动。可是里面蕴含令人战栗的负面力量。一弥好像是被巨大狰狞的生物盯上,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栘开。
  「画家之后画上去的画,经过一段时间,颜料可能变得透明、甚至消失,于是原来的画就会突然出现。这种现象就称为『Pentiment。」
  一弥讶异地与布洛瓦警官对望。
  「咦?那么说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挂在<打不开的阅览室>墙上的画没有被人掉包。过去有某人为了隐藏名画『南大西洋』,在上面画上拙劣的肖像画。因为颜料掉色,原本的名画浮现出来,如此而已。」
  「是、是谁干的?」
  维多利加不耐烦地看着一弥,小巧可爱的鼻子哼了一声,以令人讨厌的高傲态度继续说:
  「那还用说,当然是奎亚那啰。偷走名画『南太平洋』、偷走阿申顿伯爵夫人的项链『毒花』的人,都是奎亚那。他把名画藏在学园里时,想到可以在上面画上别的画。然后就以藏在学园里的项链之主作为主题,画了一张肖像画。告诉你,没有人知道究竟是谁、何时挂上去的阅览室绘画里面,隐藏着这个秘密。」

  植物园中充满寂静。
  天窗射入眩目的阳光。
  和煦的春风吹得棕榈叶发出沙沙声响。
  维多利加口中的陶制烟斗升起一缕细白的轻烟。
  有好一会儿没有任何人说话。一弥只是讶异盯着维多利加小巧可爱的脸,维多利加则是一脸不在乎,默默不发一语。
  「好了……走吧。」
  一脸比任何人都要惊讶的表情,布洛瓦警官总算重振精神,然后慢慢背对植物园,加快脚步,简直像是逃命一般往油压式电梯走去。
  一弥回过神来,对着警官的背影抗议:
  「警官!你又在借用维多利加的智慧之后,佯装不知就想走吗?今天我非逼着你向维多利加道谢不可。警宫、警官……」
  「你胡说什么?久城同学,我只是正好待在这里。」
  布洛瓦警官嘴里碎碎念着一弥早巳听过好几次的借口,冲进电梯里面,关上黑色铁门。
  「……古雷温。」
  维多利加突然以老太婆的沙哑声音开口。被叫住的布洛瓦警官肩膀抖了一下,翻翻白眼往维多利加的方向问道:
  「……干、干什么?我可是很忙的。因为我必须把奎亚那藏在学园里的宝物全部找出来才行。好了,我得回去了。」
  「真是可惜,恐怕你再怎么找也找不到这个吧,古雷温。」
  维多利加把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小布袋丢向布洛瓦警官。虽然她的动作很大,布袋却在距离维多利加不到一公尺的地方落地。无可奈何的一弥只好把它捡起来,走到布洛瓦警官面前交给他。
  那是上面绣着花朵图样的小袋子。布洛瓦警官惊讶地盯着它好一会儿,突然惊叫出声,拿出奎亚那赃物清单,开始和袋子比对起来。一弥也从旁边采头过去。
  上面有和维多利加丢来的袋子十分接近的画。那是著名的植物猎人在南美内陆采集来的珍贵花种……
  布洛瓦警官急忙打开袋子看了一眼,然后转过来抖一抖……没有任何东西。
  「空的!」
  布洛瓦警官大叫。
  转头面对在植物园里,以一动也不动的绿色眼眸盯着这里的谜之美少女。
  「种子呢!」
  「……吃掉了。」
  「吃吃吃吃掉了?你、你是松鼠吗?不要骗我!」
  「真的。相当美味。我最大的敌人就是无聊,吃些和平常不一样的东西,挺惊奇的。」
  维多利加说完之后满足地点头,转身背对这里。可以看到她的烟斗冒出的一缕白烟正在微微颤动。八成是在一边发抖一边忍住笑意吧……
  喀哒、喀哒——!
  铁制电梯发出尖锐的声音往下降。一弥战战兢兢地看着两人,布洛瓦警官不甘心的脸随着下降的铁栅栏消失在一弥的视野里。

  「那么昂贵的种子,你真的吃掉了?没有吃坏肚子吗?」
  「……」
  维多利加抬头望着跑回植物园的一弥,小巧可爱的鼻子哼了一声当作回答。满脸讶异的一弥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说出一句:
  「从来没看过布洛瓦警官那种表情呢!」
  「久城……你喜欢漂亮的花吧?」
  「花?」
  一弥愣愣回问,稍微想了一下。
  「嗯,我喜欢花。在祖国的时候,妈妈都会整理庭院。各个季节都有不同的花盛开,非常美丽。不过这个植物园也很不简单。你呢?」
  维多利加没有回答,又哼了一声。
  一弥无法了解这段对话的意义,充满疑惑地看着维多利加。每当她沉默下来,就开始担心自己待在这里是不是显得很碍事。
  (事件解决了,我也没机会再来了吧……)
  维多利加又开始装作不知道,继续看书。她同时阅读奸几本书,而且以惊人的速度不停翻页。一弥不知为何对于这个怪异的娇小少女感到依依不舍。
  (无论如何,我总不可能每天爬上那座不得了的楼梯。可能再也没有机会遇到这名不可思议的少女……似乎有点寂寞。可是……)
  「久城。」
  埋头在书堆的维多利加,头抬也不抬叫了一声。
  「大约十天吧。十天之后。」
  「嗯?咦……你怎么了?脸有点红喔。」
  「才、才、才不红!大约十天之后!」
  「明明就是红的……什么?十天之后?」
  「那个……再过来吧。」
  一弥吓了一跳,但是过了一会儿,整个表情亮了起来。
  「可以吗!?」
  「……十天之后再来,看看那里吧。」
  「那里?」
  一弥诧异地看向维多利加指的方向——那是植物园的泥土,今天一早维多利加一直在玩泥巴的位置……
  维多利加油着烟斗说道:
  「十天之后,那里就会开出珍贵的南国花朵。你就过来看吧。」
  「啊……!?维多利加,你把它种了!?」
  「不、那个,我没有注意。因为装有种子的袋子掉了,所以才会种下去。结果出现在那张清单上面……」
  维多利加的脸一片通红,拼命挥舞自己的小手。一弥哑口无言,维多利加独自慌慌张张说着借口,最后也闭上嘴巴,用手按住通红的脸颊。
  棕榈叶摇曳。
  春风温柔吹过,吹动烟斗的轻烟。
  心中有点高兴的一弥对着维多利加说道:
  「那么我还可以再来罗?你不会觉得我很吵,给你带来困扰吗?」
  「……」
  维多利加没回答,只是哼了一声。斜眼瞄了一下笑容满面的一弥,不悦地板起脸,像是有话想说张开嘴巴。
  可是润泽的樱桃小口说不出如同以往严苛、因为沙哑的声音显得粗暴的话。维多利加闭上嘴,又哼了一声。
  有如解开的天鹅绒头巾,维多利加的美丽金发随着天窗吹来的风飘动。棕榈叶也发出沙沙声响不停摇晃。
  一弥转身背对着她,打算离开植物园。扶着迷宫楼梯带有卷叶装饰的扶手,再次回头,一弥瞬间看见幻影。
  灰色的图书馆塔。位于最上方的不可思议植物园里,珍奇的异国花朵发芽开出鲜艳的花。天窗的风吹动那朵不可思议的花。而赏花的人,是本身就有如不可思议的异国花朵,娇小怪异的少女维多利加,陪伴在她身边的人则是自己——
  有如守护不可思议花朵的秘密园丁,一弥只能凝望披散荷叶边有如各色花瓣,端坐在地上的维多利加——
  当一弥因为瞬间的幻影发呆之时,在植物园深处装作若无其事的维多利加略微拾起头——两人的视线相交。
  一弥屏住呼吸,只是望着维多利加。因为一弥一直保持沉默,让维多利加诧异地看着他,最后才以老太婆的沙哑声音,混着无聊至极的叹息声说道:
  「告诉你,我一直都在这里。有事的话,就沿着迷宫楼梯爬上来吧……!」

  6

  和煦春风吹过校园,吹动花坛中恣意绽放的花朵,以及青翠的草地。
  离开图书馆,走在白色细石路上的一弥,在校舍前停下脚步。正好遇到布洛瓦警宫的两个部下,一个拿着阿申顿伯爵夫人的项链「毒花」,另一个拿著名画家的作品「南大西洋」,正打算把它们带走。
  来自英国的留学生艾薇儿·布莱德利惋惜地目送它们。从背后缓缓接近的一弥,注意到艾—薇儿不是看着亮晶晶的项链,而是望向那幅绘画,于是出声问道:
  「我一直以为女孩子应该喜欢宝石胜过绘画。』
  像是吓了一跳回头的艾薇儿,看到一弥便堆起满面笑容。然后她以修长的手指向绘画:
  「那张画是南大西洋的海对吧?好美的海……!其实我的冒险家爷爷,已经去世了。」
  「嗯……」
  和艾薇儿并肩走在一起的一弥点点头。一弥还在国内时,也曾经在报纸上看过有关布莱德利爵士死亡的报导。
  知名的冒险家在六十岁生日之后的某一天,搭上热气球……没错、的确定这样……
  「他搭乘热气球进行横越大西洋的冒险旅行,就这么消失在茫茫大海里。虽然有很多人说他的行为鲁莽、一定是傻了……可是当我看到那张画,就觉得那片海洋真是美丽……」
  艾薇儿的笑容带着悲伤。大大的蓝色眼珠带着眼泪,一弥急忙找出手帕递给艾薇儿。艾薇儿拿来擦过眼泪之后,又嘶——嘶——擤了鼻涕,才还给一弥。
  「热气球虽然消失在海里,但是爷爷死前一定是看着那么美丽、有如乐园的蔚蓝海洋——我是这么觉得。嘿嘿嘿……」
  「艾薇儿……」
  一弥一边心想「待会儿再洗吧……」一边把手帕塞回屁股的口袋里。
  花坛中恣意绽放的花朵,传来甜美清爽的香气。两人的鞋子每踏上一脚,细石路就发出细小的声音。
  艾薇儿以仿佛花朵盛开、毫无阴霾的爽朗笑容对着一弥说道:
  「我也想要像爷爷一样,到遥远的地方到处冒险。对了,久城同学生长的国家,一定也很棒吧?希望我有一天也可以去那里……!」
  「咦……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说。这个学园里的学生,好像都认为海洋另一端的国家是恐怖的未开发地区。毕竟我的绰号就是『死神』。」
  「是这样吗?」
  「咦?你还不知道啊?惨了……」
  看着一弥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艾薇儿嗤嗤笑了。
  「未知的东西总是让人感到诡异,尤其是苏瓦尔的贵族女孩都是这样。可是我却爱得不得了——未知的国家、未知的文化。其中一定有令人兴奋的发现。与欧洲相比,在地球另一头的东西,我觉得一定非常不可思议!」
  走在她旁边的一弥想着另一位少女。艾薇儿提到的「苏瓦尔的贵族女孩」——
  「久城同学,总有一天我……」
  别说是苏瓦尔,从来不曾踏出图书馆塔最上方的不可思议植物园,娇小、怪异、轻松说出一一连串狠毒话语,有如神秘花朵的少女——
  「总有一天我会到遥远的地方……」
  维多利加——
  被有如花办的豪华衣裳包围,拥有令人惊异的聪明才智的维多利加——
  「久城同学,你有没有在听啊?」
  「……咦?啊、有啊。」
  一弥终于回过神来。艾薇儿对着发愣的一弥,板起脸来像是受不了他,最后还是笑了。

  稍微强劲的风吹过。
  仍然带有些许寒意的春风——
  柔和的阳光洒落在校园,温柔照亮伫立其中的一弥乌黑的头发……

  特别喜爱怪谈的留学生艾薇儿·布莱德利在几个星期之后,向久城一弥说起幽灵船之谜。维多利加与一弥被卷入与这艘船有关的怪异事件,展开一段惊险的冒险旅程。
  第二件冒险则是与知悉维多利加出生的秘密,隐藏在深山里的<无名村>相关事件。
  第三件冒险是一弥也涉入其中,发生在苏瓦尔首都苏瓦伦的大量失踪事件<消失在黑暗中的人们>——
  第四件冒险是关于在圣玛格丽特学园历史洒下阴影的链金术师利维坦的丑闻——
  维多利加和一弥在往后的几个月里,经历了一件又一件的冒险。
  各自的心绪乘风飞翔、两人共度的季节也从春季进入夏季。
  学园即将迎接漫长的暑假。
  就在暑假的第一天,二哥寄来的回信送到一弥手上。上面写着维多利加所出的谜题<小马拼图>的答案,以及二哥向维多利加挑战的新谜题。围绕着这个谜题的维多利加与一弥,以及另一名少女的夏日回忆——
  但是,那又是别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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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死神的寻觅金花


