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井 光][神的記事本 7][台/簡]


本帖最后由 ajohnson1231 于 2012-1-12 23:36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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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ajohnson1231 于 2011-12-30 16:40 编辑


Take me to your heart.
Feel me in your bones.
Just one more night.And I'm comin' off this long and winding road.
I'm on my way. Well, I'm on my way. Home sweet home.
《Home Swreet Home》Nikki Sixx






活了十七年,我虽然失去很多东西,但从来不曾觉得自己不幸过。那些伤害我的事物,其实都是我白己导致的失败。是骨头从身体内侧刺穿肌肤和自己搔抓干渴喉咙所造成的伤害。这些都算

不上不幸。真正把人推到不幸深渊的是更实际、更无能为力的现实缺陷。简而言之就是金钱、健康和失去家庭。
刚满十七岁的冬天,我和很多无家可归的人交谈过。
“有人叫我们流浪汉、无业游民或是要饭的,又有人跳出来说这些都是歧视,应该要叫我们街友。”
其中一位无家可归的人曾经这么对我说:
“但是我觉得叫我们无家之人是最适合的。”
他一边捏着短到跟小指尖差不多的香菸,一边凝视着烟雾,轻声地说道:
“也有无屋之人这种说法,但那不是指我们。”
“无屋跟无家哪里不一样呢?”


他卷起袖子,展示手臂上红色的点状瘀青。那是遭受BB弹攻击造成的伤痕。
“不管有没有白己的房子,我们都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那些小鬼也是一样。所以只能在夜晚的街头徘徊,用空气枪攻击我们。虽然我很想要痛揍那些小鬼一顿,但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心

情。”
“你懂……他们的心情吗?”
“当然懂啊,就是没有归属的地方啊。”
没有白己的家就是这么一回事。他的细语卷入香菸的烟中,随风飘向铁丝网的对面,遭到行驶而来的电车辗碎。
我无法想像没有归属的地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是因为有属于自己的地方,我们尼特族才能轻易地白暴自弃、逃避、迷惘和不知所措。失去归属的人究竟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中进入梦乡,梦

境里又是怎样的景色呢?
“事情没有那么复杂,就只是这样而已。”
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只是我们没有可以回去的家而已。”
我想起初次和雇主相遇的时候,身为侦探的她对我说的话。
就像蚯蚓不畏惧黑暗,企鹅不会因为自己不会飞翔而感到羞耻。这就是生存的意义,不是

吗?
面对她的询问,我到现在都还找不出答案。



初冬时分,所有人都为了准备换季而忙碌,就连躲在镇日受到冷气吹拂的阴森高科技房里的侦探也不例外。
十一月中旬的某天放学后,我接到雇主的命令电话,前往东急手创馆和电器行购买大量的商品后前往事务所。事务所距离车站附近的热闹地段有些距离,位于挤满各种商家的大楼三楼。其中

门口挂了“NEET侦探事务所”看板的房间就是我工作的地方。房间里不分四季总是开着冷气,一进入玄关就觉得鼻子会撞上寒冷的气体。玄关后六帖榻榻米大小的房间挤满了电脑和周边器材

;二面墙壁尽是高达天花板的架子,塞满了主机、萤幕和缆线,已经超乎Cyberpunk而近乎宗教程度了。但是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坐在房间正中央床上,身着睡衣的娇小少女。
“给我看紧窗户,连一只跳蚤都不能让它进来!装上三层的隔音窗帘,还有增添扩音器!二十四小时不断放送海顿的神剧,音量要大到让脑细胞都缩起来!”
少女在床上向我不断地发号施令。病态般地白皙肌肤,如同夜晚河流的黑发,身着小熊图案


睡衣,纤细的双腿上是白色的高筒袜——她就是我的雇主爱丽丝。
“喂,为什么妳要把白己关得那么紧?”
我在狭窄的架子内侧用胶带固定窗帘时间道。
“间我为什么,我本来就是茧居族。”
爱丽丝挺起胸膛骄傲地回答。
她白称是尼特族侦探,似乎是因为罹患开放空间恐惧症所以从不离开这间狭窄的侦探事务所。不过,严格戒备到这地步是为了什么?
“因为明天就是十一月二十二号啦!要赶快加强城墙的厚度才行。”
“所以说十一月二千三号是什么日子啊?”
“当然是勤劳感谢节啊!这一天是大肆赞美勤劳,让尼特族连呼吸的权利都遭到剥夺而奄奄一息的日子。”
“啊啊……”勤劳感谢节不是什么大节日,所以我常常忘记这个休假。
“我们尼特族的一年就是在这一天结束的,所以有义务在这最重要的一天安静地祈祷度过,就跟犹太人过逾越节一样。忍耐过勤劳感谢节之后,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年的开始。”
“不要光是忍耐,你们也一起向劳动者表示感谢之意吧!”
“少啰嗦,快动手!”

是是是。不过说什么一年的结束和开始之类的,也太夸张了。我才这么想,爱丽丝就用一副“你白痴啊”的表情对我说道:
“哪里夸张了,是你自己太无知而已。对于日本人来说,勤劳感谢节本来就是用来区隔一年的节日。”
“是吗?”
我手里握着胶带转过身来。
“会选十一月二十二日当勤劳感谢节是起源于皇室的节日——尝新节。至于会取勤劳感谢节这么奇怪的名字,是因为战后联军最高司令官总司令部要降低皇室神道教的色彩。”
“尝新节……”我好像有听过又好像没听过这个名词。
“简而言之,季秋的收割时节结束时就是尝新节。就算贵为皇帝,在尝新节之前也不能品尝
今年收成的稻米。在使用阴历的时代,当时的尝新节多半是在冬至左右。所以尝新节的时间就跟
它的名字一样,是新年时的节日;也是以耕种稻米为国家根本的日本,庆祝一年结束与开始的重
要节日。”
“喔。”
“所以我们尼特族在这一天,要安安静静地不工作度日才行。”
“反正妳平常本来就没在工作。”


“你以为你的薪水是从哪里来的!”



第二天是十一月二十二日,学校理所当然地放假。我一大早就被爱丽丝叫了出来,骑上脚踏车往事务所前进。
爱丽丝的房间位于各种商家汇集的大楼,大楼的一楼开了一间叫做“花丸”的拉面店。老板是人称明老板的年轻女性,在继承父亲的拉面店之前据说立志成为冰淇淋师傅,所以她的手工冰淇

淋有职业的水准。直到现在,她还是经常研发冰淇淋。尽管拉面店因为今天是勤劳感谢节而难得休息,店里的厨房还是亮着灯、开着抽风机,从后门传出甜腻的香气。看来今天明老板也忙着

做冰淇淋。
“有人在吗……”
我一打开后门,坐在圆凳上、绑着马尾的大姊姊就转过头来。
“喔,是你啊,今天来得真早。”
明老板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大钵放在流理台上。今天明老板连挖背背心都没穿,只有在胸部裹上布条,害我都不知道要看哪里。她还是跟往常一样,太没防备了。这个人好歹要有点自

觉,G罩杯的大胸部只用布条裹起来会有很深的事业线,男人很难抗拒的。
“冰淇淋还没做好喔,你傍晚来就好了啊。”
“不,我不是为了试吃冰淇淋才早上十点就跑来的。”
“藤岛也来帮忙吗?”
一头咖啡色短发的女孩突然从厨房深处的走廊冒出头来。她名叫彩夏,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这间拉面店的店员。今天店面明明休息,结果老板跟店员都在店里,完全搞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休息了。和平常不一样的只有彩夏身上一袭紫色洋装的便服。明老板八成除了做冰淇淋之外,没有别的兴趣了吧!
“我等一下得去爱丽丝那里。”
“为什么一大早就得去她那里呢?”彩夏一手拿着搅拌器,一边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
“啊,因为今天是勤劳感谢节吧!”明老板说道。“对喔,从今年开始有鸣海在,真是太好了。”
“勤劳感谢节会怎样吗?”
于是明老板开始向彩夏说明。每年到了这一天,爱一丽丝就会蜷缩在房间的某个角落或是床上一动也不动。她平常就不怎么进食,光靠Dr.Pepper这种个性强烈的碳酸饮料补充营养,到了这

天!Dr.Pepper都不喝了。兹事体大,搞得整个人简直就跟行尸走肉一样。就算是一点小事,也会打


电话呼唤明老板帮忙。从今年开始,这件差事就落到我的头上。
“那、那意思就是说,藤岛今天一整天都要跟爱丽丝同床度过啰?”
“话是这么说没错——等等,同床是什么意思,连我都爬上床去不就什么都做不了吗?”
“你可以帮她梳头和保养头发。”
“那是彩夏的工作吧。”
“或是抱着她,跟她一起睡午觉。”
“那是彩夏想做的事吧!”
明老板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插嘴说道:
“今天的爱丽丝很有趣喔,简直就像感冒的猫咪一样乖巧。只有今天抱她不会吵闹,鸣海不妨也试试看。”
我才不要,哪里有趣了。
看来继续待在厨房里,话题会越来越脱线,所以我赶紧爬上逃生梯,前往三楼的侦探事务所。爱丽丝正身着丧服,跪坐在床上进行默祷。为什么要穿丧服呢?是因为她认为这一天是安息日,

所以刻意营造教会的气氛吗?除此之外,新增的5.1声道喇叭大声地播放海顿的“创世纪”。我听到头都痛了起来,爬上床去调小音量。
“你在干什么?”爱丽丝掀起黑色的头纱.挑起眉头问道。

“没有啊,觉得很吵。”
“你没道听不到墙外传来尼特族们的哀叹吗?”
听件到的话.我就不会来这里而是去耳鼻喉科了。
“刚刚在楼下的时候,明老板告诉我直到去年都是由她来帮忙的。”
一明老板跟你可不一样,连空调遥控器的按钮都一声不吭就帮我按了。”
那是因为妳比平常乖巧,明老板觉得很有趣才帮忙的。
“还是妳要明老板来帮忙?我去叫她来就回去了。”
我一如往常夹杂着叹息声回应,结果要离开床铺时却发现衬衫的袖子被紧紧抓住。吓了一跳而回头转身的我,看到爱丽丝在我背后露出迫切的眼神。
“你不是说真的吧?”
“咦?妳希望我回去我就回去啊!我会请明老板来代替。”
“有人叫你这么做吗!”
“没有,那妳觉得我比较好吗?”她这么怕被当做猫耍啊?
“我可没说你比较好!”
我把手放在额头上,露出苦恼的神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妳要我不请明老板来帮忙就直接回去吗?”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才会得出这种无意义的结论来!”爱丽丝大力敲击床单吼叫道。我被吵到开始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那妳要我先做什么?”
爱丽丝气得鼓起腮帮子,拉起丧服的长裙摆后立起膝盖,手指后面的电脑大军说道:
“从逛网站开始。”


我虽然已经当了爱丽丝的助手一年,但是直到今天为止,其实我并不清楚没有事件的时候,爱一丽丝究竟是如何度目的。
爱丽丝把电脑键盘推向我之后,先命令我收集全世界所有布偶的相关讯息,并且在社群网站上发文。她很认真地说明布偶的设计、缝制和抱起来的感觉等等。
然后是收集有关Dr.Pepper的讯息。只要是关于Dr.Pepper的事情全都要调查一遍,还会为它盲目地乱花钱。所以尽管爱丽丝并不喜欢枪与玫瑰乐团,却拥有五张“Chinese Democracy”专辑(

注:枪与玫瑰乐团发行这张专辑时有和Dr.Pepper合作)。只要一找到留言板上批评Dr.Pepper难喝或是有药味的发文,她就会(乍看之下)有条有理地反驳对方。当然今天爱丽丝只是口述这

一切,由我负责敲键盘。

“……这些都是妳每天的例行公事吗?”
我用累坏了的声音询问爱丽丝,放在键盘上的手指也已经微微地发抖。
“当然啦!Dr.Pepper的名誉非得由我来守护不可!”
那是饮料公司的工作吧?我很想反驳却又把话吞回嘴里。我当了一年侦探助手学到一项真理——就算说对的话也不见得会有人得到幸福。
可是就算如此.为什么我得代替爱丽丝敲键盘呢?
“因为上帝规定安息日不准工作,所以也不可以操作机器。据说犹太人当天连电梯的按钮都不能按呢。”
“……用嘴巴指示我不也是一样的吗?”
“其实这里指的工作是《出埃及记》第三十五章所记载的‘建设帐幕’。圣经里原本关于安息目的禁忌就只有记载不可以生火,其他事情都没有具体说明,所以学者们解释时也很苦恼。但是

因为安息日之后的小节列举了许多建设帐幕的工作,于是学者们认为这一定就是神明所禁止的‘工作’。当然经过三千年之后,关于工作的解释经历许多延伸,有时候变得更严格,有时候变

得更宽容。”
“啊……”所以呢?
“工作又不包括讲话,我现在只是在讲话而已。”


“妳还真会解释啊!”
在爱丽丝的连番炮轰之下,我在各处网站留下足迹。这时候,我下定决心要趁今天问她一件我从之前就很在意,但是不知为何问不出口的问题。
“爱丽丝,你是基督徒吗?”
“怎么可能。”她耸耸肩。“我没有任何信仰。所谓的宗教就是为了回答小孩的疑问而创造出来的东西,例如为什么不可以杀人;为什么不可以偷东西;为什么星期天要去教会。信仰能给予

这些问题非常明确的答覆,也就是说,会被力量远比自己强大的某人给斥责。不过童年结束的时候,我们就必须跟宗教道别了。”
“这样啊。”
相当讽刺的看法,但也是很爱丽丝式的看法。
“那妳干嘛搞什么安息日之类的?”
“因为我也是软弱的小孩,偶尔也需要利用一下。”
“利用?”
“对。因为宗教的意义追根究柢就只有一个,能让人放松精神,可以把一切的思索和苦恼都交给绝对的存在。就算是你,这辈子应该也有向谁祈祷过吧!”
“嗯……是有过啦。”

“所以说我的宗教观念跟大部分的日本人一样,不觉得宗教是什么特别的事物。神明应该是存在的,但是彼此都没闲到可以二十四小时去在意对方。”
“所以今天是在意的日子吗?”
“对,就跟你们只有在圣诞节跟新年参拜的时候会在意神明一样,我是在十一月二十二日这天净身度过。”
觉得好像被迫听了一长串跟问题没关系的回答,不过我大抵上是同意的,只是还是有点介意的地方。
“这样听起来,爱丽丝好像无论神明是怎样的存在都不在意?”
“是不在乎啊,就算是沙丁鱼的头我也会信。”
“不过常引用圣经的内容呢。”
爱丽丝听到问题的瞬间安静了下来,还转移视线,是很难得的反应。
“因为以前在家里的时候,被迫念了一堆。”
家里。爱丽丝的老家……
我完全不知道爱丽丝是如何来到这间位于各类商家汇集的大楼三楼房间,她自己也只表示是为了逃离原本的家庭。结果我那时候还是没能仔细问清楚,这不但因为爱丽丝当时流露出宛如十一

月阴天般的寂寞笑容,也因为彩夏突然打开房门冲了进来。


“爱丽丝、藤岛,我端冰淇淋来啦!”
活力充沛地冲进事务所的彩夏,一手端着盛放冰淇淋的托盘,眼睛瞪得圆滚滚地站在卧室的入口。
“藤岛啰哩八唆地说了那么多,结果还是今天一整天一起待在床上嘛!”
“咦?啊,没有啦,这是因为爱丽丝拜托了我很多事情。”
“怎、怎么这样说。”爱丽丝推开我,为了躲避彩夏而往床里缩。“我没有让他闻味道,也没有跟他一起睡,更没有让他碰到我的内衣、袜子和睡衣,妳没有理由责备我!”
这番话完全伤害了我身为人类的尊严,可以不要那么详细地辩驳吗……
“真的吗?连抱抱都没有吗?”
“当、当然没有啊!”爱丽丝踢开我的脚,避开我。就算是隔着黑色面纱,也看得出来她满脸通红。
“那我来抱抱!”
彩夏端着托盘爬上床来,把托盘往小茶几一放就冲向爱丽丝。爱丽丝还来不及抵抗就被往后一转,抱到彩夏的大腿上。
“为什么妳每次来都要抱我!”
“因为这个姿势才方便喂妳冰淇淋啊!”







“我可以自己吃冰淇淋啦!”爱丽丝生气了。
“而且让我抱的话,藤岛才不会跑来抱妳喔!”
“这是什么怪理由!还有爱丽丝为什么一副有点接受的样子!”
我狂敲床单猛烈抗议,但是两个女人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冰淇淋上了。
“这次的冰淇淋是用米做的。”
“嗯,真的耶,是米的味道。没想到我居然会有一天为了米的味道而感动……”
爱丽丝喃喃自语,说只能佩服明老板的手艺了。
“对啦!今天是那个什么尝新节,也就是收割节吧!所以明老板才特地做了这种米口味的冰淇淋。”
“托明老板的福才能度过一个好除夕。”
“除夕?”因为彩夏露出迷惑的神情,转过头去的爱丽丝一对上彩夏的眼睛,就把刚刚对我说教过的话再提一遍。
“这样喔,那就表示今天爱丽丝不能当侦探啰?”
“就是这么一回事。”爱丽丝耸耸肩。“对于安息日来说,会产生报酬的工作是最被避讳的。”
“如果有客人上门怎么办?”

“今天就只能请对方先回去了。”
“咦!这样好可怜又好可惜喔!不是还有藤岛吗?他是助手吧!”
“与其把客人交给他,还不如请对方去做儿童电话谘询。”
对于爱丽丝来说,这点程度的讽刺还算客气的了。我是指对于爱丽丝而言。
“首先呢,侦探助手只能算是助手而不是代理侦探,就像月亮不能代替太阳一样。我已经跟鸣海本人说过五百次以上了,他不适合当侦探。”
“那只要有人当代理侦探就行啰?”
“……嗯?”
“我想当一天侦探!”


因此,今天就由彩夏担任代理尼特族侦探,而我负责的第一件工作就是在玄关的招牌“NEET侦探事务所”的开头贴上“伪”的标签。
“如果客人以为我是真的侦探而来的话,就变成诈欺了!”彩夏如是说道:“我当侦探,爱
丽丝当洋娃娃喔!尽量不要讲话、不要动喔!”
“呜呜呜呜。”


一袭丧服的爱丽丝乖乖坐在彩夏的大腿上,看起来真的像洋娃娃一样。为什么爱丽丝会乖乖接受这个提议,是因为彩夏威胁爱丽丝不让她体验侦探生活一天,她就要帮爱丽丝洗澡。
“算了,随便妳。反正我今天下定决心要平静度日,客人也不是那么轻易就会上门。”
“那,藤岛,你赶快打推销电话啊!”


“推销?”
我和爱丽丝同时发出抓狂的声音。
于是我走出事务所,爬下逃生梯到一楼,第一通电话是打给阿哲学长。他遭到我就读的高中退学,现在是职业的柏青哥高手,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尼特族。
‘啊?给你案子?’手机传来阿哲学长不高兴的声音。
“嗯,如果你有什么困扰,彩夏侦探可以帮你解决的样子。”
‘喂!你以为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今天可是勤劳感谢节喔!是我们尼特族躲在家里颤抖不已的日子。帮我跟彩夏说,我明天再陪她玩。’
我只好挂断电话,放弃阿哲学长。接下来是打电话给宏哥,他是专靠欺骗女人维生的小白脸。

‘咦?现在吗?我在宾馆啊。嗯,今天不会出门。啊——那个女生正在冲澡。没有啦,是今天第一次遇到的女生,她主动跟我搭讪的。嗯嗯,因为今天是勤劳感谢节,所以我不主动搭讪,只

接受女生搭讪。’
我叹了一口气,挂断电话。接下来是打电话给少校,他虽然是大学生却老是翘课,算是半个尼特族。
‘我今天一步也不会踏出家门的。当然啊!万一不小心做了什么劳动,可是会受到对方感谢的。这样我不就失去当尼特族的资格了吗?’
我因为受够了少校而挂断电话。最后苦恼了很久,才打电话给第四代。他是混黑道的。
‘少说蠢话了。’第四代所言正是。
被第四代给挂了电话,我束手无策。算了,没客人上门是和平的象征。我躺在放置于拉面店后门前空地的巨大木制台子上,仰望鼠灰色的狭窄天空,冬天的气息彷佛现在就要从云朵上掉落下

来。这样的假日就像爱一丽丝所说的,应该要安静度过才是。
不过天黑之后,还是有客人跑来了——是玫欧。


“有人在吗……咦?”


我听到拉面店门口的方向传来听过的女孩声音。我把扫帚和畚箕放在门口,走到路上。咖啡
色的肌肤、带着笑容、粗大发辫甩啊甩的女孩看到我之后就笑得更加开怀了。
“……玫欧?”
“助手先生!”
玫欧兴高采烈地跑向我,抱住我的手臂。虽然上半身套了厚重的运动外套,下半身却一如往, 常是牛仔热裤。都十一月了,我不禁担七她会不会冷。
“花丸拉面店怎么没开呢?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〡因为今天是勤劳感谢节。明老板也跑去喝酒了。”
“好可惜喔,人家本来想吃拉面跟冰淇淋的。”玫欧噘起了嘴,盯着拉下铁门的店门口。突
然用力把我的手往她的方向拉:“好险有助手先生在!”
玫欧小我两岁,出生于泰国。因为母亲和日本人再婚,她童年时就来到日本。虽然有时候日
文怪怪的,但是沟通上没有问题。她曾因为某件事来拜托我们,事情解决之后,偶尔会跑来花丸
拉面店玩。
“爸爸今天呢?”
玫欧的爸爸虽然不是真的黑道,但也算是在道上混的。他主要的工作是负责照顾在日本风化
场所就业的外国人。说实话,我不是很想见到他。

“因为今天是那个什么勤劳感谢节,所以爸爸要去平常有往来的店家打招呼,开慰劳餐会。现在他正在玫欧不可以跟去的夜店巡回。”
原来如此,黑道的世界也有勤劳感谢节。
“我也想见侦探小姐!我们一起去吧!”
玫欧拉着我的手往逃生梯前进,我连说爱丽丝现在没空的时间都没有。
“议长小姐也在!哇!为什么侦探小姐要穿上全身漆黑的漂亮衣服呢?我也要抱抱!”
玫欧一踏进事务所就兴奋了起来,爱丽丝害怕得像猫咪倒竖起毛一样,彩夏也不自觉地把爱一丽丝往背后藏。
“玫欧!要抱爱丽丝就要先洗手漱口!”彩夏严格地命令。“是!”玫欧听了命令之后就乖乖地跑向流理台。
“不要讲得一副只要洗过手、漱过口就可以抱我的样子!”爱丽丝虽然愤慨不已,但是玫欧已经跑回来,马上就往床上冲。
“议长小姐已经帮侦探小姐梳过头了吗?”
“梳过了,因为这是我的工作。”
她们两个第一次见面是在之前棒球比赛的时候,之后由于玫欧常常来拉面店玩,感情很好。玫欧会叫彩夏议长小姐是因为彩夏当初很得意地自我介绍说:“我在学校是担任中央园艺议会的


议长喔!”在玫欧的想像中,彩夏似乎只要一踏入学校,学校各地的花草都会跟她打招呼。
“可是,为什么议长小姐身上披着侦探小姐的睡衣呢?”
妳问了个好问题!彩夏听了玫欧的问题,马上整个上半身前倾,爱丽丝的水蓝色小熊睡衣也从她的肩膀滑落。
“我今天要当一整天的侦探喔!虽然是假的。”
玫欧的眼睛闪闪发光。
“那请议长小姐做一些像侦探的事!”
彩夏打开双腿、站在床上,把爱丽丝彷佛洋娃娃似地夹在腋下,挺起胸膛说:
“我是尼特族侦探,是死者的大便!”
“是代言人吧。”死人又不会大使。(注:日文中“大便”与“代言”发音相近)
“助手先生还吐槽耶!好好喔。”
居然逗得玫欧更开心……爱丽丝也已经因为惊讶和绝望而说不出话来,瘫在彩夏的腋下。我待在这里的意义早就不存在了吧。如同字面所示,三女成奸,三个女人乱成一团。当我觉得差不多

该回家而站起身时,爱丽丝抬起头来发出哀叹。
“鸣海,你难道想逃回家吗?”
“没有啦……因为现在这种状况,我再待下去觉得很不好意思……”

“我也一样啊,你居然想把这种痛苦全部推给我一个人。你不在,谁来阻止这两个人暴走?”
我耸耸肩,朝冰箱前冰凉的地板坐下。
“玫欧有什么事情想拜托我吗?”
“什么都可以吗?”
“就交给伪尼特族侦探吧!”
“我想跟爸爸结婚!”
“这得拜托送子鸟了。”
为什么是拜托送子乌!也太跳跃了吧!
“那我要跟助手先生结婚!”
“天底下只有一个藤岛,所以不可以喔!”
“咦——”
不觉得对话内容很有问题吗?


玫欧和彩夏回家之后,我因为留下来处理助手的业务,走出事务所时已经完全天黑了,连吐气都是僵硬的白色。用手机确认时间,发现已经凌晨一点了。因为陪着爱丽丝听了一天“创世纪”

和“四季”,我整个人昏昏沉沉的,除了苦行之外找不出其他形容词。
当走下逃生梯时,我不经意地望向低矮的楼房,眺望车站的方向。铁轨的另一边是繁华的街道,店家的灯火依旧辉煌,路人的人影络绎不绝。灯光照亮了在大楼的看板上的女演员,她手里捧

着新的巧克力商品,向大家微笑。行道树上的红绿LED灯忽明忽灭,耳边好像传来圣诞歌曲。
十一月被城市冷漠地抹消忘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商人一过了万圣节就马上开始摇旗呐喊,把大家的注意力导向圣诞节。毕竟现在已经是冬天了。
我从大楼间牵出脚踏车,拉紧牛角扣大衣。
当我踩下踏板、骑出死巷时,发现前方微弱的路灯下方,有一群人围成一圈坐在马路上,看起来聊得很快乐。大家手上的小杯酒和罐装啤酒闪闪发亮,圆圈中央放了用枯枝和报纸当燃料的灯

油罐。

“……所以说那个老头的内部机密不能信啊。”
“笨蛋!吵死了!明明到第四场比赛还都我赢的。”
“阿哲还不是相信什么最高设定的情报,一大早就东奔西跑的。”
我马上发现四个男人中有一位是阿哲学长。除了体型之外,这种北风呼啸的日子还只穿一件短袖T恤的男人可没几个。其他三个欧吉桑是裹着磨破的运动服、薄薄的羽绒外套或是沾满油垢的风

衣。
“喔!鸣海.你还在啊?”
阿哲学长最先发现我,向我举起手上的小杯酒。其他人也跟着转过来看我。大家都晒得黝黑,没有修剪的胡子里掺了一些白胡须。每张脸我似乎都见过。
“学长,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大半夜的在路上烤火,当心居民通报消防队来。”
“不要那么死板嘛!因为勤劳感谢节结束了,我们在开庆祝酒会。而且我们直到刚才都在签赌站看赛马,因为裴先生大输而森先生大赢,所以也算帮森先生庆祝和安慰裴先生。一
“哼,为什么这么冷的天我还得用白来水干杯呢?”
头戴广岛鲤鱼队帽子的欧吉桑是阿哲学长口中的裴先生,他小小声地抱怨道。仔细一看,他手上原本应该装茶水的宝特瓶的确是透明的。
“如果花丸拉面店有开的话,现在我们应该在吃拉面啊!”


森先生模样奇怪,童山濯濯的头上贴了好几块OK绷。他一手拿着罐装啤酒,另一只手拿着
烤鸡串。
这些人是跟阿哲学长等尼特族侦探团成员要好的街友,我记得他们应该是居住在附近的公
园。不过最近都没看到他们。
因为我跟街友们并没有交情,点点头打完招呼就要骑上脚踏车走了。结果竟然被阿哲学长抓
住领子:“鸣海你也来啊。”
我不得已只好把脚踏车停在路边,缩起身子坐在阿哲学长边烤火,同时环视三个人的脸。裴
先生看起来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森先生则是醉到连头皮都发红。叫不会喝酒的我参加酒席,是
要我怎么办呢?
而且大家都是街友,也是我不太想接近的一群人。阿哲学长、少校和宏哥总是轻松地和他们一交谈,大家究竟都聊些什么呢?
一直不开口的话气氛也很奇怪,我打破沉默。
“……嗯,好像很久没有看到大家了。我还以为你们搬家了。”
“我们是搬家啦。”
第三个人小声地回答。对方戴着眼镜、一头乱发,手里握着口袋瓶的威士忌。如果穿上白
衣,看起来就像孤僻的大学教授。记得这位欧吉桑应该叫银二,是街友村里的领袖人物。

“公园来了一些怪人,工程应该要开始了吧。”
“工程?”
“你不知道吗?那边马上要变成‘海克力士公园’了。整片公园几乎都会被改建成五人制足球场。”
“啊〡—”
我想起来了,就是那里的公园吗?
这件事之前在媒体上闹得沸沸扬扬的。运动用品大公司“海克力士”向区公所买下公园,想进行全面改建。电视台一播报这条新闻,民间团体就开始抗议:“原本住在这里的街友们要怎么办

!”
“那件事情结果如何?”
“就没有结果。”银二先生撇撇嘴,喝了一口威士忌。“什么办法也没有。能待的时候就
待,被人赶了就走,只是这样而已。”
学长问道:“你们不是也有去抗议吗?什么人权之类的。”
“我们怎么可能会去做那种事?”
银二先生直勾勾地看着阿哲学长,又灌了一口酒。
“抗议有什么用?只是徒增麻烦而已。我们能待就待,有人帮我们闹事让工程延后就好。我一


们没有必要自己动手。”
我总觉得银二先生的口气好像是在分析别人的事。也许我应该说他很理性才是,毕竟他说的都没错。
“而且义工里混了诈骗集团。”
我看了看银二先生的脸。
“诈骗集团?”
诈骗街友能干嘛?大家又没有钱。
“我们没有地址,拿不到生活补助费。”
森先生微笑地向我解释。
“所以就有人假装亲切说要给我们地方住,其实是监禁我们后夺取以我们的名义申请的生活补助费。已经有好几个同伴上当了,多亏银二先生盯着那些骗子,他们才终于销声匿迹。”
“居、居然有这种事。”
这世上也是有人什么坏主意都想得出来。
“还有本来以为要我们当排队大队的工作,结果是骗我们付买东西的钱。”
“银二先生对于这些事情都瞭若指掌,所以帮我们跟对方谈判。”
“是你们太无知了,才会被那种人骗。”

所谓排队大队是指受雇于转卖商品的人,在受欢迎的游戏软体等商品开卖那天负责排队。可是也有诈骗集团的转卖业者,不肯支付街友买软体的钱。光听大家说就觉得心情越来越沉重,连喉

咙深处的口水都凝固成一块一块的。
不管怎么说,对方毕竟是无家可归之人,所背负的阴影明显地比悠哉的尼特族沉重多了。总觉得很多事情不能问,光是靠近他们就觉得心情沉重。
“已经这么晚了,我先走一步。”
当我正想这么说的时候,背后突然照来强烈的灯光。
“你们已经开始啦!我也来干杯!”
灯光消失后,出现了一个娇小的人影走进路灯温柔的光线中。对方有着一张貌似小学生的娃娃脸,身着迷彩服、头戴安全帽和护目镜。少校也来了。
“银二队长!森先生和裴先生!连藤岛中将也来了!艰辛的十一月二十三号终于过去了,我们一起去厚生劳动省(注:日本中央政府机关之一。包含管理劳工、医疗、福祉等业务),用二十

一门迫击炮轰它个一百连发吧!”谁赶快来逮捕这个危险的家伙。
“你怎么背了这么多东西?”
阿哲学长看了少校背上的大背包发问。那个大背包看起来可以塞进三个少校。
“今年冬天,我们队上要去富士山进行一个月的大规模游击战,所以我从现在开始锻炼。”


以防万一,我还是提醒大家他是指生存游戏的游击战。
“你再继续翘课很危险吧?”
“学校归学校,生存游戏归生存游戏。”
“阿均,你不是说在学中要考到技师辅佐吗?今年去考了吗?”
因为银二先生突然发言,吓得我转过头去看他。
“那个太麻烦所以我放弃了。虽然教授一直念我念个不停,不过创业胜于研究啊。”少校来到我身边伸出手烤火。
“这话是没错,阿均还是大三吧!反正教授只会叫你当免钱的维修机器工人,进了研究所也只是当教授的佣人,教授不但什么都不会帮你,还会抢你论文通讯作者的位子。”
“我可没有糟蹋银二先生教我的知识喔!虽然我不会去上班。”
我交替看了两人好几次,均是少校的名字对吧!我不知道原来他们那么要好。而且虽然我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内容,但是银二先生以前应该做过关于研究之类的工作吧!
裴先生这时候插嘴说:“少校不是说想做飞弹吗?”
“我想开发谁也看不到、摸不到的战斗机。”那谁也坐不到吧。
“帮我们做睡觉的时候,可以自动宰了臭小鬼的机器。”
坐在火堆另一边的森先生探出身子,眼神认真地对少校说。

少校间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没听说吗?就是狩猎街友的事啊!难道新闻没播吗?”
“啊……”
少校偷瞄了一下我跟阿哲学长。这么一说,我好像有在网路上看到。因为我几乎不看电视,并不清楚时事。
仔细询问之下,才知道车站四周的街友最近陆续遭到恶质的欺负。趁街友睡觉时浇冷水或是丢石头进瓦楞纸箱的房子里还算是小儿科的恶作剧;有人丢鞭炮或是水鸳鸯,甚至还有人洒图钉或

铁钉。据说已经严重到有人受伤了。
“你们没报警吗?这么夸张了总不能置之不理。”
“警察是有在行动,但我们毕竟是无家可归之人,警察不可能一整晚帮我们巡逻守夜。而且最近恶作剧的程度越来越过分了。我因为公园越来越难待而跑到铁路桥下,结果七、八个人一起遭

到攻击。我们睡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发出很大的声响,然后头顶就好像着火一样。”
森先生这么一说,少校就掀起护目镜,绕过火堆,走到森先生身边。少校伸出手来,抓住森先生剃得一干二净的头。
“喂、喂,很痛耶!你在干什么!”
少校剥开森先生头上的oK绷,还用手指抚摸伤口。当少校舔吮自己的手指时,我们都吓得


说不出话来。
“……这应该是‘平屋模型店’卖的0.31g semibio超精密弹。”
“你在说什么啊?”
阿哲学长很担心地盯着少校的脸看。
“我是说打到森先生的子弹,照理说这种子弹两年前就已经停止贩卖了,真是令人无法置信。”
令人无法置信的是你的观察力啊!不过重点不是那里。
“……子弹?”
“应该是用空气枪攻击的,看来可能是改造过的枪枝所造成的伤口。”
“喂!别再乱摸别人的头了。”
森先生拨开少校的手。
“那些狩猎街友的人应该是武装过的吧?人数跟装备呢?”
“我哪知道啊!黑暗中突然觉得头顶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伤,跳起来一看,发现其他人也是一边滚来滚去一边大喊好痛好痛。除了我们之外,谁也没看到。”
“远距离射击吗?哼,如果是0.31g的BB弹应该可以打得很远。看来他们也准备了夜视镜。但还是得去现场侦查一次才会明白。”

银二先生回应道:“阿均你在说什么?这件事跟你无关吧!”回过头来的少校重新戴上护目镜,厚重的镜片下是扭曲的冰冷眼神。
“In然很有关系,这事关军人的面子问题。”
阿哲学长说“你在胡扯什么”。少校继续说:
“身为军人却攻击非战斗人员,是最低劣又最过分的行为。同为军人一分子,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可是我又不是军人(当然少校算不算军人也令人存疑),跟街友们也没有深交。
所以对我而言,事件真正的开端是几天后—〡十二月第一个星期三的放学后—〡的一通电话。当时我人正好到花丸拉面店,把脚踏车停在店铺后头,用原先握脚踏车把手的手取出手机。
打电话来的是位稀客。我深呼吸之后,抬头看看冬目的晴空才接起电话。
‘是少年吗?好久不见,你好吗?难得我送你十月公演的门票,你不来害我们好寂寞喔!’
“啊,不、不好意思,我最近一直很忙。”
今年夏天我接受第四代的委托,帮忙举办表演活动。今天打电话来的是该乐团的主唱。她是


位很有趣的女性,但是讲起话来滔滔不绝使得听众容易遭到她洗脑,所以跟她聊天非常费力。我又再度深呼吸,把手机换到左手。
她在电话的另一头降低音量说道:
‘这次也是关于侦探方面的工作,是我朋友需要帮忙。’
我用单手停好脚踏车.回到拉面店的后门,坐在成堆的老旧轮胎上。
“呃,又是演艺圈的人吗?”
‘嗯,她听到关于你的传闻,有事情想请你帮忙。’
我用脚在地上画了几个圆圈。对方想找我帮忙竟然是因为听了关于我的传闻。
之前我也曾经透过这位主唱的介绍,帮忙解决一位艺人的问题。内容牵扯到威胁信和偷拍,是起无可救药的事件,最后也是用不得已的办法解决的,详情就留到改天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侦

探事务所以奇怪的方式在演艺圈广为人知。
‘有人说过,演艺圈充斥冰冷且闪亮的光线和声音。在这个世界里,就连求救的声音都会惨遭淹没,谁也听不见。’
我屏息静静地聆听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她的声音真的很特别,不光是唱歌,连讲话的时候都可以感觉到她的声音像是在溶化前就沁入肌肤的雪花一般。
‘所以我们才会需要像你们这样愿意倾听的人。’

对方介绍的委托人在当天深夜来到花丸拉面店。当时拉面店即将休息,只剩我和明老板两个人在打扫厨房。拉下一半的铁门传来客气的敲门声,抬起头来可以发现窗户另一边的纤细身影。
“……请问,这里是花丸拉面店吗?”
窗外传来女孩询问的声音。
“我们已经休息了——” “啊,应该是我的客人。”
我打断明老板的话,前去开门。当我正要弯腰钻过铁门时,眼前突然出现一张脸,两人撞成一团害我眼冒金星。
“……好痛!”“好痛!”
我跌坐在地上,揉着自己的额头。看到对方也是一样坐在地上,我才发觉应该是我们同时都想钻过铁门才会撞上的。年轻女孩戴上滑落的太阳眼镜,一边站起身来一边说:“对、对不起,你

没事吧?”结果踩到自己的围巾又跌了一跤。
“妳、妳还好吧?”
当我扶她起来的时候,女孩红着脸庞捡起太阳眼镜,拉低了毛线帽遮住表情。
“真的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说了约莫七次对不起,之后也一直扭扭捏捏地搓着手,不肯转过头来。柔软蓬松的头发染成明亮的褐色,一路低头又戴着太阳眼镜和毛线帽让人无法分辨年龄,不过我想应该跟我同年或大

我一岁。
“对方打电话通知过我了,是夏月结衣小姐对吧?”
“是,我是。”
此时她才终于抬起头来。对方明明戴着浅褐色的太阳眼镜,四目相对时我还是觉得有根砂糖做的桩撞击我的胸口。这就是偶像,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偶像。她不单只是普通的美女,全身上下还

散发出经历数万人的视线才能琢磨出的光辉。
不仅如此,我还对她的脸蛋有印象。可是究竟是在哪里看到的呢?我平常根本就不看电视,连她的名字也是今天才知道。
大概是因为我太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了,她立起衣领遮住红通通的脸蛋,往后退了几步。此时背后传来明老板的声音。
“喂!鸣海,你在干嘛?是客人吗?”
明老板拉起铁门走了出来,看到结衣时小声地说道:“咦?妳……不就是最近车站海报上的女明星吗?”
“不、不、不,那不是我。”

结衣吓得整个人跳了起来,两只手举到脸前挥啊挥的,脸也变得更红了。
“没有啦,其实那是我没错。但是请不要当面对着我说。”
明老板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最近贴满了车站的柱子和墙壁的海报用的就是她的照片。那应该是运动用品厂商的海报。难怪连不看电视和杂志的我都会知道。
“我不太习惯当面被认出来,呃,可以请你们假装不知道吗?”
结衣的声音细若蚊鸣。我和明老板面面相觑,对方是偶像吧?如此害羞的个性做得来艺人这行吗?
“可、可以先让我进去店里吗?如果让其他人发现我,可能会给你们添麻烦。”
“啊,是,那请先到事务所来。”
明老板惊讶地看着我。我合掌向她道歉后,带结衣绕到店后面。爬上黑暗的逃生梯时,背后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声。不发一语的状况让气氛十分沉闷。我想在让她见爱丽丝之前说明事务所的

背景和询问她的委托,于是在逃生梯的平台上转过身。
“请问——” “请、请问——”
刚好结衣也因为想问我话而抬起头来。当我们同时说话时,就连黑夜中也可以发现她又通
红了脸蛋,慌慌张张地挥手。结果就是她失去平衡,整个人往后翻到差点跌倒。我赶紧抓住她的一手,把她拉回来。


“对、对、对不起。”
结衣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辈。从刚刚开始,她的模样就让我很担心。把她拉上逃生梯平台后,她赶紧放开我,一路后退到扶手边去。
“你、你一定觉得我是个奇怪的人吧?”
我忍不住说出真话:“对啊,很奇怪。”结果结衣两手捂着脸,蹲了下去。
“我、我、我从以前就很容易紧张,而且,我们等、等一下要去见的藤岛先生听说是很了不得的调停人。”
“不是调停人啦!谣言是传成什么样子了?”
“咦、咦c. J
“啊——不是啦。不好意思现在才自报姓名,我就是藤岛鸣海。”
远处微弱的萤光灯照亮了我们所在的逃生梯,两人暂时陷入寒冷的沉默。
过了一会,蹲在地上的结衣才抬起头来,用彷佛寻找北极星的眼神询问我:
“就是你吗?你就是那个一句话就能号召五百名黑道的藤岛先生吗?”
“那是无凭无据的谣言!”
“可是、可是可是,我听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传言喔!例如来表演会场闹事的小混混光是听到你的名字就吓跑了,还整垮了中国黑帮的银行,甚至比警方还早发现秘密贩卖毒品的——”

“我不过是个高中生,请妳也用常识思考一下!”我敲敲自己穿着制服的胸膛。虽然只听到事情的部分细节,但我心里还是有底,这反而让我更火大。这下谣言不只长了尾巴,甚至还夹带了

一连串的羽毛、螺旋桨和机关枪。
“是、是这样啊?”
结衣抓住自己的两只耳垂,夸张地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好意思,我整个人陷入混乱。我每次都这样……很容易就慌张起来。”
“总是这样吗?亏妳还能从事跟电视有关的工作。”
我虽然打算忍下来,却还是流露出受不了的口气。结衣听了显得更为畏缩。
“现场直播的时候,我的脑袋会陷入一片空白;演唱会的时候因为是在一大群陌生人面前表演,偶尔甚至会昏倒。”
容易紧张或是怕生也该有限度吧!这种人为什么要从事像偶像这类观众越多越好的工作呢?该不会委托我们的事,是要我们改掉她容易紧张的坏习惯吧?
“所以我们要去见的调停人不是藤岛先生,而是另有其人啰?”﹉
“就说不是调停人,是侦探。”
“侦.……探?”
当我正想询问对方是如何向结衣介绍NEET侦探事务所时,楼梯上方传来慌张的开门声,


所以我和结衣都安静了下来。柔弱的脚步声在即将步下楼梯时停了下来。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水
蓝色的睡衣和反射路灯微弱光线的亮丽黑发,是爱丽丝。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直盯着我和结衣
瞧,脸上显现出宛如落日映照般的光影渐层。
“——干、干嘛拖拖拉拉的?是客人就赶快带来事务所啊!”
“啊,嗯,妳不需要出来迎接我们,我现在正要带过去啊。”
我心想她最近还真的挺常跑出来的。
“你说谁出来迎接你们?”
“不是吗?要不然妳为什么要跑出来?”
“那是因为你一直不带客人来,我才跑来叫你。”
那不就是迎接吗?
“呜、呜呜,反正快一点就对了。”
爱丽丝挥动一头长发,转身回到事务所并且用力地关上大门。我叹了一口气,转身过去看了
看结衣。
结衣的表情则是跟我想像的一样:张大嘴巴,全身僵硬。
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虽然愚蠢.却是助手重要的工作之一。
“我知道怎么看都很难信服,不过她就是侦探本人。”

“我不是普通的侦探,是尼特族侦探。”
背后传来爱丽丝的声音。我吓了一跳转过身去,打开一条缝的事务所大门又关了起来。
“……那、那、那个、那个个子娇小的女生吗?”
结衣指着308号房的房门,终于说出话来。
“虽然她个子很娇小,但是办事很牢靠,妳尽管放心。”
我一边说明一边心想:
如果爱丽丝愿意平常时也跟万圣节的时候一样,装扮成福尔摩斯的样子,顾客会更容易相信她吧!


