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田 诚]魔法人力派遣公司19 魔法师的妹妹·再现[台/简]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2-1-7 22:38 编辑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19 魔法师的妹妹·再现
——————————————————————
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三田 诚
插图:pako
图源:五十岚みずき
录入:zbszsr
[url=www.lightnovel.cn]www.lightnovel.cn[/url]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我的妹妹就是这么可爱(泪目)
在英团与〈螺旋之蛇〉对决过后,〈阿斯特拉尔〉总算得以在即将到来的大魔法决斗前稍事休息。就在此时,暴风突然来袭!树的妹妹勇花再度造访!才刚感受久别重逢的喜悦,勇花却突然开口「我有件事想拜托你们。」她的委托到底是……?
另一方面,身处〈协会〉的穗波、猫屋敷以及〈前代阿斯特拉尔〉成员们,也开始针对大魔法决斗展开行动——!!



魔法师的妹妹·再现
  1
  从一星期前开始,总是淅沥淅沥的下着雨。
  反反覆覆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尽管碰到日本梅雨季也是无可奈何的,但连绵的雨天难免令人在精神上有些消沉。〈阿斯特拉尔〉事务所内也上演着美贯不满地嘟起嘴,一旁的拉碧丝则冷冷吐槽,黑羽在她们快吵架时介入调停的戏码。
  一段暧昧不明的时间,造访了近几个月来历经巨变的〈阿斯特拉尔〉。
  不,从在英国与〈螺旋之蛇〉交手以来,来自各家魔法结社的接触便络绎不绝,他们可说正处在第二任社长上任后最忙碌的时期……但是,无关忙乱的现况,〈阿斯特拉尔〉的社员们都心怀确信。
  这是台风眼。
  是连接先前跨越的生死境界线与下一场死斗间的短暂平静。
  然而——
  就连品尝这片刻宁静,浸淫在淡淡紧张感及倦怠中的他们,也没料到这一天的来访人物。
  「……嗯~嗯嗯嗯,是时差还没调整好的影响吗?」
  一名少女转动着按压太阳穴的指关节。
  「日本的梅雨季真是糟透了。去年回国时,明明特地避开了这个时节……都怪某个家伙没好好联络。」
  这里是事务所外。
  少女仰望着灰色的天空,雄纠纠地抱起双臂,嘴唇抿成ㄟ字形。那堂堂叉开双脚伫立的身影,充满了完全不将梅雨季阴郁气氛看在眼里的凛冽气魄。
  「一年不见,你没过着邋遢的生活吧?哥哥。」
  没错。
  她说出了哥哥一词。
  可爱的马尾随风摇曳。
  年约十六、七岁的女孩穿着清爽的连身裙,头上绑着让人印象深刻的超大蝴蝶结。从她分明的五官能够感受到坚强的意志,晒黑的肌肤更加强化了这股印象。
  伊庭勇花。
  伊庭树法律上的——他们的关系远比这个描述更加复杂——妹妹,正摆出备战态势。
  *
  「……勇、勇、勇花!」
  看到少女身影的伊庭树完全忘掉倦怠,瞪大双眼从办公桌前跳起来。
  「好久不见,哥哥。」
  相对的,勇花脸上浮现从容不迫的微笑。
  随着她的声音响起,事务所玄关彷佛升起小小的太阳。
  那是得天独厚者才能拥有的压倒性存在感。这位妹妹具备太阳般的领袖魅力,跟伊庭树恰好形成对比。在纽约生活的数年间,是否将少女的特质磨练得更加显着了?
  不过——
  「咦……?」
  少女立刻跟树如出一辙地瞪大双眼。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怎、怎、怎、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哥哥没戴眼罩!」
  「呃,那个……就算你这么问,我也……」
  依然瞠目结舌的树,挣扎着该如伺应付少女。
  他连魔法师的存在都没告诉过她,就算坦白一切,她也不可能理解。不,万一勇花理解了,树觉得自己会有生命危险。
  「那个,发生了很多事——该说有发生过……还是没发生过……」
  「喔,哼~~」
  勇花压下内心的动摇拨拨头发,缓缓眺望事务所内部。
  「话说回来……你们好像又更换社员了。」
  「啊、啊,对呀。有个叫拉碧丝的新人加入,不过,穗波和猫屋敷先生暂时被派遣到其他地方去了,大家都很努力!」
  「这样很好。但是……公司成员的低龄化似乎越来越……严重得无可救药?已经达到超乎劳基法的程度了?」
  「啊……」
  「什么?」
  美贯愣愣地张开嘴,拉碧丝也不明所以的歪着脑袋。
  东跑西窜的黑羽,以及试图尽可能无视少女的奥尔德维恩霎时也静止不动。
  「呜……呃……」
  当然,树无力反驳。
  美贯与拉碧丝从外表看来顶多十岁,奥尔德维恩也才十五、六岁。只是一般人的勇花看不见黑羽,眼前的状况已超越罪证确凿的境界,就算直接被捕也无话可说。(事实上,身为人工生命体的拉碧丝,她的年龄根本只有美贯的一半,要是加上这点只会更加惨烈)
  勇花的视线直勾勾的盯着哥哥瞧。
  宛如朱红长枪的眼神,不言而喻的表明了不接受任何敷衍答案。就算不用眼神告诫,她也是与树共度十多年的妹妹,半吊子的谎话不可能管用。就连树足以骗倒〈银之骑十团〉与〈协会〉副代表的手腕,在妹妹面前也没有任何意义。
  「…………」
  「…………」
  「…………」
  沉默降临事务所。
  距离少女登场才经过短短的十几秒,现场气氛却绝望无比。
  在某种意义上,勇花或许正在创下于最短时间内毁灭〈阿斯特拉尔〉的新纪录,而且不论是哪个魔法师的到来,都无法跟她相比。
  「嗯~……」

  勇花走到离树办公桌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
  「什、什、什么事?」
  「好啦,哥哥别说话就是了。」
  少女倏然以食指抵住少年额头。
  然后她就这样弯下腰,眯起眼睛从他胸口开始往上看。
  「那、那个……」
  「…………」
  少女默默注视着少年好一会儿。
  「嗯,不戴眼罩也还算适合你,我就不追究了。」
  「是、是……」
  树困惑地搔搔头。
  拜此所赐,气氛终于稍微和缓。不知道勇花有没有发现,不光是树,现场所有人几乎都在同时长叹一口气。
  无论如何,少年总算能以恢复平静的心情注视妹妹。
  将近一年不见的妹妹。
  上次也一样,勇花不但突然造访〈阿斯特拉尔〉,更提出要雇用派遣魔法师调查天使的委托。树还记得她精明地要求——可以的话,请算我员工价。
  (当时……是和安缇莉西亚小姐一起去的吧。)
  没错。
  树与安缇莉西亚一起接受了那个委托。
  尽管只有不知安缇莉西亚并非〈阿斯特拉尔〉社员的勇花才会这么要求,树也因此对当时的回忆留下深刻印象。
  那是安缇莉西亚唯一一次以派遣魔法师的身分工作。
  「……那么,勇花你怎么回国了?」
  「美国从这个月开始放暑假,我之前明明在信上提过的,你不记得了吗?」
  少女闭起一只眼睛噘嘴抗议。
  「啊、啊,不…那个……我、我不小心忘了。」
  「这根本称不上藉口。」
  少女毫不留情的驳斥。
  如名剑般锋利的言词不禁让树感到畏怯,然后勇花再度环顾社内半晌。
  「……果然不在呢。」
  「?」
  树呆呆的眨着眼。
  此时妹妹回过头,难得一本正经的如此说道:
  「其实我这趟过来,是有件事想拜托你。」
  于是,听到这话的树不禁主动发问:
  「拜托?什么事情?」
  「是的,其实……」
  所谓的铸下大错,大概就是这样吧。
  少女流畅说出的台词,让树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咦?」
  他发出傻呼呼的声音。
  「你刚才……说什么?」
  「难不成是哥哥的耳朵代替眼睛,变得不灵光了?」
  妹妹的态度依旧毒辣如昔。
  然后,勇花一脸若无其事地竖起手指抵着唇,如此要求:

  「我想跟安缇莉西亚小姐约会。请当社长的哥哥帮我联络她好吗?」
  2
  ——翌日,同样在〈阿斯特拉尔〉事务所内。

  「……树社长的妹妹……吗?」
  社长办公桌前,身披不符现代风格的白斗篷少女眉头一动。
  一头燃烧似的红发,鲜明的碧眼。
  连她的心,大概都宛如火焰般强而有力。
  「嗯,严格说来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义妹……可是这么说,感觉却又有点不对。」
  少女眯起双眼,看着不知为何抱着歉意斟酌语句说明的树。
  克罗艾·雷德克利夫。
  她是〈银之骑士团〉的正骑士,目前担任〈协会〉与〈阿斯特拉尔〉之间的协调者。
  伦敦事件之后,这名少女骑士就时常造访〈阿斯特拉尔〉事务所。
  也就是负责〈协会〉及〈螺旋之蛇〉两大组织魔法决斗的——管理团体对外交涉人。  严格说来,决斗的管理责任属于〈阿斯特拉尔〉,但考虑到在西欧的历史及知名度,由〈银之骑士团〉承接交涉工作堪称天经地义的选择。
  当然,他们提供协助可不是在做慈善事业。
  能够参与魔法世界百年未必能逢一度的重大事件,〈银之骑士团〉也可以大出风头。
  更有人谣传——跟新人没两样的〈阿斯特拉尔〉不可能策划出如此庞大的圈套,一切的幕后黑手,其实是〈银之骑士团〉的骑士总长杰拉德·迪·莫莱。听闻谣言时,克罗艾还是第一次看到骑士总长那么愉悦的表情。
  (……唉,在魔法师的世界,让人相信你拥有影响力才是最重要的。)
  回忆起老骑士得意洋洋露出坏心眼笑容的脸庞,克罗艾感到有些头痛。
  总觉得最近被卷入太多阴谋之中。
  欧洲魔法界当然是人人各怀鬼胎,但克罗艾并不适应这些。
  (……各怀鬼胎吗?)
  这句话令她很火大。
  「怎、怎么啦?」
  「不,没什么。」
  克罗艾冷冷摇头。
  为了〈协会〉与〈螺旋之蛇〉的魔法决斗,〈阿斯特拉尔〉和〈银之骑士团〉曾多次开会讨论。他们邀请社外的重要人士检讨一切的可能性,由于事情尚未进行到必须隐瞒机密的阶段,因此还举办过小小的同欢会。
  她认为双方的关系,变得比先前更熟络而不拘礼。
  但是——
  话虽如此,她却弄不清这名少年的真面目。
  他能看穿魔法师们的谋略,使出彷佛有千里眼般的妙计,却为了这种日常琐事烦恼不已。
  在克罗艾眼中,目前的伊庭树是比〈螺旋之蛇〉更大的谜团。
  所以,她会想更加了解他一定也是理所当然的——
  「……克罗艾小姐?」
  看见少年再度担心地歪着头,克罗艾一瞬间为之语塞。
  「我、我在想事情,呃……」
  她清清喉咙询问:
  「那么,树社长的妹妹之前也来过吗?」
  一旁的美贯急忙连连点头。
  「她去年夏天也来过!不仅人犀利脑袋又好,简直不像是社长哥哥的妹妹!啊,社长哥哥最近也俐落多了!」
  美贯挥舞双手诉说去年暴风来袭的光景。
  「……拉碧丝是第一次看见她。」
  坐在对面的人工生命体少女也不高兴地嘟嘴接话。
  顺便一提,奥尔德维恩和黑羽正在别的房间,制作下次会议需要的资料。
  他们在现今的〈阿斯特拉尔〉中年纪较长,经常担任树的参谋随侍左右。在不知内情的魔法师看来,黑羽就像是树的使魔,颇能增加几分威望。
  「嗯……令妹想跟安缇莉西亚小姐幽会?」
  「呃、那个,这字眼听起来比约会更亲密欸。」
  克罗艾无视树的抗议,手指抵住下巴思索起来。
  「…………」
  想恶作剧的心情涌上心头。
  面对自相遇以来数度被骗、遭人利用、害她担忧——本人却始终保持着无害小动物神情的少年,我偶尔也想主动整整他啊——内心的恶作剧念头正如此说着。
  自己竟会产生这种心情,让克罗艾有点惊讶,稍微吐露心声:
  「那么……你是怕安缇莉西亚小姐说出什么对你不利的事实吗?」
  「咦?这个……」
  「难道你做了什么,不能让魔法师以外的人知道的事?比方说……抓住安缇莉西死小姐的弱点趁隙而入。」
  「咦?」
  「社、社长哥哥,你做了这种事吗!」
  「树……鬼畜?」
  事务所内的空气倏地变冷。
  季节由初夏摇身一变,化为隆冬寒空。
  两名少女的视线仿佛化为利枪,树脸色发白的跳起来。
  「我、我没做!没有!等、等等—克罗艾小姐,你到底是用什么眼光来看待我的啊!」
  「黑心社长吧。」
  「呜呃!」
  树一瞬间哑口无言。
  克罗艾抓准时机趁胜追击。
  「或者是……看似文文静静,却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阴谋少年。」
  「咳哈!」
  树不可能反驳。
  自从看过少年跟〈银之骑士团〉魔法决斗后的表现,任谁都不得不这么评价。
  「那个……请大人有大量一点……手下留情……」
  「要是不够痛,你根本不会记取教训吧?」
  少女骑士从正面狠砍一刀。
  少年当场趴倒在社长用办公桌上。
  嗯,真痛快。刚才的台词是妹妹安妮从日本漫画里学来的,看来对日本人十分管用。
  (嗯,欺负他一下应该没关系。)
  克罗艾在心中点头。
  (之前都是我被整得团团转,给他一点教训,也不算违背神的旨意。)
  尽管这么想,看到少年在桌上挣扎的模样却不由得想出手相助,少女不禁叹了口气。
  她从何时开始变得这么宽容了?
  「那,勇花小姐什么时候要跟安缇莉西亚见面?」
  「咦?嗯……是今天下午,大概两小时后。」
  少年抬起头。
  美贯和拉碧丝也同样以很感兴趣的目光看着她,身为焦点的克罗艾竖起食指。
  「我有一个提议。」
  *
  雨滴今天也打在布留部市商店街的透明拱廊上。
  如丝般的细雨。
  水滴无声落下,悲哀的碎去。少女在露天咖啡座的阳台上,恍惚眺望着只有这个季节才看得见的一景。
  一手端着咖啡杯凝视拱廊的少女,眸中彷佛也合着水光。
  宛如宝石般的翠绿眼瞳。
  彷佛以黄金梳成的法国卷金发。
  连乍看之下不够相称的学校制服,穿在少女身上也散发出微微的光彩。
  不过这一天,她的恻脸带着淡淡的忧色,而非迷倒万人的领导魅力。她的忧愁彷佛悄悄渗入饱含水分的空气中。
  空间彷佛化为水族馆。
  少女的发丝如金色的鱼般摇摆。
  此时——
  她突然回头。
  「一年不见了,安缇莉西亚小姐!」
  有人如此呼唤道。
  一名少女喘着气,从紧邻露天咖啡座阳台的马路对面冲了过来。
  「啊……勇花小姐。」
  安缇莉西亚直盯着少女轻声喊道。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
  〈盖提亚〉的年轻首领,在上个月的事件过后,和树等人一同回到日本。
  她已从树那边大致听说了勇花的要求。
  虽然少年说过不必勉强——安缇莉西亚本身也不认为她有空做这种闲事——不知为何却没有拒绝。
  因此,她才会在这里现身。
  「对不起!硬是拜托你出来!难道……我害你等了很久吗?」
  「我、我刚到而已。」
  其实安缇莉西亚三十分钟前就来到咖啡厅,热咖啡也早已变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撒这种显而易见的谎,但她调匀呼吸后拾起头,决定与眼前的女孩划清界线。
  两人生活的世界已然不同。
  情况跟她和树、穗波一起悠哉上学的时候相差太远。
  她必须将勇花远远推开。
  若说因为自己的任性,独独无法割舍那名少年……无法割舍他,至少不能伤害这名女孩。
  「那个——」
  安缇莉西亚本来想用一句话就此绝交。
  可是,却没能如愿。
  少女突然握住她的手。
  「我们快出发吧!都已经准备好了!」
  「准、准备?」
  「嗯~算是少女的私房话聚会吧?」
  「那、那那是什么?你语尾是不是加了问号!」
  「别在意别在意!」
  少女拉着困惑的安缇莉西亚,快活的笑起来,迈开足以扫开雨丝的有力步伐向前走。
  安缇莉西亚被拖着前进,纤细的双脚只能跌跌撞撞的跟上去。
  没多久之后,勇花抵达商店街拱廊的喷泉。
  这里似乎常被当作会合地点,四周聚满了情侣及学生。不愧是假日,现场的人数很多,热闹的活力彷佛散播到整个城市。而事实上也是,像勇花那样年轻的心灵与活力,甚至能对都市灵脉造成影响。
  「啊,勇花来了!」
  在人群之中,有三名女学生望向她们。
  不仅如此,她们还快步跑来,一边打量着两人,一边异口同声的说着。
  「这位就是安缇莉西亚小姐!」
  「好惊人好惊人好惊人!真正的金发耶!勇花,你是怎么认识这等人物的?」
  「眼睛也像宝石一样!脸怎么生得这么小!好羡慕!」
  「……咦?咦?咦?」
  过于陌生的气氛让安缇莉西亚一头雾水。
  她勉强不让困惑之色浮上脸庞,抬起微微发抖的手指向周遭。
  「呃……勇、勇花小姐,这几位是……?」
  「我国中时代的朋友。」
  少女面露坚不可摧的笑容回答。
  不,我问的不是这个!为什么你的朋友会在这?勇花那无懈可击的笑容,让这一类的疑问与发言完全没有机会出现。

  「各位!依照老样子出发逛街吧!」

  伊庭勇花倏地举起一只手,大声宣言。
  *
  「哇哇哇,安缇莉西亚小姐被带走了!」
  「呵呵,到目前为止的行程都算是安全牌。不过我没想到她国中时代的朋友会登场。」
  附近的巷子内响起一段对话。
  手持双筒望远镜偷看的人,正是葛城美贯。
  小学生穿巫女服本来就已经显眼无比,再配上不相称的望远镜,又行迹可疑的跟踪别人——勇花之所以没发现,当然是有理由的。
  「克罗艾小姐好厉害!我第一次躲猫猫躲得那么成功!」
  「那还用说。〈银之骑士团〉的人,基本上都得有能力执行斥候的工作,隐身魔法是我们最先学习的魔法之一。由于是专门不让目标察觉我方真面目的魔法,即使是安缇莉西亚小姐也无法轻易发现的。」
  站在美贯背后的克罗艾悄悄挺起胸膛。
  受到后世骑士传说的影响,人们以为骑士很讲究光明正大的堂堂对决,其实〈银之骑士团〉的祖先——参加十字军的修道骑士,并不太拘泥于这类规范。
  不如说正像克罗艾刚刚所提到的,从斥候任务乃至金融知识,骑士需要的,是独自执行大多数任务的应用能力。这方面的要求当然也会影响他们学习的魔法。
  「而且安妮在修行时常会逃跑,所以我特别锻链了追踪魔法。那孩子总是很擅长骗人!严重的时候,她还会开着电视播放我容易陷入剧情的电影,再悠哉的从后门溜走!后来舍监发现我被电影迷住时,不知道发了多大的火呢!」
  「…………」
  听着少女骑士握拳慷慨陈词,美贯一时间微微瞪大眼睛。
  她指向克罗艾身上的收音麦克风和耳机发问。
  「那这个麦克风也是?」
  「没错,当然是用来追踪安妮的工具。是一个以赏鸟为嗜好的朋友转让给我的。」
  克罗艾回答得十分干脆。
  「……克罗艾姊姊有时候会变得很有趣耶。」
  「什——这、这是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
  美贯摇摇头,决定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少女骑士还来不及追究之时,拉碧丝轻声提醒:
  「……会跟丢安缇莉西亚。」
  「呜,我明白了。」
  克罗艾慌忙将注意力转向安缇莉西亚等人的行踪上。
  然后她忽然回头,如此说道:
  「——不好意思,我要维持魔法,你们可以先追上去吗?」
  「嗯嗯?好啊~拉碧丝我们走!」
  「嗯。」
  拉碧丝也点点头,两名少女随即融入人群之中。
  等她们的背影完全消失之后,克罗艾悄声低问:
  「怎么了?树社长。」
  「啊,没有……」
  树摇摇头。
  刚刚在吵吵闹闹的三位少女之间,只有少年独自沉默不语。当然,他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在类似的状况下被忽视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克罗艾觉得这次的沉默出自于不同的理由。
  「呃,我觉得这么做算是侵犯隐私权,好像不太好——」
  「真的吗?」
  克罗艾即刻反问。
  「若是因为这个理由,你应该会更早开口制止才对。更何况,刚才你可是很热切的看着令妹和安缇莉西亚小姐。」
  树方才的眼神——和注视美贯或拉碧丝等〈阿斯特拉尔〉众人,或克罗艾的眼神截然不同。
  彷佛凝视着绝对不可触碰的脆弱玻璃工艺品。
  「是、是这样吗?」
  大概连自己也没注意到吧,少年愣愣的眨着眼睛。
  有几秒钟的时间,克罗艾只是静静凝望着他。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她温和的开口:
  「什么?」
  「树社长,基本上很厚脸皮吧。」
  「——克罗艾小姐?」
  面对突如其来的指控,少年不禁瞪大眼睛。
  「我说得对吧。」
  她露出微笑与苦笑交织的表情。
  「无论是对我们的骑士总长或〈协会〉的达瑞斯·李维,你不是一步也不退让吗?就算是心脏特别强健的人,被他们两个包围也会死上三次。然而,你却能无所谓的举行会议?」
  「我、我才不是无所谓!」
  克罗艾直盯着抗议的树。
  「不论如何,那是酱通人做不到的。就算是强大的魔法师也一样。」
  她平静的断言后,继续往下说:
  「——无论别人怎么看待你都毫不在乎的树社长,只有面对妹妹时是例外吗?」
  「啊……」
  树不禁呆呆的张大嘴巴。
  少女骑士的发言指出了少年思考的盲点。
  克罗艾进一步询问:
  「因为勇花小姐是你的亲人?是你曾共度特别时光的对象?」
  「呃,那个……」
  树舌头打结。
  思绪打结。
  已然深陷局中的自己,为何事到如今还会在意妹妹和安缇莉西亚的接触?
  少年在心中寻求理由——就在即将触及某个答案时,巷子另一头响起呼唤:
  「快点快点快点嘛!要跟丢喽!」
  「……总之,先追上去再说?」
  「啊……好、好的。」
  树霎时点点头,来不及去想「我中计了」。
  在少女骑士愉快的笑容带领下,伊庭树走向巷子彼端。
  3
  ——首先,在购物中心。

  「这边这边!我之前就看上这件洋装和帽子了!」
  「哼,你的品味有点差欸?」
  「想找我吵架是吧!」
  「……哇,真是太惊人了!不愧是安缇莉西亚小姐,身材好纤细!像这种衣服,我绝对穿不了的……」
  「是、是吗……?」
  「这套也穿穿看!天气变热了,这件小可爱也不错!一定很适合安缇莉西亚小姐!你皮肤真的好白。」
  「啊,勇花觉得哪一件适合?」
  「嗯~我喜欢附才那件蓝色罩衫,很衬安缇莉西亚小姐的金发~」
  「好,我们一起来找出完美的搭配!」

  「哇啊啊,安缇莉西亚小姐好像洋娃娃在换衣服!」
  「美、美贯小姐,请克制一点,免得隐身魔法失效。别探出身子。」
  「……树喜欢哪一型的?」
  「呃、呃,我觉得无论是哪种衣服都很漂亮……」
  「树是闷骚色狼?」
  「拉、拉碧丝,你从哪里学到这个字眼的!」
  *
  ——接着,在购物中心内的时髦蛋糕店里。

  「好耶!我一直想来点这间店的蛋糕吃到饱!」
  「这里的马卡龙很可口,分着吃吧!我要点这一排的迷你蛋糕,全部!请给安缇莉西亚小姐迷你圣代!」
  「咦?请、请问……碰到这种情况,甜点得分着吃吗?」
  「「「当然喽!」」」
  「我、我明白了。那茶……」
  「茶挑自己喜欢的就好~我推荐这里的中国茶!」
  「那么~因为之前有人送过这种茶叶……我点大红袍吧……」
  「哇,那可是一个月只进几杯分的话题茶种耶,安缇莉西亚小姐真有钱!」

  「咦、咦?人家也想吃!想吃!我还没吃过马卡龙的说!」
  「……美贯!你口水流得太夸张了。」
  「拜托别乱动啊。树社长,不好意思……」
  「好的,我这就去!」
  *
  ——后来,她们甚至冲进卡拉OK。

  「哇!勇花,你连英文歌都有练……!」
  「我可是在美国参加家庭派对一路唱过来的!星条旗什么的唱起来随心所欲啦!」
  「呼呼呼,我是专攻动画歌的!」
  「你从以前就是这样了吧。」
  「安缇莉西亚小姐要唱什么?」
  「那、耶、耶个……我、我不知道任何来卡拉OK可以唱的歌……」
  「跟我合唱吧!别担心别担心!马上就学得会啦!好了,一号伊庭勇花,跟安缇莉西亚小姐合唱『宇宙に咲く』(注:魔法人力派遣公司动画主题曲)!」