  1

  一九二二年冬天——
  西斜的太阳照着窗户玻璃以及织锦窗帘,在古色古香的城堡窗上落下暗沉阴影。
  升上西方天空的苍白月亮,照耀宛如巨大石块的城堡——布洛瓦城高耸的尖塔、突出的窗户、奢华的玄阔,一切有如黑白双色构成的巨大木板画,露出鲜明的轮廓。
  西欧的冬天非常寒冷,尤其是在这种耸立在森林深处,自中古世纪遗留至今的古老石砌城堡,更是显得酷寒……!
  围绕城堡的美丽庭园,虽然出自于首都苏瓦伦的老经验园艺造景设计师之手,但在枯槁的冬季已经看不出任何踪影,只有铜色山毛桦树枝以及在细雪中不安颤抖的玫瑰树苗围出范围,萧条的夕暮蔓延开来。
  暮霭越来越近,蔓延在周围的冬日寒意……
  城堡周围有身穿蓝白制服的年轻女仆、挺直背脊的年长管家、身穿笔挺制服的年轻仆人、
  体型庞大的厨娘……似乎是从城里三三两两跑出来,数量惊人的大群仆役通通聚在一起。他们全部把双手合握在胸前,肩并着肩像是受到惊吓,仰望相同的地方。
  布洛瓦城一角的不祥细长高塔。内部有什么东西,在城堡漫长的历史之中有过各种传说。尤其是在中世纪战乱时代的许多悲剧、惨剧以及阴谋里占有一席之地的布洛瓦城高塔——
  所有的人屏住呼吸,绷着脸仰望高塔。
  高塔上面……有个东西缓缓降下,似乎打算将它放在于下方等待的大型马车上。
  好像铁笼的四方形物体。
  不,那的确是铁笼。
  被奶油色与绿色交错的异国风格波斯布料包裹的大笼子,慢慢从塔上降下。好似有野兽在某处不时发出呻吟般的「呜呜——」声。
  混有细雪的冬季寒风吹起。
  铁笼严重摇晃。
  每次只要一摇晃,仰望它的仆役就好像受到威胁,齐步往后退。

  呜呜——
  呜、呜呜——
  有如野兽哀鸣的声音响起。
  那是从铁笼里传来的声音!只要笼子一在冬季乾冷的风中摇晃,波斯布料遮掩的笼中动物便痛苦地朝着夜空哀鸣。
  「啊!」
  一个年轻的女仆——人称「贵夫人的贴身侍女」,睑颊泛红的年轻少女不禁打算冲向严重摇晃的铁笼,却被年长粗壮的打扫帮佣抱住:
  「去不得啊。那已经不关你的事了。」
  「可是……」
  「一切都结束了。」
  打扫帮佣摇晃充满脂肪的粗壮身躯如此说道。靠过来的年长管家,也扳起满足皱纹的脸:
  「那个马上就要不复存在。不要多生事端。」
  「可是……」
  「那个野兽已经不在了。这里又会恢复和平。」
  其他仆役点头赞同管家说的话。贴身侍女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回头望着铁笼。
  铁笼落在巨大的马车货台上。或许是被震动吓到,铁笼里的东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车夫以严肃的表情点头。
  劈啪一声挥动黑色马鞭,不祥的黑色马匹发出尖锐的嘶叫,吃惊地以前脚踢动细石道,一起往前奔驰。
  漆黑巨大的马车载着波斯布料包裹的不祥铁笼,从布洛瓦城往森林的方向远去……
  仆役们一起松了口气,一个一个离开庭院,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打扫帮佣拍拍贴身侍女的肩膀,迈步离开。
  一个人留在原地的少女喃喃说了一句:「为什么……?」
  可是她也为了回到新的工作岗位,慢慢走开。从今晚开始就有新的工作,必须牢记新工作该做的事,少女没有多余时间可以感伤。自己必须抚养年幼的弟妹,她非得工作才行。
  「可是……」
  她突然停下脚步,仰望空无一人、不祥的细长高塔。
  不断搬运「三种东西」刚往塔上房间的日子——
  再度迈步前进的少女喃喃说道:
  「那个灰狼是人类。」
  细雪飞舞,少女的喃喃自语被冬天的风吹得无影无踪……
  「是个可怕的人类——!」

  2

  萧瑟的冬季早晨。
  圣玛格丽特学园——
  在自从中世纪以来一直被黑色森林环绕的寒冷石砌布洛瓦城庭院里,用马车载走的不祥铁笼消失在森林里的隔天早晨。
  这里也是从中世纪之后就没有任何改变,位于阿尔卑斯山脉山脚村落附近,依靠山里的平缓的坡度,占地宽广、历史悠久,专为贵族子弟设立的名校圣玛格丽特学园。这天早晨为了迎接难得的访客,一个年轻教师紧张端坐。
  位于空中俯瞰呈亡字型的校舍一楼,为了迎接高贵访客所设立的豪华会客室。在距离窗口最遥远的房间深处,有名壮年男子坐在饰有卷叶装饰,作工精致的椅子上,他的眼前有位年轻女性坐在简朴的教职员椅上。两个人默默相对。
  女性的娃娃脸很容易被误认为是学生,看起来有些眼尾下垂的棕色眼眸,戴着大大的圆眼镜。留着一头及肩的蓬松棕发。
  这位女性教师名叫塞西尔,不久以前还是这个学园的学生。虽然年纪轻轻,也没有什么经验,却是十分受到学生欢迎的教师。
  她从刚才就睁大眼眸,盯着眼前这个独自坐在早晨的阴暗房间角落,身上散发前所末见的不祥预感,却又极为英俊的男子。
  灿亮金发绑成马尾垂在背后,衬衫搭配贴身马裤,手上拿着细长马鞭的高贵男子坐在有着卷叶装饰的椅子上。他正是与传言符合的布洛瓦侯爵——在贵族之中拥有过人的权力,对政治极有影响力,而且在先前的世界大战曾经完成重要使命,神秘又令人害怕的男子。
  布洛瓦侯爵的右眼挂着高度数的单片眼镜,完全破坏无与伦比的俊美外表。上面有着繁复的银色装饰,弯成形状怪异的单片眼镜——厚得吓人的镜片将不祥的绿色右眼扩大到诡异的地步。眼眸有如亡灵朝着前方逼近。胆怯的塞西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乖乖坐着。
  「……小姐。」
  高贵不祥的男子终于开口说话,被镜片放大的眼眸稍稍眯起。
  「是、是的。」
  塞西尔以紧张的声音回应。
  「你应该养过动物吧?」
  「……动物?」
  塞西尔忍不住回问,然后想起小时候的记忆:「呃——我养过狗、鸟还有捡来的蛇。因为妈妈吓昏了,所以爸爸要我把它丢掉。还有猫,还有、呃……」正当她扳手指计算之时,却被不耐烦的声音打断。
  「那就够了。」
  「咦?」
  「我想要请你照顾一匹狼。」
  塞西尔大吃一惊。
  「狼……?」
  布洛瓦侯爵轻轻笑了。
  「是的。」
  眼镜深处的绿色眼眸突然睁大:
  「一匹小小的灰狼。」
  然后伸手指着塞西尔手中的文件。
  「我就是在说她。」
  「啊……?」
  塞西尔惊讶地回问,盯着手中的文件。
  上面详细写着身为布洛瓦侯爵嫡出的十二岁少女相关资料。那是昨天晚上送到的新生文件,塞西尔也趁着晚上的时间看过。布洛瓦家的小女儿维多利加·德·布洛瓦——她之前似乎没上过学,不过这在贵族子弟之间并不罕见。他们大多数是由专门的家庭教师负责教育。
  问题是……
  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来到学校之后,还没有人看过这个女孩……文件上面也没有任何照片。塞西尔不禁开始想像她是一名什么样的女孩。
  「您的玩笑开得太过分了,侯爵。」
  对于塞西尔认真的抗议,感到惊讶的布洛瓦侯爵眯起镜片后方的眼眸。
  「……你说什么?」
  「怎么把女儿说得好像动物一样。这在教育上来说不是很好。」
  「呵。」
  侯爵对于塞西尔的愤慨嗤之以鼻。他站起身来,随口应了一句:「我用不着理会你的感慨。」起身的布洛瓦侯爵充满不祥与怪异的能量,让跟着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塞西尔往后退。
  侯爵面露微笑,把脸凑近胆怯的塞西尔:
  「虽然是名职业妇女,仔细一问还是贵族的女儿,所以才会托给你照顾。我的女儿是野兽,传说中的妖兽。如果珍惜自己的生命,千万不要忤逆她。懂了吗?」
  「这、这是威胁……」
  「不要搞错了,我这种人的怒气不会缩短你的生命。我的女儿是野兽。要是不想被狼咬断喉咙,千万别把我的话当玩笑。只需要最低限度的照顾,之后就是保持安全距离。」
  「距离……?」
  「不要接近那个,还有不要让任何人接近。那个非常危险。喏,有没有听到……」
  布洛瓦侯爵眯起镜片后方的眼眸,像是在威胁塞西尔。然而单薄又毫无血色的嘴唇浮现笑意,像是乐到无法遏抑。
  「野兽正在哀鸣……!」
  虽说是冬日晴朗舒爽的早晨,天色却越来越暗。不知何处传来狗不安的叫声。好像受到惊吓的鸟群一起飞起,发出诡异的振翅声高飞远走。
  「它们注意到了。那个来了……!」
  「您、您是指什么?」
  「就是那个野兽。没错,就像今天早上这些动物一样,总有一天世界会注意到那个的存在。没错,你们到时候就像这些受到威胁的鸟群,一起飞离欧洲吧。这些该死的、从新大陆来的人——!」
  「侯、侯爵?」
  会客室陷入一片寂静,侯爵突然回过神来,低下头。
  他转头看向塞西尔惊惧看着自己的圆眼镜,凑近苍白美丽的睑:
  「有三种东西绝对不能少。在塔里的时候是由贴身侍女负责运送,从现在开始就由你每天运送。」
  「运、运送什么东西?」
  「首先,第一种是……」
  侯爵眯起眼眸。
  不知何处又有鸟儿飞起。好像学园里的动物一起逃亡,自然界骚动不已的怪异早晨——
  布洛瓦侯爵以低沉的声音喃喃说道:
  「第一种是……书!」

  3

  布洛瓦侯爵打道回府之后,早晨的学园终于重返冬季晴朗早晨的明亮清爽。阳光从法式落地窗照进一片黑暗的会客室,可以听到远处传来小鸟的鸣叫声。
  「……呼!」
  塞西尔用力吐气。解除紧张气氛之后,笑容重返那张孩子气的娃娃脸。
  「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传说中的侯爵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想到竟然是个这么恐怖的人!」
  口中一面念念有词一面收拾文件,开始往前走。
  学生三三两两经过早晨的走廊。「塞西尔老师早安!」、「早安!」贵族子弟彬彬有礼却又充满活力地向塞西尔问好。虽然她带着满脸笑容一一回礼,心里却莫名感到不安,偶尔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边。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孩,竟然被亲生父亲说成是狼。究竟……)
  过了数分钟之后,塞西尔终于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在学园的广大校地里,有一片模仿法式庭园的宽广区域。经过整修的草地、施以纤细装饰的喷水池,以及人工建造的广大花坛,还有散布各处的长椅和凉亭,春天有松鼠会爬到上面,左右张望四处奔跑。但是它们现在应该在遥远的森林里冬眠,没有见到它们的身影。
  在庭园深处,孤伶伶盖起一栋几个月之前还不存在的小型建筑。
  有如在童话当中出现的糖果屋,色彩鲜艳可是带着某种怪异的建筑。这栋一楼和二楼以铁制螺旋楼梯相连,小巧玲珑的建筑,要让普通人来住实在是太小了点。似乎经过正确测量之后再缩小建造的模样,的确相当不可思议……
  塞西尔站在小巧玄关,轻轻握住令人联想到刚出炉的玛芬蛋糕,呈现可口颜色的门把——冰冷门把带有冬季寒气。塞西尔嘴里嚷着好冷好冷,下定决心转动冰冷门把,进入屋内。