带领结衣进入事务所和走进位于事务所深处的寝室之后,她就摘下太阳眼镜,把眼睛睁得更大了。但是她的目光却不是停留在冷风呼呼吹拂宛如六甲山山风的空调,也不是填满二面墙壁的电

子机器,而是床上满坑满谷的布偶。
“……哇!这是Steiff的彼得兔!是、是正牌的吗?哇!这只白熊是Kosener的新商品吧?它应该还没开始卖啊!”
“嗯、嗯?妳看得出来啊。”


坐在床上的爱丽丝,放下键盘,看着结衣的脸。
“因为我的房间也是这种感觉!可是妳床上有好多我想要却找不到的布娃娃!好棒喔!这只黑猫是JELLY CAT的限定商品耶!”
“那是我靠着自动出价程式在网拍上抢到的,是连战七大的战利品。”
爱丽丝得意地挺起胸膛。
“好好喔,我可以摸摸看吗?”
“嗯,没问题,妳上来吧。”
结衣小心翼翼地爬上床,举起兔子、猫咪、小熊和海豚的布偶紧紧拥抱。
“这只布娃娃上还挂着吊牌,又是骨董,一定很贵吧!” “六零年代之后的缝制很粗糙,我不喜欢。”“标号居然是个位数!咦,究竟要怎么做才能买到呢?”“我拜托挪威的采购……”
这两个女人开始为了我完全不懂的话题而兴奋,我可以回家了吗?
“我有这只兔子系列的新颜色样本喔!”
“咦?妳是怎么拿到手的?我连要出新颜色都不知道。”
“跟我有交情的造型师亲戚是这只兔子的设计师,想要吗?”
“当然想要!”爱丽丝四处乱跳。“妳有什么想要的布娃娃也跟我说吧!就当作是交换。”
“那那那,我想要跟这只猫头鹰一样的。”

“进货了我立刻跟妳联络。要是有货马上就会寄到了。”
“太棒了!”
结衣在爱丽丝的床上滚来滚去,这人到底是来干麻的啊?
“喔喔喔,人家好想住看看这种房间喔!手里抱着一堆布娃娃,一整天滚来滚去的。无论是小熊先生还是小猫小姐还是兔子妹妹……” “放、放手!我不是布娃娃!”
她果然还是抱了爱丽丝。我本来以为她不是这种类型的人。
爱丽丝此时终于注意到我的视线而冷静下来,刻意地咳了一声。
“妳不是为了抱布娃娃,而是有事相求才来的吧!赶快进入正题!”
“对、对不起。”
结衣哭丧着脸爬下床来,结果又踩到自己的裙子而向后跌倒。“呜哇!”我吓了一跳赶紧冲过去撑住她。结衣一边道歉一边沿着我身体滑下去,坐在地板上。
“我、我真的常常跌倒……”
我差点脱口而出“妳不要出门比较好吧?”这句话,亏妳这个样子居然还能进入演艺圈。回
过神来时,突然发现爱丽丝冷冷地斜眼瞪我。
“平常明明就很迟钝,怎么今天反应特别快?”爱丽丝鼓着一张脸说。
“妳、妳干嘛为了这点小事生气?”


“我哪有生气,赶快把我跟客人的Dr.Pepper端来。”
明明就在生气吧?但是我也知道说出口,只会更惹她生气。我离开结衣身边,去厨房拿饮料。结衣看到350毫升的红色瓶子,就微笑地摇摇手表示“啊,不需要”。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要的话,两罐都我喝了。告诉我妳的目的吧!”
当爱丽丝正在喝碳酸饮料时,结衣扭扭捏捏地合起手掌又打开。大概是在整理思绪吧。直到第二罐空瓶子放到桌上发出声响时,她才终于开口。
“……这附近,不是有个区立公园吗?”
我坐在房间入口附近,背靠冰箱侧面,静静地听她说明。
“就是铁轨附近的公园,那里马上就要变成‘海克力士公园’了。我最近为了摄影和活动,来过好几次。”
“哼,今年‘海克力士’的代言人是妳,对吧。”
“妳、妳知道?”
“我当然知道,就算我不是看遍三千世界的尼特族侦探也会知道。只要检索妳的名字,就会跑出上万张运动服海报的照片。”
“啊、嗯,请、请不要一直看。”

爱丽丝看见满脸通红、挥动双手的结衣也吃了一惊。
“妳在说什么?被人看就是妳的工作吧?不要光跳舞,继续讲。”
“好、好的。对,然后,我那天经过公园的时候,看到了父……貌似我父亲的人。”
我直勾勾地望着结衣戴着毛线帽的后脑杓,还听不懂她到底在说什么。她父亲怎么了吗?
可是爱丽丝似乎明白她接下来想说什么,冷冷地盯着她问道:
“妳是说住在公园的街友中,其中一位是令尊吗?”
结衣沉默地点点头。我咽了口口水,交互看着毛线帽下的褐色头发和爱丽丝淡黑色的双眸。
结衣的父亲是街友……?
“……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之后好几年我都没见过他。直到前一阵子,才偶然在公园看到他。”
结衣紧紧握住床脚,说话的声音也渐渐掺杂哭声,激动了起来。
“那之后我又找了好几次,可是公园里的街友都不见了,我找也找不到。所以……”
爱丽丝盯着说不下去的结衣一会儿之后问道:
“可以告诉我令尊离家出走的原因吗?”
结衣的双眼看似为了找寻丝线的尾端,而在冷风中徘徊。
“我父亲原本经营零件工厂,结果工厂却倒闭了……大概是因为这样,债权人涌向我家,直


到他失踪很久之后都还来我家站岗。”
“原来如此。妳是爱知县的人对吧。令尊为了躲避债权人而来到东京,最后沦落为街友的可能性是很高,但那真的是令尊吗?”
“我不会认错,那真的是我父亲。”
“所以呢?”
“……我想跟父亲谈谈,求求你们帮我找到他。”
爱丽丝凝视结衣的脸庞,然后视线又转回手边的键盘。
“有令尊的照片吗?”
“只有十年前的照片。”
结衣从手提包里拿出老旧的大照片,照片里好几名身着工作服的男性并肩微笑。结衣的手指向正中间的男子,我也从她背后仔细凝视。
“啊……”
我忍不住叫了一声。
我的确见过这个人。我在脑海中把十几年来流浪生活的艰辛痕迹,刻划在照片里肤色健康且洋溢理性的中年男子脸上。
“……是银二先生?”

结衣吃了一惊,转过头来看我。爱丽丝也稍微抬起眼睛,又转身面向萤幕。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使用高级的应用程式找出影像中特定的人物。因为事务所附近架设了六台监视录影机,

保卫爱丽丝的电脑城堡可以搜寻两个月分的影像。
“……就是他吗?”
爱一丽丝回过头来,指着画面上放大的粗糙影像。
因为银二先生那群公园的街友偶尔会来花丸拉面店吃拉面,才会留下明确的影像。
我仔细比较萤幕的画面和被结衣捏出绉摺的照片。真的是同一个人吗?看起来像是同一个人,也可能是不同人物。可是结衣点了好几次头。
“……爸爸……”
结衣的呢喃消失在冷气的强风中。
爱丽丝将键盘拰到一旁,抱住巨大的熊娃娃,转身面向结衣。
“在接受委托之前,有件事情要请妳先决定。”
结衣毛线帽上的毛球不安地摇晃。
“……什么事?”
“妳要我们帮妳到什么地步。街友们都称呼这名男子为银二,是我们同伴认识的人。如果今一天只是要我们帮妳找到他,告诉妳他在哪里,不费弹指工夫就可以办到了。”


“真的吗?”
结衣手按床沿、身体前顺,声音也开朗了起来。
“但是如果是要把他带到妳面前,情况就不一样了。”
爱丽丝的手指直指结衣的双眸,结衣的双眼因为困惑而失去光芒。
“令尊是自愿离开妳们的对吧,他可能不愿意见妳。”
“呜……”结衣沮丧地垂下肩膀。
“价格是依据委托的工作范围而定。妳想要怎么办,自己决定吧!”
光看背影就知道现在结衣正屏息思考中,我将视线转移到爱丽丝冰冷的表情上。
我心想,今天的爱丽丝跟玫欧抱着两亿圆冲进来的时候有点像。
爱丽丝只有在接受委托的时候才会打开限制自己的狭窄监牢或国境。而且尽管如此,她也会小心翼翼地挥动言语的刀剑,避免刀尖侵犯制定的界线。相对地,即使会伤害在自己的领地中的某

些事物,她也会揭露真相。
爱丽丝要结衣现在就决定这条界线,但是我想结衣应该听不懂爱丽丝话中的含意。
结衣很迷惑地点了点头。
“……我想跟父亲谈谈。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他说,请你们带他过来。”
爱丽丝短暂地看了看我,应该不是要征询我的意见吧!我在点头之前,先把视线转回结衣身

上。
娇小的侦探把下巴埋进熊布娃娃的头部,轻声地说:
“好,我接受了。”


时钟的时针快要指向新的一天,我送结衣去车站。
虽然这附近是都内数一数二的热闹区域,但是花丸拉面店所在的东口一带并没有值得一提的夜游景点,只有寂寞的路灯竖立在人烟稀少的马路旁。天气冷到连耳朵都痛了,我立起牛角扣大衣

的领子。
“那个、那个女孩——”
走在我身旁的结衣,一边偷瞥我一边说道:
“像她那样的小女孩真的是侦探吗?她房间里塞满了布娃娃,啊,不过我也像笨蛋一样为了布娃娃而兴奋……还有为什么她要穿睡衣呢?”
“嗯,啊。”
看来她一直很想问爱丽丝本人又问不出口,忍了很久才一口气问我。不过就算问我,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就如同妳所看到的一样,她不但是茧居族,还是骇客,可以潜入网路各处搜集情报,只是¨这次用不太上这个能力就是了。”
“是……喔?我真的吓了一大跳,像她那样的小女孩……”
我很明白妳的心情。
“我进入演艺圈之后看过很多美女,可是还是第一次看到眼睛如此炯炯有神的人。”
“啊?”我好像听得懂又好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如果让社长看到她,一定会拉她进公司的。”
别开玩笑了。不,光看爱丽丝的确是很有趣没错。我突然想像起爱丽丝上塔摩利的午间节
目“笑一笑又何妨” (注:日本午间带状节目,其中一个单元是邀请各界知名人物接受塔摩利的专访)的
样子。如果塔摩利问她:“剪头发了吗?”,她一定会回嘴说:“我打从出生以来就没有剪过头
发,你好歹也思考思考我的年龄和人类头发生长的速度。”我只能冷笑和冒冷汗。
身旁传来结衣的声音,打断了我无聊的幻想。
“可是为什么那样娇小的女孩会选择当侦探呢?”
“啊,嗯……其实我也不清楚。”
“藤岛先生不是她的助手吗?”
“嗯,不过,首先——”

口水和异物感同时在我口中滚动。
“不要再叫我藤岛先生了,我比妳还小不是吗?”
“可是我听说藤岛先生是这一带的调停人。”
“就说我不是调停人了!难道演艺圈真的流传这种谣言吗?该不会是妳听错了吧?”
“嗯……还是拳击手啊?” “我也不是拳击手!”是有打过一次拳啦!
“还是胜利者?” “那是帮妳出专辑的唱片公司吧!”(注:调停人、拳击手和胜利者的日文发音相近)
“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果然像我这种小角色是没资格在藤岛先生面前装傻的。”
“我又不是搞笑艺人!(注:日本搞笑艺人多半两人一组,一人负责吐槽,另一个人负责装傻)妳的傻样子居然是装的喔!”
大概是因为我吐槽吐得太过火了,结衣一副很害怕的样子。稍微反省之后,我沉默了下来,望向两人长长的影子所投射的黑暗人行道前方。
“其实我也只是普通的高中生,妳紧张的话我也会跟着紧张。就照平常的样子就好。”
“如果只是普通的高中生,为什么会当——她是叫爱丽丝吧?爱丽丝的助手呢?”
“只能说是自然而然就变成这样了。”
如果我想认真说明的话,故事长到可以跟一千零一夜媲美。


“是喔。”结衣瞥了我一眼。“……不过好险我们同年。我来之前还以为是像黑帮的堂口一样恐布的地方,里面会站满肌肉隆隆的可怕男人。”
到底侦探事务所是被误会成什么样子?不过我的确是有认识这类人士。
“结果侦探小姐这么可爱,我们还说好要交换布娃娃。我好期待喔!对了,我忘记间她的联络方式!”
“没关系,有事情打电话给我就好了。”当我停下脚步要拿出手机时,突然停住了。对方毕竟是偶像啊!不能跟普通人交换手机号码吧?
“没关系啦!”
结衣笑着和我进行红外线传输。(注:日本手机皆具红外线传输功能,可以传输手机资料)
“……你叫鸣海啊?好特别的名字喔。”结衣看着自己手机里显示的档案如是说道。
“大家都叫我鸣海。”
“原来如此……那我也叫你鸣海好吗?”
呜哇,被这么一叫我整个人都害羞起来了。我把手机收到口袋里,继续在黑暗的人行道上朝车站的方向前进。

人行道终于逐渐接近铁轨,区立公园黑色的树影映入眼帘。结衣无意识地加快脚步,走到我

前方。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树林间的黄黑栅栏,黑影中还隐约可见遭人丢弃的瓦楞纸箱、合板和蓝色塑胶布筑成的几间小屋。小屋中没有居民的气息,之后应该会遭到强制拆除,展开五人制

足球场的扩大工程吧!
足球场对我而言,是有些苦涩回忆的场所。当初我因为园艺社废社的骚动而决定和阿哲学长一较高下,就是在这个足球场说好以拳击一决胜负。由于回想起当初就觉得丢脸,连带不想接近区

立公园。因此,我也不曾留意过定居在公园里的街友是何许人物。
“我已经来过好几趟,但是白从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结衣小声地说道:
“……所以我有些不安,很担心那真的是我父亲吗……”
背影停在分开公园树丛的阶梯前,毛线帽上的毛球寂寞地摇晃又停止。
“……见到令尊之后,妳打算怎么做呢?”
我按捺不住地问了。毛线球朝右晃了一圈。
“我、我是说,假设我找到了令尊,到时候要怎么跟他说明呢?”
“我赚了一点钱。”
结衣背对着我说道:
“我想今后可以由我来偿还父亲的债务。”


所以请回来吧!真的是那么单纯的想法吗?我一直等待结衣继续说下去,可是回应我的只有沉默。夜风从铁轨的对面带来了车潮的废气声、深夜店家的音乐声和酒鬼的吵闹,经过铁丝网过滤

后,听起来更寂寞了。
“——我也不知道。”
结衣终于用彷佛会被寒风吹走的微弱声音回答:
“我也不知道见了父亲之后要做什么。毕竟他离开家的时候,我还是小学生;遭受债务人三番两头的逼债,又在亲戚间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的。我母亲一直到临终前都还在抱怨父亲的不是

。”
结衣继续说下去,口气好像踩碎一块块的干泥巴似的。
“所以我也不知道见到父亲的时候,要说什么才好。”
不知道是该恨他,还是想跟对方团聚,指的就是结衣现在的心情吧
我莫名地能理解她的心情。如果我等一下回家时父亲也回来的话,问我要跟父亲说什么,我大概也是不发一语地走出客厅,满怀困惑地钻进毛毯里吧!因为对方长期以来的缺席,害我们的心

都僵硬到不会反抗了。
“……啊。 ”
结衣不自觉地低语,望向我的方向。就连逆光中我都能发现她满脸通红。

“你怎么了吗?”
“我没事!赶快走吧!”
怎么看都不是没事的表情。虽然结衣双手用力地推打我的胸膛,我还是用眼神搜寻刚刚她看过的方向——公园和铁路的铁丝网土方,结果马上就发现答案了。映入眼帘的是大楼上的巨大看板

,上面凝视前方的坚毅女性蹲下来绑鞋带的侧面和海克力士的商标重叠。可能因为尚未架设完成,没有打光。就算如此,我还是分辨得出上面的女性艺人。
“所、所以说不要那样一直盯着看啦!”
结衣双手抓住我的肩膀,硬是要改变我的身体方向。尽管如此,我还是比较了好几次拉得低低的毛线帽下所隐藏的害羞脸蛋和漂浮在夜空中隐藏沉稳斗志的脸庞。虽然不见得会误会成不同人

物,但还是很佩服两者气质竟然能差距如此之大。
一车站附近已经展开大规模的宣传活动,到处都是我的照片,我更觉得不好意思了。”
结衣用围巾层层包裹脸庞,连嘴巴都遮了起来。这个人真的能胜任演艺圈的工作吗?
我突然发觉一件事。
“……宣传活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咦?啊,大概是上个月从大楼看板开始的。”
从上个月开始的话,就表示银二先生可能看过。


他发现是自己女儿了吗?小学之后就再没遇过,应该是有点难吧?如果他发现那是自己女儿就好办了。就算他想装傻,也可能会因为一时疏忽而露出马脚。
我直觉地意识到就算银二先生真的是结衣的父亲,他大概也不愿意见结衣。所以我必须慎重地询问他,要怎么问他才行呢?问街友过去的事这样好吗?
我一边思索一边走在结衣身后时,突然一阵强光刺痛我的双眼,尖锐的煞车声擦撞上护车栏。
“——结衣!原来妳在这里!”
一辆蓝紫色的车子在我们身边停下,出现一名年约三十的瘦高男性。他用力打开驾驶座的门走了下来,休闲的西装外套搭配黑色的衬衫,玳瑁框的眼镜下方是苛薄的凤眼。看起来不像敌人却

又怒气高涨,我不禁往后倒退几步。结衣缩起脖子,想用围巾遮住脸庞。
“我我我我我我我今天放假啊!”
“我说过明天一大早就要彩排,得事先讨论啊!”
男人恶狠狠地瞪着我。
“你是谁?结衣妳这家伙该不会……居然在这么重要的时期交男朋友,妳在想什么!”
“才不是!鸣海是那个,呃,皮克斯?”皮克斯是卡通公司。不过重点不是这里,我交互看了结衣和眼镜男的脸好几次,想尽办法要掌握情况。他应该是演艺圈的相关人士吧?难道是结衣

的经纪人吗?
“总之赶快上车!社长也很担心!先回家去,有话上车再说!”
眼镜男抓住结衣的手臂,把她拖上助手席。然后一边威胁似地瞪我,一边走向驾驶座。
蓝紫色的车子开走之后,只留下汽车废气的臭味随风四散。我坐在护栏上叹了一口气。
本来以为是很简单的委托,现在却有种麻烦的预感。演艺圈是个扭曲的世界,把高达数亿的资金集中投资在不安定的个人形象上。这份重量会在不知不觉中折磨偶像,并且在某个突然的时机

崩毁,压垮偶像。
我心想不要和对方有太深的牵扯,却又忘不了关上助手席时结衣无助的神情。


回到事务所之后,爱丽丝臭着一张脸走到玄关来说:
“你来干嘛?不是要直接回家吗?”
“咦、咦?为什么我会直接回家?我脚踏车还放在这里啊,而且也有事情要跟妳报告。”
“明明就兴一呙采烈地送她去车站……”
爱丽丝马上又回到房间。总觉得她今天心情特别差,到底是怎么了?
我也跟着她走进寝室,报告眼镜男的事。


“他应该是夏月结衣的经纪人,叫做鹫尾和人。”
爱丽丝坐在床上背对我敲键盘,干脆地回答道:
“就是他吧?”
爱丽丝指向左上方的萤幕。应该是杂志之类的照片吧,萤幕上映射出画质粗糙的影像。左前方是放大的结衣,她后方有一名正要走出大楼玻璃门的西装男子。因为对方眼镜下的凤眼实在太有

个性了,就连这么粗糙的影像都能一眼就分辨出是他。那家伙果然是结衣的经纪人,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的长相该不会被对方记住了吧?
“你该不会告诉经纪人结衣的委托吧?”
“当然不会!”我有点生气地回答。为委托人保密是侦探最重要的义务。
“没有就好,记得要随时保密。”
“嗯,我知道。”
“本来像我这种高贵的尼特族侦探是不会接受这种程度的案子,不过就是找人啊!所以这次的案子就全权交给你负责,反正我和演艺圈也没什么关系。”
爱丽丝这么一说,让我想起结衣刚刚说过的话。
“搞不好爱丽丝跟演艺圈也不是那么无缘喔?”
“你在说什么?”

我一说结衣觉得社长会邀请爱丽丝进入演艺圈的事,爱丽丝就吓得停下手边的事,转身面对我。脸部流露出彷佛刚刚不小心吞了活小鸡的表情。
“……说、说什么蠢话。”爱丽丝吐出这几个字。“就算投胎转世七千次,我也不可能进入演艺圈的。”
她抱住最大的熊娃娃,整张脸几乎都埋在布偶里。
“也就是说你会跑去买刊登了我照片的偶像杂志,把我的A1大海报贴满天花板,甚至会为了整片九十分钟只有拍我的DVD特典而去预约DVD吗?”
“我不用啊,本人就在我面前。”
“或是在网拍上竞标我穿过的衣服,彻夜排我的握手会,甚至买齐我的蜡像吗?”
“我可没看过偶像推出蜡像周边的。”
“你、你、你居然讲得出这么一长串的无耻愚行!”
“从头到尾都是妳在说吧!”
爱丽斯躲在布偶背后,因为呼吸急促而肩膀上下起伏;用手心搓了好几回红通通的脸蛋。“总之不要想这些无聊的事。”
“我只是突然想到而已啊。如果妳去上电视,搞不好会因为稀奇而引发话题……我可不是认
真的喔!”


“当然。光是想到让数以万计的不知名人士透过电波注视我,我就要昏倒了,怎么可能还说得出话来。尼特族侦探的话语也不是为了上电视而存在的。”
因为爱丽丝脱口而出这些话,所以我脑海中浮现她上“彻子的房间”(注:日本黑柳彻子的长青节目,每集邀请知名人物接受黑柳彻子的访谈)的样子。黑柳彻子如果问道:“今天要跟我们

聊聊什么有趣的事吗?”爱丽丝一定会回说:“侦探是死者的代言人,只会伤害生人、羞辱死者,这样妳也要听吗?”看了我只会冒冷汗和露出勉强的笑容。
“嗯,反正让爱一丽丝出去抛头露面也不好,妳一直当我的侦探就好了。”正当我要说她上电视只会给塔摩利、黑柳彻子和电视台的人添麻烦时,布偶山突然发生山崩。原来是因为爱丽丝在

床上滚动的关系。
“你、你的侦探?你、你你你你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我只是说出真心话啊?”如果妳照平常跟我说话的口气跟其他人讲话,一定会激怒对方喔!
爱丽丝难得眼睛往上瞧,试探性地问我:
“……你、你是真的这样看我吗?”
“那个,说出实话真是抱歉。”
“你为什么要道歉!”

“那妳为什么要生气!”
爱丽丝把红通通的脸蛋埋进布偶里,然后钻进毛毯。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一辈子用便宜薪水支使你!我可不打算增加愚蠢的助手!”
“我知道啦!”如果偶尔有奖金就更好了。是说我们本来在聊什么事?
“知道了就赶快回家,我可不会发加班费的。”
爱丽丝从毛毯里露出一点点脸骂道。我一边叹气,一边把满地四散的布娃娃一只不剩地捡回床上放好便走出事务所大门。如果我这辈子就耗在这些对话跟工作上,应该也是很愉快的人生吧!

此时,我只能发出苦笑和叹息。




本帖最后由 ajohnson1231 于 2011-12-30 16:40 编辑





结果没三两下就找到银二先生了。星期天下午四点左右,当我踏出家门正要跨上脚踏车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少校打来的。
“银二先生、森先生、专务、马力恩霍夫和我一起在铁路桥下,我只打算跟大家闲聊而已。你记得要买酒来。”
当我正要抗议自己还未成年时,电话就被挂断了。看来大家都忘记我是高中生这件事,虽然有时候我自己也会忘记就是了。
暂且不管我未成年一事,所谓专务跟马力恩霍夫应该是其他街友的名字吧!因为他们之间经常随便地称呼彼此。对了,如果银二先生真的是结衣的父亲,他也应该另有其名。
我待会就要去见他,得小心确认才行。
您就是桂木健司先生吗?

我在便利商店买了罐装咖啡,往车站方向前进。铁路桥下是奇妙的世界,每隔三十秒就传来电车辗过铁轨的噪音,挤满了狭窄的小酒馆和路边摊。因为尚未日落西山,众多店家都还没开始营

业。臭味令人作呕的垃圾袋小山、啄食垃圾的乌鸦、大量生锈的无主脚踏车和坐在脚踏车上抽菸的街友,彷佛城市的沉淀物。这一切加快了行人的脚步。
不过,今天情况有些不同。街友中夹杂了一个貌似小学生的脸孔,而且还身着迷彩装和安全
帽。
“藤岛中将,我在这里!”
少校看到站在马路对面的我,朝我挥了挥手。聊天聊得正兴起的四个大男人也转过头来看看
我。我一边在意路人的眼光,一边立起运动服的领子快速通过马路。
“大家请喝咖啡。”欧吉桑们毫不客气地把手伸进我打开的便利商店塑胶袋中,包括银二先
生在内。
“怎么不是酒。”“反正今天很冷,热咖啡也好。”
“鸣海干嘛请我们客,是为了将来沦落为流浪汉时的准备吗?”
“哇哈哈,你就学宏仔当小白脸就好啦!”
我被两个欧吉桑包夹,两人左右开弓。专务应该是发丝黑白掺杂,身着西装,乍看之下会误亡以为是上班族的欧吉桑;连身工作服的后面口袋里放了小瓶酒类的应该是马力恩霍夫。我只模模


糊糊地记得大家的样子,可是大家都记得我的长相和名字,这是怎么一回事?
“鸣海,你下次要跟哪边的黑帮一决胜负啊?”
“上次你跟中国黑帮的对决,赔率高达二十四倍喔。托你的福,一让我大赚了一笔。”
“你们居然拿我赌博!我又不是赛马!”
“咦?今天不是讲赌博的事喔?” “少校说你会给我们情报耶。”
我吃了一惊,望向少校。他和银二先生、森先生似乎正热烈讨论著什么,只有一瞬间抬起眼睛看了我一下。穿透护目镜的视线,明白地告诉我要我乱掰情报。这家伙为了聚集街友,居然拿出

我的名字胡乱散播谣言。我逼不得已只好开口。
“呃,最近是没有什么骚动啦。首先上次跟黄道盟火拚的时候,宏哥呢——”
我硬是掰了一些英雄事迹,顺便偷瞄银二先生。实在是没办法不去介意他们谈话的内容。
“……原来如此,住在公园的人和铁路桥下的人都被干掉了。谁都没听到射击声,也就无法从声音的轻浊和高低判别枪枝的种类——”
“谁分辨得出来啊!又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样是军事迷。”银二先生吐槽道。
“天色那么暗,谁分辨得出来是空气枪还是什么鬼东西。我还以为是被钉子打到了。”
森先生一边搓揉手臂一边回答。
“我们去现场巡逻找子弹吧!知道他们穿的鞋子等装备吗?”

“就说天色太黑看不到啊。”
“我们又不是军人,谁没事会去在意那些事。”
“那可以请大家随身带着这个录音机吗?”
少校似乎在调查狩猎街友一事,银二先生仔细地端详少校从背包里取出的手表型录音机。
“这是什么?你放了几个麦克风?”
“一共有十六个感应方向的麦克风,我还特别调整过配置的角度,算是我的得意作品。”
“这样成本也太高了。如果想要量产,好歹要把收音器和电源模组化。”
“银二先生的思考模式都是商业取向呢!我都没想到。”
“试试之前做的电波引信如何?”
一喔,那个应该可以用。”
听起来好像谈得很愉快的样子。我稍微靠近少校,装出一副一开始就参与对话的样子,凝视两人手上的机器。
“……您好像很懂机器的样子,以前是工学系的吗?”
近乎直球的询问。少校忍不住看了我一眼,询问街友的过去可是禁忌。
可是银二先生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很干脆地回答了我。
“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技术进步太多,我已经跟不上阿均了。”


“可是思考模式是不会退流行的。因为听了您的话,我现在开始觉得去上研究所也不错。虽然这样会延后我当尼特族的时间……”
听了这番话,我拚命压抑惊讶和矛盾的心情。少校居然想去念研究所?他明明就宣称要一路留级到不能再留,退学之后当最强尼特族的。另一方面,因为银二先生喊少校阿均,所以感觉好像

在谈论陌生人的事。不,现在重点不是少校,要先打听银二先生才是。
“您也会做录音机吗?”
我瞥了瞥少校手上的录音机,若无其事地问道。
“也不是不会做,不是我的专业领域就是了。”
“是喔,那您的专业领域是什么方面呢?”
“照相机的零件。”
我咽了一口口水,跟结衣告诉我们的情报一致:她父亲原先经营零件工厂。
“刚刚您也提到成本之类的事……难不成您以前是社长吗?”
“我之前是做过经营没错,你怎么一副都知道的样子。”
“喔、喔。”我刻意咳了几声掩饰尴尬,好像问太多了。“就突然想到。”
“你有什么事情想问就直接说。”
一′声音结冻在喉咙深处,带来一阵疼痛。我勉强自己吞下这疼痛。

偷瞄了一下少校,发现他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带着森先生和专务去无主脚踏车的角落,向大家说明脚踏车锁多容易打开。少校虽然口气冷漠,还是很认真协助调查的。
我重新面向银二先生,偷偷地深呼吸一口。
反正迟早有一天要跟他说实话,还是放弃耍小聪明吧!与其等找到证据让他无法逃脱再说明结衣的事,还不如先取得他的信任才能继续调查。
“其实我是私家侦探的助手。”
“我们当然都知道啊。”
连我的名字都知道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前一阵子,我们事务所来了一位叫做夏月结衣的客人,是演艺人员。她的本名是桂木结菜
……委托我们帮她搜寻失散已久的父亲。”
我停了下来,看了看银二先生的表情。但是他脸上只浮现比面无表情更冷漠的神色。
“她告诉我们,她父亲的名字是桂木健司。咩
我又停了下来,等待银二先生的回应。但是他一句话也没说,我的耳边只传来电车的噪音、手机门市招揽客人的声音、药妆店里播放的音乐、来往车辆的排气管声和无数的脚步声。
“结衣说她之前去区立公园进行拍摄的时候,曾经看过您。她怀疑您就是她的父亲。”
“不干我的事。”


银二先生的口气彷佛将泥丸子压扁在墙壁上。我可以确定,他就是结衣的父亲。
“结衣说她很想见您。”
“我没有女儿。”
“只要见个面说话就好了。”
“我说过不干我的事。”
“结衣还说她一点也不恨您,只是很想见您。对了,她还说她可以帮您还债。”
银二先生把喝完的咖啡空罐丢进无主脚踏车的篮子里,起身重新披上围巾。
“谢谢你的招待,我先走了。”
“等等!请等一下!”
我想追上银二先生,结果大腿撞上脚踏车,差点就把一整排都给撞倒,害我慌慌张张地撑住脚踏车。
“银二先生,您现在住在哪里?”
“笨蛋,我又没有家。”
“我、我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想问您怎么连络。”
我绝不能让对话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下结束。就算觉得可能会遭到拒绝,也要把握只有一次的机会。

“你去问阿均!”
银二先生拉着载满肮脏纸袋的拖车,迈向高架桥下的阴影。每走一步,我就觉得他的背影变得更瘦小。最后我只好停下扶起脚踏车的手,无可奈何地目送他离去。
银二先生远去的脚步声,最后被电车的声音所掩盖。
我忽然抱住自己的双肩,颤抖了起来。蓦地觉得寒冷是因为大楼遮住了阳光,还是因为我现在才想起来已经是冬天了?
“银二先生走啦?”
我看了看声音的来源,原来森先生他们已经回到我背后了。
一难得有年轻人请客,居然先走了。”
“那个人每次都一副臭脸。”
“我从没见过他笑。”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就有一次银二先生代表我们所有人去跟人才派遣公司谈判的时候,连大家请他客都不笑一下……”
“我们来打赌吧!第一个让银二先生笑的人就可以赢得所有人赌的钱。”
“看来赌注会很大啊!”
欧吉桑们望着彼此晒黑的脸庞笑了。


这三个人应该感觉到我和银二先生谈论了什么严肃的话题,但是却没有人过问。大家的无视让我深感温暖,这跟保温瓶采用真空隔热的原理一样吗?怎么可能呢?我到底在想什么蠢事啊?
有人从正后方敲了敲我的肩膀。转过身去,发现少校拉起安全帽和护目镜,露出纯真的眼眸。
“强行调查失败了吗?”
“嗯……”我垂下肩膀回答道,觉得对不起好不容易才帮我找到银二先生的少校。“工程已经开始了吧?银二先生应该不会回到公园了吧?”
“事情有点复杂,不过他至少会回来公园一趟。”
少校开始跟我说明目前公园的状况。
工程是从四天前开始动工的。因为公园里还有许多街友小屋,等于是在半胁迫的状态下开工的。结果因为民间团体的抗议活动日益激烈,工程马上就停工延期了。现在公园已经用护栏包围起

来,改造为运动公园的企划也暂停了。
“海克力士公司不可能因为一点抗议运动就放弃企划,现在算是冷却期间吧。总有一天会再度动工的,所以银二先生他们得在那之前搬家才行。”
“这下可糟了,他们搬走了要怎么找人呢?”
“别担心。”

少校拍了拍我的手臂。
“我已经掌握好银二先生固定会去的垃圾回收业者和常去的店家,也知道森先生的联络方式,马上就能把握其他人的住所。而且我暂时得巡逻马路上的各个据点。”
“咦?”我盯着少校的脸看。所谓马路上的各个据点是指街友们睡觉的地方吗?“为什么要巡逻?是为了这次的委托吗?”
“你在胡扯什么,我是为了调查狩猎街友事件。”
“啊……”
我偷瞄了一下三个欧吉桑,他们手里捧着咖啡,兴高一米烈地讨论赌博。
“我这一星期调查了各个事件现场,搜集到很多物证。”
少校从背包里取出好几个透明的塑胶袋,里面装了BB弹和沾了泥土的肮脏金属碎片。
“这不是一般人会用的东西,一定是爱玩生存游戏的狂热者。这个业界很小,很快就能找到犯人了。”
我感到一阵矛盾。为什么少校要这么追根究柢地调查狩猎街友事件呢?他的确和银二先生等人很要好,而且自己最喜爱的玩具遭人滥用当然会感到愤慨——
就算如此,我还是觉得这很不像少校会做的事。
……什么叫不像少校会做的事?


我摇摇头,挥去这种想法。我又懂少校什么呢?我们才认识一年多,只有在侦探事务所才会碰头。他娇小的身体里隐藏了什么热情和黑暗,我怎么可能会明白。
所以我喊住走向车站的少校。
“……可以让我帮忙吗?”
少校停下脚步,稍稍扭过头来。
“我不能请藤岛中将帮忙,这又不是委托。”
“我知道不是委托,可是——”我一时辞穷,拚命地想藉口。“总之,我希望少校能让我参与。如果能抓到犯人……虽然有点像卖人情,不过银二先生应该会比较愿意跟我谈吧!”
虚情假意的藉口。其实我只在意一件事——为什么少校会如此急迫呢?
“藤岛中将听过汉斯.冯.西克特将军的组织理论吗?”
“没听过。”我忸怩地回答。怎么突然讲起这种事来?
“你不用功的程度真是令人叹息。尽管受限于凡尔赛条约中严格缩减军备的规定,西克特依旧运用所有智慧和不屈不挠的精神重建德国军队,而且还坚持军队傲人的政治中立立场,和希特勒

分庭抗礼!”
“少、少校,等一下,别在大街上发表演说,大家都在看。”
少校无视于我的抗议,在我面前立起四根手指。

“根据西克特的理论,军人可以分成四种:懒惰的聪明人、勤劳的聪明人、懒惰的笨蛋、勤劳的笨蛋。”少校每讲一种就弯下一根手指。
“……啊。”
“懒惰的聪明人适合当前线指挥官。因为怕死,他会努力思考轻松获胜的方法。例如我就是这种类型的,也就是营长。”
而且志愿是尼特族。是说少校究竟是在讲什么啊?这跟我有关系吗?
“勤劳的聪明人适合当参谋。参谋需要思量作战方式的聪明头脑和愿意努力做事前准备的勤勉个性。例如第四代其实就是这种人。”
真的吗?当我怀疑的时候,少校指着我的鼻尖。
“至于懒惰的笨蛋适合当总司令,什么都不做,只要对他人的发言点头称是就好。简而言之就是你这种人。”
我咽了一口口水,连一句话都无法反驳。话都让少校给说完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
“……那么第四种人,也就是勤劳的笨蛋呢?”
“这种人不在还比较好,因为他工作错方向,只会让灾害扩大而已。我想说的就是,我不想害你从懒惰的笨蛋变成勤劳的笨蛋。”


早知道就不问了……。我全身无力地往脚踏车的后座坐下。
“不过这种愚蠢的格言只有日本人才知道,大概是捏造的吧!”
“捏造的干嘛还讲这么多!浪费我时间!”
少恔挥挥手道别就走了。我目送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高架桥下方的通路,才又重新在无主脚踏车的后座坐下。回头一看,发现另外三个街友也不知何时消失了。落日西沉,我和脚踏车长长的影

子落在车道上;刺骨寒风吹动便利商店的塑胶袋。
我扣上牛角扣大衣,站起身来。



我一直到第二天放学后才下定决心打电话跟结衣报告。
毕竟她是委托人,无论情况好坏我都得跟她报告。可是去了花丸拉面店,一定会有人可以陪我聊天打发时间,结果就是拖延工作时间。所以我一出教室就马上打电话给结衣。
‘对不起!我现在在搭车!’
结衣压低的声音后面传来吵杂的汽车声。
‘不好意思,我等一下再打给你。’

我看了看结束通话的手机,反省了一下。对方毕竟是刚开始走红的偶像,非常忙碌。打电话给她,算是打扰她了。
我传了封简讯,简单地报告了一下银二先生的事,内容大概是我已经面对面告诉银二先生结衣的事,却遭到对方否认;不过我们已经掌握对方的行踪,今后会继续说服他。当面难以启齿的话

语,只要变成文章我就能轻易地传送给对方。
当我骑着脚踏车离开校园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这次是结衣的回信。
‘我有一点空档,今天晚上九点会去花丸拉面店,有东西要交给你。’
我维持跨在脚踏车上的姿势靠在校门柱子上,反覆看了二次回信。叹了一口气,阖上手机。
看来果然还是得当面说明了。


准备开店的花丸拉面店厨房里,出现一名高个男子的身影。他用黑色的橡皮筋固定卷起的柠檬黄衬衫袖子,正在分装瓦楞纸箱里的干货。只有宏哥才能自然地穿着如此鲜艳的衣服,就连演艺

圈也找不出有几个人能这么穿。
“鸣海,我听说了喔!这次的委托人听说是个大人物?”
宏哥发现钻过门帘的我,抬起头来对我说:


“爱丽丝告诉我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她当初出道时拍摄过漫画杂志的偶像照,那时候我就觉得她有一天会大红大紫。”
宏哥是我认识的人里面唯一熟悉演艺圈生态的人,我刹那间想把这件事情交给他。
“我再来这里打工好了,这样就有可能会遇到结衣了。”
“我绝不会让你见到她的……”我叹口气,在柜台前坐下。“是说你不是跑回去当依林姊的小白脸了吗?常常跑来拉面店,当心依林姊又要生气。”
“依林早就把我赶出来了。”宏哥笑眯眯地回答:“之前我不是认识一位华侨的贵妇吗?我现在住在她买给我的公寓里。好久没有一个人住了,所以闲得发慌。”
“你真是差劲透了!”
“我哪赢得过你啊。”
什么东西赢不过我?别说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话好吗?可是宏哥又回到瓦楞纸箱前了。
“明老板,龟爪要洗吗?飞鱼我也可以先帮妳烤过。”
宏哥对着厨房里的走廊大喊,此时绑着马尾的女子从走廊入口冒出头来。明老板似乎在里面准备汤头。
“那你顺便把猪五花也烫一烫——”明老板指示到一半突然闭上嘴,走出厨房来。“……才不用咧!混帐小白脸,干嘛跑进厨房来?”