  「隔壁似乎气氛很热烈耶。」
  「看样子她们暂时不会离开,我们也休息一下吧。好不容易能解除魔法喘口气了。」
  「好好好!我们也来唱歌!人家要唱『さらせすいちゅな』(注:动昼版CD中美贯角色所唱的歌曲)!也帮克罗艾小姐点好歌喽!」
  「美、美贯小姐,我明明说要休息啊!」
  「……拉碧丝,没有拿手歌。没看过哥哥唱歌。」
  「啊,那你跟我一起唱吧?嗯~简单的曲子有——」
  4
  就这样,数小时后。
  「唔……嗯……」
  白皙的手贴着额头,安缇莉西亚瘫坐在公园长椅上。
  雨早就停歇,太阳也已西斜,少女置身的公园洒满淡淡朱红。时值夏季黄昏,早已到了孩子们回家的时间,四周除了少女外不见其他人影。等质的红光浸透失去玩耍对象的秋千和跷跷板,朦胧间彷佛缓缓划动的船桨。
  「好……好惊人的生命力。」
  安缇莉西亚恍惚地呢喃。
  从逛街开始,又到蛋糕店和卡拉OK,她们中间连一次也没休息过。
  不仅如此,她们三个好像又跑去购物了。
  虽然重跑一次先前的行程也很惊人,但让安缇莉西亚打从心底感到恐惧的,是继续回去购物的她们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就算是用魔法洗脑,也未必能在人心中植入如此强烈的喜悦。
  (……干脆让她们接受l=10热心者阶级的魔法修行也不错?)
  她正认真考虑时,勇花大步走了回来。
  「来,这给你吃。」
  她将双手拿着的黄色冰淇淋递了一个给安缇莉西亚。
  「呃,我刚才在咖啡厅吃得很饱了……」
  「别在意别在意,吃一口试试看。」
  「那……只吃一口喔。」
  安缇莉西亚以白皙的手指接下甜筒,仔细打量冰淇淋。
  「芒果冰淇淋?」
  「这可是商店街的名产。最近日本经济不景气,冰店没在我出国期间倒闭真是太好了,」
  少女伸出舌头优雅地舔舔冰淇淋。
  安缇莉西亚看到后也战战兢兢咬了一口,眼中立即微微浮现惊讶。
  「……好好吃。而且嘴里的味道变得很清爽。」
  「就是说吧!」
  勇花笑容满面的挺起胸膛。
  看着她的表情,安缇莉西亚开口:
  「勇花小姐找我出来,就是想逛街吗?」
  「嗯?完全不是喔。刚才只是时间上刚好可以,就见见朋友聊聊天而已。就算少了我们,她们也会玩得很开心。」
  勇花干脆的否定。
  「那,为什么……」
  「谁教你的表情很消沉嘛。」
  「呜……」
  安缇莉西亚脸上猛然发烫。
  她看穿了我的心吗?少女心想。
  即使面对身经百战的魔法师,安缇莉西亚也不打算让对方看出自己的想法……为什么唯独这名少女,能够轻易跨越她的心防?
  「哥哥也一样,难得我特地打电话给他,却常常心不在焉。」
  「树也是吗?」
  这句话令安缇莉西亚抬起头。
  勇花拿开冰淇淋反问:
  「原因和安缇莉西亚小姐有关吗?」
  「……我不知道。」
  安缇莉西亚摇摇头。
  这是实话。
  现在的她并不知情。
  少女无法完全理解伊庭树。
  即便少年的目标是找回昔日的安宁时光,但为了实现目的他会如何设想,会注视着怎样的地平线,都远远在安缇莉西亚的思考范围之外。
  此外……
  她有另一件事非说不可。
  「……对不起。」
  安缇莉西亚向勇花低头道歉。
  「咦?」
  「我必须向你道歉。你还记得去年第一次见面时,我们订下的约定吗?」
  那是在少女……伊庭勇花首度拜访〈阿斯特拉尔〉的时候。
  亦即去年夏天发生的事件。
  当时,少女说过:

  ——『再说……无论哥哥碰到什么困难,安缇莉西亚小姐都会守护他吧?』

  安缇莉西亚为了没遵守约定道歉。
  「……我,没能守护树。」
  不仅如此,她几乎一度杀了树。
  虽然当时的糕况是〈盖提亚〉首领无法拒绝的〈协会〉要求,不过事实仍旧无法改变。尽管少女有觉悟在杀害树之后封闭灵魂,但那根本不是辩护的理由。
  「我甚至没告诉你,我打破了约定。」  
  「…………」
  勇花一时没有开口。
  她大概对我很失望吧,安缇莉西亚心想。
  轻易打破他人郑重托付的约定——有谁不会对这等丑态失望?
  可是这时,勇花倏然转开视线。
  随时都会沉没的夕阳,彷佛将她的眼神也染上红光。
  「我之前就觉得……」
  同样染成朱色的嘴唇呢喃着:
  「安缇莉西亚小姐和哥哥很像。」
  「我和……树?」
  听到出乎意料的话语,安缇莉西亚的声音微微颤抖。
  「责任感很强,一旦下定决心后就不听人劝,让人无法扔下不管。」
  勇花双手背在身后,回过头来。
  「安缇莉西亚小姐。」
  少女的神情突然变得极为严肃。
  被气势压倒的安缇莉西亚不禁眨眨眼,这时勇花发问:
  「其实你为了哥哥的缘故,在勉强自己吗?」
  「……咦?」
  「哥哥改变了很多吧?他拿下眼罩,身高也忽然抽高,甚至散发出威严感——简直变得判若两人。」
  少女的话语宛如歌唱。
  安缇莉西亚也不得不承认,谁能想像得到树会成长得这么多。
  (真的……)
  他变强了。
  变得可靠了。
  有能力与君临魔法世界顶点的两人——〈协会〉副代表达瑞斯和〈螺旋之蛇〉的「王冠」之座塔布菈·拉萨交涉,逼双方答应妥协方案的人可是寥寥无几。
  甚至连她也办不到。
  就算凭藉权威结社〈盖提亚〉首领的地位及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耀眼的才能。也引发不了这种奇迹。就算摸成穗波·高濑·安布勒或猫屋敷莲,答案恐怕也是一样。
  所以,伊庭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可是,情况不对劲。」
  勇花说道。
  「不对劲?」
  「没错。那家伙改变得那么突然,很奇怪吧?」
  少女愤慨地噘嘴。
  「我知道,哥哥本来只有无计可施的时候,才会出现判若两人的表现——不过,他一直维持那种状态,代表被逼到不一直保持非常状态就会完蛋的绝境吧?逼迫他的不光是哥哥自己,周遭的人想必也是压力来源。所以,安缇莉西亚小姐也是其中之一吗?」
  「…………」
  这次轮到安缇莉西亚陷入沉默。
  为什么呢?
  为何这名少女总是突然直指本质?
  明明对魔法师世界一无所知,她却能将那些知识视为无关紧要般,触及事情的核心。
  触及安缇莉西亚的核心。
  勇花的视线再度转回吃惊得哑口无言的少女身上。
  「我不知道具体上是怎么回事,如果是秘密,我不会追问的。」
  暮色之中,唯有少女的话语静静传来。
  「但是,我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一点也没考虑过,拜托你保护哥哥会是将人过入绝境的大难题。」
  风吹动公园内的秋千。
  「这才是我这次约你的理由。」
  少女端正站姿。
  「对不起,安缇莉西亚小姐。」
  勇花真心诚意的低头致歉。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却提出任性的请求害你勉强自己,我为当时的作为向你道歉。」
  风再度吹过。
  勇花的马尾和安缇莉西亚的法国卷长发同时随风摇曳。
  (…………)
  安缇莉西亚的腾海也变得一片空白。
  要思考的事情太多了。
  想着如今她得以待在树的身边却没有如此做。
  想着她无法这样做的理由。
  历经跟〈银之骑士团〉的魔法决斗,还有与〈协会〉、〈螺旋之蛇〉对峙,他们好不容易才重逢——期间的来龙去脉却过于复杂,她和树都改变太多,连坦率的相会也办不到。
  但是——
  原本的她想怎么做?

  「……不。」

  安缇莉西亚摇摇头。
  少女微弱但感慨万千的否定。
  「就算勉强……自己……」
  她挤出声音。
  「我……我才是……不论多么勉强自己……都想待在树的身旁……」
  话声细如蚊鸣。
  却足以让安缇莉西亚领悟自身的心情。
  彷佛某种一直隐藏——一直遭到束缚的东西终于被解开般,安缇莉西亚品尝着自己的心。她抿紧唇瓣,紧抱胸膛不让一切满溢而出。
  「……这样吗?」
  勇花小声地说。
  「配哥哥真是太可惜了。」
  「——咦?」
  少女发言的含意令安缇莉西亚瞪大眼睛。
  「树、树他……」
  「咦?你讨厌哥哥吗?」
  这句话的效果——非常可观。
  金发少女猛然垂下白皙的脸庞,表情却显而易见。
  即使低着头,但她连耳尖都像煮熟一般红透了。
  「…………」
  少女小声的念着什么。
  勇花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就是说嘛!」
  面露发自内心的得意笑容,她以两手握住安缇莉西亚的手。
  「……勇花?」
  「只剩一件事。」
  少女开口。

  「我可以再拜托你最后一件事吗?」
  5
  树回家时大约是晚间八点。
  「呃,我、我回来了……」
  明明是自己家,他却随着十分拘礼的问候穿越玄关。
  少年的视线立即投向客厅,一只白皙的手朝他挥了挥。
  「哥哥,欢迎回家~」
  躺在沙发上的勇花正看着液晶电视。
  她只穿了背心配短裤,打扮休闲到不行。电视上似乎正播放着综艺节目,勇花手拿巧克力包装袋,不时格格发笑。
  尽管有妹妹的人都知道,但眼前的光景真是毫无浪漫可言。
  「……呃,你跟安缇莉西亚小姐的约会结束了?」
  「嗯!玩得很开心!」
  「……那、那就好。」
  树吞吞吐吐地穿越客厅打算走回房间,但半途被叫住。
  「啊,哥哥,枕头借我一下。」
  「嗯?你脚边就有枕头啦。」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是指这里。」
  「咦耶!」
  勇花干脆说完后,动用强硬手段。
  她将树拖到沙发,直接躺在他的大腿上。
  「——等等,勇花?」
  「有什么关系,我们以前也常这样。乖乖别动。」
  少女旁若无人地宣布对树大腿的所有权。
  树知道妹妹一使起性子怎么也劝个动?不再白费力蒸抵抗。
  少女像松鼠般在沙发上动来动去,寻找适合脑袋的位置。
  「嗯~你的大腿变得比以前硬?有在健身?」
  「呃……稍微练了一下。」
  「哼。」
  少女眯起眼睛,用鼻音回应。
  「今天约会时,你偷偷跟来了吧?」
  「你你你、你发现了!」
  「果然没错。」
  听到树的回答,勇花转过头故意叹息。
  「啊……难道你在骗我?」
  「我怎么可能看不透哥哥撒的谎。就算哥哥奉行秘密主义,在我看来也是破绽一堆。如果真的想瞒过我,还得多磨练扑克脸……好啦,你一路跟踪到哪里?」
  勇花的问题直接到近乎愚直。
  她宛如在仆人面前的女王,思考范围内不存在树撒谎或保持沉默的可能。
  事实上,树除了诚实坦白外也没有其他路可走。
  「呃……到卡拉OK为止。」
  结果,美贯、克罗艾和拉碧丝在卡拉OK展开唱歌大赛,错过勇花一行人离开的时机。
  「哼,真可惜,干脆连公园那一幕也看进去不就好了。」
  「咦?你是指什么?」
  「没什么。」
  少女装傻地翻个身,从少年膝头直直往上望。
  「哥哥。」
  「嗯?」
  冰凉的物体触摸树的右颊,是勇花的手指。
  指尖擦过他昔日戴着眼罩的区域,悄悄抚摸眼皮。
  「勇花?」
  「哥哥……」
  那异样迷人的眼神令树的声音梗在喉头,少女如此发问:

  「——为什么要跟着我?」

  「咦……?」
  听见这个问题,某句话闪过少年脑海。
  ——「无论别人怎么看待你都毫不在乎的树社长,只有面对妹妹时是例外吗?」

  克罗艾在巷子里这么问过。
  到头来没能回答的问题,令树吞了口口水。
  半晌之后,他摇摇头。
  「……我不知道。」
  「真是让人头疼的哥哥。」
  勇花微露苦笑,抓起放在沙发旁的长方形钱包。
  少女从偷偷买的名牌钱包——父母双方给勇花的零用钱都很大方——拿出一张纸片。
  「这是可爱妹妹送给哥哥的礼物。」
  「……这是什么?门票?」
  树仔细打量接过的纸片,看来是什么地方的门票。纸上描绘着眼熟的鱼形卡通人物,正朝他招手。
  (咦……?这是……)
  记忆一角彷佛被勾起,树不由得微微皱眉——勇花靠腹肌坐起上半身,像表演体操动作般俐落站起来。
  「明天中午十二点,去的时候一定要打扮得称头一点喔。」
  少女仅仅留下这句话,迅速走回二楼自己的房间。
  6
  那是间冷清的水族馆。
  明明是假日,馆内却几乎不见游客。偶尔在昏暗灯光映照下浮现的身影,净是年迈的工作人员。等他们退休的那天到来时,水族馆说不定会就此关门。
  在并排水槽里游泳的鱼,彷佛也曝露在漫长岁月而悄悄风化。
  馆内似乎好一阵子没进行过改建工程,甚至能听到雨水滴滴答答敲打屋顶的声响。
  「这里是……勇花的……?」
  树站在入口呆呆地歪着头。
  勇花交给他的,正是这间水族馆的门票。
  同时,树总算理解看到门票时似曾相识的藏觉所为何来。
  (是六、七岁左右……的时候?)
  他还记得,当时他们来参观过水族馆。
  这里曾是树、勇花与她父母全家,一起在假日出游的地点。当时水族馆没那么老旧,中央泳池里还有海豚表演。
  树小心翼翼地踏出步伐,走进阴凉的空气中。
  如今,这类与魔法及超自然现象无关的景色,反而刺激他的恐惧。若说恐惧是由未知唤起的感情,树或许对魔法已熟悉到等同日常生活的程度。
  少年顺着指示前进。
  平凡无奇的展览基本上是以热带鱼为中心,间或没什么意义地穿插一些两栖类或青蛙的水槽,更加强了无心布置的印象。
  不过,凋零的水族馆却令人怀念。
  墙上没有修复的凹洞、油漆剥落的痕迹,都让树回忆起当时的自己,回忆起扶养他的叔叔夫妇、勇花与他四人;老是在哭的自己,勇花气呼呼的,叔叔夫妇温柔的笑着……
  (勇花……有什么用意?)
  树边思考边往前走,随即停下脚步。
  先开口呼唤的人是谁?
  「安缇莉西亚……小姐。」
  「树……」
  两人怔愣地彼此凝望。
  树早一步回过神来。
  「那……那个,安缇莉西亚小姐也是从勇花那边拿到门票的?」
  「没、没错。」
  少女点点头,拿出门票票根。
  沉默不知为何降临。
  这次换成扭扭捏捏把玩手指的安缇莉西亚向少年开口:
  「方便的话……一起逛逛吧?」
  「好……好的。」
  树轻轻颔首,脸颊不知怎的烫得厉害。
  双方不约而同的继续照路线往前走。
  躂躂……他们在两人的脚步声中开口:
  「你昨天和勇花见面了。」
  「是、是啊。」
  「她有谈到我吗?」
  「哎呀,比起我,你更在乎勇花小姐的评价吗?」
  「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安缇莉西亚不悦地别开视线,树慌忙挥手圆场。
  于是,金发少女格格发笑。
  「我明白,只是想刁难你一下。」
  「等等,安缇莉西亚小姐。」
  「都是树不好。难得我回到日本,你却几乎不像以前一样跟我聊天。」
  「呃,那是因为……」
  少年不禁词穷。
  他不再找她聊天是事实。
  安缇莉西亚偶尔会造访〈阿斯特拉尔〉事务所,针对〈协会〉及〈螺旋之蛇〉,两人也讨论过往后的计划。不过,彼此几乎没再像从前一样闲聊。
  他们的关系,彷佛失落了某个重要的部分。
  一名无可取代的——重要少女。
  「就算是那种家伙,少掉她也会让人不知所措呢。」
  悄然低语的安缇莉西亚也微皱眉头,面露复杂之色。
  穗波·高濑·安布勒。
  总是夹在树与安缇莉西亚之间,构成喜怒哀乐三角形的少女。
  「明明每天都会在学校碰面。」
  「山田倒是经常找我讲话——那算是他的关心吗?」
  「那家伙其实满敏锐的。」
  「我知道。毕竟也跟那张国字脸相处了两年。」
  「是吗?」
  树露出苦笑。
  「——咦?」
  他的视线转向旁边,眼中浅浅映出与水族馆无关的影像。
  某种形似鱼影,如雾气般的物体。
  不过,这种感觉不同于现实事物——
  「树?」
  「不,我刚才看到一团白雾……」
  「啊,是还不到幽灵程庋的咒力凝块,经常在这类娱乐设施出现。」
  安缇莉西亚回答。
  「高兴、快乐、害怕、悲伤——由这类感情残留的意念构成。」
  「……原来如此。」
  树意会地喃喃回答。
  (从前我不小心看见而吓哭的,就是这个啊……)
  奇怪的是,他感觉仿佛目睹了幽灵的真面目。将白雾认定为幽灵的亲戚后,比起恐惧,树反倒更想爆笑出声。
  此时,他发现一件事。
  「树?」
  「原来如此……」
  树再度呢喃同样的台词。
  颊上映出真正的热带鱼倒影,少年一脸为难的搔搔脸。
  「怎么了,树?」
  「没有。只是……从前这里更加可怕。当时的我看到一堆类似幽灵的白雾,再加上我本来就很害怕鱼。不过,勇花喜欢这间水族馆,所以常常对我发飚,骂着『哥哥怎么那么不中用』。」
  一旁聆听的安缇莉西亚,彷佛也能看见勇花双手叉腰、吊起眼角的身影。
  那副模样太适合她,少女忍不住微微一笑。
  「……然后呢,这又怎么了?」
  安缇莉西亚催促的声音自然变得温柔。
  少女或许已隐约察觉树想说的话。
  「我之所以……在意勇花看法的理由。」
  少年站直身子说道:
  「克罗艾小姐也问过我——无论大多数人对我有何看法我都不在乎,为什么独独会对安缇莉西亚小姐跟勇花见面抱着抵抗感?」
  他的声音在老旧水族馆内远远传开。
  安缇莉西亚缓缓反问:
  「为什么?」
  「……因为我害怕。」  
  少年回答。
  「万一勇花认为现在的我完全变了个人——感觉就像认定现在的我不是从前的我一般,让我害怕得无法忍耐。」
  啊啊——  
  树有所自觉,知道自己改变了。
  若没有改变,要他跟杰拉德·迪·莫莱与达瑞斯,甚至是《螺旋之蛇》的座一较高下,根本是痴人说梦。谈到树这两个月来创下的实绩,再怎么赞美也不过分。
  但是。
  正因为如此,他才害怕被迫认清自己改变的事实。
  妹妹比其他任何人更清楚伊庭树的核心。跟她从孩提时到国中为止生活在一起的时光烙印在少年心中,那是比什么都重要的宝物。
  「可是……」
  树开口。
  「改变……并非坏事。改变是……无从逃避的。」
  曾在这栋水族馆内哭泣的伊庭树已不复存在。
  即使依旧觉得害怕,他再也不会出现跟当时相同的反应。也做不到。
  无论是谁,当然都会变化。
  活着,就等于改变。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是一样,要永远保持与从前一样的关系是不可能的。若在此前提上还想与人来往,就必须接纳一点一滴变化的关系。
  否则的话——无法为过去的自己感到骄傲。
  「所以……那个……」
  树擦擦脸颊说道。
  他面对少女,心跳异样急促。
  扑通扑通,树感到指尖发麻,彷佛鼓动一路传到那儿。彷佛连眼前的景色,都随着每个心跳震动。要理所当然地说出理所当然的话,是多么困难。

  「虽然现在才说已经迟了……迟了很久很久……谢谢你回到我身边,安缇莉西亚小姐。」

  「啊……」
  安缇莉西亚屏住呼吸。
  「啊……那个……这个……」
  在水族馆的暗影中,少女像稚子般摇摇头。
  她伸手捣住嘴角到眼角,背部紧贴着墙壁。太多感情掺杂在一块,让她一时间动弹不得。
  树慢慢等待。
  无论几分钟也好、几小时也好,他都愿意等。
  因为他已让她等候了那么久。
  「……!」
  少女透过指缝,欲言又止的注视着少年。
  她的视线飘移不定,嘴巴嘟成樱桃小口,好不容易才呢喃着:
  「……同、同样的话语,你还会告诉穗波和贪婪阴阳师吧?」
  「咦?这是没错。」
  树马上回答,安缇莉西亚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后开口:
  「唉……算了。我也有话……必须跟你说。」
  「安缇莉西亚小姐也有?」
  少女对不解的少年点点头,补上一句。
  「等他们两个同来后再告诉你。」
  「这算什么!吊人胃口?」
  「谁教树也做了类似的举动。」
  「你、你是指什么?」
  「你扪心自问吧。」
  这样算是逃避吗?安缇莉西亚心想。
  刚才或许是说出她背负的宿业的机会。
  或许对少年表明,自己将献给魔神的代价比较好。
  可是,此刻……

  唯独此刻,她想这么做。
  因为树的告白真的让人好舒服。
  让安缇莉西亚觉得,回来真是太好了。
  「难得有机会,就请树当导览,介绍一下。你来过这间水族馆吧?」
  「那都是十年前的往事了!我什么都不记得!」
  「无所谓!总之,像这种场合就应该由男性带头,你要学起来。」
  「这、这种场合是……」
  「那是秘密。」
  安缇莉西亚悄悄抵住嘴唇。
  她不可能说出约会两字。
  相对的,她牵起少年的手。
  「安缇莉西亚小姐。」
  「好啦,快走——」
  正想开口时,安缇莉西亚眨了眨眼。
  树用了几分力气回握她的手。
  少女强忍着不让自己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眺望着参观路径前方。漆黑走道传来的微光,在泪水中晕开。
  (嗯,虽然后悔……)
  她心想。
  即使他们置身于变化过程中。
  即使从今以后还会改变。
  无论有怎样的结局在前方等待……
  即使如此。
  安缇莉西亚绝不可能忘记这一瞬,不可能忘记刹那间涌上的心情。

  ——她发誓,绝不对至今所累积的时光感到后悔。  
  7
  「……咦?你要回去了!」
  那句话在几天后响起。  
  〈阿斯特拉尔〉事务所内,众人的反应五花八门。
  咦咦咦?太早了吧!葛城美贯挥舞双手。拉碧丝依旧板着扑克脸。奥尔德维恩和黑羽面面相观,停下制作资料的手。克罗艾·雷德克利夫事不关己地协助编辑资料,偷瞄树的反应。
  然而——
  「是的,这趟回来想办的事已经办妥了。」
  伊庭勇花明确的回答。
  「是、是这样啊……那也无可奈何。不过,你说的事情是什么?」
  「嗯,用一句话说明的话……」
  少女思考半晌后回应。
  「我来确认哥哥有没有意思离开日本。」
  「啊?」
  「咦咦?」
  「什么?」
  「你说什么?」
  不只是她哥哥,社员们(+1)也如合唱般傻傻喊出声。树的妹妹轻声叹息,继续往下说:
  「爸妈也提过,这次外派比想像中更久,往后还得持续好一段日子,干脆连哥哥也搬来美国算了——所以我这次回日本,是来确认哥哥的意见与生活环境的。」
  「我、我我我我、我完全没听你说过唰!」
  「就算告诉你,哥哥也未必会说实话吧?更何况,也有必要问问你女朋友的意见。」
  世界冻结了。
  树无法理解理由何在。
  只是,彷佛听到一个极度危险的字眼。
  一个明明和他完全无关,可是一旦被波及,人生的一切都将结束的字眼。
  「女……朋……友……?」
  「嗯,不对吗?我想说安缇莉西亚小姐是你的女朋友,因为哥哥惹她生气,两个人才都那么没精打采的。」
  勇花天真无邪的歪着脑袋。刹那间,有人一把勒住树的脖子。
  「勇花————————!」
  树无法把话说到最后。
  在场其余社员(+1)全都伸出手,连勇花看不见的咒力之手也透过骚灵现象参战。
  「社长哥哥!」
  「……树,这是怎么回事?」
  「树,你是怎么告诉你妹妹的!」
  「……不要紧。不要紧,树社长,我还能保持理性。所以,请提出可以接受的说明。」
  「总之,你考虑过跟我在〈学院〉的前辈兼其他结社的首领传出这类谣言,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吗?给我彻底解释清楚,Dummkopf。」
  「不,你们误会了!误会误会!完全是误会!」
  少年的辩解没阻止任何人。
  树试图逃脱,但手脚都被抓住,只能像被蜘蛛网缠住的蝴蝶般挣扎着。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勇、勇花……」
  「这就叫自作自受吧。」
  勇花爽朗的说完后,做个鬼脸吐吐舌头。
  「保重啦,哥哥。」
  *
  走出事务所,勇花的目光就停留在巷子另一头。
  一个感觉不到初夏阳光的漆黑洋装身影伫立在那。
  她等了多久?少女漫不经心的想着。即使说是数百年岁月,勇花也不觉得不可思议。彷佛只有她的周遭,化为这般非现实的世界。
  「安缇莉西亚小姐。」
  少女小声但清晰的呼唤。
  安缇莉西亚以宛如金铃微颤的优美姿态回过头。
  「——我总觉得,来这里就能见到你。」
  「因为去年也像这样呢。」
  勇花淡淡微笑。
  去年夏天,最后目送勇花回纽约的人同样是安缇莉西亚。她正是指当时的事。
  「老实说,你知道多少?」
  安缇莉西亚询问。
  「老实说?」
  「勇花小姐知道魔法的存在吧。你也清楚树右眼的状况,应该理解他脱掉眼罩不可能纯粹是治疗的结果。」
  正是如此。
  去年,伊庭勇花见识到真正的魔法。
  尽管是惊鸿一瞥,她仍看见了潜伏在树右眼内的魔性。那绝非遗忘得了的体验,也无法轻易用是在兴奋状态下产生幻觉的说法带过。
  正因为这样,勇花面对安缇莉西亚的问题时,只能暂时垂下目光。
  「老实说……我本来想强行带他走。」
  她注视着夏日艳阳下特别幽暗的影子回答。
  「在简短的信件和电话中,哥哥感觉起来非常疲惫。我猜他相当勉强自己。虽然是一厢情愿,但我想过如果有安缇莉西亚小姐帮忙,说不定能说服哥哥离开。」
  「我……」
  安缇莉西亚欲言又止。
  她明白,自己是出于任性将树束缚在此地的。
  她以注视镜中倒影的心情看着少女——然而勇花那一方,却像阴霾一扫而空般抬起头。
  「不过,不用了。」
  少女说道。
  「不用了?可是,树他——」
  「因为哥哥很努力。」
  少女为难地皱起眉头——露出树常浮现的表情笑了。
  「他好像很痛苦、很吃力、随时都会哭出来……但是我从没看过哥哥如此竭尽全力的样子。所以,我无法拉着如此全力以赴的他离开。」
  「…………」
  勇花大概确认过树心中的念头了。
  回到日本后,树与少女共度短暂的时光
  短短的时间内,彷佛只有这名少女看穿了树那谁也不明了的心境。
  「还有另外一点。」
  少女竖起食指。
  「哥哥没有他自认的改变得那么多。没有安缇莉西亚小姐和〈阿斯特拉尔〉的大家以为的改变得那么多。」
  「不过,那……」
  既然他人或本人都无法辨别。
  那么政变的又是什么?安缇莉西亚正想发问时——
  「那还用说。」
  勇花嫣然一笑回答:
  「我觉得『哥哥变了』的时候,就是哥哥改变的时候。世上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他。」
  多么傲慢的发言。
  然而,安缇莉西亚却感到一股清风吹进胸口。
  「……你说的……或许没错。」
  她微露苦笑地承认。
  一定只有这名少女才办得到。
  安缇莉西亚也认为,唯独从小共度漫长时光的对象才能这么了解树。
  「不过,总有一天我得让出这个使命。」
  「让出?」
  「没错。」
  勇花回过头。
  马尾跟着少女的脸庞甩动。
  少女滴溜溜的大眼睛直视安缇莉西亚的面容。
  「我是个非常~能干的妹妹,会好好等待那一刻到来。一边觉得要是那一刻永不降临有多好,一边觉得还是应该发生比较好。你明白吗?」
  「呃……这……也就是说……」
  她是从何时开始变得这般口齿笨拙的?
  安缇莉西亚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有嘴唇开开合合。
  因此,勇花轻轻耸肩。