  糖果屋——在布洛瓦家的要求之下赶工,那名女孩的特别宿舍——里面充满沉重的黑暗,相较之下刚才的会客室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犹如漆黑沉重的布料盖在头上,不断收缩一般令人喘不过气……!塞西尔倒吸一口气,缓缓朝黑暗踏出脚步。
  屋子里充满稍微缩小的可爱家具。涂上亮光漆的小矮柜、窗边的摇椅、绿色的猫脚桌上放着小巧的银餐具与可爱的绣花桌巾。可是到处都没有看到小小特别宿舍的主人,布洛瓦侯爵的么女——维多利加·德·布洛瓦。
  暗影发出呻吟。
  暗影注意到闯入者,一动也不动盯着塞西尔。只见暗影不停逼近过来,好像要将塞西尔吞噬。塞西尔的双脚瘫软动弹不得,眯起棕色的眼眸……注意到在暗影的另外一头,堆满房间深处的东西。
  那些东西和这个可爱的房间一点也不搭调。
  感觉到猛烈的对比。
  ——那是成堆的大量书籍。
  皮革封面的厚重书籍到处堆积如山,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知性空间。所有的书都是拉丁语写成的中世纪宗教、数学、化学以及历史书籍……即便是身为数师的塞西尔也不禁踌躇不前,非常难懂的书籍。
  布洛瓦侯爵不祥的声音在塞西尔耳边复苏。
  <第一种是书……!>
  侯爵的女儿就在暗影的深处。塞西尔咽下一口口水,下定决心踏出一步,像是踏入黑暗之中一般前进。
  好像踩到什么东西,耳朵听到沙沙的声响。
  塞西尔轻轻抬起脚,蹲下来盯着自己踏到的东西——不由得瞪大眼睛。
  那是洒上大量肉桂粉,看起来相当美味的……MACARON。
  塞西尔一脸疑惑,目光凝视暗影的另一端。
  MACARON、巧克力糖以及动物形状的棒棒糖,以暗影中央某个东西为中心呈放射状散落。塞西尔站起身来,想起布洛瓦侯爵所说的话。
  <第二种是「甜点」……!>
  <还有第三种是……>
  塞西尔一边踏进暗影之中,不由得发出声音:
  「荷叶边!」
  暗影的另一头显得更加黑暗,可以感受到和刚才的侯爵一样……不、和那种程度来说简直是无法比拟的强烈负面力量。塞西尔因为太过害怕,甚至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就像是通往冥界的人口在此敞开,阴暗沉重的真正黑暗。
  塞西尔的双腿抖个不停,停下脚步。
  黑暗深处的那个东西,正在抬头盯着塞西尔。
  闭上眼睛侧耳倾听,可以听到细细的衣料摩擦声。那个东西已经发现塞西尔,正在慢慢移动。塞西尔拼命思考在那一瞬间映入眼帘的东西。的确如同布洛瓦侯爵所说,那个……可怕的生物……
  遭到纯白的层层豪华荷叶边包围。
  塞西尔慢慢睁开眼睛。
  那个近在眼前。她「啊!」叫了一声。
  一瞬间,塞西尔完全忘记那个是布洛瓦侯爵的小女儿、忘记有人告诉她有关这个国家自从中世纪以来流传的灰狼传说、忘记诡异的暗影。眼前坐在那里、以细长的淡绿色眼眸仰望她的东西是……
  精巧的陶瓷娃娃,
  丝绢金发有如解开的天鹅绒头巾垂落在地,形成一道耀眼的瀑布;小巧呈现蔷薇色的脸颊;翡翠绿的眼眸有如昂贵的宝石闪闪发亮;漆黑的法国蕾丝与三层白色荷叶边层层叠叠的奢华洋装;小巧的头上戴着缀饰珊瑚,有如皇冠的迷你帽子。
  这个陶瓷娃娃……不、应该说是看起来像是洋娃娃的少女,脸上完全没有表情与感情,四肢摊开,像个遭到丢弃的玩具一般滚落在地。只有穿着蕾丝鞋的小脚丫,轻轻抖了一下。
  少女——维多利加·德·布洛瓦突然睁开绿色眼眸,往上盯着塞西尔。
  心里想着该说些什么的塞西尔急着张开嘴巴,可是干涸的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少女终于有如受到操作的人偶,以不自然的动作张开樱桃小嘴:
  「你是什么人?」
  「!」
  塞西尔倒吸一口气——声音和有如陶瓷娃娃楚楚可怜的美丽外表截然不同,沙哑低沉的声音简直有如老太婆,话中还带着悲伤……
  但是怪异的声音和少女绿色眼眸浮现的不可思议光芒——哀伤、安静,犹如活过百年岁月的老人——异常搭调,塞西尔不禁感到畏惧。恐惧再度袭上塞西尔,因为维多利加每次轻轻移动身体,就像本能感受野兽接近的小动物一样,让塞西尔的心脏为之一揪。
  「你是敌人吗?」
  老太婆的声音再度询问。
  层层叠叠的白色荷叶边沙沙作响,像是在刺激因为太过恐惧而无法作答的塞西尔。
  塞西尔拚命摇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好不容易可以发出声音,塞西尔以颤抖的声音喃喃说道:「洋、洋娃娃……?」闻言的维多利加眼眸突然发出危险光芒,因为太过愤怒使得眼眸的颜色变得更深:
  「没礼貌!」
  「那、那个……」
  「我的名字是维多利加·德·布洛瓦,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是、那个……」
  还想说些什么的塞西尔,突然「呀!」大叫一声。因为维多利加的小手抓起厚重的书籍丢了过来。塞西尔急忙弯下腰,书本打到墙壁发出巨大声响,掉落在地。
  一切重返寂静。
  维多利加小小的身体不停颤抖,发出有如野兽的咆哮。塞西尔发出尖叫,可是完全被盖过。塞西尔终于听到维多利加的叫声,这只小野兽正在叫道:
  「无聊啊!」
  「为、为什么……?」
  「这里所有的书,我全都看过了,不够。多拿一些,再多拿一些。拿书来。无聊啊。我好无聊啊!」
  塞西尔背对恐怖的少女,开始奔跑。即使绊到东西依然从黑暗中飞奔而出,逃离那个像是娃娃屋、有如玩具的房子。
  战战兢兢回头,咆哮已经停止,只看到可爱的小糖果屋孤单矗立。
  冬季晴朗的天空在受到惊吓软倒在地的塞西尔头上,投下暖洋洋的日光。

  4

  「腰、腰好痛啊……!」
  过了一个月之后。
  漫长的欧洲冬季终于接近尾声,大家慢慢换上薄一点的衣服。这个季节距离春假越来越近,学生和老师的心情都有点浮动,气氛也显得热闹。
  塞西尔握拳捶捶自己的纤腰,摇摇晃晃定进位于C字型校舍深处的教师办公室。
  从塞西尔还是学生就在学校任教的年长教师笑着说道:
  「走路晃来晃去,怎么啦?一点也没有年轻的朝气啊!朝气!」
  「这个嘛,老师……」
  塞西尔不稳地坐回自己的位置,趴在桌子上。年长教师似乎有些担心:
  「究竟怎么啦?」
  「没有、没事——只是有点……」
  「有点?」
  「书太重了——」
  年长教师连忙准备逃跑,说了一句「喔、那个、那个啊……还是同样身为女性,而且年轻有力的教师比较适合这个工作啊。哈哈哈……」便站了起来。
  塞西尔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真的、真的好重啊……」
  「唉呀,加油吧!」
  「唔……!」
  ——在那之后一个月,塞西尔每天早晚都要前往圣玛格丽特大图书馆,抱着大量的书籍,搬到那个娃娃屋。那个学生,诡异的灰狼维多利加从来没有上过课,只是命令她把书带去。书籍、甜点以及豪华的洋装——看来维多利加赖以维生的粮食很明显和普通人不一样。
  塞西尔也逐渐习惯黑暗以及可怕的沙哑声音,但是还是和少女不熟。即使塞西尔找她说话,也没有任何称得上是反应的回应。塞西尔发现她不是故意不理不睬,而是毫不关心其他人。正是因为如此,她就像一只即使受到人类饲养,依旧不会驯服的野生小狼。
  为了避免狼虚弱而死,继续把她想要的东西搬过去……这就是现在的情况。

  就这样过了好几个月。
  季节迎向温暖的春天。校园里的各种花朵绽放,树木绿叶也长得繁密茂盛,看起来和冬季萧瑟的庭园完全不同。
  不知何时塞西尔也习惯在照顾这个诡异少女之时,她完全不发一语,对自己不理不睬的态度,只是默默地在每天的工作之余,将三种东西送进糖果屋。就像是刺进手掌的蔷薇刺一样,一直把这个孤独、令人畏惧的幼狼放在心上。
  塞西尔一直在心中某处为此感到忧虑。

  5

  每天一到黄昏,塞西尔的例行工作便是回到位于学园广大校园一角的教堂后面,位置十分不起眼的朴实敦职员宿舍。与使用高级橡木建成的贵族子弟专用校舍与宿舍相比,教职员宿舍显得非常简朴,毫无多余装饰,只是一个建在那里的方型建筑物。
  教职员宿舍分为男子宿舍与女子宿舍,男子宿舍的二楼有提供携家带眷的教职员居住的大房间。两个方型建筑物的中间有个小池塘,一到春天便会有候鸟驻足,在此休养翱翔于冬日天空的疲惫翅膀。
  塞西尔等人总是在池边投掷面包屑,喂食鸟儿。因为这代表春天的造访,足个令人放松的温柔仪式……

  就在那天夜里,塞西尔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宿舍,和平常一样边丢面包屑,边抚摸痛到不行的腰,接着又翻阅订购的女性杂志、绕圈按摩皮肤。然后和住在隔壁房间、学生时代至今的朋友喧闹聊天。
  「对了,听说教音乐的詹金斯老师,状况变得很糟糕。」
  对于朋友说的传闻,塞西尔不禁「啊!」了一声。
  詹金斯老师从塞西尔的学生时代开始就是音乐教师,年纪已经很大了。他因为身体状况不好,住进苏瓦尔首都苏瓦伦的医院……
  「如果詹金斯老师死了,就没人会弹那架竖琴了。」
  「是啊……」
  朋友哀伤的声音,让塞西尔忍不住跟着点头。詹金斯老师擅长演奏竖琴,在周末夜里经常邀请教职员前往二楼的房间,举办很棒的茶会。
  (啊,詹金斯夫人泡的好喝奶茶,还有刚出炉的英式松饼……)
  塞西尔难过地叹口气。
  (还有夹着鲑鱼和松软乳酪的三明治。樱桃蛋糕……)
  突然回过神来,不禁胀红了脸。
  (不对,是演奏竖琴。对啊,我要往那个方向想才对……英式松饼要抹上厚厚的黑醋栗果酱和浓缩奶油……不对啦!)
  塞西尔陷入感概之中,辛苦地将不断冒出来的点心赶出脑海。朋友继续说道:
  「无论如何,听说詹金斯老师都没办法再站上教坛了。」
  「咦!?」
  「所以下周就会有新的音乐老师来报到。希望是个好老师。
  塞西尔真的开始感到悲伤,想起温和的詹金斯老师的种种事迹。对于塞西尔这种说不上好、个性行些散漫的学生,既温柔又有耐性地教导钢琴演奏与音乐的美妙之处、总是满脸笑容、总是很高兴的老师……

  那天夜里塞西尔—直睡不着。第二天早上,塞西尔带着悲伤的心情以及因为担心而显得沉重的表情,在平常的时间起床,用餐,前往圣玛格丽特大图书馆。
  因为不知道该挑什么书,所以随手拿了五本厚书,两手用力抱着往前走。
  吱吱吱……小鸟叫个不停,很舒适的季节。
  塞西尔花了好大的工夫才走到糖果屋,正想打开门之时,像是搭配红茶的奶油酥饼的门突然从里面用力打开。塞西尔吓了一跳,「呀!」叫了一声,从里面出来的学生——金发碧眼的贵族子弟也「啊!」叫了出来。
  这些学生丝毫不打算帮塞西尔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只是开口问道:
  「原来是老师啊。」
  「这问房子是做什么用的?为什么会在这里盖个娃娃屋?」
  被几个学生围在中间,塞西尔—边捡书,一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这个……」
  「里面都是书,没有半个人。说是没有洋娃娃的娃娃屋,这也太诡异了吧?」
  「没有半个人?」
  听到塞西尔的问题,面面相觑的学生点点头。感到担心的塞西尔对着学生说道:
  「好了,你们上课要迟到了。快点进教室吧!」
  故意装作生气的模样把他们赶走,急急忙忙走进屋里。
  反手将门关上。
  小小的声音。
  黑暗似乎蠢蠢欲动。塞西尔四周再度陷人有如黑色天鹅绒的黑暗。
  应该早巳习惯的气氛。深邃沉重的黑暗。
  在另一头……
  塞西尔松了口气。
  另一头和平常一样,有一个好似陶瓷娃娃的少女。
  黑白双色的豪华洋装,戴着花朵图案蕾丝繁复重叠的无边女帽。小脚包着以核桃钮扣固定的皮靴。长发有如溶化的黄金流泻到地上,覆盖小小的身躯。
  「原来你在嘛。」
  可是维多利加对于塞西尔的声音,却没有任何反应。
  「刚才学生们不是闯了进来?可足他们却说里面没有半个人。」
  「……」
  「我把书放在这里。我还带来早餐的红茶和半熟水煮蛋,还有樱桃沙拉……维多利加?」
  没有回应。
  只是嫌麻烦地板着脸,微微动了一下。塞西尔叹口气,看了她一眼便静静离开糖果屋。
  春天的暖风吹来,来自花朵的甜香搔动塞西尔的鼻腔。塞西尔快步走着,心想那个少女一直窝在房子里,完全不知道这些春天的暖风与甜美的香气。刺在胸中的蔷薇刺再度蠢动。塞西尔偏着头仿佛有所疑惑,继续匆忙走在庭园小径。