“没有啊,我想说帮妳做点事。”
“你已经不是店员了吧!而且你为什么可以毫不在乎地出现在我面前啊!”
“为什么不可以?就算贵妇买公寓给我,我的心还是在妳身上啊!”
宏哥从后门被赶了出来,是真的被揍到滚出来的。我赶紧走出店外,绕到后面去。
“好痛痛痛痛痛。”
我扶起嘴角红肿的宏哥,让他坐在老旧轮胎上。
“明老板的拳头真够力,光打一拳就比当初被红雷痛殴一顿还疼。”
“你是自作自受……”
明明就跟明老板求婚了,还跑去当小白脸是在想什么呢?
“只要我一直不放弃,总有一天明老板会懂我的心。”
“明明就是个小白脸,居然讲得这么纯情。”
气呼呼的明老板突然从后门跑了出来,宏哥反射性地举起两手保护头部。
可是明老板不是来揍人的,只是把一个巨大的金属钵放在我跟宏哥中间,里面装满了如山高的大蒜,还掉下了几颗。
“宏仔,给我全部剥好!鸣海,你可不准帮他剥,全部让他自己来!”
明老板使出整栋大楼都会摇晃的巨大力道关上了后门。


宏哥小心翼翼地放下手臂,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又高高兴兴地剥起大蒜了。
大家都觉得宏哥的爱情不会有成功的一天,但是明老板也从不明确地拒绝他。每次看到这对关系奇妙的男女,我总会感到一股像是难为情又像是舒畅的朦胧情绪。
我觉得宏哥今后会持续周旋在众多女子间,偶尔才回到拉面店的回圈。简而言之,这里是宏哥的家。不是有钱有闲的贵妇买给他的高级公寓,也不是养他的酒家女房间,而是明老板所在的这

家店。
所以——这就是尼特族跟街友们根本的不同。
“……你已经跟银二先生谈过了吗?”
宏哥停下来问我。
“呃?啊、是啊,大概谈过。”
看来宏哥已经知道大略经过,我就不用多费唇舌说明了。
“银二先生真的是结衣的父亲吗?”
“我没办法确认。银二先生一直坚持不干他的事,他没有女儿。但是从他的反应看来,应该就是他没错。”
我又加了一句会继续说服对方之后,俯视自己鞋子之间的地面。短暂的沉默被剥大蒜皮的声音打破。

“这很难啊。”
宏哥喃喃自语道。我抬起头来。
“毕竟他丢下女儿离家出走,已经十年了吧!现在才说要挽回什么的,实在很难啊!”
我也明白这个道里。时间堆积沉淀许多事物,埋藏伤口与缺陷,并使其固化。绝不可能让事情恢复原状。搬开伤口上的重担,显露的只是更深的伤口。
“就算银二先生真的是结衣的父亲,结衣又刚好赚大钱帮父亲还清欠债并展开崭新人生,双方的关系也很难恢复原状。”
当我想回答我知道的时候,又把话吞了下去。我真的明白吗?银二先生是怀抱什么样的心情抛家弃子,一路流浪到东京来呢?当我告诉他结衣的事时,他又是怀抱什么样的心情,紧握咖啡罐

听我诉说呢?我果然还是什么都不明白啊!
果然还是宏哥比我适合这个案件。虽然我从来没有听宏哥说过白己家里的事,但是他总是像无根的浮萍一样飘荡,一定比我更能了解街友的心情吧!等会他也绝对能轻松地向结衣报告我和银

二先生难以启齿的谈话经过。
此时宏哥拍拍我的肩膀。
“不过你是侦探助手,这个委托是你接的啊。”
听到这句话,我只能深深地点了头,为了刚刚想把烫手山芋丢给宏哥的自己感到羞耻。


“不过少校有帮忙这件事吗?我和阿哲因为爱丽丝没有下指令所以没行动,好像只有少校一个人东奔西跑的。最近打电话找他也都不接。”
“啊,那是因为——”
我跟宏哥说明了一下狩猎街友的事,他微微地皱起形状美丽的眉毛。
“少校又跑去招惹麻烦事了。”
“那个人到底哪些地方是认真的?我本来以为什么军人的面子问题是开玩笑,结果好像是真的很气犯人的样子。”
“是吗?我觉得他从头到尾都是玩真的啊!”
“全部吗?他说什么攻击非战斗人员是最低劣又最过分的行为,可是这里是二十一世纪的日本,而且对方还是用空气枪。”
“他的确是来真的,但是——”
宏哥停下剥大蒜的手,眼神在寒冷的空中游移。
“他会气成这样,理由可能不只如此而已。”
我追随宏哥的视线望去,大楼间的鼠灰色天空变得更暗了。
虽然少校那时候用什么将军的鬼理论蒙混过去,但是我的确看见他眼眸中隐含了不寻常的危险气息。

晚上八点之后是花丸拉面店最繁忙的时刻,挤满各种客人。包括下班后的上班族、工地的工人、警卫、要去下一摊的大学生、管理公寓的老伯和小混混似的房仲。柜台前仅有的五个位子被喝

醉的常客霸占,进不了店里的客人就把啤酒箱翻过来铺上坐垫当椅子用。高楼寒风飕飕吹袭,只有一盏小小的电暖炉提供些许温暖。尽管如此,门口的红色门帘和灯光似乎很吸引来往行人。

客人总是络绎不绝,光靠彩夏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于是就在明老板探出头来后门吆喝说愿意以七百圆时薪雇用之后,宏哥就兴高一米烈地围上黑色短围裙,跑进厨房。可能是谣言传开了吧

!一小时之后跑来一大群年轻女性的客人。
结衣正巧在拉面店最忙的时候来了。店门口流泻的灯光外侧,站了一个东张西望的人影。从毛线帽的轮廓,我马上就发现是结衣。
“这边、这边。”
我从大楼间招手呼唤她。
“鸣海!”
大概是因为看到我而松懈的缘故,结衣用四周的人都听得到的音量喊我的名字,跑了过来。我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把她拉进后门的黑暗角落安排她坐在旧轮胎上之后,偷偷窥视店里的状


况。有几个客人注意到后门这边,但是没有人发现是夏月结衣来访。
“不可以大声嚷嚷啊.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对、对不起。”
结衣畏缩了起来,稍微拉下太阳眼镜、眼睛往上瞧向我道歉。我抓住想去窥视店里的结衣肩膀,把她拉回来之后又让她坐下。
“那时候开车来接妳的是经纪人吧?他有说什么吗?”
“被念了一堆。像是那个人是男朋友吗?这么重要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之类的。”
这么说她也是理所当然,毕竟她是这年头越来越难得一见的正统派偶像。
“可、可、可是你不要误会喔!因为你真的不是我男朋友。”
“这还用得着妳说吗?我是当事人耶!”跟我解释干嘛啊?
背后的后门突然打开,湿热的气息吹拂在我脖子上。
“藤岛.是客人吗?要点什么呢?”
结衣抬起眼睛,正好和从后门探出头来的彩夏四目相对。
“咦……咦?这、这位?该不会就是夏月——”
我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挡住彩夏的视线。
“对、对不起,彩夏。这件事妳就装作没看到吧!”

彩夏的背后又冒出了宏哥。
“听说结衣来啦?鸣海你就代替我进厨房吧!我来帮你招待结衣。”
“你们这些人——”
并排的彩夏和宏哥背后又传来可怕的怒吼,气得七窍生烟的明老板跑出来抓住两个店员的后领。
“不要翘班!赶快工作!客人点的菜都还没出!他们不是我们家的客人,不用管了!”
宏哥和彩夏被明老板拖回厨房,我向明老板表达深切的谢意后关上后门。
“……不好意思,大家爱凑热闹。”
“被、被发现了吗?真奇怪,我今天明明换成黄色的太阳眼镜啦!”
这样反而更醒目啊!真希望结衣稍微有点名人的自觉。我带她到逃生梯的第一个平台去。
“不过,这家拉面店好像很了不得耶。”
把背靠在平台扶手上的结衣喃喃自语道。
“什么很了不得?”
“那个绑马尾的人是店长吧?上次来的时候也有看到她,真是个大美女。”
美女……?嗯,明老板的确是美人没错。我想起订婚宴时身着礼服的明老板,那个时候要是帮她拍照一定很美吧!照片不会讲话也不会揍人。


“打工的女生也很可爱,还有像杰尼斯偶像的店员。”
“我很认真的告诉妳,妳绝对不能接近那个男人。他才不是什么杰尼斯偶像,只是个花花公
子而已。”
大概是被我认真的表情吓到吧!结衣眨了好几下眼睛,就笑了出来。我赶紧又加了一句:
“这可不是开玩笑,他真的是个差劲的小白脸。”
“对不起,我笑是因为你跟鹫尾先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鹫尾就是那个眼神凶恶的经纪人吗?
“他说看你的脸就知道是个花花公子,要我绝对不能接近你。”
“光看我的脸!我们也才碰到一下下而已!”
“啊,我现在没空间聊。今天是趁着表演结束稍微跑出来一下,等会还得赶回去。”
“这种事下次要早点说!”
我急急忙忙地整理思绪,跟结衣报告。
先是那位街友——银二先生的事。
其次是告诉银二先生,我们接受夏月结衣,也就是桂木结菜的委托。
银二先生的回答是:“不干我的事。”、“我没有女儿。”
ˊ 最后是虽然银二先生居无定所,但是我们只要调查一下就能找到他了。

结衣一直微微咬着下唇,静静地听我报告。我报告完之后,也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我还会去找银二先生谈,妳有什么话想跟他说吗?对了,妳不是说有东西要交给他吗?”
结衣把手伸进手提包中,取出一个不到巴掌大的小盒子。打开包了绒布的盒盖,里面是安放在戒台上的戒指。
“……妳说有东西要交给他,就是这个吗?”
“嗯,这是我父亲的结婚戒指。他离家出走之前,把戒指放在我枕头边。”
戒指内侧的确刻了KENJI KATSURAGI的字样。我抬头看结衣的侧面,难道她那时候有见到即将离家的父亲吗?
“那时候我虽然醒了过来,可是因为睡昏头了,根本不清楚我父亲放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是要离家出走……就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结衣的眼睛隐藏在太阳眼镜下,望向遥远的夜空。
“他每天都工作到很晚才回来,我和妈妈都习惯先睡。我印象最深刻就是他打开纸门,从缝隙中偷看我时上下颠倒的脸。他每天都一大早就去工厂,二天没见面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结衣的声音听起来好像隔着一层窗帘。
“可是那时候我还是小孩子,根本不知道工厂的状况已经很糟了,当然也没想过有一天父亲会消失。那时候因为快圣诞节了,我还一直跟他说要他圣诞节的时候一定要留在家里。哈哈哈,


跟傻瓜一样。”
结衣用手指抹了好几次眼角。
“我母亲好像都知道的样子,那天早上发生的事也马上就明白了。毕竟枕边放着戒指,家里的现金又都不见了。”
结衣流露空虚的微笑表示,妈妈居然没有报警寻人。
“我母亲在父亲失踪后的三天一直坐在椅子上发呆,偶尔发出傻笑。她几乎什么也没做,还是工厂的人去帮我们报警寻人的。”
天气越来越冷,我把视线从结衣的脸上移开,背靠在扶手上。大楼间的热闹灯光,看起来很不真实。
“所以……请你把戒指交给他。”
结衣把盒子推到我手上。
“然后跟他说妈妈的戒指在我这里。”
之前听结衣说过,她母亲直到死前都还不停地咒骂留下负债、工厂和抛家弃子的丈夫。我紧握手心坚硬的触感,还残留了一丝丝结衣的体温。
“我也知道逼你说谎不好,可是还是请你告诉我父亲,妈妈没有生他的气,直到临终前都还想见他一面。”

我和结衣眺望同一方向的夜空,点了点头。
像我这种懒惰的笨蛋,最适合负责撒无趣又无害的谎言了。如果银二先生能因此稍微对我敞
开心扉就好了。
手机震动的声音穿过寒冷的黑夜,结衣吓得抖了一下肩膀,掏出手机。但她只是盯着手机萤
幕瞧,并没有按下通话按钮。
“……啊,怎么办?鹫尾先生一定在生气了。”
“刚说过之后还有事,得马上回去吧!”
“嗯……是这样没错。”
结衣阖上手机,放进手提包里。
“怎么办,还是我吃个拉面再回去?听说这里的冰淇淋很好吃,是真的吗?”
“妳在说什么呀?等一下经纪人又要杀过来了!”
“对啊,我非得回去不可……”
… 结衣的背抵着扶手,弯下身去。她是怎么啦?这么不想回到经纪人身边吗?我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毛线帽上的球球还在颤抖。
沉默的彼端传来拉面店客人愉快的声音,混杂了些许手机的震动声。结衣把身子缩得更小,
等到震动停止。


“……我想再休息一会,反正鹫尾先生不会知道我躲在这里。”
我叹了口气.搔搔头。
“妳的手机该不会是公司给的吧?”
听到我的询问.结衣稍微转向我并露出惊讶的表情。
“是的……怎么了?”
“我想公司应该设定了GPS追踪。”
“GPS?”
“就是使用卫星调查手机位置的功能,简而言之经纪人可以依据这个设定掌握妳的行踪。”
旗下的偶像情绪如此不安定的话,一定会要求对方使用这种手机,如此一来也能说明周末晚上为何经纪人会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结衣听了之后,面色铁青地站起身来。
“我、我该怎么办?把手机毁了就好吗?”
“所以我叫妳赶快回去啊!还有等一下回电给经纪人!”
“嗯、嗯嗯.对、对啊……”
结衣通下肩膀,无精打采地开始走下楼梯。
我目送结衣的背影离去,心想这个人真是危险,情绪起伏如此激烈。在摄影机面前,她又是什么样子呢?虽然我没看过她上的节目,但是只能想像她暴走的样子。我越想越担心,希望下次

能跟她报告好消息。
我的视线回到手心上的小盒子。仔细想想,我还真是保管了一样沉重的信物。银二先生真的会收下吗?就算我撒了毫无破绽的谎,他也许会凭直觉看破也说不定。
想说还是要跟爱一丽丝报告一下,但是当我正要开始爬楼梯时,就听到楼梯上方传来慌慌张张的脚步声。随后出现了水蓝色的娇小身影,在黑夜中摇曳着乌黑的秀发。
“鸣海!你又拖拖拉拉的——”
爱丽丝和我四目相对后就停在上一层楼的逃生梯平台上,一副羞答答说不出话的样子。她的视线越过我,望向楼下。我转过头往后看,正好可以看到结衣一边偷偷确认外面的状况一边走出小

巷子。
“……你又拖拖拉拉地和委托人聊天了吧!”
我因为爱丽丝略带怒气的声音而转了回来。
“真是的,每次只要夏月一来你就偷懒不跟我报告,光顾着跟她聊天……”
“才不是。那是因为她没有什么时间,又没有什么需要直接跟妳报告的事,我才在这里谈事情。”
“嗯,哼上
“妳之前也因为发脾气而特地跑出事务所。”


“我才没生气c”
“啊,难不成,我懂了。”
我灵光一闪,往下瞧瞧拉面店的后门,结衣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什、什么事?”
爱丽丝的声音略略提高。
“因为妳是她的支持者吗?想多跟她本人说话?”
爱一丽丝全身僵硬地半张着嘴,就连深夜中也看得出来脸蛋越来越红。
“——我、我受够了!你为什么会冒出这种愚蠢的想法呢?就连干了两瓶伏特加的俄国人讲话都比你实际多了!”
“我只是稍微想到一下而已……”
“够了!你暂时不准进出事务所,用电子邮件报告情况就好,免得把笨蛋病菌传染给我!”
“我知道啦。”我耸耸肩,反正总是莫名地就惹火爱丽丝。
听到爱丽丝颤巍巍的脚步声爬上楼梯,我背对着她回到拉面店后门。我可不会照着爱丽丝说的,回家寄报告信给她。好歹也是当了一年助手,大概可以推测出接下来的状况。于是我在大楼间

寒冷且潮湿的黑暗中,坐在啤酒箱上喘口气。
跟我想像的一样,五分钟之后我的手机传来“COLORA∪O BULLDOG”震天响的吉他旋律。

‘Dr.Pepper喝完了,买个两箱回来!对了,我可不是因为知道你在下面才打电话命令你的!也没有用监视录影机检查喔!’
我一边应好一边站起身来。因为这种事情而感到安心,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第二天下课后,我在区立公园看到银二先生。虽然公园入口的阶梯处设立了封锁栅栏,栅栏
对面遭到弃置的纸箱屋旁却出现了穿着风衣的男子。当我把脚踏车停在路边要钻过栅栏缝隙的时
候,发现有人正在跟银二先生说话。
“……所以现在对于结衣而言,是很重要的时期。你懂吗?”
我听到男子责问的声音,楼梯爬到一半就赶紧蹲下身去。
“光是让人怀疑就糟了,我不希望你出现在结衣身边!”
“所以我不是说我知道了吗?这跟我又没关系。”
“那就请你赶快离开这里。如果民间团体又开始抗议,到时候电视台又会来这里拍摄。”
“干我什么事?” 、
“你看了还不懂吗?海克力士公司现在正强力推销结衣啊!过不了多久,那里就要架设大型¨


萤幕,一整天都要播放结衣的广告和宣传影片。如果你稍微被电视台拍到,认识你的人可能就会发现你是结衣的父亲。”
男人逼近银二先生时,我才看清楚对方的脸。原来是那个经纪人鹫尾。
银二先生推开鹫尾的肩膀。“吵死了,滚回去。” n
“钱吗?你是要钱吗?你想要多少?”
“我才不要钱,我也是有我的状况,又不是你说搬就可以搬走那么简单。”
就算如此,鹫尾还是从钱包里掏出大量的钞票,硬是塞进银二先生的风衣口袋里。
“总之你赶快消失!不要再出现在结衣面前了!”
鹫尾用手戳了银二先生的胸膛,随即转身朝阶梯走来,害我连躲都来不及躲。楼梯爬到一半的他突然停下脚步,和愚蠢地趴在地上想躲起来的我视线对上。
“你还在进行调查吗?”
41iDnUi:尾推了推眼镜,用厌倦的口气说道。他走到我身边来,我也只好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
堇。
“昨天结衣全部跟我招了。”
“什么全部?”
“就是结衣委托你的事。想玩侦探游戏不要太过火,我们这边可是认真的在工作,为了结衣

砸下好几亿的。”
我只是耸了耸肩。我好歹也是个侦探助手,有帮委托人保守秘密的义务。而且搞不好经纪人
只是在套我话而已。他啧了好几声之后,又回到阶梯上。
“如果是结衣认错人就好了,偏偏那个流浪汉好像真的是她爸爸。可恶!”
鹫尾苦涩地抱怨之后又转回来看我。
“给我记好,要你们闭嘴的方法多得很。”
鹫尾爬下楼梯,经过我身边。我一时间也不回头,静静地站在楼梯上数着远去的脚步声。等
到听到汽车引擎启动的声音才转过头去,蓝紫色的车子停在斜坡底的泥土地上,从人行道的出口
开到马路上,加速之后马上就变小了。
我又继续爬上楼梯,看到银二先生站在树下,两手插在口袋里目送车子离开。
“你来干吗?”
银二先生说了这句话之后,就回到纸箱屋。我钻过护栏旁,追上银二先生的背影。公园四周
种满常绿树木,树木之间到处都是合板、蓝色塑胶布和纸箱所盖的小屋。明明已经艳阳高照,却
充斥了阴郁的空气。公园中间的饮水器因为水龙头全都用铁丝和胶布捆了起来,一滴水也流不出
来。四周完全感受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
“你要说的话跟他差不多吧!不要来烦我,快滚!” ¨


银二先生说完之后就蹲在纸箱屋的入口处,开始从黑色的垃圾袋里捡出空罐做分类。我缓缓地接近他纤瘦的背影。
“结衣——结菜有东西托我交给你。”
穿着风衣的背影并不因为我的话语而有丝毫动摇。银二先生保持一定的节奏,不停地从垃圾袋中找出空罐,确认后放进透明塑胶袋中。我在他身旁蹲下。
当我取出戒盒给银二先生看时,他才终于停止动作。他的视线太沉重,让我无法打开盒子。
“结衣说这是您离家出走时遗留下来的东西,要我交给您。”
脏污多节的手又开始分类空罐。我咽下彷佛铝味的唾液,继续说下去:
“您知道……结衣的母亲已经过世了吗?”
银二先生又停下动作来,直盯着我的脸颊看。
他往上梳了梳乱糟糟的头发,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香菸,望着铁丝网后的铁轨点了菸。我等了一会,他还是不发一语。白色和紫色的烟雾充满依恋似地缠绕在他眼镜的薄薄镜片和干燥的

发稍上。
“结衣的母亲一点也不怨恨您离家出走……一直很想再见您一面。”
“结菜叫你撒这么无聊的谎吗?”
我吃了一惊,把叹息吞下肚。果然还是被看穿了。

不过事情还是有进展,至少银二先生承认自己是桂木结菜的父亲了。
“我不知道事情是真是假。”
我努力面无表情地回答。
“可是结衣是真的想见您。就算一次也好,可以请您跟她见面,谈一谈吗?”
银二先生缓缓地吐出烟雾,叼着菸弯下腰来,把装满罐子的塑胶袋放上推车。
“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家出走吗?”
“……我听说是因为负债问题,工厂似乎经营不善。”
银二先生背过脸去,哼了一声。
“因为我厌倦了。”
我直盯着银二先生的侧脸。
“其实还没出现付不出支票的惨状,我也没跟公司员I说过公司的财务状况;还有几家地下钱庄可以去试试,但是我已经厌倦了。我离开只是因为厌倦了背负家庭和公司而已。”
银二先生把香菸丢到沙地上,反覆踩了好几遍。
“你以为我会很高兴跟她重逢吗?开什么玩笑。”
银二先生拉起围巾,推着推车往公园出口的阶梯前进。我赶紧追上他。
“请等一下,至少——”


“不要缠着我!”
“戒指!这本来就是您的东西,结衣要我交给您。”
“我不需要。”
此时,我终于发现自己有点愤怒。是你自己丢下家人、欠了一屁股债就跑了吧!你知道之后那对母女吃了多少苦吗?明明全部都是你自己的错,居然还那种态度!结衣也真是的,为什么不是

为了想揍父亲一拳和抱怨一顿而来委托我们呢?如果她这么说的话,我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请求阿哲学长把银二先生绑来了。为什么只要想见父亲,想跟父亲谈谈呢?
意外涌上的愤怒让我说不出话来。讽刺的是,这时候的我所采取的行动跟那个经纪人鹫尾一样,只是抓住银二先生的风衣下摆,硬把戒指塞进口袋里。
银二先生举起手来,打掉我的手。
他混浊的眼眸瞪了我,而无话可说的我只好往后退。他稍稍瞟了鼓起的口袋,随后就转身背对我,抬起推车走下楼梯。空罐互相撞击的空虚声响,渐行渐远。



第二天街友们又回到区立公园。我在晚上八点左右接到少校的简讯通知,带着日本酒和花

丸拉面店的饺子前往公园。禁止进入的栅栏后方,可以看见照亮蓝色塑胶布的微弱灯光和几个人影。
直到现在我才担心起来:真的可以进去吗?不会挨警察骂吗?
“藤岛中将!我们在这里!”
最娇小的影子向我挥挥手。我不得已只好钻过栅栏的缝隙,爬上楼梯。
“喔,是明老板的饺子。”
“最近花丸拉面店的饺子不都是宏仔包的吗?”
少校和街友们闻到我手上的塑胶容器里传来的香气,纷纷靠了过来。
“连酒都有啊!鸣海真是机灵。”
“咦……银二先生呢?他不在吗?”
我环视阴暗的公园一圈,街友村的帐篷小屋四周依旧沉静。在场的成员只有少校、森先生和裴先生。
裴先生回答道:“他今天去拆屋工地。”今天运气好有一天工的样子。
“我今天也好不容易才轮到物流中心的分类工作。”
森先生用手心拍拍自己的秃头,抱怨道:
“因为没什么工作,中午之前就被赶回来了,薪水也只有一半。我气个半死,只好从焚化炉


里抢了很多纸箱回来。”
低头一看,的确森先生的推车上堆满了有点烧焦的纸箱。街友真是一群坚强的人。我直到最近才发现,街友们都非常勤劳工作,绝不可以跟尼特族混为一谈。
“银二先生工作结束之后,会回到这里吗?”
“应该会,但是我不知道是几点。”森先生抓抓头说道。
“那个人身体也不太好,不需要勉强白己做肉体劳动,改行当斡旋就好了。”
森先生和少校听了裴先生的话,都点了点头。银二先生身体不好吗?虽然他的脸色的确不太好,可是森先生和裴先生也都一脸皱纹又面色灰败,看起来也不健康。
“银二先生这阵子都没有固定的窝,晚上太冷睡不着的时候只好一直走来走去的。”
少校一边用手抓起饺子大嚼特嚼一边说道。我瞪大了眼睛,难怪会搞坏身体。
“我们在这里也只能待到下星期了。”
裴先生说完之后,转身环视背后林立的帐篷小屋。
“工程再怎么延后,最迟今年年底也一定会动工吧!”
“现在公园的情况如何?有什么进展吗?”
少校听到我的询问,耸了耸肩。
“再过不久就会依行政代执行法强制封锁公园、拆除帐棚,开始动工吧!虽然表面上是说跟

抗议活动无关,但海克力士公司说要保持公园的原名。”
“……为什么大家要反对改建公园呢?”
“我哪知道,你去问他们。”裴先生笑着回答。森先生的脸色稍微黯淡下来,告诉我们详
$E。
“这一带从以前就是这样了,根本算不上是公园。可以用的只有隔壁的五人制足球场,晚上
也只有我们会经过。其实区公所早就一直在赶我们了。”
森先生掏出皱巴巴的香菸,点火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
“大概是从今年春天开始吧,区公所开始逐渐美化公园。你看,只有路灯异样的新吧!”
我抬头望向森先生所指的方向。竖立在铁丝网旁的高大柱子上,小型水晶灯似的路灯闪闪发” 亮。的确和这里的景色非常不搭调。
… “还有清洁墙上的涂鸦、画壁画和增加花坛等等,当然我们不会这么轻易搬走就是了。”
“这家伙可是很坚固的。”裴先生用下巴比了比小屋。“它们无法轻易地被搬动,区公所的
人也没认真赶我们,我们就一直无视。”
, 少校插嘴:“区公所正式开始赶人是八月的火灾之后吧!”
“啊啊,对啊,应该是因为八月的火灾。”裴先生回答道。“垃圾啊、纸箱啊,还有一间小
屋全都烧掉了。结果这场火灾就赖在我们头上……”


街友们认为区公所的态度在火灾之后变得强硬,所以才会转眼间就通过把公园的命名权卖给海克力士公司和大幅改造公园成为综合运动公园的计划。
这个区域的宣传计划是发展成“年轻人的文化发声区”,改造公园应该是这个大计划的一环。讽刺的是这分计划的代言人正好是夏月结衣,也是惨遭改建计划夺去家园的街友银二先生的亲生

女儿。
“如果真的开始依行政法强制执行,你们要怎么办呢?”
少校降低音量说道:
“如果你们需要反抗的武器,我可以借你们,还可以顺便当你们的教练。”
“笨蛋,我们什么都不做。”森先生从鼻子里喷出烟。“房子被拆就没辄了,到时要赶快解体装到推车上逃走。”
“你们要逃吗?这里不是你们的家吗?”
“那才不是家,我们是无家之人。听好了.是无家.之人。”
我因为森先生蓦地凶悍起来的口气而吓了一跳,凝视着他的脸。
“有人叫我们流浪汉、无业游民或是乞丐,又有人跳出来说这些都是歧视,应该要叫我们街头生活者。但是我觉得叫我们无家之人是最合适的。”

银二先生回到公园,已经是三十分钟后的事了。森先生、裴先生和少校几乎干掉一升的日本酒,结果醉醺醺的三个人因为讨论要用纸箱盖姬路城、用合板造劳斯莱斯和用空罐造FNN等等的夸张

话题而兴高采烈。正当我受够大家,起身要回家的瞬间,听到爬上阶梯的足音。
人影走入光线中,我看到乱糟糟的头发和反光的眼镜镜片。
“你们在干嘛?别闹了。”
“银二队长回来了!对不起,我们把粮食都吃光了。”
少校红着一张脸跟银二先生敬礼。饺子真的吃到一个也不剩。银二先生瞥了一眼醉鬼们,又
瞄了瞄我。
“……干嘛?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没、没有。”
我转移视线,眼神游移。的确我该说的都说了,只差还没跟结衣报告而已。
“我可以现在传简讯给结衣吗?跟她说你在这里?”
“随便你,不过你一传我就走人。”
银二先生一副很麻烦似地,坐上铺在地上的纸箱。森先生和裴先生都醉倒在地上,少校不发`一语地把仅存一点酒的酒瓶交给银二先生。银二先生接过酒瓶之后,拉下围巾就直接对着酒瓶喝


了。一旁的我迷惑地握着手机。
“你也真是傻得可以,偷偷传不就得了。”
银二先生抬起眼晴对我说。我摇了摇头。就算我偷传简讯也没有意义,因为结衣的委托不光是要我们找到人而已。我叹了口气阖上手机,反正结衣忙成那样,就算传简讯给她也不可能赶得过

来。
“就别管不机灵的藤岛中将了。”
少校推开我,坐到银二先生面前。
“我有事情想拜托您。”
“你要干嘛?”
“当然是为了狩猎街友的事件啊!”少校从背包取出平板电脑,萤幕上是车站附近的地图。“情报收集得很不顺利。我无法掌握所有街友的所在地,大家也都不愿意帮助我。”
“那是因为大家觉得阿均跟那些小鬼一样啊!你穿成那副德性当然会被误会,而且反正你包包里一定也塞了一堆空气枪。”
惊讶的少校低头看看自己的军人装扮,愤慨地拍了拍迷彩图案的胸膛。
“别把我跟他们混为一谈!这可是荣誉的英国陆军步兵制服!”
“谁知道啊!”

“总之银二先生可以帮我统整这一带的街友吗?他们都是你的部下啊!”“他们不是我的部
下。” “我愿意当军事顾问,为大家说明遭到袭击时该怎么应对,请银二先生帮我统帅他们。”
“就说他们不是我的部下了。”
突然问,一阵声响打断两个人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干燥的哒哒声穿越黑夜,弹起沙子。少
校第一个反应过来,趴下身着迷彩服的娇小身躯。
“趴下!”
听了少校的喊叫,我也抱住头蹲了下来,银二先生则是咋舌躲在树林下。趴在地上的少校,
把在地上滚来滚去打鼾的森先生和裴先生拖到小屋的阴影处。干燥的声音又穿过我的耳旁,脖子
到肩膀一带传来烫伤般的疼痛,我因而倒在沙地上。
,. “藤岛中将!”
﹉ 少校冲过来拉住我的手腕,霎时间我的身体就被用力地拖到黑暗的阴影中。仰躺的我抚摸着
疼痛的脖子。这真的是空气枪造成的伤害吗?隔着牛角扣大衣都还能让人觉得彷佛被冰锥刺到一… 般。这真的只是玩具手枪吗?
. 枪声变得闷闷的,我发现是因为穿透小屋另一侧墙壁的关系。这时我悚然一惊:小屋的另一
边?铁丝网的对面是铁轨啊!枪手到底是从哪里射击的呢?
电车驶来,掩去枪声。我停止呼吸、闭上眼睛,默默地数着通过的电车碾过轨道的声响。最


后,四周终于又恢复平静。
我张开眼睛。
银二先生的小屋阴影中,聚集了五个因受到惊吓而浑身僵硬的人。先是少校站起身来,从小屋的角落探出头来观察铁丝网对面的铁轨;我身边的银二先生则是咳了好几次。
“嗯……嗯?”“吵死了……”
醉翻的两个人翻个身继续睡。
“现在还很危险,请不要探出头来。”少校说道:“银二先生,我可以进您小屋瞧瞧吗?”
“你要干什么?”
“子弹贯穿纸箱,我想回收纸箱里的子弹,从子弹的角度来推测射击的位置。”
“随便你。”
“应该是从铁轨对面的某处大楼发射的……”少校瞪视铁丝网对面的黑暗,而我则是感到毛骨悚然。
“空气枪的射程有这么远吗?”
我一边揉搓疼痛的脖子,一边询问。少校回过头来。他不知何时拉下了护目镜,眯起双眼。
“玩具空气枪的射程最长只有五十公尺,更不可能贯穿纸箱,所以表示他们使用的已经不是玩具枪了。”

少校抓住我的领子,一打开就看到脖子上红色的弹痕映射在护目镜上。
“又多了一个无法忽视的理由了。”



那个星期六的傍晚,我收到结衣的简讯。
上次跟她报告之后,电话也打不通,传简讯也没人回。本来以为好不容易联络上了,简讯内容居然是想直接跟我谈谈,要我去摄影棚一趟。她到底是在想什么呢?我可不是演艺圈相关人士啊


可是这毕竟是委托人的要求,也不能无视。如果不跟爱丽丝说一声就跑去,到时候她又会莫名其妙地生气,所以我决定先报告一下。
一你就赶快去啊!为了现场观看偶像的节目公开摄影而兴高一米烈吧!”
在床上的爱丽丝恶狠狠地瞪着我说。
“我才不会兴奋呢!我对那些东西没有兴趣,去那里只是为了工作罢了。”
“你还真是尽忠职守啊!”爱丽丝的话里带刺。“那你顺便帮我带东西过去。”
我把爱丽丝交给我的东西塞进包包里,走出事务所。


连接到车站西边的坡道挤满了人群和车潮,骑脚踏车爬坡通过时不停地遭到喇叭声催促,牛角扣大衣的下摆也一直勾到路人。坡道中间稍微左转就是平圾帮的事务所,所以我很熟悉。但是过

了事务所之后的地方,我就几乎没去过。因为弄错转弯的地方,结果迷了很久的路。
等到我抵达摄影棚所在的大楼时,已经过了约定的五点半。气派又崭新的建筑高达十几层楼高。因为我到处都找不到停车场,只好把脚踏车停在路边,冲进自动门。进入大楼后觉得擦身而过

的人都对自己行注目礼上让我不禁庆幸今天是星期六。如果是约平日,一身制服的我一定会被赶出去。
挑高三层楼的华丽玄关足以媲美高级饭店,天花板上悬吊了好几盏巨大的水晶灯。正面的四台电梯一路延伸到上方,彷佛黑色的瀑布。看了布告栏,我发现这里不仅有摄影棚,还包含了大大

小小的表演会场、办公室和健身房。大厅中众多行人交错,导致我暂时受到大厅的气氛震慑而无法动弹。
我回过神来,走向右手边的服务台。柜台小姐用完美的职业微笑向我点头致意,但是当我诚惶诚恐地说:“我是藤岛,请帮我连络夏月结衣。”时,她们的脸上出现彷佛遭到一滴墨水污染般

的阴霾。
正当柜台小姐打电话确认时,我靠在柜台边缘眺望大厅中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喂!咩

我转过身去心想:“是在叫我吗?”就看到一名眼神凶恶的男子戴着浅色太阳眼镜站在我身后。我被吓到差点就要发出怪声又跳了起来。
“安静点,跟我来。”
命令我的是鹫尾,今天他身上是一袭奶油色的西装配上芥末黄的衬衫而且没打领带,看起来就像混黑道的。我没想到居然是他出来迎接我,整个人畏缩了起来,结果被对方抓住手臂一路拖到

电梯去。
“呃、啊,我、我今天是偶然来到这里。”
“别办那些无聊的藉口,结衣已经跟我说过了。”
“咦?咦?”
搭电梯时只剩我们两个,于是他毫不客气地从正面瞪视我。
“我就觉得很奇怪,结衣怎么会拜托你这种不知道什么来头的高中生找人。”
“啊?”
“听好了,以后不准跟结衣约在外面,只有我答应的时候才能见面。”
我完全听不懂惊尾在说什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男人明明很讨厌我和银二先生跟结衣扯上关系,怎么今天变得如此友善?
电梯在九楼停了下来。鹫尾带我走进走廊转角的休息室,狭小的空间中放了十几张椅子,


围着桌子排成ㄇ字型;右手边是一大排置物柜,左手边是三台配备大镜子的梳妆台。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正面的墙上装设了四十寸左右的电视,播放着音乐节目。走廊对面传来的笑声和萤

幕画面似乎是连接的,应该是在播放旁边摄影棚的情况吧!我强忍心中的不快,朝其中一张椅子坐下。
“绝对不可以走出去。”
鹫尾撂卜这句话就走出休息室了。
我因为闲着无聊,就专心地观赏萤幕内容。舞台上的阶梯型座位坐了许多年轻男女,资深主持人和一名特别抢眼的女孩坐在第一排中央。当我还在想在哪里看过这女孩时,才发现那是结衣。

束起的头发、充满韵味的露肩运动风服装和适度的妆点,让她比在拉面店的后门时看起来耀眼多了,而且又没戴太阳眼镜。
但是我一时认不出她的理由不仅如此。画面中的结衣轻松地带过主持人的性骚扰,一下子把话题带到自己身上,一下子又把话题交给别人;面对严苛的吐槽也能以笑容回应,无时无刻不发挥

讨人喜欢的魅力。我第一次体会到结衣是职业偶像。在没有大字报的情况下,众人的口才高下一清二楚。说实话,结衣讲话比主持人有趣多了。
大概是终于喊卡了吧!艺人们纷纷走下阶梯型的座位。应该是有人打开摄影棚的门,走廊的方向也传来喧闹和鼓掌声。

我浑身僵硬了起来。
发觉有两种脚步声接近房间后,就传来转动门把的声音。
“听好了,只有十五分钟。”
经纪人从门口探进半个身子,严格地提醒走廊上的某人,说完就把对方带进房间。
刚刚还在萤幕上的结衣走进房间,看到我就流露出安心的表情。
“绝对不可以让其他人听见你们的谈话。只能聊天喔!不准乱来!”
. 鹫尾指着我说完之后,朝结衣的背推了一把,就关上门出去了。我完全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
事,为什么鹫尾会突然帮我的忙呢?
“鸣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跑过来的结衣跌坐在我身边的椅子上。因为碰到结衣的膝盖,我吓了一跳使得椅子发出奇怪
的声响。
“一方面是因为我很忙,另一方面是因为电话跟简讯都遭到鹫尾先生的监视,我根本无法跟
你连络。”
“啊——呃,那为什么今天就可以跟我见面呢?”
“嗯、呃,那是因为——”
结衣的眼神四处游移。



“其实鹫尾先生一直怀疑鸣海是我的,呃,男朋友。”
“的确如此。可是为什么——”
“所以我干脆骗他说你是我男朋友。”
“咦咦咦咦咦咦咦?”
我忍不住大喊起来.结衣慌慌张张地捂住我的嘴。
“对、对不起。”
我一边因为结衣柔软的手而:1头小鹿乱撞,一边拉开椅子。
“可、可是,为什么会想出这招呢?”
“我就跟他说见不到男朋友很寂寞,装出一副快不行的样子;又要任性说见不到男朋友就不
唱了。这么一来,就能简单地见到你啦!”
我哑然地望向天花板。
原来如此,从今天顺利的状况看来的确是个巧妙的点子,这下子也能解释对方态度的转变
了。话说回来,还真是大胆的主意。
啊啊,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我们只有十五分钟。
可是我没有勇气直接进入正题,所以先把爱丽丝交代的东西递给结衣。结衣打开了层层的泡
泡纸之后,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小巧的猫头鹰布偶。










“哇……哇!”
结衣双眼发出光芒,把猫头鹰抵在自己脸颊上。这只猫头鹰是之前她拜托爱丽丝买的,我也知道它的名字和由来。
“这只猫头鹰的名字是米娜瓦对吧!是智慧与勇气的女神吗?”
“爱丽丝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呢!我好高兴喔!我也得赶快拿到猫咪,要不然就只有我收到礼物了。鸣海,你要帮我跟爱丽丝郑重地道谢喔!”
我点头回答:“我会的。”之后,尴尬的沉默笼罩我们。
因为,我们彼此都明白接下来要谈的事。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跟爱丽丝不是侦探和委托人,而是普通的布偶同好就好了——”
结衣露出淡淡的微笑,对着小猫头鹰喃喃说道。


“但是我们不可能只是普通的布偶同好,是我自己去拜托爱丽丝帮忙的。”
我望着结衣的侧面,隐隐约约地发现:她已经知道我是来通知坏消息的。
可是,我还是得告诉她。

“……我已经把戒指交给银二先生——不,是健司先生。因为他不愿意收下,所以我硬把戒指塞到他口袋里去。”
侦探助手大半的精力都是耗费在通知痛苦的消息。
“虽然我也告诉他你母亲的事——”
因为我觉得很麻烦,就丢下家庭跟工厂跑了。
事到如今,也不想再去见女儿。
我原音重现银二先生的话,倾听的结衣咬着嘴唇,彷佛脖子痉挛般地频频点头。
“可是……可是,也是有两个好消息。”
我说完之后,稍稍窥视了结衣的脸色。为了上电视而盛妆点的脸庞,就算面带微笑也残留着冰冷的触感。
“银二先生已经不会否定是妳父亲了,也不太隐瞒的样子。”
“原……原来如此。”
结衣又望向膝盖上的猫头鹰。
“另一个好消息是银二先生最近好像又回到区立公园的样子。因为民间团体举行抗议活动,工程又稍微延后了。”
“那么——”结衣抬起头来,双眼又稍微恢复精神。


“妳有空的时候通知我,只要确认健司先生有在公园,妳就能够抓时间去见他了。”
结衣点了点头。
之后大概就没有我出场的机会了,毕竟我是局外人。我的话语一点力量也没有,只能坦率地传达侦探最悲哀的必要事项。
“如果见面之后妳觉得不会有进展的话,这件委托就算到此为止。妳只需要支付日薪,我们不会收取事成的报酬。”
“嗯,谢谢。”
委托人在这种时机向我们道谢,也很令人困扰。而且结衣还把手叠在我放在桌上的手上,更令我说不出话来了。
我拿出手机,确认时间。大约过了十五分,我也该走了。毕竟事情也差不多谈完;而且我待得越久,鹫尾就会越烦躁吧。
但是结衣的手紧紧地扣住我的手背,纹风不动。
“……结衣?”
“咦?啊,嗯、嗯。”
“时间差不多了。”
“是、是啊.嗯。”

结衣站起身来,把猫头鹰布偶放在桌上。转过身去背对我的她,身上穿的既是大露背舞台装又是迷你裙 一让我眼睛不知道要看哪里好。但是这副细小的身躯,还会受到几百几千人的视线、摄

影机和聚光灯注目。
结衣又把手放在桌子边缘,一动也不动。究竟是怎么了呢?
“……结衣,莫非妳——”
“什、什么事?”
“很紧张吗?”
“对、对啊!不过我总是这样,深呼吸就好了。”
结衣反覆踮起脚跟又放下。我看见笼罩在她脖子上的阴影,才发现腐蚀她心灵的并不是紧张。为什么她和银二先生的背影惊人地相似呢?
“妳说状况不好,其实是真心话吧?”
结衣跌坐在椅子上,微微转过头来,虚弱地向我微笑。
“……被发现啦?”
“有这种感觉。”
“我果然状况不太好。”
纤细的脖子左右各倾斜了几秒。


“鸣海,你搭过船吗?”
“……咦?”
“你搭过一整天船吗?”
“如果是轮船的话,有过一次经验。”
“如果搭船摇了一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会一直觉得在摇吧?还有滑雪当天晚上,睡梦中也好像一直在滑雪一样。”
我是明白那种感觉,但是怎么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我现在就一直持续有那种感觉。进入演艺圈之后,闭上眼睛的时候也好,睡觉的时候也好,我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被人擅自搬到其他地方去。”
结衣搓揉裸露的双臂细语道:
“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状况不好,可是我常常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醒着还是睡着。看到自己节目的录影,也只觉得是不认识的女孩出现在电视上。受到大家