  「请多指教,安缇莉西亚小姐。」

  她悄悄说完后,挥手道别。
  8
  「——咦?你来啦,安缇莉西亚小姐。」
  几分钟后,树走出事务所。
  也许是被大家狠狠教训过一顿,他的头发一团乱,西装也皱巴巴的。那副模样就像从前的他,安缇莉西亚嘴角泛起微笑。
  「我是来送勇花的。她已经走了。」
  「是、是吗?」
  少年搔搔脑袋。
  「真拿你没辄。」
  安缇莉西亚轻轻抚平他的乱发,加深笑意。
  一如往常的互动。
  指尖确实感受到少年的体温。
  少女以坚强的意志抛开想一直沉浸下去的诱惑,向他问道:
  「魔法决斗的条件定好了吗?」
  「嗯。依照〈银之骑士团〉和〈阿斯特拉尔〉的意见决定了大方向,安缇莉西亚小姐也整合好〈盖提亚〉的意见了吧?」
  「当然!这可是决定魔法决斗成败的最后关头。」
  片刻的安宁告终。
  等待他们的,是现代任何魔法师都不曾见过的战争。正如字面上的意思,〈协会〉和〈螺旋之蛇〉之间的大魔法决斗,确实匹配得上战争两字。〈盖提亚〉与〈阿斯特拉尔〉也绝对无法逃离这场大战。
  继勇花代表的日常世界之后,足以令人绝望的非日常暴风雨即将到来。
  但是。
  勇花最后一句话的余音仍残留在少女耳中。

  ——『我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告诉哥哥,就请安缇莉西亚小姐记下来吧。』

  勇花离去时说的悄悄话。
  看着走在前面的树打开〈阿斯特拉尔〉事务所大门,少女用谁都听不见的音量呢喃:
  「伊庭司……」
  只有嘴唇微微动着。
  「伊庭司……回来了……?」
  这事实到底代表什么意义?
  会招来怎样的结果?
  没有人知道,安缇莉西亚更无法预测。
  少女只能抱着哀切的战栗与祈祷,仰望夏日晴空。

  〈阿斯特拉尔〉业务日志23
  拉碧丝,第一次写这本日记。
  我不太清楚该写什么比较好,但是,树说差不多可以交给我记录了,既然树这么说,我就照办。对了,不知道写什么时,应该写近况就行了。
  提到最近发生的,果然还是「妹妹」来访的事。
  拉碧丝的亲人只有哥哥,所以不太明白。
  要是从哥哥的角度来看,扎碧丝算是「妹妹」吗?不过,是哥哥制造了我,一般而言,他应该是我的「爸爸」才对。
  结果,我还是搞不太懂。
  只是……
  我记得那个「妹妹」在的时候,树看起来非常困扰,却又不怎么讨厌的样子。最后,她又回美国了,了是却让人产生,偶尔有「妹妹」来也不错的不可思议心情。

  至于美贯,八成会气得冒烟吧,

  还有,我读了一点过去的业务日志。
  里面偶尔会出现拉碧丝的名字,我好高兴。即使在我加入公司前,大家也没忘记拉碧丝。
  现在,我已经戴上〈阿斯特拉尔〉的社章了,感觉很不可思议。总觉得胸口暖洋洋的,睑上麻麻的,嘴唇奇怪的弯起来,不得不在奥尔德维恩发现前用手指拉回原貌。
  嗯,这也是不可思议的心情之一。
  来到〈阿斯特拉尔〉后,尽是增加了好多这种不可思议的心情。

  …………
  ……啊,对了。
  大概……
  这种感觉……大概就是「喜悦」吧。


魔法师的惩罚
  1
  ——魔法师正在逃亡。

  魔法师正在奔跑。
  在弥漫馊水臭味的夜间暗巷内狂奔。
  由于墙壁和房屋成为风的屏障,凝滞的空气导致巷内恶臭变得更加强烈。再加上渗着污水的垃圾袋与空瓶长期弃置于此,怎么说也没人想踏入此地。
  然而,魔法师现在顾不上那么多。
  「哈啊……哈啊……!」
  他往前疾驰。
  一路狂奔。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缺乏运动的身体应付不了持续的狂奔,肺叶与气管都发出悲鸣,腹侧阵阵抽痛。
  脚下一滑。
  「…………!」
  不知道踩中什么东西。
  魔法师严重失去平衡,肩膀撞上墙壁,长袍沾满污水。就算弄得一身脏,他也不加理会。
  他没有余力去理会。
  「不……要……」
  魔法师像做着恶梦般呻吟。
  他抓住墙壁挣扎起身,试图尽可能的逃远一步。
  「不要……」
  他的脚在颤抖。
  膝盖在颤抖。
  魔法师已记不清自己究竟跑了多久,脑海里始终只想着魔术。
  他的魔法是种艺术品。
  和高挂墙上成为装饰的传统流派不同,是活在当下的极致魔法。
  正因为如此,他无法忍受其他魔法师的狼狈丑态。
  看不清魔法界腐败现状的家伙,最好受炼狱业火焚烧。那些什么东西都视为禁忌,自行远离高阶魔法的家伙,最好快点抛弃他们无用的人生。
  唯独我才知道真相。
  唯独我知道魔法真正的意义,魔法真正的型态。
  ……不。
  似乎还有个组织也懂得这些。
  〈螺旋之蛇〉。
  (啊啊……〈螺旋之蛇〉……)
  这名字多么甘美动人。
  对人类递出禁忌果实的蛇之名深深吸引着他。只要携带见面礼投奔那名字旗下,这次他一定能登上魔法的高峰。
  他曾这么认定。
  明明曾这么认定的。
  为什么,现在却得竭尽全力逃亡——

  「——你不逃了?」

  如背后月光般冰冷的声音响起。
  「…………!」
  魔法师猛然回头,暗巷内除了他以外别无其他人影。
  声音不是来自地面。
  半空中,侧坐在扫帚上的少女微笑问着。
  「咿!」
  魔法师倒抽一口气,身体反射性的行动。
  正如字面所示,他构成打从出生以来持续锻链的魔法之印,已从显意识分离的「力量象征」自心底浮现。
  天使召唤术。
  从十九世纪末开始被广为研究——在〈协会〉也最普及的魔法。
  亦即透过四大天使的象征,召唤地水火风四大元素,随心所欲加以操纵的魔法,

  「我右手乃米迦勒!」

  他呐喊出「神的肖像(Michael)」。
  对应的四大元素为火。

  「五芒星在我周围燃烧,六芒之星屹立不摇!」

  冠上天使之名的咒力化为炎剑灼烧夜空,冲向少女的身躯。
  对魔法师来说,这一击堪称淋漓尽致。
  难道是绝境与恐惧反倒提高了他的集中力,激发超越水准的表现吗?能在危急之际施展如此精湛的魔法,足以证明男子是个一流魔法师。
  但是——
  眼见魔法袭来的少女手指一动。

  「我乞求。藉月光之守护,平息丑恶灾祸。」

  咏唱十分简短。
  少女的手环回应压缩至极限的指令,如面对幻影般凝聚月光,轻松挡下炎剑。
  「——!」
  纵使杀招被破,魔法师仍未放弃。

  「强壮伟大的主啊,再一次(AGlA)!」

  魔法师加重力道咏唱。
  他聚集即将散去的咒力,伴随缩写的咒语挥出第二击、第三击。

  「主啊,再一次(AGlA)!」

  「再一次(AGLA)——!」

  每一次的攻势都被包覆少女的月光薄膜弹开。
  比丝绢更轻薄的光膜毫发无伤,唯有火花空虚地散落,被城市的黑夜吞没。
  「……打够了吗?」
  少女缓缓问道。
  魔法师理解到,对方是刻意等他施放魔法。
  好给予他足够的绝望——足够的惩罚。
  啪唰……传来臀部撞到什么的声响,他的脑海一角明白自己正因膝盖脱力而跌坐在地。干涸的口水黏住喉咙,男子好不容易才喘息般的挤出声音。
  「你……你是……」
  瘫坐在地上的他,不顾形象的企图逃跑。
  除此之外什么都办不到。
  除此之外什么都无法思考。
  因为他眼前的人物是……

  「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

  「没错。」
  少女点点头,从漆黑的斗篷里取出一根咒物。
  那是槲寄生。
  在古老居尔特神话中杀掉不死身神只的魔力植物。
  啊啊,在短短几年内,将全世界本来只有寥寥数人能够使用的居尔特魔法理论化、体系化的,不就是这名少女吗?

  「——我乞求。藉月光之守护贯穿西南方的灾厄。」

  制裁之箭贯穿魔法师的身躯。
  *
  「……喵~」
  「喵~」
  「咪呜~」
  「喵~~~~呜~!」
  四只猫的叫声在异国夜色中回荡。
  一个带着猫叫声走动的人影渐渐浮现。
  「哎呀,辛苦你了。」
  身穿西装的青年——猫屋敷莲望向倒地的魔法师,淡淡苦笑。
  因为他发现抽搐着口吐白沫的对手还有呼吸。
  「达瑞斯副代表不是表示过……最好能杀掉目标,发挥威吓效果吗?」
  「建议又不是命令。」
  哼!穗波重重喷了一口气。
  他们离开刚才的暗巷,来到塞纳河畔。
  塞纳河。
  无须多作说明,塞纳河正是流经法国首都——放眼全欧洲也首屈一指的城市——花都巴黎的河川。
  路灯及观光船散发的光亮在优美的水流上互相依偎,在那些宛若宝石的闪亮光彩映照下,少女冷淡的侧脸看来显得比方才年幼几分。
  她微微嘟着嘴开口:
  「既然不是命令,我当然会自行判断。像这种小喽罗,别杀掉才更能维护我的精神卫生。」
  「唉,你的话也有道理。」
  青年耸耸肩微露苦笑。
  他的笑容彷佛很欣喜,又彷佛很为难。
  脱下和服换上西装之后,青年的感情隐藏得更深了。从视服装为社交界盔甲的西欧习惯来看,这或许是理所当然的改变。
  就算并非如此,两人若想守护自己,不在〈协会〉的严苛任务中受创,武装心灵也是唯一的做法。
  「……话说回来,目标似乎太多了点?」
  少女不满的抿着嘴说道。
  「太多……吗?」
  「从上个月算起,这已经是第四个人了。即使反抗〈协会〉的魔法师势力在巴黎很兴盛,这样接二连三的冒出来可处理不完。」
  她愤慨的怨言十分正确。
  两人接到命令,要他们缉捕巴黎的〈协会〉反叛分子。先不提总部和〈学院〉的所在地伦敦,〈协会〉的监视在天高皇帝远的巴黎难免较为松懈。
  不过当此多事之秋,也不能轻怱对西欧重镇——巴黎的监控。对〈协会〉而言,派出穗波与猫屋敷——两名「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来处理,已是相当积极的举措。
  然而。
  再怎么说,人数都太多了些。
  四人听起来并不多,但却是在「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监视下仍有的数量。台面下究竟有多少魔法师认同〈螺旋之蛇〉的理念,更是无法估算。
  「唉,这也代表了,现在的魔法师有多饥渴吧。」
  「饥渴到投向〈螺旋之蛇〉这类来历不明的对象也无所谓?」
  「会介意这种琐事的人,本来就成不了魔法师。你也清楚吧?」
  「……或许是这样没错。」
  穗波心不甘情不愿的同意。
  魔法原本就是人类不可计量的技术总称。钻研此道的人,事到如今怎还会斟酌魔法对世间的影响。
  「再说,反叛原因还包括他们对〈协会〉本身的厌恶感。〈协会〉原本是保护魔法师的互助组织,虽说是为了目的所需,现在却变得太过贴近世俗。世俗的权力与金钱,可是魔法师最厌恶的东西啊。」
  「但也因为〈协会〉贴近世俗,才能彻底抹去上次事件的痕迹呀。」
  「现况是进退两难——当然,达瑞斯应该也明白这一点吧。所以,他才想藉由大魔法决斗速战速决。」
  「……然后这段期间出现的反叛分子,就交给我们解决?」
  「……恐怕是的。」
  猫屋敷也有些不情愿的回答。

  正如他们刚才所谈,自从大魔法决斗的消息在一个半月前公开后,受到〈螺旋之蛇〉吸引的反叛魔法师不断增加。不过,那些人绝大多数本来就对〈协会〉抱持不满,万一和〈螺旋之蛇〉的战争拖延太久,一样会倒戈吧。
  因此,达瑞斯忧虑战况化为长期游击战,选择以魔法决斗速战速决的判断并没有错——身居前线的猫屋敷和穗波这么认为。
  「正因为背后有这些缘由,〈协会〉才陆续供应秘宝级的咒物给我们。情况严重至此,他们也顾不得选择手段了。」
  「……哼。」
  少女微微鼓起腮帮子。
  讽刺的是,穗波如今有余力留下目标一命,正是拜〈协会〉供应的咒物所赐。
  例如,威尔斯内陆发现的原种槲寄生。
  例如,由巫医亲手养蚕取丝,在月光下曝晒千日后织成的斗篷。
  例如,刚才挡下天使召唤术的橡木手镯。
  每一样都是一般魔法结社难以取得的珍品。
  当然,就算获得这些宝物,普通魔法师也不可能运用自如。穗波的实力能有飞跃性的成长,大半该归功于她异常的适应性——说是这么说,也不能无视〈协会〉的助力。
  「…………」
  看到穗波不知为何面露复杂之色,猫屋敷歪着脑袋。
  「怎么了?」
  「可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好像反派一样。」
  少女难为情的反应让青年一瞬间愣住,接着马上捂住嘴角。
  「噗!」
  「笑、笑什么笑!」
  「不不不,没想到你事到如今还会介意形象问题。从一般观点来看,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就是反派啊。」
  「这、这个我很清楚!只是想讲讲看而已!」
  「好、好,我当然明白。」
  青年晃动肩膀笑着,伸出一手制止少女抗议。
  穗波不满地看了看他发笑的模样,抱起双臂,以下巴示意问道:
  「——反正,这次的任务不会只到此为止吧?」
  「嗯。」
  猫屋敷好不容易收住笑声,闭起一只眼睛。
  「……喵~」
  他臂弯里睡眼惺忪的玄武发出叫声。
  「你那边有消息吗?」
  穗波也回头顺着青年的视线望去,询问新出现的人影。
  于是——
  那个削瘦的年轻人身穿整洁的衬衫,银色项链自敞开的领口垂下。他的神色间交织着洒脱与轻浮,亢奋却暗藏阴影的眼眸里,从前无差别刺伤任何人的锋芒已然消失,如今专注锁定必须打倒的对象。
  面对他的变化,有些人会说是成长,也有人会说成堕落吧?
  无论如何,变化都来自年轻人这几年度过的严酷时光。
  呵,他扬起嘴角。
  「——就算你这么问,我听说的委托真的只有这些。」
  「我就是因为不信赖你才问的。」
  「那又是为什么?」
  听到对方反问,穗波明确的回答:

  「因为负责接收我最无法信赖的、影崎的指令的人,是你……石动圭。」

  少女的话语让年轻人歪歪嘴唇。
  碰巧经过的观光船映出他脸上的苦笑。
  猫屋敷的师弟,比两人早一步投向〈协会〉的阴阳师——石动圭正站在那里。
  2
  「——唉,他不受人信赖是自作自受啦。」
  圭耸耸肩。
  「再怎么说,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联络人,怎么可能对两位制裁魔法瓯的魔法师撒谎。万一做出啥可疑举动?像们轻轻松松就能让我人头落地。」
  「只限于名义上罢了。比起为了增强战力而被引进〈恊会〉的我们,影崎不是更重用你吗?」
  「这可难说得很。」
  圭开玩笑似的扬起一边眉头。
  相对的,穗波表情十分严肃。
  (……实际上又如何?)
  她在心中想道。
  自从两人受雇于〈协会〉之后,石动圭一手包办与影崎联络的工作。
  不过,她真的不清楚圭和影崎之间算是怎样的关系。
  少女不认为圭会纯粹对〈协会〉效忠。
  他原本是个独行侠,昔日更为了和猫屋敷交手不惜接触禁忌。尽管表面上保持轻浮的态度,但圭绝非能够轻易摆布的人。至于影崎,不可能连这种程度的情报也不知道。
  然而。
  凡是碰到未直接参与的任务,影崎就有重用圭的倾向。姑且不论他这样安排有何打算,或根本没有意图,结果却导致三人碰面的机会变得非常多。
  穗波叹了口气,提起别的话题。
  「先不管这些,我们委托你做的调查有结果了吗?」
  「嗯?啊,你是指大魔法决斗的设定条件?完全没有成果,他们的保密措施真是坚不可摧。连〈协会〉高层也只能提出参考意见及出席部分会议,对实情不得而知。虽然有声音抗议达瑞斯副代表太蛮横,但能在这种非常时刻发挥精明才干的人只有他,似乎也没造成太大的问题。」
  那正是达瑞斯·李维的非凡之处。
  身为〈协会〉副代表的他发挥非凡的领导力,进一步统率起堪称欲望集合体的魔法师集团。纵使〈协会〉长年以权威与传统着称,到头来,组织的发展依旧得靠个人下指示。
  在这个骚动的年代有达瑞斯·李维担任实质领导者,称得上是〈协会〉的幸运。
  「而且,这不是大家最感兴趣的问题。」
  「……什么意思?」
  「嗯?你应该知道吧?」
  圭歪着头回答:
  「大家最感兴趣的,是〈阿斯特拉尔〉是否真的能办妥这场大魔法决斗。」
  听到这句话,穗波与她背后的猫屋敷面露紧张之色。
  没错。
  事情并不光是提出魔法决斗就够了。
  这次的大魔法决斗,在种种意义上都不同于寻常的魔法决斗。
  其中最大的差异点,是主办方并非〈协会〉。
  有〈协会〉的力量做前提,才能维护魔法决斗的原则。正因为担任裁判的〈协会〉能动用武力击溃违规的参加者,方得以维持决斗的神圣性。
  监于这一点,〈阿斯特拉尔〉办得到吗?
  从实力来看,〈阿斯特拉尔〉逊于〈协会〉及〈螺旋之蛇〉。这场监督方较弱的魔法决斗之所以能够成立,绝大部分是当时双方都无路可退的情势导致。此外也不可忽视〈银之骑士团〉在魔法世界散播情报,逼双方不能违背契约的贡献。
  但是。
  说到决斗成立之后,他们会遵守规则到什么程度——
  「只要成功拉拢或威胁裁判,就可大幅提高胜算。〈阿斯特拉尔〉的规模压倒性的小,两个组织当然会算准一点。」
  「…………」
  穗波不禁屏住呼吸。
  想像着被逼入绝境的〈阿斯特拉尔〉。
  「——哦。」
  看少女脸色猛然发白,圭微弯嘴角。
  「什、什么事?」
  「没什么。根据我听说的消息,〈阿斯特拉尔〉似乎干得挺不错的。他们牵制住〈协会〉及〈螺旋之蛇〉双方,没把主导权让给任何一边。」
  「是、是这样吗?」
  「只是没法证实的谣言啦。到了那样远在天边的世界,我完全分不清哪些是阴谋、哪些是巧合。至于是那位社长办事滴水不漏呢?或者有能干的参谋相助?我也都不知道。」
  圭摊开手仰望夜空。
  这是他的真心话吧,穗波心想。
  权力游戏就是这般变化莫测。
  不光是阴谋与企图,连一点小巧合和他人手中的牌,都会大幅改变局势。原本最佳的王牌会轻易化为烂牌,最糟的牌也会轻易化为最好的筹码。
  连各个组织的利害关系与历史、个人心情都包含在内的现实游戏。
  (……那就是小树目前所在的世界。)
  甚至连穗波也一样,尽管能理解却缺乏真实感。
  那么伊庭树呢?
  他大概是有才能的。
  比起她或猫屋敷,伊庭树更有踏入那个世界的天赋?从前穗波也曾数度窥见他的潜力。
  可是,要将才能磨练成足以战斗的能力,少年得受多少折磨?
  那温柔的少年得多严酷的折磨自己?
  想到此处,穗波的胸口一阵抽痛。
  想到自己无法陪伴在他身旁,即使陪在身旁也帮不上任何忙,少女便非常愤怒。
  「——再说,也还不知道〈阿斯特拉尔〉想透过这场大魔法决斗做什么。」
  圭搔搔脑袋。
  「…………」
  穗波也沉默不语。
  之前树告诉过她——
  要将她与猫屋敷带回〈阿斯特拉尔〉。
  然后,让〈阿斯特拉尔〉成长为不会轻易受人左右的结社。
  少年当时的声音,牢牢烙印在少女心底最深处。
  可是……

  ——真的仅止于此?

  面对自己的提问,她找不到答案。
  即便她身为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能够接触诸多情报——或许正因为如此,才无法衡量少年的真意。
  穗波咬住嘴唇任思绪驰骋时——
  「喔?失陪一下。」
  圭将手伸进夹克里拿出智慧型手机,看看画面后露骨的沉下脸色。
  「怎么了?」
  「看来情况变得跟你预料的一样了。」
  「变得?」
  「任务又得追加一件。」
  圭递出智慧型手机说道。
  许多魔法师讨厌科学的产物,但〈协会〉则是例外。话虽如此,像他这般堂堂使用电子产品的仍是少数。或许有一大原因在于圭作为魔法师并不出色,已经放弃了本身的魔法才能吧。
  猫屋敷代替极度不擅长操作机械的穗波接过手机,确认画面。
  他指尖滑过去按了几下,皱起眉头。
  「这是?」
  「这家伙是本次的目标。」
  圭挖苦的耸耸肩。
  「〈协会〉指定——由你们制裁的魔泫师。」
  *
  「啊、啊、啊啊……」
  他正好在这时抬起头。
  他有种直觉。
  那称不上是魔法,也没有完整的逻辑。不过,敏锐的直觉是魔法上不可或缺的要素,他在这方面也有自信不逊于优异的魔法师。
  简单的说,敌人来了。
  「好、好好、可怕……」
  他结结巴巴的抱住肩膀。
  他知道来者是怎样的敌手。
  非常非常强大、可怕的人。远远远远远远比他可怕得多,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面对这种对手,微不足道的他大概会比被火炙烤的霜更轻易地从世上消失。
  他的牙齿抖得合不拢。
  从体内深处传出的颤抖停不下来。
  一只手悄悄放上他的肩头。
  他瞬间猛然一震——立刻发觉那只纤细的手属于他全世界最信赖的人。
  「你很害怕?」
  「嗯嗯、嗯。」
  他结结巴巴的连连点头。
  尽管丢脸,他却能在那人面前表露羞耻的一面。他深深品尝着有对象得以倾吐一切的幸福。
  女子的手温柔抚摸他的肩膀。
  彷佛柔软的包覆住他的不安。
  「别担心,有我陪你。还是说,你不相信我?」
  「没、没没、没有。」
  他拚命摇头。
  「我我、我相信、信信你。」
  「嗯,我知道。」
  女子微笑。 
  那个神情大概只有他看过。  
  平常十分严厉、像柄利刃般锋锐的她,刹那闲绽放的笑容宛如宝石。