  数日之后的早晨——

  越来越暖和的阳光可以感觉到季节快要进入眩目的初夏季节。
  庭园里有白色蝴蝶飞舞,花蕾一一绽放……
  这天早晨,揉着腰的塞西尔晚了一点才进入办公室,正好遇上有人正在介绍一位壮年男性——新的音乐老师来了。据说是苏瓦伦有名的音乐大学毕业,是一位看来充满自信的老师。
  介绍完毕之后,新的音乐老师叫住急着离开的塞西尔。他跟着匆忙前往教室的塞西尔,问起有关詹金斯老师的事。
  塞西尔想了一下,跟他说了关于竖琴演奏会与茶会之类的事。对方似乎相当感动,说了一句:「咦,演奏会啊。那真是不错。」
  「对啊。真的很棒。所以少了一个好伙伴,大家都很不舍。」
  听到塞西尔这么说,新老师点头说道:
  「原来如此。看起来是一位相当好的老师。」
  强劲的风吹过——那是初夏干爽的风。
  塞西尔皱起眉头,双手扶正被风吹歪的圆眼镜。

  这天傍晚。
  塞西尔再次「嘿呦、嘿呦!」搬运从圣玛格丽特大图书馆抱来的大量书籍,前往糖果屋。
  打开门进屋,正好撞上准备走出来的学生。
  「又是塞西尔老师?」
  撞到她的学生诧异地看着抱着书的塞西尔,然后回头看向房内……以惊惧的眼光看着到处都是,已经化为书墙的书。
  「唉呀,你……」
  是塞西尔担任导师的班级里的女学生。令人想到麦杆的明亮金发绑成两束马尾,眯细眼尾往上吊的凤眼。
  「为什么老师又跑来这里?」
  看样子这个学生是单独来到糖果屋。看到不知如何回答的塞西尔保持沉默,女学生不可思议地说道:
  「没有洋娃娃、没有半个人的娃娃屋。真是符合怪谈学园之名的地方!」
  「不是、那个、这是……」
  塞西尔正想要辩解——
  「……咦?没有半个人?」
  「对啊,没有任何人。真是的。」
  女学生说完,似乎是对探索感到厌烦,打了一个大呵欠,晃着小屁股便往外走。塞西尔把书放在猫脚桌上,搜寻整栋房子。
  「维多利加!」
  看了一下寝室——附有挂幔的四柱小床里面、下面都没看到维多利加。接着街上螺旋楼梯,冲进二楼的更衣室,翻遍堆积如山的白蕾丝、粉红荷叶边、黑缎带,寻找娇小的少女。
  「维多利加?你在哪里……?」
  接着就像是在找一只小猫,塞西尔开始搜索桌子底下、衣橱里面、摇椅坐垫的下方。
  但是还是没有找到维多利加。
  「真的没有……到底跑到那里去了?」
  塞西尔找累了,往身边横放的衣箱坐下。
  塞西尔屁股底下的衣箱发出吱嘎声。
  瞬间有一个相当不悦、像是抗议的低沉呻吟混在这个声音里面。
  塞西尔瞬间露出极为惊讶的表情。眼尾下垂的褐色大眼睛斜眼一看——
  「……维多利加?」
  轻轻从衣箱上面栘开屁股,仔细观察衣箱。
  很难想像一个人进得去的方型小箱子,可以看到有什么东西若隐若现。
  白色轻飘飘的……
  荷叶边不高兴地露出脸。
  一脸怀疑的塞西尔,半信半疑轻轻打开衣箱盖子。
  结果……

  里面是一名——让人当成华丽陶瓷娃娃的娇小美少女,包在荷叶边、蕾丝与印花缎带里面。只见她一脸非常不高兴的表情,抱着一本书。樱桃小嘴还露出棒棒糖的棒子。
  「维、维多利加……!」
  塞西尔大吃一惊,忍不住大叫:
  「怎、怎么会躲在这里?这是用来装衣服的箱子,不是你的椅子。呃——咦、难不成维多利加……」
  不知为何,塞西尔开始犹豫要不要说出接下来的话。维多利加显得很不高兴,就像是自尊受伤的野生动物一样蜷成一团,一动也不动。
  (难不成你是在躲人……?)
  这是塞西尔心中的想法。
  (你怕人吗?没错吧……?)
  那一天的维多利加就待在衣箱里面,像是在闹别扭一样嘟着嘴,完全不打算出来。

  「老伯,你最近有空吗?」
  这是接近初夏的日子,时刻已经接近黄昏。
  远眺浮在庭园池塘上的候鸟白色羽毛,塞西尔问着正在工作,身材又高又壮的老园丁。
  身型魁梧的老人穿着连身工作服,已是头发斑白的老园丁。对于塞西尔的问题,先是以沙哑的声音问了一声:
  「啊?这是什么问题啊,怎么可能有空。你也来做做看每天必须照顾这种广大庭园的工作啊。嗯?」
  虽然说话有点凶,但是塞西尔从学生时代认识他到现在,有了相当久远的交情,早就知道他的个性。塞西尔对着不断抱怨工作忙碌的老园丁,扶正圆眼镜之后说道:
  「想请老伯帮我做个东西。」
  「该不会又是什么玩具帆船之类的东西吧?你老是要我做一些麻烦的东西。」
  「不是的,不是那种东西,其实足花坛。」
  「花坛~?」
  忙碌地以巨大的园艺剪刀修剪树篱的老园丁停下手边的工作,诧异地回问。
  「在哪里?」
  「呃——最近不是新盖了一栋像是小糖果屋的房子吗?」
  「是啊,的确有。」
  「我希望可以做在房子的周围。对了,就是中世纪贵族庭园里常有的迷宫花坛。转来转去,只有知道路的人才能走进去——就像那样的东西。」
  「迷宫花坛啊!」
  起身的老园丁摇晃有如小山丘的身体,高兴地说道:
  「唔,听起来很有趣啊。我可以按照我的想法去做吧?」
  「嗯!」
  「好,成交!」
  塞西尔总算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悄悄回头望向小房子的方向。迎风的白花摇曳生姿,天色已经暗了,黑暗逐渐接近庭园。塞西尔感觉好像足盘据在那问屋子里的黑暗,正在侵蚀外面的世界。
  接下来不再是黄昏,而足夜晚。
  东方夜空浮现苍白月亮。
  老园丁以熟练的手艺在娃娃屋周围做起迷宫花坛。
  以几何模样一圈一圈围绕小屋子,高度不断增高,阻隔学生的好奇心与入侵。
  然而就在这时,发生了某个事件。

  6

  在塞西尔住的女性教职员宿舍对面,是男子宿舍。詹金斯老师和太太住的二楼房间里,还留有老师的行李。大门紧闭的阴暗房间,留下曾经在此居住的居民行李,以及浓厚气息的孤寂房间。
  这间房间里的竖琴,从那天夜里开始,只要一到夜晚便会诡异响起。
  这天夜里,塞西尔正在自己的房间里修指甲、擦皮鞋,然后欲罢不能地擅自擦起隔壁友人的鞋子,一个人悠闲度过夜晚时光。一边哼着歌一边擦别人的鞋子,窗外突然隐约传来邀约般的旋律。
  「咦?」
  塞西尔拾起头,侧耳倾听。
  可是接下来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于是继续哼歌擦鞋。
  可是又听到乐声……
  「奇怪?」
  塞西尔起身打开窗户。
  对面宿舍二楼的窗户。詹金斯老师的房间没有点灯,看起来空无一人。可是……
  「竖琴在响!」
  塞西尔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把睡在隔壁的朋友叫醒,和边抱怨边起床的朋友一起在睡衣上披件外套,走出门外。
  「詹金斯老师回来了!」
  「怎么可能。」
  「因为他在弹竖琴!」
  「在黑暗的房间里?」
  朋友笑着说道:
  「那简直和幽灵没什么两样嘛。」
  脱口而出之后又「啊!」大叫一声,和塞西尔面面相觑。
  「幽灵……」
  「不、不会吧!」
  两个人一起摇头:
  「才不会有这种事呢。」
  「就是说啊。」
  进入男子宿舍,走上楼梯。战战兢兢敲了詹金斯老师房间的门,可是没有任何人应门。
  也没有灯光。
  只有竖琴的声音不停漂荡。
  「詹金斯老师?」
  「老师?」
  两个人一起呼喊。
  人们慢慢聚集过来,一群教师开始交头接耳。竖琴声不断响起,有人到楼下的管理室借了房间的钥匙。
  钥匙交到塞西尔手上。
  塞西尔战战兢兢地把门打开。
  「詹金斯老师……?」
  试着出声呼唤。
  没有回应。
  竖琴的声音停了。
  有人喃喃说道:「不是这个房间,不可能有这种事情。只不过是有人在别的房间弹琴。」朋友走过软绵绵的地毯,打开房间正中央的台灯。
  橘色灯光照亮整个房间。
  一个人也没有。
  就在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的瞬间,朋友突然哇哇大叫,就像尾巴被踩到的猫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的塞西尔也大叫:「怎么啦!」
  朋友以颤抖的手指向竖琴。
  塞西尔斜眼看过去——
  「啊……!」
  竖琴的弦竟然还在微微抖动。
  就好像刚才有人坐在这里弹过一样。
  「有……」
  朋友大叫:
  「有鬼啊!一定是詹金斯老师的幽灵!老师的幽灵在这里弹竖琴。一定是这样……」
  「怎么可能。」
  「因为大家都喜欢老师的演奏会,所以让我们听最后一次。詹金斯老师!怎么办!温柔的詹金斯老师一定死了!」
  「怎么可能!」
  一群教师全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塞西尔拨开人群,啪哒啪哒跑到一楼。抓起电话立刻告诉接线生接往苏瓦伦的医院。
  接着请医院找来詹金斯老师的太太。
  『喂。啊、是钢琴弹得很烂的塞西尔啊。』
  塞西尔把师母的批评当成耳边风,只是啜泣说道:
  「呃,师母。我们一起致上哀悼……」
  『咦?』
  师母诧异地反问:
  『哀悼?为什么?』
  塞西尔边擦眼泪边说:
  「咦……?詹金斯老师不是过世了……?」
  『你胡说什么啊,塞西尔!他已经好多了,现在正在活蹦乱跳,胃口也好得不得了呢。真是没礼貌!』
  「咦——!」
  塞西尔急忙道歉,挂断电话。
  这时新的音乐老师走过来,问了一句:「怎么了?」
  「呃——我打电话到医院询问詹金斯老师的状况。」
  「医院?」
  音乐老师不知为何显得十分诧异。

  在老园丁的帮助之下,迷宫花坛逐渐完成。隔天的塞西尔揉着因为前一晚幽灵骚动而睡眼惺忪的眼睛,带着有如小山的书籍打算前往糖果屋时,在正在施工当中的迷宫花坛中转来转去,迷失方向。
  「完、完蛋了……!」
  再这样下去恐怕不妙了。就在她差点哭出来的时候,好不容易走出迷宫来到正中央的屋子。塞西尔累得说不出话来,把书放在猫脚桌上,「啊~」叹了一口气便瘫倒在地。
  「好、好重……!」

  那天夜里——
  教职员宿舍又发生相同的事情。
  无人的房间里传来竖琴的声音,飞奔过去把门打开,里面却是空无一人,窗户也是从屋内锁住。朋友凑近竖琴,伸出手指之后喃喃说道:
  「琴弦还在抖动。」
  可是向医院确认,却说詹金斯老师正在逐渐康复。
  然后又在隔天夜里……
  竖琴不断响着,害怕的塞西尔在夜里完全无法入睡……