温柔对待的是个长相和名字跟我有点相似的女孩,真正的我究竟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呢?”
我呆立在结衣身后,拚命想安慰她的话。想到她觉得自己摇摇晃晃地走向雾中的危险悬崖,而且也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我就觉得胸口好像被塞住一样。
我勉强自己吐了一口气,对结衣说道:

“我啊——”
结衣微微地转过头来,小巧的耳朵面对着我。我将杂乱的话语理出头绪,继续说下去。
“不管是哪一个结衣,我都喜欢。”
脱口而出之后,我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而后悔不已。结衣转头直勾勾地望着我,露出迷惑的眼神,随即红了脸蛋。
“啊!不是啦!那个,我的意思是说虽然在电视上看起来很漂亮,可是戴着毛线帽和太阳眼镜的时候也很可爱啦!”
我越是乱掰不知所以然的藉口,结衣的睑蛋越是通红。她边摇着双手边说道:
“这、这种话,不能不经思考就乱说喔!”
“对不起,我没办法解释得很好,总之我是希望妳不要太钻牛角尖,也就是说……”
此时,响起了重重的敲门声。
“结衣,布景差不多弄好了。”
我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感谢鹫尾的出现。结衣垂着眼睛槌了我肩膀,而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谢谢你,鸣海。”
结衣轻声道谢之后,就转身走出休息室。


鹫尾从半开的门缝探出头来,瞪视着我。
“你在这里乖乖等着,随便乱逛让人看到了可会给我添麻烦。我马上就回来。”
他大力地关上门,放我一个人留在寒冷的房间里。我无力地坐在冰冷的椅子上。
群众的声音和贝斯、鼓等乐器声,透过地板微微传来。
我转过身去,发现萤幕上出现和刚刚不一样的摄影棚。巨大的舞台下聚集了浮动的人影。现场蓝色的灯光四射,聚光灯交叉照射,欢声四起。跑到灯光下的结衣不愧是职业偶像,脸上带着毫

无阴霾的笑容。我又再度深刻地感受到她是职业偶像的事实。现场响起有节奏的铃声搭配弦乐声,雪花结晶形状的灯光照射在舞台上。结衣握着麦克风,宛如吐气般唱了起来。



那天晚上,我走出摄影棚前往事务所时,又在区立公园见到银二先生的身影。十二月因为夜长画短,已经天色昏暗了。虽然只能看出微弱的路灯下有人影浮动,但是看到随意留长的头发和团

巾的影子形状,马上就能发现是银二先生。
我把脚踏车停在人烟稀少的人行道上。穿过护栏,爬上楼梯,进入公园。尽管我不自觉地放低脚步声,对方还是马上发现了我的存在。银二先生停下动作的手里握着胶带。因为反光的关

系,我无法分辨眼镜下的双眸究竟流露出何种情感。他不发一语地继续工作,似乎是要把空气枪打出来的洞补上。这也表示他暂时还会把小屋安置在此,我因此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事就只能交给结衣自己,大概没有我出场的机会了。所以我只是默默地向银二先生点个头,就走出公园了。
当我慢吞吞地沿着铁轨骑向花丸拉面店时,突然从远处传来听过的旋律。我按下刹车,望向左手边的黑暗。
铁轨的另一边大楼林立,大楼正中央可见方形的巨大光块。不知何时,大楼的墙壁上设置了巨大的街头电子萤幕。画面中是一片雪景,女孩口中哼唱的旋律是我刚刚在摄影棚听过的歌曲。
夏月结依 NEW ALBUM 12/24 ON SALE……
是圣诞歌曲。
经过的电车噪音吹散了微弱的歌声。
我确认了自己白色的气息,又踢了柏油路面,用力地踩下脚踏车踏板。


“你似乎还搞不清楚怎么一回事的样子。”
爱丽丝坐在事务所的床上,一边敲键盘一边不高兴地说道:


“我们尼特族侦探事务所是以成功率百分之百自豪的,并且以其为担保。我把案件交给你一个人,你居然沦落到这般田地。”
我向爱丽丝报告可能无法完成结衣的委托,就被骂成这副德性。我在床前端正地坐着,羞愧地低下头来。
“而且居然还忝不知耻地要求日薪!有人叫你做这种不要脸的事吗?失败的话,当然一毛钱也拿不到啊!”
“啊——是这样喔?因为妳有说明日薪的部分,我还以为会收日薪。”
“那是以成功为前提的付费方式。”
“原来是这样……因为妳每次都有付我跟阿哲学长他们日薪,我以为那是一定要付的。”
“我当然是用自己的报酬支付你的酬劳。你那么想要钱,我就洒现金给你。你亲自去体验失败也胆敢领取报酬的屈辱吧!”
被说成这样,我巴只能在冷气的寒风下缩成一团。
“结衣的委托又没有期限,你就一路尝试到委托人喊停不就好了。没跟我报告一声,就擅自决定中止的条件,你究竟在想什么?”
“话……话是这样说没错。”
爱丽丝听到我微弱的声音.终于不再敲打键盘,转过头来。

“你是怎么了?从刚刚开始就像烫过的海带一样软趴趴,好像已经放弃完成任务似的。那个经纪人有明显地妨碍你吗?”
“不,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终于自觉,原来我看起来垂头丧气的。
我想那是因为我窥见了那个冰冷闪耀的世界,在我眼前彷佛即将融化成雪花般崩溃的结衣,几分钟之后就出现在聚光灯下,不停挥洒宛如数千公里之外也能看见的忧丽笑容。结衣都能承受
了,旁观的我却畏缩了。
我老老实实地跟爱丽丝报告今天的一切。结衣找我去摄影棚,结果我被经纪人带到休息室
去,并看到录影的情形。
“休息室?”
爱丽丝蹙起了柳眉,喝了一口Dr.Pepper。
“为什么经纪人会放你进休息室?听你之前的报告,那个叫鹫尾的男人应该不想让你和桂木
健司跟夏月结衣见面啊!怎么今天这么帮你?”
“啊——那是因为……”有点难以启齿,我停了一下。“结衣跟经纪人说我是她男朋友。”
爱丽丝手上的深红色罐子掉了下去,里面的饮料泼到她的膝盖上。“哇!”爱丽丝发出怪一声,跳了起来。


“爱一丽丝,妳、妳没事吧?”
我站起身来,而爱丽丝则手脚快速地将饮料放回小茶几,把整团湿掉的毛毯丢向我。幸好只有毛毯、袜子和睡衣的下摆湿掉,没有波及床单。
“我拿新的睡衣给妳。”
“你、你不用做这种事!”
“不换睡衣的话,黏答答的衣服可能会引来蚂蚁喔!”
“像你这种家伙就让南美的大蚂蚁咬了得热病,痛苦个三天三夜算了!我衣服湿掉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你刚刚说你是夏月的什么?”
“所以说我暂时是她的男朋友。”我不禁觉得比起这点小事,当然是洗衣服比较重要。
“你、你、你居然利用职务之便,做出这等事来!不要脸的东西!”
爱丽丝的黑发宛如受到静电吸引一般怒发冲冠。
“明明一点都看不出你有达成目标的决心,我真是瞧不起你!”
小小的拳头敲打了好几次枕头,激起无数的灰尘。
“冷、冷、冷静点,就说结衣只是撒了这种谎而已。”
爱丽丝的拳头失去力量,深深地掉进枕头里,一双大眼睛也睁得更大了。
“……谎言吗?”

“对啊!为了隐瞒经纪人真相,继续跟我连络所想出的苦肉计。”
当我努力说明时,爱丽丝一瞬间流露迷惘的神色,接下来脸蛋马上又变得通红。
“这种事情怎么不早说!”
“那是因为妳不听别人讲完就暴跳如雷吧!”
“呜、呜呜。”爱丽丝拍打着白己的双膝,发出呻吟。“这都是因为你的报告方式太差了!下次报告要有条有理点!现在给我重来!”
“啊,好啊,可是在我报告之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
“洗澡和洗衣服啊!妳的脚和睡衣都黏答答的吧!”
爱丽丝的嘴唇颤抖不已,身后的布娃娃堆像山崩一般垮落。
“你、你、你要帮我洗澡吗?”
“我才没这么说,我会去叫彩夏来啦!”
我走出事务所,背后传来爱丽丝已经不成话语的谩骂声。夜晚的寒风毫不客气地冷却了火热的耳朵,大楼间可见远处的光群。我觉得似乎还能莫名地听到铃声,竟然油生虔诚之心。
为这对不得已分开的父女祈祷,希望他们至少能在睡眠中获得片刻安宁。



就在不知不觉中,十二月一点一滴地过去了。结衣忙到彷佛忘记怎么呼吸,只能靠简讯联络。她只通知我看到银二先生就要马上连络她。而且为了继续欺瞒八成还在检查结衣手机的鹫尾,我

们还得假装是恋人互传简讯。
‘现在有空见面吗?’我送这种简讯就表示银二先生正在公园。
‘我现在也想见你,可是没空!’结衣也很高超地回覆。我不知为何觉得很害羞,看完马上阖上手机。
但是鹫尾似乎发现简讯下所隐藏的真相,打电话过来骂人。
‘你还在想办法让结衣跟她父亲见面吗?给我住手!’
鹫尾的怒吼直达我的耳朵,我连把手机拿离十五公分以上都还能听见他的吼叫声。
‘你不知道现在有多重要吗?好歹也帮结衣着想一下!’
“呃,您是指什么事?”
尽管我也觉得没意义,还是继续装傻。
‘那个流浪汉居然还在公园晃来晃去的。厂商已经决定无视民间团体的抗议,要继续动工。

如果把他赶出去的时候,被摄影机拍到要怎么办!’
“那又不干我的事。”
‘你认识他吧!趁现在去说服他离开,顺便跟结衣解释清楚。’
我心想为什么我得负责解释,又觉得说出口很麻烦,随便应付了一句:“我会试试看。”
“……可恶……那个臭老头,干嘛一直赖在那里?流浪汉睡哪里不都一样?难道是为了钱吗?果然是为了钱吗?”
鹫尾一边碎碎念,一边挂掉电话。
其实其他街友都已经离开区立公园了,只有银二先生还经常来公园休息。我在铁轨桥下遇到裴先生等人时,他们也都表示担心之情。
“我们因为之前遭到空气枪狙击,现在都不接近公园了。”
因为喝醉而红着一张脸的裴先生说道:
“我已经把小屋处理掉了。” “只有银二先生一直死守。”“对啊。”
点头相对的专务和森先生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不过银二先生的小屋很大,没办法马上搬走。”
“可是差不多要动工了,要是被推土机碾死了怎么办?”
“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吧……”


“应该会被警察揍吧!”
“我有跟银二先生提过,要他搬到中央街广场。”森先生说道:“那边的夥伴也都认识银二先生,不会因为地盘的问题起争执。可是他就是抵死不搬。”
电车从头上开过时.欧吉桑们抬头望向阴暗的桥面。
“我们也差不多该来找过冬的地方了……”
“今年八成会很冷。”
“银二先生,究竟打算在那里待多久呢?”
他们拉紧肮脏的运动服或是大衣,拖着推车或是人力车,再次走向夜晚的街道。我转身过去,凝视自己白色的呼吸,走进剪票日前的人潮。
我穿过东口,寒冷的北风和曾经听过的歌声一同吹来。原来是结衣的圣诞歌曲。
蓦然想起结衣说过的话。她的父亲——银二先生究竟是怀抱什么样的心情约好要和女儿共度圣诞节呢?那时候他已经决定要抛家弃子了吗?结衣的母亲也已经看穿这一切了吗?如果真是如此

,当时年幼无知的结衣未免也太可怜了。
对了,就算银二先生察觉了,我也还是对他说了谎。
我应该向他坦承两个真相。
您的妻子.直到临终前都还怨恨、责骂着您。

您的女儿,不但一点也不怨恨您,还一直想念着您。
第二个真相是我的想像。虽然结衣每次都含糊其辞,但是我想她一定很思念银二先生。如果不想念对方的话,怎么会如此拚命呢?
我抬头仰望黑暗的天空,星光都让严重的光害给遮掩了。
可是我又想到其实我没有接受这项委托。我和结衣的关系仅限于侦探助手和委托人。爱丽丝反覆告诫过我言语是利刃。这把剑会切开和让人的思念成形,同时也会抹消未成形的部分。所以侦

探只能是代言人,不能主动创造言语。
爱丽丝的声音、结衣快要落泪的脸庞和不断传来的圣诞歌曲,在我心中混合摩擦。还不确定下一步该怎么走的我,迈向冰冷的夜色。



可是我们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了。
十二月中旬的某个星期天早晨,我被手机喧闹的来电铃声吵醒。四周还一片漆黑,只有枕边的手机液晶萤幕闪闪发亮。是少校打来的电话。
‘赶快到区立公园来!’


少校的声音带着过度沉重的苦涩,彷佛履带辗过冰柱一般。
“……发生……什么事了吗?这么早打电话来……”
我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确认现在的时间。才早上五点。
‘银二先生死了。’
我从床上跌了下来。
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更衣,披上运动外套后就冲出家门。脚踏车滑下坡道后,白色的气息一路从唇边飘到脸颊和脖子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太阳才刚刚露出脸来,街道阴暗得像浸在蓝色

的墨水中,天气寒冷到我可以听到白己关节发出的声响。总觉得意识在距离身体十五公分以外的地方游移,脑海中还不断回荡着少校的声音。
银二先生死了。那个银二先生。
逐渐接近车站附近的大楼时,我的意识都还浑沌不清。车辆稀少,人影稀疏,只有乌鸦在啄食垃圾袋。可是一骑到铁轨附近的道路,就听到警车的铃声大响,让我不禁打了一阵冷颤。
以这个时间来说,公园内聚集了为数不少看热闹的人。除了街友们之外,还有刚下班的酒家女、搭第一班电车去上班的上班族和附近便利商店的店员。我发现少校的身影,马上把脚踏车丢在

人行道上,越过栅栏,冲上楼梯。
“离开!不准进来!”

两名年轻警察似乎和我同时间冲过来,他们张开双臂大喊,朝无线电呐喊了些什么。看热闹的人纷纷后退,只有少校身着灰色大衣和护目镜的娇小人影呆立在水泥地和泥土地的交界。他抿着

唇,瞪着公园的正中央。我马上冲到他身边,望向他瞪视的方向。
铺设了工地用铁板的地面上,倒了一个人。
我马上就想到银二先生。和平常一样沾满油污的大衣、沾满鲜血的双手握着熟悉的围巾两端。就算如此,我也无法断定是银二先生。因为我看不到对方的脸。
不〡—不是看不到。
我咽下口水,凝视沾满鲜血的大衣领子。
消失了。
应该是人类头部的地方,竟然空空如也。
恶心、晕眩和不知从何而来的热气由五脏六腑中冲到喉头。
“我叫你们离开!出去!”
其中一名警察用力拉扯我和少校的肩膀,我却动也不动,只越过警察肩膀直盯着尸体瞧。
没有头。整个头完全消失了。
警察的怒吼、接近的警报声和白己令人作呕的心跳腐蚀了我的意识。当我双腿一软、正要跪‘下去的时候,少校用力拉住我的手臂。他在护目镜下的双眸依旧凝视着尸体的方向。 】




本帖最后由 ajohnson1231 于 2011-12-30 16:40 编辑




阿哲学长国一和国二时,就创下接受二千次以上辅导的辉煌纪录。因为阿哲学长直到拳击会长看中他的才能之前,每天都打架打个不停。等到他十五岁的时候,已经变成传说中的人物。各种

谣言也越来越夸张,例如害五十个人送医急救或是打倒一整个年级。最后搞得只要有国中生打群架,警方不管有无证据一定先抓阿哲学长。所以阿哲学长进警察局的次数,前前后后加起来应

该超过五十次以上。
虽然阿哲学长度过了不像话的少年时期,却也获得了难得的人脉——和辖区中好几名警官结为好友。
有一次平圾帮的电线杆很兴奋地告诉我:
“阿哲大哥超强的!光靠鼻息就能吹倒脚踏车!条子们似乎在有麻烦的时候也会拜托阿哲大哥乔事情。”
我是不知道事情夸大到什么地步,但是警察们——尤其是刑警们似乎真的欠阿哲学长一些人情。他的警察人脉也在成为尼特族侦探团的一员后,屡屡发挥功效。

但是这次的情况却不一样。
“……这次因为是杀人事件,警察口风好紧……”
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下午,憔悴的阿哲学长出现在花丸拉面店的后门,坐到啤酒箱改的椅子上就开始敲自己的肩膀。学长的T恤上传来浓浓的菸味。
“你去警察局回来啦?”
宏哥刚好同时间来露面。学长点头回答道:
“气氛很紧张,马上就被赶出来了。”
说完之后,学长望向我。
“呜海,你……都看到了吧?”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昨天早上,我是第一个回应少校的呼叫,抵达现场的人。阿哲学长跟宏哥都是警察封锁现场
之后才到的,所以实际看过尸体的只有我跟少校。
“……真的是银二先生吗?”
现场没有头部。但是尸体的服装和体型,的确是我熟悉的身影。
“这还不清楚,我再去跟警察套话看看。”
我用双手摩擦粗糙的脸颊,还是无法感受到现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为什么银二先生会


遭到杀害呢?我又该怎么跟结衣解释呢?
“少校怎么啦?打他手机也不接。”宏哥担心地问道。
警察之后就把少校带走了。我跟少校几乎没有讲到话,所以不是很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概是因为他是第一个发现的人之类的吧!我还看到其他街友也被押入警车。
“那是叫他们去问话而已吧?不至于拘留他们调查!”
“我倒是问到带走少校的理由了。”阿哲学长回答道:“尸体手中发现了好几颗金属子弹。”
“金属子弹?”宏哥蹙起眉头。
“对,刑警说是金属制BB弹。”
我和宏哥同时倒吸一口气。BB弹?
“有那种东西吗?”宏哥问道。阿哲学长苦着脸,摇摇头。
“当然没有卖那种BB弹,可能是用滚珠轴承的珠子改造的。”
“可以用空气枪发射吗?”
“我也不知道。但是光就能不能发射这点,少校应该办得到吧!他一天到晚在改造枪枝。”
“如果是金属子弹就会杀死人了。”
宏哥脱口而出之后才发觉严重性,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实际上也真的有人被杀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所以少校就是嫌疑犯了。”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
两人轻快的对话让我微微感到寒意。
“不、不是有一群人在狩猎街友吗?应该是那些家伙干的吧?”
就算我插嘴,阿哲学长也没什么反应,只是耸耸肩说:“可能吧!”
“可是还有一个理由,尸体惨遭斩首对吧!”
宏哥露出僵硬的表情,我则咽下酸涩的口水。
“人类的头部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切断的。根据刑警的说法,尸体的脖子似乎是遭到很大的力量撞击过,断面的地方也都烂了。可能是用推土机之类干的。反正光靠人力是没办法,少校可能

知道点什么吧?”
推土机?公园里可没有那么大型的机器。虽然建设公司想要开始打地基,但是因为民间团体的抗议而暂时停工。
为什么?是谁,又是以何种理由,做出这种事呢?还有,怎么做的?
“就算是少校也不知道怎么随身携带推土机吧!”
“我也是这么跟警察说的。”


“……还没找到头部吗?”
“还没。”
宏哥和阿哲学长的对话听起来就像从水底传来般模糊。为什么这两个人还可以以平常心对话呢?大家明明都认识银二先生啊!其实银二先生没有死吧!只是头部被切下来了而已。我的思绪开

始沉没到不知所以的泥泞中。
突然我的肩膀上有个温热的东西。
我转过头往上看,原来是阿哲学长的手。我回过神来,才发现其实也没有很热。只是人类的体温,只是血和肉的温度。
“鸣海,等到心情平复后就好——”
阿哲学长面无表情地温柔说道。
“你只需要考虑委托人,不要想其他麻烦事。”
我光是抑止嘴唇的颤抖就已经精疲力竭了。
“我们也觉得莫名其妙,毕竟大家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我咽下口水。
我身为侦探助手,接触过好几次死亡事件。不是医喻的死亡,是真的有人失去生命。
但是亲眼看到尸体,这还是第一回。

我发现自己意外地——冷静。
这份冷静教我比什么都害怕。我也许是刻意想吐,故意装出一副狼狈的样子吧!因为阿哲学长抓住我肩膀时,我的身体一点一滴地冷却。正确来说,是发觉白己的身体原本就不是温热的。
我深呼吸一日,把噎在喉咙里的空气给吐出来。胸Π轻松一点之后,开始思考委托人的事。对,我只要想结衣的小就好。我该怎么办?首先只能等待情报凑齐。毕竟我们也不能确定那一定是

银二先生的尸体,可能是有人刻意让尸体套上银二先生的团巾和衣服。然后为了不要让人发现,把尸体的头部给砍了下来……
究竟是谁?又是为了什么做出这种事?
我把脸埋在两手之间,谜团实在太多了。现在没有一件事能跟结衣报告,事情也还没上新闻,我只能保持沉默。
就在此时,我听儿细微的脚步声从大楼间传来,于是抬起头。
“喔!你足怎么啦?被Uhii察扣留恐吓了一夜啊?拘留所睡起来舒不舒服啊?”
阿哲学长问道。
“跟寒冬的富十山脚露营比起来,算是天堂了。”
少校耸肩回答大家,在我身边坐下。少校的衣服和昨天一样,也是风衣搭配俄罗斯风的耳罩毛线帽,而护目镜下的双眼似乎带着浓浓的黑眼圈。少校把手插在口袋里,环视我们三人。


“我有事要跟爱丽丝报告,你们也一起来吧!”


侦探事务所已经好久没有五个人同时集合了。高个子的宏哥和阿哲学长往床两边一站,房间看起来就小了十倍。我坐在床边,少校靠在离寝室不远的冰箱上。
“你没告诉擎察那是桂木健司的遗体吧!”
爱丽丝瞥了瞥少校的脸说道,少校点了点头。
“对方啰嗦地质询我们尸体的身分,因为银二先生的遗物没有可以证明身分的文件。裴先生他们都不知情,我也假装不知道。”
我交互望向双方的脸,心中满怀疑问。为什么爱一丽丝和少校都不先确认是否是银二先生的遗体呢?
爱丽丝冰冷的眼神看向我。
“你以为少校打电话给你们之后,就只是在发呆等待吗?”
“……咦?”
“指纹。”少校说道:“我采集了遗体跟银二先生残留在小型麦克风上的指纹,就马上把档案传给爱丽丝。我发现他的时候,遗体就已经是没有L=(部的状态,身边也没有旁人,能做的事情

就只剩下采指纹了。”
“你手脚真快,该不会就是因为被Hi!!h察发现了,才拘留了一天吧!”
“竹然会被发现,我洒得到处都是粉笔灰,包包里Flt1ni也被检查过。”
少校哼了﹉声,我却一阵毛骨悚然。少校居然能对没有头部的尸体做出这等事来,而且还仔细触摸了死者的手指。
“我搬出阿哲的V字,对方才终于放′J我一马。”
“这是怎么一回牛?难道因为你是我朋友,搞侦探办家家酒就不奇怪吗?”
“我想应该是意思吧!多亏你恶名昭彰.我才得以获救。”
“我可不是在玩耶……”
阿哲学长搔了搔铁丝般的短发。我交互地望着少校暗淡的侧面和面无表情、不停敲打键盘的爱丽丝。
“也就是说——”盘音刺痛了我的喉咙。“那真的是银二先生的遗体啰?”
“是的。”
爱丽丝的回答在空调吹出的干燥冷风中发出沉重的回响。
一时间,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无数台风扇的回转声响不规律地搅乱沉默。
“爱丽丝,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宏哥发出宛如叹气般的声音问道。乌黑的秀发甩了甩。
“当然是要继续调杳一 毕竟我们都接受委托了。”
继续调查?查什么呢?人都死了,还谈什么委托?
爱丽丝似乎是石透了我无声的疑问.看向我。
“我们现在要寻求的目标已经变成死者的话语,也就不只是你的工作了。接下来就跟之前一样,由我接手。”
“搞什么啊?”
我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急躁了起来。我ff{抑住烦躁的心情,继续问道:
“对方是拜托我们让她跟父亲见面。人都死了,要怎么让他们见面?”
“死了又怎样。”
爱丽丝冷漠地说道。
“那我们就努力让她跟遗体相见。”
我自己也感受到肋骨内侧,凝结了无法成声的情感。
侦探就是这种职业。挖掘无人期待的死者话语,令人忌讳的挖坟人。
“……要从哪里着手?’阿哲学长以公事公办的声音问道:“找出犯人吗?”
犯人这个字眼.让事务所里充斥的寒冷空气显得刺人。

杀了银二先生并切下头颅的凶手,究竟是谁?又为何要痛下如此毒手呢?
“要追踪狩猎街友这条线吗?”宏哥的口吻僵硬。“毕竟银二先生是被金属BB弹攻击,现在这条线索可能性最大。”
爱丽丝也点头表示同意。
“目前暂时是这样,所以阿哲继续去套警察口风,宏仔负责寻找当天早上的目击者。看热闹的人群中,听说有酒店小姐的样子。少校就负责帮我分析监视录影机的影像——”
“这次我要单独行动。”
少校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吓了一跳,凝视他的脸庞。阿哲学长和宏哥也都转过头去,注视站在房门外的娇小军人。
“也E[(能提供部分情报。”
“……理由呢?”
爱丽丝的声音更加冷漠了。
“无可奉告。”少校小声地回答道。
令人惊讶的是——不,也许我不应该觉得吃惊——侦探只是点了点头,而阿哲学长和宏哥则是默默地目送转身走出事务所的少校。身着风衣的娇小背影消失在门后,我因为关上门的声音而缩

起身子。


“那我先走了,想办法套那些臭刑警的话……”
“我也是,要是凑热闹的人里有认识的人就好了。”
我望着走向玄关的阿哲学长和宏哥的背影,忍不住叫住他们。同时回头的两人都流露出若无其事的眼神,反而让我不知如何是好而吞吞吐吐。
“—:少校,那种态度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你们都不觉得很奇怪吗?”
“我们是很在意啊。”宏哥回答道:“但是他不说,我们也拿他没办法。”
“这次的案件,他打从一开始就是那种态度。应该是有什么心事吧?”阿哲学长耸耸肩说道。
我胸口一阵疼痛,每次都这样。在花丸拉面店聚集的尼特族就像分子结合,明明以为结合得很紧密,透过显微镜却会发现彼此的间距离空虚得可比天文数字。无论我经历多少次,都还是无法

习惯。
阿哲学长和宏哥走出事务所之后,我蹲在床脚下。
我应该要习惯吗?
稍微抬起眼睛,看见爱丽丝的背上披散乌黑的长发,随着敲打键盘的节奏轻轻摇摆。我回回都因为相同的事情挨骂,因为相同的事情让对方哑然,因为相同的事情而遭到怜悯。但就算如此,

我还是期待爱丽丝对我说些什么。

但是当爱丽丝停下动作望向我时,我的意识起了波纹。等我发觉的时候,自己已经站起来了。因为和爱丽丝四日相对时,我刹时明白了她的期望。我叹了一口气,拉起牛角扣大衣的领子。
“我知道了,我的工作就是去拜托结衣对吧!我会请她不要取消委托的。”
侦探是束缚爱丽丝的枷锁,无知的恐惧陷会爱丽丝于不安,只有委托人的委托才能够填补她的心灵。
“嗯。 ”
爱丽丝柔弱地望向我,微微地点点头。我好想叫她住手,好想叫她不要用溺水之人抓住稻草般的眼神看我。她像平常那样高傲地命令我还好一点。妳叫我求结衣不要取消委托?开什么玩笑啊

?银二先生已经死了啊!要怎么完成见面谈话的委托呢?
啊——我明白了,只要一直瞒着结衣就好了。就算过一阵子上了新闻,也没人知道是谁的尸体。结衣只会听说区立公园里死了一个街友,让她以为是其他人死了就好。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自己都不觉得这种谎言能骗到最后。因为现实生活中,银二先生已经不在了。当结衣问我父亲在哪里的时候,我该如何回答呢?
不在了。
已经不在了。


冷气的寒风终于穿透包围我的非现实感,渗透到肌肤当中。我抓住自己的双肩,颤抖了起来。死了,被杀死了。究竟是谁痛下的毒手?又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
我因为爱丽丝的呢喃而抬起头来。
“为什么要切下头部呢?为什么:—”
切下头部吗?妳最在意的居然是切下头部吗?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爱丽丝是侦探啊!如果只是普通的死亡,也就不需要解开谜团了。沉重的心情一路下沉到胃部。为什么要切下头部

呢?日本现在可是二十一世纪,不是江户时代喔!谁会知道理由啊?
但是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少校说警察还不清楚尸体的身分,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尸体身分的遗物。怎么可能呢?这太奇怪了。我交给银二先生的戒指去哪了呢?戒指上刻了银二先生的全名,是很重要的线索。难道银

二先生丢了吗?还是——
有谁拿走了吗?
我再次抬起头来,爱一丽丝一直盯着我瞧。
“也许是为了让人无法查觉是银二先生而——切下头部的。”
娇小的侦探稍稍地耸了肩。







“这也是一种可能性,不过我还无法确定。”
因为情报不足,一切都是推测。侦探冷静得令人不寒而栗。我背向爱丽丝,朝事务所的玄关前进。当我要套上鞋子时,爱丽丝叫住了我。
“鸣海,我一直觉得对你很过意不去。”
我套着鞋子,转过头去。坐在床上的爱丽丝抱着大熊遮去半张脸,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一想到爱一丽丝只有这种时候才会坦率地道歉,只能露出一抹苦笑。
“什么事情对我过意不去?妳做过的坏事太多,我都不知道是哪一件了。’
我开玩笑地回答,而躲在布偶背后的爱丽丝也笑了。
“我光是为了要看某人低头的表情,聆听黎明时分的电车声响和抚摸窗边玻璃流下的水滴,都需要藉口。”
“我知道。”
说出口后,我自己也反省如此简短的回应未免太冷淡了。于是我又接着说下去:
“我也是啊!我也是一直拿爱丽丝当藉口。”
接下来我自己也觉得害羞,于是转移了视线。
“我是爱丽丝所雇用的侦探助手,世上没有几件比这项真相……更显著的存在了吧。”

走出事务所之后,我沿着铁轨朝车站前进。结果在连接公园的阶梯旁,因为发现之前来时没有的东西而停下脚步。一开始还以为是小花坛,其实仔细一看分别是三盆并排的花。
第一盆是放在正常桶子里的干燥花;旁边是白色的三色堇,装在写了柏青哥店名的塑胶盆哩。
最后一盆是用旧日本军的铁制头盔代替花盆,里面装的是圣诞玫瑰。
我站在阶梯前方,呆呆地望着三盆花。情15?1n'如同冰得快凝固的蜡般,从我耳朵流下。
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能跟大家一样坚强?我真的能做到将悲痛藏在心里,为了调查现实问题而继续行动吗?我真的有一天能变得这么坚强吗?
我努力挤出打开手机的勇气,发新简讯给结衣。但是,我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我应该怎么开口呢?不管怎么起头,都会伤害到她。干脆就用简讯说明事情全貌吧!这么一来不用见面就可以

解决了。不,我到底在干什么?我应该要为结衣着想啊!
结果我连开头也想不出来。没办法,还是明天再寄吧!当我阖上手机、打算继续前进的时候,听到后面传来跑向我的脚步声。
“藤岛?”
一转头,就看见彩夏。她在冬季制服上又套了一件明亮的奶油黄大衣,一手抱着四合瓶大小


的日本酒。
“这瓶酒——”彩夏注意到我注视酒瓶的视线说道:“是明老板吩咐我拿来祭拜的。听说在这里过世的人……常常来我们店里对吧?”
彩夏把酒瓶摆在花盆旁,合掌祈祷。我抬头望向阶梯的上方,可以看到警察拉起的黄色警戒线,还有一些深蓝色的人影在行动。彩夏究竟知道多少呢?就算事件还没登上新闻,一看现场也知

道是有问题的死法,搞不好头部遭到切除一事也已经传出去了。可是,那又如何?如果没有其他能做到的事,也就只能祈祷了。虽然我比彩夏对这次的事件清楚一些,但我能做的事不也一样

吗?
我在彩夏身边低头,闭上双眼,一同合掌。
但是比彩夏清楚一点的我,不是朝向花而是朝向阶梯前方的空间祈祷,朝向血流满地的银二先生倒下的地面祈祷。
好想再跟他多聊聊。
好想多问问他失去的一切,他拒绝的一切。
虽然我装作一副很清楚的样子,其实我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抛家弃子?为什么他要拒绝与女儿见面?又是为什么在这条街道寒冷的天空下度日呢?
可是已经没有人能回答我了。

因为银二先生已经惨遭杀害。这次的事件和我之前的经验完全不同,死者尸体没有头部。这也代表加害者无庸置疑的杀意。我因为冷颤而张开双眼,爬上楼梯。呈现在我眼前的是多云的天空

、裸露的地面和几条被不吉利的黄色警戒线切割出的树林影子。
我真的想知道吗?
这个国家优秀的警察应该会马上毫不留情地挖掘出所有事情,并且将犯人关进监牢。这种真相,我真的想知道吗?
“……藤岛?”
“咦?”我因为彩夏的呼唤而转身看她,她的脸上流露出急切的表情。
“你在进行调查吗?”
彩夏指着现场问道。
“嗯……”我避开彩夏的视线,勉强地回答道。视线的角落中,彩夏的脸庞更加阴沉了。
“我现在才说这种话可能很奇怪……这不是很危险吗?”
原来彩夏也知道是杀人事件。为了不让彩夏察觉,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很不可思议的是,我其实一点也不觉得恐怖。看到无头尸体一事,似乎随着时间经过把现实感从我的意识上一滴不剩地剥夺。大概是因为我没有看到断面吧!如果当初看到了恶心的断面,现

在大概无法保持冷静吧!可是原先看到的尸体,已经在我脑海中褪色,彷佛无关生死的雕像。


那不是失去头部的尸体,而是本来就没有头的—
我摇摇头,甩去无谓的妄想。
有某个充满杀意的凶手,至今仍未受到法律制裁。这才是不变的真相。
“很危险啊。”我事不关己般地回答。
“但是,你还是会继续调查吧?”
我的眼睛先追寻彩夏说话时吐出的白色气息,之后才慢慢点头。
“因为我们有受人委托。”
这当然是谎言,根本就没人拜托我们调查杀人事件。我如此回答,岂不是跟爱丽丝一样。因为恐惧流冰下黑暗的无知,无法依靠自己的手脚前进,只得依赖某人的意愿进行调查。
“你越来越像爱丽丝了。”
我被彩夏完全看透,害羞地用手掩面。
“咦?咦?你不高兴吗?”彩夏从下方窥视我的表情。
“为什么我会高兴……”
“因为跟爱丽丝一样啊!你不是很崇拜她吗?”
“崇拜?妳从哪里冒出这种想法来?”
“你不是因为想变得跟爱丽丝一样,才当她的助手吗?”

我朝两手叹口气,将手插回口袋,看着自己的脚。
“……我啊,是当不成侦探的。当了这么久的助手,我自己也明自。我没办法变得跟爱丽丝一样,只是……”
我只是想一直待在她身边,代替她背负她无法负荷的事物,如此而已。
所以,啊——原来如此,理由这样就很够了。我不想再看到她流露宛如午夜沙漠般的表情。不管理由是多么空虚,我都会跑去多管闲事,像狗四处乱嗅一般挖掘真相。
彩夏不知从何时开始眯上眼睛盯着我的脸,一边点头同意。我因为害羞而转身背对她,拿出手机。我干脆地传了封简讯给结衣,内容只有一句话。我想见妳,有空吗?
当我要阖上手机时,发现彩夏正在偷看我的手心。
“……那个,这次的委托人……”
“哇!”我慌慌张张地把手机塞回口袋,转过身去。
“就是之前来我们拉面店的那个,夏月——”
“啊,彩夏,麻烦妳忘了那件事,就当做没看到,千万不可以跟别人说。”
“我不会说出去啦,可是……”
“妳也知道吧?艺人很多事情得小心翼翼的。”
“我是知道,但是你好歹也在意一下爱丽丝的感受吧!”

“……爱丽丝?”
“爱丽丝只要有心就能检查藤岛的手机简讯吧!刚刚那封简讯,简直像寄给女朋友的邀约一样!”那就别偷看啊!我也是有隐私权的。
“那是因为对方的经纪人可能会检查,我们才假装成是男女朋友,互传暧昧的简讯。”
“你会帮委托人着想,就不会帮爱丽丝着想吗?总之要删除刚刚的讯息!我也会去警告爱丽丝,绝对不可以偷看你的手机!”
那我要回去工作啰!彩夏说完就转身跑回店里了。刻意跑去警告爱丽丝,她才会更想看吧!而且这本来就是依照爱丽丝的指示进行的工作,没有什么好瞒着爱丽丝的……
算了。
我朝往公园方向的阶梯坐下,臀部下的水泥触感让我的身体和头脑渐趋冷静。我已经把简讯寄给结衣,不能回头了。现在得好好整理自己的思绪。
首先要传达银二先生已经过世的消息,但先不要说明是他杀。虽然从尸体的状态判断,只可能是他杀。不过警方可能还没发表尸体无头一事,尽量不要给予结衣打击。
然后,向对方老实说明我们想继续调查的决心。我们想找到已经失去的言语,想要为死者发声。
如果结衣拒绝了,我们该怎么办?

正确来说.结衣拒绝是理所当然的。
我突然想到如果只是要让爱丽丝能继续进行调查,我自己出钱委托她就行了。
可是我抱着膝盖想了一会,就对自己摇摇头。如果这样就能满足爱丽丝的话,她早就为了自己的好奇心,毫不客气地挥舞刀剑来挖掘事实了。现在的我已经明白,娇小的侦探选择侦探之路是

为了拯救他人。虽然她每每说自己没有朋友,说自己没有拯救别人的力量,其实她是无可救药的善心人士。所以事件到了最后,她总是身着丧服、走出房间,亲自面对可能受伤的某人。这不

是出于矜持或是礼仪的仪式,而是想要替对方分担痛苦。
可是爱丽丝却无法与任何人接触,不知道要帮助何人,也不清楚自己的战场在何处。为了弥补这分缺陷,她用四个英文字母为缺陷命名,并且将自己囚禁在同名的事务所中。因为,她不知道

还有什么=地方法可行。
这就是我存在的理由。
就算只是找出勉强的藉口,也要让爱丽丝与世界有所接触。
从现实方面来看,结衣放弃委托的可能性相当大。毕竟她希望我们找出来并且带到她面前的对象已经死亡了。她选择放弃的时候,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们该为了谁而继续调查呢?
因为森先生和裴先生都很仰慕银二先生,他们应该都很想知道谋杀银二先生的犯人。假设为了银二先生的街友同伴而调查好了,他们身无分文,根本无法委托我们。职业侦探也是爱丽丝自



定的规矩之一,她是绝不可能做白工的。
我仰望深灰色的阴沉天空,吐出白色的气息。
对了,还有少校。他一直为了银二先生而行动,现在也一个人独力进行调查。虽然不明白他瞒着什么,但是他应该很想为银二先生报仇。
此时,又有一股寒气包围了我全身。
至少,少校应该知道些些关于犯人的事。他明明就是第一个发现的人,还有采集无头尸体指纹的余裕,却完全不说明发现当时的状况。而且,他从之前就在调查狩猎街友的犯人。如果犯人真

的就是凶手,少校应该已经掌握了许多情报,为什么要瞒着我们呢?我穿着牛角扣大衣搓揉双臂,想搓去寒颤。
仔细想想,其实我完全不懂少校这个人。就算是阿哲学长跟宏哥,他们对于少校在想什么以及他的人生经历一无所知,而且也从来不去了解吧!尼特族想维持夥伴关系,只要分享在花丸拉面

店后门前吵闹慵懒的时间即可。
可是,我不是尼特族。我只是个小鬼,在抽屉里塞满了无意义又丢不掉的小石子和玻璃珠。所以我必须仔细地询问少校,他究竟怀抱了什么样的心事呢?究竟看到了些什么呢?又究竟知道些

什么呢?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呢?
我站起身来、拍拍僵硬臀部上的沙子。一边走向车站一边掏出手机,但是却完完全全想不出

来该寄什么样的简讯给少校。



第二天,事件的情况在我想像不到的地方发生变化。就从晚上八点左右,鹫尾打电话给我开始。
‘结衣在哪里?’
一接起电话就听到鹫尾的呐喊,我吓得差点从啤酒箱做的椅子上跌下去。我因为担心连明老板跟彩夏都听到,于是偷偷从后门窥视花丸拉面店的厨房。好险她们两个人都忙着招呼客满的店里

,无暇发现。
“……发生、发生了什么事吗?结衣她人——”
‘她没去找你吗?’
“没有啊,她没来找我。”
‘今天是现场直播啊!八点半就要开始摄影彩排了!啊啊啊,她究竟跑去哪里了?你真的不知道吗?’
“手机的GPS——”


‘她把设定改了!究竟是什么时候改的?我又没有告诉过她这件事。’
我把手压在胸膛上,这件事是我教的。可是为什么结衣会出走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觉得她可能会来找我?”
‘那是因为……你是她男朋友啊!我想你多少会知道。’
“我当然会去找,但是你不知道她为什么失踪吗?”好歹要有一点线索啊!
‘我想是因为……呃,但是……’
“但是什么,请你说清楚。”
我开始烦燥了,此时的鹫尾有点奇怪。
‘我跟她说那个流浪汉死了。’
原本近在耳边的醉汉喧闹声突然离我远去,我咽下口水的声音却彷佛在洞窟中摔下铁锅般巨大。
“喂、喂,你……’
‘我也没办法啊!毕竟公园的工程暂停,一个活动也因此延期,就连警察都来过一次了。这件事大概今晚就要上新闻了,再瞒也瞒不住。’
我按捺住愤怒。就算如此,也该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吧!
‘我也跟结衣说过,那个人不一定是她爸爸!叫她把他杀致死的那个流浪汉当做其他人,忘

了就是。’
“你说了这种蠢话吗?连他杀致死都说出来了吗?”
电话的另一头,鹫尾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件事,我的确是做错了。可是我也没想过,她居然会在节目开始之前失踪。’
“我会去找人。她消失之前在哪里?什么时候不见的?”
根据鹫尾的回答,是在之前我去过的豪华大楼里的摄影棚,最后一次看到她是七点半左右,柜台小姐有注意到她走出大楼。我问清楚结衣的穿着,打了通电话给爱丽丝。
“结衣失踪了,能帮我找出她手机的位置吗?”
我彷佛听见了细小的惊讶,但是爱丽丝只留下一句:‘明白了,我马上通知。’就挂断电话了。我也立刻打电话给结衣,但是她果然不接电话。她到底跑去哪里了呢?她是自愿无视我的电话

?还是出了什么事情呢?被神经大条的经纪人告知父亲过世的消息时,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呢?而且居然还是他杀——
突然间,一股说不出来的异样弥漫了我全身。
好像有哪里怪怪的。是鹫尾怪怪的吗?自己负责的偶像在现场直播节目前夕失踪,慌成那样是理所当然的。可是——
我没空思索突如其来的矛盾,赶紧甩甩头摆脱这分异样,就从后门冲出去了。从拉面店跑


到区立公园,连两分钟都不到。我冲上楼梯,在黄色警戒线包围的广大公园中四处寻找。警察凶恶地瞪视我,树木林立的公园中却都不见结衣的身影。总之她没来这里,那么她跑去哪里了呢

?她该不会想不开吧?因为父亲过世而打击过大——例如爬上高耸的大楼屋顶,或是突然冲出马路——我按捺住悲观的想像,冲下楼梯。也许我应该先去一趟摄影棚,毕竟才消失半小时左右

,也许她还在摄影棚付近。
当我冲过车站,正要爬上天桥时,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掏出来一看,是爱丽丝传了简讯给我。里面附上地图,通过中心街之后的叉路上画了箭头,还用大大的红色圆圈框了起来。接下来

,爱丽丝马上打了电话来。
‘你收到了吗?’爱丽丝快速地说道。
“我看到了。”口中轻微的绝望和唾液一同滚动。
‘夏月结衣手机的GPS误差大概半径三十公尺左右,我用红色的圆圈表示。’
“意思就是她大概在这栋建筑物的某处对吧?”
‘应该就是这样,接下来就是你白己徒步寻找了。反正已经锁定在一栋建筑物中了,应该很快就会——’
“别说得那么简单。妳知道那是哪里吗?”我有点要哭出来了。“那里是东急手创馆啊!”