  「我绝对会保护你的。」

  「……嗯。」
  虽然很想拒绝,但他仍再度颔首。
  3
  明明时值夏季,黑暗深处却让人肌肤生寒。
  那是道阶梯。
  冰冷的石造阶梯。
  盘桓在石梯上的气流展现出彷佛拥有生命的独特律动,时而晃动烛火。每当烛光摇曳,充满光泽的白色波浪便在耸立两侧的凹凸墙壁上起伏。
  有谁能一眼看穿,这墙壁的建材——其实是堆砌的人骨。
  头盖骨、锁骨、腕骨、腓骨、肋骨、大腿骨……不分部位堆起的骨骼山,构成地下室的墙。
  在黑暗中,手持蜡烛的穗波噘起嘴唇。
  「……为什么地点偏偏是地下墓穴?」
  两人走进位于巴黎地下的设施。
  地下墓穴(Catacombs)。
  单论这名称,应该有不少人听说过。
  那原本是罗马时代,基督教信徒建造来充作聚会地点的避难所。到了后世,演变成世界各地地下墓穴及埋葬死者洞窟的泛称。
  其中,巴黎的墓穴规模特别大。
  地下坑道的构造,随着据说多达六十至七十万具的人骨累积堆砌而复杂化,已达到号称地下迷宫也不为过的程度。此外,散布于巴黎市内、郊外的多处地下墓穴,有些化为受政府认可的观光地,有些却几乎无人照料。
  穗波他们走进的正属于后者,是遭到弃置的墓穴。
  「唉,魔法师若想躲起来,这地方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走在后头的猫屋敷如此说道。
  他忙碌地张望着墙壁与天花板,看来很感兴趣。
  「此地在历史上累积了数十万死亡。即使不是操控死灵术…也少不了足以利用的咒力。」
  「我跟那一套合不来。」  
  「穗波小姐对死灵术师没什么美好的回忆嘛。」
  「……呜。」
  被说中痛处的穗波闭上嘴巴。
  自从当上〈阿斯特拉尔〉的派遣魔法师,穗波首度惨败的对象就是〈螺旋之蛇〉的死灵术师——梅奇欧雷。
  两个月前伦敦那一战,尽管她雪耻报了一箭之仇,却未能拿下胜利。
  「只、只要再多五分钟,我就会大获全胜!」
  「话是没错,不过小看他们的团队合作可是会吃苦头的。」
  「……你说得虽然有道理……」
  穗波鼓起腮帮子往下说:
  「但是要跟影崎发挥团队合作,也很难成功吧。」
  「说得也是。」
  这次换成猫屋敷皱起眉头。
  即使如今已身为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那男子依然是遥远的存在。不但深不可测,还摸不清来历。团队合作这种字眼,放在影崎面前只是徒增空虚。
  经过几秒钟的沉默后,穗波也改变话题。
  「——这次的目标,名字是纪尧姆·凯鲁碧尼来着?」
  「对。」
  猫屋敷点点头。
  两人同时忆起圭智慧型手机上映出的微胖男子。
  他年约三十来岁,身材偏矮,肚子微凸。穿着合身绿色西装畏畏缩缩的外貌,不禁让人想到昔日的音乐剧电影。
  「资料上说他和刚才解决的喽罗一样,使用天使召唤术。这位纪尧姆先生做了哪些事,落得被我们追杀?」
  「理由似乎含糊不清。」
  「含糊不清?」
  「一并送来的报告上写着他擅自脱离隶屠于〈协会〉的结社,但这不是很奇怪吗?
  「……对啊,叛徒由那间结社自行处置就够了。即使情势危急,直属〈协会〉的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也不可能为了这点无聊理由出动。」
  「可是,报告上却这么记载。」
  真不可思议~猫屋敷照本宣科的念了一句。
  穗波思考着其中含意。
  「——这代表,名为纪尧姆的魔法师有什么特殊的缘故或能力,必须派我们处理?」
  「这只是我的推测——」
  「————!」
  猫屋敷瞬间屏住呼吸,穗波大步往后一跳。
  他们来到石阶尽头,只剩白骨之墙通往黑暗彼端。
  前方浮现一个矮小的西装人影。
  那是一个年约三十来岁的微胖男子。比起刚才两人脑海中忆起的照片,现实中的他更寒酸些,像只圆滚滚的老鼠般装出笑脸。
  纪尧姆·凯鲁碧尼。
  「哼。」
  穗波大胆的笑着问:
  「你特地跑过来,是想替我们省些工夫吗?」
  「…………」
  对方没有说话。
  这是避免泄漏多余情报的战术吗?
  (……真的吗?)
  穗波问自己。
  有某些地方不对劲。
  先前跨越惨烈战场的各式经验刺激着少女的神经,告诉她此人暗藏着与外表不同的玄机。
  不过,那会是怎样的秘密?
  (——船到桥头自然直!)
  犹豫仅仅闪现一瞬。
  既然想不出答案,先下手为强也是战斗铁则。

  「我乞求!我的槲寄生啊,贾穿敌人!」

  槲寄生自动从漆黑斗篷内飞翔而出,展现无懈可击的魔法自动操作。
  自从成为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这便是穗波的得意招数。
  亦即不露出破绽,又能藉由惊吓对手强行打得人措手不及…
  随着槲寄生皱出,少女的身躯跃进死鱼
  双手指缝间已夹起新的槲寄生,观察对方如何应付第一发飞镖再甩两段连击魔法射豢敌人,正是她的拿手战术。
  不过,她的技巧没派上用场。
  第一发槲寄生轻易贯穿了矮小的男子——纪尧姆。
  「——!」
  少女不禁瞪大双眼。
  一个至少需要他们出动的魔法师,竟如此简单倒下?
  穗波谨慎靠近往前瘫倒的对手,缓缓伸出手确认脉搏。尽管她已手下留情,仍有可能发生万一。少女感到心跳微微加快,触摸男子颈部。
  刹那间——
  纪尧姆的身体忽然消失。
  「咦——?」
  「我我、我、我在这儿。」
  穗波猛然回头。
  依然挂着卑微笑容的纪尧姆,在走道的另一头挥手。
  (手感明明是命中了——!)
  单纯制造幻觉的魔法不胜枚举。
  无论是神道、阴阳道或天使召唤术,几乎世界各国都有这类法术存在。连穗波使用的居尔特魔法,都能用雾气制造幻象。
  可是,纯粹的幻觉不可能有这种实感。
  (那么,这是——)
  她还来不及思考,咒力已从背后涌上。

  「疾!」

  原本在旁边守候的猫屋敷放出灵符。
  纯白的灵符在半空中分裂,化为无数金针,杀向新出现的纪尧姆。
  此符名曰太白破军金神符咒。
  青年放弃平日常用的火行符咒,刻意改选金行攻击囊多半是顾及充满人骨——土行咒力的环境吧。
  透过土生金的法则,金行咒力在这片地下空间获得增幅。
  就算是强大的防御魔法,凭着相性及时机,应该都能突破。
  然而。
  结果出乎所料。
  灵符射出的无数金针却调过头。
  冲向猫屋敷和穗波!
  「——疾!」
  连猫屋敷也不禁倒抽一口气,在千钧一发之际高揭新的符咒。
  火克金。
  他藉金属为火焰所熔化的五行法则,以火行符咒挡下自己的金行魔法。
  由于攻击逆转过于超出常理,应付不及的青年在西装手臂、腋下处被划出几道口子。
  若非穿着经过抗魔法处理的〈协会〉特制服,说不定会受重伤。
  「你……!」
  「咿!」
  纪尧姆在猫屋敷的瞪视下发抖。
  接着就此转身,奔向走道彼端。
  「等等!」
  穗波也追了上去。
  为了避免重蹈猫屋敷的覆辙,她不随意发动魔法,而是专心感应咒力,试图冷静的看出对手连用了什么魔法、什么技术。
  这也是身经百战锻链出的态度。
  比起大脑,更深深烙印在身体上的战术。
  没错。
  无论是多么绵密的魔法,现在的少女都不会错过。
  假设陷阱是魔法的话。
  往前奔跑的穗波感到脚底一沉。
  「咦——?」
  她发觉时已经太迟了。
  穗波感到整个人跟着地面一起滑落。
  少女连同周遭地板一并陷落在设置巧妙的坑里。她一瞬间失去方向感,身体被黑暗吞没。
  「——穗波小姐!」
  遥远的呼唤声在头顶上没入黑暗。
  *  
  「——穗波小姐、」
  猫屋敷冲上前时已然太晚。
  少女滑落的洞穴已经完全封上,青年也感觉不到任何咒力,恐怕是纯粹的机械机关。
  魔法师们虽钻研旁门左道——不,正因为钻研旁门左道,才会执着于魔法的纯粹性。完全猜想不到这类陷阱,正可说是他们的盲点。
  (刚才现身的纪尧姆他……?)
  依照档案来看,他似乎是孤身逃亡,这代表男子另有帮手?
  或许纪尧姆的帮手,才是必须找他们这些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前来的理由?
  「总之,得先跟穗波小姐会合——」
  猫屋敷正要起身时,感应到另一股咒力。
  不是纪尧姆。
  是别人——却是他最近才感受过的气息。
  「喵!」
  「咪~~~~呀!」
  白虎与朱雀跳起来发出威吓,彷佛要保护猫屋敷。
  纪尧姆方才逃走的走道彼端,浮现另一个人影。
  咚!木制手杖敲打着地面。
  来者配戴单边眼镜,头戴高级丝质礼帽。
  男子一身与黑暗同化的浅黑色肌肤,散发英国绅士风范的挺直背脊,注视青年。
  那人开口:
  「啊啊,原来是您。」
  看见以奇异口音发言的对手——猫屋敷不禁双眼圆睁。
  4
  黑暗之中。
  「……好、好、痛痛痛……」
  穗波忍不住痛得呻吟。
  她大约坠落了十公尺,要不是途中滑过陷坑斜坡将冲击力卸摔一半,大概会骨折吧。
  少女的手伸到腰际摸索目标物。
  ——灯光亮起。
  她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筒,代替方才掸落的蜡烛。尽管科学制造的灯光太强,会妨碍感应咒力,但现在不是嫌弃的时候。
  穗波把手电筒照向刚才坠落的天花板,尽可能大声呼唤。
  「猫屋敷先生!猫屋敷先生~!」
  先生~先生~先生~只有回音回荡在空气中。
  她坠落的陷坑似乎早已封闭,即使想飞回去,扫帚也没带进地下墓穴。扫帚在女巫巫术中并非必要的道具,但若想实践无扫帚飞行,却必须做些其他准备。
  「……有点麻烦了。」
  穗波捣住嘴角,映照周遭。
  这是个大房间。
  刚才的走道下方似乎还有地下空间。地盘会裸露出来,表示这里本来是矿坑吧。
  幸好她没被关住,昏暗的走道一路通往斜前方——如果穗波感觉正确,那应该是西北方角。藉由感应咒力与地磁气判别方位,是居尔特魔法德鲁伊的基础技术。
  (空气也在……流通……)
  既然空气流通,在这惨遭活埋的可能性就很低了吧。
  穗波安心的叹口气,切换思绪。
  她还注意到另一个问题。
  那就是周遭的咒力。
  (……这里是怎么回事?)
  有魔法师藏身于此,代表地下墓穴是他的工房。
  魔法师的工房,要称为城堡、壁垒或更不解风情的研究所也行。
  然而,穗波却感觉不到类似的迹象——感觉不到调整过的咒力。
  只有「死亡」的咒力毫无秩序的淤积于此。这是地下墓穴中理所当然的光景,对魔法师的工房来说却有些不足。
  况且,刚才导致她坠落的陷阱,也很难想像是纪尧姆一个人独力犯下的罪行。
  (他有帮手……?)
  这推测多半没错。
  问题在于,帮手是怎样的人物。
  穗波凝神检视周遭,想找出一些线索。由于联络不上猫屋敷;比起胡乱行动,她想多收集一点对手的情报。
  这时候,声音响起。
  自穗波坠落房间延伸出的走道彼端飘来。
  那是歌声。  
  ——伦敦铁桥垮下来(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垮下来、垮下来( Falling down。Falling down.)。
  伦敦铁桥垮下来(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我完美的淑女( My fair Lady,)。

  鹅妈妈童谣。
  英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儿歌。穗波到〈学院〉留学时,也曾听过许多次。
  「咦……?」
  特别是这首曲子,在穗波重要的记忆中深深扎根——
  「……哎呀……这是……」
  歌声停歇,有个人在走廊那头歪着脑袋。
  那人的长发覆盖半张脸孔,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极不健康。
  他的眼眶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游移的眼眸焦点彷佛放在远方,紧身上衣包住削瘦身躯,披一件黄色长袍。
  穗波知道,那身打扮是中世纪的医师装束。
  与义大利的小丑装扮系出同源,是某类魔法师喜爱的服装。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碰面。」
  少女不可能忘记那夹杂咳嗽声的嗓音。
  紧张感充斥全身的穗波,唤出青年的名字。

  「梅奇……欧雷……」

  身为〈螺旋之蛇〉的「永远」之座——死灵术师青年,梅奇欧雷伫立前方。
  *
  「啊啊,原来是您。」
  看见说话者,猫屋敷不禁双眼圆睁。
  对方配戴单边眼镜与手杖,一身无法辨别年龄的浅黑色肌肤,散发出脱离尘世的气息。
  男子的名字是——
  「萨、雅吉……」
  猫屋敷呻吟道。
  在上次事件中首度相遇,〈螺旋之蛇〉的「慈悲」之座。
  (〈螺旋之蛇〉……!)
  这便是〈协会〉派出「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的理由吗?
  这样事情就说得通了。
  即使不断开会讨论大魔法决斗的举行事宜,但决斗双方在这段期间并未缔结互不侵犯条约。〈螺旋之蛇〉若进行着某些破坏工作,也没有任何不可思议之处。
  「怎么了?我在这里是如此不可思议的事吗?看您这么惊讶,我都很难接话呢。」
  「我当然吃惊。你们跟〈协会〉、〈阿斯特拉尔〉的会议怎么样了?」
  「您认为呢?」
  「不打算透露就直说吧。」
  猫屋敷耸耸肩,暗暗咬牙。
  (为何偏偏碰上这个座……)
  青年针对〈螺旋之蛇〉的各个干部做过大致的战力分析。
  一对一单挑之际,猫屋敷的实力堪称无与伦比。
  持有妖精眼的菲因另当别论,面对先前交手过的其他座,他都可以保住一定程度的优势。既然魔法战就是互相打出隐藏的底牌,拥有更多选择的他自然较为有利。
  可是。
  唯独至今仍无法掌握其真面目的「王冠」少女塔布菈·拉萨——还有萨雅吉是例外。
  他们不像菲因得另当别论。
  而是纯粹不知底细。
  光靠两个月前在伦敦的惊鸿一瞥,不足以推测出他们的「力量」。
  不过,猫屋敷只知道他所用的魔法为何。
  道术。
  和影崎相同的魔法系统。
  (……跟他一样……)
  与全世界唯一在一对一时击败过猫屋敷的魔法师相同。
  「好了,您想怎么做?」
  看着转动的学杖,猫屋敷的手产生反应。
  (先下手为强——!)
  这股意念体现为咒力与手印。
  青年呐喊着。
  「疾!」
  5
  先下手为强。
  这样想的人不光是猫屋敷而已。
  才刚认出对方,穗波的手也像风一般迅速探入斗篷怀中。

  「我乞求!」

  咒力瞬间集中起来。那兼具犀利与速度的攻势,正是少女当上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的理由。
  然而,少女却主动拦下正要射出的槲寄生。
  「怎……么了……?」
  梅奇欧雷动作生硬的歪着头。
  (……果然,感觉不太对劲?)
  穗波瞪着青年自问。
  身为死灵术师的梅奇欧雷,藏匿在死亡气息如此强烈的土地上可说是十分自然。
  但是,她却感到不太对劲。
  那是一种细微却绝不能忽视的异样感。
  成为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后,
  被磨练得更加敏锐的直觉让少女开口:
  「你……真的是,梅奇欧雷?」
  「…………」
  眼前的青年沉默不语。
  他没有变化。不健康的苍白面容上,依旧浮现瞧不起人的倦怠表情。
  梅奇欧雷仅仅露出柔软的笑容。
  下一瞬间——
  太过柔软的笑容扭成一团。
  黏糊糊的乾冰崩溃成烟雾,彷佛拥有生命的烟雾直接构成其他形体。
  一个熟悉的少女身影。
  连穗波看了也不禁浑身僵硬。
  「是、我……?」
  新登场的人物正是另一个「穗波」。   
  无论是她肩头的漆黑斗篷、宛如余业秘书衣替的雪白衬衫,或头上的女巫尖帽全都相同。唯独那双冰蓝眼底如泥泞般的感情,令穗波产生背脊发寒的异样厌恶感。
  那个「穗波」倏然挥手。

  「我乞求。藉不属于天也不属于地的灵树之守护,贯穿东北方的灾厄。」

  听到新的「穗波」咏唱咒文,少女半是条件反射的同时从斗篷内抽出槲寄生。

  「我乞求!藉力之圆锥的守护,击碎西南方的诅咒!」

  两支槲寄生激射而出。
  蕴含弑神咒力的灵树,在两人之间冲撞住一块。
  轰!两股咒力压缩着空气互相抵消。除了同质、同量、相似的魔法系统以外,不可能发生的正面咒力冲突爆发了。
  (真的……是居尔特魔法……!)
  难以置信的穗波在暴风中瞪大眼睛。

  直正有能力使用居尔特魔法的人——包含菲因·库尔达及少女的祖母海瑟·安布勒在内,全世界应该也只有寥寥数人。
  那么,这个「穗波」究竟是谁?
  不。
  是什么东西?
  另一个「穗波」露出极为邪恶的笑容。
  「………!」
  少女拚命忍下作呕的冲动。
  她想吐得不得了——看着自己的脸孔,比起厌恶,更近乎憎恶的感情涌上心头。
  我是如此丑陋的人类吗?
  这段期间,「穗波」仍不断进攻。

  「我乞求!在力之圃锥下,贯穿东北方的邪恶!」
  「我再度乞求!藉力之图锥歼灭东北方的灾厄!」

  另一个「穗波」一挥手,槲寄生飞镖自动从斗篷内闪现。
  就连投射魔法也和她一模一样。
  使用秘宝级咒物发动无破绽的自动攻击,再叠上槲寄生散弹,形成难以应付的双重弹幕。
  相对的——

  「我乞求!藉风与岩石的守护化为守卫自身之盾!出现吧!」

  穗波撒出内含咒力的圆石,施展居尔特魔法中代表性的守护魔法。
  圆石要弹开自动扫射的槲寄生是绰绰有余,却无法完全挡下蕴含本人咒力的散弹,少女霎时滚向地面躲避,即使丝袜破裂、腿上擦伤也毫不在乎。
  扑倒在地上的她强行往膝盖使力,爬了起来,以槲寄生飞镖回击。但正如穗波本身的预料,另一个「穗波」挡下魔法——
  「咦……?」
  一瞬间,这幕景象和什么东西重叠了。
  (这、是……)
  某个感觉在穗波心中闪烁。
  那感觉很微弱、很淡薄,却像根刺般引起注意——多半与先前的异样感系出同源。
  既视感。
  (我之前也曾……碰到过……?)
  藏得很深、很深。
  那是穗波被派遣至〈协会〉后,自行封印的记忆。
  而那记忆柒上了色彩。
  赤色。
  红光。
  红。
  ——妖精眼。
  (那是在……小树的眼睛……失控的时候……)
  足足一年多前的事。
  穗波和树、美贯与拉碧丝一行人前往威尔斯内陆。
  当时,她在森林里碰到了什么?朦胧的记忆碎片串联起来,对少女暗示某个结论。
  例如说:那个。
  难以忘怀的形体——烙印在她的手指上。
  (既然如此……)

  「我乞求!」

  另一个「穗波」高举右手。

  「将汝作为灵树长老的庇护与力量,带来我身畔!」

  常春藤从另一个「穗波」的手上冒出。
  那是少女本人的绝招——足以歼灭〈螺旋之蛇〉干部的密斯提尔提恩之枪。
  穗波忍受着扑面而来的炙人咒力。
  将感觉集中在另一个地方,举起槲寄生。
  密斯提尔提恩之枪划破地下的空气,朝正面挥下。
  面对正如字面含意般强大到足以弑神的咒力,少女刻意别开视线。
  「在那边」

  「我乞求!藉力之圆锥的守护,击碎西南方的灾厄!」  

  无视于另一个「穗波」挥下的密斯提尔提恩之枪,她的槲寄生散弹朝截然不同的方向射出。
  *

  ——刹那。
  猫屋敷察觉他犯的错误。
  *

  ——豁然。
  穗波领悟真相。
  *

  远方传来镜子碎裂声。
  6
  冲过走道的脚步声十分响亮。
  魔法师在人骨堆砌成的迷宫里奔驰。事先放出的萤火虫式神朦胧照亮着地下墓穴,他仅凭藉那点微光,在狭窄的走道内不停奔跑。
  「喵呜~」
  途中,花猫在走廊上呜叫。
  魔法师的视线滑向旁边。
  这时,另一个脚步声与他会合。  
  「穗波小姐。」
  「猫屋敷先生!」
  同样奔跑过来的少女擦擦额头的汗水,脸庞迸出光彩。
  「太好了。你也平安无事吗?」  
  「只有一点……头晕。穗波小姐才是,你还好吗?」
  「刚才打破魔法之后,我绕了一圈才爬楼梯上来。距离意外的近。」
  穗波闭起一只眼睛,摆出胜利手势。
  猫屋敷微露苦笑。
  「原来如此。其他事我们边追边谈吧。」
  「嗯!」
  两名魔法师互相点个头,继续在走廊上飞奔交谈。
  「——猫屋敷先生发现那个魔法的真相了?」  「是的,不过发现时真的是千钧一发。玄武擅长这类咒力分析……比我还早一步察觉。」
  「……喵~」
  爱困的叫声响起。
  跑在青年前方的微胖黑猫,得意洋洋地晃晃身子。
  「要不是你打破魔法,我大概会被困住一阵子,能逃脱算是额外收获。」
  「这、这样吗?」
  「这就是回力镖效应吧。你击破魔法的冲击,一并撼动了对我设下的迷障。」
  猫屋敷彷佛思索着什么般耸耸肩。
  接着,两人一起望向漫长走廊的彼端。
  「在那边!」
  穗波伸出指头一比。
  那是经过两、三重木材补强,从走廊通往较宽敞处的连结点。
  在那里,蹲着一个微胖的身影。
  人影大吃一惊的回过头。
  「纪尧姆。」
  「别、别别、别过来!」
  男子——纪尧姆结结巴巴大喊。
  看来他是在跳进那片空间前摔倒了。
  也许是脚踝扭伤,他不顾会弄脏长裤,保持跌坐的姿势拚命往后退。
  「别、别过来、来、来来、来来、别、别过过、过、来来、来来来、别过、过、来来——!」纪尧姆拿出一枚镜子,唯独此时以流畅的发音唱道:
  「Apparea Malf Umbra, Per Speculum。(内在的邪恶啊,走出镜中。)」

  男子身体晃动着,周围显现出数个同样的身影。
  看见这一幕怪异现象的穗波和猫屋敷都瞪大双眼。
  「这……果然是……」
  「镜魔法……」
  不分东西方,都有使用镜子的魔法存在。
  例如日本各地都有铜镜出土、占卜师直到今天依然用镜子当道具、许多都市传说里都有两面对照镜或厕所的镜子登场一样,镜子是魔法发展上不可或缺的。
  然而,说到专门研究镜子的魔法系统——?
  穗波和猫屋敷都没听说过有这种魔法系统。
  镜魔法是作为一般魔法的技巧名称。
  先不提像纪尧姆现在这样映出自己的身影,光是要反射猫屋敷的符咒就不可能了。更何况是从敌人内在映出他最恐惧的对象,简直无法想像。
  不过,穗波有过类似经验。
  (在威尔斯,小树眼睛失控的时候……幻影也是形成小树最畏惧的对象……)
  她判断,两者恐怕是类似的魔法。
  正因为如此,少女才选择打破幻影的「核心」而非幻影。
  「你的确拥有了不起的异能——」
  随着呢喃,穗波倏地挥手。

  「我乞求!藉力之圆锥的守护,依园环法则贯穿西南方的灾厄。」

  槲寄生飞镖自她指缝间射出。
  一支支飞镖紧贴着走廊内侧飞行,在空中急转弯后依序贯穿新出现的复制影像。被射穿的纪尧姆无声无息的消失,彷佛在说幻觉终究只是幻觉。
  「揭开手法之后,我可不会一再上当。只要是那面镜子映照不到的角度,就无法反射我的魔法,对吧?」
  穗波迅速推推眼镜,缓缓走近男子。
  怏得让对方无法逃脱,慢得足以让对手心理崩溃。这是她当上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后学到的手法。
  少女在距离纪尧姆几步之外停下来瞪着他。
  「做好觉悟了吗?〈协会〉没下令杀你,不过,我要你暂时用不了魔法。」
  穗波刻意给他看看槲寄生,煽动他的绝望。  
  尽管感到一丝心痛,她仍断然唱出咒语:

  「我乞求。藉不属于天也不属于地的灵树与力之圆锥的守护,击碎西北方的祸事。」

  「咿、咿咿、咿咿咿!」
  纪尧姆用双手捣住脸庞。刹那间——

  「——禁。」

  清澈的声音传来。
  穗波槲寄生上的咒力烟消云散。
  解除魔法的槲寄生变回单纯的树枝,落在纪尧姆肩头而后弹开。
  「——!」
  纪尧姆本人在魔法发动阶段就已经吓昏,眼前发生的现象却让穗波全身僵硬。
  (抹消了……魔法!)
  在她所知的范围内,只有两个人能引发这种现象。
  伊庭树与菲因·库尔达。
  唯独操纵咒力本身的妖精眼,才能达成直接左右魔法威力的奇迹。
  不过,这是……
  「这是禁咒,在西方很罕见的魔法。」
  「——!」
  少女抬起视线。
  新的气息自走廊前方的空间现身。
  「你!」
  穗波进入备战状态,手指夹起槲寄生。
  然而——这次从背后伸来的手制止了她。
  「猫屋敷先生?」
  「不好意思,她和我是点头之交。」
  猫屋敷以严厉的目光注视着自黑暗中浮现的白皙妙龄美女。
  是一位穿着旗袍的女子。
  那张亚洲特有的白皙面容回望青年,愉快的低笑出声。
  「有多少年不见啦?当时的少年长大好多呢。」
  「足足超过十年多了,但你一点也没变。」
  「我好歹也忝为道士呀。」
  穿旗袍的女子绽放出妖艳的笑容说道。
  两人的对话让穗波皱起眉头。
  「她到底是谁?」
  「刘芳兰……是我们前一代的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
  「咦?」
  少女愣愣的直眨眼睛。
  青年说出意外的答案后,直接朝女子——芳兰背后呼唤。
  「快出来。反正你还在这里吧。」
  「……嗯。」
  受到猫屋敷催促,新的人影从刚才的空间走出来。
  这次,是穗波也认得的人。
  男子穿着皱巴巴的西装,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他的相貌仔细看来明明很端正,存在感却薄弱到不管在任何城镇都会被人群淹没。无论是眉毛长短、鼻子高低或眼眸深浅,全部很平均——意图让人觉得平均的异貌,反倒近乎恶魔。
  这样的男子只有一个。
  「影崎先生……」
  「似乎被你看破了。」
  「给了那么多线索,就算不想知道也会发现。唉,不过我倒是没料到,你们会全体出动来迎接我们。」
  猫屋敷一脸厌烦的摇摇头。
  于是,另一个人也走出来。
  「怎么会……」
  看着继影崎之后最终现身的人影,穗波愕然地屏住呼吸。
  「——看来是及格了。」
  彷佛连声音都压迫着世界。  
  他与影崎正好是相反的存在。
  男性全梳到脑后的金发宛入雄狮鬃毛,冰蓝色的眼神足以冻结目光所及之物。最重要的是,他全身洋溢的霸气,比什么都还要强调他是怎么样的存在。
  亦即,一位国王。   
  统治魔法师的王者。  
  「……达瑞斯·李维。」