  7

  「……究竟怎么了?」
  塞西尔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是发生在几天之后傍晚的事。当她搬来书本,—如往常放在猫脚桌上打算离开时,那只这几个月来一语不发的灰狼叫住塞西尔。
  塞西尔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地回头。
  被荷叶边与蕾丝囚禁的美丽洋娃娃待在阴影深处。少女不知何时开始抽起烟斗,纤细手上的白色陶磁烟斗冒出细细的紫烟,袅袅朝着天花板升去。
  「你、你是不是说了什么?」
  塞西尔以颤抖的声音反问。
  「你这几天似乎有心事。」
  「你、你怎么知道?」
  少女轻蔑地用小巧端整的鼻子哼了一声,然后以老太婆的沙哑声音说道:
  「很简单。是脑中涌出的『智慧之泉』告诉我的。」
  「咦……?」
  维多利加冰冷的绿色眼眸炯炯有神,塞西尔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先前只是以娇小身躯趴在地上,以病恹恹的眼眸阅读书籍的少女,心灵不知被什么东西囚禁,浑身散发令人畏惧的谜样能量。少女在黑暗之中什么事也不能做。但是在这个瞬间,确确实实拥有某种力量看着塞西尔。感受到恐怖与畏惧的念头,塞西尔无法动弹。
  「智、智慧之、泉……?」
  「没错。我偶尔会捡拾收集这个世界的混沌碎片,恶作剧地加以玩弄——为了打发无聊。然后将它们重新拼凑,找出唯一的真相……你说吧。」
  「说、说?」
  塞西尔以颤抖的声音反问,维多利加的声音像是很不耐烦:
  「告诉我在你身边发生的事。至少可以帮我一点忙,让我能够瞬间忘掉这个无聊也好。说啊!快说!」
  听到沙哑的声音、桀骛不驯的任性话语,塞西尔又咽了一口气。即使张开嘴巴想要抗议,也因为恐惧,什么都没说便闭上嘴。
  或许是对沉默不语的塞西尔感到不耐烦,维多利加轻蔑地哼了一声:
  「还是因为什么无聊的理由。」
  「咦?」
  「例如是对异性抱持情欲而感到烦恼这等无聊巨极的理由,或是诸如此类的行为。塞西尔,这样的话就不用问我了。」
  「才才才、才不是!」
  塞西尔急忙冲到维多利加身边。等到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靠在怪异少女的身旁,比手画脚说起竖琴的怪谈。
  「……也就是说,我们所有的教师都吓到了。还说就算是詹金斯老师的幽灵,好歹也是朋友,但是老师明明还活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移动竖琴的位置。」
  维多利加只以低沉的声音说了一句。塞西尔回过神来——
  「咦?为什么?」
  「……」
  维多利加再也没有开口。她再度埋首于书籍、思考以及无聊所架构的金色黑暗之中。再怎么和她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塞西尔只得放弃,静静离开糖果屋。

  那天夜里。
  在回到宿舍的塞西尔主导之下,塞西尔和朋友找人打开詹金斯老师房间的门锁,移动竖琴的位置。竖琴是从上往下垂直拉着许多琴弦,又大又重的乐器。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性想要把它搬起来,可是一件大工程。把放置在柔软地毯上的竖琴稍微移动二十公分左右之后,两个人就没力了,只得放弃回到房间。
  「这么一来就不会响了?为什么?」
  「这个究竟是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有人这么说,那就试试看吧。」
  半信半疑的两人望着彼此。
  夜深了。
  从那一夜开始——
  竖琴再也没有响过。

  第二天早上是个相当晴朗,令人感觉夏天即将到来的大好天气。
  暑假即将来临,学生显得有些兴奋,好像所有的人都想要赶快放假。
  塞西尔如同往常,快步往糖果屋前进。她放下书籍,向面对黑暗的荷叶边娃娃问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容易被误认为是洋娃娃,冷若冰霜的娇小美少女,睁开有如宝石的绿色眼眸一动也不动。只是偶尔将陶制烟斗凑近嘴边,不停吞云吐雾。
  白色细烟朝着天花板袅袅升去。
  「……什么?」
  「就是鬼弹竖琴的事。我按照你所说的去做,只是梢微移动一下位置,昨天就不响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维多利加似乎是嫌麻烦,「哈~」打了一个呵欠。
  然后突然以让人想到野狼的锐利眼神凝视塞西尔。毛骨耸然的塞西尔站在原地不敢动。
  「呃、那个……」
  「弹二楼竖琴的,是一楼的男人。」
  「咦?」
  「告诉你,弹二楼竖琴的,是一楼的竖琴。」
  「……咦?」
  「你懂了吧。」
  「不懂。」
  塞西尔老老实实回答。维多利加惊讶地睁大眼睛,然后「唉……」叹了口气。
  「虽然麻烦,我还是将它语言化吧。」
  「语言化?」
  「将重新拼凑的东西,以你听得懂的方式说明。」
  维多利加拿开烟斗,以嫌麻烦的模样说道:
  「你听好了。上锁的无人房间,而且没有点灯的房间里传来竖琴演奏的声音。然后只是移动位置,声音就停了。」
  「嗯。」
  「你可以查一下正下方一楼的房间,一定可以找到另一架竖琴。因为犯人是在一楼弹竖琴,让二楼的乐器跟着响。」
  「怎、怎么办到的?」
  「竖琴是从上往下绷着好几根弦的乐器,用手指拨弦便能够发出声音。而放置竖琴的房间地板一定铺着软绵绵的地毯。犯人在一楼房间的天花板,也就是二楼房间的地板挖几个小洞,把放在二楼房间和一楼房间里的两架竖琴的琴弦,—根一根连结起来。这么一来,只要弹奏一楼的乐器,二楼的竖琴琴弦也会像是受到手指拨弄。等到演奏结束,只要从一楼房间的天花板拔掉偷偷接上的琴弦就可以了。地板上挖的洞也因为软绵绵的地毯,所以可以巧妙掩饰。哼,这只不过是魔术师经常在舞台上使用的手法罢了。真是骗小孩的幽灵事件。」
  维多利加无趣地喃喃说完,继续吞云吐雾抽起烟斗。随着头的摆动节奏,美丽的金发沙沙作响。
  「可是,究竟是谁……?」
  「恐怕是新来的音乐教师。」
  「他!?」
  「嗯。演奏竖琴需要一定的技术,因此只限于有能力弹奏的人。再加上你不是说过那栋宿舍的一楼住的是单身男子吗?」
  「可是……」
  「大概是嫉妒詹金斯老师受到大家欢迎,所以想要制造可怕的幽灵事件,让大家害怕老师吧。塞西尔,你自己想—下,詹金斯老师幽灵事件这种事,除了那个人之外,还有可能会是谁制造的?」
  「……」
  「也就是说,不知道詹金斯老师还活着的人,只有他一个而已。」
  塞西尔惊讶地看着维多利加。维多利加不耐烦地说道:
  「所有的人都知道詹金斯老师为了养病,现在住在苏瓦伦的医院,唯独新任教师不知道。他应该是误会先前的音乐教师去世了。塞西尔,我记得你说过在事件发生之前,他向你询问詹金斯老师的事情时,你曾经这么回答——『少了一个好伙伴』。」
  塞西尔吞了一口口水。
  「这、这倒是……」
  「还有在竖琴事件之后,你打电话到苏瓦伦的医院,他曾经诧异地反问:『医院?』因为他不知道詹金斯老师正在住院,所以无法了解为什么在发生幽灵事件之后,你会急急忙忙打电话到医院。」
  「……」
  「懂了吧?」
  说清楚的维多利加在塞西尔回答之前,就像野生动物往森林深处走去一样背对塞西尔,再次埋头看书。
  惊讶的塞西尔盯着她那小巧又工整的模样,看了好一会儿。
  维多利加一语不发,完全没有留意塞西尔是否还在。
  那个令人产生畏惧念头、高贵又阴沉、潜藏未知力量,但是看起来有如陶瓷娃娃飘逸轻盈的少女。塞西尔发现这是自己第一次和维多利加有了像样的对话,不禁有点出神。即便如此,塞西尔的胸口依然有着仿佛蔷薇荆棘带来的刺痛,一边怀疑这是怎么回事,一边静静离开娃娃屋。
  所谓的无聊,说不定是寂寞的意思——这个想法在绕着迷宫花坛的塞西尔胸中翻腾。灰狼究竟在想些什么、她会怎么样,塞西尔完全不知道,只是一直觉得有根剌扎在那里。
  于是季节迈向夏季。
  漫长的假期开始。

  8

  学生的身影突然消失,只剩下寂静与夏日眩目的阳光点缀正值假期的圣玛格丽特学园。就在此时,一个小小的变化造访灰狼维多利加。
  空无一人的庭园。一到早晨,维多利加就以迟缓的动作摇晃荷叶边和蕾丝,离开小小的糖果屋。目标是沉浸在灰色之中的欧洲最大书库——角柱状的圣玛格丽特大图书馆。学生之中唯有维多利加得到特别许可,可以使用图书馆在本世纪装设的油压式电梯。维多利加从早到晚都待在图书馆的迷宫楼梯最上方,原本是苏瓦尔国王与秘密爱人进行幽会的不可思议小房间里,不断阅读书籍。
  季节更迭,没有发生任何事就进入秋天。
  来了一个旅人。
  ——这天早上,待在亡字型校舍一楼的办公室里,塞西尔面对一叠文件,显得无计可施。她正抱着头发出「呜……」的声音。
  「这次是东方男孩吗……」
  伸手扶正滑下的圆眼镜。
  「万一又是诡异的类型怎么办?这次又要把什么东西运到哪里呢?腰痛好不容易才好了一点耶。嗯……」
  塞西尔不停叹息,想起几个对东方人的印象——切腹、谜样的发型、漂亮图案的服装、狗肉火锅……
  「对了,要把狗都藏起来才行!他应该快到了!」
  她才一站起来,手肘就撞倒叠在桌子旁的课本、试卷,以及内容艰深的书籍等等,只见它们以惊人的气势掉在地上,一旁还传来模糊不清的微弱声音。
  「哇!咦……?」
  塞西尔急忙看向崩塌的书籍与讲义另一头,那里站着一名不知何时进入办公室,肌肤颜色前所未见,身材矮小的少年。有着眩目黑发与黄色光滑肌肤的少年手忙脚乱地以双手挡住几本掉下去的书籍,将它们放回桌上,然后默默捡起散落在地的讲义。
  塞西尔吓了一跳,盯着那名少年。
  ——在这个全是贵族子弟的学园里,教师对于学生来说只不过是仆人而已。塞西尔有什么东西掉在地方,从来没有任何学生会特意蹲下来帮忙。塞西尔偏着头往下看,少年已经迅速地把所有东西捡起来放回桌上,拍拍自己的膝盖站起来。

  是个身材不高的纤细男孩。可是他却像个成年男子挺直腰杆,脸上浮着令人想到军人的严肃、一丝不苟的神情,让塞西尔不由自王地一直盯着他。
  好像要把人吸进去的眼眸,和头发一样是湿润光亮的黑色。
  塞西尔急忙和桌上的文件比对——来自东方某国,经过国家推荐前来留学的少年。父亲是军人,两个兄长已经成年,各自从事不同的工作。在士官学校里取得优秀的成绩,是那个国家引以为傲的好学生——
  塞西尔看看文件,又看看眼前矮小的少年:
  「——你是久城一弥同学吗?」
  「OUI(是)。」
  少年久城一弥像是为不习惯的法语发音所困,瞬间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再一次把腰挺直:
  「我是久城一弥。MADEMOISELLE(小姐),还请您多多指教与指导!」
  「你吃狗吗?」
  一弥紧张的神情突然显得很难过:
  「NON(不),我们不吃狗。」
  「太好了。教室往这边,久城同学。」
  塞西尔抱起课本往前走,一弥急忙跟在身后。一弥的黑色皮鞋踩在走廊上发出声响,喀、喀、喀、喀……令人惊讶的整齐脚步就像是在踏正步。
  塞西尔走在走廊上,看看和课本一起抱来的一弥相关文件,再看看在旁边踢着正步的本人。贴在文件上的照片里,有态度严肃的军人父亲、两个高大的兄长、正中央纤细的女性应该是他的母亲:主角一弥窝在角落害羞地缩着头。他旁边的人应该是姊姊,是个有着光泽亮丽的黑发与令人想到黑猫的湿润眼眸的性感少女。只见她搂着一弥的脖子,把脸贴在一弥的脸上。
  比较着身旁一弥的严肃神情,以及被姊姊搂着不知如何是好的照片,塞西尔不禁觉得好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弥显得很诧异:
  「怎么了吗,MADEMOISELLE?」
  「没事没事……久城同学,要努力用功哟。」
  「当然,MADEMOISELLE。」
  一弥以僵硬的表情点头:
  「我是背负国家威信前来留学的学生,一定要取得良好成绩、成为对国家有用的人才之后回国贡献才行。我的父亲、兄长都是这么期待。」
  「妈妈和姊姊呢?」
  听到这个问题,一弥瞬间变成孩子的表情低下头。
  「嗯?」
  「母亲和姊姊……哭着要我不要到这么远的地方……」
  一弥看起来似乎快哭了。然后他又咬住嘴唇,再度挺直身体。
  「这、这样啊。」
  终于抵达教室。
  塞西尔打开门,开始介绍留学生久城一弥。对于站在讲台上的新同学,坐在教室里的金发碧眼少年与少女——掌控苏瓦尔权力的贵族之后全都面无表情,冷眼看着他。