忘记是什么时候,少校曾经如是说过:
“如果想在这一带拍摄恐怖分子占领什么地区的电影,所有导演一定都会选东急手创馆当舞ㄙ口。 ”
东急手创馆是巨大的杂货店,商品种类繁多到令人头昏眼花;因为搭建在不平整的斜坡上,整栋大楼内部都利用地形的高低差增加楼层数,结构复杂到令人傻眼。光是玄关就有三个之多,只

要在里面闲逛一会儿就会搞不清楚自己在哪一层楼。除此之外,店里挤满了众多的客人和商品,混乱的空间就算马戏团的一行人或是诸侯带着一大群部下通过也不会令人觉得奇怪。想要在一

小时之内在这片混沌中找出一个女孩子,谈何容易?
我爬上天桥,俯视下方巨大的十字路口。密密麻麻的车辆灯光交错,彷佛肺动脉在鼓动。我踌躇了一会,掏出手机打给第四代。
‘什么事?’
“你现在在事务所吗?现在有多少人可以马上出动?”
‘十二个人。怎么了吗?’
“要拜托你们帮忙找人,对方在东急手创馆里!”
我一边穿梭于拥挤的天桥人群中,一边快速地说明事情经过。


‘我马上过去,在十字路口等我。’
第四代一说完就挂断电话。我跑下天桥对岸的楼梯,汽车废气的臭味随着寒冷的夜风吹拂而来。
手创馆的玄关前方已经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影,其中一个人发现我的到来,所有人立刻一齐向我鞠躬打招呼。
“大哥,您辛苦了!”
“辛苦了!”“辛音了!”
这群壮硕的男性都身着黑色的长袖T恤,年龄也比我大上一轮。凶恶的眼神和气氛,一定会吓得大家不敢踏进东急手创馆。他们是平圾帮的成员,也就是第四代所率领的帮派。
“第四代呢?”
“壮老大去停车了。”电线杆回答道。对了,找到人就得马上带去摄影棚啊!
“嗯,那个,大家都认识夏月结衣吗?”
“是!” “我有她全部的CD!” “我还有写真集!”
大家出乎意料地对偶像有兴趣,不过这种个性在这回帮上了大忙,因为这样表示大家都知道要找谁。
“听好了,她应该是穿着白色的洋装,上面罩着黑色的毛边大衣,还戴了太阳眼镜。大家

分头找人,发现之后不可以靠近她,要马上打电话给我。不可以让当事人也不可以让附近的人发现。”
“是!”
“可以跟她要签名吗?”当然不可以!你刚刚是没在听我说的话吗?
“你白痴啊!当然不可以要签名!”就是这样!石头男好好教训他们一番。“我们的T恤都是黑色的,签了也看不到。”
“那不是重点吧!”
“东急手创馆有卖可以签在T恤上的笔吧!”“因为是手创馆啊!什么都有卖!” “连机关
枪都有卖!” “手创馆才没卖机关枪!赶快给我分头去找人!”
尽管路人和出入手创馆的客人视线让我非常尴尬,我还是拚命地发号施令。平板帮的成员也
先兵分三路,一路前往眼前的玄关,另外两路前往其他的入口。
“你去1A,你去2A,我去3A。” “是!” “是!”身着黑色T恤的成员梯听从电线
杆的命令四散,我则沿着前往屋顶的路线寻找结衣。我还是无法忘却这个可能性。心灵脆弱的结
衣,因为一时想不开,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对了,再请爱丽丝确认一次手机的位置。
爱丽丝用简讯通知我结衣依旧在馆内之后,我的手机马上响了。
“大哥,找到人了。呃,这里是几楼……四楼?就是有卖家具和灯饰的地方。”

“我马上过去。”
从4B前往4C的短楼梯上,身着黑色T恤的男子向我招手。对方是刚刚打电话通知我的帮派成员。
“在那里。”
对方手指着摆满装饰用的架子和间接照明的卖场角落,那里伫立了我熟悉的身影。她在各式各样的圣诞树林立的热闹树林中,凝视着灯饰的照明。我因为放下心中一颗大石头,差点就跌坐在

地上了。
“请帮我打电话给第四代,说我们找到人了。”
我小声地拜托帮派成员,屏息缓缓爬上阶梯,轻轻地接近纤细的人影。不知道是因为商品价格高昂还是因为营业时间快结束了,这一带都没什么客人;就算有店员,也是在隔了好几个架子的

地方接待其他客人。
尽管如此,当我踏进家饰照明区的角落时,还是停下了脚步。
因为我看呆了。结衣伫立在红绿灯光下,看似寂寞的侧面让我看呆了。就连隔着深色的太阳眼镜,都看得出来她的双眸中雪花不断地飘下。
结衣先发现了我的存在,转向我微微地拉下太阳眼镜。她的脸上陆续出现了惊讶、放弃和安心的表情,然后又逐渐消失。

“……怎么会被发现呢?”
结衣害羞地笑着说道。
“因为我有很多善于寻人的夥伴。”
我刻意压低声音地回答。
“是喔?像那位侦探小姐吗?你有很多朋友?”
结衣虚弱地笑着说,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被找到了。我无法直视她,只能一步一步地缓缓靠近。巨犬的架子上,玻璃材质的天使雕像一边回转一边散发光芒。
“最近出了好多精致的灯饰,我觉得每一种都很好。可是买回家装饰,也只会觉得很寂寞而已。”
浏览卖场灯饰的结衣如是说道。她的太阳眼镜上,闪耀着彩色的灯光。
一 “因为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结衣用手指抚摸树冰形状的纯白灯饰。
“我一直很想过这种圣诞节:回到家的时候,圣诞树在玄关闪闪发亮。我和妈妈一起做饭,晚归的爸爸抱着大包的礼物回到家……”
馆内明明暖气充足,我却67到一阵寒颤。
一可是,我的梦想已经不可能实现了……一听到父亲过世的消息,想到梦想一辈子都无法实


现了,就觉得、就觉得……等到我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跑出摄影棚了。”
结衣用两手抱着鼻子发光的麋鹿饰品,喃喃地说道:
“我自己心里也明白跑出摄影棚会开天窗。虽然心里明白……”
她怀里抱着麋鹿饰品,就在柜子前面蹲了下来。
“可是我又会觉得,就算我不在,彩排跟正式演出的时候会有另一个乖巧的我跑出来代替我完成所有表演……”
黑色尼毡外套的背影,彷佛一碰就会破碎。束手无策的我,也只好跟结衣一起蹲下。因为紧贴着结衣身后蹲下,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映入眼帘的只有太阳眼镜的镜架和形状漂亮的耳朵。
“鹫尾先生发脾气了吗?”
“应该是吧!虽然——彩排已经开始了,不过总是会有办法的。”
“啊,嗯。”
结衣虚弱地笑着,把麋鹿放回架子上。可是却没有站起来的意思,蹲下的背影也没有丝毫颤抖。
结衣的父亲死了。就在两个人交谈之前,就在还没决定要原谅对方还是继续怨恨对方之前。人的心灵如果空洞太大,只要一点点打击就会崩溃时,唯一能做的就是缩着身子保持沉默。这点就

算是我,也非常清楚。

所以我对着黑色大衣的背影如是说道:
“妳可以不用回去。”
结衣后面的头发,稍微摇晃了一下。
“我不看电视也不听音乐,今天来找妳也不是出于鹫尾的依赖。结衣就算让现场直播的节目开天窗,在演艺圈失去工作机会,出不了CD,也不干我的事。只要能确认妳平安无事,我今天
的工作就算结束了。虽然手创馆的营业时间快结束了,但是如果妳想继续逛圣诞商品的话,我可以陪妳。逛完后要不要一起去吃饭?花丸拉面店的拉面和冰淇淋,妳都还没吃过吧?”
结衣抬起了脸庞。太阳眼镜差点就要掉下来,可以看见湿润的大眼睛。
一……鸣海出乎意料地温柔呢,我本来以为你可能会把我绑回摄影棚的。”
因为结衣是半开玩笑说的,我慢慢地涌上怒意。
“我不是因为温柔才对妳说这些话,这都是我的真心话。我不知道妳一时的任性会带给多少
人麻烦,可是那些事情是鸷尾跟电视台员工的问题,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虽然妳可能觉得我很
傻,但是我真的担心妳是不是会跑去跳楼白杀。因为我见过太多不爱惜生命的家伙,才拜托一堆
人来找妳。我不是为了妳,也不是为了其他人来找妳。”
我闭上嘴巴,等待结衣的回音。可是她只是摘下太阳眼镜,凝视着我。她的眼睛呈现彷佛堆╭满星星的夜色。


我心想:妳父亲已经死了,还是让人切断脖子死了。为什么妳还能如此冷静呢?一般人只要很难过就大哭,很生气就大吼,有想要的东西就说出来,为什么妳做不到呢?难道是因为哭泣会一

让上电视的妆花了吗?
默默地承受结衣的凝视下,我没道理的愤怒渐渐地堵在胸口。人为什么看到别人做不到自己也做不来的事情就格外生气呢?难道这也是一种自我厌恶吗?
“……对不起,我说了蠢话。”
我说完之后,俯视自己蹲下的两腿之间。
“不会,谢谢你。”
为什么要跟我道谢呢?难道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鸣海果然是个温柔的人。”
我摇头摇到额头都要碰到膝盖了。不要在意我的事,死的是妳父亲啊!
“我……我……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结衣的声音沉没在冰冷的水中。毕竟是遇到这么严重的事情,就算如此也无妨。就算水底冰冷又呼吸困难,有时候人就是只能沉没。
但就在此时,铃声传到我们耳里。
一开始是我,然后是结衣抬起头来。先是熟悉的弦乐旋律和打击乐器的演奏重叠,最后传来

一阵歌声。
是结衣的歌声。
我们四处张望,寻找歌声的源头。最后在架子上的高处上发现,电视萤幕正在播放圣诞商品的广告。画面中的结衣坐在溜冰场的护栏上唱着歌,看起来非常耀眼又透明。尽管我明白这是因为

妆扮、摄影技术和歌曲造成的错觉,还是忍不住心头一紧。
虽然感觉到身旁的结衣站起身来,我还是继续盯着电视萤幕。
“……我得走了。”
结衣喃喃自语道。
“鸣海,谢谢你。”
我一直到被结衣叫了名字才转过头去看她的脸。在她戴上太阳眼镜之前,我好像看到眼角有泪痕。黑色大衣的背影朝楼梯的方向走出卖场,我慌慌张张地追上结衣。
来不及就好了,我在心里祈祷。
我跟着结衣走出手创馆,送她坐上在十字路口待机的第四代车子。一直到目送车子尾灯离去之间,我都不断地祈祷。如果结衣连正式演出都赶不上,应该会被节目制作人或是大牌艺人臭骂一

顿,然后赶出演艺圈吧!这是我所了解的规矩。还是在这个某人的飞吻或是眨眼可以值上好几千万的世界,有什么特别的规定可以颠覆一切呢?如果真是如此,那副太阳眼镜下的眼睛,看起


来并不像是那个世界的居民应有的双眸。
第四代驾驶的玛莎拉蒂消失在闪烁的光之海中,而我将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踏出步伐。
“大哥!” “请您跟我们去一趟事务所,大哥!”
后面有人喊住我。
我转过身去,发现营业时间结束的东急手创馆中鱼贯走出穿着黑色T恤的男子。我忘记这些家伙了,要是能一直忘记就好了。
“辛苦大家了,谢谢大家的帮忙。我差不多该回家了。”
跟爱丽丝连络、跟竹尾连络,我该做的事情还剩一大堆,但是现在我最想倒在床上。
“不行,壮老大要大哥帮我们计算这次的薪水。”
啊,要算钱。不管我跟平圾帮多要好,也不可能让他们做白工。第四代在这种地方真是算得一清二楚。
带着平扳帮的一群壮汉走在夜晚的热闹街道上,在那时对我而言可能是必须的壮举。路人的视线尖锐,让我开始觉得不需要太拘泥小节。就算我叫他们先去事务所,他们也会说不能丢下大哥

先走或是我们一定会陪在大哥身边,结果就是一个个跟在我后面。
“不过夏月结衣真是有够漂亮。”我听到走在后面的电线杆们偷偷地交谈。
“不亏是大哥!” “大哥下一个目标是演艺圈吗……” “大哥太受欢迎了,不管对方是什么

样的美女,只要见面两秒就能让对方怀孕。”
“这跟受不受欢迎没关系吧!做得到就是妖怪了!”
我忍不住转过身吐槽。


第四代回到事务所,已经是一小时之后的事了。这一个小时当中.我在教平板帮的成员分数的减法。大家不管我怎么说明请款单的写法都听不懂,所以我问大家会不会加法。结果电线杆说他

完全不会算数,石头男很得意地说他连分数的加法都会。不知道是谁插嘴问:“那减法呢?”这句话让连哭泣的小孩看了都会关上嘴E]的十二名黑衣男子一起头痛不已。
“大哥,为什么分母和分子要倒过来?”
“那个,所以就是说……”
“倒立的话,就可以很轻松地让分子跟分母倒过来耶!”
“你脑袋真好!” “6变成9了喔!” “好厉害喔!”“这样我们的薪水不就变多了吗?”“6000块变成0009块了!” “那不是变少了吗?白痴!”
讨厌啦,我想回家了。就在我开始收拾东西的时候,身着大红色中国风外套的第四代打开事务所的铁门走了进来。霎时,事务所的温度降到冰点以下。冷若冰霜的年轻帮主瞥见几名部下在


桌子后的沙发上倒立的蠢样,不发一语地踢飞了沙发。
“喔!” “哇!”
顶着巨大身躯的电线杆和石头男头部着地跌到地板上,发出轰然巨响。
“现在可没空让你们玩。园艺社的,到里面来,我有话跟你说。”
第四代带我走进桌子左手边的门扉,那里是仓库兼打盹用的房间。房间里堆满书架和尚未开封的纸箱,狭窄到令人呼吸困难。深处的墙边放了一张简单的床铺,旁边的小桌子上有一台蒙了薄

薄灰尘的电脑。第四代坐在椅子上,我坐在床上。 .
“结衣的事结果如何?赶上了吗?”
第四代耸耸肩,打开手机让我看电视节目。画面右下方打出“LIVE”字样,摄影机随着司仪的介绍转到其他会场。摄影机浏览过挤满大量年轻男女的观众席,最后终于转到舞台上。在聚光灯

下向大家招手的,的确是结衣。
我咬着嘴唇,移开视线。和平常一样,结衣伫立在四方形的闪耀世界中,依旧是一副不知眼泪为何物的笑容。明明一小时之前,她还蹲在我面前,彷佛要被悲伤压碎一般。
第四代阖上了手机。
“关于杀害街友一事,阿哲大概都跟我说过了。”
杀害街友一词让我全身僵硬,这个人说话真的是从不打马虎眼。

“爱丽丝还没对我们下令,我们该怎么做?”
“就跟……之前一样。”
我缓缓地、断断续续地说明:虽然已经没有继续调查的理由,但是我还是要找出为结衣尽力的藉口。
“那家伙还是一样白痴。”
我最近发现第四代口中的“白痴”是包含某种程度的温柔,所以我也老实地点头。
“那你想怎么办?”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在膝上用力握紧双手。我明明下过一次决心,却又没有自信。这都是因为我刚刚看到结衣在萤幕上的样子。我真的该救她吗?她白己说了好几次——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一直擅自以为用毛线帽和太阳眼镜遮掩美貌,拚命掩饰泪水的结衣是真正的她。但是也许在电视上的夏月结衣才是真正的她,桂木结菜只是夏月结衣的影子而已。如

果真是如此,我想付出的劳力全都是白费工夫,别再和她有所牵扯,忘了她还比较好。
不!我小力地握起拳头。
我所接触的世界非常狭小且受限。所以我只能先决定目的地,然后闭上眼睛,踏出脚步。就算这么做,可能会伤害到委托人或是夥伴也一样。
我至今为止不是做过好几次了吗?


当我抬起头来时,差不多等得不耐烦的第四代也同时开口。两个人的声音重叠发出和音。
“那个关于少校——” “你听好了,少校他——”
我们又同时闭上嘴。第四代露出苦涩的表情,移开视线。
“……搞什么啊,你不是都知道吗?干嘛装出一副迷惘的样子。”
“我才不是装的,是真的很迷惘。”
可是我只能这么做了。我只能去确认少校究竟知道些什么?又隐藏了什么?
“你知道最糟会变成怎样吗?”
“咦?我知道啊!我想最糟就是少校再也不信任我,不过只要让我一个人背黑锅就好了。”
“我不是说这个。”第四代露出一副受够了的表情,抓抓头发。“他是嫌疑犯。”
我吃了一惊,望着第四代的脸庞。
“……我知道警察有在怀疑他。”
“你果然还搞不清楚问题所在,我才不在乎警察想什么。阿哲跟宏仔也都在怀疑少校,我当然也是一样。少校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又是军武宅。他不只熟知空气枪,应该也知道怎么砍头

,怎么可能不怀疑他。”
我哑然无语,脑海中反刍第四代的发言。
“你是认真的吗?”

干燥的喉咙又开始痛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少校要杀了银二先生呢?银二先生明明就很喜欢少校,两个人又很要好。而且少校不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啊!大家明明是夥伴,为什么不肯相信对方呢?”
第四代冷若冰霜的视线让我闭上了嘴,我自己也明白刚刚说了蠢话。我叹了一口气,又坐回床上。
“如果是根据你的定义,我的确是不信任少校。”第四代回答道:“我们也不是全盘了解少校这个人,为什么你能说少校不是犯人呢?”
我摇了摇头,但是却不懂自己是想否定什么。
第四代说的是对的。我深切地明白这个道理。不光是阿哲学长和宏哥,包括爱丽丝也在怀疑少校吧!就像之前调查阿哲学长过去引发的事件一样,没有人说过“阿哲不可能干出这种事”。相

信对方和相信对方的清白是两码子事。
如果擅白决定少校的行为模式是我幼稚而平凡的信任,无论少校犯下何等过错都绝不会抛下他的决心就是尼特族之间坚强的信赖。
但是我做不到,我没办法划分得这么清楚。
“所以是我的话,我会痛揍少校一顿。”第四代这么说。
阿哲学长事件的时候,他也说过一样的话。搞不好他只是开玩笑的,不过我却笑不出来。等


到心情平复一点之后,我开口道.
“我从以前就在想。”
“想什么?”
“第四代脑袋好,又有力量。如果你是爱丽丝的助手,大概所有事件都可以在二天内就解决了吧。”
“别开玩笑了。”第四代摆起脸来。“伺候那么麻烦的家伙,除了你还有谁做得来?”
就算是我,也没有做得很好。
“你跟我不一样,也跟爱丽丝那些尼特族打从根本上就不一样。因为你可以毫不在意地闯入对方内心,我们需要一个没神经的家伙。”
我垂下眼睛,叹了一口气。反正我就是这种角色。
“可是大家都很讨厌我吧!因为我随意地闯入对方的内心。”
此时第四代眯起了眼睛,盯着我说道:
“如果野猫从你家窗户的缝隙跑进来,你会对它生气地说不要脏着脚进来吗?”
“咦……”
“你就是给人那种感觉。想生气都气不起来。”
我眨了眨眼晴,一度垂下视线,旋即又抬头看着第四代的脸。







“你今天好像诗人。”
“吵死了混帐!”
第四代露出一脸凶相。第四代骂人混帐就表示真的生气了,这也是我最近发现的。


我走出平圾帮的事务所时,附近一片漆黑,天气也变得更冷了。这条狭窄的小路因为与外侧的大马路有一路之隔,人烟稀少。陡峭的斜坡上,仅有几盏路灯闪烁。我在快要熄灭的萤光灯下掏

出手机,决定要趁自己改变心意之前打电话给少校。
可是第四代口中的“嫌疑犯”一词还紧紧地黏在我耳里,让我无法打开手机。
明天再打吧!反正时间也晚了。
正当我要把手机塞回口袋时,手机突然在我掌中震动了起来。
‘我有事情想拜托藤岛中将。’
少校对着电话如是说道。我把背抵在冰冷的围墙上,连一口气都吐不出来。
‘你可能会觉得我的请求很奇怪,不过你愿意听我说吗?’
我没想过少校居然会先发制人,只能仰望没有星星的夜空说:“好啊,有什么事情我帮得上忙呢?”

沉默了一会之后,少校开始说明。这的确是很奇怪的请求。



我好久没去学生会露面,学生会办公室好比秋季的海水浴场般荒凉。大桌子上摊着皱巴巴的校庆海报和简介,两台印刷机张着大嘴露出卡纸的滚筒,并列的纸箱里塞了卷起来的店铺和舞台表

演的宣传帘幕。
在桌子四周有一个戴眼镜的娇小女孩,像准备过冬的松鼠一样仔细地收拾文件和把垃圾塞进塑胶袋里。
“藤岛同学!”
对方发现我走进办公室,于是抬起头来喊我。这位女孩名叫香圾由香里,是本校学生会的监察委员会会长。
我鞠躬道歉说:“不好意思,麻烦妳帮忙奇怪的事情。”
“真的是很奇怪的请托呢!害我吓了一跳。”
被这么一说,我也只有惶恐的份。
“你不能告诉我真相,是因为跟那位侦探有关吗?”



“就是这样,不好意思。”
其实不是我刻意不说,是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少校不肯说明,只是拜托我。
“你知道R高中吗?是一所在藤岛中将就读的M高中附近的私立男子高中,我想在学生都在的时候合法地进入校园。你认识学生会的人吧!你去拜托他们,让我们可以进入R高中参观。”
我只是把少校的请求直接转达给香圾学姊而已,原本以为不可能办到。所以第二天香圾学姊说已经办好手续时,我吃了一惊。
“我们跟R高中的学生会也认识很久了,而且最近我们又改朝换代,也该去打声招呼和参观。你提出的时间点刚刚好。”
“咦?改朝换代?”
我一提问,香圾学姊就刻意地跳了起来。
“你不知道吗?学校上个月才办过学生会投票啊。我们学校的学生会每一期都是在校庆后换人,我们已经退休了。”
“我不知道……”
学校举办过学生会投票了啊?我连校庆都不太记得,当然更不知道已经办过选举了。我连自己有没有投过票都不记得,看来那天应该是翘课了。上个月因为明老板的订婚事件,忙了好一阵子



“退休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已经高三啦!要准备大学联考。”
“啊,对喔。”
我几乎都要忘记高中生的人生应当怎么度过了。
“那妳为什么在整理学生会办公室呢?”
“新的执行委员和总务好像都很不会整理东西的样子,办公室一直维持这副乱糟糟的德性。我看不下去,加上高三的课也少……对了,你第六堂没课吗?”
“咦?没有啦,刚好是白习时间。”我勉强编了一个谎言,想当然尔是翘课。
“反正是翘课吧?”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害我吓得跳了起来。我转过身去,看到办公室门口伫立一位头戴发箍、眼神锐利的长发女子。对方是学生会会长羽矢野薰子,现在应该说是前
会长了。
“听好了,你是代表我们学校去R高中参观,不要做出失礼的行为。一开始要先乖乖地去教
师办公室打招呼,然后跟R高中新的学生会会长和校庆执行委员会的人打招呼。这是我们今年校
庆跟运动会的报告,记得要跟他们交换。这台相机是我们学生会的东西……”
薰子学姊交代了一堆琐碎的事项,最后还在我的书包里塞满行李。
“这次参观的手续都是薰子帮你办的。”香扳学姊偷偷在耳边告诉我。原来如此,我在学姊


面前更抬不起头来了。
“反正你无法交代我们原因吧?”
薰子学姊双手抱胸说道。
“是,不好意思……”
“……是为了在车站前公园发生的事件吧?”
我吃了一惊,努力不要表现在脸上。薰子学姊在奇怪的地方异常敏锐。区立公园发生街友死亡案件——除了尸体的异状之外——都已经上了电视,我最近可能被其他学生看到常常跟街友混在

一起。聪明的人应该早就察觉了。
“你尽是淌些浑水,也做点高中生应该做的事吧!”
薰子学姊因为受够了我,一边叹气一边说道。香圾学姊因为听不懂薰子学姊的话,转头看看薰子学姊又看看惶恐的我。
“这种家伙真的可以代表我们M高中吗?”薰子学姊向香圾学姊问道。
“藤岛同学没问题啦!他又是负责接替我的人,得早点习惯对外的工作。”
“……接替学姊的工作?”
“咦?我没跟你说吗?你被指名当监察委员啊!”
“咦咦咦——!”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不对,暑假前学姊好像稍微提过,可是我没想过她是认真的。
是的——本校有一条很麻烦的校规,学生一定要参加社团活动,而我因为没有参加社团所以违反校规。我本来以为没有人会追究才丢着不管,原来是因为当上了监察委员。听说参与学生会活

动,就不需要参加社团活动。
“之后新的委员会会长有事可能会找你,要好好加油喔!”
我因为打击太大而呆呆地走出校门,看到在校门外等候我的少校打扮更是吃了一惊。
“你怎么啦?一副被84毫米无后座力炮打到脑袋爆浆的表情。”
“如果被打爆脑浆,怎么还会有脸!重点不是那里啦!”
深蓝色的外套搭配灰色的长裤,拉松的领带和没扎进裤子的衬衫。怎么看都是我们学校的男生制服。
“你为什么会穿成这个样子?”
“这种东西网路上就买得到了。”
原来可以买到啊……
“居然有小学生的尺寸啊?”
“玩笑话就说到这里,该去办正事了。”
少校用下巴指了指车站的方向,就跨出步伐了。


R高中距离本校约地下铁两站,是所位于安静住宅区的男子高中。它是东京都内升学率数一数二的好学校,就连到处转学、不熟悉东京高中的我都听过它的名字。当面向行道树的校地映入我眼

帘时,我已经被它雄伟的气势给压倒。玻璃帷幕的校舍和八个网球场,广大的校地想必足以让棒球社、足球社、垒球社、排球社和田径队每天都能和平地在一起练习吧。让人不禁怀疑这里真

的是东京都吗?
“你在怕什么?是学生会代表就要有个样子。”
少校拍了拍伫立在校门前的我背后,但是不怕才奇怪。一进入校园,广大和缓的阶梯一路延伸到校舍二楼,左右竖立了雕刻与旗杆,就像美术馆或是大使馆。再加上刚好又是放学时间,出现

了许多学生。
少校把我推进右手边的警卫室里。我出示学生手册和完成访客登录之后,少校就快速地步入校园,接下来非常熟练地从玄关左方的客人用鞋柜拿出拖鞋。
“教职员办公室在西栋二楼。”
我让少校在走廊等我,我则进入办公室跟负责学生会事务的老师打招呼。当我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少校悠然地从教职员专用厕所走了出来。

“接下来是学生会办公室,在中央栋的中二楼。”
“为什么你这么熟?”
“那是当然的啊!我是这里的毕业生!”
我因为吃惊而呆立在走廊上,路过的几名R高中学生则盯着我们看。
“……你是毕业生?那、那为什么不自己一个人来就好?”
“嘘,小声点。”
少校把我拉到人烟稀少的楼梯间去,稍微跟我解释了一下理由。
“我自己说来也不太好意思,总之我不是能安于高中之内的鸿鹄。”
“啊?”
“当我还是学生的时候,以向井均之名留下了许多传说。例如在校庆的营火里加了曳光弹,在校园中用桌子和椅子建造Mobile Suits,还有偷拍体育老师在教官室痛饮的画面并且流传出去等

等。”
“所以老师们都记你记得一清二楚的……”
“对啊。而且当我毕业的时候,历届导师和社团顾问都抱头痛哭,一起庆祝。”问题学生终于毕业了,想必是很高兴吧。“所以我不能穿着以前的高中制服潜入学校,光是背影就有可能会被

发现。”


那你以为穿其他学校的制服就能蒙混过去吗?你的体型那么特别,三两下就会被发现了。
“可是对你来说,非法潜入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啊!”
我一这么说,少校就耸起了肩膀。
“如果是晚上就办得到,可惜这次非得在社团活动的时间执行不可。”
“社团活动?”
“我这次任务是要在那些家伙齐聚社团办公室的时候闯入,所以才需要中将的帮忙。这次很感激你的协助,你只要忙完学生会的事情就可以回家了。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你现在还说这种话。”
我已经连气都生不起来了。
“你什么都不交代明白.我当然会跟去啊!”
“我就知道。”少校露出些许寂寞的笑容。
那些家伙指的是谁呢?望着少校淡淡的笑容,我想现在间他也不会告诉我吧!
R高中的学生会长是个轻浮的男生,染发、戴耳环、敞开的学生制服下是呛红辣椒T恤。更令人惊讶的是,他居然才一年级。对方从头到尾一直说“可惜薰子学姊要毕业了,之前校庆的时候我

就看上她了,结果她要去上女子大学的样子。”之类的话上让想像会长是冷漠精英眼镜男的我着实吃了一惊。不过仔细想想,这是少校的母校。说不定校园内充斥了浪费聪明头脑的学生。

办完正事之后,我们前往社团大楼。看到别人的社团大楼是和校舍一样雄伟的三层大楼,再想起自己学校的小型社团备受欺侮就让人不禁想落泪。第三层楼挤满文化社团,少校朝角落的房间

走去。
那间房间的门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贴纸。从美军的金色老鹰、绘有狮子与王冠的英国徽章、德国纳粹的钩十字党徽、太阳旗等主要的军徽,到注意危险物品、注意辐射物质等警告标志、直升

机、战斗机或是飞弹形状的贴纸,甚至还有印了梵文或是般若心经的贴纸。在这一堆乱七八糟的贴纸中,有一张小小的白色门牌,上面写了“历史研究会”。
历史研究会?姑且不论社团名称,这怎么看都是——
少校作势要我安静,随后压低脚步声,悄悄走近门口。房间里似乎有人,而且还不只一个。我环视走廊,确定没有路人之后就屏息集中精神,偷听房间内的对话。
“……住手啦,我真的不想做这种事。” “因为我也没想过……真的会搞成这样啊。” “你看到新闻了吧?” “警察……”“都是……不好啦!”“不是……的错啦!”“那……就……”

“我才不要。” “……这样的话。” “别开玩笑了。”
他们在吵架吗?警察?新闻?究竟在说些什么呢?少校为什么要特地来这里呢?
就在此时,少校在门前蹲下,将手中形状复杂的一对铁丝轻轻地插进门把。只花了十几秒钟门锁就打开了。


少校站起身来,打开房门。
房间里传来椅子的撞击声、慌慌张张的脚步声和杂志之类垮掉的声音,还有卡在喉咙不成声的人声。
“你们的安全设施真粗糙,我不是说过这里也是武器库,所以要上三重锁吗?”
少校一边说道,一边环视室勺。
从房门的惨状就可以想见室内的脏乱程度:书架上塞满杂志和漫画,电视四周堆积了好几台电视游乐器,CD和DVD直接四处搁置,不知是模型枪还是空气枪之类的各种武器杂然地靠在墙边、钓

在天花板下或是塞进纸箱。空气中还微微飘散香菸的气味。在一片混沌中,放置了几张椅子。房间里身着制服的四名学生中有三人坐在椅子上,另一个人被三人包围,跌坐在地上。
“向井学长?”
两、三个人同时发出尖声问道。少校用脚拨开地上的垃圾进入房间,我甚至可以从背后感受到他的杀气。
“你们怎么一副懒散的样子,连管理枪枝的基本都忘了吗?不准在有枪弹的地方饮食,更不可以抽菸。”
“学长,你今天是来——你身上的制服是怎么一回事?”
站在最前面,比少校高两个头的男生问道。凌乱的长发盖住半边眼镜,阴影下的双眼布满不

健康的混浊。
“我本来是想说要来重新锻炼你们的本性和爱国心,不过今天没有空搞这些事。话说平林二等兵在干嘛?”
少校手指房间中最年少的男生问道。位于房间深处的少年遭到垃圾掩埋,一直坐在地上。
“没事啊!” “就有点火大,稍微教训他一下。”
站在前面的男生们似乎是学长,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回答少校的问题。名叫平林的少年尴尬地站起身来,拍掉臀部和膝盖上的灰尘。如果把少校充满自信的部分全都拿掉的话,就是眼前少年的

模样吧!平林是个身高娇小、娃娃脸又貌似懦弱的少年。
“……学长,我……”
平林才刚想说什么,旁边的人马上给他一记拐子。
“少说废话。”
“向井学长,我不知道你今天跑来干嘛,可是你突然来会带给我们麻烦耶!”
靠近少校的是一个高个子的男生。他瞄一眼我的脸后,又看了看少校和我身上的制服,露出困惑的神情。
“这是哪里的制服啊?现在不管是毕业生还是谁,只要是校外人士都看得很紧。如果被老师发现就不得了,请你快点出去。”


“你们乖乖回答我的问题,我就走人。现在全部队有多少人?该不会只有你们四个吧?社长呢?”
“现在一共有八个人,高三的学长因为要准备考试没来。”
“模拟战的时候有校外人士参与吗?”
“……呃,有时候有。”
“主要是用哪里的场地?”
“就是学长介绍的崎玉场地跟我爸爸的大楼。”
“你们也有在街上进行非法的模拟战吧!不要跟我打哈哈,如果在专门的场地玩,你们根本就不需要这种开锁的工具。”
少校用脚尖踢开在地上滚动的黑色小皮包,掀开盖子的皮包里滚出了铁丝跟锉刀。靠近少校的男生脸稍微泛红。
“那又怎样,这跟学长没关系吧?请你不要管那么多。”
“十二月十六号深夜,你们也举办了模拟战吗?”
我心头一惊。
十二月十六号是银二先生惨遭杀害的日子。
“我也记不清楚,这阵子只要有人就会跑去玩,没有特别决定举办的日期。一个礼拜大概玩

个三、四次吧!”
男生们假装平静地回答,但是我却没有忽略当少校说出日期的刹那,所有社团成员都互相用
眼神打暗号。我的背脊打起一阵冷颤,难道少校掌握了什么证据吗?难道他就是为了这个理由而
来到R高中的吗?难道就是这些人——
这些人杀了银二先生吗?
原来少校不惜伪装成M高中的学生,藉由社团活动时间来拜访,就是为了趁这群家伙群聚社
办密谋时跑来吗?
“让我看你们最近使用的所有子弹。”
我因为站在少校背后,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就连比少校高上二十公分的男生也害怕地耸
肩,从架子上取出包在纸里或是装在塑胶袋里的子弹排在椅子上,可见应该是很凶恶的眼神吧!
少校瞥了一眼五种BB弹后,再次确认地问道:
“真的只有这些吗?”
社团成员不自然地点了好几次头。少校哼了一声,走进社办深处。我看到几把和塑胶伞一起
插在伞架的东西,不禁屏息。
那是日本刀。 。
少校一把接一把地拿起那些日本刀,并且拔出刀鞘、检查刀刃。这些都是假刀。尽管大家心


里明白,看到刀刃反射萤光灯的光芒,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无法动弹。少校重新检查过后,把刀插回伞架,又转头检查书架。众多专门介绍生存游戏的杂志和空气枪的目录中,夹杂了几本关于

刀剑和旧苏联军队杀人法等可怕的书籍。
少校环视社员一圈之后问道:
“你们没放真刀吧?”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
少校听完答案之后转过身去。
“中将,事情已经办完了,我们走吧!”


我在校门办好访客离开的手续,少校就当场脱起衣服来,害我跟警卫都吓了一跳。衬衫和长裤下露出少校平常必穿的迷彩夹克。脱完衣服之后,少校就把揉成一团的制服塞进垃圾桶,跨出校

门。我从来没看过少校气成这副德性。
回去的路上,少校也是坐在电车椅子上不发一语。我却只是抓着吊环,什么也说不出口。明明心里想问的问题多到快把脑袋撕裂,却无法化为语言。因为我还没有心理准备,要如何伤害少校

,伤害他的哪一个部分。

砷抵 我脑海中又浮现第四代说少校是嫌疑犯的那句话。
我有种真相会更惊人的预感。我的脑海不停更换角度,想起那些塞满历史研究会社办的杀人
玩具和双眼无神的少年。
下车后,我们穿越人群走出东口。此时冬季的短暂白昼已经消失在车站大楼的反方向,街道
上覆盖了冰冷修长的影子。彩色的灯饰就像假的星星,在我们的眼皮上方刺眼地闪烁。我好像又
听到了某处传来结衣的圣诞歌曲。这首歌现在非常热卖。
当我们通过天桥下方时,少校喃喃说道:
“他们都是我学弟。一
我沉默地走在他身边。
“关于枪炮、战争、军队的知识都我是教给他们的,他们也都是很棒的部下。我就算毕业两
年之后也常常去社团看看,每次去社团都有增加新的成员。”
我凝视着前进的方向,点了点头。铁路旁的道路上,行人逐渐变少。人烟稀少的高处可以看
见黑压压的影子,那些影子是包围公园的树林。比树林还高大的几盏路灯全是暗的,让人感觉一
切都失去了生命。
“所以他们的错,是身为长官的我的责任。”
少校在前往公园的短楼梯下回头转向我,伸出的手里躺了一些小东西。


那是装在塑胶袋里的小颗粒,是金属子弹吗?
我抬起眼睛,望向少校。想想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少校没戴护目镜也没戴帽子的脸庞。那是一张彷佛忘却老化为何物的娃娃脸。
“当我发现银二先生尸体时,我不光采了指纹而已,还从他手心的弹痕回收了这些东西。”
我吐出僵硬的空气,嘴里充满了金属的气味。
“银二先生的双手上都有弹痕,应该是为了用手保护脸部的关系。金属制的子弹是可以直接用玩具枪发射,但是杀伤力和精准度没办法这么高。这表示他们应该是违法改造进口枪枝,而这类

商品的来源范围很小。再加上他们每次袭击街友的枪枝,都随着狩猎的次数而逐渐增强。”
少校在相关业界的情报网想必是不容小觑的,加上阶段性的违法改造这条线索——
就能确定是哪些人购买这些商品。
“我今天就是去确认这点,谢谢你的帮忙。”
“那么——”
就是那些历史研究会的小鬼吗?是那群高中生杀了银二先生吗?
“我还不确定。”少校回答道。
“你想怎么处理那些证物是你的事,不过不准你对R高中的历史研究会出手。队员的过失,要由队长来收拾。”

少校转过身去,朝黑暗的街道跨出步伐。斑驳的路灯断断续续地照映出他的背影,直到迷彩图案化为黑夜中的一小块污渍,消失在我眼前。
我将手放在栏杆上,另一只手轻轻握住装有子弹的塑胶袋。从头到尾都是少校发言,我一句话也无法反驳。他都来攻城掠地了,我却连板机都扣不下去。





本帖最后由 ajohnson1231 于 2011-12-30 16:40 编辑


4


第二天,我接到结衣打来的电话。
‘不好意思,之前麻烦你了。’
结衣轻快的声音甚至让人感到一丝淘气,反而让我更不安了。那时候我正在学生会办公室写前一天去参观R高中的报告,为了避开其他学生会成员的目光,我走到走廊上去讲手机。
“结果没事吗?”
我把手肘靠在扶手上问道。多云的天空下,校舍中庭的银杏树稍上还余下几片叶子,受到北风的吹拂。
‘没事啦!我四处去道歉过了,当然主要是跟鹫尾先生道歉啦!啊哈哈。’
结衣的开朗反而让我感到一股寒意。
‘接下来要说的事,其实应该当面跟你说的。只用电话说明,实在很不好意思。’
我明白结衣接下来想说什么,所以拚命思索如何打断她的话题。但是,我的所作所为都是白费工夫。

‘你也知道了吧?我父亲……他已经不在了。我很感谢你们至今为我调查了这么多事情,调
查费用的报价单用手机简讯传给我就好了。’
“等一下上
我什么也没想就说了。
“如果现在取消委托,我们会很头痛。因为爱丽丝现在——”
我的言语坠落在扶手另一端的虚空中,彷佛听到结衣困惑的叹息。
“爱丽丝很多事情还查到一半,请妳再等我们一下。”
‘你在……说什么呢?’结衣说道:‘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我爸爸已经被人砍断头死了啊!
你究竟在说什么呢?他到现在还身分不明。我说想去警察局,结果鹫尾先生和社长都哭着求我不
要去。’
“……对不起。”
‘为什么鸣海要跟我道歉呢?你什么坏事也没做啊?我已经没有事情需要拜托你了,所以,
所以……”
结衣的声音突然失去温度而萎缩,彷佛将被北风撕裂。在她挂断电话之前的最后几句话,我
几乎都听不见。
可是结衣,妳不想知道吗?我向沉默的手机询问。妳不想知道是谁砍了你父亲的头,又是为cofU


了什么做出这种事吗?不想咒骂犯人吗?不觉得对方应该赎罪吗?或是不想报仇吗?
可悲的自问,而我连自答的力气都没有。
我阖上手机,塞进口袋,两手抓着扶手蹲下。我明白没有我帮得上忙的事,但是我们仍旧继续调查。就如同失去手腕却苦于幻肢痛的人一样,空虚地搔抓已经失去的手腕。



NEET侦探事务所位于五层高的大楼,大楼四周架设了六台监视录影机。原本是为了调查事务所的访客,所以随时录影附近的状况。这次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派上用场,架设在屋顶上的第六台

录影机,拍摄了区立公园前方的道路。
“不过还是太远了,不管怎么扩大影像,路人还是只有豆粒大小。这种像素连性别都分辨不出来。”
爱丽丝坐在床上,耸耸肩膀。
“就算如此,也是很大的进步了。”
其实本来应该是透过少校的人脉,委托大学的专家帮我们修正影像的。但是少校摆明这次要单独行动,所以我们为了找其他人帮忙而耗费许多时间。今天八小时分的影像终于修正完毕,送

回我们手上。我和爱丽丝赶紧快转检查。
就跟爱丽丝说的一样,影像只能提供我们零星的情报。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得到重要的讯息。虽然在树木的层层包围下看不到公园,可是公园前方的道路拍得一清二楚。公园的另一边是铁轨

,所以进出公园的人一定会被监视录影机拍到。
“十二月十六号,最晚进入公园的人是——”
爱一丽丝敲打键盘,倒转影片。
“晚上十点左右的这个人。”
小指大小的影子爬上阶梯。
“这应该是银二先生吧!”
“照常理来说是这样,下一次出现人影是第二天早上的四点四十分。”
爱丽丝拉开了萤幕下方的搜索栏。画面变得稍微明亮了些,靠近车站的另一个阶梯上出现了
一个小黑点。
我确认了自己手机的来电记录,十二月十七号早上五点接到少校的来电。当时他告诉我银二
先生过世了。如果真是如此,这个黑影应该是第一个发现者,也就是少校。十分钟之后陆陆续续
来了其他人进入公园,应该是其他街友吧!
一这应该是你吧!”