  统率〈协会〉要员,目前全魔法世界最忙碌的男子正伫立在此。
  7
  几分钟后,穗波他们获准踏入走廊另一头。
  那里是一座大厅。
  看样子似乎是古老的礼拜堂,多半和地下墓穴一样利用矿坑建造而成。大厅内不见先前的人骨墙,阴凉的空气中摆放着庄严的祭坛与几张长椅。
  礼拜堂中央刻着大魔法圆。
  魔法圆看来也历史悠久,上面用了几种连穗波都不知道的术式,线条清晰完整,没有任何缺漏之处。
  「……这里对〈协会〉来说是个重要地点,只有极少数的特殊人物知情。」
  往前走的达瑞斯说道。
  穗波对父亲——不,上司发问。
  「为什么找我们来这片重地?话说回来,我们本来不是该制裁纪尧姆吗?刻意打断我们,是有什么用意吗?」
  「……喔,我还以为你已经明白了。」
  「明白什么!」
  对于少女难掩烦躁、张牙舞爪的追问,达瑞斯回过头。
  「你真的不明白吗?」
  「……!」
  少女别开视线。
  这时,同行的旗袍女子——芳兰对猫屋敷开口:
  「至于你,好像隐约察觉到了?」  
  「察觉只是时间的问题。穗波小姐只是不想说出口,其实心知肚明——不过,我以为你早就退休了。」  
  「本来是退休了。我别回来比较好吗?」  
  「回不回来都无所谓。」
  猫屋敷不高兴地闭起一只眼睛回答。
  「这是场选拔测验对吧?」
  青年停顿一下后继续道:

  「测试我们够不够格参加大魔法决斗。」

  「————!」
  穗波猛然握紧拳头。
  其实自从影崎出现后,少女已心中有底。
  缉捕魔法师纪尧姆的指令,其理由太过含糊不清。再加上这座地下墓穴的陷阱,又准备得太过周到。
  假使这次的指令本身即为选拔测验,一切谜团就迎刃而解。
  「不上演一场测验戏码,你就信不过我们?」
  她逼问达瑞斯,壮汉仅仅轻耸肩膀。
  「这是原因之一,此外还有必要透过实战才能掌握。」
  「掌握?」
  「在大魔法决斗中,与你们搭档之人的能力如何。」
  「你是说——」
  穗波回头望去。
  「请多指教——来,老公也打声招呼。」
  「请、请请请、请多、指、指指教。」
  受到嫣然微笑的芳兰催促,刚刚恢复意识的纪尧姆歉疚万分地缩起脖子。
  穗波和猫屋敷为了另一个理由惊讶得双眼圆睁。
  「老公?」
  「没错,我们是夫妻。我之所以退休,也是为了和他结婚——哎呀,两位这是什么表情?」
  「啊,没有……」
  「那个,没什么……」
  两人只能茫然的摇摇头。
  芳兰则怜爱的抚摸着矮小男子的脸颊,噘起嘴唇。
  「我认为刚才的圈套,也是靠夫妻特有的默契才能实现呢。」
  「圈套……那个陷坑吗?」
  听穗波一问,女道士轻轻眯眼。
  「陷坑只是附带的——我在整座地下墓穴设下法阵,限制了你们对咒力的感觉。不是让你们完全感应不到,而是对强度的判别模糊不清。结果,照理说比不上反映本体的镜魔法,不也让你们感觉威力十足?」
  禁咒。
  中国传说里的古老魔法。
  穗波也只具备大概的认识。
  据说,那是禁绝万物的魔法。
  根据传说,火被禁会失去热度,鸟被禁会无法飞翔,刀被禁就无法砍切,人若被禁,其存在本身就会消失。
  不过,假设芳兰所说的用法可能实现——
  「包括纪尧姆在内,你们应该都看得出禁咒还有更多的应用方式吧。毕竟连你们自己想挣脱也都大费周章。」
  达瑞斯开口说道。
  正是如此。
  镜魔法和禁咒都不是能单独一举定乾坤的魔法。不过,只要好好运用其效果,便可化为面对强敌也有机会逆转的王牌。
  当然,在普通的魔法决斗中,选择这等投机招数会被人指指点点——
  「——总之,你要我们学会诈术?」
  「这是有必要的。」
  达瑞斯毫不害臊的宣告。
  他站在大厅的魔法圆前转过身。
  「向你们报告一下。」
  壮汉庄严的声音掠过地板。
  「大魔法决斗的形式已有部分定案。着重少数精锐的〈螺旋之蛇〉九名干部全员都会出场,〈协会〉方则派出较少的七名魔法师,至于不足的两人——也就是有两回改为可接受外界支援。」
  「这是跟〈阿斯特拉尔〉协调的结果?」
  「那个社长可是节节进逼啊。」
  达瑞斯有些不快地抿着嘴唇。
  精锐数量占优势的〈螺旋之蛇〉。
  想活用集团强势面的〈协会〉。
  决斗形式采纳了双方意见而成。
  尽管不知道中间经过那些协调,但整合出这个形式的〈阿斯特叛尔〉才是最狡诈的。
  听到此处,猫屋敷皱眉发问:
  「要派出七人……即使加上我们、影崎与这两位,不也才五个人吗?」
  「我也会加入。」
  达瑞斯理所当然的回答:
  「——啊?副代表本人?」
  「这场决斗一旦失败,我将被迫失势。不,〈协会〉也将失去大部分的存在意义吧。因此,保留我出场也没有意义,另一个人选则是自动决定。」
  「另一个人选?」
  「没错。」
  达瑞斯扬起下巴示意。
  「他已莅临此地。」
  「!」
  穗波与猫屋敷一起猛然回头。
  那影子不知不觉已站在魔法圆中央。
  (灵体……?)
  穗波眨眨眼。
  那是个年约十六、七岁,因灵体而呈现半透明状的——漆黑少年。
  无论是他的肌肤、头发、嘴唇或眼眸,全都像是没有星子的黑夜。少年身上的法衣与肩带,也宛如由顶级天鹅绒重重摺叠而成般的真正漆黑。明明没有化妆,他却连指甲都是黑色的。
  他手持礼杖,头带荆棘王冠。
  黑皮肤的神子。
  那庄严的身影,令在场所有人好像遭闪电击中般呆立原地。
  明明肤色和性别都不一样,但那正好相反的模样,却让穗波想起某个人物。
  (……简直就像塔布菈·拉萨……)
  「正是。」
  黑色的少年颔首,回应她仅存于思考中的念头。
  「——!」
  「吾与她各是相似形象的一部分。与其说肖似,不如说是一个现象的表里两面。因此她要参加魔法决斗,吾也非得参加不可。吾等本不该影响人界,但吾和她应该聚于一处。」
  少年缓缓开口。
  他发出的并非震动空气的声音,而是直接沁入脑海的意念。
  灵体本就靠意志沟通,但光是接收到他的意念,穗波便觉得连舌根都麻痹了。
  并非讯息量,也不是压力,是少年自然散发的咒力性质震摄了她。
  一股任何灵地都无法企及,过于纯粹化的咒力。
  纯洁无比的「力量」。
  (难…道……)
  穗波回忆起一个传说。
  许多西方结社都称呼刚入门的弟子为0=0(参与者),称肉身人类能达到的极限为7=4(豁免达人)。尽管名称与细部解释会依结社而有所变化,但大略的位阶配置几乎在大多数地区都没有差异——不只如此,还记载了理应统率一切结社,超出界限的位阶。
  亦即,秘密的首领们。
  8=3(神殿首领)。
  9=2(魔法师)。
  10=1(究极者)。
  纵然是她,也以为第三团只是名目上的存在。
  少女沙哑问道:
  「你……是……」
  「按照西洋位阶,吾位居9=2(魔法师)吧。」
  黑色少年十分安静的淡淡回答。
  然后。

  然后。
  然后——

  「吾乃〈协会〉代表,尼格瑞多(注:拉丁文Nigredo,意为黑化,链金术术语)。」

  他报上名字。
  oo
  ……时光流逝。

  黑色少年身影不知不觉间已从地下墓穴消失。
  达瑞斯·李维也不见人影。
  「他们都走了……老公,你没事吗?
  「……呜,啊、啊啊、啊、啊,我、我我、我、我没事。」
  被芳兰温柔地拍拍脸颊,枕在她大腿上的纪尧姆睁开眼睛。
  尼格瑞多散发的压力,吓得他彻底昏了过去。考虑到连从前的树也不会从头昏厥到尾,纪尧姆或许算得上难得一见的人才。
  「——和代表会面的感想如何?」
  极为单薄的声音自一旁响起,说话者当然是影崎。
  「好累。」
  诚实回答的穗波,一脸不悦的抿着嘴。
  「刚才提到的,就是你口中关于塔布菈·拉萨的真面目吧?」
  「没错。我之前说过,你也大致察觉到了吧?〈螺旋之蛇〉和〈协会〉原本系出同源。」
  「是啊。」
  少女对影崎的发言点点头。
  「虽然遗憾,但我明白〈协会〉为何非赢不可了。」
  她刻意的叹了一口气。
  与尼格瑞多的对谈,至少厘清了〈协会〉必须胜利的理由。
  (不知道小树……是怎么想的。)
  少年说过,想要回她和猫屋敷。
  穗波不知道他的愿望是否会实现。
  说不定,自己的行动将阻碍树的心愿。由于无从得知少年的立场与观点,两人很可能会发生分歧。
  尽管如此,获得奋战的理由仍令少女有些欣喜。
  她品尝着喜悦的意义。
  (那个时候的我……)
  少女还清楚记得,镜魔法映出的另一个「穗波」。
  记得她脸上的邪恶笑容,还能清楚捕捉到那醺醺然的感情。那丑陋的「穗波」并非别人,就是成为制裁魔法帅的魔法师后「力量」骤增,并深深陶醉其中的她。
  她想要接受。
  那一面也是自身的一部分。
  她想要抗拒。
  就算沉溺于力量的一面也属于自我,但不能让自己只剩下丑陋。
  因此,穗波下定决心。
  「那,你们会教我们如何耍诈?」
  「没错。」
  她望向仍让丈夫枕在大腿上的芳兰问道。
  「就由我刘芳兰和爱夫——纪尧姆·凯鲁碧尼,负责大魔法决斗的最后准备吧。」
  保持坐姿的道士露出华丽的微笑。
  *
  「——你不必陪副代表一起离开吗?」

  听到话声的影崎回过头。
  「……喵~」
  「咪呜~」
  黑猫与花猫不高兴的呜叫着。
  猫屋敷抱着猫,目光投向男子。
  「我也打算为决斗的最后准备略尽棉薄之力。先不提穗波小姐,上次教你些什么,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影崎依然如爬虫类般,面无表情的回答。
  猫屋敷想着他口中的「很久以前」是指何时,飘荡在过去的回忆里。
  那时,这名男子和自己都与如今判若两人。

  ——「你说,你想变强对吧?」
  ——「说不定,我们可以帮上你的忙。」

  当时是谁这么告诉他的?
  「……对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不知是否知晓青年的思绪,这次换成影崎发问。
  「什么?」
  「刚才面对镜魔法时,你看见了谁?」
  「…………
  猫屋敷沉默不语。
  当时在青年阴阳师身旁,镜魔法反射的萨雅吉也立刻崩解,出现新的人物。
  那大概是从显意识到潜意识的变化。
  是理性设想之敌,与本能感受之敌的不同。
  比方说,穗波理智上认为应该打倒梅奇欧雷,本能最畏惧的对象却是沉溺于「力量」的自己。
  那么,猫屋敷真正该击败的对象。
  打从心底觉得必须击败的目标是——
  「——任君想像。」
  「这样吗?」
  影崎似乎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很干脆就停止了追问。
  停顿一会,猫屋敷怱然再度开口:
  「从前,你问过我类似的问题。」
  「?」
  「第一次见面时,你问我——我想杀谁?」
  那时候的影崎使用另一个名字。
  那一夜,他与今日碰巧重逢的刘芳兰首度交手。
  就结果而言,猫屋敷大约在两周后加入〈阿斯特拉尔〉。
  「的确问过呢。」
  「没错。」
  猫屋数点点头,补充说明:
  「现在,我无意想杀什么人。虽然我想变强、想获得胜利,但和杀不杀人完全是两码子事。」
  「……是吗?」
  影崎漠然回答。
  不知为何,青年觉得他的音色带着极淡极淡的色彩。

  「既然如此,我也试着努力让你尽量变强吧。」

  间隔半秒后,影崎按住皱巴巴的西装胸口再次说道。

  〈阿斯特拉尔〉业务日志24
  初次撰写业务日志,我是克罗艾·雷德克利夫。
  虽然我仍隶属于〈银之骑士团〉,不过有人要求我在贵社的业务日志留下纪录,好让所有人都能看到本次的调查结果。
  唔,太一板一眼?
  美贯,请别在旁边灌输多余的情报。啊啊~都是你找我说话,害我不小心直接写进文章里了!这、这是习惯!我这个习惯也常常被安妮取笑!所以,请跟我讲话了!

  呼、呼……算了,反正对任务没有影响。应该没有。我说应该没有就是没有。没错,我已经戴上耳塞,没有问题了。
  这一次,我透过数间结社获得了以下的情报。
  首先,据说〈协会〉已经决定了参加大魔法决斗的成员。当然,穗波小姐、猫屋敷先生以及影崎都会参加。此外,名单上还有纪尧姆·凯鲁碧尼等人,这片面仍在调查当中。

  至于〈螺旋之蛇〉则是不出所料,派出所有残存的座称号干部们。

  另外,大多数结社似乎都决定观望这次的战况。
  没错,虽然有部分组织威胁〈阿斯特拉尔〉,不过,都被我们〈银之骑士团〉的骑士总长杰拉德压下了。依照我个人的意儿,威吓是杰拉德大人的拿手好戏,这方面交给他不成问题。

  我不知道〈阿斯特拉尔〉担任大魔法决斗裁判一职,将有何发展。
  身为〈银之骑士团〉的一员,我是打算彻底支援(阿斯特拉尔〉的,但我也不清楚骑士总长心中的盘算。
  不过,就个人而言……我希望陪大家直到最后。
  
  P.S.奥尔德维恩先生,我不会放弃与你决斗的,请多多指教!


魔法师的回忆
  1
  舞台再度转换。
  时间再度回溯。

  梦境化为现实,现实化为梦境。
  昼与夜,月与太阳。浓浓蜜糖色的黄昏。哒哒旋转的幻灯片机。音乐盒的乐声飘过,马戏团手舞足蹈,昏暗的光与虚构的真实反反覆覆。螺旋回廊与鹦鹉螺化石的梦一边倒带,世界的时间一边回溯。
  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
  夏天的故事。
  不同于日本的另一个夏天。
  从空中洒落的阳光依旧,澄澈的空气却截然不同。那是许多诗歌与小说中歌颂,眯起眼睛看着孩子与狗儿奔跑的美丽夏季。尽管是同样的季节,相隔一片海洋之外的日常风景竟如此不同。
  也就是。

  也就是——另一个夏天上演的魔法师故事。
  2
  ——如果记忆正确的话。
  只莲在十七岁时,自认修习真言略有所成。
  两星期后,他前往异国。他刚办好护照便搭上飞机,在大陆降落后几乎全靠搭便车旅行。不过当盘缠耗尽时,只莲就会一脸不情愿的回到日本,替挂名的魔祛结社做最低限度的工作,报酬入袋后再继续周游世界。
  然后。
  抵达英国威尔斯时,只莲才刚满二十岁。
  威尔斯。  
  即使在数个国家组成的联邦英国中,这片土地也特别古老、拥有特别复杂的历史,
  光是看见在草康彼端展开的幽暗森林,他的心就雀跃不已。
  为了保险起见补充一句,他会在此时来到威尔斯并没有什么重要理由。他上星期人在荷兰,至于上个月还在中东沙漠。对年轻的真言宗僧侣来说,世界充满未知事物。
  (……真愉快。)
  这股感情,大概是推动僧侣的动力。
  无穷无尽的好奇心与直率的热情促使他流浪。像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只莲也拿自己的冲动无计可施。每当看见、踏上新的土地,这股热情别说冷静下来,反倒变得更加热烈。
  就像现在一样。
  「……咻呼……」
  只莲在森林中央发出独特的吐息。
  双腿叠成坐禅姿势。
  他轻轻半垂眼眸注视鼻子下方,将意识集中于丹田,
  在集中精神的同时,与世界融为一体。
  也就是将森林的空气纳入体内。
  他感到每一个细胞逐渐活性化。年轻僧侣身体里充斥着几乎让人竖起寒毛的活力,缓缓循环着在内部盘旋。
  这是在吃世界,当时的只莲说过。
  他将旅行所到之处的空气当成食物吃掉,纳入自己体内。对他而言,周游世界相当于吞食世界。虽然不像洁希丽叶与后来的奥尔德维恩那样直接吸收咒力,但只莲同样也自行加工土地的咒力,吸纳一小部分。
  「……真美味。」
  他悠哉说着。
  感慨的深吸一口气,摊开双手。
  复杂的咒力缠绕在臭氧与芬多精等森林成分中,构成对魔法师来说拥有独特意义的环境。在某种意义上,这样的土地正是培育魔法师的摇篮。人与土地的连结——虽然东西方有所差异,但重要性却是不变的。
  这片森林的气息格外浓密,是只莲首度品尝到的滋味。
  「真要在这里睡上三天也行。」
  僧侣悠哉的说。
  事实上,只莲曾因为觉得很舒服就躺在雪山的地上睡了一觉。当时他险些冻死,从此以后便收敛了些,但只要有充足的咒力,他有自信即使二星期不吃不揭也撑得下去。这种时候,只莲就像是半化为植物般,一直在咒力漩涡中飘荡。
  在这安宁时刻,强烈的声响突然掠过鼓膜。
  (枪声——!)
  只莲迅速收好行囊,将注意力投向周遭。
  在国家的成立方面,英国总是与恐怖活动脱不了关系。听说这一带还算和平,但总有发生万一的危险。
  他猛然皱起眉头。
  窜入鼻腔的并非火药味,而是焚香。
  当只莲正为了气味而分心时,突然有兽影自树丛冲出、钻进他的袈裟里。
  「狐、狐狸?哎、哎,搔得贫僧肚子好痒!」
  慌乱的只莲按住窜入袈裟的狐狸,同时瞪大了双眼。
  紧接着,好几只狗跑进森林中包围了他。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每一只狗都是皮毛漂亮、饱经训练的猎犬。它们哈哈喘着气调整呼吸,以僧侣为中心,两、三重的绕着圆圈。
  只莲动弹不得,最后听见马蹄声穿越树丛。
  一匹马灵巧的避开树木、践踏柔软的土壤来到只莲眼前,睥睨着他。
  「——那边的佛教徒!」
  随着马上响起的澄澈女声,一道枪口对准他。
  那是把经过精心保养的老式来福枪。
  「你打算夺走我的猎物吗?」
  「咦?猎物?」
  听到这句话,只莲总算察觉状况。
  (是猎狐么——!)
  放猎犬追逐狐狸,再用猎枪狩猎,是欧洲贵族喜爱的竞技。尽管部分人士抗议这种活动太过野蛮,数十年来要求废止,但在当时仍属于合法风俗。
  「怎么样?你果然想碍我的事?」
  「贫、贫僧并无此意……」
  「那请把狐狸慢慢拉出怀中好吗?」
  女子的口吻虽然客气,话里却暗藏不容任何反抗的炽烈感情。
  那正是贵族的气质。
  她年约二十五、六岁。
  拥有一双傲然的蓝眸,华美的金发梳成法国卷乖在丰满的胸前。
  女子优美的姿态与英国式的俐落猎装十分相衬,即使一手持着老式来福枪也毫不减损女性的魅力,这份不协调感反倒更增添她的妖艳。
  「那个,很抱歉,这有些不太方便……呃,在东方……有句话是穷鸟入怀,猎夫不杀……」
  「什么?你想随便找藉口敷衍我?」
  她的愤怒灌注到枪口上。
  虽然还不到动了杀意,但女子很可能凭着怒气命令周遭的猎犬「给他点教训」。
  「不不,贫僧真的没开玩笑!」
  「快交出来。我数到十。十、九、八、七六五四三——」
  「好、好快——!」
  只莲惊呼着。
  「埃莉诺。」
  就在此时,有人呼唤。
  「你的任性未免太过火了点?」
  两人同时回头。
  新的人物带着几名随从自树木之间现身。
  那是位壮年男子,年龄大约比先到的女性大上两轮。
  虽然都穿着猎装,但是配上与年龄相衬的宽阔肩膀后,男性给人截然不同的印象。他的翠眸彷佛与女子成对,紧抿的嘴角蓄着整齐的胡子,以冷静的眼神直视他们。
  「……老公。」
  男子对名为埃莉诺的女性点个头,目光转回只莲身上。
  「初次见面,看来……你似乎是同行。」
  他也说着一口优美的标准英式英语。
  虽然这方面的倾向在现代已经转淡,但这个国家的语言依阶级不同仍有微妙差异。甚至有传闻——不同地方、不同阶级的人,言语几乎无法相通。
  由此观点来看,男子的口音无庸置疑属于上流阶级。
  因此,只莲也就这样抱着怀中的小动物,鞠躬说道:
  「贫僧名叫只莲,对密宗稍有研究。」
  「喔。」  
  听到他同样以标准的英式英语回答,男子意外地挑挑眉毛。
  他严肃的脸上绽开笑容,看来不可思议的亲切。  
  「我是欧兹华德·雷·梅札斯,〈盖提亚〉的首领。请原谅内人与弟子的无礼。

  3
  只莲随着他们来到位于森林外不远处的宅邸。
  听说这里是仅供猎狐季节使用的别墅,但从宅邸规模以及他们带来的管家、女仆数量上,完全看不出来。其中,尤以蔷薇庭园特别引人注目,宛如鲜红地毯的一排花海藤蔓甚至延伸至别墅墙面,用高雅的色泽与香气妆点整栋宅邸。
  在大宅南侧的客房餐桌上——
  「喔喔……真是美味!」
  可口的料理让只莲咋舌赞叹。
  「哎呀,贫僧太小看英国料理了!这派皮的爽脆口感,酱汁复杂有深度的滋味,用来提味的佐料是……磨碎的番茄?连配菜马铃薯也是极品,真是幸福得像上了天国一样!」
  「谢谢。我家的主厨据说在学徒时代到各地学习过。」
  欧兹华德擦拭着嘴角回答。
  他已脱下猎装,换上剪裁精良的夹克。将色泽宛如红宝石的红酒放在手边,重新低头致歉。
  「考虑到内人的无礼,只莲先生至少在这多住几天吧。今后我也会请埃莉诺多加注意。」
  当他泰然往下说时,身旁的埃莉诺猛然缩缩肩膀。
  「我、我又没想到那片森林里还有其他人……」
  「埃莉诺。」
  「那、那个……」
  「……埃莉诺?」
  「……对、对不起。」
  女性涨红了脸低头道歉。
  「不不不!贫僧才该为了擅自侵入土地的事赔罪……」
  只莲也歉疚地放下刀叉,双手合十。行动前因为料理太过美味,一瞬间有些犹豫,而这也是他的可爱之处。
  两人的反应让欧兹华德露出淡淡微笑。
  「多谢只莲先生的宽宏大量。毕竟,我们此处于紧张时期啊。」
  「是……」  
  僧侣应了一声,忆起〈盖提亚〉的基本情报。
  「这么说来,各位带了不少弟子同行,是想在这边举行仪式吗?」  
  〈盖提亚〉的魔法基础——所罗斗王的魔法,受时节影响很深。
  季节与气候,甚至是星象运行,都会对魔神的力量及性质带来变化。这些影响对个人施展的魔法是微枝末节,举行集团仪式魔法时却不容忽视。
  欧兹华德听出只莲话中的意思——含糊地摇摇头。
  「这也是一部分的原因。」
  「一部分?」
  「结社营运上有很多事得处理。」
  「……原来如此。」
  回答虽然简短,却足以让僧侣体悟到不该继续胡乱追问。
  只莲歪着脑袋考虑了一会儿,轻轻点个头。
  「那么,贫僧就叨扰一下了。贫僧对正式礼仪一无所知,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他这么说着,对梅札斯夫妻深深行礼。
  *
  自此以后,只莲不时会与欧兹华德聊天。
  他们奇妙的合得来。

  本来只准备待一天就离开的他,之所以会留下几天、几星期之久,都是意气相投所致。一方是大结社首领,另一方是研习密宗的流浪者,虽然两人的身分南辕北辙,但或许正式立场的差异反倒促使他们结交。
  ——其中,甚至发生过这样的事。
  午后中庭。
  舒适的阳光洒在跟体育馆差不多大的空间上。
  「我可以见识见识只莲先生的魔法吗?」
  两人喝着红茶闲聊时,欧兹华德突然要求。
  「这是无妨……不过,土地不会受影响么?」
  只莲问的是魔法师与土地的关系。
  像欧兹华德这般拥有领地的魔法师,对于在土地上循环的咒力十分讲究。在需要细部调整的仪式魔法上,连些微的咒力影响也会招来不可忽视的结果。
  姑且不论同派的所罗门王魔法,像只莲的密宗这种,连发源地都不同的魔法,所造成的影响将会很大。
  因此,大多数魔法师连异种魔法师经过自己的土地都会气得吊起眼角,欧兹华德在这一点上却截然不同。
  「碰到这点小事都会出问题,就是弟子不够成熟。」
  他断然宣言。
  (……喔。)
  那句话语背后的自信,令只莲暗暗佩服。
  他没夸耀什么,而是用自然的态度断言,会出问题的是弟子而非自己。
  对欧兹华德来说,这仅仅是事实罢了。
  只莲也承认这一点。
  「那么,贫僧就稍微献丑了。」
  他放下茶杯,两手的指头复杂地缠在一瑰。
  印形。
  亦即彰显神佛存在的手印。美术界有句格言「手的表情跟脸一样丰富」,佛教早在数千年前就已达到那个境地。
  用手……表现出神。  
  「迦楼罗神啊,将汝之翼借予吾。」