  久城一弥的留学生活,似乎遇到相当大的困难。
  欧洲很少遇见东方人,想要彼此成为同学,更是遭受保守学生的严重抵抗。再加上一弥的严肃个性,一直没有交到什么朋友,只不过他的成绩很优秀,总算得到众人的认同。
  一开始不怎么灵光的法语也慢慢进步,在对话和上课方面已经没有障碍。一弥像是拚命一样努力念书。
  「不要太勉强自己,偶尔悠闲一下也没关系。」
  塞西尔常常提醒他,可是一弥只是回了一声「是。」就带过。季节再度缓缓轮转。

  某天早晨,提早离开宿舍前往校舍的塞西尔,看到抬头挺胸站在花坛前方的一弥,向他说声:「早安。」像是被声音吓到而回头的一弥,似乎因为眩目朝阳眯起漆黑眼眸:
  「老师早。」
  「你起得真早啊。在做什么呢?」
  其他学生早上大多赖在床上,直到最后一刻才起床。学生时代的塞西尔也是一样。一大早起床散步,的确是久城同学的风格:—塞西尔边想边随口发问。一弥以毫不通融的严肃表情指着某样东西。
  「咦?」
  一朵在花坛里孤单绽放的花。
  颜色艳丽、小小的金花。
  「花?」
  塞西尔再问一次,一弥点点头。
  「你喜欢这朵花吗?」
  「是。」
  「咦……这么小的一朵花,你竟然也找得到。其他还有很多各式各样的大花啊。」
  「是。」
  一弥点点头,突然害羞地低下头。轻轻说了一句「我先告辞了……」就背对塞西尔,急急忙忙往校舍走去。
  (真奇怪……不过是看花看得入迷而已,有这么丢脸吗……)
  塞西尔歪着头,百思不解。
  微冷潮湿的秋风,轻轻吹动站在花坛前方的塞西尔头发。

  「那是谁?」
  ——下一个星期的周末。
  正在把新洋装和堆积如山的甜点搬进维多利加特别宿舍的塞西尔停下脚步。好几个星期都没有听到声音,根本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从侧面看来和洋娃娃没什么两样的维多利加·德·布洛瓦突然开口。
  「咦?」
  塞西尔连想都还没想就直接反问。维多利加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今天跑来图书馆,那个黄色的家伙。」
  「黄色的家伙~~?」
  塞西尔一脸怀疑想了奸一会儿。维多利加好像不打算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抽着烟斗。
  她正以惊人的速度翻板书页。分明是以难懂的拉丁文写成的厚重哲学书,可是一下子就看完十几页。
  维多利加以嫌麻烦的动作稍微抬起头,勉强多说一句:
  「动作看起来硬梆梆。」
  「……久城同学吗~~?」
  塞西尔总算回想起来。
  想起傍晚曾经拜托一弥到圣玛格丽特大图书馆去找一本书。一弥费尽千丰万苦,在图书馆的迷宫楼梯爬上爬下,终于找到想要的书。还记得他气喘呼呼说话的样子……
  就在当时,维多利加正在大图书馆迷宫楼梯最上方的苍郁植物园里,像平常一样独自抽着烟斗,阅读书籍……
  塞西尔点头说道:
  「那是上个月从东方小国来这里留学的留学生久城同学。」
  「……」
  维多利加没有回应,再度埋头在安静的书本世界里,只听到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响,以及袅袅紫烟环绕着她。
  (吹的是什么风啊?她竟然会对书以外的事物产生兴趣……)
  塞西尔偏着头,离开特别宿舍。

  季节再度从秋季接近冬季。萧瑟的冬季寒冷干燥,在广大的圣玛格丽特学园庭园里,绿叶凋落、树枝交缠有如黑色骨骸的森林,还有花坛里仿佛不祥蜘蛛网的蔷薇枯枝,在增添暗沉的色彩。
  塞西尔不时会看到留学生久城一弥,站在之前曾经站在那里发呆的花坛前面。塞西尔总是一大早一面快步通过,一面斜眼看到一弥脸上带着在课堂上、拜托他到图书馆跑腿时没见过的柔和,以温柔的表情盯着冬天萧条的花坛。
  那朵金花一直绽放到秋季结束,现在萧瑟的花坛里,只有看似蜘蛛网的纤细枯枝——
  一弥经常伫立在那里,默默看着枯枝。
  (久城同学一定是……)
  某个早晨,塞西尔突然想到:
  (一定是在等待春天来临吧。我有这种感觉……!竟然一直在等待着那朵可爱耀眼的花开花。他虽然一直表现得一板一眼,出乎意料是个浪漫的男孩啊……)
  欧洲灰蒙蒙的冬季天空覆盖整个学园,有如被黯淡的塔夫塔绸(注:TAFFETA,一种丝质平织布)笼罩一般……

  「久城几岁?」
  某天早上,塞西尔看着这样的一弥,急忙带着早餐穿越迷宫花坛来到特别宿舍。耳朵听到维多利加沙哑的声音,不禁吓了一跳,差点打翻放着水果、裸麦面包与苔桃果酱的银托盘。
  「嗯?」
  「……算了。」
  嫌麻烦的维多利加喃喃自语,转身背对塞西尔。
  烟斗袅袅冒出白色细烟。黑色天鹅绒与白绢荷叶边撑起的少女一边翻书一边抽着烟斗,有时像是从梦中醒来一般转动纤细的脖子,伸手从糖果山里拿起糖果,放进樱桃小嘴里。
  「……你会吃不下正餐喔。」
  「……」
  「还有,久城同学和你同年,而且还是同班。只因为你没有进过教室,所以没见过。」
  「……这样啊。」
  维多利加简短回答的声音就和先前听过的一样,有如老太婆沙哑平静的声音,但是其中却有一种令塞西尔感到不安的声响——就像是滴落湖中的一滴蔷薇香水。
  滴落在广大阴暗的湖里,一滴小小的香水。
  塞西尔凝视低头翻阅书籍的冷静侧脸,又感觉到似乎有种令塞西尔不安、先前未曾见过的某种东西,一瞬间划过她的脸上。塞西尔急忙扶着大大的圆眼镜想要看个清楚,但是已经慢了一步,那个确实存在、带着微温的东西已经掠过维多利加冰冷有如陶瓷的小巧侧脸,不知道藏到何处。
  (刚才那是什么……?)
  塞西尔不自觉地受到吸引,但是维多利加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结果塞西尔什么也没说,放下早餐托盘便离开特别宿舍。
  寒风飕飕,塞西尔连忙抓紧褐色外套的前襟。绕着迷宫花坛,总算走到外面。
  花坛外面广大的庭院更是寒冷。欧洲冬季是带着某种不祥阴暗的季节,塞西尔急忙小跑步前往校舍。某处发出枯叶的沙沙声响。

  季节就这么慢慢前进。
  久城一弥在不习惯的欧洲冬季里,只有一次感冒的经验。有一天甚至严重到无法起床,于是塞西尔带着当天上课的讲义,到一弥位于男生宿舍的房间里探望他。
  房间整理得一条不紊,光是看都觉得简洁到了有点寂寞的地步。贵族子弟用的高级橡木家具——大书桌和大书柜、雕花衣橱,满脸通红的一弥躺在房间角落的床上,即使是在棉被里面也是抬头挺胸睡觉。
  红发舍监因为担心病倒的外国孩子,在走廊上着急地来回踱步。塞西尔想要测量温度,于是轻轻把手掌贴在一弥发烫的额头上面。一弥以塞西尔听不懂,应该是母语的语言说梦话。
  听起来好像不断重复「RU」、「RI」两个音,塞西尔认为他是在呼唤某个人。就在塞西尔偏头思考之时,一弥微微睁开眼睛——有如黑暗夜色,像要把人吸进去的漆黑眼眸。一弥先是有点发呆,一看到导师的身影,慌忙想要坐起来。
  塞西尔阻止他:「不要紧,你好好躺着。」一弥略加抵抗,最后还是乖乖躺回床上。然后很不好意思地说:
  「我认错人了。老师,对不起。」
  「认错是谁了?」
  「因为感觉好像足女性,我还以为是姊姊。」
  一弥好像真的觉得很丢脸,钻进被窝里面。棉被里传出含糊的声音:
  「我以为是瑠璃。我还没出国之前,我们总是待在一起。老师,我姊姊的名字在我国的语言里,和宝石是相同的意思。她哇哇大哭要我别走,我还是丢下她,所以有些担心。」
  「我相信她一定也很担心你。」
  「嗯,一定的。」
  一弥喃喃说道,从棉被里微微露出脸。
  塞西尔请来村里的老医生帮一弥看病。虽然大大的针筒扎在手上,可是毫不畏惧的一弥完成没有露出痛苦的模样。他只是一脸僵硬咬着牙,以毫不在意的表情默默不语。
  打算和医生一起离开宿舍房间时,塞西尔才突然想到:
  「久城同学,你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吧?像是宝石的名字、还有那个……」
  塞西尔开始回忆——
  「花坛里让你看得入迷的花。小归小,却是漂亮的金色呢。只要一到春天,它又会再次绽放,是吧?」
  没有回答。感到奇怪的塞西尔回头一看,发现一弥不只是发烧的缘故,竟然连耳朵也变得通红。他不发一语、不停蠕动,最近终于以快要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我、我很喜欢金色。」
  塞西尔诧异地心想:为什么要感到害羞呢?一弥继续说下去:
  「一个男人说出这么轻浮的话,要是让父亲或哥哥知道,他们一定会将我剥光,用绳子捆住从二楼的窗户吊下来。哥哥最爱看的书是《月刊 硬派》杂志,可是我……」
  声音越来越小。
  「我就如您所见,是个朴素、不起眼、无聊的男人。」
  「没、没这回事。」
  「没关系的。所以我在看到漂亮颜色或是花朵的时候,才会突然受到吸引。就像是整颗心都被夺走,有时候真的就是忍不住。这个秘密我没有让家人和朋友知道。」
  「……」
  「老师,我真得觉得金色是很漂亮、很棒的颜色。在我的国家没有这种颜色的花。金花让我感动。这是秘密……这种事……请绝对不要……」
  似乎是刚才打的针发挥效用,最后像是梦呓般呢喃之后,一弥闭上漆黑的眼眸,就这样发出微微的酣睡呼吸声。对着即便在这种时刻还是直挺挺地端正躺着的一弥,塞西尔像是拗不过他似的叹了口气。然后轻轻帮他拉好凌乱的棉被,代替姊姊在棉被上拍了两下。
  「金花……!」
  塞西尔离开宿舍,走在外头阴暗的庭园,突然浮现一个念头。金色、有如娇小蔷薇花的少女。有如花办绽放的层层荷叶边与蕾丝、在正中央凝视自己,不可思议的宁静眼眸——
  维多利加·德·布洛瓦——!
  那可是堪称活的金花——塞西尔边想边走在小路上。看样子冬天还要持续好一阵子。

  9

  萧索灰色的冬天终于过去,春天再度来临。
  维多利加一如以往,过着平常待在特别宿舍,只有在白天前往圣玛格丽特大图书馆植物园的日子。教室里的状况也没有任何改变。
  留学生久城一弥似乎因为圣玛格丽特学园流传的怪谈<春天来到的旅人将为学园带来死亡>以及黑发黑眼外表的缘故,开始被同学们当成死神,不禁感到相当困扰。
  某一天。
  村里突然发生命案,塞西尔发现留学生一弥卷入案件之中的早晨。
  这是把昏迷不醒的一弥送回学校,送到保健室之后的事。