五点半左右,画面上出现把脚踏车停在路边、冲上阶梯的人影。
“应该是,那时候附近没有其他脚踏车。”
此时天空开始泛白,警车也到达现场,公园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接下来的事,我已经亲眼看过了。爱膛丝停下影像。
“谜团终于转变为确实的存在了。”
我点了点头。
平常的区立公园到了晚上就杳无人烟,就连改建工程暂停期间都有护栏挡住各处出口◇这几天根本无人进出,唯一的例外是公园最后的居民银二先生。
事件发生当天,从银二先生回到公园到第二天早上少校发现无头尸体为止,都没有任何人进出公园。那么究竟是谁,又是如何砍下了银二先生的头部呢?也看不出来有任何搬运砍头用的道具

进入公园的痕迹。
“对方是怎么动手的?还有为什么动手?”
爱丽丝呢喃道。
我想告诉爱丽丝却又开不了口,因为她是无法收手的吧!昨天结衣打电话给我,清清楚楚地说要我们停止调查。不管妳如何努力解开谜团,所作所为都是白费工夫。住手吧!
可是我说不出口,什么也没能告诉爱丽丝。当我开不了口时,爱丽丝突然在床单上站了起

来。
一现在才晚上八点,还太早了。鸣海,你姊姊大概在担心你,还是先回家一趟吧!凌晨两点
半再来我这里一趟。”
我抬头望向侦探,眨了眨眼睛。
“两点半?是可以来啦,可是为什么?”
“我偶尔也想做一些普通侦探会做的事。”


现代医学还不承认“开放场所恐惧症”一词,而爱丽丝自称有这种病状。但是她本人不认为¨ 是缺陷。因为讨厌外出,平常都窝在事务所度日,如此而已。这也是一种人生的选择,就跟个子

一 矮所以不去篮球部或是头发短所以不绑马尾一样。
总而言之,这应该不是一种疾病。我会如此认为是因为虽然不得已,爱丽丝最近外出次数还… 是增加了。
“是啊,可能是神在我那页的记事本上写说太阳、月亮跟星星都很讨厌我吧!”爱一丽丝说
道。“我并不介意。如果真的得外出的话,我就一边咒骂世上所有的光芒一边开门就好。这次的一
事件现场这么近,我就勉强自己一下吧。”


爱丽丝的口气很高傲,但是不紧紧抓住我牛角扣大衣的下摆就走不出去。路灯微弱的灯光照射在我们身上,两人像七爷八爷的影子长长地伸入公园的黑暗中。爱丽丝在平常穿的睡衣上头罩了

厚厚的斗篷,奇妙的搭配让我找不出理由跟他人说明。不过比起服装搭配,光是走进公园就已经算是惹上麻烦了,我在意也没用。
仔细想想,我当上爱丽丝的助手以来,还是头一遭进行这种所谓真正的搜索。因为警察依然禁止大家进入公园,我们才会选择深夜到访以掩人耳目。最后一班电车也已经开走,公园附近一片

寂静。公园里充斥了死亡的气息,彷佛触手可及。改建工程也一直中断,因此混合了铺上铁板的地区、翻过土的地面和干枯的草地,看起来像可悲的拼布艺术。
“你想得起来,尸体是以什么方式倒在哪里的吗?”
我点头回答侦探的问句,一边踏入黑暗之中。因为脚下还散布黑色的血迹,我无需努力就想起来了“银二先生是倒在两大片生锈且沾满沙尘的铁板中间。
“他的头朝这边,像这样——”
我详细地向爱丽丝说明那天早上我日睹的情况。但是就算说出口,我还是没有真实感。
直到现在,警方都还没找到银二先生的头部。另外大概是少校接受调查时没说,所以尸体的身分至今尚不清楚;结衣想要跟警方连络,又遭到经纪公司阻拦。所以目前社会上仅得知是一名通

称银二的年老街友遭到杀害。

☆.只要这样就够了.不是吗?事情像这样掩埋起来就好了。就算挖掘出真相,又有谁会感到高兴呢?
“鸣海,拿出平板电脑。”
爱丽丝的呼唤,打断我混沌的思绪。我取出平板电脑,萤幕上出现分割成三分的全景影像。尽管画面经过光线修正处理,还是粗糙得难以辨识。
“从这边进入公园也……嗯,还是会拍到。”
我手上这台平板电脑和爱丽丝事务所的监视录影机同步连线,以确认进入公园时一定会被监
视录影机记绿下来。另外也跟录影画面做比较。这个人影的确是在那个方向放下脚踏车,从那边
的阶梯一路冲进公园。这样一来,可以确定五点半的人影果真是我。
爱丽斯蹲在铁板附近,发现草地上露出泥土的地方有个手心大小的H型浅坑。这是什么痕迹
呢?
我因为闲着也是闲着,就把影像倒转回十二月十六号晚上十点左右看看。结果看了之后,叫
了一声。爱丽丝站起身来,蹙眉看我。
“怎么了?”
“这里有一台车子。 ”
我扩大影像的一部分,爱丽丝也靠过来看。距离公园有一段距离的位置,可以看到大楼阴影¨


下有个若隐若现的车顶。接着,貌似银二先生的人影从车上走了下来。快转检查的时候没有发现这辆车子,停车场是在哪个方向呢?
我把萤幕切换回现在的影像。我试着走出树林外,确认萤幕上自己的位置。车子是停在斜坡上。我倒吸了一口气,那是我知道的地方。
“鸣海!等,等等我!”
背后传来爱丽丝焦急的声音,我还是一口气冲下阶梯,跑向与车站相反的人行道。差不多在人行道的尽头左手边,出现了一块稍微缺角且露出土表的斜坡。就是这里,影像中的车子就是停在

这里。
我蹲下身子,寻找轮胎的痕迹。因为停车位狭窄,只能塞进车子的前面部分。前轮这样开进来,出去的时候后退……
有两道轮胎痕。
我用手指抚摸清楚刻划在泥土地上的轮胎痕迹。
“……鸣海,你为什么突然跑掉!不准你丢下我一个人!”
爱丽丝慌慌张张的脚步声在我身边停下,紧挨着我蹲了下来。她的黑发和斗篷下摆贴着我的手背。
“有两道轮胎痕迹。”我说道。爱丽丝抬起头来。“这一道应该是监视录影机录到的那台车

然后我们在路灯下确认另一道被压扁、干燥且差点风化的轮胎痕迹。
“是同一款轮胎。”爱丽丝喃喃说道。我也点点头。
我看过停在这里的那辆车,那是一个礼拜以前的事。也就是说那台车和监视录影机在事件发生的当天晚上拍到的车,应该是同一辆。
“是鹫尾的车。”
“是夏月结衣的经纪人对吧!”
我点头回答爱丽丝,把影像放大到极限。可是因为像素太粗糙,连车种都看不出来。真的是鹫尾的车吗?为什么银二先生会从惊尾的车子走出来呢?还有那个人影真的是银二先生吗?搞不好

是鹫尾本人啊!
记忆在我脑海中伸出蠢蠢欲动的触手,想办法串连在一起。
对了。结衣失踪的时候,我曾在鹫尾的电话中haIn受到些许的异样。我现在终于知道理由了。
那时候鹫尾是这样说的:“那个人不一定是她爸爸。”
我当初以为他是指街友银二先生不一定是桂木健司,其实鹫尾不可能说出这种话。因为他曾
经亲自跟银二先生接触,确认他真的是结衣的父亲。
所以那句话其实是有别的含意。也就是说,那不见得一定是银二先生——亦即桂木健司的尸


体。
因为,尸体没有头部。
鹫尾早就知道尸体遭到斩首一事了。
﹉ 为什么他会知道呢?警方并没有公开这件事,也没有媒体报导过。
现在我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可能性。因为鹫尾亲眼目睹了尸体,也就是他以犯人的身分亲眼目
睹了斩首后银二先生的尸体。
我兴奋地告诉爱丽丝这一连串的推理,而且恶寒在叙述过程中宛如蜈蚣般爬遍我全身皮肤。
可是侦探的眼神却和我的语气成反比;我越激动,她越冷静。
“喔?原来如此。”
爱丽丝听完之后微微皱眉说道。
“我一直忘记你有多么愚蠢,所以今天就不责备你了。这里是沉静的死亡领域,我不想破坏
安宁。”
她的声音比夜晚的空气还冰冷上好几倍。
“而且你想说如果犯人是鹫尾,就可以解释切下头部的理由吗?”
“是……啊。”
这只是我单纯的推测,因为那个男人极度恐惧众人发现银二先生就是夏月结衣的父亲。如果

让八卦杂志发现正在走红的偶像歌手父亲,居然是赖在公园不走的流浪汉,这下子一定会成为洒狗血报导的好题材。所以他就杀了银二先生,还为了隐埋尸体的身分而切下头部。
“他怎么做到的?”爱丽丝睁着想睡的眼睛询问道。
“所以他就是在其他地方犯案,切下头部之后把尸体运来公园丢弃。监视录影机中走出车子的人影就是搬运银二先生尸体的鹫尾。他把尸体丢弃在公园中,一路躲到早上。等到看热闹的人都

跑来之后,再混在人群中逃走……”
我浑然忘我地提出一大串推论,爱丽丝却只是深深地叹气问道:
“你听过圣经无误说吗?”
“无误……什么?”
“就是主张圣经绝对无误,不需要思考解释,只要照着读就对了。我们如果采信这种说法,地球应该是纪元前四千年由神明在七天内创造出来的。但是就如同你所知的一样,只要去调查化石

和地层就会发现地球上有许多早于圣经主张的生命曾经存在过。你觉得主张圣经无误说的人,会如何解释这些化石跟地层的存在呢?”
我只能眨眼,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爱丽丝突然讲起这些事情来。
“因为神明把这些可能会让人类产生误解的东西,在六千年前就埋进土里了。”
“啊?”如果这种想法能信的话,什么事情都能说明了。“为什么神得要做这种事呢?”


爱一丽丝看着我的眼神就像干冰一样浑浊冰冷。
“我才想问你,那为什么鹫尾非要这么做不可呢?”
终于明白爱丽丝话中真意的我,在寒风中也能感受到脸颊和耳朵因为羞怯而些许发热。就
跟她说的一样,为什么鹫尾要做出这些事呢?如果为了不让人得知尸体的身分而切下头部,那把.尸体藏好不就好了吗?何必刻意切下头部,把身体带去公园呢?只要能解决一部分疑问就好

的想
法,跟爱丽丝提出的圣经无误说不谋而合。实际上一点用处也没有。
“这真像可以演绎世界的你会说的梦话,你真的非常不适合走侦探这一行。”
“对不起……”
受到打击的我瞄了一眼爱丽丝。
“可是、可是,这条线索的可能性不见得是零啊!鹫尾现在也是很重要的嫌疑犯啊├妳看也
有拍到他的车子。”
爱丽丝耸耸肩。
“你想调查鹫尾的话就去调查,我没兴趣。”
我愣了一下,爱丽丝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那表示妳认为狩猎街友的家伙就是杀死银二先生的犯人吗?毕竟银二先生遭到BB弹的攻
击,这个可能性当然比较大。”

“少校说过要负起责任和矜持,一个人处理那些玩军队办家家酒的小鬼。所以那些人就交给少校负责了,我对哪一边都没兴趣。”
“没兴趣……吗?”
爱丽丝的说法对我而言太过冷漠了,但是娇小的侦探紧紧握住我大衣的下摆,轻轻地点头。
“我只想知道切下头部的意图和方法,对犯人压根儿也没兴趣。”
我自唇中吐出白色的气息。
“为什么?”
“在我知道真相之前,没办法跟你说明。”
我完全被搞混了。只想知道切下头部的意图和方法?不需要知道犯人?爱丽丝究竟是在说什么呢?
“我是为了挖掘真相,才走到墙壁之外。我们继续调查吧!”
爱丽丝站起身来,拉住我的大衣下摆。我只能抱着满腹疑问,带着爱丽丝爬上阶梯,回到公园里。
我们通过染血的铁板,踏入黑暗。
黑压压的树林下,矗立了巨大的阴影。原来是塑胶布、合板和纸箱拼成的小屋,也是银二先生的家。仔细靠近一看,其实银二先生的小屋相当大。高度差不多跟爱丽丝的身高一样,宽度也


不会输给NEET侦探事务所。小屋还用几根塑胶绳所拈成的绳索和胶带固定,看来不是能轻易o分解搬运的。
结果银二先生坚持不搬家,可能真的只是因为小屋不便搬运吧!毕竟他们是无家之人,只要
能移动得到,去哪里都好。
我根据爱丽丝的指示挪开合板的门扉,调查内部。因为所有可能查出身分的证明全都被警方
拿走了,只剩下铺在纸箱上的几条毛毯。
我们绕到小屋背后,发现纸箱的墙壁上贴了长短不一的胶布。这应该是银二先生不知何时,为了修补遭到铁轨另一边的空气枪攻击所造成的弹痕而贴的吧!爱丽丝用手指确认其中一个没有
修补的弹痕,然后转头过去看铁轨的方向。铁丝网边竖立着时尚的路灯,铁丝网的另一边是凹凸
不平的黑暗。对岸不夜城的灯光,距离我们更远。
我心想她究竟在寻找什么。
她是在目测子弹从哪里发射的吗?这么做有意义吗?空气枪可以从铁路的另一边打死人吗?
最重要的是银二先生是遭到斩首而死的,这到底要如何说明呢?
假设那群军装的少年用改造过的空气枪射杀了银二先生,结果银二先生的头部留下子弹的痕
迹。他们为了隐藏证据,于是切下了银二先生的首级。这样说得通吗?
高中生用日本刀类武器的犯案吗?

我开始觉得这个推论跟刚刚的鹫尾犯人说一样愚蠢,于是摇了摇头。我果然不适合当侦探。
爱丽丝拉扯我的大衣下摆才让我回过神来,原来她是要催促我带她去铁丝网的方向。
“妳在找什么?”
原本想询问的我和她四目相对,安静了下来。
爱丽丝当然是在寻找死者的言语。因为侦探的工作就是如此,也不过如此而已。侦探找到死者的言语之后在心中重新构筑,在找到应当传递的人之前都不会开口说明。
所以我只是陪伴爱丽丝穿过树林,走到铁路旁的铁丝网。大概是因为失去遮避物的关系,我觉得天气更加寒冷了。
“这里有个破洞。”
爱丽丝指了指脚下,轻声地说道。铁丝网的角落的确掀开了一个小洞,大概可以让一只猫通过。
“犯人砍下银二先生的头之后如果是从这里跑出去,监视录影机的确是拍不到。”
但是,我怎么看都不觉得洞大到能让人通过。
“我又没说是让人通过。”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可以让推主机通过吗?我望向破洞的另一边,长满杂草的沙地上有几把生锈的短轨道。爱一丽丝不发一语,抬头往上看。她的视线停在小巧的水晶灯造型路灯


上,但是今晚的路灯一片漆黑。
“……你说夏天发生过火灾对吧!”
“咦、咦?”
面对爱丽丝突如其来的疑问,我吓了一跳。
“街友们跟你提过,这个公园曾经发生过小型火灾吧?”
“嗯、嗯。”
裴先生之前的确提过这件事。大家把烧了塑胶袋和小屋的失火事件怪罪到街友身上,自此之后他们就越来越难待在公园里了。
“我们回去吧!”
爱丽丝靠近我身边说道。
“这样就好了吗?妳没有其他事情要调查的吗?”
“不用了,我已经明白了。”
我盯着爱丽丝的脸看,结果吓得我背打冷颤。她的眼睛充斥了可怕的生气,令我喉头僵硬。
明白了是指知道多少?是指全部的线索都连结起来了?还是已经知道是谁如何且为何这样做呢?
成千上万的疑问像恶心的胃酸般涌上我的喉咙,我拚命地将它们压回胃里。

这不是该在这里提出的话语。
不,也许这些话语最后无法传递给任何人,只能在爱丽丝的心中腐烂。
我无声地问爱丽丝,其实妳才不适合当侦探吧?因为每次找到答案的妳,总是彷佛凋谢般哀伤。每次完成工作之后,妳抵达的终点总是干涸的沙漠。尽管如此,妳还是继续朝真相的海市蜃
楼前进,从不停下脚步。但那是很奇怪的,因为人类无法在干枯的大地生存。还是因为妳是尼特
族呢?如果所谓的工作是创造有价值的幸福,用尼特族一词作茧白缚的妳,不就无法接触到那喜
悦吗?
此时的我是多么地无力,只能默默地点头,拉着爱丽丝的手踏出步伐。
应该传递侦探话语的人。那就是——
“结衣说要中止委托。”
当我看到拉面店的铁门时,才终于说出口。
“……嗯 。 ”
爱丽丝僵硬地回答。
“对不起,结果我还是没能说服她。”
“没关系,我会大幅削减你的日薪。反正我已经习惯没结果的工作了。”
“少校也……好像想一个人解决事情的样子。”


“是啊,因为事关他的自尊。”
那么我应该怎么办呢?怀抱血腥的事实,当不了肥料也当不了柴烧的无用侦探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
在黑暗的逃生梯下,爱丽丝停下脚步说道一
“我们只能等待了。”
“等待什么?”
“奇迹。”



爱丽丝提过好几遍奇迹,第一次听到是在玫欧事件的时候。
“奇迹在任何人身上都会发生一次,只是发什的时候他们不曾注意。”
爱丽丝虽然宣称自己不是基督教徒,但是这种想法应该跟信仰很接近。简而言之,对于一般没有宗教信仰的日本人而言,所谓的奇迹是九局下半打了逆转满垒全垒打或是飞机失事却生还之类

的事。但是对于基督教徒而言,在无人期盼下、确实且悄悄地发生的事才算奇迹。不是因为谁的祈祷,也不是因为重叠的偶然,而是因为神将发生奇迹一事写在记事本上所以发生了。

可是我没有宗教信仰,无法忍耐等待。
第二天午休我打电话给鹫尾,其实只是想逃避现实而已。就算只有片刻也好,我想要忘记已经没有继续调查事件的理由一事。
“我有事要跟你说。就是森先生、专务和马力恩霍夫——啊,不好意思,就是认识银二先生的那些街友们。对、对,就是这样,他们知道银二先生的本名。我们在想是不是要告诉警察。请小

声点,我还在学校。是、是。咦?今天吗?今天见面吗?我知道了。我问问他们……钱?关于金额的部分,你要直接间他们本人。八点吗?好,我知道了。地点就是——”
约好晚上的面会之后,我挂上电话。把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之,我叹了一口气。欺骗真的是一种很疲倦的行为,尤其是自己手上半张王牌都没有的时候。当然森先生他们告诉我情报之类的完全

是一派胡言,接着我打电话给阿哲学长。
“你今天找得到森先生他们吗……?不好意思,突然拜托你做奇怪的事情。啊,没关系,反正只是要吓吓对方而已,找不齐也没关系。其实就算都没人来也没……真的吗?是、是,谢谢。”
我挂掉阿哲学长的电话时,正好响起预备铃。学生们在走廊上奔跑,而我望向窗外。休息时间还剩五分钟,我要不要打电话给少校呢?我才不在乎你那些奇怪的自尊,赶快把事情说清楚。光

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是要如何制裁R高中的那些小鬼呢?我应该要如此逼问他吗?


我不知道。
我逐一回想爱丽丝昨晚的一字一句。她说她对犯人没有兴趣,只在意砍下头部的理由和方法。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不是只要找到犯人,两个问题就都能获得解答了吗?还是不先确定砍下头

部的理由和方法,就找不出犯人吗?
我们的确完全找不出理由和方法。公园里面没有大型机器,监视录影机没有拍到任何人搬运机械进出的画面。不管如何怀疑某人,最后都会碰上砍下头部的理由和方法这两个问题。如此一来

,愚蠢的侦探助手在没有委托人委托的情况下擅自行动是白费工夫。
就在我踌躇的当下,正式的上课铃声响了。老师的身影出现在走廊转角,于是我把手机收了起来,走进教室。



“……监狱的饭好吃吗?”
“不知道。阿哲,你吃过吧?”
“我哪知道啊!我可是品行端正的好孩子喔!连少年院都没进去过。森先生有被抓进去关过吧?”

“我才没有,我只进过拘留所。”
“那里的饭最难吃了,连续两天给我吃一样的东西。”“因为没预算啊!”
从铁路桥下方的水泥凹陷处,传来如上的对话。我四处张望了一番,偷偷地窥视凹陷处。
“喔。这不是鸣海吗?带饭来了吗?”
森先生第一个发现我,抬起头来。在场围成一圈的是四名街友和阿哲学长。由于寒风吹不进支撑铁路的四条大柱子中间,大家聚在一起还挺暖和的。
“不好意思,今天麻烦大家过来。”
我低头打招呼,顺便把手上便利商店的塑胶袋交给欧吉桑们,顿时肉包和烤鸡的香味四溢于狭窄的空间中。
“……大家都被警察抓了吗?”
回想起刚刚惊悚的对话,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只有少校被抓去,我们都只是当场回答问题而已。”专务回答道。专务每次都身着西装,措辞客气。虽然他看起来真的很像公司的高层主管,但却是货真价实的街友。
“我们是因为少校打电话来才过去的。”裴先生回答道。
“电话?您是说手机吗?您有手机吗?”
“鸣海,你瞧不起我们喔!” “让我们告诉你社会的严苛吧!”


“想做临时工就要有手机啊!” “我是没有啦!因为付不出手机费……”
“对、对不起。”
是我太无知了,原来这个时代连街友都要有手机啊!
“所以你们才会比我早到公园。”
森先生等人点点头。
“等我们到的时候,银二先生已经是那副德性了。”
“不管怎样都没必要闹到杀人吧……”
“遗体会变得怎样呢?” “会遭到解剖,变成孤魂野鬼吧!” “我们以后也可能会变成那
样。”
大家的声音逐渐变弱,最后转为一阵沉默。时时经过的电车发出轰隆巨响,抹去大家吃泡面
和咬炸鸡的声音。
对于这些人而言,银二先生是非常重要的存在。所以他的死亡才会带给大家如此深刻的空
虚,这也表示他生前并不孤独。
“鸣海,你在找杀死银二先生的犯人吗?”
森先生发出低沉的声音询问道。他的秃头已经因为酒醉而染红了。
“……是的,今天就是为了这件事请大家来帮忙。大家不需要特别做什么,我只需要藉口跟

威胁而已。”
“嗯,阿哲你也是吗?”
“那不干我的事,找了我也没钱可领。”
以阿哲学长的口气来说,这已经是非常温柔了。
“只是我的直觉很敏锐,我想鸣海找我来是要我吓吓等一下来的人吧!”
学长望向我,我点了点头。
“就是那家伙杀了银二先生吗?”裴先生问道。
“不,我还不——”当我正要说我还不确定的时候,背后就出现脚步声和修长的影子。转过头去,背后是一名眼神凶恶、身着白色羽绒大衣的年轻男子——也就是经纪人鹫尾。对方摘下八成

无度数的装适用玳瑁框眼镜,插入胸前的口袋,踏入我们聚集的场地。
“你们人很多嘛!”
鹫尾的口气充满嘲讽,瞪视一圈之后把视线停留在我身上。
“我先告诉你们,我身上一毛钱也没有。你们打的主意可是勒索,我一开始就会采取毅然的态度对付你们。”
“一来就说这种话。”裴先生说道:“你是哪根葱啊?”
“我在公园看过他好几次。”


“他跟银二先生讲过话。”
听了街友们的对话,鹫尾稍微吃了一惊。这也不奇怪,毕竟他以为街友是来勒索他的,结果大家都不认识他。我站起身来退后半步,好让鹫尾能前进。
“对不起,我电话里跟你说的都是骗人的。”
鹫尾的表情扭曲。
“我只是有事情想跟你说,找藉口把你骗出来而已。”
我突然发觉阿哲学长已经走到外面的通道,双手抱胸地站在鹫尾身后。学长这么做应该是为了避免惊尾转身逃走,我对学长真是感激不尽。
“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我要问你十二月十六号晚上,也就是事件发生的前一晚。你那天有开车送银二先生回公园对吧?”
我闭上嘴,窥视鹫尾的反应。他的脸就像糊上一层薄薄的黏土,变得面无表情。
“……我并不是要套你话,你也不需要想藉口。因为我们已经掌握确切的证据,监视录影机录下了你的车子和银二先生下车的画面。”
我说的这些话才是谎言。轮胎痕迹只能算是薄弱的证据,车子的影像也因为太小而看不清楚。但是听到这里,鹫尾松了一口气。

“对,我那天的确送他到公园,那又怎样?”
我也和鹫尾一样放下心来。自从当上侦探助手以来,我净是学会些上不了台面的诈欺手法。突然看到站在鸷尾背后的阿哲学长,露出一个奸诈的笑容。
“我是不知道你在猜测什么,我只是那天回到公园的路上遇到那个男人,就顺便把他载回公园。我们在车上谈的也只是求他离开公园而已,这些事情我都跟警察报告过了。”
鹫尾不知不觉讲话越来越快,可能是因为受到森先生、裴先生、专务和马力恩霍夫等人沉默的视线压迫所致吧!
“听到他过世的消息……我也很震惊,没想到你们居然会怀疑我。我没有理由杀人吧!为什么我要做这种蠢事呢?”
“那么为什么你会知道……银二先生的头部遭人砍下一事呢?”
鹫尾一瞬间睁大眼睛,喉头发出一阵声响。
我一边质问鸷尾,一边发觉我的声音很冷静。这是因为我的直觉发现,对方并不是犯人。鹫尾垂下眼睛,彷佛要踩碎什么似的用脚尖践踏水泥地。
“当然是海克力士公司的人告诉我的。因为改建工程是由区公所主导,警察当然会跟区公所说明详情。我是不清楚情报的来源,不过八成是区公所的人告诉海克力士公司的吧!”
我叹了一口气,垂下肩膀。这样事情就说得通了,至少比我向爱丽丝主张的鹫尾犯人说得通


五万倍。
“你想说的话就只有这样吗?干嘛为这点小事撒谎骗我出来?”
这次换我低头了,但是又觉得还有什么事情非问不可。
我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你是最后一个遇到银二先生的人吗?”
森先生提问道。鹫尾蹙了蹙眉头,又把无度数的眼镜戴了起来。
“是这样吗?我不知道。我又不是刻意的。我再说一次,我只是想跟银二先生商量商量而已。”
“我们又不是在责怪你,银二先生最后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我转头过去看森先生,他们只想确认银二先生最后说了什么吗?裴先生、专务和马力恩霍夫等人也盘坐在地上,用闪着奇怪光芒的眼神凝视鹫尾。
“就跟我们之前的对话一样。我说愿意照顾他一阵子,可是那个顽固的男人说他绝不会离开公园。死都不离开公园,偏偏又说结衣跟他无关。他不想认女儿,也不想跟女儿相见。那为什么要

一直待在公园呢?难道公园里埋了什么宝藏吗?”
鹫尾骂完之后可能觉得白己太激动了,别开了眼睛。四名街友互相对视之后,一齐点头。
“……那么……”

“是啊!”
“他终于找到了。”
“喂,你们知道什么内情吗?”鹫尾挤到我身边来,弯下腰问森先生。
森先生只是点点头,他身旁的裴先生代替他回答道。
“银二先生找到自己的家了。”
燕尾哼了一声,立起身子。
“……无聊。”
他一路后退到马路上,瞪视着蹲踞在温暖空气中的冲友们。
“你们这些人是流浪汉吧,根本就没有家啊。住在哪里不都——”
专务和森先生起身想要反驳什么时,鹫尾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一路后退到栏杆边,掏出手机。
“……是,咦?结衣吗?对不起,后面太吵了我听不到……咦?好、好……我现在马上、马上过去!”
我近乎无意识地追赶快步离去的鹫尾。
“你跟来干嘛?事情不是讲完了吗?”
“结衣怎么了吗?”


鹫尾停下脚步瞪视我,霎时露出彷佛遭人掐住脖子的可怕表情。
“结衣昏倒了,现在在医院。”


我想应该没有人有关于医院的美好回忆吧!可是我关于医院的回忆真的都很糟。每次都是濒死之人倒在床上,而我只能缩在圆凳上无能为力。那天也是如此。
“……她没有好好吃饭吧?你是她哥哥吗?是经纪人啊!请你好好注意她的生活起居。如果小看贫血也是会……”
医生在病床的另一头斥责鹫尾,而我则瘫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凝视病床上的结衣。她的脸色苍白,凌乱的发根像是凝固的蜡。紧紧闭上的眼皮连眨也不眨,要不是胸口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

看起来还真像一尊尸体。
一名年约五十、身着高尔夫球装的壮硕男子粗暴地打开个人房的房门,冲了进来。鹫尾站了起来说“社长,不行!请您小声点!”,接着两个人争执了起来。“结衣没事吧?她是怎么啦?喂

!那个小鬼是谁?” “社长请您小声点,这里是医院啊!那个小鬼,就是结衣的男朋友啦!”“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社长,总之请您到病房外——”
在一连串的骚动中,结衣微微地张开了眼睛。

“结衣!”
鹫尾马上发现结衣清醒过来,抓住床架,凝视结衣。
“……咦……我……”
大概是因为萤光灯很刺眼吧!结衣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想遮住灯光。可是她的手虚弱地颤抖,最后落在额头上。结果摇晃到点滴的管子,让金属架子发出声响。
“为什么……咦?鸣海怎么也在?”
“妳这个笨蛋!”惊尾大吼道。“好险是在录音的时候昏倒的,如果是现场转播的时候,妳要怎么办?”
结衣因为害怕而钻进棉被中。
“你们要吵就出去!”年轻的医生强悍地说道,一路把鹫尾和高尔夫球装社长推出病房。
“她的情况究竟有多糟?需要住院吗?如果可以办出院的话……”
鹫尾抓住医生领子质问的样子,根本就是在吵架了。我邪恶地心想,你们全部消失算了。
“她不需要住院,但是你看了也明白,她需要暂时的休养!喂!你也出去!”医生转过头来对我说。
此时我近乎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请让我暂时跟结衣独处。”


鹫尾无度数眼镜下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高尔夫球装社长则微微红了脸。医生皱起鼻子来。
“只要一下下就好。谈一谈之后她如果冷静下来,我就回去。”
出乎意料,鹫尾居然最先妥协。他拉着高尔夫球装社长的袖子说“这个小鬼没问题,你就让他跟结衣讲讲话,让结衣冷静下来吧!”说完之后就把嘴里念念有词的社长拉到病房外的走廊了。

最后是年轻的医生臭着一张脸说:“只给你五分钟。”说完就关上门走了。
终于来访的沉默就像压在我脖子上的冰块,我叹了一口气转回床头。
结衣用不可思议的表情凝视我。
“妳真的没吃饭吗?刚刚医生是这么说了。”
“我没有食欲。”
“妳睡眠不足吧?妆有点浓。”
“你真讨厌,这种事情就算注意到了也不可以说出口啊!”
结衣大概是想笑吧!但是她的脸蛋却露出彷佛龟裂的表情。
沉默了一会之后,结衣问道:
“……为什么藤岛你也在呢?”
“那是因为……当时我恰巧跟鹫尾先生在一起。”
“恰巧?”

我迷惘了一会,决定和盘托出。
我告诉结衣,事件的前一晚鹫尾曾和银二先生碰面。我为了确认鹫尾是否为犯人,而把他叫了出来。最后也不得不跟结衣报告鹫尾和银二先生对话的内容。银二先生不想见结衣,也不想相认

。结衣听完之后,表情没有丝毫改变。
“为什么你们还在继续调查呢?”
结衣凝视着天花板,用干枯的声音问道:
“我不是说过要取消委托吗?为什么你们还要继续调查呢?而且如果鹫尾先生真的是犯人,你也可能被杀啊!”
结衣似乎想跟我开玩笑,说完之后还拍拍我的手臂。但是她过度开朗的声音,反而让我觉得不祥。
我们为什么要继续调查呢?
我俯视圆凳和病床间的缝隙,一边听着暖气机的呻吟一边思索理由。
“……知道真相就等同于面临死亡。”
结衣稍稍地转过头来。
“这是爱丽丝的口头禅。她老是说知道后就回不去了,也就是对方的那个部分死去了。所以如果没有人委托她,她是不会去挖掘真相的。”


结衣迷惘的双眸在天花板与我的脸庞之间游移。
“那家伙从事的侦探行为,最后其实会刻意伤害某人。就好比有个明明上锁的空房间,她还刻意跑去打开来,让你看到里面是空无一人。但是她这么做却没有人会因此得到幸福,反而会让大

家心中某个部分逐渐死去。”
因为我就是如此,而阿哲学长、第四代和明老板等人应该也是如此。我张开双手,寻找血迹。虽然已经看不到血迹,我却确实地记在心里。
“可是、可是……”
我又悄悄地握拳。
“心情却会变得比之前轻松一点。虽然只有一点,但是我们又能跨出脚步。虽然心中的空洞依旧,虽然一切照旧,可是我们却能怀抱这分空虚,迈出新的步伐。”
我咬住下唇,果然还是没办法说得很好。说完之后也感受不到结衣的回应,就像对水雕刻,想刻画出某种形象一般。
“所谓的侦探就是这种工作。如果妳觉得痛苦的话——”
我凝视结衣无神的脸庞。 {
“无论何时,妳都可以向我们求救。”
说出口之后,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彷佛是自己在求救一般。结衣的眼神变化了好几次。

“为什么?”
结衣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快哭出来一样。
“为什么我会感到难过呢?不过就是消失了一个本来就不存在的人,为什么我会感到难过
呢?”
我好想捂起耳朵,结衣说完之后又沉默地凝视天花板。
我也在想为什么我们会如此难过。不过就是消失了一个本来就不存在的人,为什么神创造我
们的时候让我们会感到这么伤心呢?无法理解的我从圆凳上站起来,走向病房门口。


以爱丽丝为首的尼特族秉持着没有人委托就不行动的狭隘信念。我经历去年冬天的事件后,深切体会到这是非常有道理的理念。没有罗盘、航海图和六分仪就想依靠一个浮板在大海中前1 进

,其实是非常消耗体力的行为,搞不好还会与陆地渐行渐远。
可惜愚笨又神经大条的我是个连尼特族都当不成的小鬼,无法呆在原地不动。第二天放学
后,我又勉强薰子学姊帮我制造前往R高中的藉口。这次我先去学生会办公室打招呼。
“你们也是二十四号结业式吗?我们学校也是喔!结业式后大家一起去联谊吧!我是卡拉O


K的白金会员,所以唱歌很便宜喔!你记得要叫薰子学姊来,我也会找T女子高中跟Y女子学院等水准高的女生来。藤岛学长,就拜托你了!”
我和跟往常一样兴奋的R高中学生会会长,交换学校主办的活动和文化系社团发表会传单。
我假装若无其事地看着堆在桌上的社团介绍传单,一边问道:
“听说你们学校有个很奇特的社团,叫做历史研究会。”
除了会长以外,我可以感觉得房间里所有学生会成员都露出扭曲的表情。
“藤岛学长知道的真多。”
“呃,没有啦,我刚好认识那个社团的毕业生。”
在房间深处看漫画的高三生差点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你口中的毕业生,呃,该不会……是那个向井……”
“对,就是向井均,你认识吗?”
他跟现在的三年级同校过吗?搞不好年纪更大?当我在脑中计算少校的年纪时,学生会的人已经开始骚动起来。
“原来藤岛学长认识向井学长啊!”“难怪。”“气氛有点像。”
“谁是向井学长啊?” “听说他就是害我们学校大学推甄名额少了一半的罪魁祸首……”“啊……”

我手抵着额头心想,这家伙究竟留下了多少糟糕的传说啊!学生会会长一副厌恶的表情说道:“我想你也知道历史研究会其实是军武宅的栖息地,根本就是生存游戏社。”
“我知道。对了,他们有一个叫做平林的社员吧?好像才一年级。”
“……平林跟我同班。”学生会会长回答道。
“是、是喔,原来是这样。其实我也只知道他的名字。”
我也自觉话题扯得太牵强,赶紧圆场。
“少校——不,是向井啦!他听说平林好像有什么烦恼,常常请假。所以他吩咐我来R高中的时候,顺便帮他看看平林。是说平林今天有来学校吗?”
“他今天有来啊!应该是为了补课吧!”
常常请假是我随口编出的谎言,没想到真是如此。平林为了赶上落后的学业,今天放学之后就一直补课。
一年七班的教室在校舍三楼最靠近楼梯的位置。我为了避人耳目,一直坐在通往屋顶的楼梯平台上等平林下课。
我一边感受臀部下方冰冷的水泥地,一边一个人自言自语道:“好讽刺的逃避现实。”
侦探之所以为侦探,是因为他要躲避所有人都不愿意了解的事实。
五点的钟声响过一阵子之后,我看到刚步入老年的教师打开门走了出来,接着后门也打了开


来。走到走廊上的娇小制服身影,的确是那天我在社办看到的一年级学生。平林大概是因为个子娇小的关系,外表还是个国中生的样子。他的嘴角还有些许瘀青,眼角也贴了OK绷。我跑下楼

悌,叫住他。
“请问——”
他吓了一跳,转过身来。一开始似乎还认不出我是谁,等到看了我的制服就想起来的样子。他的脸上浮现困惑的表情。
“……你是之前来过我们社办的人……请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你关于十六号晚上的事。”
他把书包背到肩上,跑了起来,还一次跨越两阶冲下楼梯。我急急忙忙地追赶他,但他不是跑向社团,而是往玄关前进。
“等一下,我只是有事想问,只是来问些事而已!”
他逃避我的呐喊,套上鞋子后立刻冲出玄关。尽管周遭R高中学生的视线让我万分尴尬,我也急忙套上鞋子跑出中庭。可是身着制服的背影已经跑去后门了。
“我叫你等一下!”
我在跑出后门附近的地方拉住他,好险附近是人烟稀少的安静住宅区。
“你到底想干嘛?”

他挥开我的手。
“这跟你无关吧!”
“警察已经锁定使用的枪枝种类了,你们迟早会被盯上。”
我悄声地说道。这当然只是我的恐吓,但是他却沉默了。书包差点就从他肩膀滑落,重新背好书包的他转身背向我。
“……你们究竟想干嘛?向井学长也来找过我……”
“因为惨遭杀害的街友是我们认识的人,我们在进行调查。”
我努力用温柔的口吻,向似乎快被折断的制服背影说明。
“少校是军武宅,所以比警察更快发现你们。”
“我不知道。”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不是来追究你的责任。你是不是犯人与我无关,我只想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
平林又要跨出步伐时,我拉住他的书包背带。他转过头来喊道:
“放开我——”
“——藤岛中将?”


我的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接下来是迷彩图案的身影走进我的视线。戴着皮革手套的娇小手掌紧紧抓住我的手臂,护目镜下因为愤怒而眯起的双眼怒视着我。
“少校……”
“你在干什么?你找平林二等兵有什么事吗?”
我无法回答少校,于是避开他的视线。结果少校更用力的握住我的手臂,害我痛得放开平林书包的背带。
“我应该告诉过你,这是我们内部的问题,你少多管闲事。”
“这不光是少校一个人的事!这也是委托人委托我们的案件啊!”
“我听说对方已经取消委托了。”
被少校识破二让我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一切都是我的恣意独行。平林只是陌生人,我也没有质问他的资格。
“平林二等兵,你为什么要逃跑?”
少校抓住平林的制服领子,把他拉过来。
“我今天是来个别问你话的,之前的接触有点失败。后来我调查发现,瓦斯、电池和金属子弹都是用你的名义购买的。你每次模拟战都有出席吗?”
“这跟学长没关系。”

“有谁参加十六号晚上的模拟战?我会特地问你是因为你买了那么多消耗品,却没有买枪。你个人的枪应该还是当初刚入伍的时候,在向井均讲座买的乌兹冲锋枪。那是初学者用的枪枝,没

办法发射金属子弹。”
我吃了一惊,少校已经查到这么多线索了吗?
“你是被陷害的吧?”
“……跟学长无关。”
“究竟是谁开枪的?”
“我不知道。”
“别闹了,赶快回答。难道是他们对你下封口令吗?你不用担心,我会去制裁他们的。”
“别管我了。”
平林撇开少校的手。
“学长已经不是社员了,请不要多嘴。”
“为什么你要袒护他们?这连同侪意识都称不上,难道你忘了军人的规矩吗?”
“我都说我不知道了。”平林撞开少校的肩膀。
“我是你们的营长,相信我!我会保护你们的安全!”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学长已经毕业很久了,根本就不清楚社团的现状!当初干嘛邀我进历


史研究会?我根本就不想玩生存游戏,早知道就不参加了。”
光看少校的背影就能明白他多么地垂头丧气,连手也放开了。于是平林把书包拉到肩膀上,转身走出后门。我和少校只能目送远去的黑色制服背影。少校戴着皮革手套的右手紧紧握拳颤抖一

阵子之后,又再度松开。
我觉得得开口说些什么才行。
“……你从以前就认识那个一年级生吗?”
“我们暑假会跟附属国中的优等生一起办暑假研习合宿,暑假的时候总是玩在一起。”
少校自觉说溜了嘴而闭上嘴巴。他做了一个本来不应该告诉我的表情,继续说下去。
“可以报告的时候我自然会提出,中将去完成自己的任务吧。”
“你到底打算怎么做?如果他们真的是犯人的话?”
“我告诉过你我会自己处理吧!”
“要怎么做——”
“你不需要知道。”
少校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胸膛说道,随即转身离去。我弯下腰深呼吸,想对迷彩夹克的娇小背影大喊一声。但是我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将情感凝固在掌心拍打自己的大腿。
什么叫去完成任务?如果做得到我早就在做了。现在的我没有罗盘,没有航海图也没有六分

仪。无法完成爱丽丝交代的任务,也不知道该对躲在满布皱纹之壳中的结衣说什么才好。少校,你究竟怀抱什么样的心事?是想袒护以前的夥伴,还是不希望罪证摊在阳光下?我那么说虽然

是想吓吓平林,可是警方也不是笨蛋,他们很快就会查到这条线索了。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此坚持己见呢?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弯曲身子、捂起耳朵呢?我究竟该如何是好?
不可理喻的愤怒化为沙尘,从我的指缝间漏下。冰冷的北风吹痛了我的耳朵,结果我现在才想起来自己把大衣忘在学生会办公室。我把手插在口袋里,朝后门走去。


当我抵达花丸拉面店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毕竟现在是一年之中,白天最短的季节。因为还不到晚上,门帘后也没有客人的影子,只有明老板一个人忙碌地准备开店。
在后门前方,我看到两个人影面对面地坐在木桌前。
“那我要攻击这颗棋,我的是少校!”
“可惜,我的是地雷。”
“又来了!你的排列真讨人厌。”
“那我从右边开始攻击好了,我要攻击这边。我的是中将。”
“我的是少校!” “啊——可恶!”