  僧侣口唱真言。
  迦楼罗真言。
  在诸多神佛中最为神速的神鸟象征获得咒力之后,只莲的身躯轻轻飘起。以咒力将神佛的加护化为现实,此即密宗的魔法特性——「两界曼陀罗」。
  尽管平衡不太稳定,只莲仍在空中飞了两三圈才缓缓降落。
  「献丑了。」
  「不不,了不起。我第一次看到人不靠媒介就能飞行。如此自然的飞行,连女巫巫术都很难办到。」
  欧兹华德拍拍手,笑容满面地说完后看向一旁。
  在面向中庭的回廊下,半靠着栏杆的埃莉诺正一脸不悦的看着这边。
  「埃莉诺,你也表演一下拿手好戏吧?」
  「我?」
  埃莉诺皱起眉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可以是可以,老公,你好像玩闹得太过火了?」
  「就当帮我个忙,拜托你好吗?」
  「…………」
  埃莉诺一瞬间鼓起腮帮子,目光立刻转向中庭中央,从洋装胸口拉出五芒星项链。
  那正是所罗门五芒星,女子手持咒物、微微嘟起形状姣好的唇瓣,唱起优美的旋律。
  「 ……I do strongly command thee,by Beralanensis, Baldachiensis,Paumachia,and pologiae Sedes;by the most powerful Princes,Genii,Liachidae,and Ministers of the artarean Abode;and by the Chief Prince of the Seat of Apologia in the Ninth Legion——」

  所罗门王的魔法。
  身为欧兹华德之妻的她,当然也修行这门魔法。

  「O thou wicked and disobedient spirit N., because thou hast rebelled, and hast not obeyed nor regarded my words which I have rehearsed; they being all glorious and  ncomprehensible……」

  如诗如歌的咒文继续着。
  聚起足以让夏日阳光变质的咒力后,埃莉诺高声呼唤:

  「来吧,菲尼克斯!钟爱二十军团的侯爵!」

  火焰自虚空诞生。
  火光立刻构成鸟形,在只莲与欧兹华德头顶显现。
  「喔喔……菲尼克斯。」
  只莲随着叹息瞪大双眼。
  别名凤凰的它,在七十二魔神中也是特别著名的一柱。
  只莲听着那美妙的啼声,陶醉地眯起眼睛。
  「它是第一个与我定下契约,也是我最喜爱的魔神。」
  埃莉诺带着一丝害羞,自豪的注视着魔神。
  「再过几年,安缇也会选择第一个魔神吧?」
  「安缇?」
  只莲愣愣地照念一递,埃莉诺轻轻颔首。
  「我们的女儿安缇莉西亚。她才三岁大,目前在本家由奶妈照顾。」
  「原来如此。」
  只莲将她变得温柔几分的神情牢牢记在胸中。
  身为上流阶级,将孩子交给奶妈看顾十分自然。不过埃莉诺现在的表情,流露出很想亲手养育孩子的任性与遗憾。
  在母亲的关爱下,名为安缇莉西亚的少女一定能在幸福中长大吧,僧侣心想。
  「对了,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停顿一会,欧兹华德也开口问道。
  「哎呀,你是说什么?」
  「你说再过几年之后,安缇也会选择第一个魔神?」
  「啊,这件事吗——我第一次选择魔神,可是在六岁的时候。」
  埃莉诺露出微笑,轻抚着她唤起的菲尼克斯的头。
  魔神之炎并未对主人的手造成任何伤害,灾鸟仅仅舒服的啼叫着。
  「所以,如果她在六岁前就学会使用魔法——喜欢上魔法的话,那该有多好。

  埃莉诺·雷·梅札斯如作着美梦股呢喃。
  *

  ——也发生过这样的事。

  一个夜风强劲的夜晚。
  平常总是充满贵族风范、面带冷静笑容的欧兹华德,这一天难得气急败坏的回到宅邸。
  由于埃莉诺碰巧不在,他自然而然找上只莲陪他喝酒。至于只莲本人——或许这是僧侣不该具备的特质——也对酒毫无忌讳,高高兴兴的奉陪了。
  当时的对话,只莲仍记得清清楚楚。
  ……没错。
  在烛光摇曳的欧兹华德房间里。
  古意盎然的蜜蜡甜香与高级白兰地掺杂在一块,昏暗的房间内唯有风敲打窗户的刺耳声响。
  「魔法师真的必须把一切都奉献给魔法吗?」
  欧兹华德以带着几分醉意的口吻说道。
  只莲不知他是否真的醉了。或许不装出酒醉的模样,这些话就说不出口。
  「这是什么意思?」
  「所罗门王的魔法,比其他魔法更压倒性的要求魔法师的一切。」
  欧兹华德喝干杯中白兰地继续:
  「等价交换是魔法的常理。不,实际上等价与否也值得怀疑,但使用越强大的魔法就需要越大的代价。唤起魔神,本来便只有能够与国王匹敌的『富豪』才办得到。」
  「…………」
  只莲正确理解男子话中含意。
  在诸多魔法中,所罗门王的魔法太过特殊——或可说是太过典型。
  这门流派以格外强大的「力量」着称,相对也要求莫大的代价。纯就金钱来看,举行一次魔法仪式的花费就可轻易买下豪宅。
  这也是人称其为「王之魔法」的理由之一。
  「我不否认这话包含主观判断——但所罗门王魔法的血脉中,像我一样得天独厚的魔法师并不多。」
  欧兹华德低声说道。
  蜡烛火光加深他侧脸的阴影,给人极为疲惫的印象。源自古老时代的光芒,说不定能暴露出人心隐藏的事物。
  「可是就算得天独厚,我也无法企及。」
  壮汉沉重吐露道。
  「我出手接触至上四柱,建立了连线,然而终究只能将半数纳入支配下。付出那么多牺牲,却好不容易才得到这点成果。」
  (牺牲?)
  尽管心中想着,只莲却没问出口,只是静静品酒。他不清楚欧兹华德气急败坏的理由,但这种时候能为对方做的,顶多只有陪他一起喝个烂醉而已。然而……
  「再说……假设我支配了所有至上四柱,又有什么意义?」
  「欧兹华德先生?」
  只莲无法视若无睹,忍不住喊出对方的名字。
  因为欧兹华德的话语,已触及到魔法师的根源——人人都在心底想过却绝不表露——必须终其一生藏在心中的内容。
  「这样……」
  欧兹华德不理会只莲的制止,继续呐喊:
  「不管走到哪个境界,都只是在模仿所罗门王魔法的始祖罢了!」
  壮汉猛然拍桌,震落桌上的酒瓶。
  「即使统率了所有的七十二魔神,终究只是始祖所罗门王早已达成的事迹。这么做有何意义可言?持续为没有未来的技术付出牺牲有意义吗!不,不光是所罗门王的魔法,世界上绝大多数的魔法不也都一样!」
  这是涉及魔法概念根源的质疑。
  没有未来。
  魔法这个领域早已终结。
  尽管进入二十世纪后出现几个例外,但绝大多数的魔法都仅仅是模仿着过去的天才。
  (但是……)
  说这些又能怎样?
  事到如今,魔法师们除了当魔法师之外还能成为什么?
  一直希冀着背离正道的一切,难道如今还变得回人类吗?  
  「欧兹华德先生。」
  只莲再度呼唤。
  声调比刚才徐缓,包含近似放弃的感情。   
  「…………」
  或许是因此恢复冷静了,欧兹华德大大叹口气垂下肩头。
  「……抱歉。」
  壮汉低头道歉,再度深深坐进椅中。
  空气中落下漫长的沉默,钟摆摇晃的声响混入平息几分的风声中。刚才的吼叫可能已传到屋外,但管家与女仆并未进来打扰,想来是训练有素。
  「害你听我大吐苦水。虽然称不上赔罪,能否再奉陪我一下?」
  「再奉陪一下?」
  只莲不解的歪头。
  「我有事相托。能帮我送封信到附近城镇吗?我会附上谢礼。」
  「……信?这是无妨……」
  僧侣眨眨眼。
  威尔斯虽然不算是都会地区,但也没荒凉到邮件无法送达的程度。
  「我想找人亲手送信,顺便看看那边的情况。出于许多原因,这件事不方便拜托〈盖提亚〉的人去办。」
  「……原来如此。」
  反正,这趟旅行原本就没有目的,也没有特别需要拒绝的理由。
  不过,只莲叹了口气。
  「那么,至少告诉贫僧送信的理由吧?」
  破戒僧做好牵扯上复杂问题的觉悟,如此问道。
  4
  欧兹华德指定的地点,是距离宅邸十几公里远的港口城镇。
  只莲坚拒他想派车接送的好意,一路走到港口。搭车移动无法掌握土地实情,也无法满足旅者的心。尽管接受了欧兹华德的委托,他仍无意放下自己的目的。
  享受着夏季的光线与风。
  踏着威尔斯的大地步行数小时后,一座红砖灯塔跃入眼帘。
  相对于随时都会倒塌的陈旧灯塔,城镇本身意外热闹,行人脸上都充满活力。只莲斜眼看看港口停泊的几艘船,确认欧兹华德交给他的纸片,走进某条街道。
  没多久,僧侣便找到上头记载的地点。
  「是……这里么?」
  只莲抬起头。
  这一带皆是平凡无奇、随处可见的民家。由石板与灰泥墙砌成的民房逐渐老朽,残留几经修补过的痕迹,东侧墙面呈现马赛克般的斑驳色调。
  他烦恼了一下正准备敲门时,目光滑向街道彼端。
  那边传来话声。

  「……是梅札斯家……的人吗?」

  耀眼的太阳下,一位手提菜篮、长满雀斑的妇人眨眼问道。
  *
  「是这样吗?因为你的衣着很奇特,让我吃了一惊。」
  接过只莲递来的信,长雀斑的妇人微露苦笑。
  日常生活在她脸庞划下的皱纹,弯成了笑容的形状。她的生活想必过得绝不轻松。屋内虽然打扫得很干净,但从缺角的餐具与陈旧的家具等处,都可窥见其辛劳。
  「哎呀,真是惭愧。这是贫僧的正式服装。」
  只莲完全没把推测表现出来,拉着袈裟袖子开起玩笑。
  「日本的圣职者都打扮成这副模样吗?」
  「这点依宗教不同,在贫僧的门派……呃,总的来说没错。」
  在正经严肃的僧侣眼中,只莲的存在本身恐怕就会招来批判,只好含糊其辞。
  女子从信里拿出一个信封。
  「欧兹华德先生的信我就收下了。不过,这个信封请照老样子还给他。」
  只莲不看也知道,里面装着支票。
  他隐约觉得对方会这么反应,于是默默将信封收回袈裟怀里。
  「令媛出门了?」
  「是的。学校放暑假,她去市场买东西了——就像你所知道的,她其实是我姊姊的女儿。」
  没错。
  只莲正是为了那女孩造访小镇。
  「冒昧请教一声,令姊人呢?」
  「她生下那孩子后立刻就去世了。」
  「…是吗?」   
  只莲歉疚地皱起眉头。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就像月亮。」
  女子回答。
  「姊姊她美丽、安静而内向,一切都与我形成对比。所以,当她表明要独自生下孩子时,所有亲戚都想阻止她。但姊姊不肯屈服,无论大家怎么当面怒斥,她都只是温柔的微笑着。」
  女子的声音低低流过肮脏的地板,在不知不觉间垂下头。
  「那么……留下女儿撒手人寰,她想必非常遗憾。」
  「是啊。」
  她闭上眼睛,大概正忆起姊姊。
  一段既长又短的时间过去,自窗外斜斜射入的阳光随窗帘轻轻摇曳。
  「不过……今天我稍微安心了点。」
  「为什么?」
  「因为,他的朋友里有你这样的人。」
  「?」
  看到只莲明显的困惑,妇人又笑了笑往下说:
  「只要看看结交的朋友,就能明白一个人。既然有只莲先生为友,我姊姊爱过的人应该也不是坏人。」
  「是、是这样么?」
  「没错。」
  见对方坦率点头,只莲只能难为情的搔搔脑袋。
  接着,女子抬头开口:
  「我女儿好像回来了。」
  「喔?」
  只莲也望向窗外。
  窗户面对行人不多的街道,可以窥见道路另一头的年幼少女。
  她大概九到十岁大,拥有长长的金发与清澈的翠眸。
  从那鲜明的配色,隐约可看出欧兹华德藓影子。  
  (好活泼的孩子。)
  只莲产生这样的印象,又想到无法前来此处的欧兹华德,不禁感到心情沉郁。
  离开宅邸前,他已听说缘由。
  简单的说,欧兹华德年轻时,和这孩子的亲生母亲交往过。
  直到最近之前,欧兹华德都不知道她有了孩子。但那他女性在分手后立刻销声匿迹,女儿也马上交给亲戚收养,实在难以责备他不知情。
  (……即使知情,说不定也无计可施。)
  只莲心想。
  对魔法师来说,婚姻绝无自由。
  因为咒力和血统密不可分。
  就如纯种马是为了奔跑而特化的血统,魔法师的血统则着重于咒力。尽管依地区和魔法特性而言也有例外,但〈盖提亚〉的梅札斯家不可能轻怱这一点。事实上,埃莉诺与欧兹华德的年龄差距,毋庸置疑便是政治婚姻的结果。
  (不过,他们之间不光是政治婚姻而已。)
  透过他的言行举止便能理解,欧兹华德也爱着现在的妻子埃莉诺。
  就算是政治婚姻,就算过去爱过别的女性,并不代表不能培育出新的爱苗。
  然而,欧兹华德只有一个。
  像昔日贵族那样同时爱着两个人,在承认妾室的时代不成问题。但魔法师终究无法违抗时间的潮流,这只是空虚的假设罢了。
  「…………」
  只莲不禁陷入沉默。
  「令媛的名字是?」
  「她名为黛芬妮。是姊姊取的。」
  「真是个好名字,像朵不输给凛冬的花。」
  只莲轻轻说道,感到心头渗出不像他会有的感伤。偶尔这样也不坏。
  他调回视线细看,好替无法见面的欧兹华德转达少女的模样。
  就在此时。
  独自走在路上的少女周遭,涌现肉眼看不到——但魔法师绝不会错认的强烈气息。
  是咒力!
  咒力立即在街道半空中显现,化为只有魔法师看得见的半透明巨人,对准少女头部挥拳。
  少女一瞬闲僵住,身躯如羽毛般被打飞出去。
  「黛芬妮!」
  「什——!」
  刹那间,只莲几乎反射性的从窗户一跃而出。

  「皈依奉于韦驮天神之下!」

  韦驮天真言。
  获得神佛加护,改变现实的魔法。他借来速度号称天界第一的韦驮天之力,划破空气急速飞奔前进。
  只莲一把抱住黛芬妮年幼的身体在地上翻滚。即使裸露在袈裟外的肌肤被石头擦破流血也毫不在乎。
  他滚了好几圈后起身,急切地呼喊着。
  「黛芬妮小姐!」
  没有回应。
  怀中的少女早已晕厥过去。
  虽然如此,他仍看出她还有呼吸,伤势也没有想像中来得重。大概是被拳头击中前,少女侧身闪避之故。继承了欧兹华德的血统的她,或许很有魔法师的资质。
  不过,现在没有时间思考这些。
  巨人转向他们。
  「失礼了!」
  只莲抱好昏倒的少女,纵身一跃先拉开距离。
  (这家伙究竟是——!)
  他在跳跃之际注视着魔物心想。
  其身影和表情都模糊不清的灵体,只知道是个半透明巨人。先不提用了某种隐蔽术式或是有其他理由所致,可是连身为魔法师的只莲都看不出来,实在相当异常。
  (袭击者知道黛芬妮小姐是欧兹华德先生的孩子——?)
  有这个可能。
  倒不如说,他现在想不到其他解释。
  纵然街上不见人影,可是连魔法师也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发动袭击,但凭现状做不出更多推测。
  巨人回过头,连转身的速度都快如疾风。
  「体型如此庞大,动作竟这么敏捷——!」
  只莲呻吟道。
  如同一般的物理法则,在魔法中,越大的物体也越难移动。巨人的身高约五、六公尺,能够使役这般巨大使魔的人,放眼全世界应该也十分罕见。
  他抱着少女结成手印。

  「迦楼罗神啊,将汝之翼借予吾。」

  僧侣这次唱出迦楼罗真言。
  两星期前他向欧兹华德展示过的魔法。有那么短短一瞬,只莲的跳跃获得神鸟羽翼相助,飞上半空。
  巨人之掌跟着挥来——却困惑的穿过虚空。
  只莲如翻筋斗般转过身子。
  他判断无法抱着少女逃离巨人,决定迎击。
  战斗时切换的速度之快与独创性,正是将只莲以二十岁之龄推上一流魔法师境界的真髓。
  (现在得改变战局——!)
  刚窜入巨人死角的他,神速改换手印。

  「皈依奉于金刚尊之下!」

  鲜烈的火焰划过。
  不动明王真言。
  为了救济难以救赎者的佛性显现。端坐于三昧真火中,烧尽一切不净的不动明王的曼荼罗。
  调伏一切魔性的业火灼烧威尔斯的天空,冲向巨人。
  此外——
  「喔喔喔喔喔喔喔——!」
  袈裟衣摆随着火焰飞起,只莲继续进攻。

  「尽皆皈依奉于诸佛之下——特皈依奉于风天之下!」

  风天。
  藉着印度神话中风神的权威,只莲的飞踢带上真空之刃,斩裂火焰中的巨人。
  ……本该如此的。
  然而确实击中敌人的触感,如打到雾气般溜走。  
  「什——!」
  紧张感令他全身紧绷,却未遭到预料中的反击。  
  在缓缓减弱的火焰里,巨人早已消失无踪。  
  (……它逃走了……?)  
  只莲难以置信地咬住下唇。
  这么简单?
  采用强硬手段袭击,却连点像样的抵抗也没有就跑了?
  挥之不去的疑问,让困惑的只莲伫立原地,黛芬妮的养母这时也冲了过来。
  「黛芬妮!」
  妇人气喘吁吁的抬起头。
  「只莲……先生……?刚、刚刚的情况是?黛芬妮怎么了?」
  她恐怕没有看见。
  一般人看不到咒力制造的怪物,刚才那一幕在她眼中,大概也只像有道旋风突然吹走女儿。不过风来得太不自然,她说不定也目睹一点只莲的飞翔与召来的火焰,但「常识」的滤镜会自行掩盖这点程度的异象。现在需要的,反倒是一些时间。
  因此只莲没有多做解释,淡淡微笑着说:
  「不要紧,她顶多只会有轻微的脑震荡。」
  僧侣温柔的将黛芬妮还给她,妇人一头雾水,珍惜地抱过少女。
  为了避免刺激她,只莲悄悄走开,来到巨人消失的地点结起手印。
  「……至少得解析咒力啊。」
  他一脸苦涩的低语。
  尽管在日本的魔法结社同事比他可靠得多,但现在可不能挑三拣四的。脑海中闪过沉默的巨汉链金术师后,只莲唱出新的真言。

  「皈依奉于文殊菩萨之下。授与吾大智慧。」

  拥有广大无边智慧的文殊菩萨。
  唱出其真言的只莲脑中,浮现咒力刻下的痕迹。
  「难道……」
  他哑口无言。
  在脑海中追溯的咒力痕迹,告诉僧侣出乎意料的结果。
  「难道……这……」
  只莲踉舱数步。   
  没错,这种咒力触感是——

  (与七十二……魔神……相同……?)

  沐浴在耀眼的夏日阳光下,只莲的侧脸变得如冬夜般苍白。
  5
  他回到欧兹华德宅邸时早已入夜。
  为了进行几样事后处理、张设预防巨人再度来袭的最低限度结界,花了他许多时间。
  不。
  不光只是如此。
  巨人消失后留下的——咒力痕迹,才是令只莲脚步沉重的理由。
  (七十二……魔神?)
  僧侣不敢相信。
  即使并非直接支配,可是所罗门魔神不是全都在欧兹华德·雷·梅札斯率领的〈盖提亚〉管理之下吗?基本上,他没听说过所罗门魔神中有透明巨人。尽管巨人身上有隐蔽术式也不足为奇,但是就伪装的袭击来说却太过火了。
  它散发的强大咒力也是如此。
  太不平衡了。
  「……不,或者相反?」
  想到此处的只莲自言自语起来。
  假设巨人力量的不均衡并非刻意,而是失控导致呢?
  (背后有什么顾不得体面的理由……吗?)
  思考几乎独立出来,在只莲心中一角反覆计算。他属于动脑之前先动手的类型,但并非缺乏思考能力。密宗的培育训练中,本来就包括在任何环境下都能保持客观思考的锻链。
  不过,或许是神色间透露出不安,在这顿迟来的晚餐上,欧兹华德皱眉问他:
  「发生了什么事吗,只莲?」
  一边切开淋上鸭血酱的鸭肉,那双翠瞳看着密宗僧。
  「……啊,没有。」
  只莲摇摇头。
  「没什么。哎呀,今晚的鸭肉料理也很可口。不提火侯,这鸭血酱棒极了!材料斟酌调味时也更费工夫,可这道菜的鲜美与浓郁平衡掌握得真好,之后得向主厨求教才行啊!」
  「那就好——不好意思,硬是麻烦你。」
  「不不不,对方没收下支票,这趟路也让贫僧对威尔新增广见闻。在此寄宿又承蒙美食款待,没能报答什么才是过意不去呢。」
  只莲挥挥手,搔搔没剪齐的短发。
  餐桌上只有他们两人。埃莉诺表示身体不舒服已先离席,青年与壮年魔法师分坐长桌两端。
  管家和女仆们在房间角落待命,以免妨碍两人交谈。虽然豪华的餐桌让人坐立不安,但只莲喜欢梅札斯家的气氛。
  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无论宅邸的装饰,女仆及管家等佣人,还有不时擦肩而过的弟子们,都散发出某种统一感。
  也可之称为主人的品格吧?
  欧兹华德·雷·梅札斯的存在,感染了整栋宅邱。
  (……啊,就是这样。)
  只莲终于察觉,他比意料中更喜欢对方。
  明明比起谁都更具备魔法师的资质,比谁都像魔法师,却绝不无条件的接受身为魔法师的自我。有些人会认为这样的人格叫顽固,也有人会感到厌恶吧。
  实际上,欧兹华德与只莲在日本的结社——〈阿斯特拉尔〉——首领就合不来。那位老爱开玩笑的社长,每次跟欧兹华德见面都可能吵起来。
  尽管如此,他仍对这位顽固的魔法师产生不可思议的友情。
  「贫僧能否问个问题?」
  「什么?」
  「关于黛芬妮小姐的事,只有欧兹华德先生知情吗?」
  「……除了我之外,只有总管爱德知道。」
  欧兹华德啜了一口红酒继续:
  「如果被弟子与亲戚发现,恐怕会将她带进魔法的世界。无论是好是坏,梅札斯家的血都具备重大意义。与我为敌的人,说不定会把她拱成结社干部好拉我下合。我的经营手段强硬到有人想除掉我,这点我有所自觉。」
  「…………」
  这也是只莲的顾虑所在。
  在魔法世界中,血统具存莫大的意义。黛芬妮的母亲是一般人,血统虽会削弱一半,但也足以牵制欧兹华德。
  更何况,只莲也目睹了少女具备魔法师资质的可能性。
  依照黛芬妮的年纪来看,踏入魔法世界还不晚。
  那名少女,很可能会成为欧兹华德的阿基里斯之腱。
  (那么……倒不如说,越是支持欧兹华德先生的人,越希望黛芬妮小姐消失……)
  他在某种程度生锁定了凶手的条件。
  脑海深处彷佛发出烧焦味,他有种再深入就会吃苦头的不祥预感。
  「到头来,都是我太任性。」
  欧兹华德低语。
  「无论是丢下那女孩不管也好;事到如今才发现她,擅自送信过去也好;心想迟早有一天要向她道歉也好——起因都出于我希望得到原谅的无聊自我意识。」
  壮汉感慨说着。
  那番话彷佛深深沁入胃里。
  半晌之后,只莲摇摇头。
  「……贫僧不觉得无聊。」
  「不好意思。」
  欧兹华德也露出苦笑,接着起身。
  「今晚,我要离开宅邸一会。」
  「有事吗?」
  欧兹华德对只莲轻轻耸肩回答:
  「〈盖提亚〉要举行仪式。抱歉,外人不得擅入,你就待在屋里休息吧。」
  我告退了。目送壮汉严肃的背影离去,只莲重重叹口气。
  (实在是……说不出口。)
  僧侣沉下脸色。
  他不可能说得出口。
  万一袭击黛芬妮的人来自〈盖提亚〉内部……不论理由为何,欧兹华德大概都会暴怒欲狂。结果,不光是〈盖提亚〉,说不定连结社对外的企业集团等等都会遭到波及。
  直到厘清事实之前,不能胡乱行动。
  然而,现在能够查明真相的人……
  (看来……只有由贫僧来调查了。)
  年轻的密宗僧下定了决心。
  6
  那一夜远比平常黑暗得多。
  厚厚的云层覆盖了月亮与星空。
  风势强劲,鸟兽都躲进森林里没有出来。从刚才的风声听来,连树叶沙沙声都显得很遥远。即使开枪,枪声应该也会被抹消吧?
  这样的环境正适合行动。
  只莲溜进灯光熄灭的漆黑走廊上。
  (就是今晚……)
  欧兹华德与弟子们都外出举行仪式,现在正是好机会。此外,如此良机不会再有第二次。
  只莲倏地潜入北侧楼房,在以前就注意到的房间前停下,弯下腰小心插入准备好的铁丝。
  他在周游世界途中学到了开锁术。
  当然,非法入侵民宅不可能不违反僧侣戒律,这方面他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只莲身为破戒僧的事实早已牢不可破,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顾虑的。
  从手感确认锁打开后,正要旋转门把的手半途打住。
  他感应到一股魔法气息。
  (是咒术警报……?)
  这类警报不单会敲响警铃,更会发动单方面的魔法,攻击粗心的入侵者。不愧是〈盖提亚〉的重地,保全系统的水准也不低。连别墅都戒备森严,本家大概没有他能潜入的空间。
  只莲在袈裟内结成手印,唱出地藏菩萨真言。

  「稀有之务,皈依奉于地藏菩萨之下——」

  在许多号称菩萨的佛教神格中最为慈悲的地藏菩萨,拯救六道一切众生——甚至是坠入地狱、罪孽深重的亡者。
  凭藉着祂的加护,咒术警报平息了。
  (唉……真吃不消。)
  谨慎确认警报已经失效后,只莲溜进房间内。
  他点亮带来的油灯,周遭的情景在灯光下朦胧浮现。
  房间十分狭小,只有一扇简单的窗户。
  〈盖提亚〉的咒物井然排在屋内。有基本的所罗门五芒星、狮皮鞣制的书卷、亚麻编织的长袍、七彩笏板与仪式用的剑。
  所罗门王魔法中,众多弟子使用的咒物罗列一堂。
  (果然……是这里。)
  只莲拚命忍住想大声叹息的冲动。
  万一驱使巨人的凶手来自〈盖提亚〉内部,这里应该就有残留着着咒力痕迹的咒物。当然,咒物也可能被带至这次仪式上使用,但按照〈盖提亚〉的规模,这类仪式应该会统一使用新品。若咒物上带有不属于首领欧兹华德的咒力,将会打乱仪式的协调。
  因此,几乎只要调查此处就够了。
  「……嗯。」
  僧侣结起手印,再度唱出真言。