  「请等一下,警官!您怎么这么不讲理!」
  塞西尔快步走在C字型校舍的一楼走廊上,大胆顶撞来到学园的怪异警官。在村里的路上,一大早就发生政府相关人员遭到杀害的事件。正巧经过那里的一弥是最早发现的人……理应是这样才对,可是这个有着怪异发型的警官却打算把一弥当成嫌犯逮捕。
  那是一名年轻英俊的警官。漂亮的金发前端,不知为何固定成为有如钻子的尖锐形状。还带着头戴兔皮猎帽,不知为何手牵着手的两名部下。真是不知所云的三人组。
  塞西尔鼓起勇气保护一弥,但是三人组却将一弥带到另一个房间进行侦讯。
  (怎、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塞西尔急了。
  在走廊上左右不断徘徊。
  根本不知道怎么应对杀人事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帮助一弥。
  ——就在此时,半年前发生的怪异幽灵竖琴事件的记忆突然复苏。
  没有人能够说明的灵异现象、一到夜里就响起的不祥竖琴声。只是抽烟斗听着这件事,瞬间解决这件事的少女;在那个瞬间非常厉害的奇妙少女——
  塞西尔站在原地思考了好一会儿。
  回过神来的塞西尔急忙前往办公室,找出今天上课用的讲义。随手抓起两张,迅速写上两个人的名字,快步奔向走廊。
  进入一弥正在接受讯问的房间,脸上硬是挤出笑容,把讲义交给一弥:
  「这个给你。」
  嘴巴这么说,两脚却是吓得颤抖。
  警官果然生气了。
  「喂!你在干什么!不要妨碍办案!」
  「恕我直言,警官先生。」
  塞西尔隐藏颤抖的双手,硬是装出强硬的态度:
  「如果想要把他当成犯人,还请你先拿出逮捕令再说。你这么做等于定仗着警察权力的蛮横行为。我代表学园提出抗议!」

  被救出来的一弥来到走廊上,恭敬地向塞西尔道谢。看到一弥一如往常的模样,塞西尔硬是把讲义塞给他:
  「好了好了。重要的是把这个拿到图书馆。」
  「图、图书馆……吗?」
  「没错。」
  塞西尔点点头。
  一弥听到老师要他把讲义转交给图书馆里的同学,似乎有些不高兴。他身为认真的好学生,或许完全不想理会窝在图书馆里,不来上课的学生。但是塞西尔不管这么多,只是对他说:「她在图书馆塔的最顶端。因为她喜欢高的地方。」
  一弥有些孤单地回应:「这样吗……」然后很难得地开了一个玩笑:
  「我的国家有句谚语:什么和烟喜欢高的地方。」
  他孩子气地鼓起脸颊,让塞西尔不禁噗嗤笑了出来。
  「久城同学真是的,才没有那回事啦。」
  她用力推着一弥的背后,又补了一句:
  「她是个天才喔……!」

  手拿讲义的一弥一如往常抬头挺胸,皮鞋发出响亮的「喀、喀、喀……」沿着走廊前进。
  塞西尔面带笑容目送他。
  一弥走出校舍,朝着矗立在学园广大校地深处的灰色石塔走去。现在已经是春天,曾让一弥着迷的花坛小花,再度冒出可爱的金色花蕾。偶尔吹过的风也相当温暖,暖洋洋的舒适季节已经来临。
  在萧瑟冬季消失无踪的春日庭园里,一弥抬头挺胸的背影逐渐远去。
  朝着位于圣玛格丽特大图书馆最上方的秘密植物园前进。
  ——过了不久。

  「迟到还不够,竟然打算在图书馆打混?你想怎么样都随便你,但是至少不要妨碍我,滚到一边去。」
  「咦……难不成你就是维多利加?」
  有如是在等待从没见过的某人,金色头发从图书馆最上方往下垂落,犹如娇小陶瓷娃娃的少女维多利加,与穿越重重海峡,来自遥远岛国的唯一部下,也是唯一朋友相遇了。
  少年的名字是久城一弥。
  时值一九二四年——
  欧洲一角,国境与法国、瑞士、意大利邻接,面积虽小却以悠久庄严的历史为荣的国家,苏瓦尔。在国土最深处的秘密场所、耸立在阿尔卑斯山脉的山脚下,虽然不及王国本身,但仍以悠久的历史自傲,专为贵族子弟设立的名校圣玛格丽特学园。
  隐藏在学园深处的灰色巨大图书馆塔,迷宫楼梯上方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如果是的话,那么……」
  一弥轻轻踏进静谧又带着些许幻想的最上层植物园:
  「我是拿讲义来给你……」
  维多利加吞云吐雾地抽着烟斗,小巧可爱的鼻子哼了一声:
  「这么说来,你是谁?」
  一弥听到少女诡异的沙哑声音,忍不住缩了一下。然后又因为她的美丽与异样而感到紧张,以颤抖的声音回答:
  「我是……久城。」
  听到他这么说,维多利加微微笑了。少女毫无表情的侧脸似乎显得很愉快,不禁露出缓和的脸色。一弥完全没注意到微小的变化……
  暖洋洋的春风从敞开的天窗吹入,白色细烟从陶制烟斗朝着天窗升起。少女与少年隔着一点距离,一人坐着,一人站着,彼此凝视对方。
  这是一九二四年的春天——

  于是金花与死神终于找到对方。
  然后是这天早晨发生的<机车斩首事件>的真相、前来学园的神秘留学生艾薇儿·布莱德利与<第十三阶的紫书>相关谜团、<骑士木乃伊事件>,以及大盗奎亚那与冒险家的秘密遗产<黑便士>等一连串的事件,都是由维多利加·德·布洛瓦与久城一弥携手追踪。
  但是,那又是别的故事了——

[ 本帖最后由 axel1007 于 2008-3-3 06:34 编辑 ]


  后记

  各位读者,大家好。我是樱庭一树。在此献上这本《GOSICKs l -伴随春天而来的死神-》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这是第一本短篇集—真高兴!
  在这里稍微宣传一下。《GOSICK》系列长篇已经出到第四集!不过在时间轴上,这本短篇集要比长篇来得早,是发生在主角维多利加与一弥相遇的一九二四年春天的故事。
  作品的起点原本是参加富士见书房的月刊《DRAGON MAGAZINE》上举办的「龙皇杯」的短篇小说。刊出六名作家的短篇小说,由读者进行投票争夺连载的权利。《GOSICK》虽然很遗憾地落选,但是很幸运的能以全新创作的长篇小说,以及在季刊《FANTASIA BATTLE ROYAL》短篇连载的方式继续下去。(多亏各位读者一年半以来的支持!真的很感激!)
  就是这么一回事,在长篇第一集里已经相识的维多利加和一弥,最初邂逅的故事就是这本短篇集所收录的龙皇杯参赛作品「第一章 春天来到的旅人将为学园带来死亡」!在长篇故事里已经享受过两人到处冒险的读者不用说,对于有生以来第一次拿起《GOSICK》的读者,希望各位也可以从这里开始看。
  短篇第二章之后是在《FANTASIA BATTLE ROYAL》连载的内容。连结短篇第一章到长篇第一集之间的春天,甫相遇的维多利加与一弥被卷入各种事件之中,感情—点一滴变得越来越深厚。两人尚嫌冷淡的对应、在长篇系列中未曾提及,来自英国的留学生艾薇儿令人意外的真面目。此外还有不祥的紫书、骑士木乃伊、夜间行走的陶瓷娃娃等无法解释的事件!
  最后收录的新故事,是连载当中也未曾叙述的维多利加在两人相遇之前的故事。一九二二年,距「故事中的现在」两年前。从侯爵家的高塔移到学园的「令人恐惧的灰狼」——娇小的维多利加。另一方面,一弥也在漫长的航海旅程之后终于抵达苏瓦尔王国——
  希望一直都有注意杂志连载的读者,也能够在看到全新创作的部分时感到愉悦,这就是我最大的喜悦。
  ——所以我想要在这次的后记里,写些有关刚开始着手《GOSICK》系列时的内幕和最初设定……虽然这么想,可是从开始动笔到现在都已经超过两年了,记忆早已变得模糊……
  对了,我想起来一件事。说到动笔的内幕,当然就是这件事!
  大约是在这本书出版前两个月的黄金周发生的事情。在东京御茶水的全电通劳动会馆大厅举办的「SF讲习会」,邀我去当来宾。我要发表的主题是「轻小说的制作方式」。我找了富士见书房的责任编辑K藤先生和我一起去,两人热烈地发表不少言论。
  就在前一天晚上。我一边敷脸,一边想着明天要说什么才好~~「……不妙。刚着手写《GOSICK》系列时的事,我根本就记不得了!」于是慌忙地从工作书架深处找出以前讨论时写下的笔记。
  以下就是从笔记里面选出我觉得最有趣的地方……

  『塞西尔老师其实是人造人。』
  『可以更换脑袋!只要换个头,就能以不同老师的身分出现?』
  『艾薇儿会使剑。而且很厉害!』
  『奔跑的盔甲!』
  『一弥和盔甲幽灵是好朋友。』
  『总之就是有一大群好像变态的家伙!』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种诡异的文章是谁写的!?
  (在记忆的深处,好像有、又好像没有……虽然想耍赖给别人,可是这个笔迹怎么看都觉得很熟悉……该、该怎么办才好……惊慌失措。)
  当天在SF讲习会的讲台上,我战战兢兢向K藤先生问道:「那个,我找到这些笔记……」「咦?」他也是狠狠吓了一跳。就是说嘛~~环视坐在台下的听众,他们也都感到很吃惊呢。就是说嘛~~
  可是沿着第一本、第二本谜样笔记往下走,就越来越接近现在的《GOSICK》世界,到了第五本左右已经不再怪异,就连作者本人也是「原来如此啊~~」看得津津有味。虽然令我惊讶,却是相当有趣的体验。(不过那种东西我是不会让任何人看的。我会尽快拿到附近的河边放水流,你们就算看到这种东西流过来也不准捡!)

  对了……
  事实上,长篇第一集《GOSICK》后记写到貘犬小偷,故事的续篇【貘犬剧场】在第二集《GOSICK 2 -其罪无名-》后记写了一半出现「待续」,因为页数的关系,没办法放进《GOSICK 3 -蓝蔷薇下-》的后记里面,看样子似乎可以塞在这里。所以我想就从这里写些我的外祖父和貘犬和溺水狗的故事。(←写来像是绕口令。)
  呃……真抱歉没头没脑突然插进来!不过我这就开始说吧~~
  这是我想起放在祖父书房里的石制书挡,怀着满心的疑惑在年底搭上飞机,降落在飘落鹅毛大雪的故乡机场的故事。(没头没脑插进来,真是对不起啊……)

  【貘犬剧场(完整版)】
  ……这次来谈谈「另一个貘犬小偷」的故事。
  偷过貘犬的人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多——仔细想想,在我身边也有另一个人犯下相同的罪行。这次就来说说这个人的故事——是个和我非常亲近的人。

  是我的外祖父。
  也就是我母亲的父亲。
  这件事是在去年年底想起来的。当时我出席富士见书房年底所举办的感恩派对时,不知为什么每个遇到我的人都说:「咦?你没带貘大小偷一起来啊?」(……干嘛带她来!)结果在回家的路上,莫名奇妙整个脑子都是貘犬。
  在微醺之中,我钻进被窝里打算睡觉时,突然有个影像模糊在黑暗中浮现。
  灰白色、圆形轮廓的怪东西……
  那怪东西有、两个……
  啊、好想睡。快睡着了……
  可是轮廓竟然变得清楚了。嗯……?好像是石头耶。啊、有脸。这是什么?这个……
  这个……这个……
  我突然从床上眺起来。整个人清醒过来。
  「——是貘犬啊!」
  抱着头钻小被窝,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还泡了香草茶,手里握着马克怀呆呆站在原地。该怎么说呢,就像是推理小说里总有「在阴错阳差之下,年幼时封印的不祥记忆再度复苏……」就是那个。
  虽然感到不安,记忆还是慢慢复苏。
  浮现在记忆中的场景,似乎是已过世的外祖父的房间。那是深山大宅里的一个房间——安静的书房。外祖父是位沉默寡言的植物学家。他的书房充满静谧不可侵犯的空气,排列着整排好像百科全书的厚重书籍。他的房间简直是由知性与静寂所统治。在坚固的矮柜上,陈列着沉重的书籍。而固定住书籍两端的便是石头打造、灰色的书挡……
  问题是,怎么想都不觉得那个书挡是市面上卖的东西,总觉得它是货真价实的「貘犬」。
  但是,记忆也有可能是事后捏造的,也有可能是我一直想着貘犬、貘犬,才会捏造出这样的记忆。我在心里如此解释,喝过香草茶便乖乖睡着了。
  但是隔天、再隔天,还是觉得外祖父的书房里就是有两个低调的貘犬。
  轮廓越来越清楚、慢慢回想起来。低调的貘犬……可是又觉得一点也不低调,反而很有存在感……
  我在意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正值年底,我打算趁回老家的机会好好调查一番。
  从东京搭乘飞机正好一小时。十二月某日,在空气澄澈、群山绿意的包围中,我降落在飘落鹅毛大雪之处……
  「过得好吗?吃饱了没?这条裙子不错看嘛——小说的状况如何?朋友全是怪家伙?」
  来接我的老妈VERY啰唆,但是我完全无心应付,只是随便敷衍了事。搭车回到老家在客厅安顿下来之后,还是觉得心情浮动。
  第二天早上,总算到现在由外祖母独居的那幢静谧大宅去露个脸。随便打声招呼,我便往应该依旧维持外祖父生前状况的那间书房走去。
  里面一定有貘犬、它一定在这里——当非常确定的我打开沉重的桦木门……
  「…………没有?」
  应该放着貘犬的地方……矮柜上面空空如也。
  难道是我在作梦吗?我歪着头,静静离开大宅。

  那天夜里。
  我在老家的开放式厨房兼餐厅里,继续思考有关外祖父、书房与貘犬的秘密。烦恼了好一会儿,还是觉得很在意,便问了老妈。再怎么说,老妈总是外祖父的女儿嘛(废话……)。
  我起身对着老妈的背后发问:
  「呃……」
  「什么事?」
  「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怎么了?」
  「外公的书房里,是不是有貘犬啊?」
  我自己也觉得这是怪异的问题。怎么会问是不是有貘犬这种问题……
  结果一边哼歌一边准备年菜的老妈,纤瘦的背影突然微微颤抖。一切动作停下来,包含紧张与动摇的不祥沉默,开始笼罩明亮现代化的系统厨房。
  我咽下一口口水,看着老妈的背影。如果是恐怖小说的话,就是妈妈在想起不祥记忆的女儿面前,哑口无言的感觉吧。这种紧张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结果……
  转身的老妈完全是平常的表情,真是令人失望。
  「嗯、嗯!」点头之后开朗说道:
  「啊、那个啊?那是你外公偷回来的哟。」
  什么!?