“你们在干什么……?”
两个人影是阿哲学长跟宏哥,两人中间放了类似将棋棋盘的东西,旁边还摆了好几张一千圆。这些死尼特族就只会赌博,真是受够了。
“欢迎你回来,鸣海。”宏哥抬起原先专注于棋盘的双眸,对我微笑。
“现在别跟我讲话,要不然我会忘记棋子的位置。”阿哲学长又开始瞪视棋盘。
“你们不是在玩……将棋吧?”
“你听说过军人将棋吗?”
我知道军人将棋,是一种运用画分为各种军人阶级的棋子进行攻防的游戏。可是棋盘旁边出现的十几个看起来已经死掉的棋子,让我觉得好生奇怪。
“为什么只有‘少校’和‘中将’的棋子呢?”
“这是我们开发出来的‘花丸军人将棋’。”阿哲学长得意地回答:“只有少校、中将和地雷三种棋子。”这是什么鬼东西……
宏哥继续为我解说:
“少校赢中将·因为少校根本不把鸣海当作一回事。”
“事情的确是如此……”
“可是中将赢地雷,因为你最会踩雷了。”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结果阿哲学长阵地中的中将惨遭宏哥的少校蹂躏,学长只得咬牙交出钞票。
“我不玩了,中将真的有够没用,一点用处也没有。”学长你是指游戏吧?觉得话中有刺只是我的错觉吧!
“喂!你们这些尼特族!”明老板从后门探出头来。“我不跟你们收钱,来帮我试吃新菜单菜色。”
兴高采烈的宏哥和一脸无可奈何的阿哲学长走进店里,我则坐在啤酒箱的椅子上发呆。明老板又打开后门说道:
“赶快进来啊!要不然面都糊了。”
“啊……是。”
至少品尝新拉面的时候还用得着我的舌头。我如是想着,站起身来走进店门口。
新拉面是肉燥拉面,以明老板来说算是正常的作品。阿哲学长赞不绝口,宏哥忠告调味有些过甜。我吃了一口面又喝了一口汤之后,就抱着热呼呼的碗公一动也不动。
目送少校背影时遭到冰冻的情感,在此时几乎要以其他的形式溶化。
阿哲学长点了酒,和宏哥喝了起来。明老板降低电视的音量,开始洗锅子。水蒸气笼罩了明老板的上半身,我却感到分外寒冷,于是多啜了一口汤。
“鸣海。”



因为明老板的呼唤,我抬起头来。
“我不会再帮你了。”
“……咦?”
“我不会再让你吃免费的冰淇淋。你的脑袋怎么这么硬,到底要重蹈覆辙几次啊?”
“……喔、咦?”
“意思就是大家都很看好你,你好歹也要提升一下自己的股价。”
宏哥一边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一边插嘴道。
“宏仔,你有在玩股票吗?”
“我没在玩,可是贵妇都有在玩喔!”
“你说贵妇怎样?”
“明老板,妳手上还拿着菜刀啊!很恐怖喔!”
“是吗?只要你常讲错话,我就会常常动错手喔!”
“我也来玩股票好了,有三连单可以买吗?”“玩股票跟赌赛马不一样啦!’
我一边事不干己地听着三人的对话,一边吸啜逐渐冷却的拉面。大家期待我什么呢?之前每一次案件,都有明确的敌人。我很清楚该揍谁或是逃离谁。可是这次不一样,没有人委托我,也没

有人恨我。我只是个旗手,是个吹笛人,是个除了言语之外无能为力的侦探助手。

可是,此时有个声音引起我的注意。
我抬起头来。
我四处张望,寻找那个扰乱我心神的声音。不是明老板,她正在安静地切葱;宏哥跟阿哲学长正在热烈地讨论赛马。究竟是谁呢?
我终于发觉那是电视机传来的声音,萤幕上出现放置了沙发和圆桌的温馨家庭风格棚景。右手边是担当主持人的知名搞笑相声二人组,左手边是——坐着的结衣。她身着高领毛衣搭配羊毛短

裙,脚上是纯白的长靴。节日中的她全身散发性感魅力,和两位主持人谈笑。电视的右下角出现“LIvE”字样,表示这个节目是现场直播。这个时间居然在上映现场直播的节目,应该是特别

节目吧!二十四小时之前的她还要死不活的,现在居然可以在摄影机前笑得如此开怀。我看了只能感叹,她应该不需要我的帮助。对于她而言,四方形的光亮世界才是她的家。只要回到摄影

棚,不管何时她都能忘记泪水,为成千上万的人展露稀释过的笑容。妳究竟是为了什么来到侦探事务所呢?妳一个人就可以——
我专注地盯着狭小的电视机萤幕左下方。
坐在沙发上的结衣,在腰部附近放了一个褐色的小东西。
那是猫头鹰布偶。
当我发现结衣的右手一直紧握猫头鹰的尾巴时,连忙把拉面碗搁在柜台上,冲了出去。


“喂,鸣海?”明老板叫我名字的声音,消失在门帘后方。我绕到后门,一路冲上逃生梯。敲了NEET侦探事务所的门之后,连对讲机都忘了按就打开房门。
“鸣海,你在搞什么!进来好歹也要按个门铃啊!”
坐在床上的爱丽丝转过头来瞪我,冲进寝室的我说道:
. “电视!快打开电视!”
“帝'9调b,.”
“赶快打开电视就对了。”
蹙着眉头的爱一丽丝一阵敲打之后,罗列在墙壁架上的其中一个萤幕就切换成电视节目了。萤幕上出现沙发、圆桌、两名主持人和结衣,爱一丽丝的眼睛稍微张大了些。
“……听说结衣妳房间里都是布偶?”搞笑相声二人组的其中一人间道。
“我一忍不住就会在网路上买布娃娃。”
“我房间里也有很多布偶!”“真是出乎意料。”“我有五只Gachapin和Mukku的螺旋桨!”(注:ガチャゼソ,ムツク为日本富士电视台儿童节目角色)
“Mukku的布偶也要一起买啊!光买螺旋桨不就只是普通的电风扇而已!”“啊哈哈哈。”
“结衣有哪些布偶呢?”
“妳今天也说没有布偶陪就没办法跟我讲话。”

“啊!就是妳带来的这只布偶吧?这是猫头鹰吗?是猫头鹰对吧?真稀奇。”
“很稀奇吧!这只猫头鹰是朋友送我的,她的布娃娃比我还多上一倍喔!她对布娃娃也非常了解,据说这只猫头鹰是智慧与勇气的女神。”
“妳很有勇气啊!刚刚还毫不客气地敲我的头。”
“啊哈哈哈哈,那是我一时冲动。其实真正的我总是很害怕又很紧张,老是在后台的休息室发抖。要是没有布娃娃,我真的无法上节目。”
“啊,我刚刚有看到。妳抱着布偶,一个人喃喃自语。”
“讨厌啦!不要拆穿人家!”
“妳在念什么?念经吗?”
“才不是呢!我是在说救救我。”
我吃了一惊,转头看爱丽丝。
萤幕的光线在爱丽丝的脸上照射出细小浅淡的阴影,而她眼中的结衣紧紧地搂着米娜瓦,再次轻声说道:
“只是这样抱着布娃娃说‘救救我’而已,只是‘救救我’——而已。”
爱丽丝的手掉落在键盘上,把电视画面给关上了。房间又再度回到只有风扇吵杂的寂静中,而我屏息凝视爱丽丝的侧面,等待侦探的话语。


爱丽丝低下头去,飞扬的黑发完全遮盖住她的脸蛋。但是转眼间她又站起身来,面向我。
她的眼里充满了熊熊燃烧的生气。
“鸣海。”
我点了点头。
“你告诉过她〡—我不过是死者的代言人吗?”
我又再次用力点头。
知道真相就等同于面临死亡,我的确跟结衣说过了。我这么一说,爱丽丝整张脸生气盎然。
“辛苦你,我明白了。你漂亮地完成任务了。”
爱丽丝又跪在毛毯上,拿起电话。隔着门扉、墙壁和水泥地,我都还能确实听见遥远的楼下快传来“COLORADO BULLDOG”的来电铃声。
“阿哲吗?是我,我们又再次接受委托了。嗯……嗯,对。你也帮我跟第四代说一声,总之人越多越好。”
我一边聆听爱丽丝的声音,一边开阖双手,感受手心的温热与汗水。爱丽丝挂断并放下电话之后,又看了看我。
“接下来还剩一件事。”
“……什么事?”

“我几乎都明白了,只差一块拼图。”
爱丽丝喃喃地说道:为了连接事实与真实。
“为了找出这片拼图,我们也许会失去夥伴。既使如此——”“我还是会去做。”
爱丽丝的视线从我胸口向上游移,我承受了她的视线说道:“就让我来揍少校。”


本帖最后由 ajohnson1231 于 2011-12-30 16:40 编辑





非主流的文化系社团经常都会出现社团名称和内容乖离的现象,例如本校的“温泉旅行社”其实是喜欢时刻表的铁道迷聚集巢穴;某校的“民俗音乐研究社”其实是货真价实的摇滚乐社团。

大家会取这些诈欺般的怪名字,无非是希望能骗过老师来成立社团。
可是R高中的历史研究会当初真的如同社团名称一般,是研究十九世纪欧洲历史的认真社团。它会沦落为枪枝宅与军武宅聚集的生存游戏社,其实理由很明显。因为六年前的某位社员,将它从

历史书籍汗牛充栋的社办改装成火药库。
“果然还是少校在学的时候人数最多,现在只剩八个人。当中又有一半是高三生,从今年开始几乎都没有参与社团活动。”
爱丽丝凝视电脑萤幕说道。
结衣二度委托我们的翌日正巧是十二月二十三号——天皇生日,也是第二学期出席时间不足的我要去补课的日子。我因为补课耗去半天时间,傍晚才来到事务所。此时,爱丽丝已经查出很多

情报了。萤幕上正是R高中历史研究会所有成员附大头照的档案,真不知道她是骇去哪里才能

找到这么详尽的情报。我重新浏览分别展示在四个萤幕的四人档案,他们都是我跟少校去R高中时在社办遇到的家伙。
桐山卓治,二年级。他就是跟少校交谈的病态眼镜男。
大岛邦宏,二年级。
田所晋也,二年级。
然后是平林实隆,一年级。
所以当时在社办的家伙就是实际活动的社员啰?
“可是还有几个毕业生会定期参与模拟战。因为是在专用的靶场玩,会留下纪录。应该是当上大学生后有空间时间吧。”
爱丽丝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接下来又出现三名年轻男子的脸庞。
“这七个人分别与购买、改造金属子弹和可远距离发射金属子弹的枪枝有关,因为几乎可以确定是从公园外射击的,暂时就先调查他们吧!”
“他们……就是犯人吗?”
我忍不住确认这点,爱丽丝却流露厌倦的眼神。
“我跟你说过,我对犯人没兴趣。我想调查他们是因为他们知道最后一块拼图,也就是桂木健司死亡的瞬间。”


我一点也不懂爱丽丝的意思。那不就是犯人吗?明明就已经断定对方是远距离射击,但是要如何切下头部呢?他们又没有踏进公园过。
可是爱丽丝完全无视于我心中的疑问,又转身面向键盘了。
“我还不知道七人当中是谁在狩猎街友,不过这半年来他们夜晚外出的次数都增加了。而且出门的日期也都一致,我想七人一同狩猎的可能性很高。”
我叹了一口气。
“不过才这两天的事,妳居然已经查到这么多情报。”
应该是跟往常一样,之前早就调查好了吧!
“这些不是我查的。”爱丽丝耸耸肩。“有人早就已经查好了,我只是跑去偷瞄他的电脑而已。”
“查好了……是谁啊?”
在爱丽丝回答之前,我身后传来粗暴地打开房门的声音。我因为粗鲁的脚步声而吓得回头看,发现答案自己站在那里。挂满枪套的迷彩军事外套让少校看起来比实际肥胖,安全帽和巨大的护

目镜几乎完全覆盖了他娇小的脸蛋。从他眼中,我明显地感受到怒气。他推开我走到床前,环视展示R高中历史研究会成员档案的画面之后怒视爱丽丝。
“妳侵入了我的系统吧!”

“侵入啦!你查得可真清楚。”
皮革手套的拳头在床单上重重地敲了一拳,爱丽丝却只是用毫无感情的眼神凝视少校而已。
“就你来说还真是大意。如果想跟我对决,应该先把所有网路线都拔掉才是。”
“我没有意思要跟妳对决。”
“历史上绝大多数的战争一开始都是由不打算与之为敌的对象发起的,这种事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少校恨恨地离开床边。
“我尊重你身为军人的矜持,所以接下来就来比赛谁先查出历史研究会所隐藏的真相吧!”
“哼!”
我叫住了转身走向事务所玄关的少校。
“中将有什么事吗?”
“为什么……你不肯帮我们呢?都已经到这地步了。”
“我之前也说过吧!下属惹出来的麻烦,应该由长官来收拾。”
“你究竟要坚持这种无聊的自尊到什么时候?”
“如果我生来就无需背负无聊的自尊,早就跳级念到研究所毕业,然后进入大型汽车公司工作了。”


少校用拳头用力地敲了敲我的胸膛。
“我的霸道是由无益、无为和无职所铺设而成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就算了,表示你还不至于无可救药。”
我用左手抓住少校的手腕,挥动右拳想要揍少校。我是当真想要揍他,却因为腹部上冰冷且僵硬的触感而全身动弹不得。
少校另一只手上握着电视机遥控器大小般的物体,正抵在我衬衫腹部的位置。物体上有两个尖锐的电极,是电击枪。
“别逼我用它。虽然我把它调整到不会死人的程度,还是着实地改造了一番。”
少校轻声地说道,可以感受到电极的接点充斥了愤怒。我心想,有种你就来啊!混帐!
“你在干嘛!”
我身后传来爱丽丝的说话声和粗暴的脚步声。她将纤细的手臂环上我的腰,将我从少校身边拉开。
“你、你想要对我的助手干嘛!如果我们之间还残余一些友情的残渣,你就赶快给我滚出去!”
我呆立在冰箱旁边,目送背着巨大背包的少校走出事务所大门。爱一丽丝的手腕紧紧地环住我

的腰。
“是侦探助手就应该更知性地战斗!真的揍下去是要怎么办啊!”
我敷衍地点点头,挣脱爱丽丝的手腕,瞪视少校离开后关上的大门。我心想少校是来干嘛的,如果只是要说一些毫无意义的台词,何必刻意跑来一趟?那种无意义的自尊就在我们看不到的地

方坚持就好,不要让我误会说可以跟你讲道理。
我的背靠在墙上,一路跌坐到地板上。爱丽丝抿唇回到床上。
少校离开三十分钟后,事务所的门铃响了。跑进来的是脸色铁青的宏哥,他刚刚好像在楼下打电话给很多人的样子——
“他们昨天都没有回家。”
爱丽丝听到宏哥的话,转身皱起眉头。
“……你说谁没回家?”
我的疑问在气氛紧迫的侦探事务所中听起来格外愚蠢,宏哥用手比了比萤幕上的七名少年。
“我跟他们每个人的家人都确认过了。他们都没有跟父母联络,电话也都打不通。”
仔细一间,原来R高中某位学生的家长是宏哥情妇。宏哥硬是拜托对方帮他联络历史研究会成员的家长,原本是想打听他们十二月十六号晚上的行踪。结果却出乎意料地发现四名社员和三名毕

业生,也就是我们想调查的七个人从昨天一直没有回家。


“家长有跟学校反应或是报警吗?”
“听说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没跟父母报告就跑出去夜游了,加上今天又是假日,所以他们的父母似乎也没有很担心。”
宏哥说完之后,用手掩着嘴。我则是想起某次森先生对我说的话。
—:我们都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那些小鬼也是一样。所以只能在夜晚的街头徘徊,用空气枪攻击我们……
可是在这个时间点七人一起失踪,可能不只是高中生出去夜游而已。
我听见激烈的敲打键盘声,然后是啧了一声。爱丽丝露出严峻的表情,凝视萤幕。
“……他们把手机的电源都关了,就算只能找到其中一人也好……”
“他们的父母也说过无法取得GPS的情报。”宏哥回答道:“他们应该是不想让父母知道身在何处,才关掉电源的吧!”
爱丽丝表情僵硬地点头,拿起话筒。
“阿哲,你现在在哪里?嗯、嗯……六本木的军用品店‘屠龙’,嗯,是以前少校常去的店家。你给他们看过照片了吗?今天来过了?来了几个人……四个人,我知道了。他们有说等一下要

去哪里吗?是啊,嗯,辛苦你了。”
爱丽丝挂掉电话之后,转过身来面向我们。黑色的秀发一瞬间飞扬又落下。

“发现他们中午时分的足迹,好像是聚集在他们常去的六本木店家。听说只有四名真正的社员,大概是下午两点多离开。”
“他们没有其他聚集的点吗?”宏哥问道。
“这个负责统帅大家的学生叫桐山,是桐山建设社长的儿子。所以他们常常在桐山建设位于北新宿的一栋大楼玩生存游戏,可以说是历史研究会的主场。其他客场则是几个位于神奈川县的专

用靶场跟少校告诉他们的崎玉废弃大楼。不过我不知道废弃大楼的所在位置。”
就在此时,刺耳的电子声响起。位于左土方的一个萤幕发出声响,出现大量眼花撩乱的文
字。
“这是……什么?”
“破解密码程式啊!好不容易才找出位置来。”
爱丽丝把放了键盘的小茶几用力推往那个方向。
“妳找到哪里的?”我靠到床边。
“这是他们常用的SNS,应该都是靠社群网站彼此连络。”
萤幕上显示出他们的留言板,爱丽丝快速地拉下,找到发文纪录。站在爱丽丝身旁注视萤幕的宏哥和我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听说警察来过店里了。》
《该怎么办啊!我的推甄都决定好了。》《把枪藏起来。》
《看谁要去自首。》
《你去啊。》
《就全部赖在阿平一个人身上好了。》《阿平该不会自杀吧。》
《栽赃给阿平好了。》
《叫阿平把枪藏起来,让他当靶子。》《明天吗?几点?》
《总之记得把枪带来,不要被发现了。》《要去哪里?桐山大楼吗?》
《当然不能在都内集合啊!》
《崎玉。》
《传简讯叫阿平到崎玉集合。》
《叫阿平准备电池和吃的。》

最后一则发文是昨天晚上九点。看完之后,我全身涌上一阵恶寒。自杀?诬陷?
“……所谓的阿平是指?”宏哥轻声问道。
“应该是指平山实隆,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加入社群网站。”
“情况很糟。”宏哥的声音在颤抖。“他们已经被逼到绝境了。”
他们要把杀害银二先生的罪名诬陷给平山一个人,最后还要逼他自杀。我因为他们过于幼稚且直接的愚蠢思考而全身打冷颤不停。你们是白痴吗?以为这种把戏就能骗过警察吗?我一定要阻

止他们,现在还来得及吧!可是他们人在哪里呢?是在崎玉吗?崎玉应该是指少校告诉他们的废弃大楼,那又是在哪里呢?难道没有关于地点的详细描述吗?我想再次研读发文,于是抓住床

边,探出身子来。结果指尖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我往下看,发现床单的隙缝间放了一个细长形状的物品。
是支原子笔。
这支原子笔是——我想起来了,刚刚少校来的时候捶过床单,捶的应该就是这一带。这是他放的吗?当我要拿起来的时候,发觉这支原子笔异常地重。下一刻我就明白原子笔的真正用途,差

点大叫起来。
少校为什么要刻意来到事务所呢?不光是因为他的电脑被爱丽丝骇而发脾气,是要让我们也


尝尝相同的滋味。我拚命地思考,咽了一口口水后开口说道:
“爱丽丝,刚刚提过的那栋桐山大楼——”
爱丽丝面对我突如其来的询问.露出惊讶的表情。
“应该就是桐山建设位于新宿的大楼吧!”
“他们会在那里集合吧!”
E](l:11t丝竖起了柳眉。
“鸣海,你在说什么啊!你看了也——”
我打断她的话,迅速地把字写在手心给她看。
‘少校在窃听,配合我说下去。’
爱丽丝的脸上瞬间浮现各种表情。我指了指原子笔,里面因为塞了电池、麦克风和发信器而
异常沉重。她马上轻轻地点点头。
“……对啊,新宿很近,你马上过去一趟。”
我把原子笔往床上一丢,起身跑过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宏哥身边,冲出事务所的玄关。


从北新宿明治路进入的道路深处,是充斥爱情宾馆的地区,桐山大楼是位于这一带的七层办

公大楼。大楼里没有一丝照明,加上刚刚天黑导致大楼几乎与淡黑色的天色同化了。大楼看板上没有公司或店家名称,玻璃帷幕寂寞地反射路灯与对面宾馆的霓虹灯。
我把脚踏车丢在人烟稀少的马路边,在跳过树丛的同时看到娇小的人影出现在一片漆黑的大楼玄关,就像一滴污渍。我拉开不会动的白动门,走进大厅。就算在黑暗中,我也能一眼就凭轮
廓认出是少校。对方也发现了我,把护目镜拉到安全帽上,叹了一口气。
“……原来是被藤岛中将摆了一道,我太小看你了。”
低语的少校脸蛋红通通的,大概是为了寻找社员而在大楼内部东奔西跑吧!可是当然半个人
也找不到,因为一切都是我的诡计。
“那些家伙在崎玉,应该……就是在少校以前告诉他们的废弃大楼吧!”
只有少校知道废弃大楼的位置,虽然我们应该查得到,但现在得珍惜一分一秒。没人知道走
投无路的小鬼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所以我就反过来利用窃听骗少校来到这里。好险我赶上了。傍
晚冰冷的北风简直要撕裂我的耳朵。
“但中将还是太天真了,居然一个人过来。就算是跟你对决,我也会毫不犹豫地使用电击
枪。”
“带我们去崎玉的废弃大楼。”
“你没听到我说什么吗?”


“你才没听到我说什么吗?那一大票人都带着枪喔!又处于走投无路不知会做出什么事的状一态,你一个人去能做什么呢?”
我一边对少校喊话,一边告诫自己要冷静。少校又拉下护目镜了。
“是我教他们违法改造枪枝的。”
面对少校的自白,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过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奇怪的,少校本来就没什么守法意识。无论是自制窃听器、手榴弹或
是增强电击枪的电流,样样都违法。就算再加一项改造空气枪也不足为奇。
“你懂吗?是我教他们毫不在意地触犯这个国家的法律,却又把不许攻击非战斗人员这类无
聊的规矩强加在他们身上。这种话哪有人要听呢?一切都是我的梦话,谁也听不进去。结果就是
发生这种事件,银二先生等于是被我害死的。”
“所以……所以说怎么样呢?”
我一步一步,缓缓接近少校。
“你说什么要自行解决,根本就只是你的自我满足而已!”
那一瞬间,少校的右手亮了一下。我勉强抓住他的手腕,拉到自己眼前。在我鼻头几公分
前,电击枪火花四散。我打了一个冷颤。少校是来真的 一毫不手下留情。
“我就是想一个人解决,哪里不对了?如果我一个人收拾不了,我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少校的手用力了起来,电击枪的尖端在我俩眼前颤抖。
“反正——”
我再也无法抑制白己的情感。
“反正本来就无法原谅啊!”
少校在护目镜下的眼睛微微睁大,而我当着他的面继续叫骂:
“银二先生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就算你杀了那群小鬼或是逼他们去白首,结果你还是会一辈子背负杀人的阴影。为什么你连这点道理也不懂呢?”
少校的脸部扭曲,嘴唇上翻。激动地对我说出沾满血腥的话语。
“就算如此,假装军人的小鬼惹出来的麻烦就应该由同类来收拾!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我这辈子就再也、再也无法享受拿枪、背诵机身号码、穿着迷彩服和嗅问火药味的快乐了!”
护目镜厚重的强化镜片下,是少校快要哭泣的双眸。假装军人的小鬼所残留的自尊非常脆弱,几乎无法支撑他娇小的身躯。然而他强加在我手腕上的力量,却快要折断我的手臂。
“你说你现在要电死的人是谁啊!”
我对着护目镜大喊。
“你每次都怎么叫我的?你说啊!”
少校流露出些许迷惘的眼神,推开我手的力量也稍微减弱了。

“可不准说你忘了!我也是陪你玩军人家家酒的小鬼之一,还是无能的司令官!你不是这样告诉我的吗!”
电击枪掉落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一瞬间还以为是护目镜摔成碎片,结果是我的错觉。少校只是推开了我,而我也只能眼睁睁地看他弯下腰捡起电击枪。身体彷佛突然感受到寒冷般开始颤抖。
为什么我净说些有的没的诡辩呢?这样跟少校的无聊自尊又有什么差别呢?就算被九百万伏特的电流攻击,我也不能抱怨。
可是少校一直低头握着电击枪,不发一语。我因为受不了宛若要压垮胸膛的沉默而开口。
“……就算你说不许跟,我还是会跟你去。”
“你来有什么用?根本派不上用场。”少校叹息道。如同少校所说,我的确只是个侦探助
手,连怎么拿枪都不知道。
少校走过我身边,用力拉开玄关的自动门。冰冷的空气吹进大厅,我起身追逐迷彩服装的娇
小背影。
少校停下脚步回头望,手里还握着电击枪。
护目镜反射微弱的路灯,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紧抿的薄唇让我觉得我们之间再也没什么好一说的了。


又要重演同样的戏码了吗?沟通失去效用,而暴力再度分隔我们。
少校蹲下身,将电击枪塞进脚边的枪套。看来少校甚至不想对我使用暴力,简直是令人绝望的拒绝。我因此感受到一阵寒意。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
我和少校的身旁出现一道强烈的灯光,同时响起数道引擎声和煞车声。少校用手遮眼,望向连接明治路的巷子。连续三台笨重的车辆开入黑暗的街道,而第一台车就停在我眼前。从助手席走

下的高大身影阻挡了车头灯,对方完全脱色成白色的头发和深红色夹克的下摆在逆光的风中飞扬。
“你已经揍完了吗?”第四代说道。“还没揍的话就赶快动手。我手下都是一群血气方刚的家伙,带着他们吵都吵死了。赶快出发去崎玉吧!”
“大哥!”
“大哥!您辛苦了!”
平圾帮的成员陆陆续续从箱型车上走下来,大家看起来格外巨大是因为今天都身着羽绒外套,而非平常穿着的黑色T恤。
“你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赶快命令这个矮个营长。”
第四代恨恨地说。我只是抿着下唇点点头,毕竟随便开口可能就要哭出来了。我重新面对少

校,然而对方还是保持蹲下的姿势。加上护目镜反射车头灯,更是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不过我想
他应该也跟我一样,拚命压抑心中的情感吧!
“中将命令少校,率领二十名增援的士兵快速前往前线!”
“别开玩笑了。”少校的声音在颤抖。“他们发射的子弹可是金属制的,没什么装备就上场
—”
“我们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好全罩式的安全帽了。”
第四代不等少校说完话就回答了。我这时才发现所有成员腋下都夹了一个骑摩托车用的安全
帽。我硬生生地咽下一口气,根本就没料想过要准备这些东西。第四代果然比我聪明多了,就跟
少校说的一样,光凭我一个人真是派不上用场。
但是我无所谓,因为我是侦探助手,把大家串连在一起才是我的工作。
… 听到好几声闷闷的声响,原来是少校用拳头敲打自己的大腿。直到第六拳的时候,他才站了
起来。
他的双眸在护目镜下湿润发光。
吐出白色气息后,他发出了命令:
“——一号车由我驾驶!后面的人跟上,如果慢了就罚两百下伏地挺身!”




崎玉的废弃大楼是建设到一半的老人之家,因为靠近国道而有一阵子成为受人瞩目的灵异地点。可惜因为内部装潢很无趣,热潮三两下就退了。少校是在高中快毕业的时候。发现到这栋大楼

的。
“国道附近有我以前架设的警报系统,他们可能已经发现我们来了。”
走下箱型车驾驶座的少校对二号车的第四代如是说道。
来往国道的车辆所排放的废气声,现在听起来已经离我们很远了。我们身边是和黑夜一样漆黑的树林,走下碎石子铺成的宽广道路就会看到一个更黑的影子。大概是因为我们在深山里吧!我

总觉得肌肤和喉咙比在东京的时候更能直接感受到空气的冰冷。
我看了一下手机,确认现在差不多六点。另外还发现爱丽丝打了一堆电话给我,刚刚完全没注意到。
‘没必要连你也一起去,你去了明明只会碍手碍脚!’
‘要是子弹打到你眼晴该怎么办?你把事情交给第四代跟少校就够了,赶快回来!’
我差不多听了一半爱丽丝的留言之后,就趁大家发现之前把手机阖上了。我现在哪能自己撤

退,这次可是我煽动的。
第四代从二号车的驾驶席走下来,向少校问道:
“那些小鬼真的在这里吗?”
少校取出小型夜视镜,看了看石子路的前方。从这里望去,老人之家看起来像是夜空下停滞的河流,没有丝毫光亮。但是少校收起了夜视镜说道:
“他们在,而且还不只一个人。这点毫无疑问。他们虽然几乎没使用照明设备,但是有用暖气。”
从助手席跳下来的我听到后面传来平圾帮一行踩在石子路上的脚步声,彷佛午后阵雨。回头一看,大家都已经戴上安全帽。这群人看起来好像可以不到一个小时就把两千人口的小镇化为荒
野的军队,真的很恐怖。
“好久没主动出击了!一
“我兴奋得都在颤抖了!”“最近都是靠大哥一张嘴解决事情啊!”
“可以把他们揍个半死吗?”
大家说话的声音都闷在安全帽里,对话内容也越来越激烈。
“我先跟大家说清楚。”
少校站在安全帽军团前,大声地说道:


“尽量不要伤害敌人。”
“别开玩笑了!”“谁做得到啊!”“我们是为了揍人才来的!”
“安静!这是命令!做不到的人不算军人,现在就回家去!”
“喂!” “谁要听你的命令啊!”
“是大哥任命我们的,我们全都是上等兵喔!”
“你知道我们大少校几阶吗!”你们小他八阶……
“总、总之——”我因为看不下去而开口:“大家今天乖乖听从少校的命令。”
“是!” “既然大哥这么说的话。” “我们的性命都交给你了!”
“小声点,赶快走!再耗下去,那个叫平林的小鬼真的会被杀掉。”
轻声说道的第四代戴上护目镜,朝石子路踏出步伐。平板帮的人和少校也都急急忙忙地追上去。
“大家听好了,我说趴下就趴下,有人射击就躲到遮蔽物后面,没办法躲的时候就横向面对火线……”
少校一边紧跟在第四代身边前进,一边拚命地跟平圾帮的人说明。霎时间,我的胃似乎扭曲了起来。不过我也只能拉下跟少校借来的护目镜,把毛线帽一路拉到眼睛,走在队伍的最后。
我不断确认在大衣口袋中的电击枪,那是少校借给我的超强改造品。不过老实说,我不希望

演变到得用上它。
“大哥只要跟在我们后面就好。”
走在我前面的帮众转过身对我说:
“不过是五、六个玩空气枪的臭小鬼,我们三两下就可以收拾掉他们了。”
我听了这番话,反而感到无法言喻的不安。
我们走出树林后,就看到老人之家不祥的轮廓。实际上只有正面的建筑物已经盖成大楼,左边后面的部分都还是钢筋,宛如在夜空下竖立了数个十字架。
玄关的正上方是没有装上玻璃的挑高二楼,从二楼窗户可以看见灯光一明一灭。少校的反应快如闪电,马上从背上掏出小型火箭筒朝窗边发射。火箭筒喷出火焰,炮弹拉曳出明亮的尾巴飞进

窗里。下一瞬间就冒出轰然巨响和刺眼的光线,四周的树林冒出众多鸟类振翅飞上夜空的声音。原来少校发射的是震撼弹。
“我是向井均,你们投降吧!”
少校的声音响遍云霄。第四代所率领的平圾帮也越过少校,冲入玄关。
“守住楼梯!八个人上去!不要离开墙边!”
耳边传来第四代的声音,无数的灯光和脚步声交错。过了一会,二楼传来不知发自何人的呻吟声。


“……你——”“——啊!”
我小心翼翼地踏入玄关,黑暗中看不清楚,放眼所见只看到水泥墙和水泥天花板所构成的无趣装潢。细长型的窗户全都没有镶上玻璃,所以跟外面一样冷。地上也堆积了一层厚厚的枯叶和灰

尘。
“二楼ㄈ字型走廊上边角的房间可以挡风,他们应该是躲在那里。”
少校爬上楼梯的时候,转身说道。第四代点点头,又开始爬楼梯。第四代只戴了护目镜,让人不禁为他捏把冷汗。我知道他讨厌视线和声音受到遮蔽,但是这种时候也不需要跑在第一个吧!
“别小看人!”
“死小鬼!”
阶梯的前方再度响起平圾帮成员怒吼的声音,中间还掺杂了细微的呻吟。我缩起脖子,最后一个爬上楼梯。
四周一片漆黑让人无法分辨建筑构造,不过这里似乎是类似宽广大厅的场所,应该是等电梯的地方吧!从大窗可以俯视正面玄关前的广场,那里聚集了好几个戴了安全帽的壮汉。透过手电筒

的些许光线,勉强可以看到他们脚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干什么!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好痛,好痛,不要踩!呜!求求你们不要踩了!”
被踩在众多平圾帮成员脚下的是因为迷彩夹克而显得身材鼓胀的两名年轻男子。我把灯光对在他们脸上,发现我在R高中的历史研究会社办见过其中一人。
“还有几个人!”“他们躲在哪里!”
两个人几乎都没办法回答彷佛可以让人听到骨头嘎嘎作响的严苛质问。他们的身边散落了枪
枝,却没有听到开枪的声音。就算是经常玩生存游戏的学生,突然遭到震撼弹和一个小队左右的
帮派攻击,也是无法冷静应对吧!
身后突然传来巨大声响,转头一看就发现走廊深处一阵闪光。第四代踢破房门,安全帽部队
大声吼叫、纷纷涌入。此时,一阵细微的金属声才终于传到我耳边。这和我之前听到的BB弹声
又不一样,坚硬的子弹撞击水泥墙和天花板,来回跳跃。
我将背部紧贴墙壁,朝走廊深处前进,偷偷地从破损的房门窥视房间内部的惨状。地上放了
灯笼和露出微微红光的物品,大概是电暖炉吧?在黑暗中,我无法分辨在地上滚动的究竟是平板
帮帮众还是穿迷彩装的人。令人恐惧的细微枪声再度响起,我连忙退后。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你们去死吧!”
耳边传来少年发狂的声音。这个声音我有印象,是带头的桐山声音。
“包围他!” “打他脚!”“你这混帐连同伴都攻击吗!冷静点!”


平板帮的成员大声喊叫道。
枪声终于暂停,我屏息掩护头部,再度踏进房间。
房间比我想像的宽敞,堆满墙边的垃圾传来甜腻的腐臭味。墙上用喷漆画的人形和同心圆标靶,早已因为弹痕而千疮百孔。桐山背部抵着墙壁,手里紧握空气枪。剩下的三个人,都被平圾帮

的部队制而在地上挣扎。
“不要靠近我!会死喔!”
桐山的枪口瞄准龙型图案的深红色夹克背影。
“壮一郎,别乱来!”
少校从房间的另一边呐喊道。可是第四代依旧朝桐山步步逼近,可以看出来桐山越来越紧张,举起空气枪。
“啊啊啊啊啊啊啊!”
桐山发出刺耳叫声的同时,第四代瞬间挥动手臂。红色外套在全自动的激烈射击下飞扬,我只能睁大眼睛屏息旁观。但是第四代的身影已经消失,仅留脱下的外套坠落地面。就在同时,他已

经穿越火线,赏了桐山腹部一拳。
桐山跌落地面,痛苦地打滚。第四代揪起他连帽外套的领子问道:
“不准昏倒!平林在哪里?”

“……啊、呃……呜……”
桐山嘴边流出夹杂胃液的口水,呛得很厉害。胃吃了连铁块都能打凹的雏村壮一郎一拳,暂时说不出话来一点也不奇怪。可是第四代毫不客气地把桐山的头压在地上,用更凶恶的声音问道:
“我问你平林在哪里,不讲我就一根一根折断你手指。”
我因为第四代的恐吓而悚然一惊。偶尔我会忘记第四代是道道地地的黑道,这种时候是毫不手下留情的。
“壮一郎,别伤害他!”
“少啰嗦!”第四代瞪视少校说道。他又用力抓住桐山的手腕,桐山忍不住发出哀嚎。
“……屋、屋、屋顶!他在屋顶!”
在电线杆脚下的另一个人用哭腔说道:
“你是说阿平吗?他、他在屋顶。我们什么都没做,是他自己跑上去的。”
少校一听到这句话,拔腿就往屋顶冲。


爬上楼梯,推开前往屋顶的门,就听到脚下的水泥地发出刺耳的声音。反射的跳弹擦过我的


脸颊,可以感受到温热的血液渗了出来。我握住门把,压低身子走上屋顶。受伤的脸颊因为接触到冷空气而刺痛。
屋顶上毫无遮蔽物,只有广大的夜空。水泥地朝四周延伸,直到远方的黑暗唐突地画出界线。对面是北风吹袭的树梢,化作摇晃的影子。我在黑暗中仔细凝视,四处张望,屋顶四周只有不及

胸部高度的女儿墙,连栅栏都没有。
走出门口往右手边一看,就发现少校娇小的背影。他动也不动,只有后脑勺上的短发和安全帽的带子因为北风强力的吹拂而飘动。
“……你们来干嘛!”
对面的深沉黑暗中,传来一阵几乎遭到风声压过的幼嫩声音。我从少校后方向黑暗中寻找,终于在对面的墙边看到另一个娇小的人影。
“什么意思?你到底什么意思?居然来到这里,就叫你不要管我啊!”
是平林,发出哀嚎的人正是平林。他娇小的身上裹着深蓝色的牛角扣大衣,遭到北风强烈地吹袭的他彷佛随时会被吹飞上夜空。应该是昨天夜里出校门之后就没有回家,直接被强迫带来这里

的吧!
可是——
如果真是如此,为什么他手上的突击步枪会瞄准少校呢?

“你回去啦!这件事情跟学长一点关系也没有吧!”
平林的声音听起来快哭了。
“怎么会没有关系!我白己营里的人违反规矩,营长当然要负责。我只是来尽我应尽的责
任。”
“烦死了!我不要再玩这种军人游戏了!”
少校一步接一步地接近平林。
“对啊,这都是军人游戏。桐山他们的行为已经脱离快乐的军人游戏了,所以我来把大家导
回正途。”
“不要讲得一副你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你明明就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啊!我看过他们的社群网页了,他们要把杀人罪诬陷在你身上!”
“那时候我也动手了。”
少校停下脚步,要靠近他身后的我也停下脚步。强风呼呼地吹袭,摇摇晃晃的我只好倚靠左¨ 边的女儿墙。
“学长借我枪——所、所以我也开枪了。我用普通BB弹打的时候,连边边都没擦到。结果
桐山说我就算用金属子弹打也一样打不到,然后我们五个人就一起瞄准那个老头——”
我抓住女儿墙上粗糙细长的扶手,勉强撑住快要倒下的身躯。泪水与风声几乎掩盖了平林的


声音 。
“我们瞄准他的耳朵和眼睛,几乎弹弹命中。我们用夜视镜看到他流血倒地。”
平林说话的声音夹杂喀喀声,原来是他牙齿打颤的声音。他瞄准少校的枪口,也剧烈地抖动着。
“所以、所以就算学长来了也是没用的!”
没用的。这句话在黑暗中空虚地回响。
此时少校脸上究竟流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究竟是怀抱何种心情,继续前进的呢?
“不要过来!我要开枪了!”平林说道。
“所以你想怎样?”
少校停在距离平林几步的地方问道:
“你又是为什么来这里?”
“我哪知道!”平林已经完完全全哭了起来。“桐山说要大家串供,一起处分掉枪枝——可是来这里以后,谁也不讲话,只是射击野狗打发时间……”
因为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犯下杀人重罪的小鬼们一同逃走,已经一点办法也没有了。逃亡的结果,就是这片北风呼呼吹袭的屋顶上。
“所以呢?你要从这里跳楼白杀吗?”

少校冷冷地说道。平林的喉咙抖了一声。
背后传来无数的脚步声。安全帽军团粗暴地打开屋顶的门,冲了出来。第四代从恐怖的安全帽军团中开出一条路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少校、我和平林,随即举手阻止军团前进。
“不、不要过来!再过来,我真的会开枪喔!我都杀了老头,当然也敢杀你!”
“开枪试试看啊!”少校说道。
我倒吸了一口气,看到少校脱下安全帽,丢下护目镜。柔软的自然卷在夜风中飘荡。
“我是少校,也是战斗人员。我今天来这里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所以你想开枪就开枪。这么一来你就能夺回身为军人的荣耀,那之后你想跳楼就跳楼吧!”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啦!”
“喂!少校。”第四代压低声音说道:“不要再玩了。那个小鬼已经被逼到绝境,他真的会开枪。”
“我说无所谓。”
“少校——”
我连自己都不知道想说什么就开了口,少校背对我微微举起手说道:
“中将,在靖国神社见吧!”
少校又踏出了一步。


“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哭声四散风中。
“不要、不要过来!不、不要!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平林的声音开始掺杂令人不快的疯狂。他继续把枪口瞄准少校胸口,后退跨上女儿墙。我甚至可以看到他扣在板机上的手指开始用力。一阵恶寒包围了我,邪恶的情感颠覆了我的意识。这
是最糟糕的结果。这些家伙个个都是笨蛋,要死就自己去死一死就好了。这家伙现在开枪的话,
少校会被他射穿脑门,他自己也会因为反作用力而跌落。都是因为少校要坚持他无聊的自尊,才
会发展成无可救药的局面。万一只有那家伙救回一命,我们也只能笑了。我非常清楚结果,比谁
都清楚。如果从三层楼高的屋顶一跃而下时,神发挥其残酷的任性,只会造成最糟糕的结果。臭
小鬼,要死就自己去死,好好地让头摔在水泥地上才会死。
可是当少校脱下迷彩夹克再踏出一步的时候,我疯狂的意识开始龟裂。不行啊!我在干什
么!不能让他们死,不能让他们俩就这样死了,我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里的?
我的右手无意识地摸到大衣口袋,左手紧紧握住女儿墙的扶手。女儿墙上的扶手是由两根细
长的铁棒所构成。
两根细长的铁棒环绕了整个屋顶——
“不要过来!”