  「——皈依奉于文殊菩萨之下。授与吾大智——」

  瞬间,他的咏唱倏然而止。
  凌厉的杀意袭来,彷佛从颈背直刺咽喉。

  「——别动好吗?」

  只莲记得这股杀意。
  还有指向自己的老式枪口。
  「这一次,你换成脑袋想挨颗子弹了?」
  埃莉诺脸上浮现恐怖的微笑问道。
  「不、不,那个……」
  他感到冷汗从脸庞狂涌而出。
  无法擦拭沁满肌肤冷汗的只莲回过头,浑身僵住。
  「刚才的真言,是用来搜索魔法痕迹的吧。叫文殊菩萨来着?」
  「…………」
  不愧是〈盖提亚〉首领之妻,对东方魔法也有所认识。考虑到所罗门魔神本来就受到世界各地的传承影响,拥有这类知识或许是理所当然的。
  「你不是……身体不适么?」
  「今天老公不在宅邸,我想你差不多也该露出狐狸尾巴了——虽然我没想到,僧侣竟然会做起小偷的勾当,你到底有何意图?」
  「…………」
  只莲一句话也无法反驳,仅仅屏住呼吸注视着枪H与埃莉诺舜
  在这么近的距离?他不认为有任何魔法能够凌驾于子弹之上,再说私闯民宅时被人逮住,错全在自己身上。
  经过十几秒的漫长沉默后,埃莉诺呢喃:
  「哼。你有什么非得这么做不可的理由?而且还绝不能对我透露。我是有几个头绪………至于和他有关的……比方说,你见过黛芬妮小姐了?」
  「什……!你、你怎么知道!」
  看见只莲猛然瞪大双眼,埃莉诺无可奈何的苦笑起来。
  「难、难道这话只是要诱我上钩……?」
  不,若是圈套也不对劲。
  光是虚张声势,不可能说得出黛芬妮这名字。欧兹华德不是说过,除了自己和总管之外,无人知道少女的存在。
  「……难、不成……」
  僧侣的声音中断。
  (…………)
  他设想过最糟的情况。
  黛芬妮的存在,对谁最为不利?最为忌惮〈盖提亚〉组织分裂、发生继承纷争的人理应是谁?
  他不是明明知道答案,却转头不肯正视吗?
  「哎呀,怎么了?你的脸色好差,只莲先生?」
  埃莉诺悠然微笑询问。
  *
  一片空地在森林中央豁然展开。
  空间周围长着茂盛的菌类,绕成椭圆形。这是时而被称作妖精之环的空间,再加上其正下方还有灵脉流过,形成最适合魔法仪式的环境。
  「……星辰的位置已经一致。」
  欧兹华德仰望夜空低语。
  受到厚重云层覆盖的夜空看不见甚么星星。但专属于魔法师的感觉,告知他星辰的位置。
  乌云滚滚流动,强风下,树梢弯折到随时都会断裂的程度。
  树叶一片片飞散,掠过众人之间。
  每一片叶子都蕴含强烈的咒力,溶入肆虐的黑暗中。
  欧兹华德告诉弟子们:
  「从现在起,仪式开始。」
  「…………」
  弟子们默默池将手贴在胸前。
  正确的说,是贴在胸口的咒物——所罗门五芒星上,那是为了这场仪式,请工匠一一打遥、圣别过的全新咒物。咒力波长在制作时也考虑个人特性,细心调整过。
  他们每一位都是〈盖提亚〉的核心成员,位阶达4=7(哲人)以上的菁英弟子。
  弟子们绕成的圆圈中央,设有神圣的祭坛。
  坛上摆着陈旧的黄铜壶及各式各样物品,上头覆盖白布。
  那是宝石、葡萄干及椰枣等贡品。
  这些布置的含意,是藉由重现所罗门王财宝的贡品,制造魔神易于显现的地点。周围挂着几根火把,熊熊火焰迸散出不输给凶暴强风的火花。
  原始勇猛的亮光——映出影子。
  不属于人的影子。
  咒力之影。
  藏在铜壶中的魔神之影。
  (这场仪式……结束的话……)
  欧兹华德注视着影子心想。
  尽管觉得必须专注在魔法上,他却无法思考。那些念头盘据在欧兹华德心底已经太久,也扎得太深。
  (这场仪式结束的话……一切都……安缇和黛芬妮……还有她……)
  两名少女——与另外两名女子的侧脸掠过脑海。
  一个是埃莉诺,另一个是遥远回忆的残渣。
  总是在树荫下读书的长发少女。
  梦幻时间的余音,如今已太过遥远。
  在那段时光里,魔法师不该有的正常感情折磨着他的心。
  「——欧兹华德大人?」
  有人呼唤道。
  说话者是弟子之一,大概是想到接下来的仪式,他面带紧张之色。就算是菁英弟子,过去也不曾参与过如此重大的仪式。
  「嗯,差不多该开始了。」
  欧兹华德向他点点头。

  「与至上四柱——亚斯他录与拜蒙的订约仪式。」
  *
  「为什么……你知道黛芬妮小姐的名字?」
  「哎呀?我说出她的名字有那么不可思议吗?」
  埃莉诺眯起眼睛,枪口纹风不动。
  陶瓷般的肌肤在油灯火光下更加充满光泽,她的蓝眸陶然地含着水光,彷佛迫不及待等着一枪射穿只莲的瞬间到来。
  枪口缓缓从额头滑向腹部,不给他任何闪避的机会。
  「你认为我不知道黛芬妮的事?不,老公好像也还相信我不知情,但我看起来那么不知世事吗?他都超过四十岁了,从前有过情人很普通吧?」
  埃莉诺弯起嘴角,看僧侣的眼神就像看着考不及格的学生。
  只莲没有动。
  要是枪口瞄准额头还有招数可用,对准腹部却难以应对。即使扫开也只能让子弹稍微偏离目标,内脏依然会受创吧。
  「你……打算怎么处置……黛芬妮小姐?」
  他沙哑询问,埃莉诺却反问道:
  「你觉得怎么做才好?」
  「…………」
  她直盯着沉默的只莲好一会。
  味如嚼蜡的时间流逝,只莲好不容易挤出声音低语:
  「……你想在此杀了贫僧也无妨。」
  他喃喃低语。
  「……可以的话,请放过黛芬妮小姐好么?」
  「放过她?」
  「虽然很陈腔滥调,但那女孩没有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替自己的出生负责。所以……」
  只莲说到这里抬起头,埃莉诺问道:
  「你是认真的?」
  「当然。谁会在这种状况下胡扯自个儿不相信的戏言?」
  「说得……也对。」   
  女子脸上掠过困惑之色。
  最后,她缓缓绽开花朵般的微笑。
  「无可奈何……?」   
  听到只莲不解的反问,埃莉诺优美的耸耸肩。  
  「本来呢,还能视而不见的时候,我打算一直装作不知道。我打算假装世上没有黛芬妮这女孩,就这么慢慢老去。不过,如果有人发现她,有人拜托我照顾那女孩,我也决定告诉老公——正式收养那孩子吧。」
  「……埃莉诺夫人。」
  只莲怔愣地抬起头。
  这番话实在太出乎意料。
  只莲只能没出息的猛眨眼睛,埃莉诺却一派理所当然的挺起胸膛。
  「因为无论有什么理由,小孩都无法选择父母。不论为了什么理由,父母都该保护孩子。无论是不是魔法师,都无关紧要。」
  「…………」
  我太小看她了,只莲心想。
  乍看之下像个不知辛劳为何物的千金小姐的她——是真正的贵族。
  在现实中几乎不可能存在的众人理想。领导素昧平生的人们,自然担起高贵义务的人格。正因为如此,他们才称作贵族。
  哈哈……僧侣喉头发出沙哑的声音。
  他自己都没发现那是笑声,悄然低语着:
  「……太好了。」
  「什么?」
  「贫僧能够与你结识,真是太好了。」
  听到他的赞美,埃莉诺不禁词穷。
  你、你说什么……她吞吞吐吐起来,一张脸蛋有趣的反覆发青又涨红。脸色像红绿灯般变来变去,然后不悦的别开视线。
  「就、就算说好听话,我也没好处给你啦。」
  埃莉诺继续说道:
  「……我似乎也有些误会你了。」
  「误会?」
  只莲愣愣问着,埃莉诺一脸无奈的微笑。
  「我以为你想欺骗他。谁教老公他基本上疑心很重,对于一度信赖过的对象却毫无戒心。」
  「……听你一说,欧兹华德先生是有这样的一面。」
  仔细想想,即使要举行仪式,不派人监视就放着只莲不管,可说是相当罕见的做法,也显示欧兹华德这位魔法师的人品。
  (……啊。)
  只莲察觉一件事。
  一个令他产生淡淡温暖心情的事实。
  「……埃莉诺夫人喜欢他吧。」
  「要、要不然谁会跟他结婚啊!」
  埃莉诺的脸蛋猛然变得更加通红,急吼吼的回答。
  虽然她胡乱挥舞猎枪让人非常担心枪枝何时走火,但这些都让只莲不可思议的想发笑。
  「对了,欧兹华德先生为何会到别墅来?」
  「听说有重要的仪式,不过这次连我也没听说详情。我还以为,他选择这栋别墅有一半是为了私下见那女孩。」
  「……不,黛芬妮小姐跟欧兹华德先生似乎从来没碰过面。」
  只莲皱起眉头。
  情况不太对劲。
  宛如齿轮明明吻合,却又再度松脱。
  「那……当时的魔神不是埃莉诺夫人派来的……?」
  「你是指什么?」
  埃莉诺皱眉反问,只莲不认为她在演戏。
  彷佛有某种物体塞进咽喉深处。
  强烈的呕吐感压扁内脏,胃液从食道逆流。他的脚步摇摇晃晃,彷佛一切即将被吞没。
  「只莲先生?」
  「马上到欧兹华德先生身边去——」
  话刚说到一半——
  *
  森林中央响起复数的吟唱声。

  「 ——I do strongly command thee,by Beralanensis,Baldachiensis,Paumachia,and Apologle Sedes;by the most Powerful Princes,Genii,Lichide,and Ministers of the Tartarean Abode;and by the ChiefPrince of the Seat of Apologia in the Ninth Legion——」

  淡然。
  肃穆。
  坚毅的咏唱连暴风也无法撼动。

  谁也没发出一声咳嗽,音阶毫无误差地坚守固定的抑扬顿挫,持续编织严肃的咒文。
  「O THOU wicked and disobedient Asmody,because thou hast rebelled,and hast not obeyed nor regarded;they being all glorlous and incomprehensible……」

  一连串的咏唱由祈愿咒转至王之咒文,再到精灵之链。
  虽然是固定格式,集团咏唱的咒语却具备大浪般的壮阔气势。徐缓、沉稳,暗藏炽烈的意念,他们的咒文甚至逐渐缠绕上灵脉的咒力。
  那些咒力全献给了祭坛中央的黄铜壶。
  压倒性的咒力量早已超越标准的灵脉。无须多问,那正是〈协会〉首屈一指的〈盖提亚〉菁英弟子们献上,由欧兹华德·雷·梅札斯承接的咒力。
  「我召唤——!」
  欧兹华德喊道。
  呐喊声宛如雄狮咆哮。
  紧接着,弟子们也跟着唱道。
  「我、召唤——!」
  咒力轰然掀起漩涡。
  规模堪与暴风雨匹敌的咒力竟被一丝不苟的控制,多么惊人。
  寻常魔法结社光是看到这一幕就足以张口结舌。即使体认到〈盖提亚〉的实力,当场跪倒也不奇怪。这股重大的意义——魔法师们追求的极致之一就在这里。
  就是名叫欧兹华德·雷·梅札斯的天才。
  暴风吹过。
  欧兹华德面对甚至能击碎树枝的风压,眼睛却眨都不眨一下,继续呐喊:

  「我、召唤——!」

  黄铜壶剧烈晃动。
  欧兹华德感觉得到,自己的咒力锁链已束缚住潜伏在壶内的事物。
  确实到手了。
  赌上至今为止的人生才有的手感。
  「我、召唤——!」
  他面无表情的越喊越快,缓缓拉紧锁链。这段作业就像使出浑身解数牵引渔网,每一秒一公分正确地拉动,连零点一秒的误差也没有。即使同时需要令人发狂的精密度及蛮力,欧兹华德仍持续支撑着。
  时间感几乎融化殆尽。
  一秒感觉像一小时,一分钟感觉像一年。
  高度的魔法仪式,经常伴随时间概念的崩溃。
  欧兹华德甚至熬过了这严苛的考验。数十年的孤独、数百年的囚禁,对他来说都不算任何障碍。仅仅凭着作为魔法师的技术与能力当武器,就连跟强大的魔神订定契约,也即将成功。
  明明要成功了。

  ——明明要成功了。

  (结束了……?)
  欧兹华德觉得胜利已经到手。
  不小心这么觉得。
  浮现这想法的刹那,他感受到内心深处涌上一阵刺痛。
  (…………啊……)
  一瞬间,几张脸孔闪过绝代大魔法师脑海。
  一张张和魔法没有直接关系的脸孔。
  两名少女与两名女子。
  施展魔法时绝不可以浮现,那是拿人生交换魔法之人不该认识的杂质感情。

  有「谁」捕捉了那股感情。

  「——!」
  欧兹华德浑身僵硬,彷佛心脏被人握在手中。
  不光是他,供应咒力给首领的全体弟子也在刹那间绷紧身躯,翻起白眼、口吐白沫。
  有谁彷佛在笑。

  宛如魔神嘲笑傲慢的人类。

  我找到了。
  我找到了。
  那就是你的……
  就是这个。
  就是这个。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7

  ——此刻,
  世界颠倒。

  8
  只莲感应到莫大的咒力集中在一块。
  身为魔法师的他,过去从不曾感受过质量如此庞大的咒力。
  窗户弹开。
  受到强光与强风压迫,森林里的树木一株接着一株折断。
  简直像巨人手臂横扫而过的光景,规模足以跟天灾匹敌。而目睹全貌的,唯有云缝间探头窥视的星星。
  屋内,方才涌入的暴风还在肆虐。
  「刚才那是——」
  埃莉诺呻吟着起身,看到眼前的只莲不禁脸色大变。
  由于方才紧急掩护她,僧侣袈裟下的背部被玻璃碎片划破,
  但只莲一动也不动的告诉她:
  「埃莉诺夫人,请留在这里。」
  他一句一句缓缓说道。
  「可是……」
  「万一你出事,贫僧无颜面对欧兹华德先生。」
  话声刚落,只莲便仰望夜空。
  他知道,自己的话已说得太迟。  
  「那是……」   
  巨人飘浮在破碎的窗户彼端。
  它嘲笑着。
  狂暴的巨人,带着远比只莲上次目睹时更强大的咒力。
  「…………!」
  一股异样的寒气掠过背脊。
  巨人正朝这边飞来。
  不仅如此,明明只看得见模糊不清的表情——僧侣却觉得它仿佛得意的吊起嘴角,发出邪恶无比的笑声。

  ——找到了。

  他彷佛听见巨人那么说。
  下一刹那,巨腕如彗星般砸落。
  只莲几乎无意识的结印呐喊:

  「皈依奉于金刚夜叉明王之下!借与吾金刚力!」

  别说窗户,整面石墙都被巨拳打穿。
  只莲从正面接下拳头。
  在巨大的力量下,只莲皮肤撕裂、肌肉变形、骨骼嘎吱作响,脚下的地板更是比只莲的大腿骨早一步粉碎,密宗僧的脊椎随时会折断般发出悲鸣。
  (撑不住……!)
  只莲呻吟。
  即便有明王中首屈一指的金刚力附身,也抵挡不了如此沉重的重量与咒力。
  (这……)
  刹那间,另一个影子介入两者之间。
  拥有人形却不同于人的身影。  

  「——来吧,艾利欧格。统治六十军团的坚强骑士!」

  突然现身的钢铁骑士闯入战局,立刻朝巨人挥出一枪。当巨人忍不住后退时,它更勇猛地往前冲刺。
  「艾利欧格。」
  唤出骑士之名的人是只莲?还是埃莉诺?

  「——来吧,马尔巴士。统领三十六军团的王者!」
  「——来吧,格莱杨拉波尔。掌控三十六军团的强大伯爵!」

  紧接着,又有两柱魔神耸立。
  一方是黄金雄狮。
  一方是生着鹫翼的飞狼。
  七十二魔神中以血腥着称的恶灵们,冲向比自身大上数倍的巨人。
  「这是……」
  只莲越过粉碎的墙壁,窥看魔神们现身的方向。
  当然,来者不可能是别人。
  森林入口,树木在暴风肆虐下颤动。一个祭袍沾满泥泞的魔法师——欧兹华德,正伫立在树根旁。
  *
  「欧兹华德……先生。」
  只莲双目圆睁,欧兹华德则竭尽全力大喊:
  「快点……离开……!我只能拦住它……!」
  一边命令魔神应付巨人,壮汉也朝宅邸另一头——正门方向奔去。
  只莲他们也跟着照办,趁魔神们争取时间之际冲回宅邸内。幸好,欧兹华德唤起的魔神足以引开巨人,殿后的只莲只需放几分注意力在后方即可。
  他们绕过回廊。碰巧在正门与欧兹华德会合。
  「欧兹华德巍生!」
  「……我正在强化宅邸的结界。」  
  欧兹华德将所罗门五芒星贴在正门石柱上,回头望向两人。
  只莲和埃莉诺都倒抽了一口气。
  在靠近之前都没发现,绝代魔法师失去血色的侧脸近乎透明。欧兹华德缺乏生气的程度,连幽灵都比他更有生命力。
  短短几小时之内,他消耗了那么多的能量。
  「——欧兹华德大人!」
  紧接着,佣人们也冲到现场。
  欧兹华德只下达简短的指示:
  「大家马上去避难。步骤就照我先前交代过的进行。」
  「……遵命。」
  面临非常状态的他们,已经有所觉悟了吗?
  事先做好准备的女仆与管家们陆续离开宅邸,尽管流露几分动摇,却没有一个人陷入恐慌状态,看得只莲瞠目结舌。
  绝境中才会显现人类及组织的真正价值,〈盖提亚〉这组织也是如此。并非仅限于魔法结社,而是只要欧兹华德统率的集团,就具备如此强固的组织力。
  转眼之间,人的气息自屋内消失。
  魔神和巨人的战斗似乎还没结束,正如欧兹华德所言,应该还能支撑一阵子。
  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只莲重新面对壮汉。
  「欧兹华德先生,情况为何会——!那个巨人到底是什么?」
  「…………」
  欧兹华德没有立刻回答。
  因此,埃莉诺也加入对话。
  「老公。」
  不知道这一句呼唤带来多少影响,欧兹华德略略调整呼吸之后沙哑回应:
  「那也是……七十二魔神……」
  「魔神?」
  「正确的说……是构成所罗门魔神前的……灵体……」
  「什……!」
  只莲哑口无言。
  因为灵体不可能真正发挥「力量」。
  无论是怎样的使魔,都必须有形体才能发挥「力量」。形体又称容器,无论是象征所罗门王魔法的七十二魔神或幽精术的幽精,这条原则都没有改变。
  不,也是有例外的。
  尽管当时只莲没有直接目睹,但的确有可以直接发动力量的灵体存在。
  (在神道中……具神之位阶的灵体……!)  
  虽说只限部份地区,咒力也强大到被尊崇为神。
  拥有那么庞大的咒力,即使没有明确的形体也足以蹂躏世界。因为,那样的灵体又称作灾厄、荒灵或厄神,是自然崇拜中,神明的原始姿态。
  「那么……难道那是……」
  「是至上四柱……」
  只莲也听过,这个在所罗门王魔法里代表特别意义的名称。
  统率其余七十二魔神,正如字面含意般的至上恶灵。
  「我……本来打算……与剩下的至上四柱订定契约……支配它们……」
  「老公……这……」
  埃莉诺不禁失声。
  她也修习所罗门王魔法,明白这番话有多可怕。纵然欧兹华德是史上罕见的天才,至上四柱也并非能轻易出手的对象。
  只莲代替闭口不语的女性发问:
  「为什么这样乱来……」
  后来,只莲感到很后悔。
  听到问题的欧兹华德浮现扭曲的笑,表情暗藏凄惨到无可救药的复杂感情。活生生的人绝不该浮现那样的笑容。
  「万一失败……我觉得那样也好。」
  「什……!」
  只莲哑口无言,欧兹华德摇摇头。
  他苍白的脸庞彷佛随着动作越发失去血色。平常体内总是蕴涵庞大能量的男子,现在只感觉得到绝望的虚无。
  「我不希望……强迫我的女儿接受这种魔法的罪业。」
  他指的是哪一个女儿?
  直觉让只莲领悟到,多半双方都是。
  「然而……我甚至无法失败。」
  僧侣感觉听到极度不祥的话语。
  不是……失败?
  「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代价不足,契约并未成立。尽管如此,我的魔法本身却成功了。我体内的血,以及深深烙印在我身上的技术,让魔法成功了……所以,巨人读取了我无意识的愿望,抛下昏厥的弟子们,为实现愿望到处奔走。」
  连失败也办不到。
  话中的含意令只莲战栗不已。
  太过优异的血统及才能,甚至不容许他失败。明明未与至上四柱订下正确的契约,却只有愿望被推上台面。
  这有可能吗?
  竟可能实现吗?
  「无意识的……愿望?」
  「……哈、哈,说来非常可笑。人人总会盼望过一次,又对自己竟有这种念头而苦笑,之后马上忘掉。不属于正常思维,真正无可救药、愚蠢的欲望。」
  「那是……」
  连只莲也明白不该追问,但事到如今已无法阻止他。
  就像被迫面对自身的真实面,欧兹华德的神情极度不祥的扭曲——不过,他没有逃避。

  「我在心中一角……孩子气的盼望……希望所有烦心事通通消失……」

  「烦心……事……?」
  只莲说不出话来。
  少女的存在,对欧兹华德来说很烦人?
  「……那么……巨人要……?」
  僧侣无法生气。
  有谁能够发得了火?有谁背负着痛苦与悲伤,却在整个人生里连一次都没这么盼望过?无论频率或多或少,谁不是压抑着这些如泡沫般浮现即消逝的愿望在生活?
  即使名为欧兹华德的魔法师也有这种无意识的愿望,又怎能生他的气?
  更何况,比谁都更厌恶魔法血统及才能的人,正是欧兹华德自己。
  只莲咬住下唇抬起头。
  「那么,只要用你支配下的至上四柱……」
  「这次的唤起仪式,已经利用那两柱魔神——阿斯莫德和巴力的咒力……暂时无法唤起。」
  欧兹华德虚弱地摇摇头。
  几乎同一时间,只有魔法师听得到的玻璃破裂声响起。
  是结界破碎的声响。
  面对比自身高阶的至上四柱,就连魔神也无法争取更多时间吗?只莲和欧兹华德感应到,刺人的视线自宅邸屋顶彼端射来。
  闪烁红光的巨人眼眸就在那里。
  「……啊啊。」
  欧兹华德缓缓回头,淡淡嘲笑。
  一个自嘲的笑容。
  「只要我一死,连系巨人的连线也会断绝,无法继续肆虐——在你面前出丑了,只莲。」
  壮汉拖着脚步走向巨人。
  无论是唤起魔神或张设结界,他都只是为了替只莲和佣人争取时间逃走吧。
  伤痕累累的拳头抓住壮汉的肩膀。
  「——只莲?」
  「……怎么可以。」
  只莲拦住欧兹华德的去路,握紧拳头。
  「那种魔神,怎能成为你送命的理由!谁能忍受!」
  僧侣喉头发出雷鸣般的怒吼。
  魔法师不禁张大双眼,甚至连巨人的动作也一瞬间停顿。只莲散发的音量与感情,足以震撼他们。
  「只莲,你——」
  「既然如此,魔神就由贫僧来阻止——!」
  他一个箭步跃起,无视重力飞翔高空。

  「迦楼罗神啊!将汝之翼借予吾!」

  迦楼罗之翼使只莲的身躯加速。
  (就算是至上四柱——在成形之前也……!)
  他在短短数秒间飞跃到巨人头上,随即改变手印。

  「尽皆皈依奉于诸佛之下——特皈依奉于帝释天之下!」

  紫色闪电呈Z字形掠过。
  印度神话的众神之长,帝释天的雷击迸发。当时只莲所知最大威力的术式,化为紫电之牙刺穿巨人。
  (还没完——!)
  只莲不成声的咆吼着。

  「尽皆皈依奉于金刚尊之下!」

  「尽皆皈依奉于诸佛之下——特皈依奉于风天之下!」
  火焰与风刃陆续袭击巨人。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至上四柱。
  在每一柱都足以跟一流魔法师匹敌的七十二魔神中,特别突出的怪物。再怎么想,都不会是技艺尚未大成的他的对手。正因为清楚力量差距,只莲才毫不松懈的全力以赴。
  倾注超乎极限的咒力。
  就算这样——他的想像还是半点也无法企及。
  「不行!」
  欧兹华德的叫声远遗传来。