  外祖父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总是身穿双排扣长大衣、头戴呢帽、手持时髦拐杖,满脸笑容。他是在大正时代度过少年时期的摩登男孩,对于当时爱上的新颖玩意一直情有独钟,最喜欢的东西是番茄酱和香草冰淇淋(啊,不是把番茄酱拿来喝,是指茄汁意大利面和蛋包饭。)
  另一方面,他对植物也毫不吝惜地灌注爱心,据说是相当有名的植物学家。也是一个稳重、没有任何怪异之处的人……不,等一下。
  这么说来,当他为了监赏植物独自一人到处乱晃的时候,总会带着怪异的东西回来当礼物。我发现在那个高雅安静的书房里,随处放着俄国带回来的纪念品叶尔钦人偶、抢眼的神秘草裙(用来跳夏威夷草裙舞?)之类的东西。不对,这才发现这么一来,实在不能说是个高雅安静的书房。
  再加上他曾然把不小心迷路来到庭院的乌鸦关进笼子里「饲养」。依照本人的说法是:「唉呀,我只是想看看会变成怎样……」安静的大宅里不断响着「嘎——!」(加以翻译成人话:救命啊——!)的叫声,乌鸦大约过了三个星期之后就死了。
  甚至还有「我以为它应该会游泳……」于是满脸笑容将饲养的爱犬丢进庭院池塘里的事。当时还是小女孩的我大吃一惊,「呜哇哇哇哇哇!」害怕地大哭,外祖父和被哭声惊动跑出来的外祖母却对着拼命以狗爬式游泳(不对,那应该是溺水!)的爱犬,「哈哈哈哈!」捧腹大笑。
  ……果然是个怪人。
  或许他不是稳重高雅的老绅士。不对,平常是这样没错,但是我能确定,他有着与外表完全不同、豪放的—面。
  我越来越搞不懂了,于是我再次询问专心把菜肴塞进豪华餐盒里的老妈:
  「……偷来的?」
  老妈点点头,若无其事地说:
  「因为你外公说貘犬拿来当书挡刚好……」
  「……」
  「很有趣吧?」
  「……嗯。」
  有趣吗?
  以「拿来当书挡刚好」为理由偷回来的貘犬,下落又是如何……
  过了年就是元旦,再次去向外祖母拜年时,又提到这个话题。外祖母和老妈很兴奋地提起那件「深夜里的冒险」。
  「深夜里的冒险」是怎么一回事?据说是这么回事:在外祖父去世之后,外祖母和老妈认为「把神明的东西放在手边还是不太好……」(←没错),于是两个人搬着貘犬,偷偷放在附近的神社。
  若无其事地把貘犬放在神社里,两人自认有貘犬在那里一点也不奇怪的地点,各自说了「再见了。」「长久以来真是多谢,好好保重。」告别之后,两人拔腿就逃。数年之后再经过那个地点,据说貘犬有如几百年前就已经待在那里似的,长着漂亮的青苔端坐在原地。
  「我们做了一件好事呢。」
  「对啊。」
  外祖母与老妈面对面露出温和的微笑。
  这算是佳话一件吗……?
  可是当我问到「那是哪个神社?」两人的回答却是「〇〇大社啊。」「不对啦,是△△神社才对。」记忆有所出入,而且两人都不愿让步。附带一提,不管哪个神社都是有名的观光景点,根本不是什么可以随便经过就把貘犬扔下,像是附近的空地之类的地点。
  老妈和外祖母吵了起来:
  「你胡说什么,明明就是〇〇大社!」
  「是你老糊涂了,是△△神社才对。」
  「啊——真足够了!你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
  「哈哈哈,你应该不到老人痴呆的年纪吧?」
  老妈似乎略居下风,虽然我一点部不在乎是哪一间,不过她们就这么继续争论究竟应该是哪间神社。
  突然变得一点也不有趣。
  两人互不相让。老妈的眼眶带着泪水,外祖母则是哈哈大笑。
  我钻进暖桌里面,努力掩饰自己的存在以免遭到池鱼之殃。或许是因为压力太大,浓厚的睡意袭来。也可能是因为我明明没什么酒量,却在过年的白天喝了一些酒的缘故。
  当我回过神来,老妈在右、外祖母在左,开始摇晃我的身体。
  「做、做什么……?」
  「快起来。要出门啦!」
  「咦?有说过要出门吗?」
  抬头只见右边的老妈、左边的外祖母睁大眼睛瞪着我。好可怕,救命啊。很久以前,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这两个人在某些地方就来得比我还要孩子气。种种痛苦的回忆有如走马灯奔驰而过。
  两人一左一右摇晃我:
  「好了,快起来!」
  「我们三个人一起去确认!」
  仔细一瞧,她们两个不知何时已经穿好大衣,围上围巾,做好外出的万全准备。我、我逃不掉啦……!可是,这一天明明就是大年初一,不论〇〇大社或△△神社都被来自四面八方的香客挤爆,到处都是大塞车。无论怎么想,要到那两个神社再回家至少也要花上五小时。
  我钻到暖桌里面,使出装病这招(真不像大人)
  「妈妈、外婆。我肚子痛。」
  以奄奄一息的声音如此说道,两个人互看一眼:
  「……咦?」
  「你这个孩子,还好吧?」
  抓住这个机会,我赶紧说下去:
  「好痛啊。」
  两个人突然变回大人的模样,脸上的表情也因为担心而阴沉(对不起啊……):
  「这么说来,这个孩子从刚才就一直瘫在这里。」
  「那就去不成了……」
  两人似乎非常遗憾地点点头。就是这样,有如恶梦从记忆深处复苏的貘犬究竟身在何方,我依然一无所知。算了,不知道就算了。我可不希望老妈和外祖母吵架。
  虽然大家什么也没说,但是人人总是在暗地里做些怪异的勾当。全国的好宝宝们,得到这个结论之后,这个故事就到这里结束……
  「完」
  结,结束啦!
  没头没脑插进来,真是对不起……噗!
  就这样把页数用完了。在这里致上我的谢辞吧……
  那么……
  在这次执笔的过程中,也得到各位相关人士的大力帮助。借此机会向大家道谢。
  责任编辑K藤先生,因为超级厉害所以还是一样忙得不得了,还要继续麻烦您担任《GOSlCK》系列的整理&编务工作。插画家武田日向老师,不管是可爱的维多利加、服装的设计,还是学园的描绘通通很厉害!今后也请多多帮忙。
  还要感谢各位拿着书的读者!如果这本书也能让各位乐在其中,那将是我最大的荣幸。
  接下来应该是预订在冬天出版的长篇第五集——结束漫长暑假的圣玛格丽特学园,某个沉睡的东西有所动作……历史齿轮开始转动。此时的维多利加与一弥又该……!?
  还有在《FANTASIA BATTLE ROYAL》正在连载时间点位于长篇第四集和第五集之间,学园暑假的故事。两人留在空无一人的圣玛格丽特学园,发生在维多利加与一弥身上的几个难解事件。还是靠着少女的「智慧之泉」才得以解决——<小马拼图>插曲就在夏季的故事里解决。长篇和短篇的《GOSICK》都请多多指教。
  这次也很感激各位耐心看到这里。希望下次能够再见~~!以上是樱庭的报告。

  樱庭一树
  <樱庭一树官方网站【SCHEHERAZADE】 http://sakuraba.if.tv/>
  (注:以上所述皆为日文版发售的时间及杂志连载)




[ 本帖最后由 axel1007 于 2008-2-26 22:52 编辑 ]



日版GOSICKs出到3,GOSICK出到6,但是已经一年零两个月没有新刊发行了,作者樱庭一树除了轻小说以外,还写些文艺小说,情感小说之类的,并不是一个纯粹的轻小说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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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ykmecbxz 平民
男主角太普通了,简直就是为了衬托女主角而存在的.虽然是男主角,但相对于女主来说就是配角的存在.

13 年前 0 回復

n11288 侯爵
這種短篇的確是現在動畫在播的
只可惜沒想小說這麼詳細
但數多短篇,清楚了解一些想知道的真相
只能說有看小說是賺到拉~~

13 年前 0 回復

若空 騎士
被书名吸引进来的。。。哥德推理小说?虽然不知道是啥但还是看看先吧

13 年前 0 回復

iralk 子爵
呢本有S係尾的...樓上唔應睇清楚...

外傳都OK好睇

13 年前 0 回復

vedacode 勳爵
希望可以提供下载啊

13 年前 0 回復

radiostation 伯爵
原来是短篇集,怪不得觉得不连贯

15 年前 0 回復

dadongua 平民
留个脚印慢慢读

15 年前 0 回復

嘉奇 平民
哟,没有注意到有这本小说啊!来支持一下楼主,之前看过漫画,但是漫画实在更新的太慢了.........

15 年前 0 回復

4580586 勳爵
08年就翻好了,到了09年我才知道这本书,罪过啊...谢谢LZ啊!我要赎罪

15 年前 0 回復

kyarameru 平民
新小说 好象很不错的样子 看看

15 年前 0 回復

a9115598 平民
谢谢楼主分享

15 年前 0 回復

kinn2616 平民
感謝大大辛苦的分享.....已收下...

要趕快來去看看.....^^

15 年前 0 回復

白の葉 騎士
这是什么?
loli侦探么~~~囧~~
连这都有[s:08]
I服了

15 年前 0 回復

ykc84 平民
真是有趣!
想不到光是怪談就能混了少年的人際關係(笑

原來我們都是死神啊!
嘿嘿

15 年前 0 回復

bdtofu 子爵
这小说插画超有爱的,虽然看过还是顶一下 6# axel1007 

15 年前 0 回復

lp4946004280501 勳爵
看完维多利加的转世后XD忍不住又回来看艾丽斯的前世了XDD
虽然都是以聪明的侦探女孩跟笨笨的助手男孩做主轴的故事,
「GOSICK」所在的是带有中欧风的半虚构世界,比起「神的记事本」太过接近现实的设定更吸引我。GOSICK很常用到插叙的手法,十年前的独白虽然提供了相当大量的推理情报,但是最重要的一点却是从来没有提到, 甚至一直有意无意地使用叙述性诡计让读者走错路,但毕竟这类小说里角色互动与剧情进展才是故事的重心,猜出犯人是谁、动机如何或犯案手法之类的,倒不是第一要务,因此还不算难猜
最后还是要大推维多利加好萌XD

15 年前 0 回復

flpchoho 伯爵
這一套小說...我之前見過的...但我沒有買...
因為自己當時覺得可能不好看...
但是在這裡看了一下開頭....
就覺得故事原來是不錯的..有值得看下去的動力~~~
thx大大的分享~

16 年前 0 回復

taoyzz 子爵
不愧是武内日向画的插画与封面,真是漂亮,特别是彩页真是让人惊叹啊 

16 年前 0 回復

落羽锁 騎士
这个风格是我最喜欢的
(虽然我发现这部小说的时间有够晚的 ORZ,
不过时间不是距离,眼睛没有问题嘛。。。(我,我自踢飞))
至少我觉得剧情,插图和人物设定很好拉
更重要的是LZ的分享 太感激您了

16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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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子 公爵
思えば私は、幼い時分より酷く臆病な性格でした。 他人というものが、私には何だかとても恐ろし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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