平林发出惨叫,颤抖的枪身也在瞬间平静。
我的手中流过一串电流。我拿出口袋中的电击枪,将两根电极压在两根铁棒上并用力按下开关。
看不见火花,也听不见放电的声音。
〡只有我手上的按钮发出喀擦一声。
在屋顶遥远的另一头,身着深蓝色牛角扣大衣的娇小身躯弹跳起来,倒了下去。他手上的步枪也随之滑落。少校从水泥地上跳起,仰身抓住倒向扶手另一边的平林手腕,间不容发地把他拉了

回来。
步枪滑落到水泥地上,发出空虚的声响。
平林娇小的身躯倒在少校脚边,风声带走倒下时激起的厚厚灰尘声。
另外一个刺耳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原来是电击枪从我手中掉落。我过了一会才发现。
北风逐渐转强,森林的沙沙声也逐转变大。
第四代所率领的安全帽军团走近少校,看起来就像送殡的队伍。明明不是我触电,我却脚软发抖。
我听到哽咽的声音随风而来。
一切都结束了。


我握住扶手,半身倒在女儿墙边。
一切都结束了。由少校指挥、平圾帮全体出动的制伏作战终于大获全胜,真是可喜可贺。可是我却没有站起来的力气。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们是为了谁,又是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呢?

是为了少校无聊的自尊吗?还是为了要劝说因为好玩而用空气枪攻击街友的小鬼去自首?为什么我就不能把事情都丢给警察呢?那些臭小鬼接下来死得多难看,都不干我的事啊!
热气从我的耳朵溢出,掉落在脖子上。我的脑袋逐渐清醒了起来。
我想起我的工作了——侦探助手。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
突然听到打开门的声音。
“——鸣海!”
黑色长发随风飘扬的少女,穿过北风呼唤我。是爱丽丝,真的是爱丽丝,睡衣上披着斗篷的她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因为缺乏真实感,我甚至感到一阵晕眩。我不是在作梦吧?
“鸣海,你、你这家伙!”
爱丽丝娇小的身躯飞扑进我的腕中,我可以感受到她的体温。蹲下身子的她和我近到膝盖碰膝盖,不停抚摸我的脖子和脸,等到她发现我身上有跳弹而造成的擦伤时就面色铁青了。
“所以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笨蛋!这种野蛮的工作交给大猩猩、第四代或是少校就好了

呀!”
“喂!爱丽丝,会痛啦!我不过是擦伤而已,别摸了。”
“是说我打了三百通电话,你居然全部都不接!”
爱丽丝注意到背后传来脚步声,吓得头发直竖,赶紧站起身来。
“——啊!大姊,您辛苦了!”
“您辛苦了!”
原来是平圾帮的成员,大家不知为何都还戴着安全帽。摆明显得很害怕的爱丽丝,连忙紧紧抱住我。
第四代从凶恶的集团中走过来,他的外套因为刚才的战斗而被子弹射得千疮百孔,看到他现在只穿一件T恤显得好冷。
“妳又特地跑来了。”第四代皱眉问道:“妳干嘛来啊?宏仔,你也真是的。不要因为爱丽丝拜托你,你就马上开车跑来。”
第四代回头望向通往屋顶的门口,我这才发觉站在楼梯间苦笑的宏哥。原来爱丽丝是搭宏哥的车来的。
“因为她一直联络不上鸣海又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拜托我,我只好答应她了。”
“你说谁哭了?”


爱一丽丝站起身来,愤怒地说道:
“我才不是为了鸣海来的!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来到这种深山呢?”
“……为了试胆大会?” —
“你如果是认真的,我现在马上就开除你这个助手!”
“我当然是开玩笑的,对不起。”
荒凉屋顶上一时间所发生的骚动,再度消失在风声中。
耳边传来沙沙的声音,似乎有谁拖了什么东西走过来。
爱丽丝身后的安全帽人墙间开出了一条路,眼前出现了一名没有戴安全帽、护目镜又没有穿迷彩装,像小学生般的男性。他拉着尸体身上的深蓝色牛角扣大衣袖子,一路把它拖过来。
不——那不是尸体,是还活着的平林实隆。尽管他双眼无神,嘴边还有干涸的唾液痕迹,但还是活着。
少校把平林实隆拖到爱丽丝眼前,用憔悴的声音说道:
“……接下来是侦探的时间,怎么处置都随妳。”
平林混浊的眼睛抽动着,把爱丽丝吓得喘不过气来。她抓住我大衣的袖子,我起身撑住她。
爱丽丝当然是为了调查而来到这里。她来到无人胜利的干枯战场是因为就算会让双手沾满血腥,她也要亲自挖掘真相。

“平林实隆,起来。”
平林的眼皮因为爱丽丝的呼唤而跳了好几下,要死不活的双眼摇曳困惑的神情。
“……妳……是谁?”
龟裂的声音从平林的口中流泻。
“我是尼特族侦探,也是死者的代言人。不过那不是我应当要跟你说的名字,今天就算了。
我对于吐露真相后的你一点兴趣也没有,你下半辈子就耗费在赎罪、后悔、逃亡或是绝望吧!”
爱一丽丝的口气冷漠到彷佛可以听见空气挤压的声音,而平林的双眼也逐渐对焦。
“……什……什、什么……”
“我只要间你一件事。”
爱丽丝冷酷地打断他的间句。
﹉ “那天晚上,你用改造过的枪枝攻击了街友对吧?那个老人当时有戴围巾吗?”
一阵寒气从我的手臂一路窜到脖子。我凝视爱丽丝冷漠的侧面,第四代也张大眼睛盯着爱丽… 丝。我想宏哥应该也是吧!
爱丽丝问他有没有看到银二先生……戴围巾?
我脚下的深蓝色牛角扣大衣蠕动了一下,干瘪的嘴唇努力回答道:
“……他有……围啊,怎么了……”


“我明白了。”
黑发遮蔽了我的视线,爱丽丝又转向楼梯的门口。
“鸣海,走吧!所有线索都串连起来了。”
一口气卡在我喉咙里,让我不假思索地将吐气连同所有疑问一并吐出:
“爱丽丝,等一下。这样就够了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抓住她的肩膀,盯着她的脸瞧。
“我们不是为了查出为什么要切下头部,又是用什么手法切的才到这里来吗?”
爱一丽丝只是垂着眼睛,而脚下的牛角扣大衣又开始磨蹭水泥地。
“……头部……?”
平林的呻吟声,吓得我望向他,恰巧与他混浊的双眸对上。
“……头部……是怎么一回事……被切下……?”
我瞪大双眼,觉得全身爬满了数千虫子般不快。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不是你们下的毒手
吗?不就是你们杀了银二先生吗?如果——
突然有人抓住我的手臂。我转过头去,对上一双布满星辰的双眼。爱丽丝凝视我的双眸,缓
缓地摇摇头。
“所以说银二先生不是遭到他们斩首。正事已经办完了,我们走吧!”

尽管爱丽丝如是说道,我还是无法动弹。正确来说,除了爱丽丝以外的人都无法动弹。垂下眼睛的她放弃似地转头看看我们,又一个人走向门口。




本帖最后由 ajohnson1231 于 2011-12-30 16:40 编辑





没有星星的夜空就像关掉电视后的画面。
大楼窗户所透出的灯光、行道树上装饰的红绿LED灯和挤满车站前广场的车灯,这些污秽
的灯光从地面照亮天空。不知从何处乘着铃声传来的歌声,是我今年冬天已经听过好几次的圣诞
歌曲。
但是有一条黑暗的河流隔开充斥光明的世界和我们,就是铁轨。
“这样也不错。”
爱丽丝紧抓住我大衣的下摆,凝视铁轨的对面喃喃白语。
“真美,取名圣善夜真是太贴切了。这个名字摆脱了众多信仰,只保留纯粹的本质。我觉得
这个名字最适合表达十二月二十四目的夜晚。”
“本质?”我反问爱丽丝。我还以为熟读圣经的她应该会轻蔑在圣善夜胡闹的日本人,这种
评语直|J撰我意外。
“你难道不知道圣诞节本来跟基督教没关系吗?”

“啊……我好像有听过。”
“关于基督的生日订于十二月二十五号有各种说法,其中一个说法是当年罗马帝国的国教基
督教为了吸收国内流行的拜日教,就把祭拜太阳神密特拉(Mithra)的节日当作基督的生日o总
之圣诞节本来是冬至,也是北半球农耕文化地区祝福奉献的原始节日。”
“那么就跟勤劳感谢节一样啰!”
“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
爱丽丝举起怀中的熊娃娃,淡淡地笑着说道。
“赐与大地一年恩惠的太阳在这天夜里死去,新的太阳又在明天早上诞生,是庆祝死亡和
复活的节日。这种时候不需要父子、圣灵、圣母、东方三贤者和在伯利恒上方遥远天空中所发生
的,连可怜外星人都一同卷入的星辰爆炸事件,这个夜晚本身就是神圣的了。所以没有信仰的我
们,尽全力胡闹就好了。”
“喔。”
爱丽丝的一番话搔动了我干涸的心灵,带进些许的喧嚣中。
真是不可思议,二十几个小时前我还在参加枪战,现在却紧挨着爱丽丝眺望圣善夜的街道。
她的声音从刚刚开始就缺乏现实感,可能是因为隔着一层黑纱吧!穿着丧服的她,有一半身子跨
进死亡的世界。


侦探身着丧服的时刻。
这就表示揭露死者的坟墓、挖掘死者的言语,用生者的耻辱和痛苦来补偿和辩解的时刻到了。这代表事件的结束,也是死亡与复活的祭典。就算这个奇迹,无人期待也无人发现。
爱丽丝拉着我的手,跨出脚步。人行道的左手边斜坡出现了往上的阶梯,我们俩一同爬上楼梯、钻过禁止进入的黄色胶带,踏入黑暗的公园。公园的时间似乎停止了,一切都遭到冻结。包括

隔绝光明的树林、熄灭的街灯、盘据在黑暗中的帐篷小屋、光秃秃的草地、裸露的沙地和铁板上的血迹。
爱丽丝站在铁板上,凝视脚下扩散的不祥黑色痕迹。我努力回想那天早上倒在这里的银二先生,却想不起来。我的记忆已经是遭到许多事物漂白之后的产物了。
“我和你一起看过监视录影器的影像。”
爱丽丝望着血迹喃喃说道。
“我们也都知道没有任何可以切断人类首级的工具被搬入和搬出公园。而且桂木健司回到公园的时候,也还活着。”
我点了点头。
“这样的话,桂木健司是在这公园里被斩首,工具现在也还放在公园里。”
“……在哪里?”

我咽了一口口水,环视四周的黑暗。
可是爱丽丝指的是我们脚下。
“这种工程用的铺地铁板,就是断头台的刀子,所以才会谁都没发现。切下首级的刀子应该
会留下血迹,但是这次的刀子就是尸体倒下的地方,所以真相就隐藏在事实中了。”
我哑然失色,交互看了好几次脚下的血迹和爱丽丝的脸蛋。
“妳、妳在说什么啊?把铁板当作刀子?妳以为这几公斤啊!”
“这片铁板这么大,应该有个两百公斤吧!”
“两百公斤?要怎么举起这么重的东西来当断头台?根本抬不起来啊!”
“所以我没说是用手抬起来切,我都说过是断头台啦!你看。”
爱丽丝离开我后退,走出铁板。裸露的土表上有H型的浅坑,这是之前和爱丽丝一起来调查
时所发现的。
“这是……什么?”
“和它成对的痕迹应该就在另一边,也就是铁板的底下。”
“所以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断头台支柱的痕迹。”
“支柱?哪里有这东西——”


我吃了一惊,闭上嘴。从爱丽丝身后,可以透过树林缝隙看到铁丝网。铁丝网后面就是铁轨。
那时候爱丽丝找到一个勉强可以穿过一只手臂的铁丝网破洞,铁丝网破洞的对面,是遭到丢弃的铁轨。
铁轨就是有H型断面的金属细长支柱。
“对,这铁轨正如其名地被作为能够让刀子落下的轨道便用。”
爱丽丝用痛苦的声音说道,而且再度俯视脚下。
“铁板的边缘一定有可以用钩子移动搬运的洞穴,他们是用绳子穿过那些洞穴吧!”
把铁轨面对面立起,将铁板固定在铁轨之间,从铁轨两侧拉起铁板。在铁板的正下方,放好尸体。放开绳子,两百公斤重的刀子就会沿着数公尺长的铁轨落下——
“爱一丽丝,等一下。”
我止不住全身发冷,紧紧地抓住自己的手臂、挤出声音问道:
“我懂妳的——推理,可是、要做这种事的话……”
爱丽丝举起手,打断我的话。从她手指的方向,也就是我的背后传来踏过枯草的脚步声。
我转过身,发现发出脚步声的人影从黑暗中慢慢来到稀疏的光明下。我吐了一口干燥的气,看到森先生的秃头上还贴了好几张OK绷。他身上沾染油污的羽绒外套紧紧扣上,腋下夹了一个

小包裹。
“……喔!鸣海,另一位是,那个……”
森先生把视线转移到我身后的爱丽丝。
“您好,初次见面,我是尼特族侦探,也是死者的代言人。”
爱丽丝用非常温柔的声音回答道。森先生撇了撇嘴角、点点头。
“阿哲他们有跟我提过,只是没想过会见到本人——啊,不——’
森先生因为寒冷而缩起脖子,环视阴暗的公园。这里无论距离天上的光芒还是地上的光线都太遥远了。
“其实我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在等人找到我。”
爱丽丝走近我身边,再度抓住我的大衣。
“我只想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森先生轻声说道。
“你们是用塑胶绳当绳索吗?”
“对啊,银二先生的小屋里还剩了一堆。用塑胶绳拈成的绳索相当结实。”
森先生的说明刺痛了我的心。
“……那么、那么……”


我发出沙哑的声音。
“真的是森先生……”
接下来我已经说不下去了。如果真如爱一丽丝所说,这件罪行的犯人就不只森先生,一个人根本做不来。至少要有两个人竖起铁轨,两个人甚至要到四个人拉绳子。然后还需要有人把银二先

生的尸体固定在刀子底下——
“鸣海,就是这样,这就是答案。”
爱一丽丝的手放在我的背上。
切下银二先生首级的就是那天早上聚集在这个公园的街友,也就是银二先生的夥伴们。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可能?如果真是如此,少校应该会看到事情经过啊!毕竟他是第一个抵达的。可是少校说他看到的时候,尸体就已经没有头了。”
我想收回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
难道少校也是共犯?难道少校也参与了断头行动吗?
爱丽丝抬头看看我,摇摇头。
“少校的确是撒了谎,这个谎言导致我们犯了最初也是决定性的错误。可是他的谎言跟你想像的不一样。”

“那……那是怎么一回事?”
“少校不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我盯着爱一丽丝的嘴唇,反刍她话里的意思。
“画面中早上四点半第一个出现在公园里的人,不是少校。”
“那应该是我。”
森先生说道。
“是我第一个发现,打电话通知少校的。”
我凝视森先生的脸庞,原来顺序相反,不是少校通知森先生他们的。少校接到森先生的电话之后,马上连络我。他进入公园之前,森先生他们已经放下断头台的刀子了。
“少校到的时候……我们已经完成所有步骤了。”
“这样的话——至少少校是为了隐瞒森先生他们的罪行才说谎的啊!那不是共犯吗?”
我喃喃说道,爱丽丝却摇摇头。
“你错了。你还不明白吗?少校在他们面前,从桂木健司的遗体上采集了指纹和子弹喔。如
果警察追问起来,他老实说了会怎样?”
“……啊”
“所以他才说谎,说是自己先来,之后街友才到。”

爱丽丝俯视脚下的血迹,继续轻声说道:
“少校不知道斩首的真相,所以这个谎言一点意义也没有。他只是为了不要让夥伴遭到警方打扰,说了一个小小的谎言而已。”
可是就是因为这个谎言,才隐瞒了真相。爱丽丝用近乎听不见的声音补上这句话。我咬住下唇,压下恶心的感觉,望向森先生。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大家、大家要一起切下银二先生的首级呢?你们是在骗我吧?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呢?”
森先生的表情僵硬,避开我的视线,不发一语。
“因为这是银二先生的遗愿。”
爱丽丝冰冷的声音传来耳边.我不相信地看着她的脸庞。
“……咦?”
“因为这是桂木健司的遗愿,身为夥伴的森先生他们只是完成了他的遗言,如此而已。”
. “你自己想想,你不是亲眼看到遗体了吗?他两手握着解下的围巾对吧!”
那天早晨令人血液为之冻结的光景,令人丧失现实感与色彩、丝毫不愿忆起的光景,因为爱一丽丝的一句话而苏醒。
“啊……”失去头部的尸体双手的确握着围巾。记忆呼唤记忆,并且将之连结。这是爱丽丝

在漆黑的废弃大楼屋顶上问的最后一个问题。她说过她只想知道一件事,也只是为了知道这件事的答案而与少校为敌并且污蔑他身为军人的荣耀。
桂木健司那时候有戴围巾吗?
银二先生——是白己解下围巾,好让森先生他们帮他切下首级吗?我因为这个可怕的想法而全身颤抖,简直就像现在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早已惨遭肢解又用粗糙的水泥拼凑起来一样。
那么银二先生的头部——
“我把它放进这个袋子里带着。”
森先生用僵硬的声音说道。
“我们就算提着肮脏的袋子也不会有人留意,应该是说我们这种人根本就不会有人……”
最后几个字消失在森先生嘴里。
“你们在打工地点的焚化炉还是哪里把他火葬了吧?”
森先生因为爱丽丝的询问而抬头。黑暗中,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妳真的什么都知道,真叫人背脊发冷……我拿去回收场的垃圾焚化炉烧掉了。花了我一星期的时间。”
森先生低头看了看腋下的包裹,那就是——银二先生的骨灰。
“所以你已经完成任务了对吧!”


爱丽丝的声音为什么像要融化般温柔呢?
“切下头部,然后隐藏头部,直到圣善夜这天再带来这里就是银二先生的遗愿,我没说错吧?”
森先生温柔地用双手捧着塑胶袋,凝视着塑胶袋。
“是啊,我是不知道他会不会高兴就是了。那天我到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没救了。一只眼睛给人打烂了,脖子上也开了洞,血流如注……都伤成这样了还能说那么多……”
我好想捂住耳朵,也不知道自己在否定什么而一直摇头。为什么在那种情况下留下遗言呢?而且还是切下自己的头部,应该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说啊?
“……所以说为什么呢?”
恶心和呻吟同时从我喉咙中流泻。
“为什么银二先生要做这种事?”
“所以说鸣海,你想想因为发现了无头尸体,发生了什么事呢?”
因为杀人事件而发生了什么事?
我环视只能感受到死亡气息的幽暗公园。
﹉因为奇怪的尸体而导致公园关闭,改建工程暂停,银二先生的小屋也得以保留。
他的家,现在也还在公园里。

“对。”爱丽丝轻声说道。“桂木健司不能平白无故地死去,一定要想办法让事件扩大,导致公园的工程延后才行。而且他也不想让人发现他的真实身分,可是又想在圣善夜回到公园。所以

他请求夥伴完成他的心愿,这是他做得到的唯一值得一试的办法。”
爱丽丝把视线从我身上转移到森先生身上,转移到他手上塑胶袋的小包裹。
“然后他回来了,虽然是以骨灰的形式。”
森先生抿着浅黑色的嘴唇,简单地将包裹交给我们。
可是爱丽丝摇了摇头。
“该收下的不是我们。”
我随着爱丽丝转头而转移视线,发现公园的入口——也就是楼梯前,不知何时伫立了一个纤
细的身影。我的胸口因为呼吸困难而阻塞,侦探究竟要重复多少次这种行为呢?直到准备好残酷
的舞台,她才要揭露死者的言语吗?
结衣逐渐走近,但是我因为太阳眼镜的阻碍而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如同往常用毛线帽隐
藏秀发,身着贴身的黑色双排扣大衣,纤细的身材看起来更无助了。
一直到结衣走入路灯投射的微弱灯光下,我才终于看到她的脸。湿润的双眸充满疑惑,彷佛
随时都会破碎。
一妳都听见了吗?”



侦探向委托人间道。结衣的回应看不出是在点头,还是因为寒冷而颤抖。
“如此一来,我们就完成妳的委托了——这样妳满意吗?”
“别开玩笑了。”
结衣凝视着森先生递出的包裹回答道:
“我……我才没拜托这种事。我是说想要见我父亲,我不需要骨灰。”
对啊,爱丽丝。这样太过分了!这种诡辩,只会让所有人受伤啊!为什么妳要这么做呢?银二先生也是,为什么?为什么——
“爸爸,为什么?”
结衣的声音饱含痛苦的激烈。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这里就这么重要吗?你就这么想保存那栋破烂的小屋吗?为什么?结果还不是死了!为什么?”
“是啊。”侦探温柔地回应道:“一切都因为这里是他的家。”
结衣为了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热泪而猛摇头,就连把太阳眼镜摔到铁板上发出声响,都没注意到。
爱丽丝从森先生手上收下包裹,走向结衣并抓住她的手腕。
“我是尼特族侦探,也是死者的代言人。我现在要转达妳该收到的遗言,跟我来。”








帐篷小屋里黑漆漆的,又充满寒气,还有一股又甜又苦的味道。就跟之前看到的一样,小屋里只有堆在地上的毛毯。爱丽丝把近乎行尸走肉的结衣推进让人无法联想到是街友栖身之地的宽广

小屋,然后她自己也走进去。就算如此,小屋里还剩下偌大的空间。
可是,这里有什么呢?只残留了死亡的气息而已。我呆立在打开的门扉前心想道。
“这是怎样?这里又怎么了?”
结衣用粗暴的口气问道。
“可别说那种只要在这里待一晚,就能体会父亲心情之类的蠢话。”
可是侦探并没有回答,反而反问结衣。
“妳知道相机这个字的由来吗?”
结衣望向爱丽丝的双眸因为泪水与困惑而濡湿,我也因为惊讶而凝视黑纱下的黑发。
“妳说……什么?”
“我问妳相机的语源。Camera obscra——拉丁文的意思是‘黑暗的小屋’。”
鸣海,进来把门关好。我因为爱丽丝的命令而压抑疑问,蹲下身子进入小屋。
合板的门扉发出干燥的声音。

可是我关上门之后,房间却没有完全变黑。不可思议的温暖与光线照耀在我们身上,我还能微微看见结衣红通通的脸蛋和爱丽丝黑纱下苍白的脸庞。为什么?这道光芒是从哪里来的?
“妳看,这就是桂木健司想守护的东西。”
爱丽丝低声说道。她的手指着结衣和她之间的地板,可以听见黑暗中传来我和结衣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地上有一道光线,一道椭圆形的光线。可是光线中清楚地投射了某个影像。
“……为什么……我、我……?”
结衣的细语坠落在自己的笑容上。那个影像是结衣,的确是结衣。投影在纸箱地板上的是在雪景中歌唱的夏月结衣。明明歌声应该受到墙壁的阻挡而听不见,我的耳边却传来那首圣诞歌曲左

远处回响。
为什么?
我寻找光线的来源。
面向铁轨的纸箱墙壁上有一个小小的洞,光线就是从那里照射进来的。只有那里有一个没用胶带补起来的弹孔。
“Camera obscra。”爱丽丝再度低语道:“利用极小的洞穴将对齐的光线导入暗室,就能在照射点清楚地显现影像。就连遥远的星星也能尽收掌心”


妳的父亲一直和妳在一起喔!
这里就是他终于得到的家园。
爱丽丝如是说道,纸箱地板上出现一颗又一颗的水滴,稍微混浊了结衣的笑容。我终于注意到,这是架设在铁轨对面的街头电子萤幕所放映的夏月结衣PV。我看过好几次,歌曲也都听到记起

来了。所以我知道这首歌马上就要结束了。摄影机越来越接近,连飘落的雪花也看得一清二楚。唱完歌的结衣在绵延的弦乐余韵中闭上眼睛,彷佛睡着了一般。就像躲在毛毯里,进入幸福的

梦境一样。这奇迹让银二先生滞留于此,也让他凭藉这种方式重新回到家园。这太过分了,世上根本不用发生这么残酷、温柔又完美的奇迹。可是我明白奇迹在任何人身上都会发生一次,只

是发生的时候他们不曾注意。
“……我……”
结衣的泪水濡湿了纸箱铺成的地板。
“在这里啊。”
我摇了摇头,想对结衣说不。可是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否定什么。
“我一直跟爸爸在这里呢……爸爸这么做太狡猾了。”
结衣的手撑在地板上,抖动着肩膀。
“爸爸,你太狡猾了。我也想见爸爸啊,可是只有爸爸见到我……太不公平了。”

黑纱在我视线的角落摇晃,爱丽丝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阖上嘴巴。只有这种时候,我才会懂爱丽丝想说的话。
死者的言语充其量只是对于生者的慰藉,没有人知道妳父亲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可是这分美丽是真的,这是唯一的事实。
所以妳必须承受,对吧?
爱丽丝没有对结衣提出如此残酷的疑问,只是把塑胶袋的包裹放在结衣手边。这是森先生交
给我们的骨灰。撕下固定的胶带,塑胶袋里的骨灰就洒到地上。骨灰中突然闪了一下,原来是因为火葬而融化的白金戒指,勉强可以看到一个英文字母“K”。
就只剩——这些。
银二先生只剩下这栋由纸箱、合板和塑胶布搭盖的家、一点骨灰和融化的戒指。
回忆的余温逐渐温暖我的胸口,我现在似乎可以理解银二先生的愿望。他也想保护夏月结衣
这个梦想,因为那是女儿难以与之区隔的另一个分身。他一边感受血液、体温和生命从眼窝、脖
子与身体四处流失,一边思索。他非得以一介街友的身分死去,可是直到圣善夜当天都必须保留
这座家园,再度回到这里。
所以他把两样东西交给夥伴。
也就是自己身为桂木健司的证据——戒指和首级。


所有要素都残酷地起了绝大的功效,构成事件。尸体失去姓名,残留的遗体让公园充满死亡的气息,也因此导致众人的远离而得以保护这个家。之后隐藏一段时间后的他又再度回到公园,将

骨灰在约定的夜里洒在这片大地——也就是约定的家园。这是他所选择的,唯一值得一试的方法。
银二先生,您这样——
真的幸福吗?
我无声地询问英文字母“K”,问题中掺杂了不知何时因某人而产生的相同愤怒。
化为骨灰回到这种由倒影组成的家园,而且还迟到到近乎所有记忆都将消失——一定还有更好、更好的办法吧?
我抿唇摇头。
这是他的选择,要伤害和守护的对象也是由他选择。所谓的收支计算,就由高高在上的某人随便写在记事本上就好。
我们只能接受这一切。
我轻轻地将手指伸入一路四散到脚边的骨灰,不冷也不热。
银二先生,欢迎回家。
还有,祝您好眠。

我推开合板门,拉起爱丽丝走出小屋。十二月的寒冷把我们带回现实世界。耳边传来电车的声音,应该是最后一班电车吧!时针也过了十二点吧!差不多该是耶稣在马厩中发出哇哇哭声的时

候了。
“你看,那才是真正的奇迹。”
爱丽丝手指铁丝网的方向,轻声说道。我转过头去,发现她指的是长杆上的时髦路灯。现在都已经熄灭了。
“路灯……?”
“对,就是那盏路灯。因为它不是中空的,熄灭的时候有镜头的效果。如果没有路灯的话,那么远的街头电视影像是无法传递到暗房里的。”
“哇,是喔。”
我差点就脱口而出讽刺的评语,赶紧含混带过。可是爱丽丝接下来的话,却比我讽刺多了。
“夏天发生的火灾八成也是路灯引起的。”
“咦……?”
“如果用镜片让太阳光对焦就会产生引起火灾的热能吧!那天大概偶然间有黑色的纸箱还是


什么东西,正好位于太阳光的焦点上。”
“啊……”原来是我们小学自然科学课做过的实验。这些没意义的玻璃块,既是破坏这个公园的凶手,也是创造银二先生美梦的帮手——
“马上就要被拆除了吧!”爱一肚丝像是看透了我心中的想法说道:“这些路灯跟运动公园一点也不搭。”
“是啊。”
此时我心中展开了一片风景。炽热的日光下有一片一切都燃烧殆尽的沙漠,只有正中央剩下一盏路灯。
爱丽丝拉着我跨出脚步,沙漠的景象在我心中破碎,而我和她所呼出的白色气体在空气中消散。
我们穿过树林来到公园中央,森先生已经消失不见了。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我想了一会他之后的人生会如何呢?警察应该快查到他们了吧!也会给予他们制裁吧!

但是要用什么罪名呢?他们不过是完成该做的事而已。
我叹了一口气,转身背对黑暗,拉起爱丽丝的手向前走。侦探的工作已经全部完成了。
当走出公园时,我回头发现在树木和铁丝网后黑暗的铁轨对面又传来那首圣诞歌曲。
“我们应该好好热闹一下。”

爱丽丝喃喃说道:
“没有信仰的我们在这种夜晚分外应当把奇迹塞进垃圾桶,好好的热闹一番。”
我点点头,走下楼梯。现在莫名地觉得,世界变得比刚刚更清晰了。在寒风中,不光是结衣的歌声,连汽车声、电车声、人群在车站楼梯交错的声音、拚命叫卖剩下圣诞蛋糕的店员和醉汉的

沙哑声音都彷佛可以屈指计算般的清晰可闻。今晚这一切的杂然都莫名地惹人怜爱,真是不可思议的圣善夜。



结果区立公园的工程,过完年没多久就再度开工了。
因为没有心情,我完全没有追踪这类的新闻,不过用改造过的空气枪狩猎街友的学生们似乎自首了。网路上因为这个话题而沸沸扬扬,我也无法完全无视。另外,平圾帮的家伙们又照例说些

有的没的的谣言。 ‘
“大哥用弹指神功把手榴弹弹回去,把敌人都炸死了!”
“大哥把手塞到火箭筒引起爆炸,把敌人都炸死了!”
“大哥靠着一张嘴指挥飞弹,结果把敌人都炸死了!”


平板帮的人也都去自首算了,罪名就是陈列大猩猩罪之类的。



像疾病一样蔓延的谣言背后,有更多没有被提到的事。而森先生和裴先生的结果只有阿哲学长才知道。
“听说拘留所的伙食很好吃,还能在有屋顶的地方过冬,那些人还很高兴呢。干得好啊!”
新年时来到花丸拉面店的阿哲学长如是告诉我。
“他们会被判刑吗?”宏哥不甚担:1地问道。
“天知道,大概是遗弃尸体或是损害尸体之类的罪名吧!”
听着两人的对话,我好像明白了爱丽丝一直挂在嘴上的那句话:“我对犯人没兴趣。”我也对犯人变得一点兴趣也没有。
森先生他们只是忠实地执行了过去活着的夥伴遗言,身为侦探的我们只能揭露和侮蔑死者的话语,他们却默默地执行了。谁能责备、制裁和惩罚他们呢?
残酷的事件配上残酷的结果,就像落在沙漠里的雪,最后一点也不剩。结果银二先生的小屋在年底遭到拆除,工程车在公园四周喧嚣时,路灯也消失了。

如果我心中有留下什么的话,就跟爱丽丝之前说的一样。
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就只留下这个理由。



少校在我寒假快结束的时候,回到花丸拉面店。
“警察行使职权真的、真的是很粗暴啊!历史研究会改造枪枝的技术几乎都是我教的,购买
路径也多是我知道的业者。我全部老实告诉他们之后,刑警当然很兴奋,结果从我家一路到大学
的研究室都搜了!”
少校一边吃着大碗的味噌拉面,一边很高兴地告诉我们。
“我当然不会在警察找得到的地方保管违反改造的武器,所以在审讯室装乖却在肚子里偷
笑。啊,对了,他们没有给我吃猪排饭。想吃是有,可是要自己付钱。”
少校的精神实在太好,反倒把我吓了一跳。阿哲学长似乎很高兴有了逮捕经验的夥伴,之后
也跟少校热烈讨论起拘留所的事情,真是两个白痴。
“他们一定会做尿液检查,如果是鸣海先前那段日子被检查一定是阳性的,就此出局!”
“也会检查刺青喔!第四代稳死的!”


可是这都是装出来的,就连我也看得出来。少校自从事件之后,再也不会随身带着空气枪或是模型枪出门了。代替它们的是一只折成两半用胶带捆起来的Mi'。如果问他“怎么了”,他只会回

答“在修理中”。但是我知道,他总是把这把枪放在背包里。
每个人补偿和忘却的方式都不一样。



最后要说的是结衣的结局。
一个半月后,NEET侦探事务所收到一个寄给藤岛鸣海的大纸箱,寄件人是桂木结菜。
“为什么要给你的东西是寄来我这里?”
原本L情不好的爱丽丝看到从包裹里拿出的四个兔子布偶,就完全改观了。
“喔喔喔喔……这不但还没贩卖,根本就是没发表过的新颜色啊……这一定是试作品,也就是说她有设计师的人脉啰。呜呜,好羡慕喔!”
爱丽丝手里抱着四只颜色各异的兔子在床上滚来滚去,我把结衣寄来的信念给她听。

《这是之前说好要送妳的兔子,收到米娜瓦这么久才寄给妳,真是不好意思。

我已经把调查费用汇进妳户头了,请确认。
我下次还会去玩的。》

“我的侦探事务所可不是玩要的地方……可是难得有这么谈得来的布偶同好……唔唔唔。”
一口气把脸埋到四只兔子里的爱丽丝正在认真烦恼,我望着她不禁笑了出来。箱子里不只装了布偶,还有一张CD和寄给我的信。我趁用随身播放器读取时,一并把信念给爱丽丝听。

《鸣海,我也要谢谢你。托你的福,我的专辑才能大卖。说托你的福好像很奇怪喔!
为了感谢你,我把下次要出的新单曲一并寄给你。这是我为了很重要的一个人写的歌,我希望你能第一个听到,所以就把它先做成CD了。然后我想爱丽丝看了这封信应该会生气,所以这封信

不能让她看到喔!》

……咦?可是我已经念给她听了。
“这、这、这、这封信是怎么一回事?”
爱丽丝丢下布偶向我冲来,抢走我手上的信。看完信之后,脸都通红了。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果然利用职务之便,对女人出手!不、不要脸的家伙!”




“我才没有!冷静点,听了曲子妳就知道了!”
我受够啦!为什么要写的这么暧昧呢?爱丽丝朝我丢了一堆Dr. Pepper的空罐,害我逃出事务所躲到逃生梯坐下,将随身播放器的耳机塞进耳里。在一月寒冷的晴空下,不合时宜的铃声开始

响起,之后才是结衣的歌声在吉他旋律中出现。
晚了一个月的,另一首圣诞歌曲。



我在网路上的新闻网站看到,这首单曲在一月二十四号正式发行。
结衣接受采访时理所当然地被问到为什么现在又出圣诞歌曲,她回答道:

《这是一首很个人的曲子。》
《因为我真的很想出这首单曲,所以勉强经纪人又拜托制作人,才终于以限定网路下载贩卖的条件出了。是的,作词也是我一手包办。》
《我和对方约好圣诞节要见面。》
《对方是男性,身分当然是秘密(笑)。》

《这个约定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是小学生。对,所以请大家放心(笑)。》
《真的等了非常久,久到我都觉得谁等得下去啊!》
《所以为了报复他,我也决定要晚送礼物一个月。耶!这是报应!》

曲名是“我在这里”。
这首单曲比去年十二月的圣诞歌曲棒多了,就算圣诞节已经过了,我有时候还是会拿出来听。每个人笑的方式、哭泣的方式和抹去眼泪的方式都不一样。

(完〉




本帖最后由 ajohnson1231 于 2011-12-30 16:40 编辑


后记


刚满三十三岁的冬天,我和许多街友聊过。
我住在池袋,这里并不如众人想像般的都市化。尤其是车站东目的办公大楼区,只要到了深夜就半个人影也没有。当我在夜晚遇到写作瓶颈时就会离开家到大街上晃晃,这种时候映入眼帘的

只有修马路的工人、警卫、练习街舞或滑板的少年和躲在纸箱里睡觉的老人。
“总之就是很冷。”
其中一名老人紧握我送的咖啡说道:
“地板是全世界最冷的东西了,不管铺什么都没有用。睡觉的时候,体温就是会一点一滴被吸走。”
我试着躺在老人离去后的地上,发了一会呆。那天是连头发都会黏在柏油路上的寒冷夜晚,我头一回发现池袋的夜晚连一颗星星也看不见。那年冬天是我搬来池袋的第三个冬天,我直到那时

都还未抬起头仰望夜空过。
第七集的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结尾也是在同样的地方。每次都是这样,直到回到家都是小

说的一部分。
距离我开始写《神的记事本》系列,已经过了五年。
五年之间许多事物消失殆尽,成为第七集舞台的公园就是其中之一。我是以实际存在的公园为舞台,但是它现在已经面目全非,完全看不出当年身为街友村的模样。
当我看到改建计划的新闻时,就想说有一天要写篇关于这个公园的故事。情节的构成比以往更为难产,直到今年初才统整好。我想应该有读者明白,这是和我至今写的不同领域事件。
就在我拖拖拉拉的时候,现实生活已经追过小说的进度。几乎就在完成第七集的初稿同时,公园的改建工程也结束了。所有帐篷小屋都遭到拆除,地面铺设了水泥,设置了五人制足球场、溜

冰场和攀岩墙。公园过往的景象消失的一干二净。
只有公园的名字照旧留了下来。
刚好和我在系列作中反覆强调的主题一致,觉得很不可思议。或许是因为我期待这种结果,才会受到那个公园的吸引。当然现实生活是没有小说这么罗曼蒂克就是了。


第七集是描述失去“家园”之人的故事,而我出生的家也在这五年间消失了。
我是在多摩南方的一个小镇上出生长大,家盖在悬崖边。就连我父母亲也在几年前搬离那


里,把房子跟土地都卖了。
因为那里的交通真的很不方便。我想大概没有好事的人想去开发那里,后面的山、农田和房子应该都跟我小时候一样吧!我前一阵子怀抱这种心情回到出生的故乡去晃晃,结果景色都焕然一

新了。上小学时的必经之路原本是暗淡狭长的坡道,现在已经铺设成水泥阶梯。以前当做秘密基地的竹林现在已经整地完成,南瓜田也变成林立的房子。我以前的家也被切割为两块土地,两

栋新房子肩并肩地挤在一起。以前种满蛇莓、与野猫玩耍的茂盛庭院和白玉兰树也全都消失无踪了。
我虽然吓了一跳,不过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没有回去的人,建筑物本身当然也不可能一直存在。人和建筑物并存才算是一个完整的家。
结果我并没有感到很寂寞,尽管房子消失了踪影,我的家园却没有因此而消逝。我心中永远都有当年鲜艳的夏日景色。
我该回去的地方现今也在回家路上的终点,只是那条路比童年时代长一些,一路延伸到池袋。不过就是如此而已。

我最近都窜改记忆,主张我是在都心出生长大,从来没走出过山手线内侧。完全缺乏爱乡的情感对吧!我会好好反省。

这一集出版的时候,电视版动画应该已经上映了(日本于二○一一年七月上映)。请大家一同享受小说和动画的乐趣。这部作品领域能不断拓展,多亏了责任编辑汤浅大人和负责插画的岸田

メル老师等众人的协助。我在此向各位表达诚挚的感谢之意,真的非常谢谢大家。

二○一一年五月 杉井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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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吉吉 平民
先感谢你的努力
不过不知道是我的问题为是怎样,
插图全都死光光了,希望能补上

12 年前 0 回復

xup6 平民
謝謝你的分享

我一直有在追這一本XD

12 年前 0 回復

yjjyjj123 平民
看过动画后就想追小说看了呢

12 年前 0 回復

支离破Sul~ 侯爵
大爱啊~,不解释。因为考试,很久没来,现在来看已经出了,感谢录入。马上看~!

12 年前 0 回復

zwx185163com 平民
太好了!!就是台湾太慢了点······不过也木办法

12 年前 0 回復

无邪气 平民
虽然是偶像 但是没爱丽丝可爱嘛  画得

12 年前 0 回復

2130246 騎士
终于有了,录入大大辛苦了,谢谢分享,等下载

12 年前 0 回復

zza 勳爵
少校的黑历史也爆了(不怎么黑)
等到爆完爱丽丝的黑历史这书也该完结了吧

12 年前 0 回復

north1992 子爵
这几天又重新把这个的系列小说给补了一下,这本是我在衫井光坑王写得这么多本小说里最有感觉的一个系列,每卷都饱含着不同的情感在叙述着故事,也许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才是打动读者的关键吧,感谢录入者辛勤的劳动,真心期待下一卷的展开

12 年前 0 回復

LJN_O 騎士
等了我好久啊,第七卷终于出了,我泪流满面~~~

12 年前 0 回復

xup6 平民
' aha123 发表于 2011-12-30 20:59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鸣海果然又把妹子了 '


習慣了喔= =
他幾乎是每集一個

12 年前 0 回復

shineowen 勳爵
鸣海依旧散发某种比意义上比宏仔还要凶残的小白脸属性。。。。偶像妹纸坦率可爱。而且还和鸣海有“男女朋友”之名。。爱丽丝再这么傲娇下去前途堪忧啊。。。

宏仔依旧在掉节操。。看的出明老板并不是特别讨厌他。。只是在自己面前谈论小白脸事迹这种囧事大概只有宏仔做的出来了。。这对看的好欢乐

少校这次算是主角了。。。少校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人啊。。明明是个聪明有才能能进研究所的人才。。是自己主动想当尼特的吧。。。

12 年前 0 回復

qa370513491 王爵
求下载啊   等了好久啊  很想下载来看啊  一直忍着

12 年前 0 回復

Kenatice_Liu 勳爵
这系列走的就是这路线吗?每集都有不同的感动的说·····

12 年前 0 回復

wuhao_tq 騎士
' drei 发表于 2012-1-5 00:16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风格好像池袋西口公园啊 '


确实以前我找神记同类型的小说时也发现了这个系列。但仔细读读还是不太一样,怎么说呢西口公园更像日本当代小说,不太像轻小说,所以西口公园的现实味更浓一些,有些是直接对准一些社会问题写的,所以还是和神记不是一个类型的。

12 年前 0 回復

xdkurt 平民
又有新书看了!支持!

不过又是父女情的折子啊,有点和玫欧和明老板的故事重复了啊

12 年前 0 回復

drei 子爵
风格好像池袋西口公园啊

12 年前 0 回復

正义的朋友 騎士
爱丽丝的大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12 年前 0 回復

_默伤_尕熙. 騎士
貌似不错的样子  看看 在说

12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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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johnson1231 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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