  「……亚斯他录和拜蒙……都还未醒来……!」

  仿佛与叫声产生共鸣,巨人首度行动。
  它面对只莲施放的魔法张开手指,活像要赶走恼人的苍蝇。
  「——呃啊!」
  仅是简简单单的举动,肉眼看不见的压力便打飞只莲,他从十公尺高的空中猛坠大地。
  品尝着脑髓都为之粉碎的绝大冲击,只莲看到了——
  (那是什么……)
  原本模糊不清的巨人发生异变。
  假使先前魔神还在打盹,是只莲的魔法吵醒了它吗?
  巨人逐渐构成形体,还不只一个。
  一个巨人分裂为两柱魔神,各自构筑形象,即将显现。
  (这到底是……!)
  僧侣在心中呐喊。
  眼前的光景,只能说是绝望的具现化。
  压倒性的魔性显现。
  宛如他借来的佛性加护直接获得形体般——只莲的内心深处真切感受到无从弥补的「力量」差距。随着真实感涌上,某种不可屈服的意志崩溃,他的身躯逐渐脱力。
  (还……不……行……!)
  只莲的意识中断——
  *
  「只莲!」
  欧兹华德也看到了。
  那个巨人本来就不光是一柱魔神的灵体。
  ——亚斯他录。
  ——拜蒙。
  两柱没有成形的魔神连结在一起。作为至上四柱中掌管西方的两柱,会产生连结也不奇怪。如今,只莲施放的术式即将唤醒帝王与女王。
  (我必须……阻止……)
  他以濒临断绝的意识思考。
  先前的仪式中,欧兹华德的咒力已油尽灯枯。
  光是成功唤起艾利欧格和马尔巴士等三柱魔神,就等同奇迹。
  (就算如此……!)
  但他还是不愿意。
  欧兹华德很清楚自己有多没出息。
  他充分理解,是他半自杀性的冲动造成这可笑的结果。他对弟子们说明过这次仪式的危险性,即使结果招来毁灭,也有心理准备接受。
  然而,只莲不同。
  他只是想帮助自己。
  只是试图保护愚蠢的欧兹华德。他不希望这么一个好人——朋友,受到他的软弱波及。
  (退去——)
  欧兹华德拚命集结咒力。
  他握紧所罗门五芒星,想形成与唤起仪式成对的退去术式。
  「Depart,then,I say,and be thou very ready to come at——」  
  咳!欧兹华德一阵呛咳。
  呼吸里混杂着血腥味。仪式似乎造成内伤,别提咒力,他的性命还能维持多久都值得怀疑。
  不行。
  阻止不了。
  至上四柱剩余两柱——亚斯他录和拜蒙。
  *
  刹那间,巨人生硬的停止变化。
  不,不对。
  并非停止。
  分裂到一半的巨人,好像忽然对只莲和欧兹华德丧失兴趣般转头僵住。
  至于理由,只莲与欧兹华德都不得而知。
  是某个〈盖提亚〉弟子爬了起来,回敬一城吗?
  这答案也不对。
  「……怎么会。」
  「你……」
  看见挡在巨人面前的背影,两人都瞪大了双眼。
  「——真拿你没办法。」
  埃莉诺不顾危险的状况回过头,脸上的笑容如太阳般爽朗。
  依然背对他们的女子继续往下说:
  「事到如今,你还撒谎。」
  「……埃莉诺?」
  欧兹华德虚弱问着,埃莉诺为难地微皱眉头。
  「真是的,撒谎也该撒得更高明些。无意识的愿望?觉得心烦?怎么可能。要是这个不中用的魔神真会毁灭你觉得厌烦的一切,那根本没必要放过〈盖提亚〉的弟子们。」
  欧兹华德刚才说过,巨人放下昏厥的徒弟离去。
  从那一刻开始,埃莉诺就察觉他话中的矛盾了吗?
  「既没成功也没失败?那也是骗人的。只要无人干扰,你的魔法不可能失败。你可是欧兹华德·雷·梅札斯。」
  埃莉诺如歌唱般诉说着。
  连巨人的威胁,在她眼中也只像是一阵轻风。   
  或许,她认定巨人是威胁的时刻早已过去了。
  「你在……说什么?」
  欧兹华德问道。
  埃莉详一字字继续:
  「仪式成功之后,你才发现契约必须支付什么代价吧?所以才会慌慌张张的打断魔法?」
  「你……」
  「我知道唷。」
  埃莉诺恶作剧似的告诉浑身泥泞的欧兹华德。
  「你能够支配至上四柱——阿斯莫德和巴力……是旧情人奉献自己当祭品的关系,对吧?」
  「——!」
  只莲霎时忘掉一切疼痛,瞪大眼睛。
  他好不容易才转动目光,回望欧兹华德。
  埃莉诺这番告白带来的冲击,逼得欧兹华德褪至半透明的脸庞恢复一丝血色。
  「……那……是……!」
  「对,你无意献出情人。不过,对方未必不想牺牲自己。即使不懂魔法,可她大概很想帮上你一点忙。魔神盯上人们无意识的愿望是常有的事——正像你刚才所说的一样。」
  埃莉诺的推测,具备无法单纯以推测两字带过的份量。

  魔法的代价。
  所罗门王魔法中,魔神要求的祭品。
  欧兹华德不也曾说过吗?

  ——『所罗门王的魔法,比其他魔法更压倒性的要求魔法师的一切。』
  ——『我出手接触至上四柱,建立了连线,然而终究只能将半数纳入支配下。付出那么多牺牲,却好不容易才得到这点成果。』

  当时只莲没有问他付出的牺牲是什么。
  接着,埃莉诺说道:
  「术者最珍惜的宝物才能令魔神欣喜。无论是物是人都无所谓,它们在乎的是奉献在心中的份量。」
  重要的宝物。
  珍惜的对象。  
  奉献在心中的份量。  
  「那么,黛芬妮小姐会遭到袭击……」
  只莲呻吟。
  无意识的愿望只是谎言。
  巨人袭击黛芬妮真正的理由——并非欧兹华德觉得少女心烦,而是因为他真心爱着女儿。
  这样一来,事情都说得通了。
  这次的仪式,恐怕不是壮汉第一次试图和巨人订契约。
  真正困难的魔法仪式,无法在一、两天内完成。再加上之前欧兹华德特别暴躁的日子,若是被仪式激起情绪,只莲就能够理解了。
  渐渐得以发挥几分「力量」的巨人,为了获得欧兹华德的代价才袭击黛芬妮。不顾体面的粗暴手段与干脆的撤退,都是巨人「力量」的不完全所致。
  「嗯,只莲先生,你想说巨人袭击过黛芬妮小姐对吧?那不是很合理吗?就像它现在——盯上我一样。」
  听到最后一句话,只莲终于察觉。
  埃莉诺为何始终背对着他们。
  「埃莉诺夫人!」
  「哎呀,总算露馅了。」
  埃莉诺的目光落在血淋淋的胸膛上。
  至上四柱并非停止动作。
  巨人只是锁定了自己的祭品,以只莲和欧兹华德都无法反应的速度攻击埃莉诺。它模糊不清的身躯刺出长枪状的触手,贯穿女子胸膛。
  巨人抽回长枪。
  骇人的大量鲜血泉涌而出。
  「埃莉诺夫人!」
  「埃莉诺!」
  两人的呐喊空虚地响起。
  「……哎呀呀。」
  相对的,埃莉诺摸摸胸口,绽放极为脆弱的微笑。
  脆弱又美丽的笑容。
  「真头疼。明明痛得厉害、明明好难过,我却好开心,开心得快掉眼泪了——老公,你是真心爱我的。」
  「埃莉诺……!」
  不只鲜血,内脏彷佛也快随着欧兹华德痛切的吼叫溢出口中。
  他领悟到爱妻打算做什么。
  欧兹华德端正的面容扭曲得不成样子,全身全灵都想阻止她——
  然而,谁都动弹不得。
  惊人的咒力灵压,压垮了只莲和欧兹华德。姑且不论平时,现在只莲全身多处重创,欧兹华德也才耗尽所有精气。
  如今连一个魔法也用不出来,人称一流魔法师的他们无力趴在大地上。
  「真是个……傻瓜……」
  埃莉诺的笑容,比只莲看过的任何时候都还要温柔。
  即便染上鲜血,唯有这个事实不会改变。
  「咳……哈……!」
  大概是血液涌上气管,她的背脊惨不忍睹的弯下。
  「埃莉诺!」
  「……对了。告诉安缇……我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虽然你不擅长隐瞒,但起码也要骗过女儿吧。」
  「埃莉诺……!」
  埃莉诺没回应欧兹华德嘶声力竭的呐喊,彷佛担心一旦回应就会削弱决心。
  她悄悄转向巨人。
  「……过来,我来支付你们想要的一切代价。这样就足够了吧?阿斯莫德和巴力都肯接受旧情人当祭品,要是敢嫌我不够份量,我可绝不原谅你们喔?」
  女子说着便走进屋内,巨人也追随在后。
  灵体的外型转眼间改变缩小,化为两个人影,看来像是一对男女。
  亚斯他录和拜蒙这两柱伟大的魔神,如今仿佛服侍女王的随从。
  埃莉诺一边登上正门阶梯一边呢喃:

  「——来吧,菲尼克斯。钟爱二十军团的侯爵。」

  只莲曾见过的炎之魔神降临。
  女子对她唤起的魔神开口:
  「对不起,再陪我一会好吗?我不想让他,让他们……看见我的丑态。」
  她将魔神招到身畔。
  对于主人最后的命令,炎之鸟会有何想法?
  女子的身躯,仅仅无声无息的冒出火炬。

  燃烧着。
  逐渐燃烧。
  整栋别墅逐渐燃烧。
  令人联想到蔷薇的绯红地毯、宛若水晶的吊灯,精心设计的螺旋阶梯——伫立在屋中的埃莉诺·雷·梅札斯,还有亚斯他录和拜蒙的影子都逐渐燃烧。
  只莲和欧兹华德都一言不发。

  火焰吞没一切。
  9
  他不知道昏迷了多久。
  连睁开眼皮也好困难,真想直接沉入黑暗深渊。不过,他心中一角有声音呐喊着,非得要他醒来不可。
  「……啊!」
  他张开喉咙挤出积存的空气,所有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
  「!」
  只莲坐起身。
  光是抬起上半身,全身的痛处便掠过被针穿刺般的痛楚。他毫不在乎,也没有办法去在乎。
  眼前是一座废墟,所有事物全烧毁后的宅邸残骸。柱子和墙壁各处还在燃烧,火光将焦黑的残骸映照得更加惨不忍睹。
  「欧兹、华德——!」
  他呼喊着。
  「……是只莲……吗?」   
  极度沙哑的嗓音低语回应。  
  只莲回过头,却没能立刻认出说话者是欧兹华德。  
  短短的时间内,他的脸孔改变了太多。
  「欧兹华德奢……先生……」
  「埃莉诺的家族,很熟悉所罗门王魔法。」
  欧兹华德突兀的开启话题。
  「无论是对至上四柱,或与它们订契约所需要的代价都很清楚——虽然没有明说过,但他们曾暗示我,即使拿埃莉诺当成代价也无妨。」
  「…………」
  只莲只能咬紧牙关。
  他明明想说些什么,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所以,我不想爱上埃莉诺。」
  欧兹华德的声音在燃烧的废墟内低低回响。
  「就算是魔法师,也不可以拿他人的性命作为代价。原本,我也不认为自己能爱任何人超过爱她。」
  话中的「她」是谁,已没必要再问。
  「然而……我在不知不觉间爱上了她。」
  「…………」
  只莲不合时宜的想到修罗。
  在作为一切生命转轮的六道世界中,活在修罗道里的生命,注定必须永远争战。
  又或者是魔神。
  欧兹华德本人彷佛化为了所罗门魔神。
  现在——恐怕已支配亚斯他录与拜蒙,全数掌握七十二魔神的魔法师,自身似乎也随着成果一起变为第七十三个魔神。
  「只莲。」
  欧兹华德再度呼唤他的名字。
  「什么事……?」
  「我不会再迷惘。」
  壮汉平静地——以太过沉静的声音宣言:
  「我要自愿将一切都献给所罗门王魔法。我已无法容忍自己后悔。」
  「…………」
  面对这番话,只莲依然没有回答。
  无法阻止她的年轻密宗僧也是同罪。
  正因自己罪孽深重,僧侣无法轻易告诉欧兹华德他是无辜的。
  「事到如今……我非得走向所罗门王的前方不可。」  
  只莲没立刻明白他话中的含意。
  但是,他大概一生都忘不了,欧兹华德音色中的执着与憎恶色彩吧。
  结果。
  十多年后——从〈阿斯特拉尔〉第二任社长口中听说欧兹华德的下场时,只莲才领悟他所说的意思。
  10
  时间回到现代。
  眼前的桌上飘来浓醇的咖啡香。
  这间老咖啡厅据说从工业革命时期就开始营业,只莲很喜欢这里的咖啡,来到伦敦时总会光临数次。
  「……是这么回事吗?」
  坐在茶几另一头的女性深深颔首。
  她有着一头纯白长发,一双灰色眼眸,纤细的身上穿着黑色男用西装,宛如独自从黑白世界走出。她明明是只莲刚才谈到的往事中出现过的人物,却几乎不见当时的影子。
  黛芬妮。
  〈盖提亚〉副首领——安缇莉西亚的异母姊姊,坐在对面。
  「这是贫僧所知范围内的全部经过,虽然没想过事到如今还会提起,但欧兹华德先生应该也不会生气——不,他说不定会生气,到时候贫僧再下跪赔罪吧。」
  只莲拍拍后颈苦笑道。
  在黛芬妮的请求下,他谈起与欧兹华德结识的经过。
  虽然不太想说出去,但黛芬妮也是当事者之一,她又说其中可能有研究所罗门王魔法的线索,让只莲没有理由拒绝。
  相对的,她垂下头回想只莲的故事,最后悄然低语:
  「十岁的时候,他承认了我的魔法素质和血统,邀我入会。」
  「这样啊……」
  「如果只莲先生的话没错,那就是在事件刚发生后。欧兹华德大人或许认为比起分开生活,把我放在身边关照比较安全。」
  不过,养育黛芬妮的养母直到最后都不知情。
  靠企业作为伪装的现代魔法结社常有这种事,〈盖提亚〉也有招揽被遗忘的血统加入组织的准备,除了黛芬妮之外,欧兹华德没对任何人透露她是自已的孩子。
  「或许没错……现在想想,都是贫僧当时考虑不周。」
  他握紧拳头说道:
  「尽管是因为年轻而考虑不周……可贫僧应该对欧兹华德大人坦白真相的。这样一来,他或许会放弃支配魔神,思考其他做法。至少,不会对魔法如此的……」
  只莲正要往下说,一个柔软的物体却触碰他的拳头,是黛芬妮的手指。
  「没关系。」
  她摇摇一头白发。
  黛芬妮松开只莲如石头般坚硬的拳头,将掌心叠在他的手上。如瓷器般白皙的手指,温柔抚摸他伤痕累累的手背。
  「只莲先生、埃莉诺夫人与父亲……欧兹华德大人都尽了全力,我无法再期望更多了。安缇莉西亚大人一定也有同感。」
  只莲没能马上回应,只是猛然咬紧下唇。
  「……感激不尽。」
  他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
  「不,我才该道谢——非常抱歉。难得有机会见面,其实我很想再多待一会……」
  「别介意,现在〈盖提亚〉正处在十年来最忙碌的时期吧。」
  「谢谢你。」
  黛芬妮道谢后起身,在离开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只莲先生什么时候回日本?」
  「……不,贫僧还要一阵子才回去。」
  「这样吗?」
  黛芬妮微皱眉头,脸泛红晕的补充:
  「我等着你。请务必要回来。」
  「嗯、嗯。」
  确认僧侣颔首之后,黛芬妮走出咖啡厅。
  只莲等了大约十分钟后才离开,进入咖啡厅后方的旅馆。
  当他穿越熟悉的大厅回到旅馆房间,发现手持望远镜的男子在床上大力挥手。
  「嘿!受欢迎的男子汉真辛苦啊!居然趁我睡觉的时候搭上那样的大美女!」
  「……你在说什么?不如说,偷看到了什么?」
  只莲一手掩住脸庞回问,深深发出叹息。
  「身体的情况如何?」
  「嗯,还需要一个月才能回复正常。即使事先做了不少准备,毕竟也九年没动啦。」
  男子转动身上的各处关节说道。
  实际上,只莲刚找到他时,问题可不是光靠复健就能够解决的。尽管不同于一般丧失意识或植物人的状态,但他能在短短两个月内就能恢复那么多运动能力,已是近乎奇迹。
  (只有这个人……真的不能掉以轻心哪。)
  只莲产生与九年前略有不同的感想。
  随着年龄增长,看人的观点也会改变。对先前谈到的欧兹华德是如此,对眼前的对象也是如此,他已能够自然感受到相异于第一印象的潜在面。
  「那些纸是什么?」
  只莲以下巴比了比随意堆在床铺边的纸堆。
  「啊,是纪录近十年魔法世界变化的报告,先前我拜托白翁制作的。那边的调查真是钜细靡遗啊。」
  「那边在九年间也发生了不少状况。」
  「嗯,听说有人继任了那位顽固老爷爷还是什么的。不过,报告本身的精准度很够。有魔法师方面的管道又不是魔法结社的地方只有那里,我没什么选择。」
  「这话……也有道理。」
  若是魔法结社,几乎必然会被卷入这场动乱中。
  〈协会〉和〈螺旋之蛇〉的对立已经上升到世界大战的规模,可以说没有结社不受其利害关系影响。

  男子的意思是,魔法结社将难以做出客观判断。
  相对于轻浮的口吻,他的发言极为合理。
  「多亏报告,让我能掌握现在的魔法世界、〈螺旋之蛇〉和〈协会〉的现状——喔?哎呀,我儿子还真是为所欲为!树……可怕的孩子!」
  男子夸张地翻起白眼指控,只莲抛去冷冷的视线。
  「请别开玩笑好么。」
  「好、好过分!九年过去,只莲也变冷淡了!」
  「不论从前或现在,我都不记得理会过你开的玩笑。」
  「骗、骗人!先不论猫屋敷和尤戴克斯,只莲起码三次中会理我一次的!」
  「要是现在,莲或许会陪你唱双簧呢。」
  「喔喔……这变化真有意思。」
  男子摸摸下巴,眼神迸出光彩。
  他们再往下聊之前,另一个声音传来。
  「好了,这次你打算使出什么诈术?」
  说出这话的——不是人。
  在窗边伸直背脊的小影子,是只戴着明显为人造翅膀的猫。
  它的发音就单纯的使魔来说太过流畅,若得知翼猫自称的名字,熟悉魔法世界过去的人恐怕会战栗不已。
  海瑟·安布勒。
  〈女巫中的女巫〉。
  「我、我当然想了很多腹案啊!一个人睡上九年,不好好想想那怎么行!」
  「你啥也没想的时候才会说这种话。」
  「别一开始就拆人家的台好吗!如果对我太冷漠,我可是会哭的喔?」
  「随你哭到高兴吧?」
  「冷处理?恶鬼!恶魔!不是人!不,这些全是事实!装上翅膀看起来明明有点可爱的!」
  「好好好。你联络上从前的伙伴了吗?」
  只莲轻轻点头。
  「总之,我刚通知了尤戴克斯。有些人虽然以前偶尔会过来打工,但他们现在会怎么行动就不得而知了。」
  「哎呀,连尤戴克斯会跟随哪一边也很难讲。他还满崇拜那孩子的。」
  听羽猫指出问题的男子耸耸肩。
  「到时候再想办法就好。基本上,希望那家伙拥有自由意志的人是我,烦恼该追随谁的机器人不是很酷嘛。」
  他十分轻松地说。
  这番话听来理所当然,却是魔法师不该有的发言。
  随便拿链金术的自动人偶和科学的机器人来比较,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侮辱、某种意义上则是达观。
  没错。
  他的别名正是——
  不使用魔法的魔法师。
  「嗯,差不多是时候了。」
  男子伸个懒腰,嘴角浮现恶作剧的笑容,眼镜底下闪过锐利的光芒。

  「我差不多也该登上舞台喽!」

  〈阿斯特拉尔〉社长——伊庭司在伦敦的小旅馆内如此宣告。

  〈阿斯特拉尔〉业务日志  贰
  呜哇~真的超久没写这本日记喽!
  九年来都一直寄放在旅馆里,所以上头己积满厚厚一层灰了,光是拍掉就害我拚命打喷嚏,弄得惨兮兮的。
  话说回来,有谁会看这本日记呢?
  果然是我?只有我吗?不,只莲一定会看的。嗯,没错,若塞给尤戴克斯他也一定会看!交给海瑟女士大概会遭到忽视,那样我的心会受伤,还是算了吧!
  总之——
  真不好意思,我回来了。我是伊庭司!
  虽然儿子抢走或者说继承了不少我的东西,但他不知不觉弄出一间充满女孩子的公司,真是让人羡慕又嫉妒。为什么从前的我没想到这一招呢!
  身为当爸爸的人,这时候应该痛哭吗?是吗是吗?
  闲话休提。
  那个,大魔法决斗是吗?
  这名称听起来好像马戏团呢。有点夸张又觉得很老派,是达瑞斯的点子吗?打从以前开始,他就很重视形式什么的。
  ……不过,还真是出乎意料啊。
  虽然九年前沉睡之前,我设想过〈螺旋之蛇〉的舆起或煽动、〈协会〉的排斥和猛攻等各种演变情况,但实在没想过会由〈阿斯特拉尔〉主辨魔法决斗。
  这时候比起自家儿子,我更应该称赞把树教育成这样的猫屋敷吗?嗯,我也没想到我不在之后,留到最后的人会是他。听说他的性格变得圆滑许多,圆滑的他听起来在昼面上实在太好玩了,真期待和他见面。
  尽管想写的事遥有很多,但暂且先到此为止吧。

  我……有一种感觉,我终于确定自己该做什么了。

  伊庭司


  后记
  让各位久等了!
  在此送上《魔法人力派遣公司  魔法师的妹妹·再现》。
  上一集的后记提到「下一次应该会在秋冬之际见面」,结果总算在入冬时期发行了本书,让我松了口气。情节停在紧要关头还要大家等候,真的很抱歉。
  那么,这次是相隔许久的中短篇集。
  平常总是三本之中就有一本短篇,这次算是难得的久。应该说长篇每一集的状况都变动太多,没有穿插短篇事件的空间。
  虽然称不上台风眼……但是在〈协会〉与〈螺旋之蛇〉的魔法决斗之前,好不容易有了容纳短篇的位置。
  那么,照例来谈谈各篇。
  *
  ·「魔法师的妹妹,再现」
  故事内容正和标题一样。
  因为勇花拥有很高的人气,而我也想让她再登场一次,所以就看准了这个机会让她出场。无论是描述她的朋友和安缇莉西亚的互动,还是克萝艾的行动,就连书写的我也感到很开心。最近都是严肃的剧情居多,我也想写一些热热闹闹的情节啊。
  此外,包含短篇在内,这几乎是《魔法人力派遣公司》第一个不以魔法为主题的故事。

  ·「魔法师的惩罚」
  进入第三部后,产生变化的人不单只有树。
  不,若是连立场及工作方面都一起考虑,那么变化最多的岂不是被派遣至〈协会〉的穗波和猫屋敷吗?当上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的他们——有什么想法、是如何思考的、会怎么执行工作?
  本篇把焦点放在这个层面上。
  话说回来,这还是第一篇只有〈协会〉人物登场的故事。

  ·「魔法师的回忆」
  另两篇是短篇,本篇则是份量超越一百页的中篇了。
  这是我从许久以前就开始酝酿的故事。
  撰写第六集《魔法师,修行中!》时,这些情节就已经在我的脑海中,而那已是将近五年前的事了。
  安缇莉西亚的父亲——欧兹华德是如何走上那条不归路的?跟只莲成为朋友的经过又是怎样呢?我心想,这些在大魔法决斗前一定要仔细交代清楚,这次能获得机会真是太好了。
  深深感谢漫画版《魔法人力派遣公司from SOLOMON》的作者MAKOTO2号老师,给了我补足情节的提示。若是没有漫画版,本篇有几个设定及发言也不可能出现。
  *
  最后,用心刻画每一幅插图的pako老师;对历史细节也很讲究的魔法考证三轮先生;管理我们这些工作速度不一小组的M责编,以及Sneaker文库编辑部,我要向你们致谢。
  然后,当然还要感谢阅读到此处的你。
  从下一集开始,大魔法决斗终于要登场了。那将是无法回头也无法停止,整个系列的最后高潮。我已经做好觉悟,准备写下终幕。许多人物的思想、信念以及他们的魔法,都将激荡出灿烂四射的火花。
  下回大约会在夏季和大家见面。(注:文中所提的出版时间皆为日本当地情形)
  二0一0年十二月
  写于玩《枪弹辩驳——希望学园与绝望高中生》时
11
0

請選擇投幣數量

0

全部評論 18

10000
鏡雪月音 子爵
有愛製作
繁體 DOC 插圖
有需要的人可以載
[attach]297021[/attach]
[attach]297022[/attach]
[attach]297023[/attach]

11 年前 0 回復

mangazone 騎士
为什么会轻币不足呢……

12 年前 0 回復

玖月神威 王爵
雖然已經看過自譯版,還是感謝錄入台角版的大大
這部作品也算是台角積極代理的書了,和日方進度差不太多
想來是當初的動畫版做的太殘念,壞了許多人的印象
導致這部小說的受關注的程度遠遠不及同時期被台角代理的魔禁

12 年前 0 回復

huangyufeng 勳爵
这不是说好像是番外吗?和剧情有没有联系啊?

12 年前 0 回復

Neet╮凪℡ 平民
感谢的说..
话说19卷树的妹妹又来了呐~~~

12 年前 0 回復

柳云生 勳爵
阁下真是辛苦了,魔法人力能坚持到现在真是多亏你们这样的人才才让更多的人来了解

12 年前 0 回復

a9711045 平民
出租魔法师真心好书,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少人看。。

12 年前 0 回復

livekrad 王爵
这卷三个短篇
为协会与螺旋之蛇的决斗做些补述
其中第三篇讲述了只莲与欧兹华德认识的经过
比较让人想不到的是只莲以前也见过黛芬妮
看来这旗愈插愈稳了
看完这篇了解到欧兹华德所经历的惨况
再回想第一卷时他的做为
颇令人感伤

12 年前 0 回復

grayfield 侯爵
除非出TV版第二部,否则估计没有补小说的欲望的说……

12 年前 0 回復

asd9996663 騎士
櫻庭司的個性還是一樣啊....

12 年前 0 回復

leonidas126 公爵
嗯,话说这个在时间上,是白魔法师那卷之后,争乱的魔法师那卷之前吗?

12 年前 0 回復

1990430whl 伯爵
插图画质仿佛有问题?还是我手X过度?怎么这么模糊啊。。。
感谢录入

12 年前 0 回復

thfacg 伯爵
看了20的前几节,还在考虑19卷为什么没有的时候书就放出了,实在是太感谢了

12 年前 0 回復

flash9 平民
太酷乐~ 好喜欢

12 年前 0 回復

齿轮小调 王爵
树老爸登场!? 这么重要的一卷我差点把他跳过啦!!!
我竟然直接看了下一卷。。。。。

12 年前 0 回復

zgmf1111 王爵
魔法师的妹妹再現啊......雖然已經看過了,不過還是支持一下~

12 年前 0 回復

蕾娜·赛亚斯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454 粉絲
0 關注
1.5k 發帖